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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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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觅广寒》作者:深蓝 第2部份

大脑,却又抓不住,下一秒不知窜到了何处。

"小颜,你以前来过扬州么?"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随口就说出来,"几百年后来过。"

"嗯?"

"呃,我是说,没来过。"

秦封雪忽然从香妃榻上起身,抓住我的手腕,不由分说拽着我就向外走。

"喂喂,去哪?"我被他推进马车。

"你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不要整天闷在屋子里,也要出去找点乐子。"

然后,他对车夫说,"去醉湘流。"

"醉湘流?"我好奇得问,"酒馆吗?茶馆吗?妓院?温泉洗浴?别告诉我是小倌馆啊!"

秦封雪笑,"都不是。"

我狐疑看了他一眼,"那是什么……"

秦大门主笑而不答。

最后,我们在醉湘流门口停下。

眼前是一座屋角飞扬,九丈三层的精致琼楼翠阁,陈檀木匾额上龙飞凤舞提着:醉湘流。楼阁的轻纱掩映间,体态婀娜衣着光线的女子三三两两半倚危栏,说说笑笑。

这不是明摆着的妓院吗……

"喂,"我抬手指着眼前的建筑,"你刚才不是说这里不是妓院吗?"

秦封雪轻轻牵起我的手指,拉着我进了大门,"的确不是。这里是青楼。"

"……有差么……"我小声嘀咕。

"有啊。妓院是打着卖艺的招牌卖身,青楼嘛……"秦封雪说道这里,忽然别有意味笑了。

"无差别卖艺,择对象卖身。"

"哦……我知道了……你是被全天下青楼姑娘集体选中的人……"


第六十五章 兰陵剑舞

醉湘流的确不同于一般的青楼。并没有想象中声色犬马、混乱淫靡的景象,相反,并不大的门厅,装饰素雅而极有格调。微垂的帘帐遮掩了内室,里面不时有渺远的丝竹之声传来。

在门口待客的丫鬟,看见了秦封雪立刻殷勤聚过来。

"公子,您可许久都不来了,让我们好生想您。"

"是呀,我们主子可整天念叨您呢。"

"是呀,三楼的雅间正空着,我们带您去。"

秦封雪也不拒绝,微微一笑跟着她们上了楼。

我狐疑瞧了他一眼。风流债?不对,青楼里哪有债,顶多是一红颜知己。早就听说秦封雪的铜雀台上栖了鸾鸟无数,看他那张万分招女人喜欢的脸就知道,八成是确有其事。

默默跟着他穿过走廊。二楼走廊两侧都是雅致的小隔间,槅门都雕琢得无比精细。底层雕万字穿花图案,面层的雕饰每一扇门都不同。有四季花卉、鸟禽动物、琴棋书画、博古器皿等。

走廊里送酒送菜的伙计忙碌得奔跑着,不时也有怀抱乐器,彩衣云髻的女子匆匆走过。

看见秦封雪和我都立刻面露娇羞之态,再匆匆低下头去。

上了三楼,一下变得空荡安静。三楼的走廊每隔一段就有一块厚重的鹤羽帘幕,丫鬟走在前面,一层一层将帘幕升起。

最后,我们被带进一间极其雅致的小间,丫鬟给我们上了茶就退出去,在门口远远一拜,

"公子您少待,我这就去叫了主子出来。"

那丫鬟在人前对秦封雪客套,在人后对秦封雪如此谦恭,态度实在让我怀疑……

"秦封雪,你是常客?"

秦封雪端起茶杯,浅浅泯了一小口,"来过几次吧。"

"哦……"我在他对面坐下,也拿起茶杯,装作不在意喝了一大口,"她们说的'主子'是谁啊?"

秦封雪没回答我,门被推开。我循声看过去,羽帐之外,素衣在身,女子的面容居然是国艳天葩。

"小女子杜若,见过广寒公子。"

杜若?

"不会是,'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褋兮远者;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那个天下第一名妓杜若吧?"

"正是小女子。"绝艳的脸上浮现媚人笑意,"广寒公子虽然蛰居多年,但是天下事都逃不出您的眼界呢。"

"是姑娘声名远播。"我淡笑应对着,心中却惊讶。

"杜若拜见门主。"杜若说着,盈盈欠身,对着秦封雪拜下去。

忽然我就明白了一切。原来,醉湘流是掌控在秦封雪手中。表面上醉湘流是格调高雅的青楼,事实上是浣剑门秦封雪的谍报机构。真是无孔不入。枕边帐下,天下哪个男人能够逃出这样女子的低声轻语?怎样的江湖机密不都泻了个尽。

秦封雪对她微微点头,保持着他一贯的亲切又疏离的感觉。

"哎。"我忽然叹了口气。

摧花啊,真是摧花。这样才艳双绝的女人,因为秦封雪,就一生要流落于这烟花红尘之地。跟着他有什么好的?为什么要跟着他?这个心黑狐狸除了脸长得漂亮、武功好、地位高又有钱,有什么好的?

我好像下意识就把杜若当成了秦封雪的红颜知己。

"广寒公子何故叹息?"杜若笑问。

我直言直语,"叹姑娘跟错了主子。"

秦封雪瞥了我一眼,潋滟的眸中,笑意一荡而过。

"哪里,小女子自小就跟着门主了。"女子轻轻笑着,"若是没有门主,也就无今天的杜若。"

呦。还青梅竹马不成。

我闭嘴了嘴不再说话。

"杜若,你下去吧。若是我等的人来了,把他带过来。"

杜若乖顺颔首,踩着轻捷的莲步,出了门。

********

我和秦封雪对饮,他饮酒我饮茶。

我是怕我酒后又兽性大发、干出伤天害理的事。

不知是不是这剑南烧春酒太烈,秦封雪默默一杯杯喝着,姿态渐渐放松,眉宇间流露出落拓而疏懒,看起来像是微醺了。

"有酒无琴,你不觉得缺了点什么吗?"秦封雪晃了晃手中的酒盏,撑着下巴问我。

我喝茶喝得都想吐了,抬起眼皮郁闷得看他,"我不介意你去叫支管弦乐队进来演奏。"

秦封雪也不管听不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兀自轻轻笑着。忽然他站起来,从屋角的琴架上抱起一把玉壶冰琴,塞到我怀里。

"干嘛?"

"为我弹一曲好么?"

我几乎脱口而出的拒绝又被我咽回去。是因为他不经意流露出的那一丝坚决和期待么?

还是。我根本没有资格来拒绝他。

他把我从血咒的折磨中拯救出来,他答应保住重华山庄。他为我做的一切远远多余我可以给以他的回报。

即使他……只是把我当作他重多所有品中之一,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拒绝呢。

对于他来说,我和杜若也许没有太大的差别。

为什么当这样的想法突然闪过大脑,会让我觉得愤怒?

人奇怪的占有欲在作祟么?

自嘲得轻笑,摇了摇头。

我起身,轻甩衣摆,盘腿坐下,抱琴与膝上。

指腹按上冷硬的琴弦。

单调的音节蹦出来,突兀而生硬。

我苦笑了一下。无心,果然就弹不出么?

"叮——"一声清啸。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秦封雪腰间的剑,出鞘。

太阿剑自白色象牙剑鞘中跃出,银色的剑光闪烁。白色的身影随之腾起,如同惊鸿之影,在半空中接住太阿。

秦封雪竟然和着我单一僵硬的琴声舞剑。太阿似秋水一落九天,白衣似飘雪随风回舞。顺着剑尖看下去,是他白皙的手,十指纤长,手腕起落回转,婉转婀娜。而他无暇的脸上,那双眸子中的光,宁静而悠远。他踩着碎落的琴音,剑招古朴拙重,潇洒之中自现飘逸,如若醉中孤鹤。

冰帘半掩,明珰乱坠。

我看着他,手指竟然似脱离了自己的意识一般,随着他的步子越发灵巧。

琴音如同泄了闸的洪流,轰然泻出。一曲《兰陵王入阵曲》跃然指尖,悲壮浑厚,古朴悠扬。

我微仰起头,仿佛听见古战场战士的雄浑的呐喊,边塞的刺骨罡风。

秦封雪的舞姿愈发如行云流水,似惊鸿照影,若落花绕树,如回雪从风。

我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不觉吟诵而出。

"杀人闹市不掩名,

锦带吴钩载酒行。

醒时枕剑醉妄言,

谁家公子动洛京。"

琴声绝。剑招止。

剑尖仍在轻微得晃动,琴弦的余音仿佛在越加响亮的回响。


第六十六章 心自飘零

我曾经以为,这辈子,除了段重锦,天下之大,我不会再为任何人而抚琴。

才不过短短的时间,我竟然就破了自己的承诺。

很多人说我放不下,放不下过去。我自己也明白,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固执到骨头里的人。

以前有人劝我,情执是苦恼的原因,放下情执,你才能得到自在。当你手中抓住一件东西不放时,你只能拥有这件东西,如果你肯放手,你就有机会选择别的。

我明白,只是……

我手指仍然按在弦上,默默盯着自己的指尖。

忽然,一盏绿杯一只素手出现在我面前。

秦封雪端了一杯酒,浅浅笑着看我,他逆着光影的笑容,淡然而美丽。。

一杯烈酒。灼烧的热烈。正是我现在需要的。

我接过杯子,一反手,杯中琼浆一饮而尽。

秦封雪走到窗边,指尖挑起珠帘看着楼下,"我们等的人来了。"

"谁?"

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含在他眼里,让人难以读懂。

没过多久,脚步声响起,随之,杜若推门而入,欠身一拜,"门主,段庄主到。"

我猛地转过头。看着她,满眼不可置信。

她慢慢退出了门外。对着走廊上走过来的人微微颔首。

我握着酒杯的手,无意识用力,直到杯盏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时间仿佛突然被拉长,那人的脚步声,一声,一声,空旷回响在世界中。白色的靴子,然后是白色的衣摆,缓慢而清晰出现在我眼前。

我看见他淡色的唇一开一合。

"小颜。"

我呆呆看着他,一时间难以作出反应。

秦封雪突然挡在我面前,眉眼带着一贯的高深莫测的笑容,"段庄主,您还真是姗姗来迟,我们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段重锦看着秦封雪,看了很久。很明显,他在忍。忍着不对这个抢走自己爱人的家伙动手。他修长的剑眉微微蹙起,"我有话对小颜说。"

秦封雪对他无礼的态度也不生气,耸了一下肩,转身让开了。径直走到屋角,懒懒在香妃榻上卧倒。

"我想单独对小颜说。"段重锦脸色很难看,语气森寒。

秦封雪摆出一副"我就赖在这里你能把我怎样?"的架势,甩甩手,"段庄主不必在意,当我空气就好。"

段重锦再也不想花时间与他纠缠,径直走过来。

我抬头看着他。只是几天不见而已,一下子憔悴了很多。

眼中的血丝横布着,曾经那么清亮的眼睛,现在写满了疲惫。他一身风尘,发丝凌乱,定然是一路快马加鞭自金陵赶来。

"原谅我……"段重锦忽然俯下身,把我拥进他怀里。

猝不及防。

他抱得那么用力,让我都有窒息的感觉。

我任他抱着,把脸埋进他的颈窝。

很久之后,我忽然越过他的肩膀看到秦封雪,他那双细长的凤眸没有感情看过来,似乎带着淡淡的讥诮。

忽然想起我和秦封雪的约定。

我说,我会忘掉段重锦,作秦封雪的人。

我挣扎了一下,然后推开段重锦。

"等一下,你先给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段重锦抬手抚摸我的脸颊,那双眼睛中沉淀的太深太重的自责后悔怜惜深爱,一瞬间让我觉得无力挣扎,要深陷进去。

"我都知道了,小颜。"

我看向秦封雪,秦封雪对我摇了摇头。

不是他告诉他的?

忽然,我想起秦封雪说:你看轻了一个人。

原来,我看轻的人竟然是段重锦。

他是重华山庄的庄主,他是江湖的传奇。只因为我爱他,为他考虑得太多,而忽视了,他是个极其聪敏的人。

"你知道了什么?"我紧张盯着段重锦。

"段秋凉的身份和阴谋、管秋的身份。"

微微放了心,还好,他似乎不知道血咒的事。

段重锦犹豫了一瞬,终于开口解释,"其实,我从很久以前就在注意管秋,怀疑他的身份,怀疑他和生死判有关。这些年我一直秘密得调查他,后来在我们自荆州密会回到重华山庄时,竟然查出他是紫极宫的遗后。那时候……"段重锦顿了一瞬,慢慢低下头把脸埋进手心,"那时候,是我不好……我不能对你坦诚……管秋是你的朋友……我怕……"

原来,是这样。

"所以你才会让我去陪段秋凉。"

"我没有想到段秋凉的身份竟然是江湖上那个已死多年的人!她和我在一起十多年!不,我不是想为自己辩解……小颜……"

段重锦忽然慌乱。

我看着眼前这个一直风度翩然淡定自若的男人,露出如此脆弱而不知所措的模样,心底开始钝钝得抽痛。但是,大脑却越发的清醒和冷厉,一针见血让我看到最关键的地方。

"你什么时候查到段秋凉的。"

"你还记得我去看你。你说你身体不适,段秋凉却硬是执意要三个人一同用晚膳。我察觉到到你看她的眼神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恐惧。"

只是因为我的一个眼神,就能够怀疑自己的血亲。

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到底是怎样的份量?

但是,你看到了我的无助我的恐惧,却没有能救我。

我在段秋凉手里受尽折磨的时候,你在疯狂的查探。

我被秦封雪从黑暗的泥潭里救出后,你才终于查清真相。

就晚了那么一小步。

你我就这样错过。已经错过了。

飞花逐月终有时,花自漂零水自流。

爱情,对于段重锦那样的男人,应该只是转瞬即逝的东西。

只是,坐拥天下之后的某个深夜,忽听谁弹了古琴,残灯酒尚温时,偶尔独自回想起的旧事。

是这样的。我默默告诉自己。

"你明明知道了真相,却仍然瞒着我。在大婚那夜,你还在骗我。"我强压下内心的波澜起伏,再开口声音干涩而坚硬。

段重锦突然有些失控,抓住我的肩膀,"小颜,请你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轻轻摇了摇头,抚掉他的手,"回不去了,重锦。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第六十七章 何去何从

"小颜,为什么你不肯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不是我不肯。只是为了你,为了重华山庄,我不能。

段重锦溢满了悲伤的眼睛,深深注视着我,他的眼神,让我不知所措,让我不由自主想逃开。

我别开眼睛。

段重锦却不肯罢休,他双手扶住我的肩膀,指尖的力量,让我都有了痛感。他逼迫我正视着他,"你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

我狠狠闭上眼睛,然后张开,注视他,"告诉你什么。"

段重锦在那一刻,有一秒的迟疑。但是最终还是一字一句,说,"说你不爱我。"

我挣扎犹豫了,但最终还是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张开了口。

"我……"

但是那么简单的几个字,我不再爱你了,却如此艰难得纠缠于我的喉咙里。

"我……"

只是几个字而已,说出来啊……

这几个字,如同卡在了喉咙里的刺,痛苦得想要吐出来,最终,却只能狠狠咽下。

我别开头,用力一把推开他,站起来,"不要逼我,段重锦!"

段重锦此刻却不再理会我的痛苦,不因为我的为难而退让。

因为段重锦知道,此刻如果他退却了,像那时在重华山庄时一样,放开了手,放开了我,那么,他将会永远失去我。

"小颜。无论你现在要我怎样做我都会去做,只要你说出来,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来弥补你。请你……不要把我们逼到绝境,不要用这么残忍的方法惩罚我,也不要,因此折磨你自己……"他抬头看着我,苍白的面色因为激动而染上一抹绯红。他的声音很轻,让我想起从前无数个夜晚里他柔声的私语。

为什么要用那么卑微的语气来求我?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

为什么。我替你背负,为你受苦,为你段氏偿债。

你却还要这样折磨我。你知不知道,现在,你就像是在拿一把锥子,一下下刺进我的心脏。

你为什么不知道呢……

我看着他,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只是眼神,已经透露了太多太多太深重的情感——挣扎痛苦而迷惶。

"天色不早了呢……"

忽然,一声悠悠的轻叹在屋角响起来,百无聊赖一般。闲闲散散打破了屋子里压抑的寂静。

"小颜,太阳快落山了。"秦封雪手指指窗外,弯起眼睛,露出一个不明含义的笑容。

血咒。

我这才如同大梦初醒,回过神来。轻轻抽了一口气,我突然就甩开段重锦走向他,"我们回去吧。"

段重锦也站起来,用带着惊愕和疑惑的眼神看着我和秦封雪,"小颜……"

秦封雪抬手,打住了他的话,"段庄主,天色已晚,今夜请到鄙舍暂住。一切事情,我们明日再谈也不迟。明日,该来的人,正好也都该来齐了。"

段重锦还想说什么,却看到秦封雪的脸上,那一抹刀刻上去般万年不变的笑容竟然隐得一丝不剩。那双幽瞳里,寒光流转,让人觉得寒意森森。

"好……"

最终,段重锦才慢慢说出来。他的眼睛一直带着微微的疼惜,注视着我。

我和秦封雪共坐一驾马车,段重锦骑着马在我们马车后远远跟着。

秦封雪在车上并不说一句话,手撑着下巴,懒洋洋看车纱帘外的街道。

一片安静,只有马脖上铜铃叮咚作响,伴着马蹄声,在车厢中摇荡。

其实,我一直在等着秦封雪可以开口。我看着他悠闲的神态,知道他肯定是看出了我的想法,故意缄口不语,要我自己说出来,要我开口求他……

我犹豫了很久,马车即将驶入秦封雪宅邸的大门,我终于才开了口。

"秦封雪。"

"嗯?"打了个呵欠,目光漫不经心扫过来。

"帮我……"

"好。"

我愣了一下。我还没有说出什么,他就答应了,无比干脆。

原来,他要的只是我的决心,而不是要我难堪,要挫伤我的自尊。

秦封雪看着我,眉眼带笑,然后忽然伸出手,食指弯起轻轻刮过我的鼻梁。

他下了车,我还愣着。

刚才那算什么啊……这难道不是长辈对晚辈才有的动作吗?

我摸了摸鼻子,皱起眉头。对秦封雪的好评价一下倒扣为零。

我看秦封雪刚才那分明就是懒得听我讲完话,才不是顾及到我的感受。亏我还那么高估他……

"你还不下来?"

车帘忽然又被掀开,白色男子的侧脸被夕阳的余晖渡上一层淡金色的光彩,他的眼睛反射着浅色的橘红,有异样高贵的美丽。

"下。"我气哼哼撩起衣摆下车。

秦封雪自然而然抬起手接我。

我犹豫了一瞬间,还是手放进了他的掌心里。

然而有意无意间,我的目光飘向身后,寻找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第六十八章 夜深寒

"你确定要这样做?"

秦封雪看着我的眼睛,神色难得有了一丝认真。

"你不后悔?其实,不一定要用这样的方法。你大可以说是我用重华山庄和浣剑门的联合来要挟你……"

我慢慢摇了摇头,却很坚决。

"这样说,又有什么好处呢?让段重锦仍然对我抱有希望?让他以为,只要除掉了段秋凉,我们就可以重新在一起?我们已经没有可能了。这样的我,已经无法回头了。"我自嘲得轻微一笑,"秦封雪,有时候我真是搞不懂你。你根本就不需要让我用这种说法来拉拢段重锦。现在是他有求于你,求你与他联手对抗段秋凉。"

秦封雪微微挑眉,淡淡一笑。

"你到底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身边?"我微微敛了眉,看着他的眼睛。

残阳的最后一缕光,在地平线上韵开成一片血红,然后落尽。

黑夜,提着它深蓝色的裙角,静谧得降临。

我看着窗外,眼神中不经意间露出一抹恐惧。

一只手臂忽然环住我,那人细瘦修长的手指穿梭在我的长发里,温柔得安抚。

他总是习惯这样做。

"嗯……"我捂住剧烈疼痛的右臂,火烧火燎般的痛自血印莲花刺青迅速向四周蔓延,如同燎原野火。

夜夜夜夜,我都要忍受这样的痛苦折磨。我以为自己可以习惯,但是却做不到,每一次的发作,都还是一如第一次一样痛苦不堪。

秦封雪迅速扶住我的身体,轻柔把我放倒在雪白的迷离繁花丝锦床褥中。

我蜷缩起身体,妄图减轻一些痛苦,却是徒劳。

手臂上的疼痛还未褪去,秦封雪却已经吻上了我的唇。

轻轻颤抖的齿关轻易被他撬开,他滑腻温热的舌趁虚而入。

"唔……"疼痛的呻吟,因为唇舌被侵犯而无法抑制,断断续续从喉咙里泄露出来。

终于疼痛在秦封雪微凉手掌的轻抚之下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却莫名的躁动和饥渴。

"我为什么要把你留在身边呢?"秦封雪居高临下俯视着我,手指轻轻梳理着我鬓角的长发,"因为……"

我无法凝神去听他在说什么,只是沉重得喘息着,手难耐拽着领口,如同一条失去了水的鱼,扭动着自己的身体,无望得挣扎。

黑暗一点点蔓延,从天空的最东方漫上来,一直铺陈了整个天幕。

屋角的人鱼膏长明灯中,昏黄暧昧的火光摇曳。

白羽纱帐里,隐约的人影晃动,低喘和高高低低的呻吟一直绵延着传出来。

我抓着秦封雪的头发,手环过他的脖子,承受着他一次比一次凶狠的冲刺。

"封雪……"我努力张开氤氲满了水汽的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秦封雪放缓了动作,忽然凑到我耳边,语气轻挑,"别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他很快就会来。我亲自出马上演的激情戏,可是世间仅此一次,怎么能让他错过?"

我无力笑了笑,放开他仰倒在床褥里。

段重锦。看到了这么污秽这么堕落的我,你就,不再会对我抱有任何幻想了吧。

身体和灵魂在此时仿佛被生生撕裂。

一边疯狂饥渴索求着,一边却荒芜冷寂无望着。

忽然,秦封雪把我拉起来,在我还没反应时,与我换了个位置。

他来了。

秦封雪扬起嘴角,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作出口型。

此时,我跪坐在秦封雪身上,他沉稳的手扶着我的腰,免得我倒下去。

我冷冷扬起一个笑容。然后捧起秦封雪的脸,俯身对着他微凉的唇吻下去。身体动起来,用最羞耻淫荡的动作,获取欢愉,取悦身下的人。

我知道。他已经来了。他站在门外。他正在,看着我。

我放开秦封雪的唇,慢慢挺直了背脊,扬起下巴。手按在他胸膛上撑起身体的重量。离开,然后是最深的深入……寻求最原始的刺激和放纵。

灯火微光中的脸,带着迷幻般的神色,沉沦而兴奋。

"封雪……"

微张的嘴里,一个名字,一次次被用最柔软的声音喊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清醒的,还是已经失去了自我。

我清楚的知道,段重锦的到来,和他的离去。如同逃走一般的离去,气息和脚步都紊乱不堪。他都看见了。

他一定是对我失望透顶了。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个深爱着我,叫做段重锦的人了。

这样就好,这样最好。

我仍然压着秦封雪,脸上还带着迷蒙的笑,身体自虐一般,用力让自己被狠狠撕裂。

最终,我终于到了极限,剧烈喘息着伏在他的身上,内壁一阵剧烈的收缩。

身体的最深处,有了灼烈般的却又轻微疼痛。

夜深沉。沉得让人觉得它已经吞噬了天地和人间。

在这一刻,我却似乎没有完全迷失在血咒里。

我慢慢抬起头,犹带着一抹未隐去的笑,看着秦封雪。

"他会不会,很心痛?"

秦封雪轻轻抬起手,手指深深迈进我的长发。然后,他抬起头,轻轻吻上了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好悲伤。"

他没有回答我,却淡淡这样说。


第六十九章 无眠之夜

"还不睡么?天就要亮了。"秦封雪侧身躺着,支起头看着我。他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来,慵懒而优雅,如同一只大猫。

我已经累得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但是却一直张着眼睛,侧着头,目光空空荡荡,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睡不着。"我低声说,声音有气无力干哑得吓人。

什么都没在想。已经累得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也许正是此刻我最我想要的吧。不用思考,不用烦恼。不用因为这一切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而痛苦,而怨天尤人去质问,为什么,这一切要由我来背负。

秦封雪突然起身,随手撩起地上的白色单衣披在肩上。身体流畅的骨骼线条在柔软的布料下若隐若现。不多时,他走回来,拿了一把紫玉小壶。他坐到我身边,手绕到我颈下,揽我起身,让我的头倚靠在他肩上。

"渴了吧?"

他说着,就要拿着壶来喂我。我却不肯,"我自己来。"

我说着,就抬手去拿壶,却没想到手刚承受了一点壶轻微的重量就突然一抖,茶壶从指间掉落。

"逞什么强。"秦封雪轻叹了一声,手一捞,就把壶接住,一滴水也没洒落出来。

我看着自己的手指,苦笑。

"再过不久,我就快变成连茶壶都拿不动的废物了。"

秦封雪忽然一只手轻捏住我的下巴,另一只手拿壶仰头自己灌了一口。然后他低下头,唇贴上我的。

"嗯……干嘛……"我想要反抗,下颚骨被他手指捏着,被迫张开嘴。

冰冷的茶在他的舌间流转,沾染上了他的温度,不够暖却是温热的。不会让我因为那水的寒凉而觉得难受。

茉莉花茶,淡淡的苦涩和淡淡的清香弥漫在嘴里,清流顺着喉咙滑下,如同流过干涩的土地,渗进了身体的深处。

而后,他放开我,又喝下一口。

我看着他微扬起的脸;看着他一如惯常无人时淡淡漠然的神态;看着他在寂静的夜中,为了我温水的动作。

他再一次低下头,在他触碰到我唇的那一霎那我闭上了眼睛。

秦封雪。为什么你让我想到了相濡以沫这样美丽的词语?

为什么,每当我寂寞时,你都会在我的身边。

为什么是你呢。

温润的水,顺着他的舌尖流入我的口中。喂完水,他想要起身的一霎那,却被我拽住了领子。

那一瞬间,也许,他素来冰冷的眸子里会有一丝惊诧吧。

唇又紧紧贴合。

我主动纠缠上了他的舌,轻轻的缓慢的吮吸,变换着角度柔软得缠绵。

********

醒来时,发现已经日上三竿。枕边空空如也。只有他身体留下的细微的压痕,证明过曾有人在这里。

他是几时起来的,我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呢……

我刚坐起来,正揉着太阳穴,门外忽然有人的声音传出来,"颜公子,您醒了吗?门主正在客厅等您,您要是洗漱好了,就请快些前去吧。"

"知道了。"

我打了个呵欠,从床上下来。三两下抓起床边的衣服穿上,头发只是随便拢在一侧用丝绦系起来,迅速搞定了各人卫生,就出了门往客厅去了。

我大大咧咧低头推门进去,一抬头愣住了。

屋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用看怪物一般的目光看着我。

屋子里不仅有秦封雪。

还有段重锦。

不只有这两个人就算了,还有个管秋。

这还不够过分,除了这三个,还有沈妍蓉和欧阳毋殇,外加一个万年跟在欧阳毋殇三步之内的箜篌司缈。

我尴尬环顾他们,轻轻咳嗽一声,然后干笑,"今天天气不错,哈。"

无人来搭话。最后还是秦封雪先开了口,"你干嘛穿我的衣服?我不是把你的衣服准备好了放在衣架上了么?"

我这才发现,怪不得这衣服这么怪异,又大又肥的。

"啊……"我抓了抓头发,"我没注意到,随手拿起来手边的就穿了。"

"他就是太懒。下次一定要把衣服放在他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而且最好不要是太多件的,要不然他总能少穿几件。"说着句话的是段重锦,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盏,神色淡然。

我听着,没有什么反应,眼睛始终没有抬起来,没有敢去看他一眼。

此话一落,屋内又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秦封雪挑眉,弯起眼睛笑得一如往常,"哦……原来是这样,秦某受教了。"

段重锦仍旧低着头,轻轻吐出口起,露出个苦笑。

管秋微不可闻得叹了口气。

沈妍蓉黛眉微敛,看了看秦封雪看了看段重锦,最后把目光转向我。

我暗自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时,满脸堆笑。

我走到个空椅子边坐下,直接把两条腿翘到了扶手上,一副痞子相。

"喂,你们这些人怎么突然都跑这里来了?集体渡假?非法集会?"

沈妍蓉杏眼微垂,睨了我一眼,三分娇嗔四分风流,"我们可不像你那样闲。"

"呵呵,妍蓉大姐别当真嘛,我开个玩笑罢了。"

沈妍蓉摇摇头,"你这孩子。"

"我们这次来,是商讨合力围剿段秋凉的事。"

屋角的一个人开口,是不符合他个性而长久保持沉默的欧阳毋殇。


第七十章 作壁上观

我不由自主看过去,欧阳毋殇还是一身金丝羽衣,头戴孔雀尾翎,一眼看去就是一典型的世家公子。但是,仔细看看,似乎又与不久之前见他的模样又了什么变化。

他那双桃花眼,素来玩世不恭,漫不经心。这一次,不经意间,却还隐现着凌厉、狠厉和老辣。

管秋见我打量欧阳毋殇,也七八分猜出我在想些什么。解释道,"这几天欧阳公子的确是辛苦了。他召集了续箫楼三逃的旧部,以及没有臣服玲珑阁的余下势力,已经做好了反攻、重新夺回续箫楼总部的的准备。"

管秋这几句话说得轻轻巧巧,我却一下就理解了其中的困难。

在如此仓促的时间里,在如此势单力薄的情况下,欧阳毋殇就可以做好反扑的准备,看来,此代四大家族的继承者,都不是徒有虚名而已。管秋和秦封雪愿意费了那么大功夫救欧阳毋殇,原来,不只是因为要破坏段秋凉的计划,还是看重了他确实有利用的价值。

管秋于幕后主导,沈妍蓉以长老的身份调动生死判她所管辖的势力,欧阳毋殇夺取续箫楼拖延玲珑阁,再加上段重锦重华山庄的力量。

围剿,段秋凉。

我不由自主想到那个捏着蝴蝶的女人,想到她微笑着看蜘蛛怎样撕裂它的身体,想起她残酷的微笑。

围剿。真的可以做到么。现在的时机,真的成熟了么。无论是段秋凉、段秋凉手下的地下武士和生死判杀手,还是莫轻寒控制的玲珑阁。他们此刻的实力都是极强的。现在与他们硬拼,孰生孰亡,还未可知。

一场血战,牵涉了多少人的性命,牵涉了四大家族的存亡,牵涉了整个江湖的安危。就在这个别院里,在这几人的讨论布置中,正在悄悄得拉开了帷幕。

我和秦封雪都没有加入讨论,只是坐在一边仔细都听着。忽然,我坐直了身体,远远看向他。他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也把目光投向我,而后嘴角轻扬,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我了然。

他们才讨论了没多久,秦封雪就神态自若站起来,微微颔首,又神态自若开了门走出去。

屋里的其他人也没阻拦他,只是点了点头目送他出去。

我歪歪斜斜窝在椅子里想,估计要是有人问秦大门主:您这是去哪啊?

他八成要回答:睡觉。

方才他们讨论的时候,秦封雪就一脸不感兴趣昏昏欲睡的样子。

我早晨睡足了觉,虽然不是太困,但是一个人百无聊赖被晾在一边也挺没意思。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我终于耐不住性子蹑手蹑脚站起来,迅速推开了房门溜出去。

庭院的前院和后院,是用一条长长的复廊隔开的。前院是会客的地方,后院就是秦封雪的私人领地了。

微长的衣摆拖在地上,我顺着复廊信步走过。复廊每隔一小段就有一个漏窗,每一个漏窗上雕刻着精细的水波纹和冰棱纹。随着漏窗花纹的更换,园内的景色也在不断地变幻。

我走到尽头,迈上三级石梯,推开复廊里的黑漆大门。

阳光有些刺眼,撒进了微暗的复廊,轻柔降落在我的肩上。

眼前,一片碧波,在阳光下清流荡漾。

秦封雪站在一片水波之上,他慢慢转过头来,似乎是微微笑了。阳光洒下来,被水波反射出磷光点点,落在了他的衣摆上。

那一刻,一切都美丽得太虚幻,他仿佛是梦中洛神,踏水而来。

我走下了台阶,才看见前面有一条曲折婉蜒的水廊,地面贴着水面。水面上波光粼粼,才让我产生了正踩在池面上随水飘浮的错觉。

"你在这里干嘛?"我走过去,随口问道。

秦封雪两只手交叠抱在胸前,神态懒散,"晒晒太阳。"

"你还指望能被晒暖点不成?小心不仅没晒暖,反而你这个冰山被晒化了。"

秦封雪微扬了嘴角,用眼角的余光瞥我。

我们两就这样站在水廊上,一个微仰起头闭目养神,一个背靠着栏杆无聊得把玩着发尾。

天光云影在我们面前缓慢的走过,细碎的光点散落在我们脚下,光怪陆离。

终于我先开了口,转入正题,"那么……这次的行动,我们当真不参与了?"

秦封雪也没睁眼,我真怀疑他是不是站着睡着了。

"你说呢?"过了半天,才懒洋洋回了一句。

我轻哼了一声,既然你让我说,我就说,"作壁上观。"

狐狸露出了点笑,眼角弯弯的,"正解。"

我就猜出,秦封雪定然是打了作壁上观的主意。我们都清楚段秋凉的实力,不会指望,仅凭这一次就能彻底除掉她。这次围剿的目的,只在把她在重华山庄的势力拔出出去,阻止她进一步蚕食重华山庄。否则,续箫楼、玲珑阁和重华山庄都会陷入她的掌控之中,浣剑门即使再强,对付三大家族也力不从心。

这次的战斗,若是在外人看来,绝非是一场围剿,而是一场生死判与重华山庄的恩仇之战。

管秋、沈妍蓉的生死判杀手,杀入重华山庄,看上去是与重华山庄的铁甲卫冲突,实则是联手杀入段秋凉的地下老窝。因此,浣剑门的势力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应该被卷入其中。所以,我们也只能在这场没有人看得见真相的杀戮中,选择旁观。

我轻轻叹了口气。也没什么理由,就是突然就长长叹出来。

此时,秦封雪张开了眼睛。我侧过头看他,光线下,那双眼睛清明通透,金色的阳光落尽去,仿佛是一颗透明的琥珀,美丽得毫无瑕疵。

他突然开口,说了句话。

把我雷了个半死。

他说,"啊……睡够了。"神态里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成分。

我嘴保持半开的状态,僵硬了许久才阖上,"原来,您老人家真的在睡觉啊……怪不得……"

"什么?"

我没说出来,暗自腹诽。

怪不得你晚上很少睡还能精神这么好。原来,你随时随地都在睡。说不定哪一会走着、站着、坐着、卧着就闭了眼睛找周公去了。


第七十一章 何堪对从容

会面后的第二天,欧阳毋殇就带着箜篌司缈离去。他们要提前离开去着手实施反攻的计划。同时,段重锦也走了。没有再来见我一次,没有对我说任何告别的话,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不声不响,单骑独影,黯然离去。

他肯定是对我失望透顶了。看到那样子的我。那么肮脏而堕落,沉溺于无休无止肉欲中的我。

已经彻底放弃了吧。

我不由自主,自嘲摇了摇头。

罢了……

"小颜?"

忽然听到一声清甜的女声响起,我看过去,是沈妍蓉。她顺着绿荫小径走过来,一袭长群曳地,无一点纹饰,只有袖口用品红丝线绣了几朵半开未开的夹竹桃,配上乳白丝绦束腰,垂一个小小的香袋并青玉连环佩。轻盈迈步间,显得身姿摇曳如柳。发式也梳得清爽简洁,白玉八齿梳蓬松松挽于脑后,天然去雕饰美得清新自然。

我正立在一幢小楼上,凭栏而立。小楼,矗立在一片翠绿的草地上,攒尖戗角,重檐八面,在蓝天白云下显得格外张扬而醒目。

沈妍蓉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人,便轻提衣角,如同一只轻盈的粉蝶,飘然腾空,没重量似的落在了小楼上。

"妍蓉大姐今天真是漂亮啊。"我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毫不避讳恭维道。

沈妍蓉抿嘴轻笑,神态却故意装得高高在上,挑眉,"你倒是说说,我哪天不漂亮了?"

