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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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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奴》梅花五
刁奴————梅花五
刁奴
文案
小受反攻成功案例一。
人物:腹黑攻,白受。
时间:清康熙年间。
地点:华东某县及其他。
关键词:BL版色戒。
1、落日圆
落日缓缓下移,晚霞映得天地间红灿灿的,给一望无垠的庄稼地披上了一层金纱。
吴坤走出老爹吴老爷的堂屋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当然,吴坤吴少爷为人乐观开朗,是决不会吟出这样感慨的诗句来的。
但是吴少爷也绝不是焚琴煮鹤,不懂得欣赏美景的人,但见他仰着脑袋,眼光越过院墙,张着嘴巴看了半天,终于赞叹地说了一句:"圆,好像鸡蛋黄!"
沙--沙--沙,毫不悦耳的扫地声打断了他的赞叹。
吴坤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终于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不是吧?他在坐着扫地!
的确,那个人两腿摊开坐在地上,手握扫把哗地抡过去,扫出一片白道,然后屁股不情不愿地向前挪几下,再来一道。
真是个身残志坚热爱劳动的好典范啊!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此人身强力壮、四肢健全,所以说......真是......见过懒的,没见过这么懒的!!
吴少爷一向不喜欢为难下人,但是此番也看不下去了。家里仆人懒成这样,不管教管教实在是不行了!何况现在自己已捐了监生,以后那是要做官的人了,老爹刚刚还板着脸耳提面命了一番,告诉自己这个架子一定要摆起来,不能整天傻乎乎的任人摆布。咳,就从这个不像话的家伙开刀吧!
于是吴坤走上前去,咳了一声。
那人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吴坤便觉得不知哪里射来一道眩目的光,虽然转瞬即逝,他还是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那个人看着他笑了:"原来是少东家啊。"
吴坤打量他面生,便道:"你认识我?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人道:"我是新来的。"说着拖着自己在地上腻过身来。
吴坤又想了起来:"那个......有你这么干活的吗?你是干什么的?"
那人很无辜地道:"你们家新签了五年契约的长工啊。"
吴坤道:"你怎么坐到地上扫地啊?太......太不像话了吧。"
那人仿佛没听见吴坤的指责,看着他自顾道:"我们那里可从没见过少东家这样的美人啊。"
吴坤"啊"的一声:"你......你在说什么?你......你是从哪里来的?"他本来反应就慢半拍,一着急说话还结巴。
那人不紧不慢说:"山西逃荒来的。......嗯,确实不错。"
吴坤惯于跟着别人的思路走:"山西?山西什么地方?"
那人道:"说了你就知道吗?还是,少东家如此地关心我特别想知道?"
吴坤挠头:"那个......说说听听总没问题吧。"
那人靠近他一点,脸上笑得神秘:"少东家问当然可以说啦,山西汾阳,少东家听过吗?"
吴坤:"没有......怪不得原来没见过你呢,看着脸生......"
那人扬起脸来:"看过这次就记得了吧,日里夜里都不会忘吧?要不?少东家多看几眼,印象深刻。"
吴坤觉得这人真是奇奇怪怪:"我为什么要日里夜里都记得你啊?"
那人朝远远的一个洗衣妇看了一眼:"少东家不觉得我长得英俊吗?"
吴坤认真看了他一会儿:"还不错吧,可我又不是女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呀。"
那人眨眨眼:"怎么?没人说过少东家你长得象女人吗?"
吴坤有点恼:"怎么会!"想了一想,又说:"好像有不少人夸我长得俊啦......"
那人把扫帚一拍:"这就对了!俊难道不是形容女人的吗?"
吴坤被他拍起的尘土呛得呸了半天:"咳......咳......你又打断我的话,我想问你,哪有你那么扫地的?"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又向起一个响亮的大嗓门:"你在干什么?"
吴坤吓得一哆嗦,回过头看到了身材矮小声音巨大的杨管家。杨管家窜过来,陪笑喊了声少东家,马上变脸,凶神恶煞地对着坐在地上的人:"吉谦!!你在干什么?"
吉谦懒洋洋地看他一眼:"听您的吩咐,扫院子啊。"
管家怒道:"有你这么扫院子的吗?你怎么不躺在地上扫?"
那个叫吉谦的人道:"我倒是考虑过躺着,就是怕弄脏了头发。"
吴坤忍不住嘿的一声笑出来:"你怎么不怕弄脏了衣服?"
吉谦看着他笑得很真诚:"少东家问我啊,你有所不知,这衣服又不是我的......"
他这话一出,一直在管家身边怀疑地打量他的一个家丁马上上去揪住他的衣襟:"不是你的?你在哪偷的?"
吉谦毫不在乎地被他提着:"干吗说那么难听,我可是正大光明在那个角落拿的。"
那家丁人高马大十分粗壮,实际上就是跟着管家为虎作伥镇压工人的一个打手,此时听他这么说,气得把他往地上一攘:"那是老子的!!"
吉谦被他推得翻在地上,挣扎了两下好容易坐起来,却还是面不改色:"我有说不还给你吗?看看,本来只是屁股脏,现在浑身都脏了,这我可不负责啊?"
打手气的发昏,上前又要打,被管家止住。管家看着他冷笑一声:"吉谦,你是打定了主意要给我作对是不是?"
吉谦一脸正经:"哎,可不敢,我怎么敢给杨管家作对?您说让我来扫院子我这不就来扫院子吗,您说不让我回去换衣服我就没回去换......你看我干吗?我总不能穿着刮烂了的衣服干活吧,这要叫人家看见,也太影响吴府的形象了吧?"
杨管家冷眼看着他,突然从身后抽出他惯常用的小羊皮鞭,伸手就是两鞭。辫子带着风声落在吉谦身上,衣服登时破碎,皮肤上迅速渗出两道血痕。吉谦疼的吸气,嘴歪在一边,却还在笑:"大哥,这衣服可是杨管家抽坏的,你看,也没有什么洗的必要了,要赔你找他要去。我签了这五年的卖身契,一文工钱还没领到手呢......"
打手那件衣服饰前两天才买的,只不过昨天洗了,刚晾了一天,就变成这副德性了。他痛心无比,又不敢对杨管家说甚,于是撸袖子,横眉怒目:"我打你!"
吴坤看见血就有点头晕,一向又是个比较心软的,刚刚还和那人说了半天话,此刻见他被打也不忍袖手旁观,便劝道:"杨管家你就别打他了,他不是从外地逃荒来的吗,也不容易......"
杨管家道:"逃荒来的就有理了?少爷,咱家也不是赈灾的,给他碗饭吃就不错了,还能由着他的性子来?少爷你有所不知,这小子来了才这几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专门和我作对,这样下去怎么能行?若不教训教训他,他还不知道吴府是个什么样的地界!"
吉谦捂住胳膊:"没错,多谢杨管家让我知道吴府是个什么地界,我吉谦过的,可真是闲,吃的,可真是好......"
杨管家听着别扭,挥手又要打。吴坤赶紧拦住,杨管家收鞭不及,自己倒是一个踉跄。吴坤指着吉谦指缝里流出的鲜血:"杨管家,这个......你看,你打的还挺严重的,他懒你就好好跟他说嘛,教训一下也就完了,别再打了。"
杨管家不屑地偷着撇撇嘴,但也不能不买吴坤的面子,便道:"那好,今天就先饶了你,你也别扫院子了,你看你扫的......你现在去帮着小四垛垛草喂牛吧,以后回来喂牛的事就归你了。"
吉谦站起身来,扬长而去,抛下一句话:"多谢杨管家提拔。"
吴坤左右看看身边目瞪口呆的管家和打手,自语道:"山西逃荒来的?......长得比我还高呢......"
2、冰果甜
天气越来越热,长工们所住的后院地势低洼,闷得要命,晚上也就非常难以入睡。
睡得晚,起床也就困难点。但杨管家可不管这一套,在他以及当家人吴老爷眼里,天亮的那么早,正是干活的好时机。所以,杨管家辜负香衾事早朝,早早地来到后院:"都磨蹭什么呢,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下地?"
长工们正吃东西的吃东西,洗脸的洗脸,听见他的嗓门都站了起来。杨管家走过来,赶鸭子似的:"快点走了,走了,你干吗呢,走着走着,边走边吃,边走边吃。"
长工们敢怒不敢言,一个个没精打采地鱼贯而出。
吉谦走在前面,没吱声没表情,难得的老实,杨管家扫他一眼,哼了一声。
在院门口,杨管家正在那里嘱咐几个名为监工实为打手今天要干什么什么谁要怎么怎么样,就看见吉谦赶着两头牛慢悠悠地出来了,杨管家大老远一看就怒从心头起,他一个箭步跨过去,指着那两头牛瘪瘪的肚子道:"吉谦,你怎么昨天没给这牛喂食?"
吉谦不慌不忙地从牛身后的车上拿下一捆草,塞到牛嘴嚼子上:"走着走着,边走边吃,边走边吃。"
这是杨管家惯常的口吻,旁边几个明白过来的长工不禁嗤嗤地笑起来。
杨管家恼羞成怒:"你......你......你......"你了半天,手握在鞭子上,却是没往外拿。他倒不是心疼吉谦,也确实很想揍他一顿,只不过麦收在即,市面上短工都雇不着了,现在若打伤了他,人手实在不够用,活肯定就干不完了。于是思考了一下,杨管家决定还是以大局为重,暂时忍了这口气:"你,把牛牵走去放放,先用那白马拉吧,吉谦,你给我记着。"
吉谦满不在乎地往前走:"我记住了。"
杨管家没搂住火,飞起一脚踢了过去,可惜他是个小短腿,吉谦一步迈出老远,他一脚踢空,差点劈了叉。几个打手扑的一声笑出来,又都赶紧背过身去,憋得脸都红了。
※※※z※※y※※c※※c※※※
夜幕缓缓拉下,炽热的太阳收了去,终于见到一丝凉意。长工们倾巢而出,去到外头乘凉。
吴老爷家的府院很气派,院墙又高又长,绵延好几里,都挂着大红灯笼,恨不能把十里八乡都照得灯火通明。府内设施一应俱全,吴老爷在屋里舒服,长工们便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外,利用这免费的资源,掷色子划拳,扯皮聊天,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
这边长工们正玩得起劲,远远地就看见少东家吴坤手捧着一个小盘踱了过来,嘴里咯吱咯吱嚼得正欢。吴坤往日里是个没架子的,长工们也不怕他,就有一个朝着他喊了一声:"少东家吃冰吃的真带劲啊。"
吴坤叫他这么一喊,有点尴尬,拿手背抹抹嘴边奶黄色的冰酪,看着一堆伙计道:"......是啊......你们吃不吃啊?"
长工们都笑了。
"我们吃不起啊。"
"那个,街上也有卖的,也不贵啊。"吴坤都不好意思再吃了。
"那我们也买不着啊"
"是啊,都这么晚了。"
"少东家也不给我们留点。"有人存心逗他。
吴坤当了真:"那个......家里冰井有不少啊,你们要吃吗?......也是,天那么热,干了一天活了,你们等等,走,仁儿,跟我去提桶冰果来。"
身后的仁儿苦着脸跟着他走进去,小声嘟囔:"他们配吗?"
见他们主仆两人一进门,长工们又爆发出一阵大笑,肆无忌惮地议论起来。
"少东家人还真好。"
"就是傻点。"
"其实也不是傻了,就是有时候一根筋,慢慢悠悠的。"
"那是跟吴老爷比的,是吴老爷太精了,显得!"
"要不人怎么说富不过三代呢,吴家那点灵气儿,到少东家身上就没多少了。"
"我看啊,是吴老爷作孽太多,遭报应了。"这话声音明显小了。
"看看,这人不想活喽。"
"他说的没错,这才叫天道循环果报昭彰呢。要不吴全伦娶那么多姨太太,怎么到今天就生出一个儿子来。他那种人,早晚得落报应。"
"啧啧,还拽文呢。也不怕叫那边听见。"
"......不过别说,吴老爷怎么就生不出来了呢?是不是不行了啊?"
"扯吧,不行了还一房一房的娶?"
"你说是不是少东家也不是他亲生的阿,就吴老爷和大太太那样,能生出少东家那样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大太太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呢,还不是这两年给气的啊,不能看喽......"
"就跟你见过似的,不过也是,要不是亲生,吴老爷那种人能干亏本的买卖?"
"别说了别说了,出来了出来了......"
议论声平息,大家集体咧嘴看着帮仁儿提桶出来的吴坤。吴坤脸上都冒了汗:"来来来,吃吃吃。"
桶里是冻了甜瓜蜜桃在里面的冰块,刚从专砌的冰井中提出来的。长工们一拥而上,拿着吃了起来。
"少东家真是好东家啊。"
"人长得俊,心眼也好。"
"就像戏文里说的大小姐。"
"要真是大小姐就好了。"
"呸!要是大小姐你还想攀上不成?"
吴坤叫他们说的脸红,赶紧拿了一些去分发:"得了得了,快吃吧。给你......给你......别打了,先吃,等会儿化了。"
长工们都眉开眼笑地去拿冰接冰,唯有一个躺在树底下的人一动不动,脸上遮着一片不知什么玩艺,也看不出是不是睡着了。
吴坤推推他:"吃冰吗?"
他这一推,那人脸上的遮挡物便滑了下来,借着亮光,吴坤看见他睁开眼睛看着自己。
"哎,你吃冰吗?'吴坤又问。
那人没吭声,又把眼睛闭上了。
吴坤尴尬了半天,捧着冰找别人去了。
等人手一冰都在大快朵颐的时候,吴坤突然想起来,刚才躺着的那人,不就是那天那个又懒又嚣张的山西难民吉谦吗?
他寻思了一会,又走回去,在他身边蹲下来:"你们那边也兴吃冰吗?"
吉谦还是没吱声,吴坤晃晃他:"你怎么了?怎么不回话?"
吉谦终于睁开眼睛,懒洋洋地:"中暑了,不舒服,不行啊?"
吴坤道:"啊?中暑?怎么人家都没事呀?"
吉谦白了他一眼:"你是说非得人家全中了暑我才能中是吗?"
吴坤赶紧解释:"不是不是,我是觉得......你高高大大的......"
吉谦猛地坐起来,又笑了:"好,吃一块。"抓过吴坤手里的冰咬了一口。
吴坤猝不及防,吓了一跳。但看他吃了起来,又觉得高兴,就好像看到抓的一只暴烈的鸟,终于肯吃食了。
"大少爷,过来玩两把?"有赌钱的人喊吴坤。
吴坤赶紧摆手:"我不会......不会那个。你们玩吧。我......我在这里坐会儿。"为示拒绝,他赶紧朝吉谦那里靠了靠,给他搭话:"你是不是发烧啊,脸那么红?"
吉谦横他一眼:"灯照得好吧?我发冷,不发烧。"
"冷?那你脸上怎么还有汗?你怎么也不拿个扇子啊,你看他们都拿着......"
吉谦吃掉最后一块冰,从地上拾起刚才挡在脸上的那个黑乎乎的东西:"这不是吗?"吴坤拿过来一看,好家伙,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扒拉出来的一把羽毛扇,寥寥无几的几根毛,摇摇欲坠。
吴坤难以置信地扇了一下,便有两根羽毛飘飘忽忽就下来了,那扇子眼见得是秃了。
吴坤张口结舌,吉谦看见叫道:"大少爷,你把我唯一的扇子弄坏了!"
吴坤慌得赶紧把地上的毛往上按:"我没动啊,我就扇了一下啊......"
吉谦抓住他的手:"赔吧。"
吴坤还是努力往上按着:"其实......我真的没动啊。"
吉谦从他腰里抽出一把折扇:"这个归我了。"
吴坤可怜巴巴地看他一眼:"好嘛好嘛,赔。赔给你还不行吗?"他把羽毛勉强按上一根:"怎么一碰就坏了呢?你这扇子有毛病吧。"
长工们看吉谦讹了少东家一把扇子,有无动于衷的,有嘻嘻而笑的,有冷眼旁观的,也有凑过来看热闹的。
吉谦说:"我这扇子哪有毛病,我都用了那么多天了,是少东家你太笨了不会用!"
吴坤疑道:"不是吧,就算我笨也不至于连扇子也不会用吧。难道你们那边的扇子和我们这边不一样用?"
吉谦忍住笑:"对,我们是这么用的,来,少东家,你拿着扇子,我教你。......握住扇柄,放在面前。"
吴坤当真握住扇柄。
吉谦又道:"好了,上下,左右,晃动脑袋......快一点,左右左右......觉得凉快了吗少东家?"
看着吴坤果真拨浪鼓似的晃着脑袋,长工们无不哈哈大笑起来。
3、出头鸟
尽管被吉谦耍弄了,吴坤倒也不生气,相反他还挺乐意和吉谦搭话的。至于原因,吴少爷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吉谦跟别人不一样吧。似乎不止在长工里,就是在他见过的所有人里,也没他这么有意思的:公然对抗心狠手辣的杨管家,整天老出些妖蛾子,歪理横生,笑话百出,嚣张得引人注意;而且他对待自己的态度,也和别的长工不一样,说好吧,又从不尊重逢迎,成天讽刺打击,还时不时戏弄一下,说不好吧,他又好像挺乐意看见自己,脸上老是挂着笑,态度还总透着一股暧昧亲昵。另外还有一点,就是吉谦比较干净,虽然比初见时晒黑了好几个阶度,可看着还是很清爽,身上也从来没出现过难闻的气味。吴少爷固然没有洁癖,但也不是苍蝇,还是喜欢往干净地儿跑的。
总而言之,不管怎么说,吴坤只要撞见他,总想着上去挨两句呲嗒(注:调侃,嘲讽,打击)才舒坦。不过这种机会最近也不大多了,因为麦收进行得如火如荼,长工们加班加点,连夜里都不闲着,加上天黑了还凉快点,一般都要干到很晚才去睡,补觉休息还来不及,自然也没什么时间和力气乘凉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吴少爷自己也忙了。吴老爷前些日子刚花了五百两银子托人去京城给吴坤捐了个监生,算是求个出身,以后便于入仕。虽说这年头监生泛滥,十分的不值钱,但是在乡里民众中还是比较吃香的,况且还有资格每月去拜见县令,好歹也是个身份在那里,以后打点些银子再买个官什么的也方便点。这些吴坤也半懂不懂的,只由着老爹折腾,幸好他们这些例监生也不用去京里读书,在家里老实窝着便是。在县衙里有一个老主簿,虽说品级低下,不过管些户籍工作,但其人腹中颇有诗书,对乡试会试经济事务什么的都有点研究经验,所以吴老爷又给吴坤在那里找了点事做,没什么俸禄也没什么职位,主要是让他跟着老主簿历练历练,学点东西。何况吴坤虽扛了个监生之名,啥经史子集的几乎一窍不通,压根就是什么也拿不出手什么也考不上的主,跟着老主簿顺便也补补课。所以从前天开始,吴少爷就天天起个大早,骑着马跑县里上班去了。
不说吴坤在县衙里是怎么混的,也不说他一直没见上吉谦总觉得缺点什么,只说长工们这边,最近也不消停。他们劳动时间和劳动量大增,可伙食始终没什么改善,而且每当有人提到增加工钱的事,杨管家总是敷衍塞责或横眉冷对,压根就不理那碴。大伙心里很不平衡,可是碍于吴老爷和杨管家等人的淫威,也没人愿意站出来硬碰硬斗争一番,何况出头的椽子先烂,大家都持观望态度,想着别人先蹦出来。等了一段时间实在没动静,便有人想起吉谦,找他来了。
由于吉谦平日里比较嚣张,有时又怪怪的,显得不合群,所以虽然有些人跟他还不错,不少人还是有点看不惯他的。这会儿轮着枪打出头鸟了,有人一吆喝,那些看不惯他的人也跟着煽动了:"吉谦,你平时最有主意了,把杨管家经常气的是无话可说,这会你也得想个法子,让他多给我们加些好处,这大热天整天累死累活的,不能白受罪啊。"
吉谦在平时大家都逆来顺受能忍则忍的时候经常挺身而出,这会儿反倒不活跃了,他靠在草甸子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众人:"杨管家不是说麦收这么忙本来就是惯例,年底的工钱早就包括了,干不完活还得倒扣工钱的吗?"
有人很愤怒:"他这是放屁!你看人家哪家的长工这会不加钱啊,就雇的那小短工,工钱还打着滚的往上翻呢!"
吉谦瞟了他一眼:"有道理!今天你当着杨管家的面怎么不这么说呢?"
那人语塞:"我......"
有很看不惯吉谦的人却爆发了:"阴阳怪气的侉子(注:持外地口音的人),你又装什么大尾巴鹰?是想投奔杨鞭(注:杨管家外号)去,还是看大伙用得着你了摆谱?"
吉谦也不生气:"我那里能摆的什么谱,还是你用处比较大,这个谱您摆最合适。"
此人正待大怒,却又被他的朋友拉住,使个眼色,向着吉谦笑道:"谦哥,大家都不容易,这工钱确实该加啊,无奈杨管家太狠,我们虽有心拧成一股绳,又缺个带头的,也不好办事啊,谦哥你一向最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这回何不领着大伙干一场?"
吉谦露出一脸不自在:"我怎么记得你比我大啊。"
那人尴尬一笑:"谦哥,你就带个头吧,大伙都听你的。"
吉谦摆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睡下:"怎么了这是,这么晚了都还那么精神,看来还是不累嘛。你们不累你们聊,我先睡了。"
有人脸上又开始变色,方才说话的那人仍厚了脸凑过去:"谦哥,你就答应吧。"
吉谦睁开眼睛,腾地坐起来:"你想吓死我啊那么大脸!"
"谦哥......"忍气吞声的祈使语气。连和吉谦交好的张宝也忍不住叫他:"吉谦!"
吉谦无奈道:"我平时把你们都得罪光了吗,合起伙来折腾我。我还不知道你们,把我往前一推,出了什么事一个个跑得比兔子他爹还快。看我被揍一顿心里就那么痛快?"
忍气吞声者见他松了口,喜道:"怎么可能呢,谦哥,你就发挥你平时的聪明才智,把杨大鞭子驳的没话讲,然后威胁他不上工,我们再跟着你吹吹风,助助势,一个个都不走,麦子打不出来,看他们谁急!"
吉谦哦了一声:"你的想法很完善嘛,不就是一个指挥吗,谁来做不行啊,何必非我不可呢?"
"谦哥,那不是你最牛吗。"f
吉谦听了这声马屁无动于衷,呼的把被单裹在头上:"睡觉!"
大伙面面相觑,张宝说:"睡吧睡吧,他这是答应了你们看不出来啊。"
4、跑不了
最近杨管家也被靠(注:跟着熬)得不轻,早上也起不来了,只到晌午时去地头转转,宏观把握一下形势。
却说今天日头正炽,长工们都在树荫里吃饭歇息,准备下午再干,杨管家带着俩人晃晃悠悠地来了。他转了一圈,咋咋呼呼挑了一堆刺,长工们闷头吃饭,都不说话,杨管家虽然不满,也不能竭泽而渔,只能自己斥骂自己的。
杨管家正说着,吉谦站起来,端着饭碗走过去:"杨管家,最近对我还满意吧。"
杨管家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十分警惕,虽说最近这小子是挺老实没再闹什么乱子出来,可现在巴巴地跑过来,肚子里不定憋什么坏呢。他板着脸问:"你想干什么?"
吉谦很是真诚:"没事,我就想听听杨管家的意见而已,无则加勉,有则改之。"
杨管家道:"别给我来这一套!你给我老老实实干活,别想三想四偷奸耍滑,要不然揍你一顿撵走,一文钱没有!"
吉谦恍然大悟状:"啊,我干不好您还要辞退我啊?"
杨管家哼了一声:"你以为呢,吴家的饭可不是好吃的!"
吉谦点点头:"我们这些工人是得好好干活啊,干不好东家可是要换人的!"他这话是对着众长工说的,说完之后又转过来对着杨管家:"可这世上的事都得有来有往不是?长工干不好东家要换人,那东家不好长工是不是也得换换?"
杨管家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吉谦摆摆手:"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有点纳闷,听说三河口刘掌柜家的长工每人每天都涨了五十文工钱,而且一天三顿换着花样塞,我就想知道那是个什么情形......"
杨管家斜睨他:"怎么,你还想换个地方捞点外快?"
吉谦道:"不敢不敢,我就是想......"
杨管家打断他:"你想个屁!我告诉你,你签的可是卖身契,这五年期限不到,你生是吴家人,死是吴家鬼,想走,门都没有!"
吉谦摇头晃脑:"不可能啊,我看这里也是富庶之地,怎么能这么落后呢?可怜我一个外地人什么也不懂,竟然把自己卖了。唉!哎,这些本地人签的可不是吧,人家只不过是跟你们家帮帮佣,不会像我一样傻吧?"
他转过头去问大伙:"都不傻,对吧?"
长工们含糊地集体嗯了一声。
杨管家脸上有些变色,甩下吉谦走到长工面前:"怎么?你们想走?"两个膀大腰圆的打手见状也跟着走过来。
长工内有些骚动,都是男人,这么被人威胁脸上是有点挂不住。
杨管家看着他们,面无表情:"没事,谁想第一个走,请便,我决不拦他。谁想去刘财主家?谁想第一个去?站出来!"
这么一说大家却都踌躇了,本来是想找个领头羊出头鸟,然后跟着大部队一呼隆(注:一窝蜂)而上,搞他个众志成城法不责众。可要轮到自己来当领头羊出头鸟,一时间还真有点拿不定主意。
杨管家在剥削镇压长工的斗争中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此时明白自己的威胁有了效,紧跟着再接再厉:"真的没事,俗话说得好,英雄投明主,俊鸟攀高枝,哪个想去就去,我让王成和赵利(注:两打手)送他去。"
这么一说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更没人动弹了。杨管家得意一笑:"怎么没人愿意去吗?这可不是我逼得啊,既然都不愿意去,那就赶紧干活去吧。"
干什么事都讲究个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人一旦瘪了斗志,就矮了三分,什么也干不成了。长工们一个个低了头,走开了。
杨管家走到一直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吉谦身边,冷冷道:"你行啊!"
吉谦一笑:"过奖过奖。"
杨管家咬牙看着这个危险分子,突然就一鞭子抽了过去。吉谦一躲,鞭子擦着他的发梢掠过去。吉谦连忙抱拳:"抱歉抱歉杨管家,被你抽的形成反应了,怎么就躲过去了呢?"
有长工听见鞭子声转过头来,又赶紧装作没看见绕走了。
杨管家气恼之下也忘了叫打手帮忙,执起鞭子对着他没头没脑就是一顿狂抽。吉谦左躲右躲好不灵活,但终究还是挨了几下,有一鞭还抽在左脸上,殷红的血顺着脸颊往下嘀嗒。
杨管家累得呼呼喘气,挥手叫俩打手:"给我打,让这小子懂点规矩。"
两个打手闻言上去对吉谦拳打脚踢,吉谦努力反抗,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被他们按在地上踹。吉谦只好抱住头:"别打了,我告诉你们,这两天可有雨,有雨!"
杨管家想了想,止住打手:"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他瞪着吉谦:"今天先饶你这一次,给我长点记性!以后要再捣鬼,调唆着聚众闹事,到时候叫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
杨管家看看捂着一个已经开始红肿的眼圈站起来的吉谦,再看看那些长工,又道:"你别在这里了,滚去运麦子去,把那些扬完场(注:借着风的力量把打出来的麦粒里的土和其他杂物分离的方式)的麦子拉回去,今天都给我扛到粮库里去!听见没?"
吉谦转过身去,一瘸一拐地走了:"听见了,我又不聋。"
5、无所怨
装麦子运麦子在收麦子的整个过程中其实是最累的活--把一百六七十斤一个的大麻袋扛到库房里去,小点的男人都干不了。
所以,当外边干活的长工都陆陆续续收工回来的时候,吉谦还在那里扛着呢。他的那个眼眶已经彻底青紫,左脸上黑乎乎的不知糊了层什么东西,顶着个大麻袋简直是一步步往前挪。长工们从他身边走过,一个个臊眉耷眼的,也不知都寻思了些什么。
出乎意料的,今天的伙食大为改善,多加了两盆菜,一大锅打卤面,还有一摞摞的烙饼摊鸡蛋。
大家面面相觑,不可避免地都想到了还在外边扛活的吉谦,一时间谁也没动手去盛。然而饿扁了的肚子不答应,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咕咕抗议,于是片刻之后,大家趁着热乎劲就吃上了。等饭都吃得差不多了,吉谦还没进来。张宝实在忍不住了,抄起给吉谦留的两张鸡蛋烙饼就奔了出去。
吉谦的姿势已经由扛改成半拖了,弯腰驼背两腿打颤,孤零零一人在库房门口挣扎。张宝本就口拙舌笨,羞愧之下更是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有走过去把饼一递:"先吃饭吧。"
吉谦把麻袋一撒,回过头来,咧开嘴笑了:"嗬,烙饼摊鸡蛋,今天不错啊。"
张宝见他既不忌恨,也不责怪自己,更感歉疚:"吉谦,我......"
吉谦跑到一边洗了手,回来抓起烙饼便咬:"还算有点默契,知道我现在最需要什么。"
张宝讷讷道:"吉谦,你不恨我?"
吉谦把嘴塞得满满的,睁大眼睛望他。张宝低头:"我对不起你。"
吉谦拼命把饼咽下去:"知道就好,现在才送饭过来,太没良心了吧。你自己是不是都吃完了啊宝哥?"
张宝低头:"我不配你叫我哥......"
"今天这饼谁烙的啊,太瓷实了......"
"我和他们......叫你......结果,还看你挨打......"
"有没有水啊?"
张宝猛地抬头,抓住他拿饼的手腕子:"吉谦,你别这样,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吉谦无奈:"宝哥我哪敢看不起你啊,你先放开我让我吃一口再说行不?"
张宝不依不饶:"你生我气就说出来,你这样......"
吉谦叹气:"你让我说什么呀说。"他看张宝仍不放手,只得道:"行了行了,我又不是不了解你,你不正拼了命攒钱要娶你们家小梅吗,为了咱美丽又善良的小梅,我也不舍得让你出什么事啊......大丈夫能屈能伸嘛你这是我才匹夫之勇呢撒手撒手行了吧我可没劲跟你掰腕子了啊?"
张宝听到最后有点糊涂:"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往心里去,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我这不挺好的吗你没看见啊?起码不用一天都在大太阳底下挨晒了,我这脸再晒就成锅底了!......你他妈给我放手!"吉谦解释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大吼一声。
张宝松开手,吉谦又开始狼吞虎咽。
"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不嫌哥没出息?"
吉谦不耐烦挥手,点头,找水,顾不上说话。
张宝心里好受多了:"我去给你端碗汤来,正好都凉了......哎你脸上怎么弄得?"他伸手去抹吉谦脸上的一片黑。
"别动!"吉谦叫道,"我抹的药,你想让我毁容啊,这辈子我就指这张脸了。"
张宝道:"药?你脸怎么了?"r
吉谦正噎得半死,十分不耐:"你没看见我被打啊?你不说给我端汤去吗,快去快去。"
张宝连忙上前查看:"对对对,厉不厉害?还有哪里有伤,打坏了没有?"
吉谦快要抓狂:"打坏了那一屋麦子都是你扛进去的啊?你躲开让我去喝口水。"
张宝连连道:"好好好,我这就给你端汤去你等着。"
一回头,两个素日里也和吉谦不错的长工柱子丁顺忠站在不远处,端着饭缸饭盆,羞答答地:"大谦。"
吉谦三步并作两步抢过他们手里的饭盆,咕咚咕咚狂灌几口:"哎呀妈呀,可噎死我了。"
"大谦,你别怨我们......"
吉谦继续吃:"不会!一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就冲你们这救命之恩我也不能怪你们。"
张宝道:"算了,这事别提了,吉谦不是那种人!快,咱们赶紧帮他扛麦子吧,月姥姥(注:月亮)都老高了。"
吉谦指指大车:"宝哥你可真会说话,车上还剩几袋啊你看看,你们歇着去吧我善始善终得了。"
张宝道:"我那不是没好意思过来......你就别逞强了,你那身子骨也没多好,老实吃你的吧,这几袋我们给你扛。"
吉谦笑着坐下:"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穷什么命啊,咱都是穷命。"几人鸡同鸭讲,正待要扛,吉谦又站起来:"那个,那个最边上做记号的别往里扛!那个不知谁装错了,是没扬的,不知怎的还有点潮!"
柱子道:"咳,你管他们呢,又不是咱的,就那一袋扔进去谁知道啊,赖不着你!"
吉谦摆摆手:"那不能,我跟粮食又没仇。"
本来车上就没剩多少袋了,又是众人拾柴火焰高,眼看眼的他们就弄得差不多了,吉谦便道:"不耽误你们将功赎罪了,我洗洗去了。"
"都成这模样了今天还洗啊?等你洗完太阳都出来了。"
"拜托,就是因为这样才得洗啊。我争取洗快点哈哈。"
"这人整天洗那么干净都干嘛去啊?"
6、新公干
一大早,吉谦低着头闭着眼半睡半醒地跟着大部队往外走。
突然耳边一声炸雷:"吉谦!你给我过来!"
吉谦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看到不远处,杨管家正凶神恶煞地站在那里。
他沐着张宝等人的担心眼光晃晃悠悠走过去,觉得又开始被困意笼罩。
马上,困意再次被杨管家一声怒吼惊飞:"你他妈的干什么去?"
"干活。"吉谦打了个哈欠。
"你耳朵里塞驴毛了还是想找抽?我不是叫你运麦子吗你往哪跑?"
"哦。"吉谦这才想起来,"我忘了--您给安排的活种类忒多,整天换都记混了。"
"放屁!你给我过来!"杨管家把他叫到粮库口,指着一袋粮食,"你留个尾巴在这里是给我示威哪?"
吉谦又想打瞌睡,只好使劲揉揉眼:"......那袋没扬好。"
"没扬好你拉回来干吗?你眼瞎?"杨管家不依不饶。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吉谦上前提起那袋麦子欲走。
"你回来!"杨管家昨晚的夫妻生活不太和谐,这股子气还没在吉谦身上发泄完,便一把拽住麻袋。麻袋本来口就没封上,吉谦又迷迷糊糊的没注意,叫他这么一拽,里面的麦子哗啦啦撒了一地。
杨管家怒上加怒,正要发飚,有家丁来叫他:"杨管家,麦秸都卸那儿了,今晌午是不是得运过去啊?"
杨管家气呼呼地道:"当然!"他转向吉谦:"你现在先跟我过去,帮他们把麦秸装上。"抬起脚,又看见地上一堆麦子,便咬牙切齿地道:"先把这些给我一粒粒拾起来再说!"
说完,领着家丁自行先去了。
半天过去了,麦秸都装上要运走了,吉谦还没来,杨管家忍无可忍,亲自跑回来,想要看看他在搞什么名堂。
果然,吉谦还在原地没走,正蹲在那里一粒粒拾麦子呢,边拾嘴里还念念有词:"五百一十八粒,五百一十九粒......"身边仍散落着好多麦粒麦壳。
杨管家快气炸了,一脚蹬在他身上:"你干什么呢?"
"您不是叫我一粒、一粒地拾起来吗?"
"你......!"杨管家已经没有语言了,只有把鞭子抽出来,用武力来弥补智力的不足。
鞭子还没抽下去,就听见吴老爷的声音响起:"坤儿,县太爷还说什么了?"
然后是吴坤少爷的声音:"除了夸咱家那马,也没跟我再说什么了。......他看着挺凶的,也不笑......"
杨管家赶紧回头,换成笑脸迎上去:"咦,老爷,少爷,起这么早?"
吴老爷嗯了一声,对杨管家道:"把少爷平时骑的那匹乌骓拾掇拾掇,找个妥当的时机给新来的那县太爷送过去,把事办好了。"
杨管家连忙点头:"老爷放心。"看两人经过身边,又顺口寒暄:"少爷今天没去衙门?"
吴坤也顺口答应:"没有,今不用去......"话音未落,就看到蹲在地上拾麦子的吉谦,"咦,你在这里干嘛呢?"
吴老爷本来都走过去了,听见儿子说话又回过头来。杨管家见老爷来了,更要发发威风,便上前添油加醋地汇报道:"老爷,您不知道,这个刁奴可把我气坏了。我可怜他家里遭了灾,从山西跑咱这边逃难,给他口饭吃,他倒好,恩将仇报,好吃懒做,成天价和我作对,什么活都不好好干,什么活都干不好,还挑唆着长工们无所不为。这不,昨儿那加工钱的事就是他带的头。......,你看这,刚才他把麦子撒了一地,我叫他给一粒粒拾起来,他还真在这里一粒粒的拾呢。"
吴坤忍不住乐了:"怪不得我听你嘴里还数数呢。"他看看一脸严肃的老爹,吐吐舌头又缩回去了。
吴老爷道;"山西来的?你站起来。"
吉谦站起来,看着吴老爷和吴坤若无其事地一笑。
吴老爷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个子高高的挺匀称,虽然脸上有道新结了痂的伤痕,但是俊眼修眉的,看上去仍然很不错。
吴老爷看了一会儿,问道:"杨管家说的都是真的?"
吉谦道:"哪能啊?可能杨管家看我新来,想立立威风,对我严苛了些吧,我一个讨饭吃的人哪敢那么嚣张啊。"
吴老爷道:"你山西哪的?怎么跑这来了?"
吉谦道:"回老爷,山西汾阳的,原来家里倒也富裕,可惜家道中落,一年不如一年,及至遭了灾,更是不名一文了。家里混不下去了,就跟着逃荒的一路跑到贵宝地来了......"
吴老爷又问:"那家里父母呢?还有别的什么人吗?"
吉谦道:"唉,早没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跑这里来找事做啊,我父母那辈本来就是外来户,没什么亲戚,我跟着的那些人也不熟,这不,流落到这里这不也是孑然一身吗?......"
吴老爷盯了他一会,突然道:"昨天夜里是不是你在我侧室门口转悠?"
吉谦道:"啊?我不知道啊。对对对,我是热的睡不着转悠来着,而且原来杨管家让我扫院子扫成习惯了,总怕哪儿没弄干净老想溜达溜达看看。我来这儿也没多久,您这府院太大了我哪知道哪是哪啊。怎么就转到您门上去了?哎呀老爷恕罪恕罪,我以后再也不瞎溜达了。"
吴老爷又道:"会些拳脚不会?"
吉谦擦汗:"不会啊,要会也不至于老挨打了,小时候家里尚文轻武,不让我学啊,我后悔......"
吴老爷打断他:"这么说,你文还行喽?"
"不能说还行吧,起码咱也识几个字,什么四书五经的也都背过......"
吴老爷点点头,道:"好吧。我不管你山西来的还是哪里来的,也不管你之前家里有多富余,既然到我家做了长工就得守我家的规矩,要是不守规矩任谁也帮不了你。行了,你以后也不用干别的活了,白天跟着少爷去县衙里,看少爷读好书把少爷伺候好了,晚上把牲口喂喂就行了。"说完,招呼惊讶地张大嘴巴的吴坤:"坤儿,到我屋来一趟。"
吉谦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多谢老爷,多谢老爷,我一定好好干。......哎老爷我一定守规矩哎!"
杨管家冷眼看他喜孜孜的样子,气道:"混账小子!平时拽成那样,看见老爷倒知道巴结马屁了,听话的跟条狗似的!哼!还乐呢,以为我管不着你了吗?做梦去吧,我教训不死你。"
吉谦乐道:"县官不如现管,我当然还得听您的喽。得,您先想想怎么收拾我吧,我就先不收拾这了,瞅瞅牲口去。"
杨管家看他走远,又是生气又幸灾乐祸,忍不住暗自咒骂:"不知死活的王八蛋,难不成你还真以为吴老爷是个善茬,自己掉福窝里了不成?夜里喂牲口,看你几点能睡上觉!现在还好,到冬天冻你个透心凉!白天跟着少爷在后边,几十里地你跑去吧。哼,等着吧,有你好受的!"
7、路上行
吴少爷由丫鬟伺候着擦了牙,洗了脸,换了衣服,然后张望,吆喝:"仁儿你转悠什么呢?怎么还不去牵马?"
仁儿跑过来:"少爷,打从今天起不是我跟您去县衙了,您不是换人了吗?"
"噢?"吴坤这才想起以后就是吉谦跟着自己了,心里不禁感到一阵高兴--还挺期待的--以后再去衙门好玩了!
再一抬眼,仁儿正笑咪咪地看着自己。
"你为什么笑那么开心?"
"少爷您绝对是看错了。"
掀了帘子出去,果然看见吉谦站在初升的阳光里,牵着一匹枣红马正往这看。
吴坤向他走过去,忍不住嘴巴就裂开了。
吉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少东家!"
"哎?"
"就算你看见我高兴得不行,也应该含蓄一点吧?"
"谁高兴了?"吴坤笑着说。
"还不承认,女人啊,都爱口是心非。"
"你才女人呢!"吴坤最怕别人说自己女人。
"我从上到下哪女人了?你凭什么说我女人?"
"谁让你先说我来着?"
"我说你了吗?我只是说女人口是心非,你干嘛非往自己头上扣?"
"你......"吴坤无话可说,给憋住了。
"少东家不吃饭了吗?"
"路上吃,啊,快走吧,来不及了。"吴坤这才想起来。
"那上马吧。起那么晚怨谁啊?"
大早上的被下人说了一顿,还挺少见的,好在吴坤也不在乎,拨马便走。
走出院门没多久,吉谦在后边叫他:"少东家!"
吴坤回头:"怎么了,快点啊。"
"请问,你家马厩里那么多马,为什么不能让随从骑一匹?非要跟在后边跑,这不是耽误时间吗?"
"啊,是......"吴坤看看跟在他后边跑着的吉谦,语塞了。平时都习惯了,也没觉得怎么不妥,怎么看见他在后面跑还真别扭呢?"是......是我爹不让下人骑马......"
"那你就忍心看着一个人跟在你屁股后面呼呼地跑啊?你怎么这么残忍呀?"
吴坤脸红了,这规矩自他懂事就有了,也没人说什么,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叫吉谦这么一说,想想倒真是理亏了。他放慢速度:"要不,你上来和我一起?"
吉谦紧赶两步到他一侧:"这还差不多!等拐过弯去吧。"
"为什么?"
"你怎么傻乎乎的?得等他们都看不见了啊,不然被他们看见了怎么办?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他们看咱共骑一马非要把你许配给我怎么办?"
"你......!你再说我是女的我跟你急。"吴坤气愤地甩手,吃的点心都掉了。
"嗬,少东家也会生气呀,行,你特别有阳刚之气,谁也没你男人行了吧?......甭管你是男是女,是美人就对了。"
吴坤嘟着嘴转脸:"你是在夸我吗?"
"你觉得呢?"e
"唉,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哎,你上来吧?"
他话音未落,吉谦已拉住缰绳一跃而起,跳到马上。枣红马一惊,差点仰身起来,挣了两下没效果,才慢慢老实下来。可是这是匹刚长成的小马,还没驮过很多人,此时背上的重量蓦然增加,不免感到十分郁闷,停下来不走了。
吴坤催了半天,枣红马方不情不愿地走了几步,速度之慢,不啻于乌龟,任俩人怎么踢打,仍然闲庭信步。吴坤急了:"晚了晚了,怎么办啊?"
吉谦翻身下马:"我算看出来了,这马跟你是一个脾性,养尊处优,一点苦不能吃。"
"我哪里有?"吴坤不服。
吉谦在马屁股上击了一下:"走了!改天好好调教你!"
重量减轻,枣红马欢嘶一声,快速地奔跑起来。
吴坤在马背上回头:"你怎么办?"
"放心吧。我跟得上!不过要记得你欠我一次哦。"
赶了一路,终于及时到了县衙。
吉谦大口喘气:"少东家,拜托你下次起得早一点。"
吴坤下马,很不好意思。原来没注意,现在终于明白仁儿今天早上为什么笑成那样了。而且,仁儿那小厮还做惯了跟班,是个从小跑惯了的呢。
"好啊,我知道了。......哎,你进来吧。"
"我不进去了,我把马牵那边去放放,在外边就行。"
"进来吧,这里边有个你们歇息的地方。"
"不必了,这衙门从外边看倒不像个暗无天日的,估计不会比外边凉快了。"
"什么意思?"吴坤不解地看他。
"没什么意思,大少爷快进去吧,我去那边树荫下歇着了。"
吴坤看看确实要晚了,便道了声"那好吧",从门里进去了。
停了一会儿,响起了吉谦的一声惨叫:"我得去哪儿吃饭?"
※※※z※※y※※c※※c※※※
傍晚。
吴坤坐在马上,吉谦坐在他身后,手臂环过他的腰抓住缰绳。
夕阳艳美,在他们身后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剪影。
"吉谦啊,照这个速度我们得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呀?"
"天黑前差不多吧。"
"啊!......要不,我下来跑会吧。"
"好嘞。"
"你还真不客气。"
"跟少东家还客气什么。"
吴坤唉了一声,身子刚一动,却被吉谦牢牢箍住。
"少东家读过《论语》没?"
"读过是读过啦......"
"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马是用来骑的,人不是要去就活(注:迎合)马的。作为一匹成了年的马,完全有能力担负两三个人的重量,所以,少东家不用管它,让它走去。"
"可是,它也太慢了吧。"
"我一天没吃饭了我还没着急呢你急什么?"
"我倒是不急,问题是我爹我娘和四个姨娘都在等我吃饭啊,我要是不回去他们会一直等......"
"你们全家五房太太在一起吃饭?"
"是啊。"
"怎么那么变态?"吉谦嗟叹。
"变什么态呀,我们家一直是这样的,我爹的习惯就是这样,我们都得听着......"
"吴老爷很专制啊!那我们回去晚了他会不会打你?"
"他不会打我,但是会打你。"
"不是吧?"
"是这样啊,原来都是这样,我做错了什么事,他一般是教训下人的。"吴少爷很认真地说。
吉谦道:"那得想想办法。打我一顿倒没什么,要是以后都不能和少东家在一块了岂不是很可惜?"
"嗯?"吴坤很高兴地扭过头来,"你喜欢和我在一块啊?"
"是啊。我不像某些人,明明喜欢得要命,还不敢说出来。"吉谦伸过头去,两人的脸贴的很近。
"可是我没有喜欢的要命啊。"
吉谦不再理他:"坐稳了。"腿用力一夹,枣红马一声长嘶,飞奔起来。
"吉谦!你怎么弄得?"
"吉谦!它怎么可以跑这么快?"
"吉谦!救命啊!"
8、吃干净
吴坤皱着眉头走出县衙,径直朝大树下的吉谦走去。
吉谦靠着树干睡得正香,这近一个月以来,除了下雨,他一直是这么过的。吴坤也已经习惯,知道他夜里要起来喂牲畜,睡得特别少,就指着白天自己上班这会儿补觉了,所以平时有那些要伺候的事,能不麻烦他就不麻烦他。
从前吴坤完事出来的时候,吉谦一般都醒了或者直接就去里面等他了,但是今天吴坤都走到他跟前了,吉谦还在毫无知觉地睡着。他的睡相很斯文低调,吴坤从没见过一个人睡觉也可以睡得那么好看那么有气质,就饶有兴趣地观察起来。
一只蝉啪的掉到吴坤面前,然后扑棱棱在地上转圈。吴坤吓了一跳,啊的一声叫出来。吉谦被惊醒了,眨着眼睛看看日头的位置,疑道:"怎么出来了?有什么事吗?"
"没事了。回家吧。"
"怎么今天这么早?"
吴坤不语,望天做努力思索状。
吉谦看了他半天:"你傻了?"
"别说话,我在想你那天跟我说的那个......想起来了!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个那个......"
"哪个哪个啊?"吉谦看他的样子好笑,"那我问你,这个典故出自什么地方?"
"知道,出自《淮南子》人间训。"吴坤马上回答。
吉谦倒是吃惊:"怎么这个记得这么清?"
吴坤得意:"因为,你给我讲的时候,我就想起人家告诉我,曲河对面的淮南有一个塞家,她家的女儿一个个都长得特别漂亮,然后我就想淮南塞翁家的姑娘,人间少有,就记住了。"
敢情是这么记住的。吉谦满脸黑线:"还是您牛啊少东家!"他站起身来:"那么,你还记得和这个差不多意思的那句话吗?"
吴坤道:"记得记得,你说过的,这个故事就是为了阐述那句话的。黄老学说嘛。是......"他拼命思考,半天不果。
吉谦只好告诉他:"老子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对对对。"吴坤恍然大悟。
"所以,大少爷,你引经据典的目的是想说什么?"
吴坤又把眉头皱起来:"我想说......我为什么出来这么早。"
"终于到正题了,是啊,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我想说的是......今天县太爷有事,所以我可以早一些走。"
"那怎么福兮祸之所伏了?"
"他的事就是去我们家里。"
吉谦忍不住莞尔,拍吴坤肩膀:"行啊少东家,有进步。"
吴坤苦着脸说:"进什么步啊,他干嘛要去我家里啊,我爹说我们给他那匹乌骓他也没收,还把杨管家说了一顿,现在我看见他都绕着走的。"
吉谦笑:"那你可以不让他去啊,你怎么说的?"
吴坤:"我哪里敢啊,他可是县太爷啊。我只能说学生多么多么荣幸之类的,哎,你说他去咱们家干什么啊?"
吉谦笑到不行:"有什么不敢的?你也是堂堂的吴监生哎,五百两银子呢,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吴坤脸红:"别说了,就知道不该告诉你!你快帮我想想,是不是我惹出什么事来了?"
"你惹事了吗?"
"没有啊,我那么老实。而且最近跟着你学了不少东西,黄主簿还夸我来着。"
"那不就结了,跟着我混不错吧?"
"可为什么......?"
"那有什么关系,可能因为你爹是本县的知名人士吧,他初来乍到当然要拜访拜访。"
"可我不想见他,我挺怕他的。"
"怕他干什么,他比你也大不了很多吧。"
"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他怎么那么严厉可怕呢,而且我老觉得他看不上我。哎,你怎么知道他比我大不了多少,你见过他?"
"我什么时候见过,听底下人说的呗,都说他整天拉个马脸对不对?--你刚才说什么,他看不上你?还有人看不上我们少东家?干嘛要被他看上?"
但是吴坤顾不上回答,他笑得弯下腰去:"哈哈,马脸,太形象了,怎么那么形象呢?"
吉谦奇怪地看他,终于忍不住和他一起笑了:"有那么好笑吗?你是不是觉得还是我比较可亲一点啊?"
"是啊......马脸......哈哈。"吴坤笑得喘不过气来。
"别笑了,少东家,我给你出个题吧。"
"什么?"
"你看那片草地,如果27头牛6天可以把那些草吃尽,23头牛9天可以把那些草吃尽。那么21头牛,几天能把草吃尽?"
"可是那里明明是马。"
"好吧,就算是马,27匹马6天可以把那些草吃尽,23匹马9天可以把那些草吃尽。那么21匹马,几天能把草吃尽?"
"你怎么知道23匹马六天就可以吃完,那么多马吃了那么多天也没有吃完啊,草自己还会再长出来的。"
"如果,如果好不好?"
"既然是如果我为什么要知道啊?为什么要算这个啊?有什么用吗?"
吉谦道:"怎么没用?用处可不小呢,就连当今皇上也喜欢这些呢。少东家听说过汤若望,南怀仁吗?"
皇上?那得是多远的一个人啊!汤若望,南瓜仁,名字更是怪异,是什么东西?吴坤迷惘地摇摇头。
吉谦拿起一根树枝:"来,少东家,我先教你一个新奇式子,这个题很容易就算出来了。"
吴坤勉强蹲下:"这个有什么意思啊?"
吉谦划拉:"少东家,你的思路是对的,草每天都是会长出一部分来的,所以......"
吴坤十分不感兴趣地东张西望:"就是说嘛,我是觉得它们永远也吃不干净啊!这个完全没有算的必要啊。"
"少东家!"吉谦无奈地大喊一声,吴坤惊慌失措,赶紧把脸转过来。
吉谦盯着他近在咫尺白皙的脸,突然把手里的树枝一扔:"吃不干净吃不干净,你信不信我把你吃干净?"
"吃......我?"吴坤不明白,一时结巴了,可看看吉谦嘴边带笑,又没有生气的意思,便有些理亏地说:"是没用嘛。......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9、风中叶(含H)
吉谦看看还老高的太阳,用一种很诱惑的口气道:"少东家,你是不是不想见县太爷啊?"
"当然啦--我可以吗?"
"当然啦。"吉谦学着他的口气,"你把吗去了,就是我可以。县太爷要去让他去好了,反正他也不和你一起去,反正有吴老爷接待,现在天气那么好,我们出去逛逛再回家怎么样?"
"逛......逛什么啊?"e
吉谦故意摇头晃脑:"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少东家,孔夫子都有此志向,美景当前,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吴坤看看四周:"可是现在盛夏都快过了,哪有什么美景啊。"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只要心中有景,处处皆景。少东家,你身边不就是一景吗?去逛逛吧,我到了你们这里一直都没有时间去看看呢,现在那么早,少东家何不引我一游?"
吴坤想了想:"也是,回家还得看见县太爷,多拘束啊,走,我带你去一个我小时候玩过的地方。"
"好嘞。少东家,请上马。"吉谦躬身。
"你突然那么有礼貌我实在不习惯。"
"慢慢就习惯了。"吉谦上马,习惯性地从后面搂住他,"走喽。"
"去哪?不是这边......"
"那边多吵啊,还是跟我走吧。"
"可你不是不熟吗?"
"走走就熟了,有你在这儿,丢不了。"吉谦边说边催马。
吴坤骑惯了的乌骓马早就回来了,这马品种就是优良,驮了两个人,仍走的又快又稳,不多会就到了一条小河边。
涓涓细流清澈见底,河边绿草如茵,树影婆娑,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当真是片僻静幽美之处了。吉谦勒马徐行:"少东家,怎么样?"
吴坤在他臂弯里四处张望:"不错不错,真的不错,真凉快啊,我原来怎么没发现这里呢?"
"我也是刚发现的。"
"你还挺会找的。"
偌大一片地只有两人,吉谦突然把下巴搁上吴坤的肩膀,脸贴得很近,气息清晰可辨:"少东家,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啊?"吴坤惊讶地转脸,差点和他对上嘴,"什么?"
吉谦把嘴在他嘴上迅速贴了一下又分开:"懂了吗?"
"你......"吴坤嘴巴半天合不拢,虽然这些日子整天和吉谦共骑一马避免不了身体接触,他也经常对自己摸一下拍一下的,莫名其妙的风言风语也没少说,可同为男人,他又大咧咧的,也便没往心里去。然而今天这个动作未免也太过分了些,他这是又把自己当女人了吗,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嘲弄!
吴坤板起脸:"你又......"
吉谦却打断了他的话,自顾说道:"我爹是土生土长的山西人,我娘是扬州人,姻缘巧合,他们成了亲,感情一直非常好。打我懂事起,就记得我爹成天吟诗作赋的夸我娘。'聘聘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轻罗小扇白兰花,回眸一笑胜星华。'......"
吴坤见他说的入神,又想起他父母都已经不在了,便把刚才的事给丢下了,顺着他道:"你爹的词儿还真多......"
吉谦一笑:"是啊。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我爹总说江南的女子如何如何的好,眼睛水水的,嘴唇润润的--哎,你别误会,他没说出来,是我看他的诗想的--后来我去了趟江南,却是大失所望。杨柳岸水乡的女子原也不错,可是跟我想的相去甚远,压根就没有那种感觉。纳闷之余,我在桥上看到一对卖果子的老夫妇,鸡皮鹤发步履维艰却仍是相亲相爱卿卿我我,然后我就突然明白,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其实那些美丽的诗句,都来自诗人的心,都只为心中那一人而作。"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望着吴坤。吴坤听得津津有味,到最后却有些迷惑,看他不说,便道:"什么意思?"
吉谦看着他笑道:"少东家你怎么跟我混了那么久还是反应迟钝啊,非得我说出来?--好吧,其实我想说的是:见过的美人千千万,在我心里哪个也没有少东家你这么好看。"
吴坤呆了呆:"你......"他想说你又戏弄我把我当女人,话未出口,已被吉谦堵了回去。吉谦的嘴唇紧紧贴住他的嘴,舌头还伸进去攻城掠地。吴坤想要挣扎却被牢牢地抓住,动弹不了分毫,头向后越仰越低。
吴坤被他亲的眼前发黑,呼吸困难,感觉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慢慢抵在身后,接着,不知怎么的,两个人就从马上掉下来了。
吴坤被吉谦抱着,摔得只有一点点疼。但马上,他把这一点点疼也忘了,只是跪在地上,拼了命地往前爬,因为吉谦抓着他,手伸进他的衣服抚摸他,而且还在解他穿得本来就不多的衣服。
"吉谦你疯了?"吴坤叫道,但就这么一松劲的功夫,反而被他拉了回来,按在草地上。吉谦按得结实,吴坤挣到无力,气喘吁吁地被他固定在两臂间,如一条被翻过肚皮来的鱼。
吉谦的脸向他靠过来,喘息比平时重了,但却不急着做什么,只是面带笑容看着他:"吴少爷,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
吴坤气道:"你喜欢个鬼啊,我不是女人不是女人你看清楚。"
吉谦笑了:"以前骗你的,我从没把你当女人过,我喜欢的就是很男人的吴少爷你啊。"
吴坤是真的怕了:"你......你你别开玩笑了,......我真的要生气了。"
"生气就生气吧。"吉谦突然拽下他的底裤,猝不及防地把他翻过来,一根手指伸到他的穴口处摩挲,"生气会让你更好的记住我......很紧......要记住我是你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吉谦的一根手指全部伸进吴坤的后方,吴坤已经没劲挣脱了,他身体绷直,又是难受又是羞愧,还非常紧张吉谦到底要做什么。
"别......别把手指伸进来......"