我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您老人家青春永驻、万寿无疆……"

"去,"沈妍蓉横我一眼,脸色突然变冷,"怎么说话呢。"

"我错了,姐姐"我赔了个笑,"妍蓉姐姐永远都是二八妙龄少女。"

"哼,少拍我马匹。"沈妍蓉不领我情,轻哼了一声,"什么豆蔻、二八妙龄,早就过时了。现在时兴熟女,懂吗?就是你姐姐我这样子的。"

呃……

我嘴角抽了抽,妍蓉说话这调调怎么跟唐羿似的。唐羿又是跟我学的……

真是把我颜氏现代派发扬光大了。

"啊,对了,小颜,我特地给你带来了溧阳特产的'珍珠栗'。"

我愣了愣,从自己的思绪里拔出来,笑着说,"嗯,我一会去取了来。"

沈妍蓉忽然神色古怪看了我一会,"小颜,你不开心。说到你最喜欢的栗子都丝毫没有高兴一点"

她说道,并非是疑问,而是一个结论。

我还没来得及狡辩,她微微抬起手,示意我她要继续说下去,"别对我隐瞒什么了,小颜。你虽然一直笑着,但是又一直心不在焉,只要稍微停下来,眼神就会流露出掩饰不住的苦和寂寞。"

"妍蓉……"

"抱歉小颜,你和段重锦与秦封雪的事我知道了。不是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调查出的。因为我实在对你放心不下,就派人暗中查探。这么多年了,你就像我亲生弟弟一样,我总是忍不住想要照顾你,忍不住想要超出我应该干涉的尺度来干涉你。"

沈妍蓉放缓了声音,轻声说。她低下头,拉起我的手,柔软细腻的手指轻轻在我掌心滑过,留下温暖柔和的触感。

"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姐姐,我也许帮不上你什么,分担不了什么,但是至少不要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一样,被你排除在外……"

"不是的妍蓉姐。"我急急打断她,想要解释,真的不是这样。

只是我的境遇险恶,我实在不想把你们都牵涉其中,不想让你们这些已经伤痕累累,在如此年轻心就苍老了的人再受到伤害。

我不想因为我,害了你们。我也想要,好好的保护你们。让你们都幸福。

"唐羿的事我也知道了。"沈妍蓉握着我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她抬起头,漂亮的杏眼定定注视着我,"小颜,我相信他们都是……"

"身不由己。"

朱唇微启,吐出着四个重有千钧的字眼。那一刻,她的眸子深处,在深到让人无法触及的地方,微暗的悲伤在涌动,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我们每个人,又有谁不是,身不由己?

她说的"他们",又指的是唐羿,和……

"我知道的。"我微微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我也明白,我也理解,我不会恨他。"

"嗯。"沈妍蓉点了点头,发髻上的两枝碎珠发簪,长长珠玉璎珞轻轻摇晃,碰撞出玉碎般的声响。

"关于段重锦……"沈妍蓉再开口时,转了话锋。她抬眼看我,欲言又止。

段重锦的事,其实,我已经一个字也不想再提起。但是最终我还是没有抑制住,开口问,"他怎么了?"

沈妍蓉深深看着我,而后长长叹了口气,"今夜我就要动身离开,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这件事……因为既然你已经决意离开段重锦,留在秦封雪身边……"

"到底是什么事?"越听她这样解释,我越发觉得心慌,忍不住追问。

"段重锦,似乎是打算在这次的行动中,单独去面对段秋凉。"

我怔了一瞬。单独面对段秋凉?单独面对着那个近乎于魔鬼的女人?

这意味着……

我忽然抓住沈妍蓉的肩膀,力道都忘记了控制。音调也因为激动都微微升高,"他自己这么说的吗?!"

沈妍蓉被我抓得有些痛,黛眉蹙起,"不。我是从他提出的计划方案中察觉出来。他似乎是确定你与段秋凉独处的那段时间定然发生了什么,所以,他打算冒险去质问段秋凉,查出真相。"

"他是疯子吗?!他不要命了?!"我忽然大吼出来。气急败坏对着木质栏杆就重重垂下去。

梨花木的栏杆顿时发出沉闷的碎裂声。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疯子!

"我也觉得段重锦不像这么不知深浅、任性妄为的人。但是……"沈妍蓉手指按在我手臂上,微微施了力,安抚我的狂躁,"但是,你的确是看轻了他对你的感情,他不会因为……你无缘无故,一些过分的行为而放弃你。他愿意为你冒险,愿意拿他的生命去赌。"

傻瓜……

我就是了解你对我的感情。我知道,你若是发觉了真相一定会去要求段秋凉把血咒重新转回你自己的身上,你定然不会让我替你受苦。

所以,我才要离开你啊!

你这样的做法,到底要把我之前的努力置于何地。

我狠狠咬住下唇,握成拳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都泛出发青的苍白。


第七十二章 总堪惆怅

帘帷静静垂着,兽头金炉中青烟麝袅,堆叠升起。外间里幽暗的灯火影影幢幢,透过白色的帘帐。

秦封雪手搭在我腰上,从背后轻轻抱着我。拥着雪白的被衾,正沉睡。

我轻手轻脚把他的手拿起来,放进被子里盖好。披衣起身。

自己斟了一杯凉茶。推开了一扇窗,霎那间,微凉的清风脉脉,顺着微启的窗缝,涌入寂静而黑暗的宫室。

天就快要亮起来了,一线微蒙白光划开天与地的交界。

大战就在今晚。今晚啊……

即使我想去阻止他,我又能做什么……

手指不由自主按上了右臂那个妖冶盛放的莲花图腾,指尖微微用力。

这样的我,不仅帮不了他,说不定适得其反。

忽然一只微凉的手,覆上我的左手。我回头,看到秦封雪拿了意见鹤雪丝袍给我披上。

"风凉。"简简单单一句。

我微微张了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末了,低声回道,"谢谢。"

秦封雪似乎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懒洋洋从我身后环住我的腰,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身体的重量若有若无压过来。他的声音轻轻响在我耳边,耳鬓厮磨,温存而暧昧。

"你是我的东西,干嘛还要说谢谢呢?"

"嗯……"我没有争辩什么。

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极目而忘,看着天与地尽头。

"在担心段重锦么?"

我收回目光,身体僵硬了一瞬。

"你食言。"

"我……"

"你承诺过,会忘记他。"

"秦封雪!你不要闹了好不好。"我甩开他的手臂,转头狠狠瞪着他。我本来就已经心烦意乱了,哪有精神再去忍他?

"我是承诺过,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忘不掉!我可以呆在你身边,可以乖乖被你豢养着随你怎么玩弄!但是我忘不掉他!我也想忘记,可是我办不到!"

秦封雪站在我一步之外,没有表情看着我。幽夜般的眸子中,清冷的光淡淡闪着,寒意透入灵魂。

我爆发一样吼出来。但是在他那样的目光下,我却再也开不了口。并不是觉得害怕,而是……我忽然感觉到,他似乎也在痛,即使,他从来不懂怎么把自己痛表现出来。

我别开眼,侧身从他身边走过去。在我拉开了门,想要找个地方彻底冷静一下的时候,忽然听到他如同清霜般冰冷的声音。

"我们去重华山庄。"

我怔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抓住手腕,扯着走向马厩。

"现在还来得及。"

骏马飞驰,四蹄生风,仿若腾空。周围昏暗的景色化为一片流光,飞快奔向身后。

秦封雪执着缰绳,黑发在晨风中飞扬,如同墨迹渲染于水中,韵开的妖冶图腾。

他带我去了重华山庄。他嘴上说着,我违背了诺言,却仍然带着我去。

他知道不能破坏了计划,便孤身一人,不带任何护卫,以身犯险。他这样机关算尽,永远滴水不漏的人,竟然愿意为我冒这样的危险。

秦封雪……

如果天下人都欠我,唯有你,是我的债主,我欠你的确,是很多了。

其实,你并非冷血,并非残酷。天下之大,有没有人真正了解你呢?

我忽然想起昨天沈妍蓉对我说的话。

她对我说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她亲自去解决一桩棘手的刺杀任务——啸峰山庄的庄主,楚慕天。以及楚家的独子,一个不过八九岁的小男孩。

这件事之所以棘手,是因为重华山庄的少庄主段重锦,正巧在啸峰山庄坐客。

那夜,月黑风高。

沈妍蓉不动声色,扮成歌姬,轻而易举不见流血便杀掉了楚慕天。但是,当沈妍蓉准备一刀了结了那个孩子时,段重锦却忽然出现,手中长剑横档,接下了她的羽刃。

羽刃——薄如蝉翼却是削铁如泥。

它是百年前的铸剑大师崇道子专为心爱的女子打造。拿在手中不似一件利器,玲珑优雅,流光闪烁,仿佛是女子手中把玩的一件精细的玩物。

它就如同我的判官笔,江湖人人识得,人人畏惧。

沈妍蓉并不想与段重锦冲突,于是收招,后退了一步,盈盈一拜。

"在下生死判杀手。段庄主,我这厢有礼了。"

段重锦没有说话,目光从她手中的羽扇上流过,手中的剑却握紧了几分。

"既然我已经自报家门,段庄主您还是收招吧。生死判的规矩,您也不是不知道,既然我们接了任务,就必然要完成。即使您今天阻止了我,这孩子,终究是活不了。"

沈妍蓉轻轻笑着,不慌不忙解释。

段重锦却丝毫不为所动,眼角看向那个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的孩子,"我不管以后怎样。今天既然被我碰到,我必然不会看着他被你杀害。"

沈妍蓉摇头叹气,"段庄主,我劝您还是收手吧。你我打个两败俱伤,对您有什么好呢?"

段重锦微微一笑。先前遮蔽了月亮的乌云,恰巧在此刻散开。皎洁的月光倾泻进黑暗的房间中,铺洒在段重锦的身上。

那一刻,世间的一切在他的身边,似乎都黯然失色。

那一刻,沈妍蓉的心头忽然轻微一动。

她知道他是管定了闲事。她却丝毫不觉的生气。

原来,这片冷漠的江湖之上,还是有这样傻乎乎的人存在啊。

这样相信着"侠道"二字的人存在。

自那一天起,沈妍蓉便开始注意这位新继任重华山庄庄主之位的弱冠少年。

多年后的一天,在段重锦的寿辰上,管秋带了她宝贝的小颜去贺寿,把小颜当成了礼物送给段重锦。

其实,那时候,沈妍蓉是微微高兴的。

如果是段重锦,也许,可以治得好小颜吧……

她那是是这样想着的。

沈妍蓉淡淡把这一切叙述出来。

末了,她拉着我的手,轻声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离开了他去选择秦封雪。但是小颜,我看得出你们彼此之间,确是相爱的,很深很深爱着彼此。我希望你能幸福,我希望你能作出正确的抉择……"

"秦封雪太冷漠太自我。我害怕你若是与他在一起,终有一天,会被他所伤。"


第七十三章 华莲之锁

一骑五花骏马自金陵喧闹的街市中飞驰而过,马蹄扬起一路微尘。

秦封雪骑马带着我从天雅坊隐秘的后门奔进去,然后他勒马,把我从马上推下去。

夕阳悬于西空,暮光斜照,给世间万物渡上一抹淡金色。古旧的光线落在秦封雪的白色衣衫上,落尽他幽深的眸子,光华流转。

"你去找管秋,叫他帮你暂时压制血咒。"秦封雪低头对我说。口气轻巧,神色也是如同往常的浅笑着漫不经心。仿佛他只是要去处理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但是,他连马都来不及下,说完就直接勒了缰绳,调转马头,跋马欲走。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只能定定注视着他。不知为何,那些让他小心之类理所应当的话,我却说不出口。

秦封雪走到门口,忽然又勒住了马,回过头来。

他清冽的目光对上我的。而后,那双美丽的眼睛弯起来,一个淡然如同幻觉的笑容绽放在他唇边。

"等我回来。"

轻轻的一句话,飘散在空气中,满园生香。

他语落,手腕一扬,银鞭在空中打了个响鞭,疾驰而出。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看着他一身白衣盛雪,一点点远离,最后消失在视线中。

不知什么时候,管秋站在我身后。

"管秋……"我看见他,想要开口解释。管秋却抬手制止了。他对于为何我和秦封雪会出现在这里,不质问也不担心我们会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小颜,"他轻叹了一口气,露出一丝苦笑,"时间快来不及了,先把血咒控制住,其他事之后再说。"

我看了一眼半沉的夕阳,点了点头。

风卷起薄若蝉翼的帘幕,暮色中的金陵显得静谧而华贵,在其后若隐若现。

我坐在地塌上,管秋在我旁边。

"把血咒的印露出来。"管秋从木盒中取出针,一套极其精细的针,多为银质也有玉质。针身刻着不同的图案,有鱼鳞有鹤羽。

他低头拿出针,针尖轻轻掠过烛火。经过火的灼烧,不同的针尖,竟然显示出不同的色彩。

我犹豫了一下,解开外衣,把右肩上的衣服剥下来。素白的衣衫顺着光洁的皮肤滑下,右臂上妖冶的红莲图案显露出来。

管秋手指按上那朵莲,而后抬眼看我。

他的指尖触碰那朵莲花,皮肤上有轻微的痛感。

"我现在要在这朵莲花上刺一条锁链,用这条锁链束缚住莲花,但是同时它也会束缚住你,你身体会承受很大的压力,消耗很多的体力。"

"哦……"我笑了一下,不合时宜赞叹一声,"这么神奇。"

天色已经很昏暗了,夕阳的余晖正在逐渐的黯淡,天边的云层被染成赭色,沉沉堆叠着,时间愈加紧迫。

"这是紫极宫上古传下来的古老禁锢之咒。"管秋说着,手指极快捏起一根针,刺向了那朵红莲。

"嗯……"突入起来的钝痛让我不由自主低哼了一声。

并不是针刺入皮肉的感觉,而是被什么东西从皮肤钻入,一直钻进骨髓,啃噬你的骨头。

管秋的手并没停,飞快得刺入拔出,在红莲上刺出繁复的图案。那朵红莲似乎也感到了疼痛一般,颜色逐渐变深,仿佛要滴出血来。

"封雪对你不错吧。"管秋没有抬头,忽然轻声说。

我知道他是想要转移我的注意力,于是回答,"怎么说?"

管秋低声笑了,然后说出得话让我震惊、窘迫到无话可说。"吻痕呐……"

我低头看了一眼胸口,果然是有不少淡淡的痕迹若隐若现。

秦封雪的确是很喜欢吻我,细致得不厌其烦,一边抱我一边轻吻。而且他力道拿捏得刚好,酥酥痒痒让人觉得很舒服,因此我也没因此制止他在我身上留下那么多痕迹。

"其实……"管秋换了一个针,火光烧燎后,显示出淡淡的靛青色,"我虽然做了秦封雪这么多年师傅,教了他不少武功,但是,却丝毫不了解他。与其说我是他师傅,倒不如说是合作者,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是么……"我低声应和。

"曾经我也曾以为秦封雪是个极其自私毒辣的人。这天下广大、众生茫茫,秦封雪在意的人只有他自己。完全是个唯我独尊的人。最近……或者说,自从封雪遇到你之后。我却发现,似乎,事实并非如此。他……并不在意名利,不在意地位,不在意金钱,不在意任何人,不仅如此,他连自己,似乎也不甚在意。"管秋说到后面,声音突然带了一丝叹息。

"他所做的一切,无论是扩大浣剑门的势力,还是这一次要去剿灭段秋凉,并不是为了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是为了什么家族,什么侠义正道……"

管秋声音平淡如水,不急不缓流淌着,在此处,我心脏微微一动,不由自主接口。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太寂寞太空虚了而已。"

管秋手顿了一下,抬起头,目光对上我的。然后浅笑。

"也许吧。"

最后,管秋下完最后一针,轻旋针尾,把针拔出。然后,把那一套针尖泛着诡异颜色的针收好。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右臂上是那朵红莲。

红莲之上,一条玄色铁锁紧紧缠绕束缚着它。

那铁锁又仿佛是加在了我身上,重重压制着我。让我全身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如果左手不撑住身体,我觉得自己可能随时都会倒下去。

管秋递给我一张丝绢,"擦擦汗吧。"

这是我才发现,我额角全是冷汗,都浸透了鬓角的黑发。

"这条锁链应该可以撑到明日此时,到时红莲便会挣脱了锁链的束缚,重新绽放。我的能力也仅限于此了。"

我点了点头,疲惫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管秋看了一眼屋角的更漏。窗外,巨大的黑幕已然垂下,将人间都笼入其中。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幕布的落脚处,蒸腾出微弱的光。

"行动已经开始了。"管秋长眉微敛,站起来走向窗边,远远看向重华山庄的方向,"希望……一切都可以顺利。"


第七十四章 夜露冷

"小颜!你要去哪里!"

身后响起一声阴沉的低吼。

我身体一僵,收回已经小心翼翼迈出窗户的腿。

"月色不错,啊哈,"我回头,抓了抓头发,阳光灿烂傻兮兮咧嘴一笑。

管秋抱着手臂站在房间门口,清俊的脸上,浮现冷然之色。他微微挑起了眉毛。

"这里是七楼,你要想摔个半残就尽管跳下去。"

"呵呵呵……怎么会呢?我轻功可是独步武林呐……"我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声音都细若蚊蝇。

管秋神色更冷,拿起烟杆慢慢得深深抽了一口烟,然后微扬了下巴幽幽吐出来。

我相当熟悉他现在的这幅模样。每一次他不爽了的时候,就会这样傲慢无比得猛抽烟。

其实要跳楼实在是下下策,七层落到地上,控制不好说不定真能扭到脚。但是所有楼梯出口都被人把守着,管秋交代了所有人绝对不许我通过,阻止我前往重华山庄。

于是我只好转变策略,一招苦肉计使上。

人不自害,受害必真。假真真假,间以得行。童蒙之吉,顺以巽也。

我抬起头,可怜巴巴看着他,"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我实在很担心。你就让我过去看看情况,我保证呆在安全的地方不出手,绝对不会破坏你们的计划,绝对保证自己安全……"

管秋用极其不信任的目光瞅我。

我话锋陡然一转,四十五度角仰望房顶,作遥想当年状,"想当年,我刚来生死判时,是你训练的我。那时候……"

"从窗户上下来。"直白的命令,不容违抗。管秋

我失望叹了口气,从窗台上跳到地面上。

刚才的两个时辰中,我自行运功调理,让真气在奇经八脉中游走几个周天。现在虽然身体依然觉得沉重,但是比起刚才已经不知道好了多少,目前功力至少也能发挥出五六成。

五六成的功力,自保是绰绰有余了。

管秋盯着我看了半晌,最后沉沉叹了口气,一脸头痛的样子。然后他摆出一张家长的脸,语重心长说,"小颜,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冲出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秦封雪交代?万一那家伙闹起来,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我又不是三两岁的小孩子了……而且,我真的很担心……"我低声嘟囔了一句。

管秋沉默了一瞬。

可是他接着的话,让我心头一喜。

"你要是从七层跳下去,缺了胳膊断了腿,我可赔不起。"

这句话不能直着听,得拐个弯。换句话说……

"那……"我试探着问,指指楼梯的方向,"我走下去?"

管秋轻哼了一声,别开眼睛,拿起烟枪放到嘴边,"我就当作没看见了。"

"小秋……"我跑出去两步,突然回头,眼中泪光闪闪,"我就知道,还是你对我好……"

管秋脸上垂下三道黑线,口气阴森,"你信不信我这就抓你回来。"

我一听赶紧闭嘴,趁管秋还没改变主意,一阵风一样冲下了楼。

*******

夜色如铁。我矮身飞快蹿过小巷,,房垣屋顶间几个起落,白色衣摆在身后飞扬,如若蝶翅。一瞬间,身影便隐没进了暗夜之中。

重华山庄外方圆五里,空无一人。连周围的住户都被提前遣走,森森的房屋一片漆黑。

我蹲在树杈上屏息凝神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一代至少有七个人在把手。

重华山庄的暗卫已经将所有通往重华山庄的道路封死,见神挡神,见鬼拦鬼,密不透风,连只小苍蝇都飞不过。

可惜我不是苍蝇。我对自己的轻功,还是比较自负的。

提气,身体无声无息掠上树梢,随着一阵清风脉动,我平平从一个暗卫头顶上飘过,如若鬼魅。这些暗卫是凭着察觉周围一切的气息波动来搜寻敌人,只要毫无杀气再掩藏了气息,他们就无从追踪。

轻松躲过暗卫,我轻车熟路从重华山庄的高墙跃进去,在青石砖地面上站住。杀手的敏感让我立刻察觉到空气中弥散着的淡淡的血腥味和四起的杀气。平时本应该人来人往的重华山庄,今天却四处空旷,不见半个人影。

据行动开始已过两个多时辰,夜已过半,厮杀已经在惨烈的进行了许久,也许此时已经分出了胜负。

段重锦,希望,秦封雪已经阻止了你。希望一切都不要再出什么差错……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手腕一抖,判官笔出袖,在指间转出一个繁复的花,最后在掌心落定。身体疾掠而出,白色的衣衫化为一抹流光,消失在灯火微蒙的夜色中。

我越是向段秋凉的独院靠近,血腥气越是浓重。满地七横八竖都是死尸,有重华山庄的银甲卫,有段秋凉地宫里的黑甲侍卫,也有很少生死判的杀手。这些杀手都是还正在训练中的后辈,并不是生死判这一代已经经过了千挑万选浴血而生的精英。

我从他们尚还有余热的身体边走过去,目光自他们年轻的脸上滑过。手中冰凉的的判官笔,被我暗自握紧。

撕杀还在继续,我听到隐约的刀剑相拼的撞击声和杀喊。

就在我已经看到了段秋凉的小院,看到了撕杀的人群时,我顿住了脚步。

身后,突然有极其强烈的压迫感。

我猛然回头,刀光血影中,那人一身青衫站在一棵树下,他静静伫立风中,目光清澈如同一泓无波清泉,周身散发着柔和的气息,只是站在那儿,就让人如沐春风。

"小颜。"那人轻轻开口,唇边带着一抹温和煦暖的笑意。


第七十五章 身不由己

我看着眼前的人,想起那日妍蓉对我说的话。

"君竹孤……"我轻轻开口,眉头微微蹙起,审视他。

君竹孤缓步走过来,低笑着开口,"小颜,正如你所想,我是段秋凉的手下。"

虽然心理早就有了准备,听到他这样坦然承认,心中还是忍不住颤动。毕竟,我们相处这么多年,他又是生死判此代唯一的医者,我所有大伤小伤,都被他亲手诊断治疗过……

我脸色渐渐苍白,"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你们要背叛?为什么你们都可以将我们多年的情谊弃之不顾?究竟是为了什么身不由己的理由?"

君竹孤淡淡看着我,微微叹了口气。"我们?指的是我和唐羿么?如果说身不由己,这个词用在唐羿身上比较合适,至于我……"君竹孤稍稍顿了一下,略带嘲意地摇了摇头,"如果你非要知道,我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你也许听说过,华山派君氏吧?四年前被你,或者说是四大家族在一夜之间灭门的华山派正宗。"

瞬间,我眼神动摇了一下,四年前的记忆闪电般滑过脑海。震惊和了然同时在我眼睛里闪现。

"你是……华山君家的人?"

"对,"君竹孤浅浅一笑,亦有些许讥刺锋芒,"当时我跟从天山药王学医,离家已久,得以幸免。等我得到消息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没了。"

"我之所以放弃了继承药王衣钵而加入生死判,就是为了,报仇。"君竹孤语气很淡然,一如往常那个清风明月般的男子,眼中亦无仇恨无愤恨,只是淡淡说着,只有些许的嘲意。

也许,是嘲讽这天,这命运,如此作弄人间。

原来是这样……

原来,你是背负了血海深仇,是为了有一天可以手刃我,才加入了生死判。

"那么……"许久,我抬头,看着他丝毫不沾染人间烟火气息的眼睛。

他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却要背负这样沉重的,必然背叛的命运。

"经历了那么多年,你的初衷是否变了?"我忍不住开口,带着微微的期待问。

君竹孤眼神闪烁了一下,而后闭了眼。当他再睁开时,我在那双清明的眸中看不见任何的情绪。

我握着判官笔的手却因为用力而有些苍白。君氏全族多少无辜人的性命,一夜之间泯灭于刀刃之下,又在一把烈火中化为飞灰。这样的仇,无论是谁,背在了身上,就一辈子也不得解脱了吧……

"我现在要带你去见段秋凉,你是自己跟我去,还是逼我动手?"君竹孤拇指轻弹,长剑入手,在夜色中倾泻出清辉万缕,刹那流光飞舞。

我看向他手中的出鞘利剑,古朴的剑锋上流转着如水粼光水,剑柄处古体"宵练"二字张狂不羁。

《列子.汤问》记载,古有宵练,方昼则见影不见光,方夜则见方而不见形。其触物也,骜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

没有剑影的剑,亦是唯有剑影的剑。

既然如此,既然命定你我必然会刀剑相向,此刻的我,也不能再有半点犹疑。

"君竹孤,即使是你,恐怕也没有打得赢我的把握吧?"

我拉开架势,一支通体乌黑的判官笔在指尖泫然转动。

"是么……可是此时的你,也就只剩下五成功力了吧。别想在一个医者的面前虚张声势。"君竹孤轻轻一笑,出其不意就向我攻来。

"叮"的一声,利器相击,泠泠乍响,有着钢与铁的尖锐。

横握判官笔,挡住他的剑势。然而剑身上萦绕的内力却如同水波,透过相击之处一层层汹涌袭来。

我虎口一阵酸麻,掌中的判官笔居然有几分松动。

我抬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他的眸子空灵素净,无爱无恨。

没有感情的剑。他的人就如他的剑。

无形无影,无爱无恨。

我手腕微微一振,内力透入,判官笔猛然顺着他的长剑划进近他身体,摩擦出灼热的火花。

君竹孤脚步急转,旋身避开。手中的剑瞬地绷直,发出轻轻一声长吟。回剑举袖之间风姿无双。

我现在内力不济不能与他太久相持,只能一击之后迅速退却,然后反身再攻。

雪色素衣飘忽灵秀,成双判官笔,空中飞舞的一支配合着手上的一支,变幻无方。

剑气掠起漫天飞叶,炫舞飞转。

但是时间一久,我就觉得身体渐渐变得凝重,不像开始时那样进退自如。想必,君竹孤打得也是慢慢拖垮我的主意。

双剑再次交击的时候,身体向后荡开。在交错而过的瞬间,君竹孤忽然出左手,中止与拇指相扣。

我立刻认出来,华山君氏独传的万柳飘风指。君氏曾凭此武功独占五岳鳌头多年。

君竹孤,从未使用过这一招。

内力凝于指尖,泛出暗暗的光,三指闪电般连续弹出。

我立刻在空中稳住身势,操纵飞舞于周身的一支判官笔去阻挡。只听"叮"得一声,这一指攻势极强,判官笔被打飞,飞旋着钉入一颗树干。

第二指袭向我左胸,我在判官笔内注入内力,硬是直直接下他这灵犀一指。身体被强劲的气力向后推出数米。

这三指是有力度强弱之分,由强而弱。但是最后一指我已经无力去接,指锋裹挟的劲风扑面而来,扬起我的发丝在风中狂舞。

一刹那的凝滞。

轰然一声巨响。

那一指打在我肩上,汹涌的内力灌入筋脉,身体被强力的劲猛然后推,狠狠撞碎背后的木质楼体,摔在地上。

灰尘弥漫。我躺在废墟中,身边全是断木碎瓦。鲜血淋漓。

剧痛让我根本无法动弹,我努力挣扎了几下,却最终都无力跌回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君竹孤一步步走过来。

"小颜,"明灭不定的火光下,他的脸有一丝狰狞。君竹孤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俯视我。

末了,他毫无感情开口,"你不应该来。"

第七十六章 孤竹无心

我轻轻咳了几声,吐出嘴里无法抑制涌出来的血,然后抬手抹掉嘴角血迹。

"我为什么不能来?"

君竹孤微微摇了摇头,"你以为他们的行动,段秋凉会察觉不出么?她当然不会傻到坐以待毙,自己早就离开了重华山庄。不过这一战她也败得确实惨,她在重华山庄的势力几乎被段重锦沈妍蓉他们全灭。"

我心轻微一动。她不在重华山庄?那么,段重锦就不会见到她了……

不幸中的万幸。

君竹孤没有理会我的出神,继续说,"颜广寒,你何必来自投罗网?你被秦封雪救走,段秋凉一直为了这件事很恼火,她意图在让你和段重锦痛苦,要把你们当作玩具一样在手中掌控。而秦封雪竟然让她的希望落空。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被她抓回去,会遭受怎样的折磨?"君竹孤又向前走了一步,手中的宵练寒光一闪,剑尖轻颤。

我本能察觉到他凌烈的杀气一闪即逝。我努力想要运气,但四肢百骸却已经像不是我自己的一样,根本无法动弹。

"小颜,"君竹孤俊秀的长眉微微敛起,他轻轻叫了我一声,带着些许的叹息,"与其被我带回去受她凌辱,不如……"

剑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银色的轨迹,最后停在我的颈间。

"不如,让我亲手了结了你。"

"如此,我也可以向君氏亡魂做个交代。而且,秦封雪、段重锦如果知道了你被段秋凉的人所害,他们必然会与段秋凉决一死战吧?"

"到时候,四大家族与段秋凉两败俱伤,你的仇就可以报了?"我轻声问。

我直视着君竹孤,盯着他的眼睛,他眼神闪烁了一下,而后躲开。

"对,正如你所想。"君竹孤微扬着下巴,眼睛倒映着不远处的战火,目光有一丝悲凉,"小颜,刚才与我过招,其实你是有机会打败我的,但是仍你留了三分的余地……你总是不肯伤害别人,你真傻,我曾经无数次的想过,我的仇人,怎么可能是你?怎么会是你。"

我轻轻笑了一下。"造化弄人……"

话音未落,我目光一凛,猛地一抬手。呼啸的风声在君竹孤背后响起,他吃了一惊,收剑旋身躲避,却还是没有躲开,判官笔穿透他的右臂落回我手中。

掌心一片湿热——他的血。

虽然我现在无法移动身体,但是判官笔是一对,一支能够吸引另外一支。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暗暗运力,用手里的判官笔去引动刚才扎进树干的那一根,最后终于赶上。

"君竹孤,我不想伤了你,我自知我是欠你的。四年前,血洗君家的人的确是我,今天我落到这个地步也是罪有应得了。但是我今天不能死在你手上,我有绝对不能死的理由。"我咬了唇,唇上血色褪尽。

君竹孤捂着手臂,嘴角浮现一丝冷酷,"既然你话已至此,我今天更是非杀你不可。"

说完,他手指扣起,又要使出万柳飘风指。

这次的致命三指,不知我又要如何抵挡。

千钧一发之际。

"君竹孤!你干什么!"急切的声音响起。

同时,一把十八股铁扇翻舞着自君竹孤面前旋过,逼他后退两步,拉开与我的距离。

铁扇旋转飞舞一圈,划着优雅的弧线,到了主人的掌中。

他从空中落地,脚步匆忙奔过来。

"唐羿……"我看着来人,一时有些失神。

唐羿听见我的轻呼,下意识看过来,然后他的目光又匆忙躲开。唐羿看向君竹孤,眉宇间满是恼怒。

"君竹孤你疯了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段秋凉是让你把颜广寒带过去,不是杀了他!"手中铁扇折起,直直指向君竹孤的鼻尖。

君竹孤转身走开,冷冷哼了一声,"我永远都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用不着你来提醒。"

衣袖轻甩,青色的身影就这样毫不犹豫,从房屋的废墟中走出去,消失在转角。

"唐羿……"

此刻我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一阵腥甜涌上喉咙,手里的判官笔掉落在地上,扬起一层轻微的灰尘。

唐羿吃了一惊,快速走到我身边,蹲下身子,此时也顾不上其他,手握住我的手腕替我输送真气。他的手心里有薄薄的湿意。

刚才他看到了我差一点丧命于君竹孤剑下,一向冷静无情的杀手,竟然是这样的慌张么?

他默默为我续气,没有言语。我也无话可说。

他会把我交给段秋凉么……

他放了我一次,还能有第二次么……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猜测。我只要静静等待着答案,就好……

没有期待,也就不会有失望。

忽然,离我们不远处,一道橘色的光亮嘶鸣着窜上夜空,轰然炸开出一朵火花。

唐羿抬头看着信号弹升起的方向,眼睛忽然稍稍睁大了一下。

"君竹孤……?"他低声喃喃自语,语气有些迷惑。

而后他突然抓起我的手腕,粗鲁拽着我,不顾我一身重伤,把我从废墟中拖出去,一直拖到我和君竹孤方才打斗的地方。那里一片狼藉,青石地面碎裂,树木倾倒。

我毫无抵抗之力,粗劣地面的摩擦让身上的伤口更是一阵钝痛,我眼前都一阵发黑。

"等一会,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什么都不要说。"

唐羿忽然淡淡开口。我半眯着眼睛,困难抬头看他。

漫天流火飞舞中,他的侧脸却有一丝苍然。

空气突然不安涌动。

衣袂在风中绽开的声音霍然响起。

是谁……?

我俯在地上,却没有力气抬头去看一看。


第七十七章 正面交锋

我没有抬头去看,但是却知道来人是谁。在他开口之前,我就知道。

来人脱口叫出来,"小颜!"

他的声音穿透沉重的夜幕,荡开层层涟漪,安静落进我的耳朵。

重锦……

果然是你,段重锦。

君竹孤的信号弹带他来这里了么。

"唐羿!你放开他!"段重锦向来温润平和的声音里,有难得的怒意和急躁。

利剑铮然出鞘的声音响起,段重锦手中青芜剑淡青的剑尖轻颤,光华流转。

他没有回头,目光紧紧盯着唐羿,冷声说,"秦封雪,我拖住唐羿的时候,你带走小颜。"

我终于抬起头,看见不远处一个白色的人影,他白衣盛雪长衣当风,在黑夜中显得无比突兀。

唐羿忽然就放开我的手腕,向前走了一步,铁扇在手指间旋转一圈,轻浮露出一个笑容,"带走他?你得有这个本事啊,段庄主。"

秦封雪一直站在一旁,他看到唐羿放开我,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来,一丝了然的光倏然闪过。

那个唐羿,原来是故意要放了小颜,不然他大可以挟持了小颜,何必与我们动手。要是这样,倒是省了不少事。

此时,段重锦与唐羿已经缠斗在一起,我困难仰起头,看着刀光剑影笼罩之下的两人。

我想要喊出来,嗓子却火辣辣的痛,只能发出低哑微弱的声响。

千万……谁都不要伤到啊……

秦封雪走到我身边我都没有发觉。猛然,我身体一轻,我惊愕回头,才发现秦封雪已经把我横抱起来。

他看见我皱着眉头瞪他,立刻明白我想说什么。眼睛微微弯起来,"我一个不留神,你就得跑出来闯祸。我说过我会保护你,你却又惹得一身伤。这次我得牢牢看住你,把你锁在我怀里,哪里也不能去。"

"你……"我刚想反驳他,一口气不顺,又轻微咳嗽起来,带着身上的伤口一丝一缕得痛。

那边的打斗却愈发激烈,两个人都是认真下了杀招。

此刻我也没有功夫跟秦封雪斗嘴,微微拽了拽他的衣襟,边咳嗽边断断续续说,"阻止他们……"

我话还没落,秦封雪却忽然示意我噤声。自己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东方的天空,眼中凌厉之色陡盛。

他刚才还是一脸调笑轻松的表情,转瞬,却变得无比冷冽。我有些讶异他的神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发现满天黑色的树影忽然一暗,窸窸窣窣的声响自远方迅速推近,仿佛有一圈圈无形的涟漪,在夜空中层层推开。

正在缠斗的两人也发现了空气中的波动,都各自退开,收了招,抬头注视着东方的天空。

"是她……"唐羿脸色也微变,脸上有忧悒之色一闪而过。

漫天落叶狂舞如蝶,一股狂猛的气将树林推开,横渡而来。

秦封雪身形向后微掠,带着我躲开狂猛的气浪。

落叶翻飞处,黑衣的女人穿着鲜红高齿屐,足尖点在树梢,缓缓向我们走来。她长发足有三尺,在头顶绾成高髻,斜挑一根乌木钗。她眸子的颜色比茶色更淡,仿佛猫眼一般,被火光渲染出妖冶的橙与红。毫无血色的皮肤被黑色的长衫映着,显露出淡淡的青紫。

段秋凉!

她不是早就躲到了安全的地方么?为什么会在这里?君竹孤的信号弹,引来的不仅是段重锦和秦封雪,竟然也有段秋凉!

"呦,都在这儿呢?好热闹。"段秋凉在树梢站住,长长的衣摆直直垂下来。

她居高临下俯视这我们,高扬着下巴,只有眼珠看下来,全是睥睨之意。

"唐羿,到底还是你可靠些,没枉我白疼你"段秋凉慢慢微微扯开一个笑容,口气是与表情不符的娇嗔,"君竹孤那家伙见打不过,撒手就走了,还得拖我这把老骨头亲自出马。"她幽幽叹了一声,而后口气忽然又冷肃,"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他。"

唐羿抬眼,冷冷看她,然后飞快收了手里的铁扇,敛入长袖之中。"既然你来了,我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了。"说完,身影如同孤鹤一飞冲天,掩入黑夜,不见了踪迹。

段秋凉轻轻叹了口气,"真是薄情,丢下我孤家寡人……"

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听她啰嗦,秦封雪一张石刻般的面孔对着他,满眼鄙夷。

段重锦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他忽然抬头,微皱的眉峰投射的暗影下,那双眼睛显得更加深邃,"段秋凉。"

段秋凉看过去,侧头微微一笑,"小锦,你难道不该叫我一声姐么?"

段重锦垂下眼睛,不再去看她。这个女人,从自己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存在身边,伴他一点点长大,伴他渡过无数个没有父亲疼爱的孤独时光。那么多关于她的记忆,她温柔的微笑,她素雅的面庞,她的沉静如雪。她的温淑和智慧——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段重锦想到此,惨淡一笑,"你有那个资格么?"

"段重锦,我没有资格?"段秋凉冷哼了一声,"你以为段家是靠谁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段重锦猛然抬起头,盯着段秋凉。

段秋凉看到他震惊的神态,掩口轻笑,"你以为段非墨凭什么可以从一个无名之辈成为武林佼佼者,凭什么能把重华山庄变成四大家族之一?"

"你说什么……?"段重锦的脸色已经有些微微泛白。

聪明如他,段秋凉的一袭话,已让他与事实的真相近在咫尺。


第七十八章 飞鸿雪影

段重锦微微张了张嘴,却任何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重华山庄。难道真的是因为段秋凉才……

难道,自己一直尊重的父亲他,曾经真的为了权势、地位,而出卖了自己的人格?

"告诉你,段非墨本不姓段,他是跟了我的姓。我是他的主人,他和你们段家都只是我的宠物而已,我才是这重华山庄真正的主人!"段秋凉带着刻薄的笑意,低头对段重锦说,她越说声音越大,最后大笑起来,声音无比尖利和刺耳。

"你住口!"段重锦举剑,剑尖直直指向段秋凉,他的手,却有让人不易察觉的颤抖。

段秋凉却还不肯罢休,她突然抬起手,染着微红的指尖转向我这边,"你以为,颜广寒是为了谁才变成今天这幅样子?"

段重锦仿佛是被击中了一般,慢慢回首看向我。

他的目光,透过沉重压抑的夜幕,落进我眼底,那眼神,是那么的惊慌和痛苦。我的心都狠狠痛起来。

我无措得想要躲开他的目光,却又狠狠告诉自己,这个时候,更不能退让。

"段秋凉,你倒是会给自己贴金!脸皮够厚的啊。"我忍着疼痛,冷笑,突然扬声对着段秋凉说道,语气里满是嘲讽,"反正段非墨死了那么多年,死无对证,你怎么说都没人来揭穿你。"

然后我淡淡看向段重锦,语气和声音都很坚定,带着命令的口气,毫无动摇。

"段重锦,别相信她。"

"小颜……"段重锦轻声喃喃叫了我的名字,他向我这边走了一步,却最终忍住了。

段秋凉见段重锦的面色缓和下来,知道自己想要动摇段重锦的计划被颜广寒给破坏,冷冷看向我,威胁道,"颜广寒……你是不是苦头没吃够?"

我看到她如同毒蛇的目光,背后瞬间升起一阵森寒的冷意,华莲血印发作那一天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淹没脑海,在眼前闪过。

手不自觉无力攥紧。

"段秋凉,你难道不知道,小颜现在是我的人?你现在是在明目张胆得挑衅我么?"

短暂的寂静后,一直沉默的一人,开了口。语气淡淡的带着微微的不耐烦。

我诧异回头,呆呆看着秦封雪。他虽然是仰视着段秋凉,但是那压过一切的气势却丝毫没有减弱。他的眼中一片月光般的清亮,丝毫没有被漫天流火所沾染上浊气,身上冷冽如雪的气质竟比段秋凉还要盛几分。

段秋凉忽然不笑了,忽然身影一晃,化为一道虚影。下一瞬间,已经站在了秦封雪面前一丈,迅捷的身势,掠起一阵劲风。秦封雪却镇定自若站着,衣衫微扬,身形丝毫未动。

"秦封雪,我道你是个聪明人,何必跟重华山庄联手,与我联手不是更好?夺得了天下,你我平分。而且……"段秋凉眼神掠过我的脸,神色变得暧昧无比,"如果你喜欢小颜,我把他送给你就是。"

"哦……"秦封雪忽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你第一个建议我一点兴趣都没有,第二个我倒是想要说明一下。"

段秋凉微微挑眉,饶有兴味看着他。

不仅段秋凉,我和段重锦都用异样的目光看向他。

秦封雪漂亮的眸子,环视一圈,嘴角上扬,轻轻笑。刹那,森冷如铁的夜中,仿若有清风拂过,裹挟着花香幽袅。

"我想说明的是。小颜他,不是你的,是我的。"

寂静……

巨大的寂静……

秦封雪,I服了U……这种时候都有心情开玩笑么……

段秋凉敛了下巴,眼睛微微眯起,如同一条吐着鲜红信子的毒蛇,"哼,秦封雪,下一刻,我就会让你再也笑不出。"

"哦?那来试试。"秦封雪依然微笑。身体却突然向上直直掠起,宽大的衣袖随风而舞,"段重锦,小颜交给你。"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秦封雪像扔沙包一样,向下用力扔出去。

同一时刻,段秋凉红色木屐重重踏上地面,青石地面立刻放射状向外裂开,她黑色的身影瞬间就在秦封雪面前。凌空一掌,带着开天辟地般的威力,泰山压顶般袭向秦封雪。

段重锦看见我从高空落下来,身体如同离弦箭一般蹿出,在我落地的一霎那,用身体接住我,后背在地面重重摩擦了两三米才停住。

我摔进段重锦怀里的刹那,看见他在电光火石间改变了姿势,抬起双手迎向我,却让自己的后背直接摔在了地上。

灰尘弥漫。他的手紧紧抱着我护着我,让我的后心一片温暖。

"没事吧小颜?"段重锦轻轻得压抑咳了一声,抬手抚上我的侧脸,紧张得问。

"没有……"我轻轻摇了摇头,此时却无心再管其他。秦封雪正在单独对付段秋凉啊……

抬头看向激烈打斗得两人。

段秋凉的掌风将秦封雪整个笼罩,衣衫翻飞猎猎,几近撕裂。

秦封雪似乎没怎么用力,漫不经心抬起手,直接就接下了段秋凉那一掌。


第七十九章 胜负未定

对掌!

我惊愕看着空中的两人,倒抽一口气。

秦封雪,你疯了!以段秋凉的功力,若是与她硬碰硬……

但是,却没有意料之中内力强大的碰撞。

段秋凉只觉得那一掌仿佛是打在了虚空之中,所有的内力和劲气全部被在瞬间化解和吸收掉。连强劲的掌风都在一瞬间消弭于无形。

段秋凉大吃一惊,疾速后退,落在一颗树梢,手扶着树干才稳住身势。

一招。

两人相持,竟然只是一招就分出了胜负!

"这是……"段秋凉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秦封雪,语气都带上了迷惑,"紫极宫的武功!"

秦封雪轻巧落地,与段秋凉的落魄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嘴角依旧含笑,"没错。"

"你从哪里学来的!"

"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秦封雪挑眉反问,逼得段秋凉一滞,无语回答。

一刻的沉默,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一个怒不可遏,一个云淡风轻。

忽然,段秋凉抬手指着秦封雪,"好!好!你好!"一连三个好说出来,一声比一声愤怒。她的眼睛慢慢张大,神色越来越狰狞。突然,她抬起的手,拇指扣住无名指和小指,中指与食指立起,结成一个手印。

"秦封雪!没想到江湖中还有你这号人物,是我小瞧了你。但是……我也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你……"秦封雪猛然意识到什么,想出手阻止她却已经来不及。

段秋凉的手猛然向下一挥。

"啊!"

霎时,痛苦到无法遏制的凄厉叫喊从我喉咙里爆发。

身体好像在一霎那被撕成碎片,每一根骨头,每一寸皮肤都被碾碎撕裂般的疼痛。身体不住开始颤抖和抽搐。

如此疼痛,我的意识却很清醒,竟然无法昏厥过去。

"小颜!"

段重锦和秦封雪同时失口叫出来。

我蜷缩在段重锦怀里,不可抑止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用力喘息着。

"段秋凉!"秦封雪回头狠狠看向段秋凉,目光之利,如同一道银色闪电撕裂漆黑夜幕。

这个向来不展现喜怒,多少年来从未失控发怒过的人,这一刻的目光,却如同发狂的野兽,猩红的愤怒染了满眼。

"哈哈哈……知道了吧,秦封雪!可惜啊可惜,可惜你有颜广寒这跟软肋!"段秋凉疯狂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她的身影迅速向后退去,隐没进黑夜中,笑声却久久回响。

秦封雪并没去追,他迅速走到段重锦面前,声音和目光都森寒无比,"把他给我。"

段重锦犹豫了一霎那,"你能救他么?"

秦封雪没有回答,俯下身把我揽进怀里,白衣一闪,疾掠而出,比段秋凉的身形都要快上几分。

段重锦看着他的背影,手慢慢用力攥紧,一直到苍白得血色褪尽。

此刻。

深重的无力感再一次淹没了他的世界。

果然……我是无法保护他……我果然……

"庄主!"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银甲侍卫长忽然现身。

段重锦背对着属下。他轻轻呼了一口气,微微回首,冷冷问道,"情况如何?"

方才的愤怒和激动都隐没得一丝不剩。

"禀报庄主,已经全部歼灭,没有活口。"

"段秋凉呢?"

属下犹豫了一霎那,还是属实禀报,"属下无能,无法阻拦她。"

"没关系……你们也尽力了……"段重锦轻叹了一声,微微对属下露出一个体恤的笑。

但是,所有人都看得出,那笑容有多么疲惫,多么勉强。


第八十章 相知相许

"秦……呃……"我缩在秦封雪怀里,痛苦得小声呻吟。嘴唇已经被咬得残破不堪,满嘴都是腥苦的血的味道。

"好痛……"

"没事,就快到了。"

秦封雪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咬牙把功力又向上抬升,身形变得更加快,宛如化为一条白练。但他的手一直很稳,牢牢抱着怀里轻的像一只小猫般的人,不让他受了夜风的寒凉的侵袭。

天雅坊七层的建筑,秦封雪只在三层的屋檐借力踩了一下,两步就跃上了顶层。

"管秋!救他!"

管秋很早就感觉到秦封雪气息的接近,早就在窗口等待。但是看到秦封雪怀里的颜广寒,管秋还是微微吃惊。虽然他已经知道小颜受伤,却不想这样严重。

他无神半张着眼睛,瞳孔都有些扩散,一口长一口短困难得呼吸,全身都是鲜血淋漓的伤口。

"跟我来。"管秋脸色一肃,一刻不停,转身走进治疗室。

秦封雪也一口气也没歇,立刻跟上去。

*******

秦封雪站在门外,负手而立。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一件鬼斧天工的艺术品,完美却没有生命。

他的脏腑也在一丝丝抽痛。

刚才接下段秋凉那一掌并不轻松。他是用了紫极宫的武功,可以将对方的内力瞬间吸收,但是自己的身体也会承受巨大的压力。段秋凉的武功至阴至寒,现在他的气海丹田中,阴冷的气慢慢流转向四肢百骸,没流过一寸筋脉,就会生生痛起来。

原来,像我这样冰冷的人,也是会感到冷的……

秦封雪淡淡想着,任身体被寒意侵袭,却不运功抵御。

屋子里接连不断发出那人戚哀地,断断续续的呻吟和呜咽。

仿佛是一只受伤了的小兽,想要嘶叫,却只能压抑着发出低哀的声响。

突然,秦封雪长眉微敛,他微微弯了腰,右手按住心口的位置。

仿佛是心口忽然是被重重击中,钝钝一痛。

紧接着,屋里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短促的一声,忽然爆发。然后就归于静寂,再无其他声响。

不过多时,门慢慢敞开一条缝。管秋走出来,额头有细小的汗珠,脸色也有些憔悴。

然后,他看着秦封雪的眼睛,轻轻叹了一声,缓缓摇了摇头。让开身子,让秦封雪进屋。

秦封雪没有说什么,进了房间,把门轻轻合拢。

木门发出轻微的声响。

屋里灯火通透,灼灼如同白昼。屋中央的雕花床榻上,那人静静躺着,衣衫半褪,身体仿佛是刚从水里捞上来,全身的衣衫都湿透,贴在身上,让清瘦无比的身体的骨骼线条显露出来。

他肩膀裸露着,可以看到上面那朵火红的莲花妖冶绽放,莲花生出的藤蔓,已经顺着手臂、肩膀攀爬到了锁骨。

秦封雪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去。

***********

秦封雪的手指慢慢覆上我的唇,轻轻摩挲,抚平上面狰狞的伤口。

我费力抬了眼皮,无神看着他,半天才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

"嗯。"秦封雪也笑了,眉眼微弯,温暖得让人响起三四月江南的阳光。

片刻的沉默。我看着秦封雪沉静的眸子。

秦封雪……

如果我死了,他会伤心吗?

会吗?

两世轮回。我信了别人太多次,被骗了太多次。

现在的我,就像一只蚌,把柔软的内里合进坚硬的甲壳中,不愿再敞开,不愿再去相信。

秦封雪。这个从不做过多表达的人,一次次宣布,我是他的,一次次说,我会保护你。

我却一次次,倔强把他的话当作是他的一时兴起,不去在意,不放在心上。

也许,我潜意识里,已经不想再相信别人了……

我觉得,这一切已经够了。

我再豁达,再开朗,也觉得累了,不想再背负什么了。

如果是面对着段重锦,我会骗他,我会微笑着,假装自己很好。但是,在秦封雪面前,我却不想再假装下去了。我没事,我很好,这样的话,我实在不想说了。

我不好。我真的不好。

我抬眼,安静看着他,笑意隐去,淡淡开了口。

"秦封雪,我骗了你。我知道,管秋无法遏制血咒,他尽力了,但这个血咒还是会慢慢吞噬了我,让我一点点死掉。"

秦封雪看着我,没有生气也没有开口打断,只是专注看着我的眼睛,安静听着。

"所以……秦封雪,请你在我死之前,杀掉段秋凉。我会努力撑下去,撑到那一天。这样,我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抱歉,我可能无法兑现对你的诺言,一直陪你下去……"

"小颜。"

秦封雪忽然轻轻握住了我的手。他细长微冷的指尖摩挲过我的手心,最后掌心相对,十指相扣。

"我知道了,我答应你。"他轻轻笑着,轻轻回答着。仿佛什么都了然,仿佛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理解。

我微微愣了一瞬间。

相知相许,就应是如此么?

他知我诺我,我是否,也要报以我的相许?

我还没回应,秦封雪忽然放开了我的手。他站起来,"小颜,你休息吧。"说完,没有丝毫留恋,转身走出房间,再没有回过头来看我。


第八十一章 余生再生

"封雪,你真的已经决定了?"

晨光微蒙,自幽秘的深蓝色天幕中投射出来。鱼肚白色透明的光,透过轻薄的纱帘投在曼陀罗织锦地毯上,也落在了凭窗而立的男人清俊的面容上。

秦封雪俯视着笼罩在熹微晨光和淡淡薄雾中的金陵城,神色安闲而静逸。

管秋见他不语,轻微叹了口气,"封雪,我希望你已经考虑清楚了,你要知道这样做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

"管秋。"秦封雪没有回头,声音如同这破晓的空气般清冷,"我并没有征求你的意见,我也没有在和你商量。"

管秋微微一愣,忽然有些生气,剑眉微蹙。

到底谁是谁的师傅啊!我说这么多废话到底是为了谁啊!

"管秋,换作是你,你能眼睁睁看着颜广寒去死么?"

管秋又是一怔。

而后,他忽然轻轻笑出声来。拿起桌上的湘妃竹烟斗,磕了磕。

"如果是我,我当然不能。但是,你是秦封雪。秦封雪——这天下最薄情的人。"

秦封雪回过身,微挑了眉,笑道,"哦?是么。"

管秋吐了口烟,白色的烟雾迷蒙,让他的脸显示出一分虚幻。"这次,天下人,都看错了你。"

**********

我一觉睡了很久,醒来时已经身处秦封雪的行辇中。

我躺在白色的天鹅绒被衾中,床头有一鼎鹤菊香炉,里面有佛手香时浓时淡飘逸而出。

"我们已经离开金陵了。"

秦封雪察觉到我气息的变动,知道我已经醒了,挑开了帘帐从卧寝外面走进来。

"这次的行动很成功,段秋凉在重华山庄的势力已经被彻底肃清。欧阳毋殇,虽然没有重夺续箫楼,但是也给玲珑阁很大的打击。"秦封雪自顾自说下去,"既然金陵已经没有我们的事了,我们也该回浣剑门了。这次出门很久,我倒还真有点想念。"

"这样,我们就会一直呆在芙蓉城了?"我忽然开口问。

秦封雪走到床边坐下,低头看着我,"是。"

从此,很多人,就再也见不到了吧?不见,也就不需要因为相见而再挣扎和痛苦,不要再取舍两难。

安安静静,消磨完最后的日子。

着最后的时光,我总该清清闲闲享受过去吧。何苦再自己与自己过不去?整天想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寻烦恼。

"很好。"我轻轻笑了笑,嘴唇却因为干涩而被扯痛,上面的伤口渗出细细的血丝。

秦封雪忽然弯下腰,手撑在我的枕侧,低头吻上我的唇。他伸出舌尖,在我的唇上细细舔吻,一点点濡湿我的唇,让那些裂开的伤口都叫嚣着疼痛起来。

"太阳快落山了。"

忽然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说。

我张开眼睛,微微侧过头,看着窗外的天色,"是么……"

"我想现在就开始。"他手指捏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扳正。

"嗯。"

我没怎么犹豫,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作出了回答。

秦封雪却笑起来,"怎么回答那么干脆啊?从前,白天可是连我碰一下你的手,你都要一惊一乍,躲得三尺远。"

我懒懒笑了一下。

"你要是不怕精尽人亡,十二个时辰全赖在我床上我也没意见。"

秦封雪忽然挑眉,"精尽人亡?"他眼睛看着天花板想了一会,然后认真看着我,说,"那我们还是细水长流的好。"

细水长流……亏你想得出来……

"随便你啦,秦门主,反正我从上到下都是你的,想怎么吃,蒸炒煎煮,都随你。"

我轻轻吐了口气,然后眉毛一挑,眼睛一眨,一个不怎么高明的电放过去。

秦封雪弯起食指,刮过我的鼻梁,"你在诱惑我么?不过吃了你之前,我得先喂饱你。"

"啊?你要做受吗?"我露出一个惊异的表情,大言不惭。

秦封雪已经下了床,他猛然回头,森寒的目光"唰"一下射过来,"你说什么?"

"没……什么都没……"我别过脸,看着天花板,做无辜状。

等他再回来时,手上端了一个白釉彩小碗。

"你一天没吃东西,稍微喝点粥垫垫,总不至于一会饿晕过去。"

我接过去,不烫不冷,温度正好。的确是有些饿,于是用勺子搅了搅,就开始一口一口喝起来。

不过我还没喝几口,就被迫停下来。

"喂,你的手在干嘛?"我恶狠狠瞪身边的秦封雪,他已经翻身上了床榻,躺在我身侧,一只手正极端不安分解着我的裤带。

上衣被解开,腰被蹂躏了一会我倒是还能忍受,不过话说什么都有个尺度吧……

"你吃你的,别管我。"秦封雪另外一只手撑着侧脸,完全无视我的抗议,手指一挑,完全解开。

看他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我也知道离天黑没多长时间了。懒得跟他在这里耗时间,于是哼了一声,捧起碗,继续吃起来。

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忍耐力这么好,当我咽下去最后一口粥的时候,全身已经被剥了个干净。更夸张的是……

秦封雪的第二根手指已经探进了我的身体。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次他要说,提前做了。这次我外伤也受了不少,如果血咒发作,我完全没有自持力,肯定会不顾一切,肯定又会伤上加伤。现在他提前把前戏做足,就能避免了很多伤害。

他手指上沾了软软微凉的药膏,还有淡淡荷叶的香气。轻旋着然后探入,耐心的进出,等待我慢慢适应。

"小颜……"秦封雪突然抬头,微笑着看我。

我把碗放到了一边,没有敢看回去。

这实在是太……太……

"你是不是性冷感啊?"

我……

我突然抬脚,嘲秦封雪的脸就蹬过去,"秦封雪!你这个变态!"

结果脚踝被他一只另手抓住,在我身体里的那只手使坏得猛然探得很深。

"嗯……"突如其来的刺激下,我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


第八十二章 芙蓉城主

半月后,我们终于到了芙蓉城。

我在天没亮时就被从温暖的被衾中拖出来,呵欠连天的被强迫着沐浴梳妆。

"公子,这样满意吗?"侍女微笑着,把铜镜竖到我面前。

镜中人画了淡妆,几近透明的皮肤上敷了淡淡的铅粉,两道修长柳眉被青雀头黛细细描绘过,消失在发髻间,双眸似一汪秋水里面落满星光。薄唇上点了点淡淡的唇脂。

乌发被盘起成乌蛮髻,然后斜挑一根白玉质地的莲花簪。

身着一身乳白色宫装,腰间粉色绸缎层层迭迭,被八宝结五彩丝绦束起,流苏华丽的垂下。

我看着侍女无奈一笑,"把我化成这样,还好意思叫'公子'?"

语落,两个侍女露出惊艳的眼神,吃吃笑起来。

"妆化好了么?"外间,那人散漫慵懒的声音响起来。

"是,门主。"侍女回答。

我无奈,只好提着这身沉重的行头,双腿灌铅似的走出去。

秦封雪看我走出来,眉向上微微一挑,"不错嘛。"

我冷哼了一声。

这架紫金行辇是秦封雪的标志性座驾。到了芙蓉城内,自然是万人景仰。要是让人看见秦封雪带着一男人下来,肯定要引发一阵骚乱,所以我只好勉为其难扮女装,假装成秦门主新一任红颜知己。

"过来。"秦封雪在宽大的座椅上回过头,对我伸出一只手。

四个侍女在此时走向四个窗口,一起慢慢拉起卷帘。如此一来,透过几近透明的纱帘,外面的人可以隐约看到行辇内人的动作。

我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走过去。然后手腕被他拉住,他稍一用力,把我拉进怀里,按着我肩膀让我坐在他腿上。手自然而然顺着腰滑落到了腰间。

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想必是对别人做了无数次吧。秦封雪,难怪是天下女子心目中的完美情人啊。

长得帅又有钱,武功好,还有情趣。

我看着他的脸,走神想着。

秦封雪也定定看着我的眼睛。而后他微微一笑,嘴角完美的弧度扬起。一根手指轻轻挑着我的下巴,让我转过头。

"看。我们的锦官城。"

(小蓝:给大家补充一下历史知识,啊哈。成都=芙蓉城=锦官城。芙蓉城来历:为博得徐夫人欢喜,孟昶遣人马于青城山采集芙蓉数千株,移栽至成都城墙之上。于时,围城四十里每至金秋时节,满城姹紫嫣红,绚丽壮美,成都因而得称"芙蓉城",简谓"蓉城"。徐妃得号"花蕊夫人"。)

这时候,卷帘已经全被完全拉起,明媚而古旧的风景毫无遮敛,猝不及防就映入了眼帘。

这城在一个高原的盆地中央,四围环绕着蓊郁的千座山峰,连绵起伏着,重峦叠嶂,从青绿色一直渲染出去成为淡淡的墨色。低头看过去,芙蓉城又在群水的中央,十支河流,网状般荟萃在岷沱二江。江上各种姿态的小桥,或是石质或是木质,幽静横跨于水上,俯瞰水中自己娴静的倒映。

街道两侧的戏园,茶社,酒肆内熙熙攘攘,华丽的车马和衣着光线的行人往来不绝。各种幡旗招展于清风之中,与青翠树木与锦绣团花相映成趣。

紫金行辇经过,道路上的人都自动让开,在街两旁拥挤着,张望。小楼上的人也都探出脑袋,睁大了眼睛,都唯恐错过了秦封雪的尊荣。

"不愧是天府之国。"我轻轻叹了一句,"比起金陵来,真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喜欢吗?"秦封雪的一只手按住我的后颈,轻轻用力把我的头压下去,"喜欢就一直留在这里吧,我也会一直在这里。"

我坐在他腿上,本来就重心不稳,被他一按,整个人差点趴到他怀里,只好手撑住他的肩膀稳住身体。

那时候,我们的距离很近,我甚至都可以感受他说话时温湿的气息喷在我脸上。

我微微挣扎了一下。

外面有人在起哄了,口哨声此起彼伏。

"你脸红什么?"秦封雪弯起眼角。

他一笑,这明媚的光景都不觉要黯然失色。

我假装咳嗽了一声,然后回答得一本正经,"四川人民太热情了。"

秦封雪微一挑眉,露出一个标准的秦氏狐狸奸笑。

我立刻有一种极端不详的预感。从经验上讲,他一这样笑,就有人要倒霉了。

我还正在想着,秦封雪忽然站起来,手一捞,就把我横抱在怀里。

"你,你干嘛?"

秦封雪无视我的挣扎和质问,抱着我大踏步从紫金行辇里面走出去,走出白色透明纱帐,站在了行辇的平台上。

明媚到刺眼的阳光铺铺洒洒落下来,落在我的眼底,落满了我和秦封雪白色的衣衫。

他抱着我,站在众人仰望的高处。

芙蓉城的民众们,都自发噤了声,瞩目着他们天神一般的城主——秦封雪。

清风脉脉穿梭,撩起我们白色的衣摆和黑色的发丝,在风中纠结缠绵。

他清朗的声音,在风中飘散开来。

"从今天开始,这个人,就是你们的芙蓉城主夫人,我秦封雪的人。"

我呆。目光巨震惊盯着秦封雪。

什么?!

城主夫人?!

秦封雪低头看,淡淡一笑。

他语落。所有人都陷入震惊状态。整座城仿佛都陷入了无语。寂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进而,开始骚动,而后,如同轰隆隆炸开了锅。

我甚至听到有很多女人瞬间爆发失声痛哭的声音。

忽然,有一人扬声,压过一切混乱的声响,"秦门主,你怎么出门一趟就拐回来一压寨夫人啊?那你们家那个漠小姐课怎么办?你们可是有婚约呢。"

说话的一看便知道是个红尘中人。

那人一袭金色的长襟宽大衣衫,衣摆处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耀眼无比,在人群中无比突兀。他坐在一栋小楼的栏杆扶手上,衣摆凌空轻飘,让看得人都担心他会不会一个重心不稳掉下去。他背后是一群莺莺燕燕,青楼女子的簇拥。

秦封雪瞥了那人一眼。

两人的目光却在空气中相错而过。黄衣人并没看向秦封雪,而是看向了我。

我忽然感到那个黄衣人的目光。这么远的距离却觉得那目光如此通透明澈,让人心中都一凛。

"秦门主,你这位夫人是什么来历啊?"

忽然,又有其他人起哄问道。

紫金行辇,便从那金色衣衫的人的小楼前错过,我没有看清他的面容。

秦封雪这时淡淡开了口,声音不大,口气满是无所谓,但是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从重华山庄庄主那里抢来的。"


第八十三章 小姐漠嫣

"小姐,小姐,门主回来了!"丫鬟忽然急急忙忙破门而入,喊道。

屋内也是一片鸡飞狗跳,一群丫鬟围着漠嫣,描眉的描眉,涂胭脂的涂胭脂,往颈项上戴璎珞的戴璎珞……

漠嫣一听到丫鬟的叫声,吃了一惊,焦急催促着,"你们别弄了别弄了!快点!人家要第一个去见表哥啦!"

漠嫣说着,挥挥手,遣开围成一圈的丫鬟,手扶了扶头上的发饰,就急急忙忙就往外走。

"小姐!你的挽纱!"一个丫鬟又追出来,把迤着丈许长的烟罗紫轻绡给漠嫣挽上。

漠嫣在原地记得直跳脚。嘟囔了一声,"麻烦死了。"就提着衣角大踏步,脚下生风跑出去。

背后一群丫鬟挥着手绢,"小姐~~加油啊~~~"

其中一个碎碎念,"不过小姐突然自称'人家',听上去还真是古怪呢……"

另外一个附和,"是啊,谁让我们小姐这么多年男人婆惯了……"

话音还没落,就听才跑到园子拱门边的漠嫣一脚踩上自己的挽纱,惊天动地惨叫一声,跌倒的瞬间一只手撑在地上,凌空一翻,下一秒又重新站起来。

丫鬟们都失声尖叫起来。

漠嫣一回头,抬手一挥,"我没事!"

"不是啊……小姐……我们好不容易给你戴上的发饰啊……"丫鬟们看着漠嫣一头叮叮当当的珠钗步摇,心痛得摇了摇头。

漠嫣现在的心情极好,感觉自己的头上都开满了花,感觉天空中都飞满了粉色的小泡泡(小蓝:==那时候有肥皂泡么……)。

她现在真想仰天长笑三声,啊哈哈哈,天助我也。

果然,封雪哥哥到最后还是我的,啊哈哈哈。

漠嫣是秦封雪的远房表妹。她的家族只是浣剑门秦氏的一个分支。但她自幼父母双亡,于是就被寄养在了浣剑门正宗中。寄人篱下的日子,当然不会好过。她到浣剑门时,才不过五岁。因为出身卑微毫无背景,又没有任何用处,花销用度还要按照正宗公子小姐的标准,她从小就受到所有人的冷遇,没有人愿意多与她说话,没有人去照看她。一个这要幼小的孩子,每天孤零零自己消磨着孤独的时光。

后来,她遇到了秦封雪。

那个对任何人都温和微笑着的人。那个对自己微笑,要比对别人更加温和一点的人。

他大他七岁。她叫他表哥。

他给她折冬天的第一支梅,他给她捉夏天的第一只萤火虫。

他带她去看风凰山上满生着的青蔚的梧桐,他带她去望江楼吃这一季最鲜美的墨鱼。

他给她温暖,他给她庇护。

他告诉她,他的父亲不喜欢他,待他如同陌生人。他说,其实你要更幸福一点,曾经,你被他们温暖得爱护过。

漠嫣看到那个一直微笑着的男子眼角的寂寞,那时候,就暗暗得想,漠嫣很幸福了,因为漠嫣有封雪哥哥。漠嫣,也想让封雪哥哥,不寂寞。

当她八岁时,秦封雪成为浣剑门的门主。那个说话不多,对谁都很谦逊的少年,竟然就站在了浣剑门门主之位上。

一袭白衣胜雪,艳冠三梁。霍然拔剑,惊动天下。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对漠嫣有任何的不敬和轻视。

从那以后,不断有年长的正宗秦氏女子被嫁出,几年后,竟然就只剩下漠嫣这一人,还留在浣剑门内。

浣剑门甚至是整个蜀中,都知道秦封雪有个表妹,这个对任何人都冷漠心狠的秦门主,是极其疼爱这个妹妹的。

漠嫣却不高兴。因为他的封雪哥哥自从登上了门主之位,就变得格外忙碌,很少很少再有时间去陪她。虽然她有了很多的丫鬟来陪,很多浣剑门的长辈来疼。可是,她最稀罕她的封雪哥哥。

她也听闻了她的封雪哥哥在外风流成性,流连于烟花之地。

听闻了他的手段毒辣,他的心机身深重。

不过她是漠嫣,她是在秦封雪身边长大的孩子。她不允许自己输给别人,不允许任何人丝毫对秦封雪的诋毁。

不久之后,漠嫣的名字就开始为芙蓉城的人所熟知,知道她是漠嫣,而不是秦封雪的表妹。

人们说起这个漠嫣,总是:哎呀,那个剽悍的姑娘。

她曾经数次单枪匹马杀入烟花之地,当着秦封雪的面,把一屋子红粉佳人们打得抱头逃窜。她也曾亲随秦封雪参加围剿唐门的行动,独自接下那是唐门少主的十三枚淬毒柳叶镖。

她还曾经在自己的生日宴上,大大方方对秦封雪说,等我长大了,我要你娶我,我要做表哥的新娘。

芙蓉城的人,其实已经把这位剽悍的小姐当成了自己的城主夫人。

这姑娘虽然野蛮了点,但是耿直单纯,又没什么架子,不爱装派头,其实也是很好的。

可惜啊……

一年前,秦封雪突然宣布与重华山庄结亲。

这一下就断了可怜的漠嫣的念想。

漠嫣整天茶不思,饭不想,人都一下憔悴了好多。

不过一个月前,突然又听说了在大婚之夜,突生变数,新娘暴毙,生死判杀手突袭。一时间,百转千回,像小说似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漠嫣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倒是喜又不是悲又不是。

封雪哥哥没有成亲!我还可以做封雪哥哥的新娘!

但是转念,毕竟段秋凉一个年轻的女子就这么香消玉损了,封雪表哥与重华山庄的结亲遇到了麻烦,他也会觉得头痛。漠嫣想了想也觉得本来高兴的心情又低落下去。

而这一次,事情已经过了一个月,心中那一点不安,早就被她忘干净,封雪哥哥又回到了浣剑门。

这一次,秦封雪从荆州密会后就再没回来过,漠嫣早就想他得想得快要脑袋长青苔了,一想到马上马上就能看到朝思暮想的封雪哥哥,漠嫣脚下的步子不觉又大了。

浣剑门的弟子侍卫,看见那位漠嫣小姐从面前一阵风一样刮过去,想开口叫声小姐,小还没说出,她人影就已经没了。

"哎……小姐她还不知道那事啊。"

"可怜的漠嫣小姐……"

知道秦封雪近日动向的人,不觉又要为这位小姐叹气了。

可怜,又被个外人捷足先登了。


第八十四章 浣剑门

"秦封雪,你真是个疯子!"我刚被他抱回行辇,就挣脱他跳到地上,怒气冲冲走进了里间。

秦封雪也悠闲跟着我走进去,脸上全是奸计得逞后的坏笑。

"娘子,为这么点小事,何必动怒?"

……

我X,蹬鼻子上脸了不成?我现在觉得自己那点仅存的自尊心正受到严峻的挑战和威胁。

"秦封雪,你信不信我阉了你。"我恶狠狠回头,扬起拳头,用力一捏,发出"喀喇"一声脆响。

结果秦封雪脚下步伐一转,走路轻盈得像跳狐步舞一样,两步滑过我身侧,一下倒在床上。

"来吧,娘子,给你一炷香的时间。"白衣美人眼波流转,轻挑一笑。

死狐狸。我今天就让你知道,后悔俩字怎么写!

我瞬间换了一个淫魔的表情,一边卷袖子一边"哼哼哼"笑着走过去。

"阉了你还不是手起刀落一下子,既然有这么多的时间,我不如……先奸后杀!"

我扑!