吉谦笑道:"那你想我把什么伸进来?"说话间,又往里塞了一根手指。后穴涨得吴坤前面都快有了反应,他几乎快要哭出来:"放手......"
吉谦无动于衷,等被夹的紧紧的手指慢慢活动开来之后,迅速换位给身体下方那个已忍了很久的家伙,然后缓缓挺入。
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吴坤啊的叫了一声,凭感觉知道是吉谦把那个自己也有的器官插了进来,开始还比较缓慢,后来就演变成了蛮横的入侵,横冲直撞。吴坤张大嘴巴却再也叫不出一声来,全身被他晃动的如暴风骤雨中的树叶,脸埋在草丛里,被压扁的草叶散发出一阵阵汁液的清香,却也像吉谦一样不停地骚扰着他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暴风骤雨终于停了下来,吴坤周身软绵绵地趴在地上,像一张刚扒出来的皮子,前面的反应早就在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反应,此时此刻他只感到后穴的异物感,以及被抽空了般的疲倦。
10、连阴雨
过了一会儿,吉谦靠了过来,喊他:"吴少爷?少东家?你还好吧?"
吴坤没理他,他想大哭一场,却又欲哭无泪。
吉谦轻轻推他:"喂,你晕过去了吗?"吴坤由他摆弄,不动不吭声。
吉谦检查他的后端,自言自语:"我挺小心的啊,哦,出了一点血......就一点,其实第一次出这么点血已经很不容易了吧。"他说着,把脸伏在地上去看吴坤。
吴坤这辈子也没遇见过这种事,也从没想过会遇见这种事,事实上这对他来说已是有生以来受过的最大折磨,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他以前从来没有讨厌过吉谦,现在却从来没有这样的讨厌过他。
身上麻酥酥地发痒,不知有什么虫子爬上去了,但吴坤闭着眼睛,懒得动弹,他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该怎么办好了。
痒感消失了,应该是吉谦把虫子拿了下去。接着,吴坤感到自己被他抱起来,一件件地往身上套衣服。吴坤僵手僵脚地由着他套,犹如玩偶,等到全部的衣服都裹在身上,遮住了渐起的微凉晚风时,他终于无意识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他看到了吉谦盯着自己的脸,一张很熟悉很亲切的脸,一张不能否认它的俊朗的脸,一张不久之前还很喜欢的脸。吴坤鼻子一酸,大颗大颗的眼泪开始汹涌地往外冒,流得耳朵里脖子里都湿漉漉的。
吉谦有点慌神:"怎么来这一套?哭那么凶干什么?很疼吗?"
其实后边也不是很疼了,就是有些难受,相比而言倒是胸口堵得厉害,心更加的疼。这都什么事儿啊?本来觉得吉谦这人很不错,对自己又好,于是言听计从得都有点崇拜的嫌疑了,结果之前还言笑晏晏的俩人瞬间就作出这档子事来,这叫谁能受得了啊,以后可怎么办啊?
吴坤越想越憋屈,也就越哭越厉害。他又从没打过人没骂过人,只能像个被侮辱了的妇人一样,呜呜地哭。
吉谦看他泪花飞溅,忍不住去擦:"对不起。"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吴坤哭得更伤心了。
吉谦只得由他哭了一会,道:"少东家,你要再哭我也没有意见,可是天色已晚,等会回家迟了,再被吴老爷看见你满面泪痕双眼红肿衣衫不整还全是皱褶草汁,你预备怎么解释?"
他说的的确是很令吴坤担心的问题,于是吴坤更想哭了。他想赌气骂一声,我不解释,让他打死你去,却又说不出口;他想号啕大哭,却又担心难以收拾。鼻子抽了半天,终于忍辱负重地坐起来,擦脸擦鼻涕。
吉谦给他拽拽衣服,道:"衣服也就这样了,你去那边洗洗脸吧。"
吴坤顺从地站起来,刚迈出一步,腿一软,一个踉跄,差点没跌在地上。后穴被牵动,一阵剧痛,吴坤倒吸一口冷气,看看站在身边的吉谦,突然想到自己为什么还那么听他的呢?气恼之余,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自然又是一阵剧痛,眼泪登时迸了出来。
吉谦看怎么叫他都不挪窝了,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走到河边,把衣服沾湿了,回来给他擦脸。
衣角刚碰到吴坤的脸,就被他打开:"别碰我。"
吉谦道:"大少爷,我是觉得你很脏不想碰你,如果你不介意顶着一张花猫脸回家的话。"
吴坤忍住眼泪,仇恨地瞪他。
接下来,仇恨地由他擦了脸,仇恨地被他抱上马,仇恨地承受着颠簸带来的疼痛,回到了家。
吴坤心虚地四处看看,然后强硬地拒绝了吉谦想要搀扶他的企图,自己把自己往屋里拖。
吉谦站在后面看着他,待他走到门口,笑道:"少东家保重,好好休息,明天见。"一眨眼的工夫,跑得鬼影不见。
吴坤咬牙诅咒了一句,姿势怪异地进门。
丫环一看见他,便惊呼一声:"少爷,你掉坑里了吗?"
吴坤无语,丫环继续唠叨:"你衣服这是怎么了?怎么窝巴成这样啊?哎,这绿的是什么啊?少爷您先坐下我帮你看看。"
吴坤不敢坐,不耐烦地挥手:"打水,我要洗澡换衣服。"
丫环道:"少爷您怎么才回来啊,你知道吗?县太爷刚才来咱们家了,老爷还找你来着。结果县太爷都走了你还没回来,老爷说让你回来之后马上去他房里--哎,你快去吧,我可听说老爷好像很不高兴啊。"
吴坤头都大了,干吗非要在这个时候去面见老爹啊!没奈何,他叫丫环找了身干净衣服套在外面,努力直起腰,坚强地向吴老爷房里走去。
吴老爷正坐在太师椅上沉吟,脸色是不大好看。吴坤怯怯地叫了声:"爹。"
吴老爷抬头,声音里有怒气:"你上哪去了?"
吴坤一哆嗦:"我......我......我玩去了。"
"玩?上哪儿玩去了?玩什么去了?"
吴坤心想玩什么能告诉您吗,何况还是我被人家玩了!他赶紧把路上准备好的谎话搬出来:"今天天气好,不大热,出来的又早,就去河边逛了逛。"
吴老爷拍桌子:"你知不知道尹县令要来?"
吴坤垂头不敢看他:"知......知道。"
"知道也不回家报个信,还浪荡到现在才回家?"
"我......我以为没事......"
"你以为?你以为的事多着呢!你知不知道,我连个准备也没有,让他给弄了个措手不及。"
"啊?......"吴坤无话可说。
吴老爷看他不吱声,更加来气:"你低着个头鬼鬼祟祟的干什么,真不像我的种!你看你那个样子,成天晕晕乎乎松松垮垮的一事无成,谁看见都想踹两脚欺负欺负!你说你呀,你能干点什么,成点什么事?将来就是真做了官谁能怕你谁能服你?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你给我抬起头来!"
吴坤吓得赶紧抬头,正对上吴老爷的眼睛。
吴老爷疑道:"你眼睛怎么了?"
吴坤结巴:"没......没事。"
吴老爷道:"你过来,坐下,我看看。"
吴坤走了两步又停住:"没事,......外边......风......风大。"
"你腿怎么了?"
吴坤冷汗直流,又不敢说,终于急中生智了一回:"我玩的时候,从马上掉下来了。"
"什么!"吴老爷吃惊,"摔着哪了,看大夫了没?"
吴坤赶紧摆手:"没有没有,不用不用,就轻轻摔了一下,有点疼而已,根本没什么事。"
"那你一瘸一拐的?眼还那样,你是不是哭了?"
"我......"
"叫仁儿给你请大夫看看吧。"
"真不用......不信您看看,连皮都没破。"吴坤故作轻松地踢踢腿,尽量不牵动屁股。
吴老爷点头:"好吧,再有什么事赶紧叫大夫来看看--跟着你的那个姓吉的小子怎么弄得?把他叫过来,看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吴坤大惊,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吉谦:"没他的事爹,是我跑得太快了,别教训他了。"
吴老爷哼了一声:"你对他还真不错。"
吴坤肚子里暗暗叫苦:我对他不错?我想杀了他,我也得能啊?
11、幽怨男
吴老爷心里有别的事,也便没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那个尹县令不是什么善类,以后你在衙门里要小心一些。"
"小心......小心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他今天绵里藏针话里带话的,似乎有意和咱家做对。以后你小心一些,咱们家的事能不往外说的就不说,平时也要注意多收敛点。......还有,今后多长点心眼,多看多听,有什么事早告诉我,别成天出去疯跑,多大个人了,一点数也没有。"
吴坤听着畏难发愁:"爹,那我可不可以不去衙门了,我怕我会坏事......"
"不行!"吴老爷断然拒绝,"你心虚个什么劲?必须去,好容易给你找的,你在里面有好处!"
吴坤只得应承:"噢。"
吴老爷打量他蔫头耷脑的,脸色也不大好,不好再多批评,便道:"你先下去吧,不行的话就叫大夫。"
吴坤答应着出去了,心中无比郁闷。
吃饭时精神恍惚把嘴烫了,郁闷。
仁儿不小心把茶碗打了,郁闷
丫环们叽叽喳喳吵吵得闹心,郁闷。
丫环毫不知趣非要帮自己洗澡然后自己忍无可忍大发雷霆,郁闷。
等到看见夹着血丝的乳白从水底浮上来时,吴坤的郁闷更是达到了极点。
郁闷至极的吴坤躺在床上,心里堵得难受,一动也不想动。
两个丫环以为他睡着了,在外边议论闲聊:
"少爷今天怎么这么不高兴啊?不像他的风格。"
"是啊,他还发火了呢,他平时多好脾气啊。"
"老爷今天也发火了。......"
"今天是不是日子不对啊?"
吴坤懒得搭理她们,也不想再回忆今天发生的事,只愿就此一睡不醒,明天就不用出门不用再去县衙了。
□□□自□由□自□在□□□
第二天,他真的不用再去县衙了。
因为他发烧了。
早上,丫环发现无论怎么叫,吴少爷也不起床,一摸他的脸,烫得能孵小鸡,人也晕乎乎地一句话说不出来(其实是他懒得说),于是赶紧地回老爷请大夫。
结果老爷不在,只有太太赶过来看看,张罗着去请大夫。丫环们倒还暗自庆幸--老爷不在也好,省得迁怒于人了。
说来也巧,家里常用的那位高大夫竟也不在,据说也是一大早出去了。小厮仁儿只得换了一家诊所,请了另一位大夫来。
吴坤哼哼唧唧不回话,那大夫也发现不了这无名烧的原因之所在,诊治了半天,最后说是吃坏了东西引起的,给开了几副药便走了。
吴坤喝了药躺着,丝毫没感到有什么好转的趋势,像被人结结实实打了一顿,从头到脚没一处不疼。
肌肉酸,骨节痛,吴坤一肚子憋屈没处诉,只能缩到被子里呻吟,眼泪都流出来了。
迷迷糊糊中,他感到有一只手放在自己脸上,替自己擦去眼泪。那只手动作非常的温柔,以至于他以为是母亲又回来看自己了,便委委屈屈抓住那只手的袖子靠过去:"娘,难受......"
一个男声响起:"起来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吴坤一惊,像安了弹簧似的腾地坐起,但马上又无力地松懈下来。他怒视着面前端着一碗药的吉谦:"你来干什么?"
吉谦笑嘻嘻的:"来看看你,给你送药啊。"
吴坤怨恨不已:"你你你快点出去。"
吉谦非但不出去,反而坐下了:"吃药吧,我好不容易帮你熬得。"
"出去!"
"真的不吃?"
"不吃!"
"病死也不吃?"
"病死也不吃!"
吉谦一只手抚上他滚烫的面颊,叹了口气,脸凑过去,声音出奇的柔和低微:"怎么那么热?这次是我不好。怪我昨天太忘情,不该把那些东西留在你里面。"
他这么一说,吴坤更是热到快要爆炸,想到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想到自己受的这份罪,想到自己还不能怎么着他,他悲愤交加:"你太过份了......"
吉谦竟然低头认罪:"是,是我过份了,我前戏没做足,后事没处理好,叫你受苦了......"
"你!"吴坤气的发抖,什么也说不出来,挥手就去拨吉谦手里的碗。
吉谦早有准备,把手一抬躲开了,就势揽住吴坤,把药送到了他唇边:"好了,开玩笑的。快喝了吧。"
吴坤扭头挣扎,无奈自己力小而他揽得又紧,怎么也挣脱不出,只好把嘴绷起来不吃。吉谦道:"我劝你还是吃了吧,他们不知道你的病症我这可是对症下药,你不吃的话难受的可是自己。"他碰碰吴坤:"吃吧,本来就不聪明,再烧成个傻子可怎么办呢?"
吴坤恨恨道:"烧成傻子也不用你管,难受也不......"他话还没说完,吉谦一口药已经灌进去了。
吴坤不防备咽了半口,那半口呸地吐在地上。吉谦愣了一会儿,幽幽地说:"你就这么辜负我的一片心啊。"
他松开吴坤站起来:"也罢,我现在就去找吴老爷。"
吴坤奇道:"你找他干什么?"b
"跟他说我对你做了什么,然后任由他惩罚。"
吴坤大急:"不行,他不会饶了你的。"
吉谦看着他道:"你是在担心我吗?不会吧?反正你这么恨我,他打死我撵走我都不与你相干不是吗?"他走了两步又停住,把药搁在桌上:"这药真的很有效,都快凉了,就像恨我一样恨病吧,听我最后一次,把它吃了。"
看他快走到门口,吴坤忍不住张嘴叫他:"哎......"
吉谦转过脸:"你不用有什么顾虑,这是我咎由自取,我还一直以为你也喜欢我呢。......对了,剩下的三包药我放在厨房,晚上再教他们给你熬了。还有,如果我来不及了,替我跟张宝说一声,叫他去仁义当铺把我的东西赎出来,今天太急了没办法,那铺子老板的人品我很讨厌,这个钱不能叫他赚了。你跟张宝说,那东西很好卖,赎出来找个好买主卖了便是。这是当票。"他一撒手,一张纸片飘然落地。
"等等......什么当......当铺,什么东西啊?"吴坤被他一大堆话说得更晕了。
吉谦回过头去:"你们家扣着零用钱不发,他们又都不在,为了给少东家买药,我只好把唯一所剩的传家宝当了。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全是我的错,要怪只能怪我自己,不该爱上少东家。"
12、须防范
他说得那么凄惨,倒好像吴坤理亏,对不起他一样。
于是吴坤真的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些什么,颇有些理不直气不壮地说:"真的把传......传家宝当了吗?是你家留给你唯一的东西?"
吉谦道:"少东家不必为此挂心,虽说它是传家之宝,但对我而言也只不过是个念想。念想不念想的,再怎么着也不如人重要。"
吴坤不过意地说:"也不用当那个啊,你可以问我要钱......"
吉谦苦笑:"不是吧少东家,是我让你生了病,然后我给你买药还要问你要钱,我也太没品了吧。"
吴坤道:"那当了多少啊,我给你,你去赎回来......"
吉谦摇摇头:"少东家,你这样算什么?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施舍,你既对我无意,又何必如此?"
吴坤一时倒无可辩解了:"我只是觉得你帮我买药都没钱......"
吉谦道:"是啊,让少东家你那么难过,连买药的钱都没有,什么也没法给你,有什么资格要求少东家你给我爱呢?那就这样吧,少东家,再见。"
看他如此自怨自艾,吴坤几乎忘了自己才是受害者,急着要跟他解释:"不是的,不是这样。你教我很多了,只是......"
吉谦接他道:"只是我仍然不会喜欢你,对不对?"
吴坤否认道:"不是,不是,我......"
"你难道喜欢我?"
"我......我是挺喜欢你,可不是那样的,而且,你怎么能对我做那种事呢?"吴坤被他步步紧逼,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吉谦闻言立马走了回来:"你不喜欢那种事?"
怎么可能喜欢!吴坤想起昨天草地上他的疯狂行径,头疼的厉害:"你怎么可以把我当女人......"
"再说一次,我没有把你当女人。少东家你真的不明白吗?这正是两个男人之间表达喜欢的方式啊。--也是,你看的书本来就少这种书估计更没怎么看过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吉谦又开始像往常那样嘲笑他。
吴坤听到这种惯常的教导口气,不禁迷惘起来:"但是,不应该这样吧......"
吉谦靠他近一些,熟悉的味道立刻把吴坤笼罩:"就是这样......如果少东家喜欢,也可以对我这样......"
虽然这句话让吴坤扳回了一些心理平衡,但他还是有些受到惊吓,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对吉谦做那种事啊,自己就连撞见丫环换衣服时都会压抑心里那点感觉的。
吉谦见他一副吃惊的样子,又道:"给我一句话吧,少东家,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我......"吴坤不知如何作答,半天也没我出个什么来。
"好吧,那我问你,你有没有把昨天的事告诉吴老爷。"
"我......当然没有。"
"那为什么不告诉呢,是怕挨骂?"
"也不全是,我怕你挨打......"吴坤老老实实地说。
"所以少东家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吉谦露出调弄的嘴脸。
尽管疼痛阻碍了吴坤的思考能力,他还是很认真严肃地想了会儿,告诉吉谦:"如果你不那样对我,我是喜欢你的;我喜欢你,可也不会那样对你!"
吉谦笑了:"少东家对那个怨气很深啊。好,只要你承认对我有意思就够了,如果你不同意,我以后再也不会强迫你了。"
他站起来欲走,吴坤犹豫着叫他:"你去哪?"
吉谦笑道:"怎么,又开始对我依依不舍了?我去把药热热,难道你不烧了?"
他这一提醒,吴坤才想起周身的疼痛还在疯狂叫嚣,嗳的一声仰面躺在床上。
可恶,为什么,七绕八绕的,莫名其妙就原谅他了呢?
关于吴少爷的"落马事件",吉谦在吴老爷面前点头哈腰,大包大揽沉痛反思玩命承认错误,认罪态度无比良好,同时发誓再也不会让类似的情况出现,于是吴老爷除了把他骂一顿,倒也没再追究什么。
吴少爷病好之后,往日重现,两人一马又上了路。
然而,吴坤却不再像从前那样对吉谦言听计从毫不设防,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惊弓的鸟,时刻地保持警惕。
吉谦站在马身边,一如既往地朝他笑着。但吴坤总觉得他笑的有点不怀好意,屁股反射性地隐隐作疼--虽然前些日子他及时地擦了吉谦送来的药膏,却还是因为如厕问题惆怅了两三天。
吉谦扶他上马,跟着走了几步后,正待踩蹬上去,吴坤突然一拉马头:"你别上来。"
吉谦愣了一下,很无辜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虽说是原谅了他,但是想到要和那天一样靠那么近吴坤还是有些打怵,可怜他一向反应慢半拍,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闷了半天,道:"不想和你骑一匹马了。"
吉谦出人意料地没有去争取自己的权益,而是像一个逆来顺受的奴隶般低下头去:"好吧。"
他这么顺从倒令吴坤顿感抱歉,他嘟囔道:"我会骑慢点的。"
吉谦善解人意:"没关系,你随意,我跟得上。"
吉谦在后面跟着,跑得气喘吁吁还不忘跟他有说有笑,吴坤坐在马上浑身不自在,但又觉得自己情有可原没必要向他低头,便按捺着不自在跟着他嗯嗯啊啊。
到了目的地,吉谦胸口起伏着跑去牵马,非常尽职尽责,看吴坤偷眼看自己,还主动招呼道:"少东家看什么呢?快进去吧。"
吴坤一向不是个可以把别人的情绪置之度外的人,忍不住问他道:"你没生气?"
吉谦平和得跟没事人似的:"怎么了?生什么气,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挺好的啊,这都是应该的。"
他越这么说吴坤越不过意,不自觉露出一脸歉意:"你累吗?好好歇歇。"
吉谦更加地谦恭:"多谢少东家,快进去吧,不用管我。"
吴坤一步三回头地朝衙门里走,觉得自己很没人性。
但是回去的路上吴坤仍然绷着劲没让他上来,因为吉谦老老实实鞍前马后地跟着,丝毫没有表露出想要上马的意思,在这种情况下,吴坤若是去主动邀约也未免太贱胚了。
吴坤硬着头皮看他如此这般跑了三天,竟也慢慢习惯了。因为吉谦毫无怨言,除了换了个位置,说话也半句半句的蹦外,态度什么的和从前没两样。
也罢了,从前那几天仁儿不也这么跑的吗,这样也未必有什么大不了的。吴坤自我安慰,心中坦然不少,便也能轻松回话了:"我没有啊,你呢?"
身后没人回答。
吴坤纳闷地回头,发现才刚和自己说了一句话的吉谦已落在两丈之外,正扶着腰站在那里喘气。
吴坤赶紧把马勒住,喊道:"你怎么了?"
吉谦摆摆手:"没事,我歇歇,少东家走你的。"
过了一会儿,吉谦赶上来,脸色不佳。吴坤又关切地问:"怎么了?"
吉谦道:"没事没事,昨天一匹母马产子,我一夜没睡,刚才跑得有点晕。"
顿时,好容易驱赶走的负罪感去而复返,吴坤又开始浑身不自在:"那......"
他看着步履沉重的吉谦寻思了一会儿,道:"要不,我今天回去跟我爹说说,叫他以后给你一匹马吧。"
吉谦赶紧否决:"千万别,少东家你就别害我了,特殊化咱就不搞了,到时候吴老爷一生气,不让我跟着少东家了,岂不哀哉?我情何以堪哪!"
人家那么忠心耿耿吴坤也实在不能再冷血下去了,好在县衙已到,吴坤赶紧跳下来:"你快进去歇着吧,别的都别作了先。"
吉谦没有拒绝,无精打采地道:"多谢少东家体贴。"牵过马走在前面。
如果吴坤没看错,他的腿还软了一下。
13、扶困弱
回去的路上吉谦虽然看上去还好,可怎么瞧都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
吴坤也不好受,一路上都在和自己做思想斗争,想着要不要叫他上来骑一会儿。
这里还没斗争出个结果来,却发现身边又没了动静。
吴坤一回头,吓了一跳:吉谦呢?
他喊了一嗓子:"吉谦!"
好像在远远的小树林里,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一声回应。
吴坤赶紧打马回去找,看见吉谦正拖泥带水地从小树林里踱出来。
他眼神缥缈地看了吴坤一眼:"你先走着,不用管我,我歇歇就能赶上去。"
吴坤看他摇摇晃晃一幅坚持不了多久的样子,心里有些着急:"你很累吗?"
吉谦弱弱地道:"累是一定的,不过没关系,我坚持得了。能坚持到哪天算哪天吧,只要......"
虽然明知他有点夸张,吴坤却再也不能熟视无睹了,他伸出手去:"你上来吧。"
吉谦吃惊地看他,并没把手递过去:"不不不,这怎么行呢?"
吴坤道:"行了行了,快上来吧。"
吉谦退后几步:"算了,我没事,我不想让你不舒服。"
吴坤一着急,翻身下马来拉他:"我没有不舒服,来吧。"
吉谦被他拉着,怀疑地道:"真的不会不舒服?"
"不会,快去吧。"
吉谦感动:"少东家,谢谢你了。"他蹒跚着走到马前,费劲巴拉地蹭上去,回头招呼吴坤:"少东家也上来吧。"
吴坤站在旁边犹豫了一会儿,在他后面坐了上去。
吉谦转过脸去笑了一下:"你坐后面行吗?"
吉谦比吴坤高出多半头,挡得他什么也看不清,想往后靠靠屁股还被马鞍边硌得生疼,两只手也没处放,环过吉谦去拉缰绳动作势必过于暧昧,抓他衣服抱他的腰更是不敢,于是吴坤只能把手抠住鞍子,提心吊胆地回答:"行。走吧。"
马一动身,吴坤就跟着一摇晃,偏偏这马好死不死地突然加力,吴坤脚不在蹬里,手一滑,一下子就向一边栽了过去。他哎哟一声,慌乱地去抓吉谦的衣服。
吉谦察觉异动,一只手勒马,一只手下意识地朝后一捞,正把他捞了起来。
吉谦回过头,脸色都变了:"你干什么?"
吴坤也吓得不轻:"我......我......"
吉谦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嘲讽道:"没本事就不要学人家在后面嘛。"他看看吴坤惊魂未定的样子,叹了口气:"你再落次马我可担不起责任!来吧,上前边来。"
他不由分说跳下马去,把吴坤往前一推,然后自己坐上去,如往常那样自然而然地搂住他。
吴坤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跑他怀里去了,被包裹的安全感慢慢抚平了他受惊的情绪,饱暖思淫欲(这句话用的实在不妥--作者汗),然后,别扭的感觉也随之渐渐复苏。
吉谦的气息从四面八方笼罩着他,吴坤又不禁回想起那天抵着自己的硬东西,头皮一阵发麻,身体一点点地僵硬,一点点地向前贴。
吉谦也发现了他的动作,忍不住笑了一声:"少东家,你还怕我在马上把你怎么着了啊?"
吴坤被他说中,脸腾地红了:"你......你说什么呢!"
吉谦笑道:"放心吧,我说了不再强迫你了,我发誓,要再强迫你,随你处置怎么样?"
吴坤微微放心,半天色厉内荏地来了一句:"这可是你说的。"
吉谦大笑,一夹马肚:"我说的!"
乌骓小跑,轻风过耳,吉谦精神大好,在他后面道:"少东家你变了。"
吴坤没听清:"你说什么?"
吉谦放大了点声音:"我说你变了。你原来不是挺听话的吗?我说什么你都听,那叫一个尊师重教单纯可爱,现在怎么对我这么不客气了,跟个刺猬似的?
吴坤不忿:"你对我做出那种事还指望我对你客气啊?要不是看你认了错还为我把传家宝都当了我才不原谅你呢。"
"行吴少爷,没发现你还有这么强硬的一面。"
"那又怎样?"
"我喜欢。"
又走了一会儿,吉谦看吴坤僵硬如棍,一言不发,又道:"你们家把我打的鲜血淋淋的我都没说什么,就那么点小事你还老记仇啊?"
吴坤嘟囔道:"又不是我打的你。"
吉谦笑道:"父债子还嘛。"
"也不是我爹打得啊......"吴坤说着,猛然有所醒悟,转过头来瞪着他,"你不会是因为挨了打才来报复我的吧?"
吉谦表情扭曲:"你的脑子平时不拐弯这会儿还拐的挺快?真有想象力!我就这么报复你呀?有这么报复别人的?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我问你,你会用那种方式报复别人吗,哎,你看见讨厌的人会有感觉吗?这儿,这儿会有感觉吗?"他说着,手又不老实,竟然在吴坤档部摸了一把。
吴坤脸涨得通红:"手拿开!不要再讨论这个问题了!"
吉谦仰天长叹:"你也太单纯了吧!你多大了吴少爷?难道你就从来没有过感觉?......我那天真是被你迷倒了,竟然忘了顾及你的感受了。你小小年纪不会就不行了吧。我跟你说,莫压抑,那可是会压抑出病来的。"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啊。"吴坤恼羞成怒,"你才有病呢。"
"我有病?咱俩到底谁有病?"吉谦坏笑,手又伸了过来。
吴坤急了,感到噩梦即将重演:"你快把手拿开,下去!下去!"
吉谦不理会:"我不下去,是你让我上来的。"
虽然吴坤是好脾气的,但平时也没有多少人会真正去违拗他,此时他见吉谦压根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手愈加地放肆,不禁恼恨交加,几乎失去理智,抬腿就往下跳:"你不下我下!"
吉谦正沉浸在吃豆腐的快感里,没提防他会往外挣,一下没抓住,吴坤噌地就蹿了下去。
马虽跑得不快,但还是有一定速度的,吴坤钻头不顾尾地这么一跳,被惯性驱使,踉跄几步之后,啪嗒摔倒在地,还很没形象地打了两个滚。
但见一只离弦的箭嗖地射来,吉谦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吴坤身边扶起他:"你疯了是吧?"
吴坤推开他欲走,又哎哟一声蹲下去捂住脚。
"怎么了?"吉谦连忙扒他软靴去查看,"扭脚了吗,谁叫你不老实!......别动,我看看严不严重......这样,这样疼不疼?"
"哎......疼!"吴坤开始还没什么,被他晃到痛处,疼得要缩脚回来。
"没事,就是闪了一下。"吉谦查看一下,放下心来,嘴上又开始不客气,"就算说到你痛处了你也不用跑啊,有病咱可以治,那不还有我吗?......"
14、反惹火
吉谦四下一瞄,忽然把吴坤拦腰抱起。
吴坤正待挣扎,吉谦恐吓道:"还想不想腿好了?还想不想回家了?"
"可是......"
"还是,......"吉谦压低声音诡笑,"你想让我在这里把你办了?"(村长把妇女主任给办了?囧。)
"啊。"吴坤闻言更加拼命扭动。
吉谦赶紧加力:"闹着玩呢还当真了?这儿人来人往的,难道想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你揉脚啊?"他把吴坤放在马背上,"你就老实点吧。"
吴坤坐在马上,碍于脚疼,真个不动了:"那你别再乱来了。"
"放心吧。"吉谦把马牵到路边的树林子里,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从马上拿下坐垫铺在地上,朝吴坤张开双臂:"来少东家,哥哥抱。"
吴坤扭扭捏捏被他弄下来:"你能揉好吗?"
吉谦把手放在他脚踝上:" 你要再信不过我这世上还能信谁?你就情等我妙手回春吧。......别动,你老动我怎么捏?知足吧谁能享受我捏脚的待遇阿也就是你了......"
他边说边推拿,吴坤果然觉得舒服了很多,不禁慢慢放松了下来。
忽然,吉谦在他脚根某处用力一按:"有感觉没?"吴坤摇摇头:"没有啊。"
吉谦叹气:"唉,病得不轻啊。"
吴坤以为他说自己脚,紧张道:"什么......什么不轻?"
吉谦在那里按了几下后,又用指甲去掐他大脚趾尖处:"这样呢?这样有什么反应吗?"
吴坤继续摇头:"没有。"
吉谦继续叹气:"看来我任重道远呀!这里,这里......是反射这里的。"他把手放上了吴坤的下身。
吴坤呼得向后一缩:"你干嘛?"
好在吉谦马上收回手:"不用那么紧张,不碰你就是了。不过你也真是的,以后你要怎么办呢?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心的下啊。"
吴坤背抵着树紧张地看他,像只被逼到角落里的猫,半晌方道:"你少骗我了,你总是骗我。你把我当傻的啊,明明男女才会这样,你明明就是把我当女的来戏弄。"
吉谦垂头丧气:"天呢,怎么说你才能相信我呀。这样吧。"他抓起吴坤的手放在自己私处,"我给你摸好不好?"
吴坤触到他隆起的部位,如遭雷击,急忙抽手却是抽不回来。吉谦拿他手按下去,轻轻摩挲:"你不是一直很怨恨我吗,那就欺负回来啊。我让你戏弄,试一下,绝不是女人的感觉噢。"
吴坤的手被他强迫,大脑一片空白,半边身子也麻酥酥的,有些异样。
吉谦道:"你的技巧很烂啊,要这样......"说着,手不知怎么地就换到了他身上,肆无忌惮地滑过他的胸脯,捏住他的腰际。
"不要......"吴坤退无可退,又无力挣扎,顺着树干瘫软下去。
"我教教你好了。"吉谦不等他反应过来,就一路摸了下去。他的手上象燃了一把火,摸到哪里哪里就烧起来。
吉谦的手停止在吴坤的下部,从两侧,到顶端,火势蔓延着。吴坤已经懵了,那个地方不由自主地硬了起来,带给他一种罪恶的快感。那是他只敢在夜里睡觉时偷偷体验的感觉,在睡梦中也偶尔曾经历过,对象是他见过的不同的女人,甚至还有一次竟然是自己那个长得糯米人一般的二姨娘。二姨娘人很好,平时对他是那么温柔关照,害他那天夜里之后,好长时间看见二姨娘都不敢抬头。的确是很罪恶的事情,很罪恶的感觉吧,他的脸红的像要滴血。
然而随着吉谦的动作,吴坤周身开始一波波地哆嗦,他从来没体验过这么长久的战栗,还有想要蓬勃而出却走投无路的激情。
"嗯......嗯......别,别......"理智让他发出拒绝的单音,心里却盼着不要停。
"嗯?不要了吗?那我现在停下来了?"吉谦作势撤手,却并没停止套弄。
吴坤已经快要承受不住,身体飘在云端,只觉如果他把手拿开自己就会粉身碎骨。"别......别停......"
吉谦的声音如梦如幻:"你说的?不是我强迫你对不对?"
"对对对。"吴坤呼吸困难,现在是吉谦说什么都行,他只想要释放,释放。
于是吉谦的手加快了动作,上下纷飞,终于,吴坤短促地叫了一声,随着喷薄而出的液体,整个人无法控制地滑落下去。
吉谦让他滑落在自己的臂弯里:"舒服吗?"g
"嗯嗯。"吴坤只剩喘气的份了,即便是有一些羞耻,但却不能与那种难以言喻的快感相提并论,那是靠自己解决达不到的境界。
"还可以更舒服的。"吉谦的另一只手理所当然地从前向后游走,探进他咬合得极为结实的小穴。粘在上面的白色液体成了天然的润滑,双方都感到了湿意。
"不,不行,再进去你又会生病。"吉谦想到了什么,又把手指抽出来。
被充斥的快感突然消失,本来就轻飘飘的身躯更加空不可言了。吴坤在迷乱中,伸出手去抓住了吉谦的腿。
吉谦被他掐出一阵锐痛,感情却更加强烈和急不可耐了。左手松开他去掏帕子,却发现身上根本没带这玩意,情急之中只好乱抚一把,光滑的树干上顿时一抹刺眼的白浊。
空虚感让吴坤像个行将溺水的人,他意识匮乏地死死抓住吉谦的腿肉,往他胸前靠拢。
吉谦就势抱住他,迅速去解自己的衣服。
他这次记得要遵守诺言,并没有冒进,两根手指充当前锋,再次捅入那个充满饥渴的小口。虽然有一点轻微的刺痛,但是被充满感还是拯救了他无边无际的空虚,吴坤在潜意识里想要抗绝想要克制,却只是牢牢抓住吉谦,更紧密地贴近他。
吉谦的两根手指在里面伸缩晃动,吴坤的内壁把它们柔软地包裹,吸附着他,引诱着他。下体的火热已然无法抗拒,对着那个一张一翕盛情邀约的洞口,吉谦尽量温柔地把自己的性器送进去--确切说是挤进去,因为紧窒的洞穴已经快要把他夹断了。
吴坤真切地感受到被彻底填满的鼓胀,他的声带已经不受控制,发出一连串自己也不明其意的奇怪声响。他丢盔弃甲,完全放弃了反抗,丢弃了理智,只任由吉谦的物事在自己体内翻云覆雨,一顶到底。
直到吉谦抽出自己的东西,射出积蓄的炽热时,吴坤还没有摆脱那种游离的状态,全身所有的细胞都臣服于身后的主宰,被它驱赶得欲生欲死。
吉谦拍拍他,把他扶起来:"少东家,麻烦放开我的腿一下。"
吴坤啊了一声,倚住树干望向他,魂魄渐渐回复,认识到这次又被他侵犯了。
吉谦活动一下双腿,问道:"还不错吧?这次我没弄到里头,回去好好洗洗。没事的。"
吴坤没回话,仍是张着一双迷蒙的眼睛。
吉谦看他一脸惘然的可怜相,开口道:"少东家,你不会又觉得自己吃亏了吧?这次我可没有强迫你噢。而且,好像是我更痛一些吧?"
他露出被吴坤掐的青紫的大腿:"你看!"
吴坤盯着那大片的青紫,那是自己刚才求索的证明,虽然开始是不愿意的,虽然本来是他在强迫自己,可是不知从哪一刻起,脑中已全然一无所有,只想要抱住他贴近他,请他在身体里驰骋,送自己上云端。
迷惑几乎压倒了他的羞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很久之后,吉谦忍不住弹他的头:"回家吧。你那个榆木脑袋到底在想什么啊?"
又过了很久,吴坤终于抖动嘴唇:"吉谦,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吉谦摸摸他迷途羔羊一样的脸:"你觉得舒服吗。"
"是......"吴坤羞愧地承认。
"那就是对的喽,人总是要让自己舒服些,听命于自己的身体好了。"吉谦笑笑,"走吧,天快要黑了。"
吴坤摇晃着努力站起来:"......别人也会这样吗?"
"我只会和少东家这样,因为我只喜欢你。"吉谦似乎答非所问。
15、反攻课(4月3号)
夜已更深,吴坤还是没有睡着。
躺在黑暗里,他一遍遍地回顾咂摸着白天发生的事。他之前从没经历过男女情事,没有这方面的实践经验,今天是他第一次尝到那种不能控制不可自拔欲仙欲死的滋味,这经历让他战栗,但更多的是快活,还有渴望--他还想再要。
或许和女子们也便是如此吧,未必会比这个更好些。
他脑中充斥着那个人挺拔结实的身躯,燃烧着欲望的嘴唇和双手。趴在他怀里的时候,有一种既安全又舒服的感觉,那时候,很想要和他一起飞起来。事实上,他温柔地看着自己的样子,还真的是怪好看的。
他虽然只是家里的长工,可是懂得那么多,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似的,而且,他还时不时地以自己的老师自居。总之,他总有本事一针见血,把自己说的云山雾罩自惭形秽,连做这件事都那么振振有词理所应当,弄得自己现在也已经糊涂了。不过,他这种傲了吧叽总跟别人找别扭的人,竟然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说喜欢自己,是不是应该高兴呢?
说到底,可能就是也没什么吧。吴坤想到这儿,忍不住回忆着他的脸庞和动作,把手放上了自己的分身。
"安成(吴坤表字),唐马那几个亭的赋税记录你放哪了?"黄主簿走过来问。
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吴坤从一大堆卷宗里抬起头来:"啊?我找找。"
他慌慌张张地翻腾了半天,最后握着一叠纸,把头一低:"我忘了,好像还没整理完。"
黄主簿叹气:"你今天怎么搞得?神不守舍的。昨天就给你了,到现在还没整出来!难不成生了场病,又倒退回去了?亏我前些天看你甚好,还老跟别人夸你来着。"
吴坤连忙应承:"我这就弄,这就弄......"
黄主簿从他手里拿过来:"得了,给我吧。"他四顾看看无人,又道:"你收拾收拾先回去吧,回去跟你爹商量一下。你跟着我在署里做书吏也有些日子了,我不说你也都知道,年轻人在户房里没什么前途,我看你最近做的不错,前些天县尊(注:下属对县令的尊称)跟我还提了他攒典的事,你要是愿意,我就向他举荐你一下,如何?"
"什么?"吴坤一时没明白过来,一脸茫然地看他。
黄主簿看他这样,误会他不乐意,想了想道:"也是,吴老爷想来有更好的门路,也未必想让你做什么攒典呢。"
他看着吴坤的迷茫样,摇摇头走了。
其实吴坤刚才根本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看他叽哩呱啦说了一通后自顾走了,便低下头去,揉揉酸痛的腰,盯着那堆卷宗又开始走神。
交了公事,吴坤一路心不在焉地向外走,连别人跟他打招呼都没注意。
出了门没看见吉谦等在外边,只有那匹马拴在不远处。他心里也不只是个啥滋味,茫然四顾了一圈,恍恍惚惚地走过去。
正在解马,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回头,吉谦朝他笑得正欢。
不怀好意的笑容!吴坤吓得朝后退了一步:"你......你别碰我啊。"
吉谦笑容不改:"怎么呢?"
吴坤想了半天:"我......我今天可没拉屎。"
吉谦嘁了一声,绕过他去牵马:"也不用拿这个恶心我吧。我说过要碰你了吗?"
吴坤看他不理自己,只牵了马在前面走,又很不忿,便赶上去拦住他:"你为什么不碰我?"
吉谦似笑非笑:"和你做一次累得要死,小心翼翼的紧张出一身汗,腿还要疼好几天,根本就得不偿失嘛。算了算了。"
吴坤看着他满脸不屑的样子,突然觉得很受伤,脸慢慢涨红了,冒出一句:"你不说喜欢我吗,就因为这个不能满足你就算了?"
吉谦望着他没说话,吴坤又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于是向后撤,小声嘟囔:"算了就算了......"
吉谦却一步赶了上来,几乎贴到他脸上:"原来你想要了?想要就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吴坤头皮发麻:"谁说我想要了。"
吉谦笑道:"嘴硬也没用了!"他朝周围看看,拉起吴坤就窜进了一边的青纱帐。
"脏......"
"还好......"
"腰,腰疼......"
"你纵欲过度啊......"
"别动,别动......"
"是你刚说要的......"
吴坤在他身下扭动反抗,但自己也觉得软弱无力,甚至还有点半推半就欲拒还迎的意味。
长天万里翻乌云,青纱帐中滚红浪。这次吉谦的动作好似比前两次都要激烈,吴坤完全像个木偶一样被他摆布,一会被抛上浪尖,一会被扔下谷底。他浑身是汗,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给憋死。
好不容易,云开雾散,风平浪静,周围一片死寂,吴坤趴在吉谦身上,带着哭腔:"腰要断了......你不是说,我也可以对你这样吗?下次,下次换我行不行?"
吉谦摸着他奸笑:"你会吗?"
吴坤奄奄一息地抬起头:"你可以教我啊。"
于是,在吴坤三番五次的要求和不惜卖身投靠下,吉谦终于开授了反攻教程。
"这样子摸我,总要让我先有感觉吧。"吉谦言传身教。
吴坤哆嗦着摸了半天,那个东西方才慢慢地有了点直立的意思。
吴坤吞了口唾沫,问:"行......行了吗?"
吉谦叹气:"真笨,你想让我欲火焚身而死吗?"
吴坤紧张:"那怎么办?"
"不行就用嘴吧。"吉谦轻描淡写的说。
"嘴?"吴坤看着他那个硕大的器官,下意识的张嘴比划一下,"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吉谦说完,一口把吴坤有点抬头的东西吞了下去。
吴坤吓得整个人僵在那里,吉谦灵巧地运动舌头,很快,吴坤就把握不住自己,一下子射了出来。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吉谦嘴边的白色,结结巴巴地道:"对......对不起。"
吉谦无所谓地把它们舔进去:"还不错噢。"
"不......不错吗?"吴坤战战兢兢地问。
"不信你尝尝。"吉谦不由分说,含住他的嘴,天翻地覆。
腥腥的,不错个鬼啊?不过给他亲得头晕眼花的滋味倒还真不错。吴坤忍不住扭动起来。
吉谦反转过他:"还是我先做个示范吧。"
一次,下一次,再下一次,每次都不知道怎么的,练习课变成了示范课,吴坤的确像他说的那样,是个朽木不可雕的笨学生,从来就没学会过。
"每次都骗我。......"
16、雨中曲 (4月4号)
最近雨下得很频繁,天渐渐凉了。
这就直接影响到吉谦和吴坤的性福生活,因为即使是天时地利人和,每次野合完成,两个人也都要冻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于是矛盾开始。
天上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两个人共撑一把油纸伞骑在马上,心情都不佳。
"你别摸我。"
"你以为我愿意摸你。"
"不愿意摸你还摸。"
"非得愿意摸才能摸?我凭什么听你的。"
"......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
"你什么时候是该听的?"
"......无赖!"
......
过了一会儿,吉谦把脸凑过去,就着雨声道:"路上没人,不然在马上来一次?"
吴坤脸迅速变红:"去死。"
吉谦低笑:"我死了你找谁去?好多天没做了,我不信你熬得住。"
"谁说我熬不住。"吴坤别过头去。
吉谦一只手探进他的衣服,抚摸他光滑的脊背:"真的熬得住?"
吴坤浑身不自在起来,哼道:"......我本来说西厢好多间空房嘛,谁叫你非不去的。"
吉谦收了手扶正伞的方向,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家里乱糟糟太不安全。"
吴坤又哼一声:"再不安全也比路上安全吧。"
吉谦正色道:"不行,坚决不能被别人发现,"
吴坤不满:"真不明白有什么不安全的,我从小玩到大哪里见过外人会去!"
"再说最后一次,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吴坤愤愤不平:"你从前不说没事吗,如今为什么这么胆小起来?难道原来说的都是假的?哼,还咋呼着要去告诉我爹呢!......而且,你预备以后怎么办?"
吉谦道:"难道你要说亲了?"
"谁要说亲了!"
"那不就结了,你着的什么急呢?以后?那你说,以后想和我怎么样?"吉谦调戏地在他耳边吹气。
吴坤掩饰道:"我说的是,天越来越冷了,你预备怎么办。"
"我还能想不出办法来吗?你还信不过我?"
吴坤无话,半晌道:"你又骗我。"
"骗你你还信!再说,什么叫又骗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还说没骗过我,是你说没事结果现在自己又藏着掖着的。"
"大少爷,那也不用四处吆喝去吧。"
"还有,你每次都说让我试试在后面,哪次让过我?"
"还不是你太笨了,每次都不成功。"
吴坤急得回头揪他:"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你气死我了!你每次都把故意我弄地上搞得那么狼狈......"
吉谦边笑边躲:"别动,看全湿了,我衣服可没人浆洗......"
吴坤这才收手转回身去:"哎,我昨天晚上好像在哪里看见你一眼。"
"少东家,你想我想的出现幻觉了吧。"
"没有吗?我怎么老觉得看见过你呢?"
"拉倒吧,我可不敢去你们那儿,你别诬陷我去啊。"
"哼,你也怕惹事了啊,你原来不是谁都不怕吗?......你现在才奇怪哩,在家里从来不理我。"
"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
"你就没叫我见过你。"
"那不完了。......我比不了你大少爷一身清闲,要干的事还多着呢。再说,我怕我一看见你就冲上去把你扑倒喽。"
"你才不敢呢。"吴坤撇嘴。c
"我是不敢。"吉谦竟然承认,"我为人很低调的哦,你最近也老老实实的,不要给我惹乱子出来啊。至于那个事嘛,我一定会满足你的。"
吴坤做不屑状:"谁稀罕。"
"真不稀罕吗?我看你挺想让我吃你的。"吉谦坏笑,突然勒马,"雨下大了,咱们去那个亭子里避避雨再走吧。"
吴坤望了望,不情愿地道:"那么远,还要绕过去,我们还是回家吧。"
"没关系,雨停了再走吧。"吉谦不由分说,驱马靠过去。
吴坤从来也没拗过过他,只得从命。
一进亭子,吉谦就去撩他衣衫,做出不厚道的举动,吴坤被他搞得不能自已:"你不会想在这里......"
话音未落,吉谦已然挺入进去。吴坤的话立时被堵住,只有随着他的动作痉挛抽搐的份了。
人,
两个,
站立着,
在天地间,
于风雨里,
忘我的境界。
雨越来越大,珠帘般的雨幕倾泻而下,遮挡住一切的视线。
......
吉谦站起来,拉了一把正托着腮帮子呆呆看着亭外的吴坤:"看样子这雨是不会停了,咱们还是走吧。"
吴坤白了他一眼:"不是你说会停,来避雨的么?"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乌骓马很敬业,在雨中跑得无比欢实,只苦了马上两人,油纸伞根本挡不住四面八方吹来的暴雨,不消多时就都跟落汤鸡似的了。
"你不用再把伞往我这边靠了,湿都湿透了。"
"谁往你那边靠了,想得倒美。"
正说话间,吴坤发出一声惨叫:"桥......桥呢?"
吉谦定睛看去,果不其然,一片白茫茫之中,面前的河上,根本看不到桥的影子。
走得近了,才发现一鳞半爪桥的残骸,想来是水太大,把桥冲垮了。
这条河这座桥是他们回家的必经之路,这下子两人算是彻底滞留到这儿了。
吴坤急得抱怨:"都怪你,非要去亭子里避什么雨,这下可好,人家都走了,咱们雨没避成,连家也回不了了。"
吉谦却道:"你应该感谢我才是,要不是我叫你避雨,说不定这会儿咱们已经和桥一块掉到河里去了。"
吴坤一愣:"说得也是。"停了半天,又觉得不对:"少来,也没见别人掉进去。"
"掉进去你还看得见啊。"吉谦四下瞅瞅,道,"走,这会雨太大了,便有船也不能行。去那个草棚里等着吧,他们等不到我们,会派人来接你的。"
那草棚可能是摆渡人遗留下来的废舍,搭建简陋,倒还算完整。两人钻了进去,虽然一股子霉味扑鼻而来,但终归是暖和了不少。
大雨天的,棚里安静,棚外更是连个鬼影也看不见。
两个人等了很久,雨还没有停的迹象。吉谦拧拧身上的水,打了个哈欠:"这会子真是闲得无聊,早知道这里这么安静,就该留着你到这儿来吃。"
说到吃,吴坤的肚子就咕地叫了一声。他不好意思地看看吉谦:"真冷。"
吉谦笑道:"原来一冷就会肚子叫啊。"
吴坤垂头丧气:"我就不信你没叫过......"他突然兴奋起来:"我想起来了,早上还剩了些点心没吃完呢。"
他在马身上的褡子里翻了半天,掏出一个油纸包:"真好,还没淋湿呢。"
吉谦也凑过去看:"有什么可吃的?"
吴坤道:"两个椒盐饼,一个枣泥酥......"他突然警觉地缩手,"不给你吃,你又不饿!"
"谁说我不饿?我只是不象某些人那么没出息那么暴露而已。"
吴坤找了个地坐下,紧紧抱着那包点心,自己不吃,也不给他吃。
吉谦靠着他蹲下:"给我一个椒盐饼。"
"做梦。"
吉谦想了想,从小褂里掏出一个挂在脖子上的玉佩:"我拿这个换行不行?"
吴坤打量他手中晶莹剔透的玉佩,狐疑道:"你哪里来的?我原来怎么没见过。"
"咳,我传家宝能让你看见啊。"
"你前几天不是说卖了吗?"
"不是这个。"
"你有几个传家宝啊!"
"少废话,换不换?"
吴坤把玉佩拿过来看看:"好。不过只能换一个。"
"你还真是继承了吴家吝啬的光荣传统!"吉谦转转眼珠,伸手拿过两个椒盐饼,然后自言自语,"还是吃点甜的比较顶饿吧......少东家,我换个枣泥酥怎么样?"
"换呗。"吴坤只顾摸那还带着吉谦体温的玉佩,随口答道。然后他突然醒悟:"不对!你只能换一个。"
"我是只换了你一个椒盐饼啊。"
"你还拿我一块枣泥酥呢。"
"那是我拿这块椒盐饼换得。"
"可这块本来就是我的。"
"是啊,所以我又没吃,那不给你了吗?"
"那这个......"
"拜托,这是我拿玉佩换的。"
"这个......"
"这是我拿椒盐饼换的。"
"可这饼......"
"我给你了啊。"
吴坤彻底晕了,虽然知道被他耍,一时也无法找出症结所在:"你......"
吉谦拿着两块点心站起来:"我先吃喽。"
等他转了一圈回来,吴坤还在看着手里孤零零的椒盐饼发呆。
"快吃吧,你还指望它再生出一个来啊。"吉谦活动手脚,同时忍不住笑话他道。
吴坤的胃开始抽痛,他顾不上再想,把椒盐饼填进嘴里。
可是饿了老半天,一个小小的椒盐饼怎么管事,不吃还好,一吃更是刺激了胃肠蠕动,吴坤愈加饥饿,痛感也愈加重了。
吉谦自说自话了半天没人理,一回头,看到吴坤捂着肚子在发呆。他再次挨着他坐下:"怎么了?"
吴坤皱起眉头:"疼......饿得......"
"至于吗,这么娇气我以后养活不了怎么办?"吉谦笑道。
吴坤无比委屈:"你......你根本就不把我当人看,就会欺负我......"
吉谦歪过头去看他的脸,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居然真有了泪花,便伸出手来:"败给你了,给。"
一块挺大个的枣泥酥赫然躺在他手心里。吴坤惊讶:"你没吃?"
"知道你娇气,给你留着呢。"
"那我们一人一半......"
"得了,我本来吃饭就晚,又不饿。"
吴坤的肚子又开始严重抗议,他顾不上多说,大口吃起来。(大口就更吃不了几口了!)
吉谦看他狼吞虎咽地把那块枣泥酥吃进肚,忽然扑上去含住他的嘴唇。
"呜呜......"吴坤好容易把嘴挣脱出来,"你干吗?"
吉谦在他唇边一舔,一片渣渣卷进口中:"我也饿了。"
17、落汤鸡
在家里形同陌路难觅仙踪,在外头讽刺打击吃干抹净。
吴少爷不是圣母,不可能没有气。
"你是不是压根就看不上我啊?"吴坤憋了几天,终于发难。
吉谦正在出神,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就根本看不上我?你原来对我还挺好的,现在就会挖苦我嘲笑我,不把我当回事!"吴坤索性发泄不满。
吉谦瞟他一眼:"我这还叫不把你当回事?我得怎么把你当回事啊?"
吴坤道:"......你,你就是只想和我做那事吧,别的时候对我一点也不好!"
吉谦切了一声:"小娘儿们习气。"
"什么?"吴坤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你你你还说喜欢我的你你你一点也不温柔......"
吉谦作势在他脸上轻拍:"你再女人?"
吴坤愤怒加羞愧,扭头就走。
"行啦。"吉谦一把拉住他,"还真得天天哄着呀,你何德何能啊?"
看吴坤还是气咻咻的,吉谦揽过他来,指着河堤:"走,到那边坐坐。"
吉谦专拣泥泞偏僻的小道走,吴坤闷闷不乐地跟着他,踩了一脚泥也没注意:"昨天晚上叫你出去为什么不去?"
"我说了有事,要喂马啊。再说大白天的还没折腾够?晚上还不兴叫我歇歇?"
"可我去马厩那里也没看见你啊,你干什么去了?"
"一会不见如隔三秋啊,你把我绑你裤腰带上得了。"
"可你在家为什么不理我,你都干嘛去了,你从来也不给我讲你的事。"
"我怎么不理你了,我够尊重你了,给少东家请个安还不成啊,非得抱着亲才合你的意?我无所谓,你愿意吗?"
吴坤无语,默不作声地坐下。
吉谦贴近他,放肆地蹭他头发:"头发倒是又黑又亮,把脑瓜里的油水都吃了吧?"
吴坤紧张地四顾:"这里说不定会有人来的。"
吉谦哭笑不得:"难道我一碰你就是想和你做那种事啊?你不会只是喜欢和我做那事吧?"
明明每次都是他搞鬼,却为什么让他说的自己那么猥琐?吴坤郁闷了半天,才想出反驳的话:"谁喜欢了,我又不是没有。"
吉谦失笑:"你乐死我了少东家。虽然你傻是傻了点,可就冲你这可爱劲,我也不能不喜欢啊。"
吴坤听见了个喜欢,半信半疑:"你不会骗我吧?"
"绝对不会。"
"那你昨天上哪里去了?"吴坤又绕了回来。
吉谦不理这茬:"你说说喜欢我什么地方?风神俊朗还是博学多才?"
"嘁。"吴坤忍不住傻呵呵地笑。
"要不,就是高超的技术?"
吴坤不好意思地撇嘴,却突然有个模模糊糊困扰他许久的问题浮上心头:"你和很多人那样过吗?不然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我看书啊。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胡说,纸......纸......"
"你想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就是!......你别糊弄我,跟我好好说说。"吴坤特别认真地望着他,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之势。
吴坤的眼睛很漂亮,盯着人看的时候像有水波在里面流动。这种情况下是个人就会被他看得心头发软,连小风吹过来都显得那么煽情。
"唉......"吉谦也不免开始回忆往事,"是有个人......他是我表弟,人长得干干净净秀秀气气的,又聪明又乖巧。......小时候还有另一个家伙和我们一起玩,那家伙是个驴脾气,整天和我斗嘴。他是个从来不会跟别人闹别扭的人,可每次我和那家伙吵起来,他却都义无反顾地站到我这边,明明不会吵架,还要帮我,小脸涨得通红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哈哈,叫我怎么能不喜欢呢?"