@#¥%…&*#$%^&*

我们两打得正HIGH,我正跨坐在他腰上,手攥着他的衣领。

突然两个侍女在外一在帘帐外轻声说,"门主,已经到了。请门主更衣下辇。"

我愣了一下,然后动作就僵在了半空。

"没关系,"秦封雪忽然抬起手轻轻捏我的脸,"一炷香还没到,你继续玩啊。"

"玩你个大头鬼。"

我瞪他一眼,一个侧空翻下床。径自走到镜子边上,自己把衣服理整齐。

秦封雪也起身,晃晃悠悠走过来,站到我背后。

他越过我的肩头看着镜子里的我,而后抬手,帮我把肩膀上的褶皱抚平,然后又把我头上那根有些歪斜了的白玉簪重新插好,仔细端详。

他理顺我头发的动作那么自然,神态那样专注,且眼角带着微微的温润笑意。

那时候,我看着黄色铜镜里的他,心就忽而沉静下去。

很久之后,我一直记得这一幕。

仿佛是一个老旧的电影片段,画面泛黄而带着哗哗的声响。却宁静又那么温暖。

不停得重放、重放。

鼓声轰然而起,而后礼乐之声震动云天。

秦封雪走出去,侍女立刻走上来,手中捧着一件华光闪烁的白色外衣。秦封雪张开了双臂,侍女便褪下他身上那件微微凌乱的衣衫,给他换上。那衣衫是用南海龙鱼身上最薄的鳞片,一片片串成,即使在黑夜中,都闪烁着温润的珠光,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大辇停在浣剑门恢弘的大门前,巍峨的宫阙耸立在白玉石地面上,白墙银瓦与苍翠的青山相互呼应,阳光下琉璃瓦反射出耀眼的光,散发着尊贵和威严。

这样的角度,让人眩晕。这样的高大,显得失真。

大门后是五百级白玉石阶,每一层石阶上,都站了浣剑门的弟子。

门主手下十二位殿主也整齐站在门前迎接。

上千人声势浩大,场面恢弘。

秦封雪走出大辇的一刻,浣剑门弟子轰然爆发出整齐划一的呼喊,"恭迎门主!恭迎门主!"

四周酒楼客栈、路上的人,看到此景象,也都涌到了窗边、涌向路口,对着芙蓉城主深深弯腰行礼。

"封雪城主!封雪城主!封雪城主!"欢呼声响彻了整个芙蓉城。

我站在辇内的纱帐边,看着这一切。秦封雪几年经营而得来的一切,浣剑门的繁荣和芙蓉城的崇拜。这个男人,真的是个神话,是天之骄子。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微微扬起了嘴角。

*******

行辇缓缓落地,秦封雪从三丈高的行辇上悠然跃下,足下生花,如同踩着虚空,一步一步落下,身后的龙鳞衣逆风飘扬,反射着阳光,流光溢彩。

"门主!"

以秦楼月为首的十二大殿主深深弯腰,对秦封雪行礼。

秦封雪微微点头,脸上挂着万年不变平易近人的微笑,"你们都辛苦了,别拘礼了。"

他话音还没落,忽然一个大蝴蝶一般的粉色的人影,从五百级台阶顶上风一般刮下来,猛地扑进他怀里。

秦封雪没有躲,只是轻轻笑着,任那女孩树袋熊般挂在自己身上,"漠嫣。"

"封雪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漠嫣抬起头,盯着秦封雪半晌,碍于无数人看着才依依不舍跟他分开距离,"封雪哥哥去金陵这么久,有没有跟漠漠带来什么礼物?"

听到她这么说,十二殿主之一的陆西城发了话,陆西城是一直跟从了秦封雪多年的老部下,也是漠嫣的师傅。

"漠嫣,你这孩子怎么没点长进?门主这次去金陵是办正事,哪有时间顾得上哄你这个小孩子。"

漠嫣一眼瞥回去,对着陆西城做了个鬼脸。这下把老陆气了个脸绿。

"其实,我这次是带回了一个人。"

秦封雪突然开口,回头,带着淡淡的微笑看着行辇内那个一倚帘的身影。

"什么人啊?"漠嫣好奇顺着秦封雪的目光看过去。

其他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了秦封雪那个"城主夫人"的事,但是都缄口不语。漠嫣这孩子虽然是刁蛮了点,但是平日里都被大家捧在手心上爱护着,没人想要去伤害这个单纯的孩子。

"过来。"

遥遥,秦封雪对行辇中的人伸出了手。

随着声音,白色的纱帘被挑开,走出一个白衣素服的女子。她也是随随便便就从高有三丈的行辇上飘然落下来,轻功的造诣让在场的人都微微一惊。


第八十五章 冰火相遇

女子款款走近,没有佩戴任何珠宝首饰,头上只有一根白玉莲花簪子。她身材高挑纤瘦,一举一动,都如同风行水上,流雪回风,气质飘然出尘,恍如凌波洛神。

她站在秦封雪后面一步处,缓缓行了一礼,毫不拘谨也不见倨傲。清素的脸上,神态淡如止水,秀眸微敛,就让人产生了尊重和怜爱之意。

浣剑门的所有人齐刷刷看着这女子,又看着自家的漠小姐。

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艳光四射;一个不施粉黛,却清雅无比。

众人忽然觉得在芙蓉城也算姿容出众,清丽可爱的漠小姐,一下,就被人家给比下去了。

可以说是——败得一塌糊涂。

"她、她是谁?"漠嫣霎时呆住,一脸不可置信抬手指着那个身份不明的女子问,撅起嘴巴,语气越来越委屈,"才送走个小红,今天又来个小白!封雪哥哥,你,你……"

小红?呃……我脑海中霎时闪现一个整天穿红衣服的家伙——莫轻寒。

这姑娘的比喻,还真是恰当啊。

秦封雪弯起眼睛轻笑,看着我,"他啊,是……"

"我是重华山庄段庄主的表亲,因为身体的原因,被段庄主托付给秦门主,希望能在此处静养。"

趁秦封雪没有把刚才雷死人不偿命的话再说一次,我赶紧抢在他前面开口。说话时,我微微抬起了头,对着正指着我鼻尖憋得满脸通红的那个小姑娘露出一个尽量和蔼可亲的微笑。

所有人知情人听到我这样的说辞,都微微吃了一惊,而后又都放下心来,但是转念又想了想,又担心起来。

这姑娘,看来不是个善妒争宠的主,跟门主过去那些围绕在身边的"红粉佳人"的确不同。还好她给了漠小姐一个台阶下,不然漠小姐不得当场发作,和她打起来。

不过……看着这姑娘的神色语气和做派,好像并不是太在意门主,再加上门主那一句,"从重华山庄庄主那里抢来的"……莫非,门主真的是用了什么威胁逼迫的手段,硬是半路杀出来,棒打鸳鸯、夺人所爱?

想到这里,几位属下看着秦封雪的神色里都不禁流露出几分担忧。

他们都是了解这秦主子性格的,这样的事他的确干得出,秦封雪的性子实在是太不羁了一些。

秦封雪听了我的话,神色没有任何改变,仍旧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

"封雪哥哥,是这样吗?"漠嫣用很迷惑的眼神看着秦封雪。

"嗯。"秦封雪淡淡瞥我一眼,点头。

听到秦封雪给了肯定的回答,漠嫣这才放下了心。赶紧把自己还指着人家鼻尖的手放下来。

我对她微微一笑,"漠姑娘,一路上没少听秦门主提起你,果然像他说的一般直爽可爱。"

漠嫣听了,抬起手搔搔鬓角处的碎发,竟然就有些腼腆得低了头。

"姐姐你真是……封雪哥哥真的这么说吗?"

"是。而且,秦门主也给漠姑娘带回了礼物。"

"咦?"漠嫣猛然抬起头,霎那,满眼都是期待。

我心里偷偷笑。难得秦封雪这种冷冰冰的老妖怪能养出这么单纯的孩子。想到这里,我不禁看向秦封雪,"秦门主定然是想给你个惊喜……"

"哎呀,姐姐,你就别卖关子,快点告诉我吧。"方才还对我满是戒备的女孩,一下走过来,扯住我的袖子,清亮透着欢喜的大眼睛看着我,小扇子一般的睫毛忽闪忽闪。

"是……是那《名剑记》中所记的绝世名剑,画影。"

"真的?!"漠嫣一下子蹦起来,"真的吗?真的吗?封雪哥哥,你真的把画影送给我?"

秦封雪微笑着不语,目光若有若无飘到我身上。

我轻微一笑。

在场的人无不惊叹。看来这次,漠小姐是真的碰上了克星。她桀骜跋扈的个性,碰到了这女子,仿佛是一把火淹进水里,"嘶——"得一声,就半点火星都没了。

于是,一场欲来的疾风骤雨,瞬间消弭于无形。

********

浣剑门坐落于一座山峰之上,整个建筑群依山而建,盘踞了整座山,庞大而恢弘。秦封雪的私人院落在浣剑门的东北角,完全按照秦封雪的喜好,建的穷极奢侈。除了得到秦封雪的特别命令,任何人,包括十二殿主都不得私自入内。

所以,当秦封雪宣布,把我的住处安排在他的院落内时,所有人又大吃一惊。

我只好又出来解释说,我身受很重的内伤,需要秦门主亲自为我运功疗伤,所以不得不住在离秦封雪比较近的地方,方便治疗。

我还特地毫不避讳,让陆西城替我探了脉象,证明我内伤沉重。

他探了我的脉,连脸色都变了。我知道他肯定是看出,我虽然表面上并无大碍,其实气血极虚,内力不济,脉象完全是命不久矣的征兆。

所以,他见我伤重至此,也极力替我说话。陆西城在浣剑门内地位又高说话也有份量,听到他也替我说话,也就无人异议。

摆脱了一大群麻烦的人,我跟着秦封雪到了他的独院。

经过长长的回廊,景色逐渐变化。

巍峨高大的亭台楼宇被曲折幽静的水榭歌台取代,一路上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空气中都荡漾着旖旎的甜香。少女的轻笑随着风,似有似无传入耳。一个清浅小胡上曲折蜿蜒着一座竹桥,湖水清澈见底,舒舒的莲叶间,湖底彩石和其中游曳的锦鲤若隐若现。

"小颜,你当真要把画影送给漠嫣?我没记错的话,那东西……你可宝贝得不得了。"

画影,曾经我在葬剑阁替段重锦夺来,段重锦又把它送给了我。

那时候,他说,这世上,唯有它勉强才可以配得上你。

只是,现在的我,再要它又有何用?

我带着它,让它跟着我被埋进棺材里,才是浪费。

何况,我和段重锦……

"是啊,你以为我说笑么?"我回头瞥他一眼,扬眉一笑,"其实你那个表妹挺好的,画影就当我对她的补偿吧。"

"补偿?"秦封雪重复这这个词,语气中透出玩味。

"是啊,"我站住,回身抬手勾起他一缕长发,在指间把玩,"我整天在床上蹂躏她心爱的表哥,还不得补偿她一下?"

"原来如此,"秦封雪作恍然大悟状,作了个"哦"的口型,又笑起来。


第八十六章 君心莫知

经过书房的时候,我对着那匾额上提着的名字嘲笑了半天。

"你装什么附庸风雅啊——'东篱阁'?别告诉我你是取了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啊哈哈哈哈哈哈……"

秦封雪抬头打量着那金墨书写的匾额,那神色仿佛是头一次看见般。

"大概是。"过了一会,他冷冷的声音才响起来。

我愣了一下,接着狂笑。

别告诉我,他从来没注意过那块匾……OTZ……

突然,秦封雪一伸手,折下手边一片竹叶,配上一点点内力,"嗖"一声射出去。那片薄薄的竹叶一下扎进檀木匾额中。下一刻,沉重的匾额就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秦封雪此时脸上没了笑意,一脸霜花,空气都骤然降了几度。

只可惜我对这张冷脸已经习惯了,它对我的震慑作用已经微乎其微。他越是因为这点小破事生气,我越觉得想笑。

几个白衣的侍仆立刻神出鬼没出现,垂首等待吩咐。

"把这块匾换了。"声音的主人微微蹙了眉,用很不爽的眼神看着那块掉在地上的可怜木头。

"是。请问门主,新匾要怎么提?"

秦封雪想也没想,开口,"枕剑阁。"

醒时枕剑醉妄言,谁家公子动洛京。

那一天,我抚琴他舞剑,尽兴处,我曾无意中吟出这首诗。

"这名字才贴切。"我拍拍他肩膀,忍住笑说。

"小颜……"秦封雪突然扬眉一笑,飞快出手点了我腰间的麻穴,把我按在背后的白玉石栏上,"你,是不是有点得意忘形了?"

我踉跄了一步,但是迅速自行解穴,反手用断脉封穴手法攻回去,脸上仍带着笑,"秦封雪,原来你这么小心眼啊……"

我话没说完,余光瞥见一个粉色的人影正飞奔着跑过来。

漠嫣?

走神的瞬间,被秦封雪坏心眼点了右肩井七处重穴,身体一软,一下就滑落下去。

于是,漠嫣来的时候,我只能无力被秦封雪横抱着,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漠嫣惊愕看着我和秦封雪,我以为她看到我们这么授受不亲的动作,可能是要发怒。但是她只是担心略带焦急口气问,"姐姐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大碍,旧伤复发,我正要带她去休息。"秦封雪不咸不淡回答。

"哦……"漠嫣稍稍放心,"啊,对了。我是来提醒表哥一声,不要忘记了中午的宴会。不知道姐姐这幅模样,还能不能出席。"

秦封雪对她温和微笑,"我们会按时去的,漠漠,你先回去吧。"

"哦……"漠嫣极听秦封雪的话,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她走出去几步,又不放心回头看看我,才又走远了。

"你打算一直瞒她下去么?"秦封雪看着漠嫣的背影,低声问,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一丝叹息。

他也是极其在乎这个妹妹的吧?要不也不会这样护着她,让她这么单纯快乐得长大。

"漠嫣是个很好的女孩,她是真的喜欢你在乎你,要是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会很伤心的吧。"我也看向漠嫣的背影,带着点怜爱看着她,而后又轻叹一声,"只是,现在整个浣剑门的人都知道了我们的关系,唯独瞒着她一人,万一……"

秦封雪低头看着怀里的我,淡淡说道,"这你倒是不用担心,有我的命令,不会有人敢说。我只是在想,即使没有漠嫣,你也会找那样的借口。"

我怔了一瞬。

秦封雪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淡的不易察觉的笑,但是他眼里却凝着寂静的寒凉,"即使天下人都不知你是颜广寒,不知你是一个男人,你仍旧不肯与我在一起。"

我忽然就不知该怎样回答。

不是吗?又或者是。

秦封雪,你为什么对我这样执著?我明明只剩下这么短暂的时间,你仍旧执念于我么?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够回报你。我会在你身边,我会做到,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但是这样做足以回报你对我的恩惠么?

我真的,不知道啊……

秦封雪看见眼前人眼神的细微变化,忽然就有些自嘲。

你不是不愿逼他?你不是根本不在乎这些言语上的慰藉么?你不是从不会在乎对方的想法么?

秦封雪啊,秦封雪……我看你,不久也就要成了段重锦第二了。

"秦封雪。"我抬起头,凝视着他那双寒潭般幽深寂静的眸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执著?"

又一次,我这样问他。

"嗯?"

秦封雪懒懒笑,脸上带着一贯漫不经心的神态。他别开眼睛看着石栏外清澈的水潭。

"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你太耀眼了,站在苍茫人海里,却偏偏像是一个人待在旷野里一样。清风霁月,如同不濯尘埃的广寒之仙。让我,控制不住想要拽你与我同坠凡尘。我为什么执著于你?放掉了你,你让我到哪在去找一个你这样的人物?"

"只是因为这样吗?"

这句话,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经过任何的思量。

秦封雪的神态却有细微的改变。他敛了眸子,微垂下眼帘看着我。

那眼神,带着让人琢磨不透的情绪,稍纵即逝,却让人再也无法忘记。

我用带着微微失望和迷茫的语气问出来,语落,自己也微微吃惊。

我在期待什么吗?

因为,他告诉我,他对我只是单纯的占有欲,所以我失望了吗?


第八十七章 公子夙逸

宴厅,地面由光滑玉润的玉石铺设,石柱和垂帘上装饰满了珍珠翠玉,珠光反射着光华,映得琉璃天花板上如同水光粼粼,耀眼无比。

宴厅中央,地上排列七盏玉盘和一面虎皮鼓,一男子头戴冠,面戴白玉面具,身穿长袖舞衣,一足在盘上,一足在鼓上翩然起舞,长袖逶迤冠带飞扬,动作豪放。回首睨顾间,神采飞扬。宴厅角落处,有盛大的伴奏乐队,乐师演奏钟、磬、建鼓、埙、铙、瑟、笙、箫,并有女歌者伴唱。

漠嫣腻在秦封雪身边,缠着他,兴致勃勃询问着这次秦封雪一路的经历。

宴上的人三三两两随意聊着天,气氛很随意。

我坐在秦封雪右手边不远处的矮案上,无所事事用筷子戳着一桌子珍馐,身边一个白衣的侍女替我不时往酒觥中斟上果酒。

虽然我坐的位置很显眼,但是我一直冷着一张脸,一副人畜勿进的模样。所以,虽然众人对我身份经历很好奇,也没有人敢来找我搭讪。

"饭菜不合胃口么?"

忽然,清朗的男声响起,秦楼月端着一杯酒走过来,在我身边的蒲团上坐下。他脸上带着淡然笑,依旧是全身散发着如同春光的温暖气息。

我摇头,轻笑,对他微微一举杯,"自荆州一别,多日不见了,秦公子。"

"是啊,"秦楼月也笑,"没想到,是以这样方式相遇。您真是每次都让我觉得措手不及。"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行头,耸肩,"谁叫你们门主恶趣味呢。"

秦楼月轻轻叹了口气,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神情。

"其实当日在荆州,我就有预感了……"

秦楼月的话音未落,忽然又有另外一人插话,接上了秦楼月的话。他语气中透着微微的不屑和轻浮。

"门主很少会对什么人如此感兴趣,他既然认定了的东西,就一定不会放过。"

"公子夙逸?"秦楼月看见来人,也露出一个有些诧异的表情。

我回头仰视说话者,只见那人头戴羽冠,身穿绣着繁复花纹的长袖舞衣——不就正是方才席上跳着盘鼓舞的那个舞者?

公子夙逸迎上我的目光,弯眉一笑。

那通透凛冽的目光,让我瞬间认出来,这就是那时坐在小楼扶手上,一袭金色的长襟宽大衣衫,被青楼女子的簇拥着的男子。

公子夙逸。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公子夙逸。

整个蜀中甚至中原,公子夙逸与秦封雪的名字总在同一个地方并称——花柳界。

传说,这位风流公子,他是天生了一副桃花面相,俊俏如若狐仙花妖。

一双明目,有若桃花,眼尾微挑,还染着天生的红晕——永远一副似醉非醉的眼神,惊鸿回眸间,秋波荡漾,让人心醉神摇。

传说他风流倜傥,诗书琴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挥毫为书,泼墨为画,拨弦成曲,出口成章。

花柳界的元老级人物这样评价过:如果说秦封雪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公子夙逸是完全相反——万花丛中过,朵朵都压过。

任何时候看到公子夙逸,总是左拥右抱,温香玉软的美人在怀,佳人在侧。

因为他的风流多情,让无数女子为其争风吃醋,也曾经有女侠级的为其大打出手。

而且,他更有个嗜好,专门勾引有妇之夫。

生生拆散了无数江湖上美名远扬的多对江湖仙侣,让无数豪侠对他恨得咬牙切齿。

恨他的人虽多,敢动他的却没几个。

公子夙逸,并非一个只会沾花惹草的泛泛之辈。

如此放浪形骸之人,若是没有点真本事,不早就被大卸八块曝尸于城墙了。

他,曾经是蜀中唐门少门主,江湖上,继段重锦秦封雪的后起之秀,唐夙逸。年纪轻轻,就于兵器谱排名赛上出道,高调亮相江湖。赛上,他只用一招追心箭,连续七场,在对方能够作出反应之前便将其毙于场上,随意扬袖间,出手快到让那些江湖前辈都觉得心惊胆颤。

但因其杀人手段过于毒辣,被取消了资格。

后来,在江湖上,唐夙逸练成唐门绝技暴雨梨花针与满天花雨,挫败无数武林前辈这样的传言曾经沸沸扬扬传过一阵。

再后来,传说这位少门主败在了浣剑门小姐漠嫣手中。唐门被浣剑门收服。

从此,天下不再有唐夙逸,只有了公子夙逸。他被秦封雪招揽了去,成为浣剑门十二殿主之一。

我看着公子夙逸那双略显妖异的桃花眼,心底不禁叹了一声,难怪浣剑门这么强,里面尽是些BT的人物。

"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公子夙逸动作十分自然轻撩衣摆在我身边坐下,举手投足间,风流自显。

我正在犹豫要怎么回答,秦楼月开口替我解围,语气和神色都很认真,像个长辈。

"夙逸,你别乱来,可别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了。"

公子夙逸却笑,露出尖尖的虎牙,眼睛弯弯的,显露出几分少年的神态,让人不由自主就会对他产生好感。"楼月兄,做人啊,不能总是这么认真,多累啊?"夙逸微笑着看向我,眸子中闪过一道清亮的光,"你说是不是,颜公子?"

我愣了一瞬。

秦楼月泄气般摇摇头,斟了杯酒自顾自一饮而尽。

"啊,口误口误。"公子夙逸装作很抱歉,忽然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把折扇,在自己嘴上轻轻敲了敲。

"夙夜公子,果然如同世传般聪明绝顶,颜某今天算是见识了。"我低眉敛目,垂首对他微微一揖,一派女子架势,声音也故意放轻。

公子夙夜也对我微微颔首,"颜姑娘,过誉了。"

第八十八章 三人成虎

"咦?你们在说什么这么高兴?姐姐你姓颜呀?那我以后就叫你颜姐姐了?"

漠嫣忽然从秦楼月身后蹦出来,连珠炮似的一连串问题问出来,弄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能笑着点头。

公子夙夜看见漠嫣小姐,应该说,是用余光瞥了一眼漠嫣小姐,忽然春光明媚的那张脸就冷下来。

芙蓉城的人都知道,公子夙夜对一切美人都是温文尔雅,同时也不拒绝一切美丽的情人。唯独除了一个人——小姐漠嫣。

这两人仿佛前世就是冤家,碰了面,不是恶语相向就是拳脚相加,互相怎么看都不顺眼。

"咦?"感觉到夙逸不善的目光,漠嫣也大眼睛一转,一眼反瞪回去,"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我警告你,离颜姐姐远一点,别想打颜姐姐的主意。"

夙逸冷笑了一声,"怎么跟秦楼月说话都同一个腔调。你一个小姑娘家,少管我们大人的事。"

漠嫣一听夙逸叫她小孩子,立马怒了,脸都涨得微微发红,"你……"

"夙逸,"秦楼月这时开口,声音不太大也不强硬,一如既往如同一汪春水,"别总是一见面就吵架,别欺负漠嫣了。"

"哼!我是怕颜姐姐这么玉洁冰清的好人,被这只大色狼给玷污了!要不我才懒得跟你说话呢。"漠嫣哼了一声别过头。

夙逸本来神色戏谑,不知又想了什么刻薄话来讽刺漠嫣。但他看了一眼秦楼月,就真的如他所言,不再反驳。手中折扇微展,一脸不爽得摇起来。

我目光在这三人身上逡巡而过,捧起手边又斟满了的果酒浅浅喝了一小口,心中偷笑。

这三个人啊……

"小颜,怎么又喝这么多酒?"忽然,背后响起那人清冷如霜又清脆如玉的声音。

"不是说要少喝么?这么不听话。"秦封雪说着,就自然而然把我手里的酒盏给拿出来,口气和动作都太过亲昵。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飘过来,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漠嫣看到这一幕,也微微发愣,轻轻咬了唇,没有说什么。

"果酒,喝一点不碍事的。"我淡笑着回答他。表情是温淑得真像个大家闺秀,内心我却抓狂无比。这说话拿腔拿调,坐姿端正到僵硬,脸上还要带着国际标准微笑,露出几颗牙齿,实在让人受不了。

"这酒后劲很大,小颜你还是回房休息,别累着身体。"

好啊好啊,万岁!

"嗯……提前退席,是否有些不妥?"

口是心非啊,绝对的口是心非,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内心好挣扎……

"听说颜小姐受了伤,那还是不要勉强自己。既然疲乏了,就回去歇着吧,我们都不介意的。"夙逸说,看着我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很有真情实感的关心。

"您一路旅途劳顿,也该早点去休息,免得劳神伤身。"秦楼月也很给面子附和了一句。

于是,我假装犹豫,抬头看站在我身边的秦封雪。

秦封雪微微弯了眉眼,对我伸出一只手,"我带你回去。"

我愣。

秦封雪……你是故意的……

你这个恶趣味的家伙,又故意刁难我……

大庭广众之下,浣剑门你秦门主下属面前,我如果不把手放进你手中,不是明摆着薄你面子,让我和你都难堪?

我要是把手放进你手里,不就又等于承认了"我是你的",你让漠嫣怎么想?

我于是只能用很迷茫的眼神看向秦封雪,表情仿佛在说:"咦?秦门主你不懂啥叫男女授受不亲吗?为啥要伸手,你为啥要伸手?"

秦封雪眼涵笑意迎上我的目光,伸出来的手丝毫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KAO,我不管了!

豁出去。我一下把手放进秦封雪的掌心,借着他手臂的力量站起来,然后又飞快把手抽离,万分虚伪说了句,"坐了太久,腿都麻了……"

"那颜小姐,要小心脚步,别伤到了。"夙逸又特别给我面子,顺着我的话又说了一句,内容更虚伪,可是他眼神里始终有一种仿佛发自内心的关心和真诚,又让人不好去多想。我内心叹了一句,这才是境界啊……

"多谢夙逸公子关心。"说完,我微微欠身,举步绕过席位想从殿侧离席。

但是,我还没抬脚,后腰忽然被某个恶趣味腹黑男点了一道麻穴,结果腿一软,踉跄了一步差点跌倒。

秦封雪顺势从身后揽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揽起我的腿,轻轻一捞,把我横抱起来。然后轻叹一声,带着点责备说,"你看,酒喝多了吧?路都走不稳。"

秦封雪……算你狠……

我一个眼刀丢给他,恶狠狠作出口型。

但是秦封雪似乎笑得更开心,寒潭秋星般的眸子微微弯起,里面水波潋滟。

"秦门主,我刚才只是……腿麻了一下而已,没事了……您可以放下我了……"我越说声音越低,原因是秦某人越来越狰狞的笑容着实威慑到了我。

他脸上肌肉弧度没有一丝改变,只有从我仰视的角度才能看到他微敛眸中影射出的冷厉寒光。

"呃,可能是那酒后劲比较足吧,我有点上头了,呵呵呵……"于是我又赔上笑脸,假惺惺补充了一句。

于是,秦封雪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横抱着我,像抱着只猫似的,大摇大摆从正门走了出去。背后众人目送之,一片默然。

"秦封雪,你一时一刻不宣布你对我的所有权就会觉得不舒服?"我微微挑起眉,口气中有一丝不满。

秦封雪微微扬起嘴角,"你对夙逸的印象不错?"

"啊?"什么跟什么啊。"不会是,我对他笑笑你就吃醋了吧?"

秦封雪不置可否,依旧一脸无所谓的笑容。

第八十九章 诱之?被诱?

我冷着脸,看着面前水雾飘渺的浴池。

这浴池建在五层高的塔楼顶上,周围轻纱叠垂,呼啸的风,被琉璃窗挡在了屋外。墙壁上镶了数颗南海大夜明珠,幽幽散发着润泽的光,将室内的光线晕染得暧昧柔和。

"喂,你不会想……"我抬手指了指水池,"在这里……"

秦封雪背对着我,放下浴室入口厚重的天鹅羽帘,回眸淡笑,故意装作不理解我意思,"嗯?"了一声。尾音还带着微微的上挑,三分的挑逗七分诱惑。

在这里那个啥吧?我心里无声补充一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情趣了?"我瞥他一眼,假意咳嗽一声。

秦封雪走过来,边走边随意把外袍褪下,丢在地上。白色的九锻锦里衣,轻柔贴合着皮肤,如水般流泻在他线条流畅的身体上,勾勒出性感的肌理线条。

"小颜。"秦封雪站在我面前,手指轻轻擦过我颈部的皮肤绕到脑后,解开我高梳的发髻。低下头,微冷的唇轻轻摩挲过我的下巴。

通常,在气氛这么好的情况下,正常人都会说,"你好美","我好想吃掉你"这样的话吧?秦封雪却微微扬了嘴角,然后说了一句万分不应景的话。

"小颜,你现在这副样子看上去……"声音低沉而沙哑,让人听着心就觉得痒痒。可惜,他说话的内容,立刻把我刚才被他挑起来的那星星点点的欲望,打压得一丝不剩。

"真像个女人呢……"

我。像。女。人。

凌厉的杀气在我眼中一闪而过,被我硬是压下去。

该死,这家伙又在挑战我做杀手的底线。他不惹怒我就不舒服么?!

但是动手我又打不过他,不动手我又言不下去这口气。

于是……我君子动口不动手,改变策略。

哈。

看来,天下人把秦封雪成为情场高手、调情大师,只是个天大的笑话。秦封雪他性感的眼神和声音,是神太爱他,让他与生俱来的。即使他对着个烧烤猪头,声音和眼神也是一样的性感撩人!

"秦封雪,你是怎么让那么多纯情少女失足在你手上的?"我手指点着他的胸口,把他微微推开一点,挑着眉毛调笑道,"啊……我知道了,估计那些纯情的姑娘们只是看到你的脸听到你的声音就眩晕了,也就注意不到你在说什么了。"

秦封雪似乎很喜欢我们现在的这个姿势,两只手顺着我的脊背滑到我腰间,轻轻搂住我,弯眉一笑,"也许吧?"

"不过,小颜,我说什么你会在意么?"秦封雪突然淡淡添了一句,眼眸微垂下来,浓密的睫毛阴影下,看不清他的眼神。"你不是性冷感么?"

……

…………

………………

秦封雪!你个……你个小心眼一点破事记N久的BT腹黑男!

行。你行。

我忽然抬头,挑眉微微勾起嘴角。

秦封雪在那一刻有千分之一瞬的失神。

我轻转身体,在他放松警惕的一瞬间挣脱他的怀抱,退到池边。

"还有一刻钟,太阳才落山,"我带着懒散的笑意,手指指窗外夕阳斜照的天空,眼睛却始终盯着秦封雪,专注且带着挑衅。然后,我慢慢解开腰带,慢慢把它丢在脚边,慢慢顺着肩膀剥下衣服,一件一件,慢条斯理,且如法炮制,让它们在脚边跌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秦封雪默不作声,眯起眼睛饶有兴致看着我的一举一动,我们两的目光始终相对,彼此挑逗彼此挑衅。

我转过身,迈下浴池。温热的池水正好没过我的胸口,水温很适度,浸入肌肤带来微微的战栗。我抬手,手指顺着微湿的头发,从额上把头发捋到脑后。水珠顺着我的手腕落下,顺着眉心滚落在被水汽蒸成粉色的唇上。

我可以感到池边秦封雪的目光,仿佛化为了实体,平滑在我每一寸肌肤上,从我的额角眉梢一直到脊背,一路蜿蜒而过。我被他这样看着,恶意挑逗他的我,反而是有些呼吸不稳。

回头,眼睛斜斜瞥向秦封雪。

下一秒,我就被他有些粗暴得拉进了怀里。他白色的衣衫被水浸透,贴在身上。

"你是想勾起我的欲望么?很明显,你做到了。"秦封雪四指托起我的下巴,拇指轻轻摩挲我的唇,声音渐渐低沉,带着无限的诱惑,有魔力般让人一瞬间要沦陷下去。

"咦?我本来以为你也冷淡呢。"

"遇到你之前,我也这样想。"

他的气息渐渐靠近,我垂眼看着他逐渐接近的淡色的唇,差一点忘记自己费了那么大力气挑逗他的目的。

MD。老子的尊严明显要大于兽欲。

内心挣扎了一瞬间,下一秒我猛然抬手挡住他的动作,语气很恶劣说,"我冷淡,别碰我。"

秦封雪的身体已经微微开始发热,我知道这是他动情的先兆,所以我在这时候打断他,是非常让人火大的行为。

秦封雪不出我所料已然笑着,只是那双幽瞳中显露出狼一般森寒的光。

"小颜,乖一点。"

我用更加猖狂的眼神瞟了他一眼,干脆手撑着水池的边沿跳上去,赤身裸体坐在了池边。墨色长发被水沾湿,顺着肩膀贴在胸前腰间的皮肤上,若隐若现的身体更显得淫靡而挑逗。

"太阳还没落山呢,秦门主……大白天的,您也要一发兽欲么?春天还没到呢……"

秦封雪看着我的眼睛足足三秒。

我敢说,被他用那种不像人类倒向修罗野兽般的目光盯着,任谁都会折寿N年的。

"嗯,没关系,我等。"

末了,秦大门主忽然弯起眼睛笑了。一瞬间如同虚空中飞起无数白色水鸟,美丽而带着圣洁的意味。

然后,秦大门主在水里开始脱自己已经完全湿掉的衣服,动作随意而闲适,旁若无人、漫不经心,偏偏让看了的人觉得心痒难忍。

第九十章 过火

我们两人恶意挑逗的对峙,一直持续到夕阳落尽,黑夜降临。

所以,这一局,可以算作个平手吧……

手臂上的红莲刺青开始疼痛的时候,我朦朦胧胧得想。

然后,疼痛导致的眩晕让我根本无力稳住重心,身体一歪,就栽进了水里。

几乎是我跌下来的同一刻,秦封雪就动了,把我从水里捞上来,让我的头靠在他肩上。

"好痛……"我迷迷糊糊呻吟了一声,手无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臂,因为无法忍受疼痛而抓紧了他,指甲都没入了他的皮肤。

秦封雪低头轻轻咬着我的耳侧,安抚着我。一只手臂撑在我身后的池壁上,承受着我身体的全部重量,把我圈在了他的空间里。

我短促喘息着,一声比一声急促,夹杂着拼命压抑的呻吟声。

疼痛很快就被带着狂乱的欲望所取代,我习惯性在那种沉沦的欲望中挣扎反抗,但是最终总是无法抗拒血咒过于强大的力量,只能无力臣服。

"秦封雪……"我半张着眼睛,眼中逐渐迷蒙起水雾,越来越不清晰,其中难耐和挣扎交织着,显露出一种无力的痛苦。

忽然,身体被一股大力猛地按在了池壁上。

我微微皱眉,却不在意这样粗暴的对待,只是肢体急切缠上他身体。

"小颜,你知道我的……我这个人又记仇又小心眼又腹黑,对吧?"