吴坤心里泛酸:"后来呢?"c
"后来......后来我就和他好了,他那个样子我也不忍心叫别人欺负的。"
"然后呢?你们怎么样了?"吴坤捏着一把汗。
"然后他就病死了,还没有然后就结束了。......没有人知道,我攒足了劲都没有地方施展一切就这么完了。"吉谦神色里掠过一丝黯然。
"噢。"吴坤松了口气,但又觉得不舒服,"......表弟啊,你还想他吗?他好还是我好啊?"
吉谦回过神来:"拜托,你要跟人家比啊。人家七岁就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了,人家举一反三融会贯通连夫子都啧啧惊叹,人家那小字写得翩若惊鸿飘若浮云......"
他一口一个人家,吴坤受不了了,不满地站起来:"人家什么呀人家......"
吉谦意犹未尽,拉住他:"人家小小年纪还知道不耻下问知错就改,有的人老大不小了还是不懂得反省,什么叫见贤思齐啊你是见贤思溜,就这样你什么时候能有点进步啊。"
吴坤被吉谦劈头盖脸地批判了一通--还是有比较有杀伤力他很在乎的大批判,他本来就不大高兴,这下子少爷脾气也上来了,知道自己说不过人家,甩开他就朝下跑。
吉谦坐在地上,一下没抓住,看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狂奔,又好气又好笑:"哎,生气了?你没事干嘛自取其辱啊?回来!小心。"
吴坤脑子里轰轰的,跑了几步在不远处停下来,转过身朝吉谦大喊:"以后别再找我了!"
喊完这句,他看见吉谦瞬间瞪大了双眼,心里正暗自琢磨你不是不喜欢我吗让你别再找我也不用恐惧成这样吧,然后就脚下一滑,重心后移--踩空了!
吴坤吓得魂不附体,朝着吉谦伸过来的手使劲抓挠了几下,终究碍于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没来得及拉住什么,身体便无可奈何地朝着河里跌去。
扑通一声巨响,溅起高达数米的水花。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另一个身影随之而下。
吴坤似乎还不想死,他惊恐万状,在水中拼命扑腾:"救命......"
吉谦渐渐靠近他,抓住他一只胡乱挥舞的胳膊。然而吴坤太紧张了,他完全没有理智地挣扎着,吉谦一只手划水,一只手几乎控制不住他。
前天刚下了一场暴雨,河里水涨了不少,流势也比较急,吉谦被他带的向中心漂去,离岸越来越远了。吉谦的游技也不高明,他已经非常着急了,可吴坤还在很有激情地拉扯着他,他光对付吴坤就快要把力气耗尽了。
吉谦略一思忖,揪住吴坤散开的头发就往水里按。"唔......"吴坤沉没下去又浮上来,喝了不少水,努力想要挣脱。吉谦毫不跟他客气,略一停息继续把他浸进去。如此几个回合,吴坤终于不挣扎了,整个人软趴趴地漂浮在在水中。吉谦也没什么力气了,他尽量让自己飘起来,拖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吴坤使劲朝岸边游去。
两个水淋淋的人终于到达了岸上,吉谦瘫在地上,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凉风一吹,他哆嗦得也有点找不着东南西北。但吉谦一时也顾不上这个,他咬着牙爬起来,去照看那个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家伙。
吴坤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衣服七零八落地粘在身上,细白的脖颈上还挂了根水草,样子看上去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吉谦听听他胸口,方才放下心来,伸手摇晃他:"喂,给点反应好不好?"
吴坤不给面子,晃了半天一点反应没有。吉谦心中着急,握着他有点束手无策。都怪他们习惯了整天往没人的地方跑,现在出了事,周围连个能帮忙的都没有。
吉谦比划了半天,只好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自力更生。他抓住吴坤的脚脖子,把他提起来搭在肩上,自己靠住一棵柳树,用力挤压他的腹部。
哗,飞流直下的水淋了他一身,反正吉谦已经全部精湿,他甩甩头发上的水,也不在乎这个了。
挤完之后把吴坤放在地上,似乎是有了点动静,吉谦精疲力尽地爬过去,在他胸口再压一下,噗,一股水柱又喷出来,正中面门。
吉谦抹了把滴水的脸:"少东家,你连吐个水都吐得那么有水平。"他施力拍打吴坤的脸:"醒醒,醒醒。"
吴坤痛苦地咳了几声,慢慢睁开了眼。一睁开眼,他马上就抓住吉谦的衣服,模模糊糊道:"你想害死我......"
"我?"吉谦百口莫辩,"你想急死我......"
吴坤抓着他不松手:"你竟然推我下河。"
"天,是你自己滑下去的好不好,我那是想拉你。"吉谦无语凝噎。
"你还把我往水里按......"看来吴坤已经恢复了神志,记忆力很好。
"你那时候快把我也拽下去了,不让你喝饱水你也不老实!"吉谦没好气地道,慢慢坐起来。
吴坤眼神游离地看了他一会儿:"难道是你把我救上来的?"
吉谦差点吐血,又气又笑:"废话。"
吴坤没话可说,缩成一团:"冷......"
"我也冷。阿嚏。"吉谦哆嗦得也不比他幅度小。
"冷......"吴坤恍若未闻,意志薄弱地向那个并不暖和的怀抱里攀爬。
18、出墙草
吴坤费尽心机把落水的事瞒过了吴老爷和吴夫人,着凉伤风却出卖了他。
当天夜里,他就头疼咳嗽,鼻涕眼泪一把把地流,在屋里躺足了三天,才算有了个人模样。县衙那边自然是告了病假,好在那里本来也不缺他这号人物,所以到了第四天,他仍然在院里溜达。
他溜达自然是有目的的,吉谦是跟他的人,他不出门吉谦应该也还在家里。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不知道杨管家现在还会不会为难他?想来应该不会了吧,他现在收敛多了,而且那天还听到有人议论说吉谦搭上少东家混得越来越好了呢。当然,吴坤是不相信吉谦是为了混得好才和自己在一处的,他怎么看也不是那种人,而且他对自己那个态度,根本就不是巴结嘛!
吴坤寻思着踅摸了一圈,果然看见了吉谦的身影,心头不禁一喜。
他故作悠闲地踱过去,干咳一声。
正干活的几个人都抬起头来,看着他叫了声少东家。吉谦也跟着大家扫了他一眼,好像是给他了一个笑容,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弯下腰去抱瓦。
吴坤走过去:"我这两天伤风了。"
"哦。"吉谦直起身。
吴坤还想再说点什么,旁边的屋顶上传来一声呼唤:"吉谦,还磨蹭什么呢,快上来垒啊。"
吉谦摇摇晃晃地抱了一摞瓦片,擦吴坤而过:"来了。"
吴坤看着他颤颤巍巍地爬上那个高高的房梁,然后撅着屁股和几个人在那里砌房顶,正在琢磨他有哪里不对劲的时候,吉谦已经像块石头似的从房顶上掉下来了。
一瞬间吴坤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
啪的一声响,烟尘四起,吉谦失去了踪影。(穿越鸟?)
血液恢复流动,吴坤好不容易才能重新控制自己的躯体,他一个箭步窜过去,对着屋下的那堆草大叫一声:"吉谦,你没事吧!"
停了一会儿,一只手从茅草里伸了出来:"......我也伤风了。"
吉谦从房顶掉落把大家都吓坏了,看他没出什么事自是觉得万幸。他又扭了腰,主持修房的人也不好叫他再干什么活,便打发他回去休息了。
吴坤自告奋勇要把他送回去,屈尊纡贵地搀着他往回走。
长工们住的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吉谦挪到自己睡的地方,吸着气去扶腰。
吴坤心跳还有点不规律,惊魂未定地道:"你怎么能从上边掉下来呢?"
吉谦皱起眉头捏腰:"我自从遇见你之后真是流年不利,接二连三地倒霉。不是挨抽就是挨打,还整天跟狗似的东跑西颠。我原来哪生过什么病啊,结果为了救你在河里泡了半天,伤风竟伤到这个程度,站都站不稳!哎是你家风水不好还是咱俩生辰八字不对啊?要么,就是你是我的扫把星。"
吴坤由着吉谦诋毁,什么也没说。看着往日里精神百倍的他一脸病容,坐都坐不稳的样子,吴坤又是担心,又是好笑:"哈,终于也叫你尝尝腰疼的滋味,谁叫我说我腰快断了的时候你也不管。"
吉谦气愤:"你有没有良心啊,走!"
吴坤笑道:"说说而已,严重吗?我叫他们找大夫来?"
"我就是半个大夫还用他们!行了,你赶紧走吧,我歇一会就好了。"吉谦撵他。
吴坤不想走:"真没事吗?我看看吧。我再呆会儿不行吗?"
"别影响我歇着了,走吧走吧。"
吴坤不情不愿地扭身:"那我走了。"
"快走!扫把星!"吉谦拉过被子盖在身上。
"我可真走了。"
没人回话,吴坤只好噘着嘴走了出去。(我其实真的很雷平胸受)
刚走到后院的门口,一个人风也似的闯过来,咣当和他撞了个满怀。两人俱是吓了一跳,退后两步互相打量。
只听那人干笑两声:"啊,哈,原来是少东家啊,怎么到我们这破地方来了?"
吴坤依稀认得这是家里一个长工,便老老实实答道:"吉谦腰扭了,我送他过来。"
那人又是两声干笑:"哈哈,是吗,少东家对下人还真好啊,吉谦跟着你过得可真是不错啊。"
吴坤挠挠头:"什么下人......他也不过和你们一样都是帮忙的工人吧......我可从没把他当什么下人看啊。"
那人对他没了话,眼光散射了半天化作一个撇嘴的动作:"那就好,就好......只是少东家最好提醒下老爷扎好篱笆门......"
"篱笆门?"吴坤大惑不解,"什么篱笆门?哪有篱笆门?"
那人还待说什么,外边响起了渐近的人声。那人转转眼珠:"少东家慢走。"自己跑了进去。
"说些什么啊?"吴坤也不在意,继续溜达着走了。
晚上,带着吉谦偶尔示示弱也很不错这样的念头,吴坤笑咪咪地进入了梦乡。
半夜里,他却不知为何醒了过来。
半睡半醒间,吴坤迷迷糊糊坐起身,揉着眼睛侧耳倾听。
外边的确是有动静,而且好像还不小。
吴坤迷瞪了一会,被那声音搅得彻底清醒:"凤凰!"
没人回应。
他又喊一声:"香儿!"
还是没回应。
吴坤不禁奇怪,站起身趿拉着鞋,正想出去看看,一阵脚步声响,丫环凤凰慌里慌张地撞进来,那表情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少爷,不好了,出大事了,五姨太偷人,被老爷捉奸在床了!"
"什么?"吴坤一惊,五姨娘新娶进门还不到一年,人长得又极为惊艳,老爹正宠她宠得要死,怎么会闹出这种事来?
于是他有些怀疑地道:"真的假的?"
凤凰连比带划唾沫横飞:"那还有假!我亲眼看见的,现在他们都在正屋里呢。听说是那个这儿长个大痦子的长工小梁发现的......他发觉了五姨太的事,然后告诉了杨管家,杨管家又告诉了老爷,老爷这才领了人去逮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早知道故意叫他们拿个正着啊......对了,我有没有告诉你奸夫是谁啊,就是天天跟你的那个......吉谦啊!"
"你说谁?"吴坤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吉谦。就是跟你那个吉谦!我都看见了,所以才跑回来先给你说......"凤凰想来闷得久了,终于遇到一个超震撼的八卦事件,那激动劲儿怎么也压抑不住。
吴坤还是难以置信,把她一推,飞快地朝正屋跑去。
19、风流鬼
大半夜的,正屋里灯火通明,闹哄哄得甚是嘈杂。
吴坤寻声一路狂奔,然后在门口直接石化。
诚如丫鬟凤凰所说,今天傍晚吃饭时还如花似玉风姿绰约的五姨娘正残花败柳一般缩在角落,张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向面色阴沉的吴老爷。
屋内还站了好多人,有一些府院里的下人丫鬟,有几个看热闹的长工,有个子矮小的杨管家,还有欲言又止的四姨娘。
麻木的脸,惊恐的脸,提心吊胆的脸,幸灾乐祸的脸,群魔乱舞般在红彤彤的灯火里晃动。
但在吴坤的眼中,满屋的人都只不过是一堆模糊的身影,他此时已经全都看不清了。唯一死死盯着的,就是屋子正中央那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那个人,正是吉谦!
嘈杂声中,似乎是吉谦喊了一声"吴老爷",然后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了一下。紧接着,旁边一个家丁一脚踹在他腰上:"干什么!"
吉谦本来是半跪着的,被他狠狠一踹,斜着滚出老远,趴在地上半天没动一下,痛得脸都扭曲了。
五姨太一时忘情,叫了一声:"你干什么!他腰有伤!"
屋里一时间又无比安静,随后,听到吴老爷一声冷笑:"哼,你对他还真是情深意重啊......还说没干什么,连他腰上有伤都知道的这么清楚!"
五姨太嗫嚅道:"我......我不是......"
吉谦缓了半天,勉强坐起来:"吴老爷这话就不对了,鼻子底下长着嘴,非得干点什么才能知道啊。"
家丁闻言又要打他,却被吴老爷挥手止住。他转过头来冷森森望着吉谦:"你倒还挺有胆气的,这个时候还敢给我贫嘴?"
吉谦竟然还笑了一下:"实话实说嘛。"
"哈。实话实说?"吴老爷也笑了,"这儿还有个实话实说的人哪!好,那你就给我说说,你们都干了点什么?"
"能干什么啊?你们不都看见了吗......那个,就算有点什么,也是发乎情止乎礼吧。"吉谦露出点赔笑的意思。
"哈哈,发乎情止乎礼。"吴老爷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还真是个文绉绉的书生呢,怎么就跑到我们家当长工来了?说,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和五姨太勾搭上的?"
本来已被焦雷轰傻了的吴坤听到这句话不禁上前一步,竖起耳朵想听听吉谦的回答。
来了这一会儿,他也发现丫鬟凤凰所说的捉奸在床有点夸张,两人衣服虽被攘的凌乱,但穿戴还算整齐严实,怎么看也不像从床上刚拽下来的样子,然而既然这么兴师动众弄在一处,有猫腻又是肯定的了。但吴坤实在是非常的紧张和难以置信,而且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去相信,那个和他亲密异常的吉谦会做出这种事来。
只听吉谦哼哼哈哈:"勾搭严重了点吧。我们根本什么也没做啊。那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虽然只是个做长工的,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老大不小了,不小心看到五姨太这种样貌的人难免会有点想法,老爷您是懂得怜香惜玉的君子,想来也能理解我吧。......其实我也知道错了,就是一时管不住自己,要不老爷您教训教训我得了,我以后一定改,我什么都听您的,再也不去纠缠五姨娘了......"
"纠缠?你说你纠缠她?"吴老爷又是一声冷笑,回头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五姨太,"五姨太会被一个长工纠缠?哼,这个女人我还不了解?......她到底是看上你什么了,才华?钱?还是这张脸?"他说着,抬起靴子底在吉谦的脸上蹭蹭。
吉谦扭脸避开这个侮辱人的动作:"呵呵,脸吧......"
吴老爷骤然变色:"还跟我耍花腔!我看是我对你太客气了吧,别给你二两颜色你就想开染房。你不说是吧,没关系,你爱说不说,我也没什么兴趣知道。"
他示意家丁:"打吧。"
家丁们得到首肯,那还有客气的,上来两个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吴坤早已被吉谦那种登徒子般的样子和口吻惊呆了,尽管他平时对自己也会这样,但是难道不是像他说的那样是因为喜欢自己吗?其实老早以前就有些担心,担心他是在欺骗自己,可他不让自己相信,自己也不乐意相信......事已至此,是不是不能不信了呢?
吴坤手脚冰凉,心乱如麻,但看到吉谦被他们打得东倒西歪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怎么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他走过去,正待开口,却听到吉谦喊道:"行啦行啦,别打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吴老爷止住家丁,看了一眼吴坤:"坤儿?你怎么来了?行了这里不用你搀和,回去睡觉去吧。"
吴坤看着倒在地上的吉谦,张了张嘴:"他......"
吴老爷有些明白:"这人跟了你有一段日子了是吧,听说你对他还不错,你不会是想替他说情吧?"
吴坤不知该说些什么:"我......"
吉谦也看见了吴坤,道:"少东家来了,太好了,少东家,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知道,你给吴老爷说个情,我跟着你鞍前马后的伺候,也给你帮了不少忙,出了不少力,何况我一向任劳任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很疲劳......你是知道的,我是不是一直都很老实啊,其实今天我也什么都没干,你就叫老爷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我以后一定知错就改,尽心竭力......"
吴坤彻底懵了,这还是吉谦吗?他怎么能这么胡说这么卑劣,而且在明摆着欺骗自己之后还可以面不改色地叫自己帮他--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他本来想求情的话什么也说不出了,嘴唇哆嗦着:"你......"
吴老爷道:"你别把坤儿当救命稻草了,他岂是你们可以随便摆布的,再说,你以为你跟了他几天,他就能救得了你?你刚才不是说要说吗,那就说说吧。"
吉谦连忙点头:"说,我说就是了。既然老爷你慧眼看出来了,我也不装了。我确实也是山西人没错,只不过不是汾阳逃荒来的,其实我家里,也还是颇有点银钱票子的,山西吉盛商号不知道老爷听说过没有,......在我们那里还是很有名的,那个,就是我们家的,要是不信,您可以派人去查查啊,铺子很不少的。至于我,其实本来是要去淮安府探探亲访访友游历游历的,结果路过贵宝地,不知怎么的就看见了贵府五姨太的风姿,一时惊为天人,再也拔不动腿了。我想人家唐伯虎能不惜卖身为奴,三笑点秋香,我怎么就不能做两天长工,多见见五姨太芳容呢。......所以,这不,我就来了......吴老爷,我真错了,您放我一回吧。要不我让家里赔您点银子吧,多少都行,我带您去取银票......"
吴老爷打断他:"你觉得给我几张银票就能把事结了?"
吉谦困惑:"那还能怎么着啊......哎,您不会误会了吧,我跟五姨太的的确确是什么也没干啊,我说的这可都是我一厢情愿,五姨太一心扑在您身上,根本就不理我这一套啊。我承认我这人是好色了点,老想方设法跟她凑近些,可她总对我不理不睬,就是今天,你们进来的时候,她正跟我说让我别痴心妄想呢。"
"哦?"吴老爷望向五姨太:"真的?"
五姨太正哭得梨花带雨,见问愣了一下,点头道:"是......"
旁边那个长了个硕大痦子的长工闻言上前一步:"老爷......"吴老爷以目制止他,对吉谦道:"很好,她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叫你别痴心妄想你还痴心不悔,真是可敬可佩了,莫不是应了那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吉谦瞅了那长工一眼,转脸陪笑:"总共也没骂过我几次......这事确实全怪我犯贱,越得不到五姨太,越觉得她可敬可爱,愈加地仰慕了......"
吴老爷仿佛是再也听不下去了:"行了,我管你呢,你认了就行。哼,我吴府可不是那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由着你搅个天翻地覆的地方!开商号的少爷?随你是什么吧,来人,把他拖出去,往死里打。"
啊?吴坤大惊:"这......"
吉谦也很崩溃:"怎么都说了还要打啊,虽然知道您不稀罕什么,可打死我你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吧。......哎,你们别拉我,真的,我可往家里传过口信,他们知道我在这儿,打死我家里会报官的......"
20、金丝刀
吴坤混混噩噩回到房里,逃命般地把自己裹进被子。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就好像你本来在平地上安然地走着,突然有个人不由分说把你拉上了悬崖,毫不理会你的惊恐,只大力向你灌输上面的风景是多么多么的优美。在他的轰炸下,你终于慢慢适应并开始享受"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了,但是一转头,他却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只弃你一人在没有退路的高处......
是一个人的感情可以分作多份,还是压根一切都是骗局?
他被拉出去的时候,甚至看都没朝自己看一眼。
如果要用一个成语来形容那样子,真不知道是视死如归,还是熟视无睹?
被子中的空气逐渐稀薄,吴坤终于忍不住忽地坐了起来,大口呼吸,然后迅速下床,向门外走去。
他对自己说:我去绝不是担心他,我只是要去责问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自己,为什么能把谎言说的那么振振有词,又是为什么,可以把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推倒得那么斩钉截铁天翻地覆?
吴坤不知道他们把吉谦带到哪里去了,他平时从不关心这些,吴老爷也一般不跟他说这种事。于是他只能在有可能的地方一间屋一间屋的找,直到在粮仓旁边的一间耳房里听到拳头和木棒击打在身体上的声音。
吴坤踌躇了一下,却没有立即进去,他感到胆怯,也不知道具体是胆怯什么。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侧耳倾听,打击声更清晰了,间或还有几声骂咧和闷哼。
吴坤觉得自己应该觉得解气,他是应该受点惩罚的吧,就算是把加诸在自己身上那些痛苦反馈回去也好。可是为什么每一声击打声都象落在自己心上,让它抽痛不能自抑。
屋里突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死了?不会这么快吧?"
如一道闪电嚓得在耳际劈过,吴坤大惊失色,什么也没顾上想就把门推开了。
屋里站着四个家丁兼打手,在他们脚下,是衣衫破碎,浑身是血的吉谦。
吴坤疾步朝他扑了上去:"吉谦。"
吉谦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有殷红的血从他身体底下渗出,向周围四散流开去,看上去像一朵正在慢慢盛开的花。
吴坤头晕目眩,他惧怕血,更怕从这个人身上流出的血。
无论如何他也罪不至死吧,何况自己从来就没想过他死了该怎么办。
吴坤习惯于别人为他安排一切,吉谦也曾是他的一个引路使者,他不能相信会被吉谦背叛和抛弃,就像不能相信菩萨不愿意再普度众生--他更不能想象这个人会消失会死去,因为他在自己面前总表现的那么自信那么潇洒,带着可以操控和解决一切的神情。
几个打手被突然闯入的他唬了一跳,面面相觑了一番后终于有个人发了话:"少爷你怎么来了?"
吴坤抬起头,声音颤抖:"你们......你们把他......打死了?"
那人蹲下身去探探吉谦口鼻,笑着回道:"......还没有,晕过去了吧......少东家不必担心,......你以前没见过这个吧?......只要您不往外说去,莫说他这种没亲没故的外乡人,就是别的什么,吴老爷总能抹平了就是。"
另有一个乖觉的看出端倪,对吴坤道:"莫不是少爷你看着不忍心了,其实我们也是没办法,可是这小子也实在可气,竟然去勾搭五姨太,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吗?叫我说,少爷你赶紧走吧,他干出这种事来,老爷怎能不恨他恨得要死?......原也该好好教训教训他......"
吴坤听得他没死,心才猛然跌回腔子里,别的一时哪里还顾得上。
原来自己还是放不下他啊,单是门口听见一个死字,就足够如晴天霹雳一般令自己魂不附体了。如果他真的死了,甚至只是走了......
吴坤碰碰吉谦,他毫无反应,拿起手来却是粘糊糊粘了一片的血。吴坤又是一阵眩晕,差点一屁股坐地上,他抖抖簌簌地说:"你们别打他了......放过他吧......"
一个打手答道:"少爷哎,不是我们想要不放过他,你没听老爷说吗,叫我们往死里打,往死里打是啥意思,那就是打死勿论。老爷不发话,我们也不敢擅作主张啊......"
吴坤咬咬牙,打断了他的话:"我去跟我爹说!"
打手们相互看看,有人笑了一声:"那也行啊,我们也不愿意闹出人命来,要是少爷想说,就赶紧去说吧,他都这样了,只怕再过一会儿不动他也就死了......"
吴坤忍住头晕站起来:"我这就去说,你们别再打他了,赶紧把他送回他住的地方吧。"
"行啊。"停了一会儿,打手们懒洋洋地道。
吴坤对接下来要做的事很没有把握,也比较怵头,但他又无论如何不能退缩不管--总不能放任他们把他打死吧?
母亲和几个姨娘的房上都没有挂灯,只有五姨太的房里闪着些微的灯光。吴坤鼓足勇气凑过去,却发现门触手即开了。
他推开门,一步步走进去,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僵在那里。
正对面的一张大床上,五姨太赤着上身被绑在床头,洁白如玉的肌肤上遍布伤痕。一道道伤口细如发丝,横七竖八地昭显着诡异,艳丽,血腥。
她不知是哭喊哑了嗓子还是被做了什么手脚,虽然眼泪混着惊怖纵横了满脸,却是张大嘴巴叫不出一声。吴老爷背对着吴坤,缓缓放下手中那把薄如蝉翼的金丝刀,又从一个袖珍火盆中拿起一根细细的铁杵,发出低微而阴冷的声音:"......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是不是?你是不是觉得我没用?"五姨太拼命摇头,表示没有。吴老爷仿佛没看见,继续说自己的:"你跟他都说什么了,说我的事了?"五姨太继续摇头,泪水四溅,面无血色。
"枉我费心尽力地娶你,枉我一直对你那么好,那么信任......你竟然背着我去偷人?"吴老爷声音越来越尖锐,"真是贱人!......那就在这儿烙个贱字吧,我想想在哪里烙好呢......"
他举着烧红了的铁杵在五姨太的胸脯前比划,五姨太抖成一团努力后缩。吴坤刚才就晕血晕得一塌糊涂,此时再也忍不住了,哇得一口吐了出来。
吴老爷这才听见动静,急忙回头,见是吴坤不禁一愣:"你怎么进来了!"
"我......"吴坤吐的直不起腰来,刚才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忘光。
吴老爷暗悔自己今天太过气愤急切,竟然连门也忘了关严,他咳了一声,声音恢复往日的严正:"你有什么事?"
"没......没......事......"吴坤已经快要瘫倒了。
吴老爷冷起脸来:"你就是来看我吗?我没事,你快回去吧。"他扫了一眼赤身裸体的五姨娘,顺手扯了条单子罩在她身上:"这女人不守妇道,我对她略施惩戒而已......你还不快出去,怎么连点规矩也不懂了?"
"是......"吴坤难发一言,扶着墙踉跄着跑了出去。
21、君子居
他跑出老远,在墙角处又干呕了半天,才勉强直起腰来。
其实就算他没忘该说什么,也实不敢再说下去了。他知道父亲曾经是多么地宠爱五姨娘,这回动了怒,对她尚且如此,还有什么指望求他放了吉谦呢?
夏末秋初,夜风微凉,吴坤渐渐清醒了不少。
他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但是现在,他想要去看看吉谦。
时辰不可谓不晚,但是长工们所住的地方却出人意料地吵吵。
吴坤出现的时候,吵吵声戛然而止,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借着昏暗的油灯,吴坤四处找寻吉谦的身影,却是什么也没看到。
有人朝他讪讪发笑:"少东家是找吉谦吗?"
"是啊,他呢?"吴坤不禁着急起来。
"少东家还真是有情有义大人大量啊,可惜怎么不叫我跟着少东家呢。"角落里有人酸酸地发话。
"吉谦呢?"吴坤顾不上搭理他们。
"老爷饶了吉谦了吗?不追究了?"说话那人也不搭理他的话茬。
"这......"吴坤答不上来,只顾发问:"你快说他到底在哪啊?"
角落里那人又怪里怪气地道:"你们就别为难少东家了,没看人家都快哭了吗。"
有一个年纪大点的长工忍耐不住,从铺上站起来阻止大家:"明天还干不干活了都不睡觉!又没你们的事都瞎折腾个屁啊。"
吴坤看着他充满渴望:"吉谦呢?"
那年纪大的长工叹口气坐下:"张宝他们把他弄柴房去了吧,他那一身血污的在这儿怎么能行呢。"
怪里怪气的声音又冒出来:"就是,他们倒好,打完了往这里一丢跑了,要是死到这里还怎么住人哪。"
啊?吴坤心头一紧,撒腿就向外跑。
身后,长工们意犹未尽的讨论声还没停息。
"少东家跟吉谦关系不一般啊。"
"那是,要是大小姐还不得出段风流佳话?"
"那小子也太能耐了,从少爷到姨娘都哄得团团转......"
"我早看出他不是个好鸟,整天拽了吧叽,洗巴的比娘们还干净,原来是要去勾搭五姨娘啊......"
"人家就是和咱们不一样,哎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我怎么听说他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呢?"
"谁说的啊,那还能被打成那惨样?我看都快不成了吧......"
终于,几个好事之徒的窃窃私语被一声忍无可忍的炸雷喝止:"睡觉!"