秦封雪带着一丝恶劣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韵和着湿气的气息喷在我耳后,让我又一阵轻微的战栗。

"封雪?"我迷茫微微扭动身体,让燥热的身子贴上秦封雪微凉的皮肤,仅仅是这样的摩擦就让我已经难以自控。

身体的空虚和欲望愈发扩张和膨胀,让我难以思考,难以反应他话里的意思。

秦封雪压制着我的身体,同时修长灵活的手指顺着我的脖颈,锁骨一路滑下,在胸前流连而过,线条流畅的腰腹,略显纤细的胯骨,最后顺着尾椎慢慢滑进臀间的沟壑,不轻不重得摩挲,却不深入。

我被他撩拨得全身发烫,血咒让我饥渴得发疯,我完全无法忍受他的挑逗。原本清明的眸子蒙满了水汽,都快要掉出泪来。

我微微晃动腰肢,"快点………"

"什么?"那人不怀好意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夹杂着零碎的细吻落下。

"唔……别这样……"几乎是用哀求的目光看向他。

秦封雪微垂下眼帘,秀挺的鼻梁轻轻磨蹭着我的鼻尖,温润的薄唇故意吐着幽兰般的芳香,从我的唇上虚晃掠过。

我重重喘了几声,最后终于用力说出来。

"我要……进来……"

"哦?"秦封雪却还不愿放过我,更加得寸进尺,"那你自己来扩张吧。"

我几乎要抬手向自己后穴探进去,却最后狠狠咬住唇停下。最有仅残存的一点理智制止了我的举动,我握住自己的手,身体微微颤抖。

我向后踉跄了一步,躲开秦封雪的怀抱背后贴上微冷的池壁。

透过扫落在眉眼上的湿发,我慢慢抬眼,颤抖着喘息着,却倔强得看向秦封雪。

秦封雪眉宇间的戏谑一扫而空,微不可闻叹了一声,"到底是谁没情趣……"

"过来。"面前男子抬起手,水珠自他的皮肤上滑落,皮肤是象牙般温润的光泽。

我犹疑着,身体却不由自主向他挪过去。我只是微微动了一下,手臂就被捉住,身体被猛然一扯,被秦封雪从背后拥住。

"你到底要羞涩到什么时候?"秦封雪贴着我的背,一只手抚上我的脖颈,强迫我抬起头,另一只手探进两腿间,握住,略带惩罚性地揉捏。

身体最敏感的地方被这样肆意挑弄,我下意识想要弓起身体,脖颈却被他按住,只能轻声呜咽着,急促得喘息。

"来,把手给我……"秦封雪抚在我脖颈上的手,顺着胸膛滑下,然后捉住了我的手腕。

我无意识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只是顺从被他牵引着,手向后探去……

"嗯……"我忽然惊喘了一声,尾音都带着颤抖,"你……"

微微回过头,带着三分恼怒三分迷乱看着秦封雪。他竟然牵着我的手指探进我的身体。温热的水顺着身体被撑开,流过敏感的内壁,带来一阵战栗。

"你从头到脚都已经被我吃干抹净了,在我面前,你还害怕什么?"低沉的声音一丝一丝透过朦胧的雾气滑进我的耳朵,同时手上的动作愈发激烈。

"作弄我很有趣么……"我困难得断断续续说,一边在前后的刺激下困难喘息着。

"嗯,的确。"

带着恶劣笑意的声音淡淡响起来。

"你!……呃……"

我话还没说出来,被秦封雪一阵极尽技巧的抚弄,再也无法控制,大脑一阵麻木。我在他的手里释放出来,同时后庭一阵收缩,感觉到身体内的手指被自己紧紧裹住。

身体放荡得享受着愉悦,心里却觉得羞耻和难堪。

最后只能闷闷想,可恶,今后,我一定要……连本带利向你讨回来……


第九十一章 窥密流

"漠嫣。"清朗的男生如同翠玉相击,在空荡的走廊尽头响起。

"干吗?"大小姐看见风流倜傥的佳公子,以及他脸上那一抹不明含义的暧昧笑容,却一脸不耐烦和狐疑。

公子夙逸手指微展,一封信笺脱离了他的指尖,破空飞来。漠嫣看似随意得一抬手,抓住那封信。

"什么东西?"

"反正不是给你的情书。"夙逸轻笑,把略带不屑的目光投向漠嫣,手中折扇轻摇,一边悠哉游哉转身就走开了。

漠嫣对着他的背影狠狠扬了扬拳头,被身后的丫鬟拉住。

"小姐,小心呀,别把信给折坏了……"丫鬟惊恐指了指那封被漠嫣抓在手里当出气筒的信。

漠嫣作鼻孔喷气状,狠狠哼了一声,这才把目光投到那封信上。

普普通通一封书信,只有角落不起眼的地方绘了一朵淡彩芙蓉。

漠嫣表情僵了一瞬。

不是吧……

下一秒,漠嫣小姐开始手忙脚乱把那封折得皱巴巴的信拼命抚平。

"夙逸你个大色狼,竟然把给封雪哥哥的秘书随随便便丢过来……"漠嫣恶狠狠咒骂了一句,"下次别被我碰见!大色狼!!"

(小蓝:纯良niang的漠漠小妹妹,会的骂人词仅限于'大色狼'了……)

丫鬟看着一边抓狂一边小心翼翼修复信的小姐,重重得无力得叹了口气。夙逸公子的道,小姐都不知道着了多少回了,怎么就不知道多个心眼呢?

"小姐啊,我看夙逸公子把信给你,大概是这信中内容紧急,让你现在把信给门主送去吧?毕竟门主的宅院,只有您才被允许进入啊。"

漠嫣看了看信又看了看丫鬟,扁嘴,"夙逸那个大色狼会有什么要紧事啊?无非就是这个红楼那个香苑又来了个漂亮姑娘呗!"

丫鬟头上垂下三道黑线,这不该多心的地方,小姐咋就想得那么多呢……

"小姐……"

漠嫣翻了个白眼,望天。"知道啦,知道啦,我这就给封雪哥哥送去。"

她转过头,看着廊外夕阳已经落尽,唯余一片橙霞渐淡的天边。心中轻轻掠过一个念头:不知,封雪哥哥在做什么呢?

**********

漠嫣一路踩着屋脊上的琉璃瓦,跃过一个个兽头瓦当,粉色的身影起起落落,无声踏进秦封雪的院落。

秦封雪向来不喜人多烦扰,所以他的院落虽大,却没有多少下人。只留下贴身服侍起居的几个贴心丫鬟,其余的小丫鬟、花匠等等仆从,都是完成了一日的工作就离开,不在院内居住。

漠嫣走在幽暗且空荡荡的庭院中,忽然看到对面远处由远及近,壁灯一盏一盏亮起来,闪着妖冶的橘色光芒。

院落内安静极了,对面人的说话声与轻笑若有若无飘散开。

漠嫣认出,那是秦封雪的几个贴身侍女。不知为何,她没有像以往一样径直大大方方走过去,而是跳上了庭院中一株大海棠树,无声蹲在错综的树杈间,看着那些女孩子走近。

为什么要偷听呢?漠嫣也不知道。

大概是,无聊了,突发奇想吧?

"今天颜公……呃,颜小姐,一走出来,你看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

"嘻嘻,当然啦,这位主子美得像天仙下凡一样。我就不相信,天下有谁能胜过他的风采?"

"小青,门主和颜,呃,颜小姐呢?"

"在吹雪楼呀,"叫做小青的女孩笑嘻嘻指指层叠耸翠楼阁间,那唯一灯火通明的一幢塔楼,"已经在一起许久了。"

"这哪算久?每一次他们不都是整晚腻在一起?"

女孩话音没落,被一群姑娘嘻嘻哈哈捶了一通。

"你这丫头,说话越发没大没小了,小心给门主知道了,割了你的舌头。"

"门主哪有你说得那么可怕……"

丫鬟们边点灯,边嬉笑打闹着走远了。

漠嫣愣愣看着她们的背影,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掌心冰冷。

她们说的,在一起,一直……

是什么意思?

漠嫣闭上眼睛,眼前却浮现那两个白衣翩然的人站在众人对面的情景,那气质那风度,都是绝世无匹,清高华贵,如此的登对般配……

不会。

不会的,封雪哥哥从来没有骗过我。他一定,不会骗我的……

漠嫣这样想着,用力摇摇头。

脑中空白,身体下意识就有了行动,足下生风,飞快向那座在一片静默黑暗中,显得无比突兀的华光闪烁的塔楼掠去。


第九十二章 伤无故人

白纱轻摇,水雾氤氲。水波反射着夜明珠的光华,在玉石天花板上投射出粼粼波光。

厚重的水雾中,有沉重的喘息和轻微的呻吟断断续续响起。

镶满了碧玺和羊脂白玉的奢华的浴池角落中,一个人紧紧搂着另一个的脖颈,修长的腿缠在那人腰上,激烈得晃动腰肢。

他有些迷蒙的眸子微敛着,浓密的羽睫上沾着一两点水珠,如同羊脂的皮肤染了一抹淡粉,让本就绝美的脸更显得艳若蔻丹,美丽的无可附加。

温柔抱着他的人,在他柔软的唇上细细得辗转轻吻,带着怜惜和宠溺。

迷蒙混沌不清中,明明应该是淫靡的一幕,却显得那么安静和唯美。

空气微微发生了一点颤动。

秦封雪细长的眸子淡淡向后一瞥,忽然反身把我压到池壁上。两人换了个位置,让我背对着门的方向。

身体内部剧烈的摩擦让我忍不住呻吟出声。

背后是冰凉的墙壁,身前是他温热的身躯,用力的拥抱让我们之间没有一丝间隙,让我几乎快要窒息。

我急促喘息了几下,张开眼睛,"封雪……"

我知道,有人来了,但是身体却全然无法停下来,继续不知廉耻攀附在面前人的身上,无休止得索要。

"没事的。"

秦封雪淡淡一笑,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我们继续,专心一点。"

"你……"

我话还没说完,尾音就消失在一个温柔而绵长的亲吻中。

其实,我现在也无力再想其他的事。

身边全是他的味道,淡淡的佛手香,弥散在空气的每一个细微角落中。

感到的全是他的温度,灼热的,又有永远不会被暖过来的微凉。

没事的。

他这样说,我又要担心什么呢……

******

漠嫣手指放在门上,放了很久。

屋内夜明珠柔和的光透过槅门底层雕的万字穿花图案落在她身上。

她听得见屋里细小的声响,她也明白,那声响意味着什么。

但是她仍然不愿相信。不相信那些侍女所说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封雪哥哥。

他说,他替颜姐姐治伤……

他说,仅此而已。

封雪哥哥,过去从来都不曾骗过我。

现在,以后,以后的以后,也决不会骗我!

终于下定了决心,指尖重重一推。

虚掩的木门,无声微微敞开。暧昧的光影透过层层垂落的轻纱若隐若现。

漠嫣狠狠咬住下唇,屏息静气,一步步向内走去,一层层掀开帘幕。

最后。这个神色倔强的女孩站在了所有帘幕的尽头。

她看见了,她最不愿相信的一幕。

看见她一直一直爱慕了那么久,一直一直希冀了那么久的封雪哥哥,抱着另外一个人。

他温柔而有力的手,抚摸着另外一个人的背脊。

他淡色的唇,吻着另外一个人的皮肤。

泪几乎是一瞬间就淹没了眼睛,大滴大滴,无法抑制得掉出来,在地上摔开成小小的花儿。

她微微张嘴,想要质问。

我有什么不好?

我知道,我不如她漂亮,不如她温柔,不如她武功好。

但是我很喜欢很喜欢你啊!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喜欢你!

为什么,你不要我?!

秦封雪抬起眼睛,没有表情看着她。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深沉,如同世界上最深的黑夜。

然后,他忽然淡淡笑了,朦胧的水汽中,那笑容,模糊的如同一个幻觉。

他慢慢抬起一只手,食指竖起,作出一个嘘声的姿势。

刹那。仿佛是什么瞬间碎裂。

碎裂得彻彻底底,被狠狠摔成无数碎片,再也拼不回。

眼泪更加汹涌得涌出来,一滴滴,如同连成了线的珠子。

但是漠嫣却把哽咽重重咽下去,倔强得不发出一丝声响。

我再也不会原谅你了!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了!

她狠狠转身,脚步几乎不稳,飞奔着跑出去。

**********

门发出声响的瞬间,我惊慌得想要转过头去,却被秦封雪按住。

"外面……"

"都说了,不要分心,怎么就不听话呢?"

耳边一声低低的指责,然后他忽然用了力箍住我的腰,狠狠按下去。

忽然剧烈的动作、彻底的贯穿让我只能无力俯在他的肩上,用力抓住他的背,低声急促喘息着。

昏昏沉沉中,我听到了那人离去的声音。

是谁……?

是谁呢?

为什么没有预料中的惊叫?

没有预料中的歇斯底里的怒斥?

头脑越来越不清醒,眼前的景色也越来越模糊。

终于我放弃了抵抗,让自己在黑暗中,慢慢沉下去。

第九十三章 秦家母

醒来时,天已大亮,略微有些刺眼的阳光洒在满屋白色的织物上,给它们渡上毛茸茸的金边。我习惯性回头,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米看见秦封雪。

想那秦大门主离开浣剑门这么久,肯定是堆积了一大车公事给他处理吧……

一想到他忙得焦头烂额的样子,又想想昨天他那样虐待我,不由露出小人得志的笑容。

哼哼哼……活该……

于是我百般无聊在床上滚来滚去滚了几圈,最后被侍女给从被窝里拉起来梳洗上妆。

又是一通穷折腾。

"你们每天做这些这么麻烦的事,不烦吗?"我被迫乖乖坐在椅子上,一脸郁闷,从镜子里看着身后为我梳头发的侍女说。

"哪会啊?"女孩子们又嘻嘻哈哈笑成一团,"整天能把您这位佳人儿打扮得漂漂亮亮,不知道多高兴呢。"

"是啊是啊,颜主子您皮肤真好,摸上去像绸缎似的。"侍女中最活泼的小青说着,还一边用手指轻轻拂过我的侧脸。

"小青!你又在这里撒野!"旁边的一个女孩作势拧了她一把,小青尖叫着躲开。

"喂喂,我还没说完呢!"小青边躲边笑着,"我们门主还真是有眼光呐,要不,人海茫茫的怎么偏偏就找到了颜主子您这样的人。"

"这就叫天造地设你懂不懂?缘分早在上上辈子就在三生石上就写定了!"

我看着那些打打闹闹的女孩们,心中长叹一声:莫非,这就是传说中腐女的始祖……?

一大早,向来安静无比的秦封雪的寝宫,难得热闹起来。

"颜公子……不对不对,颜小姐!"忽然,门外传来一声急急的喊声。

我一滴冷汗掉下来,苦笑,"这样叫着挺别扭的,没人的时候还是喊公子吧。"

"不行不行,"侍女们一起摇头,"门主说了,不能留下一点破绽。"

我挑眉。

是吗……

我看他是故意想以此激怒我……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侍女递上来一封金封拜帖,"是老夫人那边差人给您送来的,请您过去一趟。"

"老夫人?"我抬手接过,有些疑惑得打开。

老夫人,那不就是秦封雪她妈了?

请柬上也是简简单单几句客道话,完全看不出这老太太找我有什么企图。

难道……

记忆不禁回到当初在重华山庄,想起当年被段重锦那几个有恋兄恋侄子倾向的亲戚给蹂躏……

难道……又碰上个有恋子倾向的老太太,把我给诱骗过去咔嚓了?

"我……"能不能不去……还没说出来,那几小丫头片子又叽里呱啦议论起来。

"老夫人已经清修多年,久不见客,为什么忽然想见颜主子?"

"嗯……婆婆见见未来的儿媳不是理所应当必不可少的吗?"

"对哦!有道理、有道理。门主没有和段家大小姐成婚,但是颜主子既然是重华山庄的人,如果可以成婚,浣剑门不还是可以和重华山庄结亲?"

……

我无语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万分激动。

秦封雪的丫鬟们啊,真强,真有想象力,尺度真大……

"我们必须把颜主子打扮的再惊艳点!让老夫人一看就喜欢!"

一个侍女忽然摆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握拳说。

"不,不用……"我刚想溜,结果被那群小丫头七手八脚给抓住,又一番天翻地覆的折腾。

*****************

现在,我身处浣剑门内,被山林环抱着的一处幽静的宅院中,身边围坐了几个穿戴让人觉得眼花缭乱的贵妇人——秦封雪的七大姑八大姨。

"颜小姐你不必拘礼,这些都不是什么精贵东西,芙蓉城特产的小点,你多吃些呀。"

"是呀,你看这孩子消瘦得,一定要多吃些。我们这儿水土养人,你呀,以后留在这里,一定比现在还要水灵。"

我对坐在对面笑得一片和谐的大婶微微一笑,作娇羞状又捏起一块白蜂糕——我吃下去的第七还是八块了?我看她们存心想撑死我……

我只能叹气,秦封雪,你个害人精,又害我不浅。

要一下午一晚上面对几个中年妇女,我一想到这儿,就欲哭无泪。

忽然,一个侍女恭敬禀报,"夙逸公子来,送给老夫人最新从西域贡上的香料。"

"哎呀,来得正好,"一个妇人掩口轻笑,"好多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我腹诽,公子夙逸不愧是和秦封雪狼名并驱的花花公子,杀上范围够广的呀……四五十的大婶也不幸免。

"二位夫人,"人未到,语先响。如同珠玉坠地,悦耳无比,"咦?颜小姐你也在呀,真巧。"

夙逸一袭淡金色华丽织锦长袍,优雅迈进屋子,看见我装作很惊讶得一笑。

"夙逸公子。"我缓缓欠身一拜,不卑不亢。

*************

我坐在窗口,因为受不了那些妇人身上过于甜腻的脂粉气。

墨色广袖缓袍的妇人站在门边,淡淡打量着屋内的人。

风轻轻撩动那人额前的发丝,让这眉眼低垂的清肃人更显得一份出尘。他一直浅浅笑着,看不出情绪。

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捻起黑色的玛瑙棋子,在纵横的棋盘上落定。

对面的男子举起却迟迟不落下,英挺的眉微微锁着。

"哎呀,连夙逸公子你这样的高手都落入这样的困局?颜小姐棋艺真是高超呢。"观战的妇人笑道。

我摇头,轻声细语道,"是我手太笨,学不会刺绣丹青之类的细活,心思就多放了一些在琴棋之上。"

毕竟我也被当作杀手训练了很多年,免不了要易容乔装,这样变声的伎俩也学了不少,所以假扮女子行动和说话,一般人看不出破绽。

"颜小姐你会弹琴?"夙逸露出有些惊喜的神情,笑道。

我忽然觉得失言,只好搪塞,"雕虫小技,怎么敢在公子您面前班门弄斧。"

"封雪能得你这样一位红颜知己,也是好福气呢。"忽然,一个妇人说。

"夫人不要乱说,我和门主不是那样的关系。"我是下意识抗拒,却被理解为了羞涩。

那位夫人却和旁边的几位掩面笑起来,"颜小姐就不要害羞了。夫人今日下了拜帖,您还不明白吗?"


第九十四章 八年之思

夙逸投来一个别有意味的眼神,挑眉笑笑。

我表面故作镇静,用无辜而疑惑的目光看着对面几位夫人。

"老夫人到。"

忽然,一个丫鬟清甜的声线打破了屋里诡异的沉默。

我跟着几位夫人一起起身,对缓步迈进屋子的黑衣女子行礼。

我不露声色抬眼,打量着她。那人广袖缓袍,衣衫素雅,只有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她脸上并没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只有眼角的细纹才透露了她已过芳华。长发被绾成如意髻,仅插了一梅花白玉簪,手腕上是一串二十七颗的菩提子念珠,容颜净素,不占脂粉。比起先前那几位夫人,要显得不知朴素了多少倍,但是却从骨子中透出一股清雅华贵之气。"我来得有些迟了,让小姐久等了。"女人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听上去有些低沉,她对我淡淡一笑。

"夫人您太见外了。"我立刻欠身一拜,客气得回礼。

"既然夫人您与颜小姐有事情要谈,在下就不在此叨扰了。"夙逸故意强调"有事"两个字,笑得一脸暧昧说。

几位夫人也应和,"是啊,你来了,我们也就先回去啦。封雪这孩子的眼光果然是好,颜小姐她的确是一位讨人喜欢的可人儿……"

然后这几位夫人就滔滔不绝开始讲我咋咋好,简直就像为我说没说媒的媒婆……什么温柔贤淑,大家闺秀之类的……让我一阵无语。

"颜小姐,昨晚漠嫣有没有把信交给秦门主?"忽然,夙逸趁那几人说话说得正热闹,悄声对我说。

"信?"我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忽然,脑中滑过昨夜的情景——那时,的确是有人来了。难道,那时候进来的人是漠嫣?!

那么,她不是看到了我和秦封雪……

"怎么了颜小姐?为什么脸色这么差?"

我这才回神,勉强一笑,"没什么……昨天,我并没见过漠嫣小姐。"

"咦?"夙逸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眉头微微锁起,"那丫头……"

"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没什么,不用担心。"夙逸对我露出一个让人放心的笑容,转身离开。

我微不可闻叹了一声。

虽然漠嫣我只见过她一面,但我知道,她还只是个单纯的孩子,完完全全把自己最初的爱恋全部交给了秦封雪。

是我。毁了她的爱情。

"颜小姐。"

我抬头,这才发现屋子里的人竟然都已经离开,只剩下我和秦妈……

"夫人?"

女子温和露出点笑意,眉眼和嘴角弯出最柔和的弧度,一瞬间就让人觉得宁静和暖。

"外面阳光挺好的,颜小姐不介意陪我这个闲人散散步吧?"说着抬起一只手。

我顺从走过去,扶起她的胳膊。"当然不会了。"

于是,我扶着秦老夫人,在苍松绿竹掩映的花园中慢慢散步。

"练武很多年了吧?"忽然,她这样问。

我怔了一下,从实回答,"是。"

"总是叫颜小姐太生分,不知颜小姐字为何?"

"广寒。"我亦没有犹豫,把这个天下人尽皆知的名字不轻不重吐出来。

她没有露出任何惊愕的神色,始终淡淡笑着,微垂眉眼,目光落在光影斑驳的雨花石小道上。"问我殷勤,几年尘土。广寒别后,与谁曾共幽会。一日失却人间,十常八九,何事如人意。风月佳时,江山艳处,无复怀愁悴。倚栏舒啸,六经时自心醉。"女子低沉的声线在耳侧滑过,带着微微的叹息和唏嘘,"原来,封雪等了那么多年的人,就是你呀……"

我微微一怔,不由就停下了脚步。"夫人……你刚才说……什么?"

女子走在了我的身前,她稍稍侧头,回头看向我,"这阙词,是封雪曾经刻在一处崖壁上的。广寒,你也知道的吧,封雪那孩子的个性,永远把心事隐藏起来,不许任何人介入他的内心。他肯定也没像你说过……"

而后,她言止于此,淡淡笑着等着我。

我也隐约明白,如果我追问,我知道了秦封雪的事,也许就再也无法从秦封雪的身边,逃离。

但是我仍然忍不住想要知道。那句"等了那么多年"究竟是什么意思。

反正……我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反正我已经下定了最后死在这里的决心。

反正。就算知道了。结局也不会改变了吧。

想到这里,我忽然也笑了,带着一点无所谓的情绪。"请夫人告诉我吧。"

她看着我的眼睛,沉默了一瞬,末了轻轻叹息,"你知道为什么封雪这么多年未娶么?"

我摇头。照例说,按秦封雪的性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扩大浣剑门的势力,其实联姻是最简单的方法。可是他宁愿采用铁血手段,金戈铁马多年,把浣剑门建成如今的庞大势力,才与重华山庄联姻——前提还是明知道段秋凉是他的敌人——的确有些奇怪。不过话说这也不是解释不通啊……比如说,秦封雪他是个弯的,娶了女人过不下去呀……

我打住自己的思绪。摇头。

"不知。"

"实际上,他刚坐上浣剑门门主之位时,我就劝他娶唐门的大小姐,但是他却拒绝了。那时候,我对封雪还很苛刻,逼他必须给我一个拒绝的理由。他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娶……"女子仿佛陷入了对往日的回忆,脸上带着一丝恍惚的怀念,"我第一次见他那样执拗的态度。他说,他会等一个人。即使现在等不到,以后也会等,以后等不到,也会一直等下去。"

我微微蹙了眉。

女子的目光忽然透彻,直直看进我的眸中,"他等得人就是你呀,颜广寒。生死判的杀手,颜广寒。"

眼前,忽然从虚空中飘下大片的雪花,记忆漫溯上来,图景又回到很多年前的一个雪夜,那天,也是在这座宅中,我第一次见到他。

惊鸿照影,一见倾城。

那天,在我失控时,他说过。

我等了你八年。

原来……那句被我随随便便遗漏了的话,是真的。

女子慢慢走过来,执起我的手,她的掌心细腻柔软,带着暖人的热度。

"其实,我今天来见你,也只是好奇,你究竟是怎样的人,可以让封雪对你动心如此。现在见了,我也明白了。你们是同一种人。我在你身上看到一种气质,将你突兀从这个世界中分离出来。即便站在茫茫人海之中,也如同独身一人身处旷野,光风霁月,天高云淡。你们,很像很像呢……"


第九十五章 最后的自私

侍女们掌灯时,我才慢悠悠独自一个人往秦封雪的独院走回去。

问我殷勤,几年尘土。广寒别后,与谁曾共幽会。一日失却人间,十常八九,何事如人意。风月佳时,江山艳处,无复怀愁悴。倚栏舒啸,六经时自心醉。

明明只听过一次的词阙,却就这样牢牢记下了,徘徊在思绪中,想着那人一袭白衣委地,手中三尺清光流转,在石崖上,书写下涓狂孤傲的字迹。

秦封雪。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们都说,我们很像。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真的,哪怕有一点相像么?

其实,我宁愿你不要像我,像我一样傻,付出了所有可以交付的东西,却最终还是让自己,伤痕累累、不得善终。

你还是做那个世人眼中孤傲、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秦封雪吧,做那个把全局掌控于手中,俯瞰天下传说吧。

传说,总是有一个美丽,让人向往的结尾。是吧?

我缓步走着,看着天边那渐落的斜阳,带着自嘲的意味扬了扬嘴角。

忽然察觉有气息从背后靠近,我止步,转身。

橘红色的光线下,漠嫣站在哪儿,看我回了头,也止住步子。

那一刻,气氛很尴尬。我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用那样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女孩有些尖利的声音在寂静中突兀响起来。

我想要解释,却觉得那样反而适得其反,于是沉默。昨天,还轻轻拽着我的袖子,略带羞涩笑着的女孩,现在已经彻彻底底只是厌恶我了吧?要是她知道我不仅抢走了秦封雪,而且,我还是个男人……

想到这里,我也不管场合,兀自又笑了出来。

漠嫣其实也不是看不出对面人眼中那一抹悲伤,也不是不明白,那人骗她只是怕伤害她。但是,她仍旧不能原谅他,不能接受他,接受一个把秦封雪横刀抢走的人。

看到他脸上忽然掠过一个凄凉惨淡,比哭还要让人难受的笑容,漠嫣心中涌起一股不舒服的情绪,开口却冷冷的,"你是觉得我很可笑么。"

"不,我笑我自己。"

"有什么好笑的。"我收敛了嘴角犹挂着的那一丝笑意,低头想了想,末了,轻轻反问了一句,"是啊,有什么可笑的呢?"

漠嫣戴青的烟柳眉微微蹙起,眼神中流露些许迷惑。

"漠嫣小姐,你还有事么?若是没有,我还有些事,必须要走了。"

我垂下眼睛,眼尾瞟了一眼身后逐渐下沉的夕阳。

"这个。"漠嫣忽然一扬手,袖底飞出一封薄薄的信封,"夙逸交给封雪……交给门主的信。你替我转交给他吧。"

她说完,转身离开。

食指和中指在空中轻轻一捏,拿住那封信。我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耽搁,毫不犹豫转身,与她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其实。我可以告诉她,最终陪在秦封雪他身边的人,还是你。

我们都不太幸运,爱上了不正确的人。不过,你比我要幸运。你还有很多的时间。

时间,总是在反复的洗刷和磨洗中,悄无声息又深刻得改变着一些曾经认为坚不可摧的东西。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所以,我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沉默地,沉溺在最后的被爱中。

*****

手中那张薄薄的纸笺在我手指中轻轻摇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什么呢?

我看一看应该不要紧吧?

做杀手,难免要偷一些机密的文书信件,所以即使不拆开它,我也能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

平时我并没有这么大的好奇心。但是突然我就想看了。大概是太闲了……

在秦封雪的院落门口,我停下了脚步,看着手里那张轻若无物的纸,慢慢皱起眉。

这是……

"颜主子!"

丫鬟的喊声响起,她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一路跑来。一脸紧张又添了一句,"可找着你了!"

"怎么?"

"门主见主子您傍晚了都不回来,可着急了,打发我们都去老夫人那里寻您。但是又听说您已经回来,这就一路又沿途寻回来!"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忽然,我目光越过侍女,带着笑意看着被漫天红光把白衣都染透的清俊男子。

"我怕……"秦封雪微微低头,长发顺着肩膀滑落下来,发丝投落的阴影模糊了他的表情,但是仍能辨认他嘴角惯常的那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你又随表找了路人甲乙丙丁……"

我微微一愣。我被唐羿强迫的那次,曾经这么搪塞过他。他竟然又记到了现在。

真是……该说他记忆力超常,还是小鸡肚肠?

侍女早就发现气氛暧昧,一溜烟躲得没了影。

秦封雪大门主调情的戏码,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荣幸可以看。

秦封雪走到我身边,习惯性轻轻搂住我的腰,向寝宫走过去。

"对了,这是夙逸交给你的信。"

秦封雪接过,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发问,比如:信怎么在你那?

直接拆开,目光淡淡扫过那寥寥数语,神色也没有一丝改变。

"你想看么?"忽然,他微微挑了眉,浅笑着看我,眼神中有一丝可疑的狡黠。他说着,把信纸递给我。

我狐疑瞅了他一眼,刚要接过,他却突然手腕急转,那张信纸就飘飘悠悠落在了烛火上,瞬间点燃。信燃着落在地上,妖娆的火舌慢慢一口口吃掉它。

我用鄙视得眼神瞪他,"耍我好玩么?"

秦封雪完全无视我不爽的眼神,厚颜无耻双手绕过我的腰,把我揽进怀里。

"我们现在,不是有更重要的事吗?"暧昧的话语,随着他轻轻的吐气,落在耳朵里,痒痒的。


第九十六章 我心向谁

"这次商行送来的西域货真的都是上品呢……"说话人闲闲依塌坐卧着,青葱般纤长的玉指从一堆光彩耀眼的珠宝玉器中,挑出一颗猫眼碧玺簪子。眯起妖媚的桃花眼,细细打量着其中的花纹。

他着了一身淡金色广袖宽身长袍,外罩的纱衣上用金丝织就凤舞图案,点缀在每羽翟凤毛上的都是细碎的珠玉,光华流转,透着繁迷的贵气。

相反,坐在他对面的人一身白衣,只有衣摆上绣了一只华丽的蓝蝶。乍一看不起眼的衣着,仔细辨别却是出自天下第一天雅坊千金难买一寸的极品缎子。

真正的好东西,总是让人第一眼辨认不出。

两人无论是气质还是做派,都是大相径庭,但是偏偏坐在一起又显得无比和谐。

此时刚过了立夏,庭院里的百合隐隐有了开放之姿,小而雅的茉莉也一团团一簇簇点缀在丛丛绿叶间。一潭碧绿的小水塘中,两三朵含苞睡莲浮于水面,映衬着水中的天光云影,别有情调。

"你说,这个簪子是不是很适合颜广寒?"夙逸抬起头,笑着问秦楼月。

秦楼月闻言,把目光从一堆文书中移开,微微蹙了眉看他,口气中也有一丝无奈,"夙逸,不要对他动手。"

夙逸挑眉,簪子在他指间灵活得旋转把玩起来,"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无论我对谁动手你不都是视而不见么?怎么现在又管起来了?难道……你对他也……?"

"夙逸!"向来春风和煦,万年不见情绪波动的秦楼月居然显露出一丝怒气。

夙逸对他无辜眨了眨眼,口气软下来,"何必这么认真?我开玩笑罢了,我还没那么不要命敢动秦封雪的东西,"说着,忽然探身,身体越过小桌,用那根簪子换下了秦楼月头上的乌木簪。而后,又飞快退身回来,细细打量了一下秦楼月,笑道,"很合适你嘛,那你留着好了。"

秦楼月竟然一时没有对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作出反应,听到他那句花花公子惯常调戏女子的话才回过神,抬手把簪子拔下来,"夙逸,你别闹。"

"好啦好啦,"夙逸又懒懒靠进椅背里,挥了挥手,"那你把它送给漠嫣吧。"

秦楼月对夙逸的无理取闹也习惯了。他叹气摇了摇头,想把簪子放回去。但是在放手的一霎那,又有了一丝犹疑。

夙逸看着秦楼月俊雅脸上那一抹犹豫,翻了个白眼,轻轻哼了一声,"送个东西有这么难吗?秦兄,你也不要太内敛了,你若是什么都不做,怎么能指望有一天她会成为你的?"

秦楼月思考了一瞬,而后淡然的目光投向夙逸,微微一笑。手里的簪子,终于还是放下了。

"何必强求呢?既然,注定不是我的。"

夙逸不以为然摇头,"得不到是一回事,不去争是另外一回事。"

但是,他语落,突然又想到了自己。这样努力的,不择手段得去争取了,结果呢?依然求不得。依然只能在迷离红尘中寻求一点可怜的慰藉,给世人一个放荡浪子的印象。

听了夙逸的话,秦楼月也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墨黑的,很长却很直的羽睫垂下来,阴影落在羊脂白的皮肤上,让本就平和素雅的人,更加显得柔和,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夙逸默默看着对面的男子,心在那一刻,又陷落得更深。

"夙逸。"忽然,他开口。

"嗯?"金色衣衫的公子收回了思绪,也收回了眼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恢复一贯的神采奕然。

"你……是故意在那时候让漠嫣把信送去的?"

"如果我说不是,你信么?"

秦楼月并没有生气,却流露出一丝不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夙逸无所谓耸肩,"反正她早晚是要知道的,晚知道不如早知道……"

"话虽如此,那你也不该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漠嫣还只是个孩子,你知道这样对她有多大的伤害么?"英挺俊秀的长眉微微敛起,秦楼月不经意间就显露出对漠嫣的关心。

夙逸看着他的神色,却只是冷冷一笑,"她受不受伤,关我什么事?"

见秦楼月虽然脸色凝重,却没有说话,夙逸继续说,语气带着戏谑,"让她彻底对门主死心不是更好?这样你的机会不是更大些?"

"夙逸。"秦楼月的脸色更冷下来。

夙逸却不停下,目光毫无感情投向秦楼月的眼底,在他如深泉般的瞳孔中荡出一圈涟漪。

"我在替你制造机会,你都不谢谢我么?女人伤心欲绝的时候,正需要一个人在此时安慰她抚慰她,给她依靠,秦楼月,你还犹豫什么呢?你已经默默守在她身边那么多年了,你难道就没想过取代秦封雪在她心中的位置?"

第九十七章 寒箫吹彻

那一年,秦楼月于芙蓉城玉楼之上,一轮千年寂月之下,夜夜一曲笛里三弄,吹彻锦城。

无论是凛冽长风中,皎然月色下,还是绵密细雨中,他用一种近乎执拗的态度,夜夜夜夜,登楼倚栏,吹箫,吹满了整整一年。

玉箫公子,也从此在芙蓉城传为一段佳话。

多少女子们都用叹羡的口气,说,不知是谁有这个福气,得楼月公子的夜夜一曲箫声。

那一年,江湖上横行一时的唐家少主公子夙逸,被浣剑门的小姐漠嫣接下十三枚淬毒柳叶镖;挫败于那个江湖中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手中。

江湖上人人都说,那风流的佳公子分明是看上了那有个性的浣剑门小姐,怜香惜玉,哪下的去重手?

这两件看似毫无瓜葛的事,事实上,联系却是千丝万缕。

这两件曾经被江湖人当作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传得沸沸扬扬,却从没有一个人猜对过事实的真相。

夙逸是唐门历代中,骨络清奇,天资极高的一位继承人。年纪轻轻就练成唐门数种绝杀之技,多少武林前辈惨败在他手上。

他怎么就败在了一个小女孩手中?

因为,这实际上,只是一场戏,是一个交易。

秦楼月那夜夜的箫声,赠给的,不是别人,不是漠嫣。而正是公子夙逸。

公子夙逸,用他的一场失败,用他一生臣服于浣剑门,换了秦楼月那一年的箫声。

***********

那天,芙蓉城飘了细密的雨。

雨中的青城山,像水墨泼得般,晕染在黛青色的天空中,只见蜿蜒起伏的轮廓。高耸的楼阁也隐没在一片墨青中,只见得曲线玲珑的剪影。

城墙的角楼屋檐下,一个男子站在那儿,已经站了很久。

细密的雨丝沾湿了他漆黑的长发和白色的衣衫,他却仿佛丝毫未觉,耐心且淡然得看着这烟雨中的芙蓉城。

夙逸坐在酒楼的窗边,悠闲喝着暖酒。看了一眼天色,觉得也让那人等得差不多了,这才懒洋洋站起来。

唐门不同于其他的门派,凡是从唐门走出去的人,都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唐门像一个毒虫的窝,里面只孵化幼虫,等你长了翅膀,他们就踢你出去。如果你长不出翅膀,你就成为其他毒虫的粮食,死在里面。

所以,从唐门走出来的人,越是年轻,越是可怕。

唐门被浣剑门剿灭的消息传进夙逸耳朵里,他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他不觉得这和自己有多大的关联。但是,不久之后,浣剑门的招降书就送到了他手里。

浣剑门的门主——秦封雪,相中了他。

唐夙逸多少对这件事多少有点郁闷,你们灭唐门就灭呗,我又没找你们茬,干嘛非得把我搅进去?但是,天下大势,四大家族蚕食武林已经无可辩驳,他还没有能力开罪于其中之一。不想去,又不得不去,夙逸窝火。

于是,明明是约在午时见面,这都申时了,夙逸公子才酒足饭饱前去赴约。

肯定是气的吹胡子瞪眼睛了吧。

夙逸看着城楼上模糊的白色人影想。

肯定是一开口就是些无聊的夸口话,不要脸往自己脸上贴金吧?