"吉谦!吉谦!"吴坤赶到柴房的时候,张宝和丁顺忠正热切地呼唤着。
他脸上的血迹被擦去了一些,没有刚才那么可怕了,但却显露出前所未有的灰败。吴坤走过去,惊惧地看了看,加入召唤的行列。
由他们喊破大天,吉谦还是一点动静没有。
"这样不行。"张宝急了,"得去找大夫。"
是啊。吴坤这才反应过来。可他又不知道大半夜的去哪里找,而且他也实在不想离开这里。他想了想:"那你们快去帮他找个大夫行吗?......我在这儿守着......那个钱回来我给......"
张宝对于他出现在这里也没有表现出特别惊讶,朝吉谦看看,一拉丁顺忠,飞快地跑了出去。
屋内空前的安静,巨大的孤独和恐惧感一点点把吴坤包围。
趁着没人,吴坤乘机流了一会儿不知为吉谦还是为自己而痛心的眼泪。平时眼睛只要一湿,吉谦就会笑话他像个女人,现在他正好昏迷不醒,不如先哭会儿。
然而举头三尺有神灵,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吴坤眼泪还没流半小盅,吉谦就睁开了眼睛。
吴坤的一滴眼泪正在将出未出之际,见他醒来,一时不知是进是退,踌躇了半天,终于啪叽一声砸在他腮上。不过吉谦这次可能真的没有什么力气去嘲笑吴坤了,他想抬起手,却只能够微微动动指尖,他想说什么,张开嘴却冒出一股积存的血液,只好不甘心地化为一个勉强的笑。
吴坤看得心惊肉跳:"你......你没事吧?"
好一会儿,吉谦似乎积攒了些精神,有气无力地道:"我这个样子象没事吗?"
"啊。"吴坤不知如何是好,鼻子又开始发酸。
吉谦看着他,声音低微:"我要是死了你也不用这么难过......记住我是你的一个男人就行了......"
吴坤听见个死字胆战心惊:"不会不会的,你再坚持一下,大夫这就过来。"
吉谦不语,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吴坤,过了一会儿,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
吴坤讶异:"你笑什么?"m
吉谦道:"一睁开眼就能看见你......真高兴啊少东家......"
吴坤听他这么说不禁心头一暖,但又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你别这样了,别再这么叫我了,你明明说你家里还很富,有好多商铺......"
吉谦抽动嘴角:"随你想去......"
吴坤看他神采似乎有些回复,欣慰之余新仇旧恨又泛了起来:"......你又骗我......"
看到吉谦作出一个冤枉的表情,吴坤接着说:"你就没一句真话......你对我说的那么好......结果,却是为了我五姨娘......"
吉谦呼出一口气:"我为了她......我怎么可能为了她啊,拜托你长点脑子,我......我看上的是你好不好?"
吴坤半信半疑:"你明明跟我爹说......"
"难道我要说为了你啊......"
其实好像还有很多地方不对,可吴坤内心深处倒十分想去相信:"可是你......"
吉谦挪开眼不再看他:"可是什么呀可是,我都快死了你也没句好听的。......跟你说话真没意思,不然我还是昏一会算了。"
吴坤见他果然闭上眼睛,作气息奄奄状,急道:"别!......那你说怎么办?"
吉谦只动嘴:"说点好听的,我爱听的。"
"好听的?你想听什么啊?"吴坤征求意见。
"说你喜欢我......"吉谦又睁开眼。
"啊?......"吴坤犹豫。
"怎么?说不出口?......那亲一口也行。"吉谦微笑,嘴角还粘着血,简直就是一副好色不要命的样子。
吴坤继续犹豫,还向四周看看。
吉谦又道:"......怎么了,嫌弃我了?你凭什么啊......罢了,我死了以后......"
他话没说完,吴坤已经把嘴贴在他唇上,不轻不重地亲了一下。
吉谦眼睛登时放大,然后嘴角慢慢上扬,呈现一个很大的弧度,要不是脸色不佳,真可算的上是神采奕奕。
吴坤被他骗惯了,又开始有点疑心:"你怎么那么精神啊你是不是又骗我啊?"
"我......我骗你?"吉谦表情扭曲。
"可你......你老说自己要死了......"吴坤赶紧解释。
吉谦怨愤:"我......我这都快撑不住了,你就这么想我死啊我死了你去哪找更好的去!得,我被你亲的回光返照了行不行,等会就如你的愿......"他又开始倒吸冷气:"先帮我翻下身吧,帮我看看后背怎么回事,痛得要命......"
"噢。"吴坤费力地去搬他。一侧过他的身体,吴坤就被吓得呆在那里。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所伤,他后背上的一片血肉糢糊,衣服全成了条状,一缕缕都粘在背上。
吴坤胃中一阵翻腾,一股凉气顺着尾骨窜上来,抖抖索索地伸过手去。
"......怎么回事......这白的是......什么啊?"
吉谦叫了一声:"别动......骨头啊笨蛋!"
这里正混乱着,门口一阵响动,原来是张宝两人带着大夫过来了。
张宝见吉谦醒了,大喜过望:"你醒了?"
吉谦正疼得七荤八素,朝着他勉强咧咧嘴。
大夫先是皱着眉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又走过去查看吉谦伤势。看了一会儿,道:"你们可没说这么严重,我只略带了些东西,这里又什么都没有,清洁敷药熬药的也不便,我可不能保证救过他来,要想好好的治......"
吉谦打断他为自己医术辩解的唠叨:"行了,你就差差的治吧。"
那大夫看他说话说的还那么干脆,不禁愣了一愣:"我可不敢打保票......"
吉谦道:"行行行,赶紧处理一下得了,等会我自己开方子,死了算我的还不行吗?"
大夫闻言开始动手,张宝等人也关切地围了上来。吉谦抬眼看看他们:"你们怎么还不回去?"
张宝看着他,露出无奈、责怪、不解的复杂神情:"你怎么能......"
吉谦无意与他们多说:"走吧走吧,赶紧回去睡觉,该干什么干什么。"
张宝二人不放心:"可你......"
吉谦不耐烦地道:"还不快走。"
张宝二人互相对视,终于听他的叹着气走了。
大夫替吉谦粗粗处理了一下伤势,站起身来看向不敢朝这边直视的吴坤:"少爷?行了。要是不用我开什么别的方子就把钱先给了吧,要是以后需要换药我还可以再过来。"
吴坤连忙道:"好......好。那你去账房拿钱吧。"
一直昏昏然的吉谦此时突然拉住大夫,道:"等会儿,你怎么来的?......我搭你的车走吧。"
吴坤惊讶:"你去哪?"
吉谦咬牙道:"难道我在这儿等死吗?明天你爹要是知道了还不来个赶尽杀绝啊。"
吴坤想想也是,明天吴老爷如果问起,那吉谦还是逃脱不了。他道:"那你想去什么地方。"
吉谦道:"......我自有地方去。先借我点钱吧......还有,账房就算了,你自己把药费付了。"
大夫想了想道:"那也不是不行,反正我叫小童赶驴车过来的,......就怕你受不来颠簸。不过你倒可以去我那里,我再好好给你瞧瞧。"
这大夫虽然二把刀,探索精神倒是可嘉。吉谦也不管他:"走吧。"
趁着深沉的夜色,吴坤和大夫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吉谦弄上了那架破驴车。二人都是瘦瘦巴巴的体型,搬人又得极为小心,因此等溜出院门,无不累得满头大汗,而吉谦被他们上上下下一番折腾,也半死不活,几近奄奄一息了。
驴车晃晃荡荡走了一会儿,半晕的吉谦又醒了过来,他看见挤在一旁的吴坤,哑声道:"你怎么来了?"
吴坤道:"我跟着你啊。我们先去这位大夫那里怎么样?"
吉谦皱起眉头道:"谁叫你来的?天都快亮了吧,快回去!"
吴坤道:"反正我都出来了,再说你伤的那么严重我不跟着你你怎么办啊?"
吉谦道:"我不用你管了,回去吧。......回去就说没见过我,听见没?"
吴坤道:"我不回去,我得把你安置下看你没事了再回去。再说是我让家人把你送过去的,我怎么能说没见过你呢?"
吉谦听他如此说,头一歪,无力地闭上眼睛。吴坤凑过去:"你怎么了?"
吉谦不睁眼,嘴唇嚅动:"没事。我不管了......我要睡觉。"
吴坤怕他一睡不起,连忙道:"别睡别睡,你说说话不行吗?"
吉谦不语,只余睫毛煽动。
吴坤又去轻推他:"真的别睡啊。......大夫说的。"
吉谦从嘴里含含混混地蹦字:"......好......听......的。"
"啊。"吴坤心虚地朝旁边的大夫看了一眼,"什么好听的?"
"就是好听......的。"
吴坤怕他再晕,使劲吞了口唾沫:"......嗯......我......喜欢......"他看一眼好奇地望着他们的大夫,终于狠狠心说道:"......吉谦。"
他当着外人说出这句,羞得满脸通红,亏得夜黑,谁也看不见。说来这话比灵丹妙药还管事,吉谦果然睁开了眼睛,似笑非笑:"吉谦是谁啊?人家喜欢你吗?"
吴坤一愣:"我......"大夫探过身来凑趣:"是啊,吉茜是哪家姑娘?十里八乡我还没听说有姓吉的姑娘啊。少爷要是看上了,就叫家里人托人去提啊,就少爷这一表人材的,想来这位吉姑娘一百个愿意呢。"
吉谦忍不住笑得连连咳嗽,好半天才喘得平息:"......就是说,吉谦得上赶着找你呢。"
大夫也笑,接着开始一路吹嘘自己家的凤求凰经历,直到到了吉谦所说的君子居客店。
把吉谦送进去,大夫觉得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了,赶紧拿了钱坐着车回家找凤去了。
吴坤趴到床边上:"你好点了吗?"
吉谦等待新激起的疼痛平息,然后道:"行了,你回去吧。"
吴坤不放心:"我再等会儿吧。"
吉谦道:"......等什么啊,我问你,回去要是吴老爷问你你怎么说?"
吴坤挠头:"......我......我不知道......。"
吉谦道:"别跟我说你不会撒谎。"
吴坤嘟囔道:"我是不会撒谎嘛......"
吉谦道:"所以你赶紧回去,还能赶上都没起来,要是别人问,就推到那几个打手身上好了,可别说你把我送出来的。"
吴坤道:"你怕我爹怪我啊......应该没事吧,他还是很疼我的,就算生气也不至于打我吧?"
吉谦道:"我是怕你一招全招,把我给卖了!"
吴坤急道:"我不会出卖你的!"
吉谦微笑:"行了,快走吧。"
吴坤道:"那我去嘱咐那伙计好好照顾你,给你送药。明天我再带大夫来看你。"
吉谦愁眉苦脸:"大少爷,你可别再来了。你老实呆着,不用管我,我好了会去找你的。"
吴坤看看他,疑道:"真的?"
"真的。"
"那要什么时候?"
"你等着吧,我一定会去的。"吉谦疲惫地闭眼,"走吧,我睡一会儿。"
"噢。"吴坤半信半疑地起身,无论被他坑过多少回,他总是想要而且真的愿意相信他。
他把自己身上剩下的钱全给吉谦塞到枕头底下:"我走了。"
"嗯。"
吴坤走到门口:"你真的会来找我吗?......那你可要小心啊。"
吉谦没有回答,他已经睡着了。
22、耳光响
吴坤揣着十五只七上八下的吊桶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破晓。
等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天就彻底大亮了,然后,他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吴坤被丫环香儿推醒了:"少爷,少爷,醒醒,老爷叫你过去呢。"
吴坤渐渐清醒,坐起身来,心虚地打听:"你知道叫我什么事吗?"
香儿扁扁嘴:"我哪知道啊。早先老爷就叫你,我喊了你几声你也不醒,我们看你回来那么晚就索性替你去回了老爷。然后老爷就问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我就说你大清早才回来的,然后老爷的脸色就变得特难看,叫我们马上来喊你过去。"
吴坤大脑瞬间短路,心中暗暗叫苦,恨不能捶胸顿足一番。
这都什么丫环啊,比他自个还老实!
他磨磨蹭蹭来到吴老爷房里,主意还是没想出来。
吴老爷脸色阴沉地坐在太师椅上,身边站着昨天殴打吉谦的家丁之一,还有杨管家并一个看上去较为面熟的长工。
吴坤走过去,怯生生叫了声爹。吴老爷抬眼看他,目光如炬:"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我,我没干什么啊。"吴坤低声嘟囔。
"没干什么?!"吴老爷怒斥一声,"德柱说你叫他们放了那个吉谦,甘云说你跑到他们住处去打听他的下落,丫环说你一夜未归,你还说你没干什么!还有,昨天你深更半夜跑到我房里到底是想做什么来着?"
"我......"吴坤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你把他弄哪去了?"吴老爷追问。
"......我不知道。"吴坤硬着头皮说瞎话。
"少爷,不是您让我们先放了那小子,然后说自己要去找老爷吗?"家丁之一急着洗清自己。
"后来......我没看见。"吴坤虽然理不直气不壮,但想起吉谦的嘱咐,死鸭子嘴硬。
"不是吧少爷。"那家丁怕自己担责任,更加着急,"你可别害我啊,我们把他打得半死,动都动不了,要没人帮忙还能飞了不成?"
"那个......"吴坤的确没害过谁,因而不敢看他,理屈地望向一边。
吴老爷强压着怒气:"甘云!"
那个长工赔笑,尖着嗓子道:"老爷,昨晚大伙确实都在屋里睡觉,就有几个听见动静出去的也是不一会就回来了。"
吴老爷哼了一声,声音严厉对吴坤呵斥:"还不快说!......你给我转过头来!"
吴坤吓得一哆嗦,连忙回过头来。吴老爷脸色铁青,鼻孔放大,再联想起昨晚看到的惊人一幕,吴坤突然觉得自己老爹委实有些异乎寻常的可怕。
事实证明他的感觉是对的。
吴坤在不知道如何否认的情况下,终于鼓起勇气:"爹,他也不至于被打死吧......"
话音未落,一记耳光重重地扇在他脸上。
吴坤被打的蹬蹬倒退了好几步,一时间反应不过,直愣愣看着吴老爷。
吴老爷也气呼呼地看着他,直到他的脸一点点由白变红,由红变肿,然后肿到让吴老爷有点后悔的程度。
发木的脸颊反应过来,便是火辣辣的疼痛。吴坤从前虽然畏畏缩缩,却还听话,是以长这么大还没真正挨过打,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把他彻底打懵了。他也不敢抬手去碰脸,强烈的疼痛让他的眼泪如开闸放水般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磨着脚后跟地想往外蹭。
吴老爷自己的手也震得生疼,不免为他心疼,然而余怒未消:"哭什么?我打得不对?"
吴坤听得父亲语气严厉,虽然委屈万分仍是抽泣着回答:"......对......"
"那你把他弄哪去了?"吴老爷道。
要搁以前,就这么逼,天大的事吴坤也招了,可如今这事,他怎么想也不能招,招了吉谦还不得被他们揪回来,死路一条啊。所以他忍着害怕和疼痛:"我不知道......"
"你!"吴老爷怒火上涌,又不舍得再教训他,抬起手倒不知怎么好了。
此时帘动佩响,大太太从后面走了出来。她看见吴坤半边脸肿得老高正叭叭掉泪的可怜相,自然不忍:"坤儿,我看看。"
吴坤望见母亲,委屈愈加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竭力忍耐却依旧哽咽难耐。大太太看没什么大事,叹口气施施然转向吴老爷:"老爷,坤儿一向老实,他不说就是真的不知道,你打他有什么用啊?"
吴老爷哼了一声:"他不知道?你问他知不知道。"
大太太道:"我刚才在后边偶然听了点,也知道了个大概。其实这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老爷生气,教训一顿出出气也就完了,若真打死了也是场人命官司呀。一个长工,难不成你还和他一般见识?他自己理亏,又得了这么个教训,还不记一辈子,跑得远远的啊,......老爷你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何况,坤儿又有什么错呢,莫说他也未必知道,就是真的知道,想来也不过是动了点恻隐之心,不值当挨这么狠的打啊。"
大太太是正宗原配,平时无比稳重端庄,多年来对吴老爷的事又从来不管不问,就跟个泥塑菩萨没两样,所以她但凡发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吴老爷开始虽有点不耐,寻思了会也便罢了,他朝吴坤挥挥手:"你跟你娘下去擦点药吧。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来见我......越发没个样子,学会擅作主张了!"
23、重相见
自那日狼狈不堪地跟母亲下去擦药,吴坤这一个月来都过得灰溜溜的。
他自然没有想通想好然后去找吴老爷坦白的时候,而吴老爷虽然没再逼他,也没给他过什么好脸色。
吴坤因为脸肿给县衙告了病假,后来肿虽退了,可又开始咳嗽,人也整天魂不守舍,蔫蔫得像个瘟鸡,所以索性再没去过县里,反正吴老爷心绪不佳,懒得搭理他,也不去管他。
吴坤整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闷在屋里,那叫一个心情抑郁,度日如年。其实中间他也憋不住偷偷溜去那个君子居客店看过吉谦,可那里早就改旗易帜入住新人了,连店里伙计也都忘光光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了。吴坤开始时失望大过庆幸,等一回头不慎看到躲避不及的杨管家时,又庆幸大过失望了--幸亏走了!
尽管气氛压抑沉闷,吴老爷定下几房共食的规矩不能改。
这天恰逢处暑,除了目前为止不知在哪间小屋反省的五姨太,四房太太加吴老爷和吴坤齐聚一堂,围着桌子正在用饭。
忽然,外边噼里啪啦脚步声响,杨管家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老爷!老爷!"
吴老爷把脸一沉:"大呼小叫什么?"
杨管家急火火道:"不是......老爷,县衙里来了好多人,气势汹汹的,连县太爷都亲自来了......"
吴老爷手里的碗珰地嗑在桌上,他一下子站起来:"什么?"
不消片刻,已经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捕快闯入,哗啦啦把屋子围将起来。姨太太们花容失色,惊叫几声直往内室躲去。
吴老爷勃然变色:"你们凭什么私闯民宅?"
他话音刚落,就见身着石青色官服的尹县令踱步进来:"凭的自然是大清律例。"
吴老爷腮上肌肉乱颤,不知是怒是笑:"哦?......我倒是犯了哪条?"
尹县令长长脸上一丝笑容也无:"多了。你要本官给你一一列举吗?--还是回衙门你自己说去吧。来人......"
"等等!"吴老爷朝扑上来的捕快喝了一声,对尹县令道:"尹大人,我敬你是本县的父母官,一直对你尊崇有加,可你无缘无故无凭无据找上门来抓我也未免太欺人了吧。乡里哪个不知我吴全伦向来安分守法,忠厚传家?就连前任县太爷张大人也称赞我为人,高看我三分呢。凡事都要讲个理,若说不出什么一二三,便是县太爷也没有乱逮人的道理!我倒要问问,您初来乍到的,凭什么说我有罪,凭什么要抓我?"
尹县令冷笑一声:"本官既然亲自过来,当然是罪证确凿,有法有据的。你既然还不承认,我就先替你说一条听听。据我大清律例第288条规定,凡采生折割人者,无论是否害人性命,皆处凌迟之刑。就这一条,你说够不够呢?"
吴老爷脸色变了几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尹县令继续冷笑:"不知道?那就去衙门,让你家的老熟人高大夫给你解释解释。"他看吴老爷没说话,又道:"哼,别装模作样了。实话告诉你,本官刚上任就知道有你这么号人物,调查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是为了找到确切的证据断然不会现在才过来。吴全伦,现在本官正式通知你,那个巫医不分的高家臣已经全部招供,西城瓦窑的少年尸骨也已经被挖了出来,你与本县二十六名少年失踪案有莫大关系,还不快束手就擒。"
吴老爷死死望着他,声音却止不住发抖:"......高家臣不过是偶尔给我家看病,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除了在府中修身养性,几乎什么地方也不涉足,他做的事,我又怎么会知道!"
"好一个修身养性。那就让大家看看,你到底是修的什么身,养的什么性!"尹县令略一回头,"千吉,你带王捕头去那个密室。"
"好。"在他身后,答应着走出一人,玫紫常服,修身玉立,端的是仪表不凡,风度翩翩,十分养眼。
然而吴老爷一看见他,却顿时双目突出,面如死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今隐约担忧的万一竟然真的走到眼前。那个人,便是被打了一顿然后不知所踪的吉谦。
吉谦也不去看任何人,自顾登堂入室,带着几个人向里面走去。只是在穿过呆若木鸡的吴坤时,袖子从他脸上轻轻擦过。
吴老爷双唇颤抖:"他......他......你......"s
尹县令轻蔑道:"怎么了?无话可说了?......当今万岁大殿上钦点的探花能给你做好几个月的长工,其实你也该知足了。"
听了这话,吴老爷全线崩溃,饶是他平日里一幅严厉稳重的样子,此时也撑不住快瘫倒下去。
吴坤从捕快一进来就呆在那里,再听了县太爷和老爹你来我往的一番说道,及至望见吉谦换了衣衫,领人擦身而过后,已经连眼珠也不会转了。
吴夫人倒还镇定,三房姨太太都跑了进去,她却是坐着未动。此时她扶住吴老爷,轻声道:"老爷,你莫着急。什么事该说的先跟他们进去说清楚,要没什么事我不相信清平世界还能滥杀无辜不成?老爷放心,我一定抓紧打点,早点把你救出来......还你清白。"
吴老爷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出奇地软弱,拉了吴夫人的手:"去找找大舅哥......快一些,还有银票在......"
尹县令打断他:"吴全伦,你还是省省吧。你的罪过大了,想要逃脱纯属做梦。至于你这府院财产,不日也要充公断付给受害者家里,等定了罪,妻儿老小还不知道会不会受你牵连,你就别惦记别人来救你了。......来人,把吴全伦押回县衙,吴府暂时查封,府内诸人不许随意离开,审案期间,涉案人等随时听候传讯。"
吴坤木然地随着吵嚷混乱的人们来到院里。
天清云阔,清晰得近在咫尺,仿佛要压将下来一般。他抬头看天,听不到周围的声音,辨不清身边的脸面。
不远处,有衙役在清点统计着什么,吴坤背靠树倚着,心里被一股浊气堵住,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压得他不由自主地向下滑去。
忽然,一股大力拽起他的胳膊,把他半腾空地拉到一边。
吴坤茫然抬头,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张脸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发出一如既往的声调:"你最近怎么样?"
那股浊气突然从吴坤心头骤然涌出,让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咳得浑身颤抖,撕心裂肺,脸红脖子粗地弯下腰去。
吉谦扶住他拍打他的后背:"怎么了?怎么啦?......女儿痨啊?"
吴坤猛地挣脱了他,踉跄着向前跑了几步。他此时并不能很快反应别人话语的含义,但是就刚才那种调侃的语气,也已经像把尖刀,狠狠地刺在他的心上。
吉谦连忙跑上来拉住他:"你别跑。"
他把吴坤拽的面向自己,看着他涨红的脸,语气又变得诚恳:"对不起。"
吴坤双眼空洞地望着他,仿佛在思索这三个字的意思。
两个人对视了很久,吉谦慢慢把头低下去,唇压在吴坤微张的嘴上:"我很想你。"
熟悉的感觉由嘴唇向全身蔓延,一瞬间像是什么被开启了,吴坤感到疼痛、赤裸、残酷的清醒。
这疼痛、赤裸而残酷的清醒噬咬着他的心,让他无力推开吉谦的束缚,只能沉重地摇头,发出低哑的声音:"不要再骗我......"
吉谦牢牢抓住他的肩头:"我没骗过你,即使有时候没说真话,也是迫不得已。......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吴坤还是表情呆滞,机械地重复那句话:"......不要再骗我......"
"我没骗你,也不想骗你......你看着我。这样行不行,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吴坤觉得此时摇头也变得困难:"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不用再骗我了。"
吉谦头一次感到束手无策:"这事是我对不起你,可你也别这个样子啊。我也是没办法......"
"不要再骗我了......"
吉谦无可奈何:"我真不是想骗你,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行吗?......我都说给你听好不好?我真名叫方千吉,因为是去年殿试的探花,怕自己太有名了,就改成吉谦了。说起来吉谦也是我原来用过的名字,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表弟吗?他是我舅舅的独子,叫吉和,小时候我在他家玩,就随便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字冒充他亲哥。我说的山西那个商号确有其事,就是我舅舅家的,一说吉谦也知道是我,所以也不怕别人查去。我舅舅一直在山西榆次经商,后来索性就在那里定居了,所以我娘跟我爹也才会成亲。小时候经常在舅舅家玩,一直到我爹去淮安府任职才离开。我在......"
吉谦正说着,吴坤忽然挣开他走了。
他什么也没听进去。
他其实根本就不在乎这个人叫什么,从哪里来,是干什么的,他在乎的,只是接二连三地被玩弄,被欺骗,被利用。
一个人凶蛮地撕烂了你所有的衣服,然后抱住你说要给你温暖,你敢要吗?
吉谦再次拉住他:"你去哪儿?"
"去看我爹。"吴坤忽然想哭。
吉谦哏了一下:"......你怎么才能原谅我?"
吴坤回过头,身体抖得不受控制,但是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他清秀的脸实在不适合做出这种恶狠狠的表情,看上去像在开一个玩笑。
于是吉谦嘴角画弧,捏住他的手,俯身向他的脸靠近:"别说永远,永远太久,你做不到。"
清凉的唇触到滚烫的面颊,吴坤甩开他狂奔而去:"你看我做不做的到。"
吉谦愕然愣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吴坤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他身后的不远处,站着面色惨白的吴夫人。
24、心生厌
这段时间里,吴坤算是饱尝了冷漠和白眼的滋味。
对吴老爷的判决尚未下达,因而县衙里一直也没有传出什么要连坐流放家属的消息。
不过吴府已被彻底查抄,于是一干人等树倒猢狲散,连几个姨太太也各奔东西,自谋出路去了。
正室吴夫人的娘家不在本县,也算个家大业大的人家,女儿家里出了事,收留起来自然不是问题。然而吴夫人并不去投奔娘家,却和吴坤在县里勉强求租了套小屋住了下来,一门心思打点关系,解救吴老爷。
然而此事谈何容易,事实上但凡有点翻案的希望,某些靠吴老爷吃饭的人也不会走得那么决绝。就像疮疤多了捂不住,审案期间,二十六少年案受害人数又有增多,仅此一事就够吴老爷受的了,更哪堪县太爷这回铁了心彻查吴老爷,另搜罗了他打杀下人等种种罪行的证据呢。
大难来时各自飞,吴老爷犯了这么大的事,平时又不是什么仁义道德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人物,哪个会去自讨没趣给他陪葬!
另外,吴老爷的害人罪行在民众里早已被传得沸沸扬扬,绝对够激起民愤群情激昂的程度了,乡民路过他家的宅院都要吐口吐沫,恨不能在门上踹两脚,有认出吴家人来的,哪里还会有好脸色给。
虽然吴坤绝对不是个会办事的人,然而吴夫人一届女流,终究有很多时候不能抛头露面,在找不到任何人的情况下,就算是赶鸭子上架,还是得把吴坤赶上前去。
可怜吴坤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受惯了庇护,是个糊里糊涂的怯懦性子,突然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要他撑起来实在是千难万难。何况他们不但自己沦落,要办的事根本也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法律到舆论都没什么希望的,所以吴坤虽然在母亲的指挥下硬着头皮东奔西走,却不是遭到冷言冷语,就是被拒之门外,屡屡碰壁,没有什么进展。
这日,吴坤在本县一位头面人物门外站了多半天,人家也没让他进门。眼见着太阳就要落山了,门口连个进出的人也看不见了。吴坤羞愧难当,又不想放弃,便厚着脸皮又去砸门。
砸了两下,在门缝里看见一只眼睛,然后是哗啦啦门闩声响,里面直接把门插严实了。
一抹残阳如血般凄厉,更映得吴坤心中悲苦。他只得下了台阶,摇摇晃晃往回走。
他沿着集市一路走去,天色渐暗,周围依然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一片喧嚣笑语里,吴坤孤魂野鬼一般穿行而过。人群越热闹,心里就越是孤苦。他本是看见别人笑自己也会乐的人,如今却被世间抛弃,与快乐无缘。
忽然,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飘入鼻孔,吴坤忍不住循味看去,不知不觉停住脚步。那是本县城中著名的一家老字号名吃--黄记烤羊腿,祖传秘制配方,烤制工艺独特,因而味道极为美妙,单是闻见那香气,就足以让人欲罢不能了。从前吴家上下都爱吃这一口,吴老爷经常差人到县城里来买,现在被这熟悉的气味一勾,吴坤从胃里到嘴里再到眼里都酸酸的。
其实多日来他一直胸口发闷,很长时间都没有胃口了,今天不知为何,却被这香气诱得动了食欲。
一天没吃什么东西的胃蠢蠢欲动了一会儿,故技重施犯上作乱,一阵阵绞痛起来。吴坤捂住肚子,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奔着那香气走去。
这会儿已过了饭点,客人不如开始爆满,门口外卖的伙计看见吴坤过来,连忙招呼一声:"这位少爷来点什么?"