夙逸边想边缓步一级级登上城楼。

雨帘织成的白色纱雾中,楼阁飘渺。雨落在地面积聚的微澜上,不见踪影。

那人在雾气升腾中回眸,他如画的眉眼如此清晰掉落在夙逸的眼中。

"你来了?"淡淡的一句问。仿佛,他们只是一对多年未聚的好友,又或者他是离家已久的浪子,而他一直在这座城市的边缘等待着他,等他回家,全然是耐心和包容。

这种感觉,夙逸不曾有过,让他想到一个离他很远的词。

初秋的芙蓉舒展在秦楼月的脚下,空气中带有湿润的丝丝香甜味,沁人心脾。

一切都是那么洁净,没有半点尘埃。

"嗯,迟了些。"夙逸微微弯了眉眼,"久等了。"

这次相会,本该是一场谈判。

但是他们只是并肩在城楼下站着,聊这些不着边际的话。雨水从瓦当上滚落,在他们面前串成珠帘。

夙逸轻轻开口,"不知为什么,去了很多的地方,江南、塞外、京都,但最终还是想回到这里。"

秦楼月回头看着他,笑,温柔如水。"我也是,总想,若是最后,可以被埋在一片芙蓉花下,这一辈子也就不想去争抢什么了。"

夙逸挑眉,带着笑意,"没想到你随随便便就说出这样的话。"

秦楼月微微低了头,"是啊,为什么会对你讲呢?我从没对别人这样说过。"

夙逸微微一怔。

那个温润如玉的人低头敛目,淡然笑着,微湿发丝随着动作微微垂下的画面,就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刻在了他心中。让他在此后无数个灯火迷乱的夜晚,在纸醉金迷中,忽然沉静下来,忽然就不想再笑。

有时候。爱,只在一瞬间。却,从此折磨不休。

"留在这里吧?留在芙蓉城里。"

秦楼月,终于还是没忘记他是来招降的。

夙逸看着他清澈透明的眼睛,看着他眼中倒映着的芙蓉城如墨山水。

从前,他以为这世上没有人值得他为之停留。他以为自己就会像这样一直在江湖上飘飘摇摇,没有归途。

却不想,老天这样会开玩笑,竟然这么快,就让他找到了想要留守的地方,想要陪伴的人。

夙逸不是个别扭的人,他很随性。

他知道碰见一个正确的人多么不易,因此他不会像很多很多已经苍老江湖的人一样,因为自己年轻时而没有在江湖上玩够,而放掉了那个人。

于是,他说。

"好吧,我留下。不过,我必须告诉你我为什么留下。"

秦楼月看着那个眼角带着媚色的男子有些狡黠的笑容,露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


第九十八章 当年明月

夙逸与漠嫣对垒时,看见秦楼月看漠嫣的目光,便明白了。

他有是有也为自己的敏感而觉得困扰。

人,为什么要那么清醒呢?为什么不能糊涂一点?

那时候,他差一点要下杀手,干脆做掉那女人算了。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杀了漠嫣,浣剑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了喂狗,第一个下刀的人很可能就是秦楼月。

一边把袖子里的毒针毒镖扔垃圾一样往外丢,他一边抑郁得想。

有几根毒针险险擦着漠嫣的衣角飞过去。

不会吧?随便丢都这么有准头?

老天爷,你真会开玩笑。彻彻底底涮了我一把。

拿什么弄死你,我爱人的爱人。

算了……还是这样说好了……

随便你虐死我,我爱人的爱人。

最后,他选择化悲愤为被虐,任漠嫣左一下又一下,戳了好多剑,在身上留下深深浅浅很多刀伤。

最后那个女孩剑尖指着他的眉心,居高临下说,"你服是不服?"

夙逸四仰八叉躺在碎石地面上。两眼无神看着天。

你想砍我,我让你砍了,废话这么多干嘛……

"喂喂,你说话啊,不是快死掉了吧?"女孩清甜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恐慌。

哪能这么容易死掉啊,我懒得理你罢了……

"楼月哥哥……"女孩有些委屈得收回剑,回头唤了一声一直站在一边观战的人。

夙逸在心底叹了口气,闷闷把眼皮阖上。

"没事的小姐,这里交给我处理,您先回去休息吧。"

男子清朗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响起,有独特的安抚人心的作用。

漠嫣于是收起剑,不安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挺尸的夙逸,悻悻离去。

"疼吗?"清清淡淡一声问,响在耳边。

夙逸居然因为这句话,一瞬间有很委屈的感觉。

"不疼。"

秦楼月不着痕迹叹了一声,手指轻轻撩开夙逸的衣领,小心查探肩上被刺穿的一处伤口,"伤的好深。"

"嗯,贴着肩胛骨贯穿了。"口气很无所谓,仿佛伤不是在他身上。

"不会不疼吧。"

"不会。"

"……"

看来,这个人,是习惯说不。

秦楼月飞快点了夙逸身上几道止血大穴,忽然把手从他腰下面绕过去,下一刻,他就把夙逸横抱起来。

毕竟也是拿惯了剑的人,抱着和自己身材相仿的夙逸,秦楼月倒是轻轻松松的。一脸云淡风轻,仿佛手里只是抱了根木头。

被他抱着的夙逸完全呆住,震惊得呆住。长那么大,别说被人这样抱着,就是扶也没被人扶过。从来,只有他这样抱别人的份儿啊……

"喂,秦楼月,放我下来。"夙逸猛地张开眼,恶狠狠怒视着秦楼月。可惜穴道被点了,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不,背着你太难看了。"

"……"夙逸嘴角抽搐。原来秦楼月也会开玩笑,不过在这样尴尬的时候说笑,他一点也笑不出。

"我认真的,你快点放我下来。"

秦楼月本来是想抱他一小段然后就用马车把他送回去,可是看夙逸那么有趣的反应,一向没什么玩心的秦楼月忽然就突发奇想,就这样抱着他回浣剑门——反正挑没人的小路走,也不会有人看到。

"秦楼月!你放我下来!!"

笑意更浓。无视之……

翩翩公子夙逸彻底崩溃,微微扭动着破口大骂,"秦楼月!你这个人面兽心、假仁假义、笑里藏刀、装腔作势的伪君子~~~TNND,你放本大爷下来!"

笑得让人觉得春风拂面也似的秦楼月,忽然微微低下头,凝视臂弯里的人,"夙逸公子,你再叫下去我就点你的哑穴了。"

"强抢民男,逼良为娼……"最后两个词,越说越小声。

见他乖乖闭了嘴,秦楼月满意弯了嘴角,举步继续走。

大概,夙逸这次真的是被逼急了,于是,他跳墙了。

"我不是说过,我必须告诉你我为什么要留下么?"忽然,有些干涩带着犹豫的声音响起。

"嗯,现在愿意说了么?"

夙逸抬眼,通透清明的目光,透过浓密的睫毛投到秦楼月的脸上。

秦楼月不自觉就停下了脚步,因为这人忽然让他有些在意的目光。他低头,看着他。

"我是为了你而留下。"

为了……我?

纵然聪明如秦楼月,这一刻,也无法确切抓住这句话的意思。有什么忽然在脑中一闪而过,却无法抓住。

夙逸看到秦楼月眼中的困惑,他现在的表情正如他早就预料的。因为他不能接受,我就要沉默吗?

不。

我要让他知道,即使,因此我可能再难亲近他。

做事缚手缚脚,不是我夙逸的作风。

"我看上你了,秦楼月。你肯定不能随我浪迹天涯,所以我就留在你身边。"清晰地,一字一句,简洁明了表达出来。

抱着自己的手,忽然松了。

背后一阵钝痛,伤口又开始流血,脊背一瞬间痛得都有麻木的感觉。

又是预料中的一摔。

秦楼月猛然回神,淡定的脸上显现些慌乱。他蹲下,替夙逸解了穴道,手扶住他的后心,把自己温和的内力输送进去。

"你以前肯定觉得我是看上浣剑门的势力才愿意归降,没想到我给了你这么个理由?我还因此为你受这么多伤,现在是不是觉得欠了我个大人情,还不了?"夙逸慢慢揉揉被扭痛的脖子,口气中满是无所谓,"既然如此,你就在芙蓉城楼上为我吹一年的箫吧,而且,从此以后,你不能再为其他人吹箫。"

秦楼月看着那人眼角微红的漂亮桃花眼。

虽然那人的话无论怎么听都觉得让人无法接受,但是他心底却相信,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无所谓的表情,是假的。

可能。只是错觉吧。夙逸他所谓的感情,只是个上天开的玩笑,只是个短暂的错觉。

这样突如其来的感情,也会消失得突然吧。

"好。我答应你。"

此后的每一夜,漆黑夜色中,孤寂城楼上,白衣的男子立箫唇边,安静吹奏。

同时,花街柳巷,歌舞升腾中,眼带媚色的公子纵情声色,声色犬马。

故事的真相就是如此。

不似想象中,英雄佳人。

却是一个,我心向你你心向谁,有些无奈有些残酷的沉默剧。


第九十九章 嫁给我

"什么?"我皱眉,一边嚼着刚塞进嘴里的钟水饺,一边抬起头神色非常古怪看着对面的秦封雪。

秦封雪优雅端庄坐着,微挑的眼中流露出一抹的狡黠如狐狸又懒洋洋的神色。

我一看到他这眼神心里就发怵。

他只要一这样笑,就有人要倒霉。而最近的经验告诉我,那个倒霉的人多半是我。

"大哥……告诉我,你不是认真的……"我的脸瞬间垮下去,头上垂下三道黑线。

秦封雪忽然俯身过来,轻轻抬手用袖子擦擦我的嘴角。

"你别用这种小狗的眼神看我,我会忍不住想吻你的。"

什么跟什么啊,牛头不对马嘴的。

"秦封雪!!我是男人啊!!你怎么能娶我?!"我爆发,从椅子上跳起来抓狂指着他大叫。

秦封雪万分怜惜看着我,眨眨漂亮的眼睛,"你我有了夫妻之实这么久,不给你个名分,不是太委屈你了?"

我石化……夫妻,之实?!

"寒儿,我已经向重华山庄下聘礼了,毕竟你名义上是段重锦的表亲。"

"……"啊?寒儿是啥?

"寒儿,媒人大概下午就来了,一会吃过了午膳你就去准备准备吧。"

"……"媒人??

"寒儿,凤冠霞帔我都已经叫人定制了,过两天带你去试试。"

"……"……

"寒儿,"妖孽很纯良很好看轻轻笑了,"快坐下吃饭吧,再不吃,要冷了。"

……

过了N秒,我才终于从目瞪口呆的状态恢复正常。

"不要。"突然,我口气生冷说。

"饭不合口味么?我让他们重新做。"

"不是!!我是说,我才不要嫁给你!!开什么玩笑!秦封雪你疯了!!"我"啪"一下双手按在桌子上,欺身压过去,自上而下恶狠狠瞪着秦封雪。

秦封雪看着我怒火燃烧的眼睛,笑意却越来越浓,"我都说了……"

"不要这样看着我了,你怎么不听话呢?"秦封雪轻轻的笑了一下,忽然站起来。

微湿的气息掠过我的耳侧,身体不由自主微微战栗,莫名的兴奋感竟然就这样被撩拨起来。

我僵直站着,一动不动,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他气息经过的地方。

感觉他温热的唇虚晃贴着我的侧脸滑向我的唇。

我低垂着眼睛看他淡色的薄唇,睫毛在他的气息中微微颤动。

而后,秦封雪忽然坐回去,懒洋洋靠进椅背。

我呆呆站着,呆呆看着他。

我……

在期待什么?

那该死的妖精……是个人都必然会被他给撩拨了吧……

"家母很喜欢你,我的婚事她已经头疼了很久了,这次是她向我提的,让我抓紧办了。"

那个大婶应该知道我是个男人吧,她怎么可能提这样无厘头的建议,我才不信你咧……

我悻悻坐回椅子里,冷冷瞥秦封雪。

"何必呢?秦封雪,我不是已经在你身边了么?"

"不够,还不够。"线条完美的唇一张一合,带着摄人的魔力,"我想让你,彻底成为我的。"

我微微怔了一下。

秦封雪,你何必如此执著呢?何必呢?

你我明明都清楚,我的时间就像这屋角的沙漏,一点点飞快的消失。

为什么你那么执意于做一些仿佛无意义的事?

秦封雪看着我的眼睛。

漆黑深邃如同黑夜的眸子仿佛在说,无论我想什么,他都了然。

"小颜。答应我,在一切结束之前,尽量满足我的要求,好么?"

秦封雪这样说着,不知为何,我看着他的眼神,心就忽然紧紧收起。一种莫名的不安一闪而过。

秦封雪。

这个骄傲孤独,对世事不屑一顾的人,从没有用商量的语气对任何人说过话。对他来说,只有命令和服从,他的话,从来没有人能够反抗。

现在却用这样商量的口气对我说。

心中某个地方,忽然就无由陷下去了一小块。

其实。

结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两辈子没结过婚,结一下,也可以啦……

我犹豫得瞥了他一眼。

"可以。但是我有个要求。"

秦封雪轻轻笑,"什么?"

哼哼……

我挑了挑眉毛,对他勾勾手指头。

********

古人云:"男女无媒不交,无币不见。"所谓币,是古人用作订婚礼物的玉或帛类丝织品,也就是彩礼了。

这一天,浣剑门门前的三里长街,被装满了金银珠玉,古玩字画,各种价值连城的宝物的车队占了个满。长长的彩礼队伍,从头到尾浩浩荡荡看不到个头。

梳了羊角辫的小孩子躲在大人背后,怯怯拽着母亲的衣角,"娘,怎么啦?"

母亲摸摸女儿的头,笑答,"我们的城主,要迎娶夫人了。"

"这又是给重华山庄下的聘礼吧?比上回还多了不少,重华山庄还真是赚了……"

围观的人议论着。

"是啊,这回听说是下聘礼给上次被城主宣称从重华山庄庄主手里抢来的那个女子。"

"简直是公然挑衅呐。"

"我们城主,真是有魄力啊……"

"是啊,谁叫他是秦封雪呢……"


第一百章 婚前礼仪

婚嫁是家族延续的重要环节,古人十分重视,礼仪甚繁。有纳彩、问名、纳吉、纳徵、请期迎亲。

这天下午,颜广寒同志就被万分不情愿得押解去行礼。

——————

浣剑门最有情调的茶室中,秦封雪一身白色暗纹花软缎华服,无比优雅端坐着。

茶室由青竹搭建而成,高出地面十尺,下面流淌着一条清浅小溪,水声潺潺在茶室中回荡。鹤菊香炉中,一缕青烟缓缓上升,在半空中堆叠出妖娆的烟雾。

一道百叶竹帘对面,我跪坐在矮榻上,手边放着最上等的漆器茶具。

用镊子镊起一小块茶饼,放在碗中细细研磨,发出细小清脆的碎裂声。

而茶室的门口,一个相师,正在大吉大利,天作之合,五行相生,命理相辅滔滔不绝,信口开河。

虽然是隔着竹帘,但是若隐若现间,更增添了几分情调。秦封雪温柔看着颜广寒的一举一动,他正用铜瓢舀起釜中的沸水,一下下高高撩起再落下,动作从容而高贵。

然后他直接向茶碗中注入沸水,同时用茶筅搅动。

"真是看不出,你竟然会如此清雅的冲茶法。"

我抬头淡淡的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不该会了?哼,本大爷会的东西多着呢……

"比春香楼的茗儿也不差……"

秦封雪又声音极低加了一句。

我动作一滞。

KAO……居然把老子跟妓女比……

相师仍然在口水飞溅,卖力无比让人相信这一段姻缘有多么伟大。仿佛我们一拜堂,就能单季稻亩产三千斤、养个肥猪千斤还有多。

茶室外奴婢丫环里三层外三层站得满满当当,茶室门口也挤满了媒婆之类的人物。然而茶室里头这两位已经旁若无人自顾自聊起来,对于相亲过程中的两位,当然是禁止的。不过芙蓉城主面前,又有谁敢说个不字。

"我自然是比不上你那些个莺莺燕燕、什么茗儿啊,轻寒啊的……"我淡淡笑着,口气却恶毒,宽袖挡住茶碗,不着痕迹在茶里加了一勺料,"那你干嘛不找他们成亲?!"

秦封雪挑眉笑。

"门主,请用茶。"我故意微微扬高了声音说。

指尖把茶从竹帘下面推过去。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那菊纹秘色瓷上。

秦封雪毫无知觉捧起茶杯,举手,仰头。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优雅无比。

我嘴角慢慢浮现了一丝狡黠的笑容,微挑的眼角闪过恶作剧的光。尤其是我清楚看到了秦封雪咽下那口茶时微变的脸色时,笑得更加阴险

不过还是稍微有点失望滴。

其实,本来是想看他一口喷出来的……

那一大勺不是别的,是纯度极高的精盐。

"没想到,寒儿你也会耍小妇人的手段。"压低的声音只有我一个人听得见。

我正得意中,没有反驳他,反而再一次扬高了声音故意用很嗲得声音对那位相师说,"先生,小女不才,研习了些先人的卦道之术,想请先生指点一二。"

相师突然听得那位未来的城主夫人要自己指点,立刻扣了一个响头,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玲珑人儿低低淡淡的声音又响起来。

"其实,与王爷的姻缘,小女自己算过……"我挑眉看了一眼秦封雪,"我与王爷的命卦,乾六与坤二,组成'绝体'。虽然可以相处,但是磕磕碰碰难免。我与王爷的属相组合,也只能说很一般。至于地支嘛,"此时拖长了声音,一顿,瞥了一眼相师,"可不是相师大人您说的极配,而是相害。最后,我与王爷的缘分……卦象上说,为不同时空关系,一闪即断。"说完,像没事人一样,又冲了一杯没有加料的茶,推给秦封雪。

不高不低的声音在众人巨大的沉默中,回荡。古人是极度迷信的,我和秦封雪简单的说,就是八字不和。若是一般的人,听到我上述的话,肯定立马退婚,老死不相往来。可惜秦封雪不是一般的人,天上地下有什么是他介意的?他只是微微笑着,品了一口香茶,"颜小姐不仅茶艺精到,没想到对八卦相学也有如此深的研究,真是深得我心。"

秦封雪这潜台词就是,老子我就喜欢你这味儿的妞,太对老子胃口了。

众人心照不宣。

这一句话说得,方圆十里内的女人都觉得骨头一稣。而我听着,觉得背一冷,恶寒。

我无奈叹气,微微摇摇头。

猛然想起一句话。

难道全世界的鸡蛋联合起来就能打破石头吗?!所以做人还是要现实些。


第一百零一章 婚礼嘉宾

"沈老板!沈老板!"

一大早,金陵望春风分店里,响起一声声唤。

"喊什么呀?叫魂呢?"女子不耐烦的声音响起,珠帘被一只纤细玉手挑起,望春风大老板沈妍蓉出现在厅堂内,黛眉微敛,颦中带媚。

方才急急忙忙的掌柜见到自家美丽的老板,不由又呆了呆。忽然想起手里的东西,赶紧定了定神,"老板,芙蓉城浣剑门遣了人来送请柬。"

"请柬?"沈妍蓉挑了挑眉,接过掌柜递来的那张金箔单子。手指轻挑展开那张单子。

看了几个字之后,绝色人儿的神色由漫不经心转到眉头紧蹙,接着忽然猛地阖上了请柬。左右看了看。神色古怪。

"老贾,你过来。"沈妍蓉对掌柜招招手。

掌柜心道不好,老板的神色不对啊,难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忐忑不安走过去。

沈妍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在老贾胳膊上掐了一下。

紧接着一声中年男人凄厉的惨叫。

"不是做梦啊……"沈妍蓉眉头蹙得更紧,又展开那张请柬,低头仔细看起来。

"老板?"可怜的老贾揉着被掐得生疼的老胳膊,试探着问。

"备轿。"

"嗯?"

"去天雅坊。"

与此同时,管秋手里也有一份一模一样的请柬。

不过,向来淡定如水的管秋倒是没像沈妍蓉那样反应夸张。

"成亲?"清俊的男子低低笑了笑,踱步至窗前,悠然抽了口烟,苦香弥漫。

金箔请柬从他指尖飘落,稳稳落在紫檀木小几上。

接着,又用微微感叹的语气低声自语,"好像很有趣嘛。亏他想的出来。"

不多时,管秋意料之内,沈妍蓉一副被惊吓的表情出现在他面前。

"管秋管秋!你收到了吗?"

"嗯?"故意逗她似的,挑眉,疑问的语气。

"请柬啊!小颜和秦封雪那家伙的结婚请柬!"

"啊?哦……那个啊,收到了,怎么?"长眉轻扫,管秋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

沈妍蓉愣了愣,而后忽然板起脸,漂亮的杏眼不满瞪着管秋。

"就算你是秦封雪的师傅,也不能这么包庇他,任他欺负小颜吧!两个大男人怎么能成亲?开什么玩笑,小颜肯定是不肯的,必然是秦封雪逼迫小颜的!"

管秋懒洋洋坐在椅子里,挑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古板了?封雪想给小颜个名分,也没什么不对的吧?"

沈妍蓉正要反驳,又被管秋一句话堵回去。

"你怎么知道小颜不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小颜不是小孩子了,应该让他自己做决定。"

沈妍蓉张了张嘴,却无语反驳。

小颜到底怎么想的……

其实她也不清楚。

生死判的人都太复杂,每个人都有太曲折的经历和过去。即便,小颜看上去只是个容易受伤的孩子,其实,也是很难懂的吧。

就像某个一直看上去云淡风轻的人……一样。

"那我们立刻启程去芙蓉城。"沈妍蓉突然改变刚才的态度,迎上管秋投来的同样明晰通透的目光,"秦封雪这次故意悄无声息给我们两下请柬,可能是需要我们提前去做些什么吧。毕竟是小颜的……那个……"沈妍蓉纠结了一下措辞,虽然觉得不合适,但也找不到别的词,"终身大事,若是有需要,我当然会倾望春风之力助他。"

(小蓝:嗯嗯,可以赞助小颜和封雪中原各地蜜月旅行的望春风总统套间……)

"好,我们这就前去芙蓉城。"管秋点头。

******

沈妍蓉与管秋启程时,前往重华山庄的彩礼队伍还正在半途上晃悠。这次秦封雪只对极少的人下了请柬,虽然芙蓉城主娶亲的消息在蜀中闹得沸沸扬扬,但是却完全被拦截下来,丝毫没有泄露出去。重华山庄庄主段重锦,此时还没有接到任何关于此的消息。看来,秦封雪是故意不让段重锦赶上婚期,故意不让他这个"娘家人"看着"自家妹子"出嫁。

第一百零二章 在更衣室里调戏你

此时的芙蓉城天色晴好,万里无云。

白色的轿辇穿过喧闹的小街,停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门前,小店的招牌锦旗上绣着两只戏水鸳鸯和三个娟秀的小字——鸾禧坊。

鸾禧坊是一家专做嫁衣的绣坊,里面只有一位绣娘牡丹姑娘。这门面虽小,但是里面的织物却是一寸也千金难求,比天雅坊最贵的锦缎也不差。若是论到嫁衣,恐怕天下无人能比得过这牡丹姑娘。而且她性子古怪,只为自己看着顺眼的人做嫁衣,一般人就算你下的去血本,牡丹姑娘也不屑于接受。

"呦,这不是秦门主么,这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光影幽暗的小屋角落里,一个女子坐在藤椅中,手中端着刺绣。她开口,看不清人,只听得声音甜腻,让人觉得骨酥。

"牡丹姑娘,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么?"

"还没呢!你以为我长了几双手几双眼呐?您的要求这么高,起码也得再让我耗上三五天的。"牡丹说着揉了揉脖子站起来,从黑暗中走出来。并不是很美丽的女人,但是那双眼睛却是灵动无比,摄人心魄。说话间顾盼生姿,"不过大概的样子我是做出来了,您们拿去试试看花色?"

"噢,这样啊……那我就三天后来取吧。"秦封雪淡淡道。

女子噗嗤笑出来,媚人的眼角瞥了一眼秦封雪。

赤裸裸的放电。

秦封雪淡淡一笑,一安培不漏接下来。

她转身打开一个高大的陈檀木柜子,小心翼翼搬出个箱子,然后打开。

瞬间,莹润的光泽铺满了整个幽暗的房间——里面是两件白色的未完成的礼服。一件是彩织龟背如意团花锦开氅,白狐毛掐边;一件事白地云水金龙妆花缎。衣服绣着凤凰于飞图案,都是用金银搅成的线织上,流光溢彩;鳞片都是用深海鱼珠打磨制成,由内而外闪着淡淡的光彩,玲珑剔透。那两只舞与祥云之上的凤,仿佛是活物一般,极其有神彩,仿佛下一秒就会轻吟着腾空而飞,一上九天。

"您呐,什么时候改改您的脾气?我还真没见过有人要做白色的嫁衣呢,真是不吉利……"牡丹说着,捧出那两件衣服递给秦封雪,眼睛却看向我。她似乎是目测了我的尺寸。紧接着,她微微怔了一下,而后蹙眉,表情很认真很职业,"咦,和我之前想的尺寸不一样呢,看来还得把腰身改改。"

我装作很抱歉的样子笑笑,"可能要大改一番呢,麻烦姑娘了。"

"不碍事,不过您身体的比例还真是好呢,就是瘦了些。"说完,目光十分露骨把我从头到脚瞄了一遍,毫不避讳赞美。

秦封雪有意无意忽然站到我和牡丹中间,拿起那两件嫁衣,转头对我说,"去试试吧。"

牡丹扬眉笑,神色戏谑,口气娇嗔,"真是的,秦门主你还真是小气到了极点,都不让人家多看两眼。"说着,转身挑开门帘,进了内室,"来这边儿试吧,试衣的地方可能小了点。"

"喂,你不是真的在吃醋吧?"我压低声音,坏笑看秦封雪。

秦封雪微微歪了下头,神色很平淡语气冷然说,"你知道为什么鸾禧坊只做嫁衣么?知道为什么她做的嫁衣色泽比其他绣坊都要艳丽很多吗?"

"为什么……"我被他诡异的神色弄得心里发怵,问道。

秦封雪忽然回头,贴近我的脸,冰冷的手指轻轻划过我的侧脸,"因为,她是用人血来做染料,用人的头发绞成线来刺绣……"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干笑两声,"你经常用这招来吓唬小姑娘么?大哥,"我抬起食指,戳戳他胸口,"大爷我曾经,也是个杀手。"

"哦……我怎么给忘记了呢?"

秦封雪迅速退开,露出一个经典电死人不偿命笑容,白色衣袖一甩,也挑开了珠帘随着牡丹进了里间。

哼,用这种吓唬小孩的伎俩想吓唬我?省省吧你……

我眼角迅速观察遍这个黑暗小房间的每个角落——古朴的数个雕刻古怪图腾的大柜子和一些诡异的金属器皿,还有空气中飘散的若有若无的血气……

她今天是不是杀鸡了……

我碎碎念了一句,快步也跟上去。

当我找到牡丹和秦封雪的时候,着实被这间"有点小"的更衣室SHOCK了一下。

四块巨大的深红色绸缎从天花板上垂落至地面,组成一个密封的长方形小空间——这就是所谓的"更衣室"。

"小颜,你先去吧。"秦封雪好整以暇坐在房间角落的藤椅上,手中还捧着一杯刚泡上的普洱,悠闲无比。

"凭什么?"我径直走到他身边,出其不意几招小擒拿手抢了他手中的茶杯,然后踢了踢藤椅腿,"你先去,穿给我过目"

秦封雪定定看着我,那双漆黑美丽如同黑曜石的眼睛慢慢眨了一下。

然后,他又笑了。非常配合我地不声不响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进那诡异的试衣间。

他心情很好吗?怎么今天这么不正常,这么好欺负。

我看着他俊逸的背影,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大模大样坐下,管他呢……心情好就好呗……谁也没规定腹黑的人不许心情好啊……

那几块红绸一直很安静垂着,没有半点波动。

大约过了一分钟,我手里的茶还没冷一点,抬头时,竟然就看见他从里面走出来。

先是一只素手,而后是闪着微光的银色袖口,接着是随着身体的行动从肩上滑落,荡出一个温柔的弧线的墨色长发,然后是一双如同有雪融化在里面一般,柔和却清亮的眸子。

那时候,我确实是因为他而又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美丽这个词,真的是超越性别而存在的。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大概不会有人不去惊叹,不去欣羡,不去爱慕。

那样喜庆的图案,绣在了白色的织锦上,竟然是这样一种艳丽而清高,热烈而清净。

这样的衣装,天下,大概也只有这个人可以穿得起,穿出风骨穿出气度,穿出那洒脱中的一抹妖媚。

"好看么?"

纯净到毫无杂质的笑容展露在那人的眉梢眼角。

"呃?"太过专注得看他,我几乎没有回过神,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小颜,你快去试吧,我很想看。"继续单纯无害得笑着,某妖孽在本大爷还没回神的时候,就一把把我抓进更衣室。

"啊?……等……"

无语。

"你进来干嘛?"我定下神,看着秦封雪,嘴角抽了抽。

"帮你换呐。"秦封雪脸上依旧是方才那欺骗世人的童叟无欺的笑容,但是此时他已经骗不了我了……因为——秦封雪之调戏我之心,昭然若揭。

"不用!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为什么穿衣服还要你帮?!我自己来!出去出去!"我边说边推,把秦封雪赶出去。

"你确定不用……"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我一脚踢出去。

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低头看怀里抱着的那堆柔若流水的锦缎,无奈吐了口气,小心展开。

这是什么?

一块形状诡异的纱。

一块形状还是很诡异的布。

一段形状不诡异但是作用不明的绸缎。

它们的确都绣的巧夺天工的,但是,这确定是成品吗?能穿吗?怎么穿啊?

我嘴角抽了抽。

难道……

我展开自己丰富的想象力,考虑咋米把这堆东西裹到身上。

方案1:布围腰上,纱蒙脸上,绸缎围胸上——阿拉伯公主扮相。

方案2:绸缎绑成内裤状,布披肩上,纱嘛,拿手上好了——裸体版超人。

方案三:绸缎包头上,布斜着系肩上——裸下身猥琐印度僧侣。

……

正在我越YY越BT的时候,外面传来牡丹不怀好意的声音,"颜小姐,您怎么这么久都没动静啊?要不要让小女子来帮帮您?"

"啊?不用不用……马上就好……"

我嘴上应付着,心里把外头两个明显是合伙耍我的家伙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是我刚把秦封雪打出去,还自信满满说,"我自己穿",总不至于就这样傻呆呆又出去吧,实在是伤害我的自尊心呐。

四分之一炷香过去了,半柱香,一炷香过去了……

我急的头上都开始要冒汗了,还是对着这堆布一点办法也没有。

"都说我来帮你了,为什么不要呢?"

我猛地回头,秦封雪已经挑开了一块绸缎,身形一闪就进来了,快到让我没时间阻止。

我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反正又是你设了个圈套来让我钻,陷害我还摆出义正言辞的样子,太邪恶了……"

"咦?竟然被你看出来了。"

我拿眼睛横他,"哼,我已经认清你邪恶并且腹黑的本质了……"

我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他一只手揽住腰,有些强势得拥进怀里,"既然如此,那想必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啊?"

"我一直很想试试在这样狭小的地方做呢,你不想么……"

第一百零三章 温柔的虐待

如果,你的sexualpartner在外面有人的试衣间里,突然把你按在镜子上对你说,"我想要。"那一定是件很刺激的事,大概当事人都会欣然接受。

如果,你的fiance或者fiancee,在试婚纱时,忽然在你耳边轻声说,"我们在这里试试看。"

那一定是很浪漫的事,大概没有哪个人禁得住这样的诱惑。

综上所述,秦封雪在某些程度上观念超出了这个时代,异常懂得调情和浪漫。可以预见,即使在现代,秦封雪也会相当抢手的。

但是。

秦封雪是我的sexualpartner么?

从每天晚上我们做的事情上看的确是,但是,我们又不是做完就拍拍屁股走人。他习惯每天晚上不管我愿不愿意都搂着我睡;习惯逼我陪他沐浴,还非让我替他揉腰;午膳和晚膳再忙也要和我一起用,有时候害我饿着肚子干等他很久……

我们的关系,又不应该仅仅是sexualpartner吧?

秦封雪更算不上我的fiance吧……虽然说在他老妈的建议下,我们过两天就要拜堂……

我仔细考虑了一下我和秦封雪的关系。发现我们现在的关系还真是错综复杂……

"秦封雪,"我把身体向后仰了仰,腰被他楼住,只好让上身和他拉开距离,"你能不能别随时随地发情啊?你也不怕肾亏?"

秦封雪低低笑了笑,很淡定很沉稳说,"我身体好呀。"

我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你心疼我,就替我煮虎鞭吧……"

雷。

轰隆隆。

我一脸黑线,抬手摸摸他的额头——他今天脑袋是不是坏掉了?怎么这么不正常?

秦封雪忽然拉住我的手腕,缓缓往下拉,最后在我掌心轻轻吻上。

长久停留而带着湿气的吻。

我怔了一下。

等我回神,我才发现他的另一只手已经灵巧无比,飞快得解开了我的腰带。

"喂!你干嘛!"我吓了一跳,他不是认真要做吧?!低声吼出来,"淫虫!"

秦封雪抬起眼睛看我,在幽暗光线中,那双眼睛显得格外清澈。

"帮你换衣服而已。"他轻声说,吐着暧昧的气,眼神却无比无辜。

"只是这样吗……"我极不信任得挑眉,手却不再阻止他的动作。

秦封雪没有回答我,只是低下了头,认真得开始解我身上繁复的衣饰。他的手指动作很快,一圈圈绕过我的腰,解开那围了一层又一层的白色华贵装饰品。

我无所事事,成投降姿势站着,看秦封雪忙活。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我早就告诉那些丫头了,不要整天给我穿戴得这么复杂,反正还是要脱的……"

我话到这里突然打住了。

呃……貌似有些歧意……

秦封雪立刻就明白了,笑出声来,声音低沉而性感,"有道理,既然你觉得麻烦,下次我就吩咐她们弄得简单些。"

"……换成男装就更好了……"

"可以。"

"啊?"

"我们成亲之后,你就不要离开我的独院了,没有外人,随你怎么穿。"

"呀?你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看你穿女装看腻歪了,还是男装顺眼些。"

我翻了个白眼。

这人还真是固执。

他就是不会说:我尊重你的想法。

偏偏会挑一种别人不爱听的,最显示自己的独断和霸道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思。

总是总是,一直一直,固执无比。

是刻意的么?还是真的本性骄傲至此。

我没有能够继续往下思索,外衣和中衣被从肩头剥下,顺着手臂和背脊滑下,落在脚踝边。

我微微瑟缩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因为秦封雪手指低于常人的温度。

他轻轻抱了我一下,轻柔而湿暖的气息喷在我耳边,"冷吗?"

这样温柔而体贴的姿态和语气,让人轻易就沦陷。

空气好像忽然就变得暧昧起来,凝重而混合着莫名的紧张感,让人呼吸变得深长和有些困难。

秦封雪搂着我的手故意轻轻摩挲着我的腰,顺着肌肉和骨骼的线条,一点点勾勒和游移。

我深深吸了口气,侧头看他,掌心已经微微发热。

他没有转头,只是用眼角看我,细长的眸子看上去更加妖媚再加上那勾人心魄的眼神,足以让任何人瞬间乱了方寸。

"要吗?"

再一次,毫不遮掩的诱惑和邀请。

我原本坚定无比义正词严的拒绝,忽然变成了有些暧昧的推拒,"牡丹在外面……"

闻言,那妖孽眯起眼睛笑了,"没事,我们轻一点。"

就在他说,轻一点的同时,秦封雪忽然扭住我的手腕,把我从背后反扣住,另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巴。

"KAO,你搞什么鬼。"我惊诧了一下,用力挣扎,无果,最后恼怒骂出来。

"把你的手从我嘴上拿下去!"被捂着,结果说话都嗯嗯啊啊模糊不清。

"我是怕你叫得太大声,不是说了,要轻一点么?"秦封雪侧头,越过我的肩膀看着我,嘴角是一抹邪邪的笑意。

原来他说的轻一点,适用对象只有我。

"你这点虐待算个P啊,我才不会叫呢。"我恶狠狠瞪他,像瞪着仇人似的,眼睛里都冒火。又用力挣扎了几下,手腕被他扣住处,都发出喀喇喀喇的错动声,仍旧挣脱不开。

"哦?那就好,乖,不要叫。"

虐待狂先生更加邪恶得笑,说着极端BT的话,同时从我嘴上拿下来的手开始了动作。

微凉的手指顺着脊椎往下,故意用坚硬的指甲一路按在我的穴位上,背后一阵疼痛还夹杂着酥痒。

我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拼命分散着注意力,不去在意他的动作。暗念:秦封雪你肯定是个S,BT的S……

"真乖。"妖孽用他的虎牙咬住我的耳垂,并不是太痛,却让全身有被电到般的感觉,一阵战栗。

我欲哭无泪,难道我在演古代版的绝对丽奴?!

薄如蝉翼的里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剥落。秦封雪的手已经滑过了背脊和臀,从我两腿之间伸进去,握住还在沉睡的地方。

"不……"

我下意识躲闪,腿拼命想要阖上,却被秦封雪用膝盖分开。他手上的动作也愈发粗暴,不管会不会弄痛我。

"妈的,秦封……雪……"我断断续续喘着气,话都无法说完整,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逆流,身体热的吓人。

听到我爆粗口,秦封雪轻轻的嗤笑出声,手里的动作忽然就停下来。

"如果,段重锦要死,你只有杀了我才能救他,你会怎么做?"

头脑仍然有些混乱,他清冷的声音却清晰传入耳中。

段重锦……会死?

杀了,秦封雪……?

我重重喘息着,隐藏自己一瞬间的迷茫。

"什么狗屁假设。"我回头,不爽瞪他一眼。

秦封雪的嘴角又微微勾起,毫无预兆,加快加重了手上的动作。

"你会怎么做?"感到臂弯里的人难耐的弓起腰,秦封雪更加步步紧逼,寻求着这看似毫无意义的答案。

你想要捅破这层纸么?

为什么你突然在意了?

如果我给了你你不愿听到的答案,我们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第一百零四章 虐待之后要抚慰

这是一个选择。他在试探他在我心中的地位。

其实,我无法做出选择。

我可以为段重锦杀死自己,却也许,无法为了段重锦杀掉秦封雪。

我无法假设自己处在这样一个情境中。

实在是,太残忍了。

身体仍然被秦封雪控制在手里,反复得蹂躏和刺激着,我努力控制住自己,平复下来。

"秦封雪,你就这么想知道么?"

我忽然冷下语气,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

自从三年前,我就再很少用这样毫无感情的眼神。曾经,我用这样冷漠的目光注视这个世界,注视了很多年。三年之前,我才突然明白了,这样的目光原来是可以刺痛别人的。

我不知道现在自己染上了情欲的眼睛,去看秦封雪能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秦封雪对上我的目光,我看到他幽邃的眼睛深处,微微波动了一下。

利用秦封雪忽然出现这样的动摇和破绽,我猛地挣脱出他的桎梏。但是失去他的支撑,我竟然腿一软,身体滑落在地上。

这一瞬间他的动摇被我看在眼里,心脏,不知道为什么,无由闷闷得疼了一下。

我低下头,手撑着地面,沉沉喘息,不想也不敢去看他。

他的目光,其实总是会让人觉得畏惧的。不是因为他的冷厉不是因为他的阴狠,却是因为他眼中的寒凉寂静和孤冷,只是因为害怕自己会被这样的冷所冻结了肌肤,刺痛了骨骼。

那么的冷,封雪,是不是意味着,心为大雪所封,任什么,也再暖不了。

难道,连你的名字都在诅咒着你。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你心中始终在意我还想着段重锦么?秦封雪,你我明明都知道,我再剩下的性命也不长了……"

我没有说完,被他打断,他声音很轻很柔,却让我无法再说下去。

"为什么你总是不断提醒我,提醒你自己这一点呢?"

我抬眼,看见手边他白色的雪靴。

"我……"

"为什么总是把它当作借口呢?嗯?"

白色的衣衫在我面前荡出一道柔软的弧线,而后缓缓堆叠而下。他蹲下身子,微凉手指轻轻绕过我的侧脸,滑过我的脖颈,最后抬起我的下巴。

我不得不看着他。

他在淡淡的笑着,笑容那样温暖,眼中的景色却是那么深远而凄清。

我的确是在逃避他。

逃避我自己。

但是为什么不允许我逃避呢?

人为什么,一定要总是那么清醒?要折磨自己呢?

我问自己,无知无觉,却轻轻说出来。

秦封雪定定看着我,这一刻,时间仿佛定了格,一切声音和动作都中止。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抬起手把我揽进怀里,把我圈进他的臂弯,让我的脸埋进他的颈窝。

"罢了……糊涂一点也好……"

很久,我听到他淡淡一声叹息。

那人身上,幽眇的佛手香弥漫了空气。

我放松了身体,依靠在他的怀中,把温湿的气息吐在他的颈间。

寂静幽暗中的拥抱,总是让人失去一切拒绝和思考的能力。

拥抱亲吻,在黑暗中相互抚慰。

寂寞中,我们也只有如此,才能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找到一丝温暖,即使那温暖,也是稍纵即逝。

最终。我与秦封雪中间始终隔着的那层薄薄的纸,仍旧没有被捅破。

以后,大概也再不会有人去想要捅破它了吧。

*********

从那间该死的更衣室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房间的门是被从内反锁的,牡丹大概早就被秦封雪给轰出去了。

又被这家伙给耍了……说什么,"我们小声点",害我一直心惊胆战不敢大喘气。

我手按在门闩上,回头抛给秦封雪一记眼刀。

"寒儿,怎么眼神这么凶狠?""吃饱喝足"的某妖孽懒洋洋整着衣服,笑着看我。

每次他一喊"寒儿"我从头到脚的寒毛都立刻齐刷刷列队站立,我哆嗦了一下,恶寒。然后忽然我挑眉,一扬嘴角,笑得很淫荡,一字一句说,"没,什,么,雪,儿。"

秦封雪脸上春风和煦笑容骤然冰封,一张冰山脸瞬间取代了原来的表情。

"你,刚,才,喊,我,什,么?"

同样是一字一句,不过字字如刀,威慑力比我刚才那一句强了不知有几百倍。

"咦?秦大门主你没听清吗?"我笑眯眯回头,内心极端幸灾乐祸。啊哈哈哈,反攻他真是让我的心情太舒畅了。

(小蓝画外音:啧啧……小颜颜想反攻想疯了……)

我脸上笑容没变,手却已经悄悄打开了门闩,"那我再说一次好了……"

下一秒,我大吼一句"寒儿"的同时,猛地推开门,冲出房间。

咣当一声闷响。

然后,我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然后,我就很凄惨得被秦封雪给揪住了。

然后,那个撞到我的人,在试图偷溜的时候,也被秦封雪给一脚踩住了衣角,没溜掉。

然后,我用下巴快要掉到地上的表情看着摔倒在地上的那姑娘——牡丹。

她揉着被撞痛的脑袋,手里还拿着一个漏斗状的听筒。

这显而易见。她在偷听……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秦门主,别那么生气嘛……"牡丹装作很清纯和无辜地样子眨巴着眼睛,"我看你们太久不出来,怕是出了什么状况……"

秦封雪一只手拎着我的衣领,一只脚踩着牡丹的衣摆,居高临下,像一个抓住调皮孩子的家长。

他冷冷挑起眉毛,开门见山,"你听到什么了?"

我以为牡丹肯定会很狗腿得说——我什么都没听到。

但是,事实证明这姑娘要比我更识时务多了。

她特谄媚笑了一下,然后忽然作娇羞状,"听到门主您神勇无比,让颜大人欲仙欲死……"

@#¥%……&*!!!!!!!!

我完全被此女雷到,五雷轰顶,震惊得无可附加……

"您们说了什么,我完全完全,丁点都没听到~"牡丹说完,还信誓旦旦举起三个手指头,立誓,"我发誓!"

秦封雪漠然看着她,末了,忽然轻轻一笑,灿若桃花。他松开脚,口气温柔而礼貌,"让姑娘受惊了,一场误会。"

牡丹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她其实是稍微有点偷窥偷听癖好的,尤其这次对象是秦封雪,虽然知道其危险性之大,但是越是危险就越是有诱惑力。最后,她完全听得沉醉了,HAPPY得竟然都忘记了要逃走。刚才被抓住,还以为自己耳朵得被这个心狠手辣的芙蓉城主给割了呢。

还好我聪明。

牡丹偷笑。

秦封雪在意的必定是那句"雪儿",至于前面被听到了什么,这位自恋至极的城主才不会放在心上。

"那牡丹就先告退了,请秦门主三日后来取成品吧。"说完,脚底抹油,扭着小蛮腰走远了。

我犹自处在震惊的状态下没有回神。

这些人,好生古怪……

好生诡异啊!!

我碰上的这些人,都是些什么诡异的个性!!

"小颜。"拎着我衣领的妖孽又笑了,那笑容在幽暗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惊悚。

"呃?"我仍旧处在震惊状态下,呆呆看着他。

"我一直想在这样的地板上做做看,你不想吗?"

"……"

又来了……

"秦封雪!啊~~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回去给你炖虎鞭~~~你放过我吧~~~~~~~~~~~~~~"

凄厉的惨叫声,倏然划破鸾禧坊的沉寂。

牡丹搬着藤椅坐在门口,边摇边绣着手上的织锦。

"嗯,这次绝对不偷听了。"牡丹碎碎念,同时绣错了N个地方。


第一百零五章 被逼断袖

芙蓉城主秦封雪打了这么多年的光棍,终于要娶了。

整个芙蓉城都处在了及其亢奋的状态下,简直就像在过节一样,处处张灯结彩,处处歌舞升腾。

向来素白一片的浣剑门,也挂起了大红色的绸缎和灯笼,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秦封雪这一成亲,黄金升值了,连猪肉价格都涨了……

在所有人都忙作一团的时候,唯有秦封雪的府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一切还是照旧没有被周遭热闹的气息所影响。

"秦封雪?"小声。

"秦封雪。"中声。

"秦封雪!"大声。

枕边人却对我巨大分呗的喊声仿若未闻。

我不爽得推了一下身边的人。

仍旧没有反应。依旧保持着嘴角微微上翘的恬静睡颜,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我使劲推!!!

我拽你头发!!!!

我掐你脸!!!!!!!!!

我堵住你的鼻子!!!

我拔你睫毛!!!!!!!!

我就不信了,你这样还能继续睡……

我举起了魔爪,结果我手还没碰到他的脸,就被他一个三十九路小擒拿手给按住。

而后,秦封雪微微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继续睡,呼吸清浅绵长,表示:我还在做梦中。

我被他按得摔进被子里,挣扎了半天才又爬起来。

KAO。武功不如他,而且是一天不如一天,我怒啊。

你们问我为什么要去扰这睡美男的好梦?怎么能这么虐待你们家封雪大人?

大家不要被他纯良无害的外表给欺骗了啊!这家伙他他他,压着我的袖子,让我下不了床啊!!

他绝对是故意的!

我又一骨碌坐起来,开始使劲扯自己的袖子,力图把它从秦封雪貌似重有千斤的身体底下拽出来——结果还是徒劳。

万般无奈……

我想起了一个成语——割袍断袖。

于是,我使劲一扯,把袖子整个撤下来——我断袖了。

好一个断了袖的大清晨……

初夏,阳光煦暖,鸟语花香。

真是让人诗兴大发啊。于是,我趁着有兴致,穿着断了一截袖子的睡袍在阳光灿烂的院子里做广播操。

(深蓝:—_—|||诗性和广播操有啥联系……)

"小颜怎么一大早的穿得这么……呃,性感呐?"

我回头,看见沈妍蓉盈盈迈步,敛着裙摆莲步轻移,穿过水榭长廊而来。

她一头三千青丝仅用一支白玉梅簪绾起,铅华淡淡妆成。一袭丹青春烟长裙,有一股巫山云雾般的灵气。

沈妍蓉与管秋昨日傍晚到了芙蓉城,但是昨日没有多少机会可以说得上话。秦封雪这次破例让他们下榻在自己的独院一处僻静的小楼内,一来是两人都身份特殊,在外头太招摇了惹人注意,二来,他们毕竟都是我最紧密的朋友,也可以陪陪我。

当然,秦封雪向我解释的时候只说了第一条。第二条是我自己加上的。

"妍蓉姐。"我正经八百对她行礼。

沈妍蓉漂亮的杏眼微微一转,也对我微微一拜。她眉眼带笑,看得出心情也很好,"这院子倒是建的别具匠心,我刚才信步漫游,不如现在广寒公子带小女游览一番?"

"不胜荣幸。"

我引着沈妍蓉踏上木质的长桥。

"小颜,近来……过得还不错吧?"

水中倒影浮动,我们的身影一前一后自天光云影中悠游而过。

"嗯。"

"也看的出来,精神比前些日子要好得多了。"

"是么?"我翻了个白眼。整天被秦封雪折腾得心力交瘁,精神还会好吗?

"秦封雪没欺负你吧?他要是敢欺负你,尽管告诉姐姐我,姐姐替你出气。"

"没……没有,他对我很好。"

妍蓉姐,不是我骗你。我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秦封雪,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

"对了,现在段秋凉那里情况怎样了?"我忽然转了话题,转头看向身后的沈妍蓉。

"嗯?她啊……"沈妍蓉眼中流露出一抹不屑,"自从重华山庄一役,段秋凉她就安分多了。现在退守在玲珑阁内,没有什么大的动作。秦封雪给欧阳毋殇也下了请柬,但是他大概是脱不开身了,他与玲珑阁在续箫楼的争夺,现在很激烈,续箫楼的势力被一分为二,西南部分权利已经被欧阳毋殇收回,东南仍然被玲珑阁控制。另外,前段时间,我对生死判内部做了一次清洗,肃清了段秋凉安插的势力。"

肃清么……

我不着痕迹蹙了一下眉。

听她说的这般云淡风轻,不知,又是怎样的一番腥风血雨。

生死判中这一代的后辈,都是由沈妍蓉亲手训练出的,如今又要狠下心……

"妍蓉姐,"我轻轻把手搭在她略显瘦弱淡薄的肩上,"辛苦你了。"

沈妍蓉怔了一下,而后掩唇嗤嗤笑起来,"小颜,从你嘴里说出这么老气横秋的话,还真是……"她又笑了一会,才抬起头,抬起青葱般的玉指,理了理我眉间的碎发,"等欧阳毋殇收回续箫楼,重华山庄大概也能恢复了元气,这样,我们就可以发动总攻,剿灭玲珑阁和段秋凉。那时候,一切都会好的,都会好起来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看她轻轻说着一切都会好,看着她带着的恬淡笑意。只是她眼中最深邃的地方,却涌动起无可抑制的缱绻悲伤,如同细雨弥漫江南,经久不散。

一切都会好的。

也许吧,只是我们都明白,有一些人,再也回不来了。

只是,我们的过去,再也回不来了。

时间教会了我们不露声色,教会了我们淡然得对待一切不幸和伤害,教会了我们用遗忘来保护自己。

但其实,这些都是一些自欺欺人吧?

痛还是会痛,只是麻痹了的自己告诉自己,我不痛。

*********

忽然,我感觉背后一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脚底直窜头顶。

我猛然回头,看见不远处一株海棠树下,一个白色的身影悄无声息静立着。

明明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他的目光却那样清晰射过来,尖利而冰冷如同化为了实体。

沈妍蓉猛地放下还扶在我眉间的手指,我飞快撤下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各自退后一步——完全是下意识反应。

只见,那树下的人影晃了一下,忽然就化作一道虚影,一眨眼就站在了我的面前。

"总是这样不懂得照顾自己,让我怎么能放得下心……"秦封雪低低叹了一声,把拿在手上的意见天蚕丝小披肩替我披上,遮住我裸露的手臂。然后又有些强势得把我搂进怀里,仿佛在宣布自己对我的所有权一般。

这些天来,对于他的强势,我也慢慢习惯了,直接无视了我们过于亲密的动作,抬头问他,"吃早餐了么?"

"没。"

"切,还说不放心我,"我哼了一声,"你才不让人放心呢。不是告诉过你无数次了么,早饭要记得吃。"

"你陪我吃。"

我瞪他,"我吃过了!"

"不行,你不陪就不吃了。"

"……"我挑眉毛看他,他淡淡笑着同样注视着我,目光兀定。

"那你饿着吧,别吃了。"我不爽得别开头。

"不行,你必须陪我吃。"

"我拒绝。"

"不行。"

沈妍蓉看着眼前两个道骨仙风气质出众的白衣男子,神色淡定,无比执着争论着吃早餐的问题,嘴角抽了几下。

也许……这次是我的直觉错了吧……

沈妍蓉咬唇碎碎念。

秦封雪,很适合小颜也说不定……

沈妍蓉手摸了摸下巴。

这两人的相处模式,简直就已经是婚后生活了嘛……

"啊,对了,婚期难道不是明天吗?"

沈妍蓉忽然插话,打断了我和秦封雪没完没了的无聊争执。

"啊?"我诧异回头。

"对。"秦封雪很淡定点了点头。

"明天?!今天什么日子了?!"我惊叫了一声,整天过得太安闲,浑浑噩噩,都不知时光如梭,一转眼这么多天就过去了。

"今儿是五月十九,明儿就是小颜你大婚的日子,庚午月丁酉日,夏至。"沈妍蓉有些鄙视得瞥我。


第一百零六章 今天你要嫁给我

我躺在陈檀木香妃榻上,手边鹤菊香炉中,燃着飘渺而熏人欲醉的"蚀心"香。我身边,管秋拿着一把精细的小刻刀在我脸上刻刻画画。

我知道这一幕必然异常诡异,其实任何易容的场面都相当的诡异。

没错,我在易容。

当日,我同意秦封雪"成亲",向他提过一个条件——我当新郎他当新娘。

不过被秦封雪当机立断给拒绝了。

于是我们开始了漫长而艰苦的磋商谈判……

最后我同意,我易容成他,他易容成我……

"小颜,我真是不明白了,你易容成秦封雪,秦封雪易容成你,这样和没易容有区别吗?"

沈妍蓉坐在一边,摇着一把缎面宫扇,手指闲闲把玩着它垂下的长长流苏。

我即刻反驳,语气很激动,不过因为嘴不能乱动,说话口齿不清"当然有区别了!区别不在于现实,在于心理!我娶他,和他娶我能一样吗?这直接决定了我们婚后的夫妻地位关系!"

"呃……"沈妍蓉头上垂下三道黑线。暗自想,你们这夫妻关系我看是再明显不过了,小颜,你这是徒劳无功的挣扎。

管秋听了我们的对话,低声笑,完成了最后一刀修整。

"可以了。"

我睁开眼睛,然后伸了个懒腰。从一大早就被抓起来,先是要把血咒给控制住,免得晚上发作耽误了大礼。然后又开始易容,一连这样躺了五六个时辰,身体都僵硬了。

昨夜我睡着时,管秋已经给秦封雪易了容。我易容的时候秦封雪已经易容好了,被侍女带去换新娘装,因此没看见他扮成我的样子。现在我还真是有些忐忑有点期待,不知他换装成我,会是怎样?

不过现在呢,我对自己的"秦封雪"造型,更好奇一点……

飞快拿起小铜镜,竖在面前。

……我抬手摸了摸脸颊。啧,管秋的技术真是日趋臻于至致,这张脸和秦封雪一模一样,完全没有瑕疵,若是不知道,大概没人会看出来。

我和秦封雪换脸的事,连侍女都一点都没透露,知情人只有管秋与沈妍蓉。

"咦,管秋,"沈妍蓉凑过来,用扇子指着我,"我对你的易容技术当然没有任何怀疑,不过,你不觉得……哪里很奇怪么,怎么就是不像秦封雪呢?"

没等管秋回答,我放下镜子,忽然抬起头看着沈妍蓉,垂了眼帘,挑了眉梢,嘴角淡淡一扬,一个妖媚到骨子里的笑抛过去。

沈妍蓉猛然后退了小半步,一脸震撼的样子,"像,这下像了,简直一模一样了……"

我得意哼哼笑了两声。整天看他这么笑,想不会都难。

说话间,门外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而后是侍女的声音,"门主,颜小姐已经换好了嫁衣。"

"说曹操,曹操到。"沈妍蓉也一脸期待,手中宫扇半遮了脸,轻笑。

管秋习惯性玩着手中的烟枪,不经意间也流露出一丝好奇。

我调整了声音,模仿秦封雪,"进来。"

当杀手真有个好处,这个时代你需要的技能全在当杀手的时候学会了,等我退休了还从中受益匪浅呐……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外头明亮到有些刺眼的光线,随着门的敞开而落进略显幽暗的房间,在地上投射出一道金色的亮影。

逆着光线,我看到一只纤细的赤足埋进了门,脚腕上用淡蓝色的墨彩绘着一直缠枝宝相花。然后,被提起的裙角顺着光洁的脚踝落下来,遮住了那象牙色的玉足。他迈进了门,站在淡金色的阳光下,衣衫反射出淡淡的光彩,整个人仿若透明。

嫁衣是一件抹胸长裙,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手臂上挽着一条长足有一丈长的乳云烟纱,长长拖在身后。细致乌黑的长发,没有挽起,披于双肩之上,随着赤裸的脊背垂下,直落臀际。皮肤光洁得如同透明,甚至可以看到皮肤下细细的血管。眼角与唇上染着淡淡的红色,与荔枝般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明明是再淡雅不过的装束,而眼前人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我完全看呆了,都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关了门,走过来,在我们面前站定了。

"好看么?"他看见我直愣愣的眼神,微微笑起来。

本来我是打定了主意,如果他这样问,一定不回答的。因为他现在是带着我的脸,如果我夸他就等于是夸我,也就是默认我适合女装了。但是我现在是已经神游物外了,鬼使神差就点了点头。

"我早就说了,你穿肯定会好看的。"秦封雪继续笑。

我这才回过神。

立即反驳他,"我有这么矮吗?我有这么瘦吗?你是不是缩骨缩过头了啊?"

"不。"秦封雪摇头,"是你原来太高了。"

我嘴角抽了抽,"抱歉,我娘没按照您的要求把我生好。"

"这也不能全怪令堂大人。"秦封雪继续恬不知耻笑着说。

"其实封雪,你穿女装比小颜好看。"一直沉默的管秋忽然评论,"女子当是如水,但这孩子怎么看都五行缺水,太刚硬不像女子。你就完全不同了,若是生了小颜这样的容貌,必然又是一个名留青史的红颜祸水。"

秦封雪脸冷了一下,但依旧笑容未减,"师傅,你过誉了。"

管秋拿起烟枪抽了一口,眯起眼睛吐烟的神态也是潜藏着一抹狠厉。

两人目光交战ING。

——哼,臭小子,别忘了我可是你师傅,敢欺负小颜看我怎么整你。

——切,师傅又怎么样。我爹现在还被我软禁着呢。

噼里啪啦——哄。

"哎呀,你们就别再斗嘴了,"那两个人互相大眼瞪小眼时,沈妍蓉突然跳出来当和事老。"时辰就快到了,小颜你还不快换衣服。"

我哼了一声,对管秋眨眨眼睛,大步迈出屋子,被等候在门外的侍女们簇拥着去换装了。

几个时辰之后,我和秦封雪互换了身份,开始行我们的成亲大礼。

秦封雪作为芙蓉城城主、浣剑门门主,成亲这样的大事必然要办得隆重,游行也就必不可少。

游行坐的大辇,长宽高各一丈,由二十七人抬着,整个构架都是由珍珠作成,辇上的纹饰穷极奢华,镶嵌着各种名贵的珠宝。走在阳光下面,更是光彩夺目让人无法直视。

游行队伍有上百人,有举幡的仪仗数十人,歌舞剑术各种表演数十人,礼乐队伍数十人。纵然外头的人都是激动兴奋异常,喧闹无比,我却因为起的太早而昏昏欲睡,又怕因此影响了秦封雪光辉形象,只好硬着头皮端正坐着,不时还要挥手致意。

秦封雪一直挨着我坐得端庄,脸上挂着淡雅却不做作的笑容,整个一副母仪天下的做派。

一圈游行下来,我已经腰酸背痛腿抽筋,叫苦不迭了。

"秦封雪,你说你何必搞成亲这么形式主义的东西,劳民伤财,浪费生命。"

听到我的抱怨,秦封雪却忽然转过头看着我,笑了,他经典的万恶腹黑笑。

骤然,我寒毛直立。立刻警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这家伙……肯定瞒着我什么事……

秦封雪坦然看着我,目光丝毫不闪躲。

我别开眼。这个骗人不眨眼,整人不眨眼,耍人不眨眼,杀人也不眨眼的家伙,想从他眼睛里看出什么实在太难了。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我细细回忆这些天的一切,希望找出蛛丝马迹。

我出神时,游行已经结束,庞大奢华的游行队伍回到了浣剑门中。

在一片轰然的礼炮声中,赤色夕阳不急不慢滑进地平线下。深蓝色逐渐铺陈了整个天幕,而在这神色的幕布上,绚烂的焰火腾空而上,绽放出绚烂迷幻的花朵。

我们的身后,流光溢彩,灯火辉煌。


第一百零七章 大婚之夜

"请新人下车。"大红礼服的礼官挑开车门前的水晶珠帘,在车边放下阶梯状的脚踏,恭迎我下车。

我深吸了一口气,弯腰走出了大辇,站在辇前的平台上。

辉煌耀眼的灯火中,浣剑门三千弟子分列肃立。

十二大殿主首先行礼,"恭迎门主,恭迎夫人。"

弟子紧随其后行礼。千人的声音整齐划一,"恭迎门主,恭迎夫人。"

雄浑而庄重朝贺声回荡在芙蓉城之上,经久不散。

我站在秦封雪应该站的位置上,替他接受那些深深崇拜着他的人对他的敬意。

我的脚下,是万间华丽宫室,数千恭敬的弟子。我的背后,是繁华巨大的芙蓉城为我点燃的一夜焰火。我的身边,有人握着我的手,指尖微凉,但温柔而兀定。

其实,这时候我心情是很好的。我忽然觉得,两辈子结这一次不伦不类的婚,两辈子快结束的时候终于算是有了归属,最后将要离开的时候,终于不再是形单影只……

这种感觉,就可以让我安然,让我满足了。

然后,我走下脚踏,回身,抬了一只手去接秦封雪——这个会陪我走完这短短一生,正日夜陪在我身边的人。

说句心里话。不管秦封雪是怎样的人,不管别人怎样看他,我是很感谢他的。

感谢他对我的温柔,对我的包容。

我对他,无以为报。

芙蓉城这里的结婚习俗与其他地方有一些不同。新娘是不着鞋袜的,下了轿子,一路脚不沾地,由新郎抱着跨火盆过马鞍。

秦封雪提着裙角,迤迤然走出大辇,每一步都是尽态极妍,足下生花,美得不可方物。白色的嫁衣随着他腰肢的动作而流淌出如水的波纹,在灯火中,嫁衣上繁复的花纹泛出淡淡的光芒,高贵而华丽。

那白玉般的手指,最后轻柔落在了我的掌中,如同一朵花瓣,柔软而单薄。

我顺势揽过他,把他横抱起来。他宽大的衣袖与飘逸的衣角与我的相叠交错,两件嫁衣如同你搞相互应和般,流光闪烁,光芒更盛。

我抱着秦封雪走上从浣剑门的门口一直蜿蜒铺到正殿的白色鹤羽地毯。

地毯的两边,无数白衣的侍女垂首,提着垂着长长流苏的宫灯,为我引路。

侍女的身后,站满了浣剑门人和芙蓉城的人。他们安静微笑着看我们走过,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在我们身上。

这一路,肃穆而庄重。

整个路途有三百米,还有上百级台阶,我表面上神色淡定轻松,好像手里只是一根羽毛,其实到最后,我恨不得能一把把秦封雪扔地上——重死了……

所谓缩骨术,只是骨骼变小了而已。根据能量守恒定律,能量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它只能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别的形式,或者从一个物体转移到别的物体,在转化或转移的过程中其总量不变。秦封雪那家伙虽然体积变了,但是密度同时也缩了,质量根本没减少!他看起来挺瘦的,怎么那么重啊……

(深蓝:—_—颜大哥,这也不能怪封雪大人是不是?人家好歹一米八多大男人,至少也有一百四十斤对吧……)

"你真重。"我微微动唇,抱怨道。

秦封雪却笑了,唇角微微一扬,我看到自己的脸露出这样的表情,忽然有非常诡异的感觉。

"所以,以后还是我抱你吧。"

好一句一语双关……算你狠……

我努力平息怒气。这么庄严的气氛下,我要是真把他扔地上大吵起来,那很有可能就成了江湖第一大笑柄了。

迈过火盆和马鞍,我最后抱着他走进了正殿。

秦楼月、夙逸、漠嫣,管秋,沈妍蓉,还有另外一些受邀请的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都站在正殿内等候。正殿是整个浣剑门装点得最像婚堂的地方,极大的屋子被红色的幕帘重重装饰,地毯是用孔雀羽编线为绣,金翠夺目,无数金质鸳鸯灯座上立满了高粗的红烛。

屋子的中央,老夫人端坐在紫金座椅上,微笑着看着我们一路走近,漠嫣站在她的手边,表情复杂。

我小心把秦封雪放下,随着在司仪的引领,牵着秦封雪的手走到蒲团边,一同跪下。

"你在紧张吗?"

一直保持静默的秦封雪忽然很小声开口,用只有我能听得到的声音说。

我淡淡瞥他,眼神说,何以见得?

"手心在出汗。"

"你确定不是你在出汗?"我同样压低了声音,反驳回去。

"一拜天地——"

司仪的声音响起,声音融有内力,清朗浑厚,从正殿传出,悠长传出很远。

然后,这一切如同梦境,我浑浑噩噩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太过不真实。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第三拜,我和秦封雪面对面站着,正要叩首,外面却是一阵骚乱。

"发生什么了?"说话的人是漠嫣小姐。她这些天来情绪一直很低落,今天也丝毫看不到笑容。对于这个不知如何掩藏自己情绪的单纯女孩,长辈们都是很宽容的,也无人会去数落她。

"不行,你不能进去!"

"拦住他!"

骚乱声越来越大,一些惊叫,怒喝声清晰传进了正殿内。

"有人砸场子?反了他了!"漠嫣一听,知道是有人老捣乱,当即按了剑就要冲出去,却被老夫人制止。

"漠嫣,稍安勿躁。"

"婶婶!"

说话间,那制造骚乱的人竟然冲破了浣剑门上千人重重阻碍,冲入了正殿。

来人一袭紫袍,剑眉斜飞入鬓,鼻梁秀挺,一双明眸如若秋星寒潭,下巴线条干净利落。

众人都微微一怔。

这不正是重华山庄庄主段重锦,又是谁?!

他的身后,重华山庄内最精锐的高手还正与浣剑门的人缠斗。他本人也是三尺青锋在手,一看这架势便知,他显然不是来祝贺的。

在场的一些江湖人士当即变了脸色。这些人大多是依附浣剑门势力的,但是近年来重华山庄与浣剑门交好,他们与段重锦的关系也都还不错。

这次重华山庄庄主竟然带着人来砸浣剑门场子,莫非传言秦封雪抢了段重锦心上人是真确有其事?莫非这两家真是要为了一个女人而闹翻了?这续箫楼才被灭没多久,另外两大家族又将再动干戈?

我看着段重锦忽然出现在大厅内,心脏猛然收紧。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神色未变,镇定自若,实际上早就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秦封雪不是明明拦截了消息?不是明明没有把请帖送给他……

到底,还是我太低估了段重锦。

我总是低估他,毕竟他也是重华山庄的庄主,耳目遍及天下。即便秦封雪极力阻拦,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

大厅内忽然就安静下来,与外面的嘈杂行程了鲜明的对比。

没有一个人敢说话,都屏息凝神看着我和段重锦。一时间,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段庄主,你是不是该为自己此刻的所为,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最后,是老夫人开口,语气并不太愤怒,看来是还存在回旋的余地。

段重锦却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有些疲惫有些无奈的笑容,"我没有什么解释,我是来带小颜走的。"

第一百零八章 婚礼惊变

"段庄主!"老夫人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不怒自威,沉稳之中自有威严,"我希望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并且对自己的话负责。"

"老夫人。"段重锦微微颔首,出于礼仪向老夫人致意,"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们秦家迎娶我段家的人,事先竟然都没有通知我们,也没有征得我们段家的同意,出现了如今的情况,需要负责的,恐怕不止是我们段氏一家。"段重锦不急不慢说,口气是一如往常淡然而平静的,但是遣词却尖锐。

女人微微敛眉,"这件事的确是我们有错在先,但是段庄主你这样在把人强行带走,要把我们浣剑门秦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老夫人,我今天不是来与你逞口舌之强的,"段重锦浅笑了一下,说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着还跪在蒲团上的秦封雪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腕,"我决不会承认这场婚礼,我要带走他。"

场面再一次陷入僵局之中。

所有人都震惊看着段重锦,浣剑门一方的几位殿主,包括秦楼月和夙逸,都暗暗按剑,有动手的准备。

不是吧……

顿时,我感觉晴天一个惊天霹雳劈下来。

他他他……抓着的是秦封雪的手啊!!!!

NND秦封雪!我就说你这家伙有阴谋!!!!!!太阴了!!!太阴险狡诈了你!!!你肯定是知道消息泄露段重锦会来!说不定消息就是你自己放出去的,一面又作出严加防范的样子给我看!!你这个老奸巨猾的狐狸,人渣!!!

一霎那,我就把秦封雪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但是暴怒之后,我立刻平静下来。当务之急是怎么把这麻烦事儿给解决了。

"段庄主,"我开口,微微蹙眉,定定看向段重锦,"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一言半句可以说的清楚的,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

段重锦,看我的眼睛,眼睛啊!快点看出来,我是颜广寒,我才是颜广寒!

"秦封雪。"

我舒眉,学着秦封雪勾起嘴角一笑,"段庄主有何见教。"

"你我相识多年,我从来没与你争过什么。"段重锦忽然搂过秦封雪的肩,把他整个人护在怀里,"我什么都可以让给你,唯独他不行。我们之间,不必再说什么了。"

"……"

电光火石之间,我看到秦封雪极其腹黑得微微笑了。别人注意不到,都觉得他现在是一副左右为难不知所措弱不禁风的模样,只有我清晰察觉到他的眼中浮现的那一抹笑意,超级无敌万恶腹黑。

"重锦……"秦封雪微微抬起头,很慢很轻把手指从段重锦手中抽出来,轻轻把他向后推了一下,"你还是……走吧……"

他低眉敛目,任何人都看得出他眼中的痛苦和犹豫。

段重锦这次却不像从前那样优柔,他从前总是顾及太多,顾及自己的家族,估计整个江湖的局势。而这一次,他再不愿多想,再不想顾及其他。

段重锦重新抓住秦封雪的手腕。可以看得出他是微微施了力的,秦封雪似乎是吃痛,如同寒烟的眉微微蹙起,轻微挣扎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和躲闪。

我看着这两个人在面前纠缠,无语之后只能感叹,秦封雪的演技还真是入木三分……

"这一次我决不会放手了,小颜,我不能再错一次了,我再也错不起了。"

可惜,你又错了。

我和秦封雪一起想。并且,我们一起笑了。

我有些自嘲有些无奈摇头笑。

秦封雪笑得有三分戚哀,七分悲凉——尽职的演员。

"重锦,上天并不会总是给我们机会,错了一次,也许就会错过一生。"

"为什么你一而再再而三得说我们已经错过了?事在人为啊,只要你肯……"

"重锦。"低眉敛目的人慢慢抬起头,浅浅笑了,如此无可奈何,"'事在人为'这四个字,说来轻巧。我的难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我看向秦封雪。

其实,他的确是懂我的。如果站在那里的人是我,大概也会说出和他相同的话,只是如果我站在那里,不知又要经受怎样的痛苦和挣扎。想到这里,我反而是有一丝庆幸。这个已经算不清了的帐,就交给秦封雪替我清了吧。

"小颜,"段重锦有些激动,再也不顾场合,"为什么你总是不肯再给我一次机会?你不是说过,会呆在我的身边,直到我厌倦了赶走你的那一天么?为什么你不肯原谅我,为什么你非要让我们都如此痛苦不堪!"