吴坤手伸进怀里摸了摸却是拿不出来了,银两是有一些,可那是母亲变卖了首饰来拯救父亲的。家里本来就没有什么钱了,吃穿住用、求人打点,用的全是母亲那点私房,两人又无收益,纯粹是只出不进坐吃山空--现在,还可以买这个吗?
他攥住几个可以花的铜钱伸出手来,再抬头打量一下这装修不俗的店面,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买不起的。就算买得起,好几天的饭也会没着落吧?--他以前从来没有为钱财问题困惑过,如今,却要为饮食担忧。
伙计看他生得体面,穿得也不错,本来还指望他收市呢,现在见他僵在原地,手插到怀中半天掏不出来的样子,察言观色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脑袋晃了晃,又招呼其他人去了。
吴坤尴尬地立了半天,吞了口口水,终于还是捏着铜钱向一旁的包子摊走去。
递给老板铜钱,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身后有人说了声:"伙计,把羊腿削两袋给我带走。"
那声音让吴坤浑身一抖,脖子僵硬地缓缓转头,正对上吉谦朝他微笑的眼。
吴坤包子也顾不上拿,撒腿就往前跑,跌跌撞撞,引来一路骂声。
"算了,就拿这只吧。"吉谦抓起包好的一只羊腿就去追他。
吴坤慌不择路,东穿西突跑进一条小巷里,直到觉得他不会追上来了,方才靠着墙壁呼呼喘气。他真的是不愿意再见到那个人了。
歇了一会儿,吴坤迈步欲走,却自己发现不认识路了。他转悠了一圈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只好又退了出来,站在岔口,自言自语道:"该怎么走啊?"
一只手从后边揽住了他的肩膀:"我带你出去。"
"啊!"吴坤吓得一哆嗦,那个人怎么总是无处不在,阴魂不散啊。他想也没想就往前跑,结果自然又窜进了那个死胡同,被堵住了去路。
吉谦一步步逼近他,带着烤羊腿的香气,然后,双臂一围,把惊恐地瞪大双眼的吴坤钉在墙上。
他的呼吸喷在吴坤脸上,吴坤拼命后缩,只恨不能穿墙而入。
吉谦笑道:"你跑什么,你又没做坏事,那么怕我干什么?"
吴坤遇到他总有一种脱力感:"你走开。"
吉谦晃晃手中的荷叶包:"我只是看见你很想吃这个的样子,所以买来给你。"
他一点点打开荷叶包,香气更加浓郁了,让吴坤的胃又是一阵抽搐,但是此时此刻,他已经毫无胃口了,烤羊腿失去了吸引力。
吉谦把烤羊腿托到他面前:"要不要先吃口?你很饿吧?"
他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柔,吴坤已经好久没有受过这种关怀了,这是一种很好的感觉,如果这不是吉谦,如果没有发生以前那些事,他真的要投入那个温暖的怀抱,感动地落泪了。
但他不能。
于是他冷着脸别过头去,倔倔地把嘴紧紧抿住。
他跑得汗湿,一缕松散的的头发自后脑贴上脸旁,看上去象只落了水还要趾高气扬的小公鸡。
吉谦忍不住微笑:"你转过脸去我也知道你想吃,看,口水快关不住了吧......"他又换了口气,柔声道:"吃吧,不然又该胃疼了,你看你现在瘦的,绑上个头就可以扫地了,快点吃吧,算我求你了少东家。"
我这个样子还不是拜你所赐,吴坤现在突然无比痛恨他这种玩世不恭的调侃语气,一挥手把烤羊腿打翻在地。
他朝跌落尘埃的羊腿肉们看了一眼,觉得自己简直是暴殄天物,然后,一头撞开吉谦,往来路跑去。
25、受害者
吉谦自然不会让他逃脱,一个箭步窜上去又把他紧紧拉住。
吴坤努力挣扎:"你放开我,你离我远点。"
吉谦不让他离开:"为什么,我要听你的理由。"
吴坤终于挣扎的没了力气,萎靡地杵在那里:"你放了我吧,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为什么?"吉谦直视着他。
为什么?吴坤觉得这个问题真是好笑:"为什么?......你把我家害成这样还问我为什么?你放了我吧吉谦,我真的是怕了你了,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你躲不起。"吉谦语气坚定,"我不会放你的。"
"你放手。"吴坤甩了甩又没甩动,拼命扭动,简直要歇斯底里。
吉谦看他这样,忽然紧紧扣住他的手腕:"走,跟我去一个地方。"
"我不去,我要回家,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吴坤不乐意,却只能跟着他的脚步,被他拖着走。
七拐八拐走了很久,两人来到一处小院门口。小院房子低矮,与周围邻居相比显得极为破败。
吴坤被他拽的快要虚脱:"......你想干什么?"
吉谦道:"你知道你爹做的那些事吗?我想你现在肯定也知道了不少吧。......这里就是被他所害的两个少年的家。"他把吴坤一拉,就要进去。
吴坤呆了一呆,脱水鱼一般乱蹦:"我不进去......"
他们一番拉扯吵嚷,惊动了屋内主人,一个老者颤巍巍走了出来:"谁啊?"
离得近了,吴坤才发现这也不是什么老者,充其量是个和吴老爷差不多大的中年人而已,只是他头发几乎全白,脸上沧桑愁苦,猛一看上去就跟人到暮年了似的。那男人打量了一下两人,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对这吉谦道:"这不是那天跟王捕头过来的衙门大人吗?快,快屋里坐。"
吴坤默不作声,吉谦便拉着他走了进去,边走边对那中年男人说:"昨天他们把钱送来了吗?"
中年男人连连点头:"送来了送来了,真是谢谢大人了。"
吉谦道:"这本来就是你们应得的补偿......尊夫人的病好些了没?"
中年男人叹气,黯然神伤:"还是那样子,不清不楚的,我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吉谦道:"我知道一家医馆大夫技艺十分高超,只是路途太远你们不便过去,等会我替尊夫人探探脉象,以后去问问他,再差人给你送药来。"
中年男人感激涕零:"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也不必麻烦大人了......"
吉谦进得屋来,打量房梁:"房顶为何不补?养鱼吗?"
中年男人道:"昨天才送过钱来,她又那个样子,一直又没心力动弹,所以......"
正说着,里屋走出一个目光呆滞的老女人来,有了刚才的经验,吴坤马上就发现她也是和中年男人差不多年纪的。那女人盯着吴坤和吉谦看了一会儿,突然冲上来把他俩抓住,喜出望外:"大宝,二宝,你们可回来了,想死娘了。"
中年男人连忙拉她,又向二人赔罪:"对不起啊大人,她又犯病了,看见年轻点的人就叫儿子......"
吉谦一笑:"没关系。"顺势扣住女人手腕。
女人还在不住眼地打量他们,喜得泪都出来了:"你们这俩孩子跑到哪里去了,叫娘担了那么久的心,......啧啧,都长这么高了,可别再出去了,娘这辈子就指望你们了。"
吴坤非常不自在,而饱受蹂躏的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叫了一声。别看女人精神有病,听觉却是灵敏,此时听见这一声,就和个迎接归子的正常慈母没两样,笑道:"我儿子饿了呢,你等着,娘这就去给你做饭。"
看她一阵风似的跑出去,男人叹了口气:"你看......就是这个样子,总也好不了,不知道的还觉得是个好人......"
吉谦点点头:"清醒过来太残酷,我看倒还不如这样好些。"
男人沉默着垂下头去,吴坤如生了跳蚤一般坐立不安,一时间屋内一片寂静。
"来了。"寂静被女人的声音打破,"快点吃吧。"
冒着热气的玉米粥和饼,一个小菜,虽然粗糙简陋,但看上去也很好吃。然而吴坤就算饿死也是吃不下这饭去的,他求助地望向吉谦。
吉谦善解人意地站起来:"我们走了。"热切地看着他们的女人笑容僵在嘴边:"去哪啊,怎么刚来就走啊,你们不要娘了?"
吉谦看着她温和地笑:"出去转转。"男人解围地拉住女人:"他们刚回来,去隔壁四叔家看看,等会就回来。"
中年女人仰着脸想了会,笑道:"也是,你四叔昨天还跟我打听你们俩来着,说你们怎么老不回家,我说我们家这对双生儿,是要做大事的,哪能天天在家里啊。这回好,论理你们早该去看看他了,看看赶紧回来啊,娘把饭给你们煨着。"
吴坤逃难似的走出屋子,中年男人把二人送出院外,突然问道:"大人,不知道吴全伦那个畜牲什么时候处决啊?"
吉谦没回头:"这种事要向上头报告的,得等府里批下来,也......快了。"
中年男人恨恨道:"等剐他那天,大人一定要给我们个信,我一定要去亲眼看着,捡块肉来吃。"
吉谦感到吴坤的手在自己手心里发抖,快走了几步:"知道了,我走了。"
走出好远,吴坤还在得了疟疾般的浑身哆嗦,吉谦不忍地搂住他:"我不是想要让你难受,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虽然是让你伤心了,可是我并没有做错。"
吴坤在他怀里抖成一团:"......他们都那么恨我爹吗?"
吉谦道:"平心而论,试易地处之,你的亲人无辜受害,惨死于他人之手,你能不恨吗?......遇到这样的残忍的行为,县里能够弃百姓安危于不顾,置之不管吗?"
吴坤抓住他的袖子:"可你......利用我......"
吉谦道:"我没有利用你,从从来来我也没有利用过你。吴坤,你仔细想想,我有问过你关于你家的消息吗?我有问过你任何关于吴老爷的事情吗,就连你想说的时候我都不是在阻止你吗?我本来是可以问你的,(你问人家吴坤也不知道啊。)可我就是不想让你以为我是在利用你,不想让我们之间掺杂别的东西......因为我是真的......爱你。"
他从来没有这么严肃地对吴坤说过话,吴坤心里激烈挣扎:"那么......五姨娘......"
"是我对不起她,我承认我做的一些事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我有存心勾引她的意思,可除了她实在也没有别人可以告诉我了。是我害了她,我愿意负责......"吉谦说着,看到吴坤眼睛骤然放大,忽然醒悟过来:"哎你别误会,我和她什么事也没有啊,我很自重的。我已经把她的伤病治好了,然后前些天把她送回她自己家里去了......"
吴坤眼帘垂下来,喃喃自语:"你害了我们家......"
吉谦纠正他:"不是我害了你们家,是吴全伦自己害了你们家。......你爹做了那些事,难道不该受到惩罚吗?"他本想开句玩笑说不能因为她是我老丈人就姑息养奸吧,可看着吴坤悲伤难耐的憔悴面容,话到嘴边时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曾经的美好日子就像指缝中的水,想要握紧却依然会无可抑制地流淌去。两个原本很快活的人,要怎样才能回到从前?
吴坤失魂落魄:"我爹为什么要......他害他们干什么啊......"
吉谦知道吴老爷一案未结,衙门口封得较紧,民间流传多个版本,并不是所有人都清楚真相。虽然似乎不该告诉吴坤,但他还是开口道:"你还是不知道吗?吴全伦因为自己多年来一直再未生育,便联合巫医高家臣,迷拐初发育的少年男子,利用他们的睾丸制作丸药食品,以达自己目的。迄今为止他们已害了县中三十二条人命了,尸骨都埋在城西瓦窑,而那些东西,就藏在你家密室......每天,他变着法的和五姨太服用,尝试......"
"别说了!"吴坤尖叫一声,他实在不能让自己相信,养了自己近二十年的爹,严肃古板的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会有这样一幅狰狞面孔。
吉谦扶住快要滑落下去的吴坤:"本来我是不该说的,可我不想让你蒙在鼓里,而且我想劝你,不要再去替他奔波了。你知道吗?采生折割人的罪行与谋反无异,是要从重从严处罚的,他罪孽深重,你根本帮不了他的。"
吴坤软成一滩,目光散乱:"那谁能帮他......"
"谁也帮不了他,但是我能帮你。"吉谦望着他道,"你看看你,瘦得像把干柴,因为吴全伦,你要把自己的命赔上吗?"
吴坤无力地摇头:"他是我爹......"
"但是他手上有几十条人命!"
"我没看见......就算看见了,他也是我爹......"就算他有再多的错,终究不能否认他对自己的好。
吉谦轻捏他的肩头:"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我知道,他对你......"
吴坤突然发作:"你知道什么!你不要再来害我了,我不相信,你又来骗我,我不会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了。"他摆脱吉谦,踉跄着向远处跑去。
吉谦没有再去追他,站在原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26、不可求
吴夫人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她也是个养尊处优的人,一直以来只不过凭着骨子里的柔韧劲,靠一口气勉力撑着。结果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吃了那么多白眼,赔了那么多钱,吴老爷的事还是一点着落也没有。不仅吴老爷眼见得性命不保,而且只出不进,家里钱粮已然告罄,生计也快要维持不下去了。内因加上外因,一个急火攻心,吴夫人就躺下了。
吴坤心急火燎却又无可奈何,如今这世道没钱寸步难行,他家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哪里有钱去给母亲请大夫呢。他在屋里转悠了一圈又一圈,实在没发现有任何一样可卖的东西了,看看病得死去活来的吴夫人,他一咬牙,揣着吉谦给他的那块"传家宝"玉佩出了门。
就这样吧,是上天要掐断他最后一点的余念。
吴坤不舍得也不知道怎么把玉佩卖掉,便走进一家当铺,之后被人家坑的换了一点小钱出来。
这点小钱只够请一个乡野村医,还得是特高尚的那种。可惜请来的这位乡医品德虽然高尚,却没有和医术成正比,因此他好几幅药吃下去,吴夫人的病还是没什么起色。
不过说到底好歹也是个方子,许是心理作用,吴夫人喝下第六幅药,竟然面色微红,精神大好,扶着吴坤的手臂坐了起来。
吴坤喜出望外,欢欣鼓舞:"娘,你好了。"z
吴夫人抚摸着他满是水泡的手:"坤儿,你太可怜了。"
吴坤也觉得自己可怜,但是看到母亲精神恢复还是喜悦压倒了一切:"没事。"
吴夫人看看他瘦弱的身板,问道:"你饿吗?"
吴坤抿抿嘴,摇头道:"......不饿。你饿了吗?您等一会儿,那里有留的油饼,我去给你拿。"
他跑过去端过已经凉了的油饼,暗暗吞下一口口水。虽然这张油饼看起来并不怎么好吃,也让他觊觎了很久,刚才给母亲熬药的时候,就是因为满脑子光琢磨这油饼才新烫出那几个泡来的。
吴夫人看着那油饼摇摇头:"我不吃,放那里吧。来,坤儿,我们说说话。"
"噢。"吴坤听话地放下盘子,看着母亲笑。
吴夫人望着他稚气的表情,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坤儿,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我不挺大的了吗?"吴坤傻笑。
吴夫人叹气:"以后要是你自己可怎么过啊。......去你姥爷家吧。"
吴坤挠挠头:"是啊,......我们为什么不去求求娘舅,让他帮忙救爹呢?"
"你以为我没求过吗?......没用的,他们根本就不想管你爹的事......"吴夫人停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坤儿,你听我说,你真正知道你爹犯的事吗?"
吴坤想起吉谦曾经说的话,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我......"
吴夫人道:"你爹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做的那些事也实在不可饶恕,其实,我也知道,谁也帮不了他,想要救他简直是千难万难,......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这么坚持吗?"
这话倒和吉谦说得差不多,吴坤疑虑地摇摇头。
吴夫人接着唠:"我做这些,是因为心里有愧,......吴全伦......我......对不起他。"
"为......为什么?"吴坤结结巴巴地问。
吴夫人一只手紧紧抠住被头:"这个秘密除了我谁也不知道,现在,我把它告诉你......你不要恨娘。"
吴坤有不祥的预感:"什......么?"
吴夫人语出惊人:"你爹......他不是你的亲爹。"
"啊?......"吴坤大吃一惊,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吴夫人缓缓道:"我在家乡本来有一个青梅竹马的人,跟吴全伦完全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却也违抗不得。那时候他很年轻精干,我们成了亲之后,倒还和睦。只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罢了,到了这个地步......坤儿你终究是要长大的......只是吴全伦他在房事上有点毛病,十有六七是不能成功的,想要生育自然也是难上加难。......那是我们成亲后不到一年,那时我也年轻,有一天自己出去闲逛,结果竟在市场上撞见我那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他说他将要远行,专门从故乡跑来见我最后一面。我见了他也是百感交集,情不自禁便随他去了客店,还一时糊涂,和他......事后,我慌忙跑回了家中,而那个人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从此再没了音讯。再后来,我就有了你,推算日子,恰好是那个时间。因我向来庄重,吴全伦从未疑我,还一直......很疼你。只是他认为自己还可有能力,或许恰好也是对我倦了,便一房一房地娶姨太太,与她们不知疲倦地试验,还竟然为此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我问心有愧,从来也不去干涉他,也是因为这个,你姥爷家的人恼他无情多变,恨我懦弱不争,吴全伦也是不吃这套的人,两家的关系便这么渐渐淡了。现在知道他犯了这事,气还气不过来,又怎么愿意去帮他......所以说起来,是我害了他......"
吴坤已经被她这番话给说傻了,只觉得头嗡嗡作响,气都喘不上来了。
吴夫人看他面红耳赤,呼吸困难,惊道:"坤儿,你怎么了?"
吴坤勉强站起身来:"......没事......屋里怎么这么暗,很闷......娘,我出去透透气......"说着,他一溜烟跑了出去。
来到院子里,躲开了母亲的视线,吴坤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这都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在短短的时间内,所有的平静被打破,一个个不为人知的大秘密就这么接二连三地蹦到自己面前?他实在是不能再承受了。
吴坤站立不稳,单腿跪在地上,喃喃低语:"......他不是我爹?......"
"他不是你爹。你是不是不用那么纠结了?"背后一个声音响起。
吴坤震了一下,吉谦,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吉谦站在他面前:"起来吧,你是个男人,要学会面对和接受一切。"
吴坤仰起脸来看他,吉谦身材高挑,气度不凡,站在那里天神下凡般伸出拯救的手。而自己,就像被他踩在地上的一堆杂草,不用看也知道是怎样一种龌龊相。
吴坤没有去迎合他的手,自己撑着地站起来,一步步向屋里走去。
为什么遇到他之后,在他面前,总是要这样渺小,狼狈,不堪。
吉谦在门口拦住他:"你不能总是逃避,你到底要逃到什么时候,逃到哪里去呢?......你可不可以动动脑子,为自己以后想一想呢?"
教训的口吻?义正词严的话,谁都会说,可是,全身被抽空了般无力,脑中一片空白,拿什么来想呢?吴坤不想看他,当他透明一样往前走。
吉谦抓住他的手臂,吴坤无声地挣扎着。
突然,女人愤怒的声音响起:"你放开他!"
两人同时抬起头来,吴夫人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下来了,站在远处,扶着墙怒斥吉谦。
吉谦有点尴尬:"吴夫人......"r
"你想干什么?"吴夫人狠狠地瞪着他,尽管心中可辨是非,终究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更何况,还知道他在引诱自己儿子呢。
"不干什么。我来看看......吴坤。"吴夫人的怨气很强大,吉谦都有点抵挡不住。
"你滚!"温文尔雅的吴夫人也忍不住爆粗口了。
吉谦兀自要解释:"夫人,我和小坤他......"
"闭嘴!"吴夫人怒不可遏,"你还是不是人啊,你要是还有一点人性就赶紧走。"
吉谦拉住要投向母亲怀抱的吴坤:"......我只是想帮帮你们......"
吴夫人怒道:"我们不用你帮,你快滚!"她看到吉谦的手仍然拉着吴坤的手,直气得天旋地转心若刀绞,竟然一头栽在地上。
"娘。"吴坤大惊失色,整个身子都吓软了,想要奔去察看却连腿都抬不起来。
吉谦丢了他过去扶吴夫人。吴坤也想过去,然而摇晃了一下,腿一别摔倒在地。他也不觉得疼,执著地伸出手去挥舞:"别碰我娘。"
他喊的实在闹心,吉谦也急了,大吼一声:"我是要救她!"他不理吴坤,把倒地不起的吴夫人抱到床上察看。
吴坤还在疯狂地嚎叫着:"别碰她,你别碰她。"他一边喊,一边拼命地向前爬行。
吉谦满头冷汗,一时顾不上管他,因为他发现,吴夫人好像没有什么救治的必要了。
吴坤一点一点艰难地爬到吉谦脚下,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触到床沿,头就垂了下去。
27、叙前情
吴坤的昏迷很短暂,他醒过来的时候,吉谦还没有把吴夫人的事处理好。
吴坤睁开眼睛,首先看到几个人影晃动,之后目光聚焦,停留在屋子中央一口黑红色的棺材上。
一瞬间,像有什么东西从胸口连根拔起。
他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然后心就彻底空了。
然后周围一下子灰了。
然后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安安静静地缩在床上,像局外人一样看着这个世界,看着在屋里穿梭晃动的人们。
他实在是太安静了,以至于等吉谦安排好一切回过头来时,才发现他已经醒了。
吉谦满腹诗书也自信随时能够舌灿莲花,然而一时间,他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不是没话说,是不知道什么话,能够在那样空洞的眼中留下痕迹。
"小坤,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小坤,后事我一定处理好。"
"小坤,你别这样。"
"......小坤,你跟我走吧。"
最后,无论他说什么,吴坤只肯对他说两个字:"你走。"
在这两个字被间断性地重复过多次后,吉谦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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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该睡的都睡了。
所以没有人能够看到,向来刻板严肃、不苟言笑,二十岁的人,四十岁的心的县太爷尹良玉,正在碎碎念。
"这次依你就依你了,可你以后把那一身臭毛病给我改改行吗?"
吉谦心不在焉地把玩一块玉佩:"我有什么毛病?"
尹良玉扳着手指头历数:"恃才放旷,做事不计后果,说话没轻没重,想起一出是一出,没个长性,欺硬怕软,专爱硬碰硬,还......还爱过那个调调......"
吉谦突然变脸:"你有完没完?"
尹良玉不吃他那套:"没完!你不要以为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从此就得对你俯首帖耳惟命是从,说都不敢说你一句了!......把命赔上也是你自找的,就你这样的长工,被人家打死也是活该。就你这个脾气,做个风流文人也便罢了,在官场上非吃亏不可。"
吉谦斜他一眼:"我吃亏?你这不吃亏的不也就是个七品县令吗?"
尹良玉气个倒仰:"行!你是钦点的探花,圣上大力嘉许的才子,翰林院的编修,未来的盐运司副使,平步青云前途无量,我哪里配跟你在一处!"
吉谦道:"知道不配就闭嘴,应了就完了,罗罗嗦嗦干什么!"
"行行行,你就继续嚣张吧!你是云,我是泥,赶紧去收拾收拾,明天就滚到你的海州上任去吧,仔细我这里污了你的气派。"尹良玉撵他。
吉谦置若罔闻,反而走到床上坐下:"也差不了几级,玷污不了太多,先让我歇歇。"
"别介,庙小容不下大菩萨,官大一级压死人,我惹不起你!"
吉谦懒洋洋地靠在被子上:"我可没什么兴趣压你。"
尹良玉脸色由白转红:"你,你又喷的什么粪!"
"没兴趣都听不懂吗,就是看不上你。"
"你胡说八道什么,越来越恬不知耻了!"尹良玉愤怒。
吉谦继续羞辱他:"是没兴趣啊,就你这马脸,这身材,这气质,看见就倒胃口了。"
尹良玉气得呼呼直喘:"你好!我带人去客店找你的时候,你跟个被打断了腿的叫化子似的,张着嘴在那里哭爹喊娘。"
吉谦不屑地昂头:"拜托别把自己的事给我栽赃。"
"我栽赃?"尹良玉非得给他讲出个是非来,"你当时晕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人都认不清了,抓着王捕头一口一个少东家,还只往人家怀里蹭,你丢不丢人呢!"
仿佛被点了死穴,吉谦一下子就萎顿下来,一句话也没有回的,睁着眼睛发起呆来。
尹良玉和他是发小,关系非比寻常,早就攻击打闹惯了的,所以互相对骂得再厉害,也都不会往心里去。何况他深知吉谦为人,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刻薄不客气。此刻见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怏怏不乐非比平常,不由得又担心起来:"哎,我说,你不会真是看上吴全伦的儿子了吧?"
吉谦不答,半天软趴趴给他一句:"没看上他还看上你了啊。"
尹良玉不跟他计较这个:"你怎么又来这套?你不是跟我说不喜欢男人只喜欢过吉和吗?结果疯到现在也不娶妻生子,早晚让世伯知道把你骂死!......哎,你是玩玩对吧?"
吉谦不看他:"你管我呢。"
尹良玉继续絮叨:"是玩玩?是吧。就算你找男人也得找个像样的吧,我就不信你能看上他。我又不是没见过他,人长得是不错,可除了那张皮什么也没有,不学无术,一无是处,我最看不惯这样的公子哥了,你一直不也是吗?要是贪图漂亮你完全可以找女人去......"
吉谦忍无可忍:"用你告诉我!出去!"
尹良玉只比他声音更大:"你看清楚了,这是我的卧房!"
吉谦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就向外走。
走到门口,他又停住:"那个事说定了,明天对吴全伦的刑罚尽量限制在小范围之内。"
尹良玉嘟囔:"我公正严明的威名全毁你手上了,这个你也压着不让我报,那个你也含糊着不让处理,你怎么对他家里人那么徇私枉法啊,真把吴家当自个家了!......你倒是巴结了你那公子哥了,叫我自己成天在这里心中自责,惴惴不安,哪天上面要是清查案件,发现吴家妻子一个个在本县过的逍遥,顶罪的还不是我!"
吉谦压根就不理他,一转身消失在门口。
片刻之后,他又绕回来,对着尹良玉一字一顿:"对了,我很严肃地告诉你,第一,以后不要再给我说吴坤的坏话--永远不要轻易地去评论你不了解的人;第二,再给你说最后一次,我是不怎么喜欢男人,可巧我真正喜欢上的两个人都是男人,我变不了了!"
28、想后事
吴坤把自己埋进被子,这里很好,遗留着母亲的气息。
在这熟悉而亲切的淡淡气息里,吴坤开始放声大哭。他拼命地哭着,声嘶力竭,泪如泉涌,直到因疲惫不堪而沉沉睡去。
醒过来之后,他望着房顶,不知不觉泪水又盈满了眼眶,然后他继续地哭下去,哭到再次睡着。
就这样,醒了哭,哭了睡,睡了醒,醒了再哭。实在饿了,就抓过吉谦留在旁边的食物吃两口。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吃,只是一种本能。吃东西,似乎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的意义,似乎只是为了哭和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再也流不出一滴泪,哭无可哭了。
于是躺在那里,思维开始转动,是呆滞而笨拙地寻找出路,屡屡碰壁之后,他突然看到了一个终极去处,寻到了一个终极真理--他想死。
吉谦到来的时候,吴坤正欣慰地琢磨着这个极佳的想法,他睁着眼睛,目光中充满向往。
吉谦老远看见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大为惊讶:"......太好了,终于赶上您醒着的时候了。"
吴坤朝他转过头去,微笑收起,但心中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真好,可以彻底地离开,可以彻底抛却对他丝丝缕缕的留恋。
吉谦刚才只是瞅见他略带神采的松弛表情,靠得近了,才看清他肿得老高的眼睛,还有满面的泪痕。他心头一虚,话冲口而出:"你今天去看了?"
吴坤盯着他没说话,反正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了,以后什么也与自己无关了,想想看看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吉谦见他始终一副平静到无动于衷的神情,料想并没有见过什么,便放了心继续打量他。
他前几次来吴坤不是睡得正深沉,就是蒙着头看不见脸,现在终于清醒过来,却是头发蓬乱,泪迹纵横,窝窝囊囊蜷在被中,旁边还七零八落地洒着食物的残骸,实在是脏乱不堪。
吉谦笑了一声:"你可真行啊,是不是一直就没挪过窝?看你这样,我倒想起一个笑话来了。说有个懒汉奇懒无比,成天什么事也不做,是个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这天他妻子要去走娘家,而且一去就要十天,因为怕他饿着,便可着十天的量给他烙了一个大烧饼,把中间掏空套在他脖子上,叫他饿了一张嘴就能吃到。结果十天之后他妻子走娘家回来,发现他已经饿死了。妻子连忙查看,见那烧饼明明还剩了半个,心想怎么会就饿死了呢?原来啊,他只肯动嘴吃前面半块,后面半块,却是懒得抬手转过来。"他讲完自己笑了,"你这样的,跟他有一拼了。"
吴坤丝毫未笑,不知为何,有了既定目标的他脑子变得空前清朗。他看了吉谦道:"你刚才说什么了?......是不是我爹......今天......死了?"
吉谦很久不敢给他开玩笑了,今天看他有些复原,才说笑话逗他开心。结果人家不为所动,直奔主题一针见血,倒把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不想瞒吴坤,只得点头道:"对。"
吴坤半晌没说话,面容波澜不惊,吉谦看着反倒害怕:"你没事吧?"
"没事。"吴坤回答,竟然坐了起来,然后下床想走,"很好,都解脱了,现在就剩我一个了。"
"你去哪?"吉谦觉得不对。
吴坤不理,虽然初下床腿软了一下,还是坚持向前走。
吉谦突然明白了过来,一把把他拉回来,摁在床上:"你不会有什么白痴念头吧。"
吴坤不说话,韬光养晦另待时机。d
在你眼里我永远是白痴的,那就最后再白痴一次吧。
按着老实的吴坤,吉谦双臂晃动,大声呵斥:"你干什么啊,你能不能活得像个男人啊,你就只会望风而逃吗?你这辈子就这么点价值吗?拜托你,要死也要作出点事来再去死,哪怕你恨我,把我杀了呢!"
吴坤直视着他:"......我不恨你了......"
无牵,无挂,无欲,无求,无爱,无恨。
吉谦心里突然就软得一塌糊涂,以至于短暂失声了。良久,他缓缓伸出手来,露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我知道你不恨我,不然,你也不会一直留着它了。"
吴坤看见玉佩,下意识地去摸胸口,那里空荡荡的,就连当票也无影无踪了。
吉谦接着道:"很高兴你把它留了那么久才当,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现在我把它赎回来了,还戴上,行吗?......小坤,不是只剩你一个了,你还有我。"
吉谦把吴坤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一根红线垂下来,冰凉的玉佩落进他的手心。
"小坤,没事了,都过去了,跟我走吧。"
曾经在胸前时刻传递着温暖的玉佩,如今却凉的刺骨。
你可以做到若无其事,我却不能。
吴坤感到手心里的严寒已经蔓延到了心底,让他牙齿打战,浑身发抖,冷得再也无法支撑。他猛然站立,不管不顾地往外跑。
吉谦从一侧紧紧扯住他,他却仍然如一张拉满了的弓,使出全力挣扎着。
在两人的纠缠中,玉佩被甩了出去,带着风声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弧,然后优雅地落地,啪的一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挣不开吉谦的吴坤拖着他一步步走到玉佩旁边,弯腰拾起零落的碎片,徒劳无功地把它们往一起拼。
独一无二的玉,只想留给独一无二的人。吉谦望着他,百感交集,不知是恨是叹:"你这个傻子。"
碎玉再次落地,吴坤慢慢抬起头来:"我是一个傻子,从来也没有你聪明。但我知道,碎了的玉佩永远也回不到从前。"
他的脸白得吓人,连嘴唇也毫无血色。吉谦忽然觉得他变得像一个透明人,正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抓不住他的恐惧在吉谦心里演化成了一股火,燃的他快要失去理智:"谁说回不到从前!"
他把吴坤强行拉到床上,咬着牙撕开他的衣服,以一个充满了占有欲的姿势从后面搂住了他。
吴坤没有再挣扎,他像只空口袋由着吉谦摆布。
吉谦的手从他胸前向后游走,顺着他瘦骨嶙峋的脊背草草滑落,急不可耐地撑开他滚烫的后方,慌不择路一样地闯进去。
这不是始于欲望,而是只有这样,方能感觉真实。
吴坤紧紧咬住下唇,以抵抗后穴钝刀割肉般的痛感,口中渐渐有了血气,终于还是忍不住呜咽出来。
有那么一段时间,吉谦已完全忘了去顾及吴坤的感受,他只是拼命地挺入,用这种方式把两人牢牢地连结在一起。
在前所未有的粗暴带来的疼痛中,吴坤竟也达到了高潮,如被鞭子抽打上高空,痛且快着。
吉谦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压制着他,做了一次又一次,直到两人都毫无一丝力气,叠在一起睡了过去。
心里有事,人就会醒的比较早。
虽然吴坤被吉谦蹂躏的几乎是晕过去的,他还是早先一步醒过来,且醒的清明无比,绝不拖泥带水。
他艰难地移动身体,摆脱吉谦霸道的束缚,坐了起来。
还是哪里都疼,但好像已经不太重要了。m
他痴痴看着吉谦睡梦中的脸,觉得这场景好像是在哪里见过。那时候,他睡着了,吴坤就这么观察他,觉得他睡得很美观,连脖子的弧度都那么好看。
此刻,那脖子长长的诱惑着他,让吴坤情不自禁把手放了上去。
他真安静,没有话讲,没有教训,没有嘲弄,没有欺负,没有夸奖。这情形太少见,以至于吴坤忍不住寻思,如果把他掐死了,以后岂不都是这样了。
他的手微微加力,却感触到一种强有力的跳动,正在一下下击打着他孱弱的手指。
这让吴坤认识到,自己不具备那个实力。不能想象,他醒过来时的眼神,于是,吴坤慢慢把手收了回来。
他拿起桌上的一个瓷碗,在吉谦的脑门上比划了几下,这样砸下去,成不成?他不是天神吧?明明见过他满脸痛苦的神色。
可是举起的碗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因为他睡得坦坦荡荡毫不设防,似乎只要把他推醒,就会笑着朝自己来一句:"一睁开眼就能看见你,真高兴啊少东家。"
碗轻轻地放回到桌上,吴坤一件一件穿上衣服,慢慢走了出去。
29、寻觅觅
"什么?你强行把他......那个了?"县令尹良玉把茶碗往桌上一搁,声音高了八度。
吉谦惆怅地捏额头,有些垂头丧气:"你喊什么啊。"
尹良玉气道:"只许你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呀!你做都做了还不许我说了!"
吉谦不耐烦:"你就说帮不帮我找吧。"
尹良玉不依不饶:"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他吧,可我也不得不说,你这事做的简直太禽兽了,要是个良家妇女你都够杀头的罪了,还朝廷命官呢,你还是不是人啊?"
"对,我不是人,你青天你英明。"吉谦站起来往外走:"行了,我不用你了。
尹良玉拉住他:"你干什么去?"
"我自己接着找去!找不着我就不走了!"吉谦一甩袖子。
尹良玉拦住他:"得了,你求我还牛气个什么劲!......我又没说不帮你。可你说该怎么找?名不正言不顺的,我发动三班衙役搜索你的情儿啊?"
吉谦倒回去:"我不管,我的人在你的地盘上没的,你必须给我找到。"
尹良玉又好气又好笑:"你还有脸说呢,还不都是你闹出来的乱子!你不是一向自诩比我强吗?怎么自己找了那么多天也没找到啊。"
"你怎么比你娘还罗嗦啊。"吉谦又开始狂揉太阳穴,自言自语道:"......他去哪里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呢?"
"不会是死......"尹良玉说了一半,看到吉谦利刃一样的目光刷地投来又赶紧咽了回去,"这么大个世界,一个人存心想要藏起来,别人一时半会哪里找的到呢。"
"你不知道,"吉谦颓丧无比,"就他那种傻乎乎的人,就是想藏,哪里又能藏得住啊。这么久都没个影,我担心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尹良玉心想照你这么说那十有八九还不是死了吗,可想归想,又不敢说出来,只好默不作声算了。
吉谦也不要求他的回答,自顾继续道:"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哪里......他那个人,如今没有爹娘庇护着,又不具备孟尝君那个人脉,有冯谖替他狡兔三窟。没有钱,也没有什么本事和能耐,什么都不会,孤身一人恍恍惚惚的,估计连去哪都不知道,根本就活不下去嘛。......"
尹良玉忍不住揭发他道:"你还说不让我说他坏话,噢,你自己在这里说就没事了?"
"我这是说他坏话吗?我说的是事实。"
"这还不是啊,那我的话就更客观了!得了,我看你根本也没把他放在眼里吧。"尹良玉不忿。
"我没有不把他放在眼里!"吉谦冲口而出,"我是关心他!"他停了一会儿,似有所悟,"......他真是自己跑掉的吗?是再也不想见我了吗?因为对我彻底失望了?"
"废话,听你说话能把活人气死!......何况,在他眼里怎么说也是你坑了他家,不赔礼道歉不说,还做出那么禽兽的事,他能不失望吗,没杀了你就不错了。"尹良玉抓住机会刺他。
吉谦没有和他计较,垂着头一言不发。
小坤,你不敢死吧,扭个脚都疼得快要流眼泪,死可是很疼的!而且,你这种吃个饭都能烫着嘴的人,一定连找死都死不成的!你是跑了,还是躲起来了,还是,......在哪里?
尹良玉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落忍:"喂,你不会是来真的吧,别给我看你这种嘴脸啊我不习惯!......我还道你什么事都没长性来着,没想到你这回还挺有长性的......还动了真心了?"
吉谦懒得理他。这不废话吗?那可是个人啊!而且,还是个很可爱很可爱的人。
然后他突然抬头,抓住尹良玉:"你快派人给我找去啊!"
尹良玉崩溃:"你有病啊,这深更半夜的我上哪给你找去?怎么着也得等天亮再去查吧"
吉谦不放过他:"你这当的什么破县令啊?夜里就不办公了,夜里出了事就不管了?人呢?衙门里当值的人呢?"
尹良玉气的去捂他的嘴:"小声点!你发疯也别拉着别人一起疯!......让人家看我笑话啊!"
吉谦使出杀手锏:"行。你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亏我为了帮你破案,冒着生命危险不惜牺牲色相,深入虎穴历经千辛万苦......"
一听这话尹良玉脑袋都大了一圈:"又来这套,我耳朵都磨出茧子了,这么点小事你要念叨到死啊?"
"小事?为了你我差点就没命了......"吉谦做痛心疾首状,"世上哪有你这种不仁不义的朋友,你对得起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要是你娘知道......"
"行了行了,方千吉,我服你了还不行吗,我这就差人去找,我这就命他们画图布告,到处问讯,一条街一条街的搜,非把你的小情人给你找回来不可。"每次他一提这个尹良玉就理屈词穷无计可施了。
"那还不快去。"
尹良玉没动,坐在那里捶胸顿足如丧考妣:"那时候明明是你自告奋勇的好不好,做孽啊,我为什么要鬼迷心窍地答应你啊。就因为这么个忙我这辈子都要被你吃定吗,什么事都要唯你命是从吗?早知道会惹来这么多麻烦,我就是再调查个两三年哪怕我自个进去也不劳你大驾了。你说你为什么不在京城好好呆着呀,圣上那么英明,为什么要提拔你这种败类啊,既然走了运你老老实实上任去得了,又为什么要来看我呀,我又为什么要多嘴告诉你啊......"
"闭嘴吧你。"吉谦拍他面前的桌子,极为鄙视:"你是不是在这里装圣人装久了压抑出病来了?好不容易逮住一个熟人就这么摧残?你走不走?"
"我走。我走。"尹良玉无奈地站起来往外走,在门口处又回过头来,"哎,我帮你找到就得了。我可告诉你,你耽搁的时间不短了,明天赶紧收拾收拾去海州吧,路途那么远,再不快点,可就误了赴任的时辰了。到时候盐运使冲冠一怒,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吧。"
吉谦不耐地朝他摆手:"我管他什么盐运使不盐运使的,找不到吴坤我就不去了!"
尹良玉一根手指头指着他:"你你你......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啊?真不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混的!别以为皇上高看你一眼你就可以恣意妄为,就算你什么都看不到眼里去,也得替世伯想想吧,他可对你寄予厚望啊。你这家伙也算走运的了,不要把自己玩进去才好。"
吉谦穿过他扬长而去:"你看着办吧,我现在自己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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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过去了。
尹良玉尹大老爷捧着几页纸,眉头皱在一处,心想是先传书通知那个临走时如掐了尾巴的猴一样的方千吉呢,还是自己派人先去看看呢。
正寻思间,门突然被撞开了,挟着一股凉风,一个人闯了进来。尹良玉把脸一拉,正想批评是何人如此没有规矩,抬起头却如同看见了鬼,一时间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吉谦把他下巴一抬:"看什么,没见过啊。"
尹良玉瞪视着风尘仆仆的吉谦:"......你......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海州。......披星戴月风餐露宿。"吉谦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你......行啊。......你又来干什么?"尹良玉缓过劲来。
"我怎么不能来?把事交给你我能放心的下吗?......有水喝吗?"吉谦东张西望,旁边伺候的差役忙过来给他倒茶。
"你到底去赴任了没?"尹良玉有点着急。
"去了,就冲你那嘴我敢不去吗。我还先去两淮盐运使那里报了道,否则也不会这么久了。我把事都处理好了然后找了理由才来的,你就别再罗嗦了。"吉谦边喝水边说。
尹良玉斜睨他:"你是不放心我办事吧?我看你自己也没少再托人找吧,找到没有?"
吉谦把茶碗推开,焦躁:"找到了还来找你?......你是不是根本就没帮我好好办?"
尹良玉不满:"谁说我没给你好好办......你也会来!刚找到了。"他扬了扬手里的纸。
"真的?"j
吉谦伸手去抢,被尹良玉按住:"你先答应我,看了不许着急。"
30、 大结局
吉谦捏着那几页纸,脸色越来越难看。
尹良玉盯着他的表情,解释道:"那人牙子的供词就是这样了。他是个只管中间撮合的,也确实说不大清楚,不过据他说那下药的是本地人无疑,你等我慢慢搜捕,必然把他找出来。也亏得那人牙子买卖范围固定,这地址是跑不了了,就怕江宁人多客杂,保不准出点什么事......"
吉谦面如黑锅,把那纸一团,扭身就往外走。
尹良玉心中叫苦:"你去哪?"
"我去了。"吉谦头也不回。
尹良玉追在后面:"你别那么急行不行,你刚赶过来气还没喘匀实呢就要走啊,你就是再急,江宁那地方是你一时半会能赶到的吗?这天都快黑了,你要走也得等到明天啊......哎,你站住,我派个人跟你去还不行吗?"
吉谦恶狠狠回头:"不要跟着我!"脚不沾地地走了。
顺治三年开始,清庭明令禁娼,取缔官妓,严惩经营色情行业者及相关人等,非但对嫖娼的人尤其是官员嫖娼的处罚极为严厉,就连知情不报者都要受惩治。在朝廷的压制下,那些钱财和性欲都比较旺盛的人无法公然狎妓,便把注意力转向男色,一时龙阳之风大为盛行,相公堂子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成为上流社会休闲、娱乐的绝佳去处。地方紧跟中央,京师如此,地方也不能落后。随着地方官妓的逐渐消失,各地的相公娈童也非常兴盛,相应的此类场所也日渐增多。
江宁的清吟茶馆就是这么一个去处。
说起来清吟茶馆也算是个一二等的妓院了,比那些破破烂烂的窑子不知道要强多少,看上去倒是十分豪华,体面,引人向往。
但是站在灯红酒绿下的吉谦,双拳紧握,脊背笔直,正在做深呼吸,看上去对这事实上的秦楼楚馆没有什么兴趣。
迎客的小厮看不出来,还以为这位爷初来乍到紧张呢,忙满面堆笑走上来:"公子爷快里面请,喝点什么茶?找谁听听曲啊?"
吉谦冷着脸问他:"前一段时间有没有买进一个北方口音的男孩,二十岁左右,这么高,大约一个多月前?"
小厮抓头:"好像有......"他还待再说,早有惯会察言观色人精似的老鸨走上前来:"没有没有,公子爷,我们这里是干净地方,正经做生意的,可不比他们那些下三滥去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人。公子爷要喝茶,有,楼上请,陪您填词弄曲的相公也有,要么是家生的,要么是本地自愿来的,那可都是有契约的。再说了,二十岁?我们哪有年纪这么大的啊,也不好调教啊。"
吉谦后悔自己关心则乱太过着急,便勉强压了怒火改口道:"是吗?那也无妨,随便找个出众的陪我聊聊吧。"
老鸨欢喜道:"看爷仪表不凡,就知道是个舍得花钱的。"他吩咐那小厮道:"快把爷带到二楼去,好好招待。"
小厮答应着带吉谦上去,一上楼,吉谦就抓住小厮扯到角落里:"快跟我说,那个人有没有?"
小厮疼的呲牙:"爷,这......"
吉谦掏出一块分量不轻的银子放在他手心:"快说。"
小厮收了银子,寻思了片刻道:"这个人还真有,陆老板不叫说,爷可别说是我说的啊。"
吉谦道:"少罗嗦,说吧。"
小厮道:"一个多月前买的,应该是他吧。他倒是北方口音,可看着没有二十岁那么大吧?面相挺嫩的。......不知道是不是爷要找的?"
吉谦急道:"他在哪儿?"
小厮道:"爷先别着急,听我慢慢说,这个人现在可挺惨的。当时买他的时候我也在场,他看上去就呆呆的不甚灵气,又不会弹曲不会唱戏,倒像个大户人家读书的少爷似的。本来这种人是不该买来的,也许是陆老板看他长得太好,又便宜,就买了下来。......他既无所长,陆老板也不指望他做清倌挣大钱了,直接就叫他接客算了。结果,果然是便宜无好货,可能他究竟年纪大了些,强迫上了好几个人还是不死不活地抖成一团,除了呆呆滞滞就是哭哭啼啼,客人来找乐的,谁会喜欢这个?到最后陆老板也怒了,又欺负他举目无亲孤身一条,就干脆把他塞到后栏,有那些钱不多贪便宜的,还有只要找人不在乎别的的,或者那些有特别嗜好喜欢打人看别人挣扎的,喜欢划龙舟的(指群交),都推到他身上,多赚点钱是真的......"
他滔滔不绝的说着,吉谦的脸色早已变得难看到极致,此刻再也忍不住,一把揪住小厮:"他现在哪里?"
小厮挣扎着双脚落地:"哎爷别拿我出气啊,我也看不惯陆老板这样,我们这里又不是那下三滥的窑子,怎么能把人逼成这样呢!也太没王法了,我还可怜他给他买过药呢,哎,爷放手,我这就带爷过去还不行吗?"
他领着吉谦穿过二楼廊子向深处走去,光线越来越暗,吉谦的脸也越来越黑,咬牙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小厮边走边战兢兢回答:"落到那些人手里还能有个好啊......爷听了可别着急,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啊。"他见吉谦没有再拿自己出气的意思,方才继续说道:"爷要是想救他出去,可别说我把您领过来的啊。......亏得爷来了,要不我看这人也坚持不了两天了,昨天我去看过他一眼,烧得火炭似的,我以为今天能放他一马,结果早上一打听,拿凉水泼了,绑上,外甥打灯笼,照旧。......对了,我是不是忘跟爷说了,他如今是疯了的。"
"什么?"吉谦怒喝一声,吓得小厮一哆嗦。
"......和我可没关啊。那一回晚上赶上生意好,一下子上了十几个,听第二天进去收拾的人说,床上褥子都湿透了,屋里血流了一地,也就是从那天起,人就彻底疯了,整天不清不楚的,接起客来更是又打又掐鬼哭狼嚎......到了,您听,今天这动静还小点呢......"
他话音未落,吉谦已经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屋里很昏暗,床头上,吴坤被赤身裸体地绑着,嘴似乎被塞住了,发出呜呜的声音,兀自在努力地挣扎。他的胸前全是血痕,额头,嘴角也有新鲜的血液淌下来,一个五短身材的胖子正骑在他腿上,性器还没来得及进入他身体,只是在挥手扇他耳光。
吉谦一把揪起胖子,丢了出去。
吉谦看着吴坤痛心疾首,急忙上前为他解开束缚。吴坤惊恐地看着他,仍然拼命扭动着身体。
那胖子莫名其妙被丢了出去,挣了半天爬起来,十分气愤地窜过来:"你找死啊?你是谁啊?我可是花了钱的。"
他不说话还好,这么一说,吉谦一腔怒火悉数发在他身上,连绳子都顾不上放下,随手就抽了过去。然后飞起一脚,将倒霉的胖子再次踢倒在地,拳脚并用,把他打得哇哇大叫死去活来。
小厮在门口看了一会热闹,眼见得要出人命,赶紧上来劝架:"爷,爷,别打了,要打死人啦。"吉谦看了看满脸是血的胖子,一脚踢在他屁股上:"滚蛋。"
胖子连滚带爬逃向门外:"......都是来找乐的,你下什么黑手啊......"
吉谦哪里还听得进任何话,他转身抱住在床上缩成一团的吴坤:"我来了,别害怕,没事了。"
吴坤也不认他这茬,还是费力地想要挣脱,口中哭叫连连。吉谦用了好大的劲才压制住他,腾出一只手来不停地拍打他后背:"是我,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吴坤的扭动幅度慢慢变小,眼睛盯着吉谦,忽然头向后一仰,精疲力竭地昏了过去。
初冬时节,外头已略带萧瑟之意,海州盐运司副使的官邸内,银杏树金黄的叶子厚厚地铺了一地,看着倒是喜庆怡人。
吉谦进门的时候,吴坤正蹲在树下,拿一根枯草逗笼子里的两只斗鹌鹑。
吉谦看了他一会儿,走上去从后面拥住他:"说你傻你就非得证明给我看!这么凉的天也不穿上棉袍再出来,回头腿又该疼了。"
吴坤回头看着他,嘻嘻而笑,因为吉谦是救他照料他对他好的人,他对吉谦喜欢而亲近。
吉谦抬起袖子:"香不香?有没有闻到?"
吴坤像小狗一样把头拱过去,鼻子用力嗅着,点点头:"香。"
吉谦从袖口拿出一个细长的小瓶:"这就叫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特佳的梅子酒,你们那里夏天也不兴酿的,想不想尝尝?"
吴坤被那香气吸引,但看见是液体兴趣又不大,于是点点头又摇摇头。
吉谦拉着他向屋里走,边走边哄小孩似的说:"怎么会不想喝呢?乖啊,喝了腿就不疼了,对你有好处。"
走到屋里,有仆人迎上来:"方大人,您回来了。"吉谦嗯了一声:"怎么也不给他穿上棉袍就让他在外边吹冷风?"
仆人分辩道:"小人是给吴少爷穿来着,可他硬是脱了不要。"
吉谦手指点上吴坤额头:"你又不听话?"
这个动作表示吴坤犯了错误,于是他耍赖地笑,把头埋下去:"不穿,沉。"
吉谦又朝仆人道:"饭吃的如何?"
仆人道:"挺好,吃得挺多的。"
吉谦点点头:"你出去吧。"他坐到桌前招呼吴坤:"既然饭吃了,就过来喝酒吧。"
吴坤听话地坐过来,看着吉谦笑。吉谦把酒拿注子温了,然后倒出一盅:"喝了它。"
吴坤伸出舌头舔了舔,觉得味道还不错,便吸溜吸溜喝了进去,梅子酒兼及甜柔与浓烈,吴坤回味甜意之余,又被辣得咂嘴。
吉谦又给他倒上一杯:"再来一杯。"
吴坤把酒推开,表示不想喝了。吉谦想了想,又去给自己拿了个盅子:"我和你一块喝,我们喝交杯酒好不好?"
两人双臂交叉,举起酒杯,吴坤觉得好玩,又见吉谦也喝了,便也乐滋滋地一饮而尽。两杯下去,喝的顺了嘴,便愈加听话的来者不拒。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的,不一会,竟然把那一小瓶梅子酒全喝光了。
吴坤本来就不善饮酒,是个沾边就醉的。喝了这一些,脸上很快就变得酡红,双眼也开始迷离,嘴里迷迷糊糊嘟囔:"晕......"
吉谦见他真醉了,便把他扶上床,给他脱去衣服,盖上被子,然后坐在床边,看着他红扑扑的小脸出神。
就这样子,他真的已经很满足了,已经很感谢上天眷顾了。以至于一向不信鬼神的他,那天竟然还专门跑到庙里上了一炷香。
想想前一段日子,简直是不堪回首。刚把吴坤救回来的时候,他后庭化脓,遍体伤痕,高烧不退再加上吐血,还有在妓馆被冷水激坏的关节,几乎以为他是活不的了。好在大夫和吉谦齐心协力,妙手回春,药不知灌了多少,才算是把他从阎王爷手里又拽了回来。
他受激过重,依然没能恢复神智,虽然不能说是疯疯癫癫吧,可也变得傻呆呆地不大清明了。不过吉谦倒也不认为这是坏事,在他眼里,相比较快活而言,清醒可以忽略。
原来的不可能变成了可能,起码他现在不再难过,不再怨恨自己,而且把自己当作最亲近和最可依靠的人,吉谦相信,他过得还算幸福。
至于对吉谦自己而言,吴坤能够活着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况且,在他眼里,原来的吴坤反正跟现在也差不了多少,五十步与百步的区别而已。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摸摸吴坤秀气而单纯的面孔:"你这样很乖。"
但是吴坤马上开始不乖,酒劲让他浑身燥热,不知道何时,他自己已经把小衣扯了下来,光溜溜地往被子外边钻。
吉谦怕他冻着,又把他往里按。吴坤不乐意,闭着眼睛探出手,扒住吉谦的脖子向上挣。
挣过来挣过去,终于把吉谦压抑中的兽性挣发作了。
吉谦不再去管他,转而去脱自己衣服:"你是不是知道我现在还没吃饭,想让我吃你啊,......你这样是不是表明从今天开始我就可以和你那个了。......晤,是你主动的......"
他用手抓住吴坤中段软软的部位,并很快地使其振作起来。吴坤从里到外都涨得难受,在他怀中扭来扭去,哼哼唧唧。
感到手中的器官将要接近蓄势待发的状态了,吉谦便把另一只手扶上吴坤背后,慢慢下滑。可是,他手指刚在穴口调弄了几下,吴坤突然激烈挣扎起来,而且伴随疯狂地尖叫,仿佛一只待宰的动物,正面对着它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挣扎得是那样猛烈,猝不及防的吉谦差点被他从床上蹬下去,温柔乡里的梦境一瞬间被打破,惊得手都有点发颤。
吴坤还在尖叫挣扎着,抱紧被子往墙角缩。
吉谦凑过去,看到他眼中一片空茫,根本就是意识混乱的样子。于是伸出手去,把声音放到最柔和:"不怕不怕,没人会动你的,过来,你看,是我,是我啊。"
吴坤惊慌失措地盯着他,似乎有点辨认出来了,渐渐安静了一些。不过,他眼里仍然写满了惊恐,脸上堆积着难受,适才被吉谦撩拨起来的地方还在半死不活地昂扬着。
吉谦慢慢向他靠近,他没有躲闪,因为吉谦没有再去碰他,而是在他身边伏下身去:"过来吧,过来就不难受了。"
吴坤渐渐放松了,在本能的驱使和吉谦的诱导下,他爬上吉谦的背,连个招呼也不打,很迅速地让自己冲了进去。
吉谦疼的抖了一下,却没有动弹,仍然尽职尽责地配合他。
紧紧收缩的快感让吴坤兴奋,于是他开始在里面横冲直撞烧杀劫掠,什么也不管不顾。
直到巅峰时刻来临,精华一点不落地全射在里面时,他的手还在紧紧地勒着吉谦。
好半天没有觉着动静,吉谦终于忍不住抖了抖身。吴坤顺着他的脊背滑下来,歪在一边,原来已经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这是吉谦第一次被别人插,他咬着牙慢慢蠕动,侧转过身:"......还真是有点疼......"
后穴黏糊糊湿漉漉的,吉谦伸出手去摸了一把,收回来时一抹刺眼的血迹,掺杂着点点白浊,好似红梅映雪。他牙疼似的吸气,用另一只手去点吴坤鼻头:"你这个狠心的笨蛋......"
不熟练工吴坤没有听见吉谦的抱怨,他睡得踏实香甜,嘴边还带着笑意。感觉鼻头发痒,便迷糊着拿手抓了那手指,放在胸前继续睡。
吉谦被他抓着,愣了一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坤,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我刚到你们家的时候,有一天正午,日头高高的,一个小丫环拿手指点你额头,你什么也不说,站在太阳底下只咪着眼笑,那一刻,我就想:我也要欺负你......"
吴坤虽然没听到,可不知为何还是不满似的嘟嘟嘴。
吉谦在他翘起的嘴上亲了一口:"我知道我错了。我引诱你欺负你,却不知道怎么来喜欢你保护你,不知道怎么对你好。......我在改啊,我会补偿你的,这一辈子,够不够?"
夜幕,羞答答地垂了下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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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09/10/19 at 下午10:12: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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