秦封雪微微怔了一下,忽然用眼角突兀看向我,"我说过这样的话么?"他重新看向段重锦,语气中透出一股淡淡的迷茫,"我还说过什么?"

我惊……他在套段重锦的话……

段重锦迟疑了一瞬,"你还曾说过,只要我信任你,这条命我要拿去,你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秦封雪别开眼,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等他再次抬头的时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着他的回答,知道,这位"小颜姑娘"是要在段重锦和秦封雪之间作出选择了。

秦封雪抬眼看着段重锦,忽然那双染着胭脂的眼角微微弯起,露出一个足以倾国倾城的妖冶笑意。

他如同丝绸般的嗓音响起,"我说过这样的话吗?为什么,我记不起呢?"

那一刻,段重锦抓住他手腕的手,忽然就松了。

秦封雪继续说,"段重锦,我不想伤害你,但是事以至此,我不得不告诉你,我是秦封雪的人,只要他在一天,我们就不可能在一起。"他说话时,始终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带着淡淡的讥诮,淡淡的冷漠。

寂静。长久的寂静。屋外的打斗都已经停止。屋中空气凝滞而压抑,静得都可以听到大家故意放轻了的呼吸声。

"够了,一切都够了。我们该结束了。"淡色的唇一张一合,说出冷静而残忍的话。

所有人都以为段重锦会当场发作歇斯底里,也许会不顾一切抢走新娘。但他只是向后退了一步,定定看着面前的女子。

那一瞬间,他的目光有些混乱。无数光影交织在眼前流淌而过。

那一年重华旖旎之夜,他惊艳,为他抚琴一曲。

那场大雨中,他昏倒在滂沱雨水中,无助而孤独。

那个行馆帷帐中,他在深夜绽放如花的肢体与气息。

那十八里坡上,他为救自己而身中八箭,重伤濒死。

一切竟然都只是光影变化,被吞没于时光与记忆之中,再不复存在。

浮生长恨欢愉少,你我一晌贪欢,于今,竟是到了这般地步。

那一天斜阳渐落,你我隔着一层薄薄的车帘,你却叫出另一个人的名字。

那一天,你那样决然对我说,重锦。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那一夜,你让我看到青纱帐里你在别人怀里呻吟缠绵。

你对我做了这么多决绝的事,我却还是放不下,我还是一次又一次刻意去忘记你对我的残忍和伤害,一次又一次低声下气请求你的原谅。

今天,我却终于发现。自己是多么愚蠢和可笑。

段重锦忽然笑了,笑得无比突兀,"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了。"他仍旧笑着,一如既往淡然如水。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那深入骨髓的骄傲和气度,都让他可以自持和冷静。只是,他眼中的失落悲伤痛苦各种浓烈的情感,不可抑止一点点流露出来。

段重锦又向后退了几步,直退到门边,他微微欠身,"今日是段某行事太欠考虑,这样冒冒失失就闯了进来,扰了各位的兴致,改日段某当登门谢罪,今日就先告辞了。"说完,他不再多言一句,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犹豫,决绝无比。

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我看着他的背影,寸步也无法移动。

刚才,我站在他的身边,甚至可以听到某种东西轰然碎裂的决然声响。

敛在袖中的手,下意识用力攥紧,指甲深深扣入皮肤都毫不自知。

痛,不在手上,在心上。

抽丝剥茧般被生生撕裂的痛感。

重锦……这样的结果,对我们。

都是最好的。

我们的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我们都在这条错误的路途上,走了足够远的距离。

在我们还有机会回头的时候,也该清醒了。

第一百零九章 何以遣情伤

我常常想,人应该如何决绝得处理自己。

可是,实际上,生活已经把我们折磨得半死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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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妍蓉找到颜广寒时,他正在芙蓉城望春风分号内院无人的柴房门口坐着。

他微微仰起头,姿态落拓。脚边堆满了东倒西歪的空酒坛。

随手撕开封泥,举起酒坛,毫无表情狂灌。

一坛酒下肚,又是衣衫半湿。

他手微微一扬,空了的酒坛斜斜滚向了一边,发出轻微的滚动声。

而后,又粗鲁撕开了另一坛酒的泥封。

"小颜,你别喝了。"沈妍蓉有些看不下去,走过去制止他这样接近自虐的行为。

自从大婚那夜,小颜就每日跑到她这里日日狂饮,不言不语,时常忽然眼神就落寞下去,陷入沉思。

"别这样下去了,太伤身了……"

然后,那个半醉了的人忽然抬头看她。那双被醉意所浑浊了的眼睛,却又透出让人觉得残忍的清醒。

"妍蓉,不是说,借酒可以浇愁么?"我讥诮得笑了笑,又拿起手边的烟枪,放在嘴边深深抽了一口,感受烟雾自肺中经过的灼热和微痛,"都是骗人的鬼话,"我幽幽把烟吐出来,迷蒙的烟雾模糊了视线,"有时候,你想要醉一次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醉不了,这真是一件够可悲的事情。"

沈妍蓉按住我手里的烟,"那你就振作点,别再这样下去了。"

"抱歉啊,妍蓉姐,把你窖藏的好酒,都这么给浪费了,暴殄天物,对吧?"我轻轻推开她的手,扶着背后柴房的门站起来,"那我今天就不吵你了,我走了……"

我说完,绕过她,径直向外面走去。

"你去哪里!"沈妍蓉从背后急急拽住我的手腕,"你,你又要去那里么!你这些天根本没有回浣剑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整天晚上都去了哪……"

我回头,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漂亮的杏眸充满了愤怒又写了那么多的担心。她抓住我的手,即使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暖,那么暖。

"妍蓉姐,如果你是我亲姐姐该多好。"忽然,我笑了,带着些许的叹惋说。

沈妍蓉愣了愣,眉目间浮上一丝疼惜,"小颜……"

"下辈子吧,我们说好了,下辈子。"

那一瞬,沈妍蓉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眼中流露出某种绝望的色彩。

我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慢慢挣脱了她的阻拦,出了门。

我没醉,头却很痛,脚也像踩在棉花上面,虚软无力。出了望春风我没走太远,在街边随便找了家小酒店,挑了个无人的角走过去,在长椅上坐下。吊儿郎当背靠着墙壁,一只脚踩在椅子上。

"小二,上酒。"我也懒得多说话,直接扔了锭银子在桌上。

小二本来是不太想理会这个满身酒气的醉鬼,但是一看那么大额一定银子,立刻两眼放光,点头哈腰连连说着,"是是是",就奔去取酒了。

劣质的二锅头或者是最顶级的大曲,现在对我来说,其实真的没什么分别。

酒是这样,床伴也一样。

我浑浑噩噩想着,一边低声笑,一边灌酒。

"客官,客官?"

不多时,小二忽然又跑过来,一连叫了我许多声。其实我是听到了,但懒得搭理。

"那边几位爷,想坐您这地方,您能不能屈尊挪个地方?"小二试探着说。

"不能。"我放下酒坛,"啪"一下按在桌上,懒懒一笑,然后打了个酒嗝。

我话音没落,就见几个腰间带刀,五大三粗的汉子走过来。

"小子,起来,快点滚开!"其中一个大汉喝道。

酒馆立刻就安静下来,所有客人都有些看好戏似的看向这边。他们都认得,这几个人是青龙镖局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青龙镖局是浣剑门庇护下的一个不小的帮派,在芙蓉城内已经横行了不少年了,里头的人多少都有点仗势欺人,大家平时都会刻意避开他们,更不会去招惹。

我看也没看他们一眼,自顾自喝酒。

大汉中其中一个,对着旁边的人点了下头,示意。

那几人得了命令,立刻动了。其中一个径直过来拽住我的手臂,用力一扯,试图把我从桌边丢出去。

我另一只手仍扣着酒坛,悠闲喝着,被他拽着的手,任他怎么使力,都不动分毫。

没酒了?我拿起手中的酒坛,倒着摇了摇——空了。

于是自然而然双手搬起另一坛酒。我这一使力不要紧,忘记了还有个人正狠命拽我,那人一下被我扯着,头撞到了桌脚上,惊天动地发出"咚"得一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

怪力?!

我轻轻"啊"了一声,有些迷茫抬头看着周围围着我的四五个大汉,然后又慢慢低下头,撕开封泥。

"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青龙镖局的人也敢打?"

我没打啊,你那只眼睛看见我打了?

我闷闷想着,却不回答。反扣酒坛,终于想起手边还有个酒碗,于是拿起来把酒斟进去。

"老大!不教训教训这小子,他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我们青龙镖局竟然这样被人欺负,穿出去,我们颜面往哪儿搁!"

"动手!活剥了这臭小子!"

"……"

对于那些老套的谩骂我充耳不闻,自顾自捏着酒碗,慢慢喝着。

忽然,耳边响起惊叫声。

然后背后一阵冷风,接着钝钝一痛。

"啪"得一声巨响,木质的长椅在我背上折成碎片。

其实我早就知道有人拿起凳子向我轮过来,但是,身体就是懒得动弹,而且好像还犯贱似的很乐意被打。

我轻轻咳了两声,似乎是被酒呛到了。

所有人都注视着我的动作,一片压抑到诡异的安静。

我还是没有抬头,捧起酒坛,缓缓又斟满一碗。

"臭小子够禁打得呀,给我上!我倒要看看他骨头有多硬!"发现我根本没有还手的意图,那几个大汉缓过神来,怒喝着一起冲上来。

一阵摔桌子砸板凳的混乱声响。

他们似乎是找来一切可以砸的东西,狠命对着我背后砸下去。

酒馆里的人,逃的逃躲得躲,但是大多数都拥在门口紧张张望着屋内的情形。

小二和掌柜惊恐躲在柜台后面,看着正在自家店面内发生的恐怖暴行。

"哗。"酒坛的碎裂声突兀响起。

脑后传来尖锐的刺痛,然后有温热的液体从头顶顺着发丝流下来。我慢慢抬手摸了一下,一指鲜红。

视线模糊了一下。

再不还手,会不会被他们打死啊……

我默默想着。

但是真的懒得动弹。

我内心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动。

其实,被打也许比喝酒要管用。身上痛的厉害的时候,也就注意不到其他地方的疼痛了。疼痛,原来也是一种很好的麻痹自己的方式呢。

"你这个骨头硬的臭小子!不让你见血,看来你是不知道厉害了!"

齐刷刷的抽刀声霍然响起。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这莫不是要出人命了?

"对不起,请让一让。"温和而略带些沙哑的的男声响起。

众人都不约而同回头,却连那人人影都没看清,那人就身形一晃入了店内。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大汉手中的刀,即将落在那年轻男子的背后时,只听"叮"得一声脆响。人们在定睛,只见那刀子已经被生生截成两段,"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碎玉指?!"为首的大汉喃喃一声叹。他毕竟也是多少见过世面的人,再说,浣剑门第一大殿主秦楼月的绝招,他们多少也是听说过的,虽然这是第一次见着。

大汉呆了呆,猛然回头。

不知何时站在店内的男子,一袭白衣委地,玉冠博带,容颜清俊如月。

这、这不正是……

"秦楼月?!"那人失声喊出来。


第一百一十章 锁住你虐待你

"正是在下。"秦楼月优雅淡笑,眼睛却始终没有看那群乌合之众,只是定定看着那在一片狼藉中坐着喝酒的青年。

"秦、秦楼月?!"无数声惊呼爆发出来,门内那几个人吓得腿都软了,门外人头攒动,都拼命挤着向前,想要一睹楼月公子风采。

"在下有些事情想与这位公子单独相商,不知几位可否回避一下?"秦楼月客气问道。

他话音还没落,那几个人就立刻一边满脸堆笑,一边争先恐后拥推着出门。

"颜公子。"

我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理不睬,自顾自倒着酒。闲闲看清亮的酒水划出一道弧线,跌入白瓷酒碗中。

秦楼月对于我的漠视,丝毫不动气,只是公事化继续说,"我这次来是奉门主之名,接公子您回去的。门主说,您在外面玩了这么多天,气也该消了,该回去了。"

我放下酒坛,拿起躺在桌上的烟枪,冷笑了一声,起身。看也不看秦楼月,径直绕过他,向门外走去。

秦楼月的口气仍旧轻松而随意,"颜公子,请不要逼我动粗。"

"说大话之前先掂量一下你自己的实力。"我微微回头,轻轻抽了口烟,吐出来,语气中满是不屑,"你以为趁我喝醉了,又受了伤就能打得过我么?"

"我也没有把握,必须要试试才能知道。"

"那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动手吧。

我话音没落,身体就动了,取得先机。几乎是同时秦楼月也动了。

电光火石间的瞬间,两人就在空中一击而过。

第一招我是下了狠手,秦楼月也没有硬接,取巧避开。烟枪是从管秋那里抢来的,通体由玄铁打造,它在我手中化为凶器,重重劈下,秦楼月背后的一片桌椅都瞬间化为碎屑。

烟尘弥漫,却没有人迟疑一步。

脚落地的一霎那,各自步伐急转。秦楼月借堂柱之力,脚下用力,身体高高跃起,自高处,手指结印,使出碎叶指。

我一回身,手中烟枪化为一道流光,舞动如霰雪飘散。直接接下秦楼月凌空三指,发出接连三声"叮、叮、叮"脆响。

如果是平时我定然逮住这样的间隙一举制服他。可是毕竟我现在身体状况很差,运了内力去接下那三指已经有些吃力,竟然再找不出余力去攻击。

为了尽快结束这场恼人的争斗,我忽然站定,拢在袖中的手腕轻转——一直习惯性带在身上的判官笔,落入掌中。

"秦楼月,现在开始,我不放水了。"我低低咳了一声,面色更冷。一只脚后退了一步,判官笔在指间灵活得旋转几圈,最后反握住。

门外透过窗户和门正紧张观战的看客们,立刻都唏嘘不已。

"啧啧……看不出来啦,这年轻人竟然是个绝世高手……"

"他那意思是刚才还是故意让了秦楼月?深藏不露啊!"

无人注意,对面小楼的包厢内,一个黄衣男子一直在默默观战,那眼神尖锐如芒。

再次出手,判官笔在身侧炫舞如蝶。我的身体在秦楼月密集的攻击下轻巧起落,闪避,丝毫不见慌张,准确一一躲开,仿佛是看透了他的攻击一般。

而秦楼月在几招之内,已经无法招架我如同狂风暴雨般的进攻,身上数道大穴被封,身形渐见迟缓。

看准机会,我毫不犹豫准备下了致命一招,但是忽然察觉窗外数道寒光袭来。

暗器!

果然感知力下降了不少,居然一直没有察觉窗外还有人在……

身体只能急退,转而抵挡从窗外倏然而至的暗器。

十三枚淬毒梅花镖。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毒镖依次落地。

但是我最后站稳时,忽然胸口一阵闷痛。

"唔……"身体不受控制下滑,最后无力跪在地上。

"你……"

我困难抬起头,看着信步而来的黄衣男子——公子夙逸。

"你用判官笔,我用毒,这没什么不公平的。颜公子,你应该是输得心服口服。"

我慢慢抬起手,拔掉手背上扎得那根细小得让人难以察觉的针。轻声笑,"唐门的毒的确够厉害的……"

那时候十三枚梅花镖,不过只是这跟小针的掩护罢了。它藏于那些银质梅花镖所反射的刺眼光线下,并且依照我抵挡梅花镖的手法,准确无误扎入我的手背。

算了。

被抓回去,就被抓回去吧……

我微微摇晃了一下,最后虚软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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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剑门。

夙逸领着一群轿夫,抬着顶轿子七拐八拐走在浣剑门里,最后送进秦封雪的独院。门口的侍卫事先得了命令,并未阻拦。

夙逸一边走,比边不耐烦催促,"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轿夫们都叫苦不迭。这人又不许让轿子晃,怕伤了里面的人,又急的像催命似的,必须小跑一样得抬……

但这也不能怪夙逸,他的确是心急啊。

刚才秦楼月与颜广寒打斗中,受了不轻的伤,这一刻要不是秦封雪下了死命令非得让他亲自把人送到,他早飞奔到秦楼月那儿去了。

终于,到了秦封雪寝宫前。

夙逸遣走了轿夫,他刚想上前请人通报,却不想那座孤寂清冷的寝宫的木门自己开了。秦封雪从幽暗的屋子里走出来。

夙逸微微一怔。

这么巧?秦封雪莫不是一直在等?

"门主。"欠身行礼。

"人带来了么?"

"是。"

"嗯。"秦封雪神色很冷,仿佛回到了颜广寒没来之前,那一个比雪更冷,毫无感情的人。一直以来夙逸很少见过秦封雪笑。他的笑都是留给了不知真相的世人,而像他们这些秦封雪的心腹,看见的往往是更为真实的秦封雪——那个铁血冷心的男人。

不过近日来,他总是在笑的,无论真假。在颜广寒面前淡然得微笑,温润如水。

现在,终于是卸下了面具,露出真面目了吗?

夙逸腹诽。

"来人。"

随着秦封雪一声令下,立刻出现几个侍卫,走到轿边,把里面的人抬出来,径直送进了寝宫里。

秦封雪的目光似乎一直没有落在那个还在昏睡的人身上,但是却忽然问,"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夙逸没有一刻的迟疑,"青龙镖局的几个人打伤的,用凳子和酒坛。"

"哦?"秦封雪语气中有一丝嘲讽,"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夙逸低头,"是,门主。"

动了秦封雪的东西,必须要做好千万倍被报复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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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已经躺在了柔软的白色天鹅绒床褥中。身上原本脏污不堪的衣服也被一件轻薄的九锻锦里衣代替。

我挣扎了一下,想要坐起来,抬手的瞬间却听到一阵窸窣的声响。

微暗的光线下,我慢慢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腕微微发怔。手腕上拴着一条沉重的乌金莲花锁,它狰狞得扣在我的手腕上,仿佛一个赤裸裸的嘲笑。锁链并不轻,长长的链条盘根错节,最后另一头拴在梨花木床柱上。

我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说话,重新躺下。

我知道秦封雪在屋里。

即使他没有呼吸吐纳声,没有衣物摩擦声,并且利用光影角度让人根本无从发现。

但是我知道,他就在那里,从始至终坐在屋角光影交叠的阴影中,隔着重重透明的白色纱帐,看着我。

"还在闹脾气么?"

很久之后,我听到他淡漠的声音响起来。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秦封雪这样倔强的人,竟会先给我一个台阶下。

我知道,他也仅会给我这一次机会。是恢复我们之前的关系,还是就此冷战,全在我的回答。

其实。我真的没有恨他,甚至也没有丝毫的生气。

我只是单纯的厌恶自己,单纯得像要折磨自己,单纯的想通过自我摧残来达到某种心理上的解脱。

也就是所谓的自甘堕落。

最好,也能让所有人也都厌恶我。

最好,这个世界不会再有人在乎我。

"秦封雪,你可能是误会了,"我淡淡开口,声音很低,有些干涩,"我从来没有因为你做的事情而气过,我所做的这一切,都与你无关,更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这样的回答,比任何激烈的言辞更能激怒秦封雪。

"是么……"

我听到他低声笑出来,全然是冷漠和讽刺。


第一百一十一章 清醒着疯掉

我问上帝:怎样才可以对悲伤的事情一边笑,一边忘记?

上帝回答:把自己弄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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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窗子落在地板上的光影,随着静默和他仿佛还在回荡的声音在地上走过,从西到东。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最终随着夕阳隐尽最后一抹余光,而完全落入了一片幽深寂静的黑暗。

血咒开始发作了。

血咒从前一段时间开始,已经发生了变化。那朵妖异的红莲舒展着枝蔓,沿着我的筋脉,吞没了肩头,爬上我的锁骨。随着它的变化,血咒不再侵蚀我的意志,转而侵蚀我的身体。

发作时剧烈的疼痛不再为无法控制的情欲错取代,那让人无法忍耐的疼痛长久的存在并且蔓延,直到身体被人亲吻、拥抱、满足,那疼痛才会消解。

我清楚,这是血咒加重的表现。但因此,我现在竟然觉得它并不是像从前那样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疼痛,痛到连呼吸的力气也快要失去的时候,也就再无余力去思考其他的东西,不用再为谁的一种表情,谁的一个眼神儿痛苦不堪。

痛吧。随它去吧。

这几日,我夜夜去一家小倌馆过夜。

所以秦封雪才会忍无可忍,这样恼怒。

至于我到底在那些夜里作了什么,我不会做任何解释和辩白,什么也不会告诉他。

我在床上慢慢蜷缩起身体,以一种抗拒而无力的姿态承受着那仿若腐心蚀骨的痛楚。

无神半张着眼睛,目光茫然落在不知处。冷汗已经浸透了单薄的衣衫,衣料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癯的身体线条。

不挣扎,也不呻吟,好像一朵陈腐枯败了的木棉花,沉默无声的被侵蚀着啃噬着。

痛的昏过去再醒过来,如此反复,最后我也无法分辨自己到底是在可怕的梦境中还是在残忍的现实中。

长久的折磨让我产生了幻觉,仿佛身陷一片火海,我看着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寸血肉,被灼热的烈焰,焦灼烤炙,发出刺鼻的焦糊味道,最后每一根发丝,每一根骨头,都化为一摊黑色的焦土。

很久之后,秦封雪才终于起身,走到床边缓缓坐下。

"知道为什么我不碰你么?"

我慢慢抬起眼皮,看向他。

烛火跳动的火光映在他的眸子里,却闪着寒凉的光,火焰中的那一抹清辉,很美。

秦封雪忽然俯下身,一只手撑在我的枕侧,另一只手毫无预警隔着衣料触碰到我的尾椎。

"这里,"他的手指一路滑下去,"还有这里,是不是被别的人碰过了?"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沉而带着磁性,听上去很温柔,很好听,会让人产生被爱着的错觉。

我虚弱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不做任何回答。

"有一点你不要忘了,只要你还活着一天,就是我的东西。"

裂帛之声忽然打破了寂静。

他撕碎的仿佛不是我身上的那块布料,而是整个凝重的夜幕。

秦封雪的动作粗暴起来。对于他的一切动作,我没有丝毫抵抗之力,甚至连最简单的呻吟和挣扎都没有。只能任由着他的手指粗鲁进入我的身体,他的舌霸道强迫我的与他纠缠。

身体剧烈的痛苦之下,我却还是感觉到……

有淡淡的疼痛,在心脏的最深处轻轻的叫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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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门主的新夫人自从婚礼上的惊变就一病不起,自从那一日就再没有露面过。

漠嫣犹豫了很多天。

明明自己没有去的理由,她明明就是自己的情敌,自己最讨厌的人,但是……

封雪哥哥会为她担心的吧,会为她伤心的吧。

所以,我也会担心呐。

漠嫣这样想着,终于还是决定去看看。只是偷偷地看一眼,看了就离开。要不,这些天心中一直七上八下的,坐立不安,实在无法安稳。

于是这位从不多虑,从不顾及的大小姐,趁着今日秦封雪因公出门的空挡,闪闪避避,躲过守卫的耳目,潜进了秦封雪的独院。

漠嫣轻手轻脚退看卧房的门,闪身进屋。

屋子里的空气很浑浊,光线也很幽暗,似乎是许久都未开过窗子了。并且,空气中隐隐约约弥散着某种有奇异味道的熏香。漠嫣皱了皱鼻子,不太习惯那过于淫靡的香气。她蹑手蹑脚转过花屏,无声进了里间。

里间的陈设也很简单,一下映入眼帘的是屋子中央一张方形的梨花木大床,它被从屋顶垂落下的华丽繁复的白色九华羽帐笼罩。

羽帐透明如若蝉翼,透过透明的帘帐,漠嫣看到了床上那个躺在凌乱被衾间的人。

但是目光却又被另外一个突兀的东西所吸引——锁链。

一片洁白柔软的丝缎中,怎么会有一段玄色的……铁链?顺着那铁链看去,最后,竟然发现那沉重的锁链是加附在床上那人细瘦的手腕上!

一瞬间,脑中仿佛骤然有一道惊雷炸开。

——她。她是被锁起来的!!!

——她。根本就不是什么重病!!!

我感到有人来了,于是从沉沉的梦境中挣扎着醒过来。

但是当我看向门口的人时,还是吃了一惊。不想,竟然是漠嫣。

我有些困难得撑起身体坐起来,把凌乱的衣衫拉好。

"你……"漠嫣仍旧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怎么会……"

那女孩的震恐让我一时也有些无措,我实在不在行安慰别人,只好先转移她的注意力。

"漠嫣,能帮我倒些水么?"我对她平静而淡然笑笑,指着屋角的小桌,"我够不着。"

漠嫣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这个被锁在这里,前几日还风神俊秀,在短短几天内就被折磨得如此虚弱的人,并没有一个人来照顾她,连一个侍女都没有。

漠嫣默默走到桌边倒水,低头的瞬间,我看到她的眼眶红了。

我有些怔住。她是在为了我伤心么……?还是,因为发现了她所崇拜爱慕的秦封雪,竟然这样残忍?

"他怎么能这样对你!"漠嫣端着茶杯,走到床边坐下,把水递到我手中。

我捧起茶杯,慢慢小口喝着,让冰凉的水润湿自己干涩的唇舌。

"要走要留是你的自由!他怎么能把你锁起来?"漠嫣继续愤愤说着,好像比我还要委屈。

"其实……如果我想离开,仅仅这样一把锁,是锁不住我的。"我放下茶杯,轻声说。

"那他为什么……"漠嫣转过头,不解看着我,忽然她又惊叫了一声,手下意识就覆上我额头上前些天被酒坛砸出的那道伤口,"他打你了?"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漠嫣就上上下下,拉开我的衣袖检查。

"他……"看着那布满青痕的皮肤,漠嫣震惊得竟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那些痕迹,一条条一道道,显然是太过用力的按压和抓握留下的印痕。

我看着她的表情,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

我赶紧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平静下来。"漠嫣你听我说。先不要激动。"

"你让我怎么平静!我要去找他!"漠嫣说着,转身就拔腿欲走。

"等等等等!"我一用力把她拉回来,让她重新坐下,"你听我把话说完!"

漠嫣瞪着一双晶莹剔透如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委屈看着我。

"额头上这个伤,是我被人袭击留下的。跟秦封雪无关,他没打我……"

漠嫣也盯着我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我所说话的真实性。然后,她才说,"就算是那样,他锁着你,这样虐待你,都是事实!"

第一百一十二章 谁来陪形单影只的你

因为静默,你永远不会了解他蕴藏了怎样深沉如海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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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姐姐,我这就去告诉老夫人,我带你离开这儿。"

"漠嫣,"看到她这般孩子气,我不由笑出来,"你不需要这样做,我真的没事,我愿意留在这儿。"

"留在这儿继续受折磨?!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漠嫣也有些急了,音调都因为激动而微微上扬。

受折磨?其实,这些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根本无关痛痒。

"其实,事情到了这个份上,都是我的错。是我把秦封雪逼到了这个地步。"

"你的错?"漠嫣不解,"你到底和封雪哥哥发生了什么?之前他待你那般温柔,经过了大婚大一晚,怎么一转眼……?"

"因为……"我慢慢别开眼睛。我一直在考虑要怎么把真相展示给她,我一直不想让漠嫣也厌恶我,我一直是对这个单纯的孩子很有好感的。但,那一刻我忽然做了决定——坦白。

我不再看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我违背了与秦封雪的约定。"

"约定?"

"嗯。我曾经向他承诺过,永远呆在他的身边。但是,我却利用了他对我的纵容而背弃了约定。"我淡淡说着,带着一丝不着痕迹的自嘲。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约定?你……"漠嫣虽单纯,但也是极其聪明的,并且带着女孩独有的敏感,"你难道不是心甘情愿与他在一起的?"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苦笑着点了下头。

"你不爱封雪哥哥?"漠嫣猛然抓住我的肩,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怒意。

我沉默了一瞬,很平静给了她肯定的答案。"对。不爱。"

"怎么会……"漠嫣怔怔看着我,抓住我肩膀的手忽然就松了。满眼是不可置信。

"我只是利用他。利用他的权势和能力,达到我自己的目的罢了。"笑,不自觉就在唇边扬起。凌乱的发丝垂下,阴影遮盖了我的表情,只有唇边那一抹笑,无比刺眼。

静默在沉重的空气中渲染。

封雪哥哥那样爱她,在乎她。她却丝毫的不爱他?!只是利用他的感情?!

"卑鄙!"许久,她狠狠说,几乎是咬牙切齿。

我垂首,漠然盯着自己的指尖。

这样就对了,漠嫣,你不该恨他,你该厌弃的人,是我。

我听到响亮的摔门声。

而后,灰尘簌簌降落,一切又恢复了最初的阴暗和平静。

我阖上眼睛。微微笑。

秦封雪。

不了解他的人,只看得到他是浣剑门门主,横扫蜀中的神话般的人。他们盲目得崇拜他。

他的心腹,他的手下,只看得到他毒辣铁血的手段,他们惧惮他,敬畏他。

而与他平起平坐的人,无论是段重锦还是管秋,甚至是老夫人,都仅仅把他作为一个危险却有利用价值的盟友,他们各取所需,不会相互交付更多。

这个世界,如此广大。他,却形单影只。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了解他。他实在太难懂。太让人看不透。

他会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找一个冷酷的借口。他把给了别人的温柔也当作自己的自私。他执意于不善待自己一些。他那么坚硬冰冷得竖起自己盔甲,防备这个世界,同时刺痛着自己,又好无知觉。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陪伴是不是会让他幸福一些,我也再没有时间,陪他走下去。

这个世上,单纯爱着他的,大概就只有漠嫣了。那个单纯善良,敢爱敢恨的女孩。但是,她却丝毫不了解他。

即使如此,漠嫣,我还是希望,你能继续,去爱他。

让这个对他来说太寂寞的世上,多一点点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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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封雪的行辇走到浣剑门门前时,忽然被人拦下了。

拦下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望春风大老板沈妍蓉,身后还带了一帮一看就并非等闲人物的手下。

两拨人,就在浣剑门前相持住了。

"沈老板,您若是有事找门主相商,请先进……"见沈妍蓉来意不善,夙逸出来打圆场。

"哼,"沈妍蓉冷笑了一声,"若是你们浣剑门的门槛这么好进,我今日也不用大费周章兴师动众在这儿等秦门主了。"

自从沈妍蓉得知小颜被强行抓回浣剑门,她就登门不知多少次,都被秦封雪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今天她实在是忍无可忍,才这样高调堵在了人家门前。

"沈老板,这样杵在大门口,实在不是浣剑门的待客之道,您还是先随我们进去吧。有什么事,可以坐下来慢慢商量。"夙逸优雅有礼微笑,不急不慢说。

沈妍蓉当然知道,他又在搪塞她了。进了浣剑门,她到哪再去抓秦封雪。所以,沈大姐杏眼恶狠狠一瞪夙逸,径直推开他,穿过阵仗浩大的队伍,迈开大步走到秦封雪的行辇前。

侍卫们都为沈妍蓉身上所散发出的威慑力所震慑,再加上秦封雪也没有下令,竟然没有人出来阻拦。

秦封雪懒懒坐在辇内,不知为何,神色中有一抹焦躁。

"秦封雪,"沈妍蓉隔着纱帐,冷冷盯着辇内的人,"你把小颜怎么了。"

"无可奉告。"

沈妍蓉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流露出一丝怒意,"秦封雪,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有么?"低沉的笑声从辇内传出来,"沈老板,您不觉得,您干涉我们两的私事,有些不妥么?"

"哪里不妥!"

"请您,权衡一下利益轻重,不要总是这么冲动,您知道,我的肚量,很有限。"

声音不咸不淡,不轻不重,还带着一丝轻挑。但是这样的威胁,却让人觉得有一种无由的压迫感。

沈妍蓉拢在袖中的手指,用力握起来,骨节都泛出青白。

沈妍蓉没有回答他,却也没有退让的意思,站在辇前冷冷盯着里面的人。

气氛一下就僵持住。

秦封雪微微抬头,看着西面天空已经消失了的斜阳。那俊挺又带着一丝邪气的眉不着痕迹蹙起。

让所有人都有些吃惊的是,行辇白色的纱帘忽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白色的人影仿若乘风,衣摆微扬,悠然自辇上落下。

"沈老板,"秦封雪对沈妍蓉礼貌微微颔首,"恕秦某今日不奉陪了,告辞。"

他说完,丢下自己庞大的队伍,错身自沈妍蓉身边走过,毫不犹豫径直走进了浣剑门内。

"秦封雪,你站住!"沈妍蓉在他身后,已经有要出手的预兆。

夙逸暗叫不好,立刻挡在了沈妍蓉面前,拦下她,"沈老板,请息怒。"

秦封雪脚步始终未减慢过。对背后的一切似乎好无知觉。

浣剑门内所有人都看得出,今日,他们的门主很不高兴。

他走得很快,风自他的身边经过,扬起他的发丝和衣袂。

侍从们见到他都纷纷让开,远远地行礼。

他的神色很冷,比往日更冷,在微暗的天色下,更显得让人畏惧。


第一百一十三章 至死不渝

他紧紧地拥抱他,实体的触摸能够安慰空荡的灵魂。此刻他唯有如此,才能够慰藉自己走失的灵魂。

*****

黑暗中,是谁的手,那样温柔。是谁的拥抱那么让人放心,宁愿就此睡去,再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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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封雪推开寝宫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屋内没有点一根蜡烛,没有一点声响,显得那么萧索孤寂。

猛地掀开床帐。

那个人还在,他安静得陷落在一片凌乱的床褥中,神色却那样苦痛。

秦封雪眼神忽然就柔和下来。

一霎那,仿佛是千年的坚冰,融为了一潭幽静深泉。

他的手指触碰那人的皮肤,动作甚至是小心翼翼的。指尖传来的触感很烫,烫的让他都缩回了手指。

他在发高烧。

不知已经昏过去多久了。

秦封雪想起来,似乎是自己下令,不许任何人进来,不许任何人来送饭送水。

为什么呢。

秦封雪有些自嘲得笑了笑,俯身轻轻吻上那人干涩的唇,细致的舔吻,让它重新湿润。

"小颜,如果你不会原谅我,就好了。"

秦封雪跪在床边,凝视着那个只剩下微弱喘息的人。

那种眼神,比任何一种光芒要更加温柔。温柔到,都带上了淡淡的绝望,温柔到,让任何人看了,都会有流泪的冲动。

有时候,他总会忍不住想要弄痛他,折磨他,看到他又迷茫又痛苦的眼神。

因为,那个眼神有多么美丽,除了他,没有人再会知道。

美到,会让他已经冰冷如铁的心都会微微疼起来,这种疼痛,才让他有了清晰生存着的感觉。

他想让他恨他,他却不肯。

也许,他们真的很像,一样的清醒,一样的深知人心。

所以,他们一眼便看透彼此,所以他们无法互相欺骗。即使,是善意的欺骗也做不到。

他不肯恨他,这一点让他很恼怒,让他忍不住更加过分得摧残他,看着他像一朵花一样,慢慢枯萎和凋谢。

"其实,我始终是这世上最自私的人,一直都是。"他淡淡说着,淡淡在黑暗和寂静中对他微笑。

然后,一手绞断了那锁在床头的铁链。轻柔而小心抱起那个已经瘦的都有些惨不忍睹的人来。

——————————————————————————————————

我醒来时,疼痛已经退去。

周围仿佛是有氤氲的雾气,让一切都那么飘渺不清,让我一下无法分清是现实还是幻觉。

"醒了么?"

磁性中带着慵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微微抬头,看着坐在我枕侧正在细细替我擦着头发的男子。他也只穿了妆花缎的单衣,腰带松松系着,潮湿的头发仿佛海藻般,凌乱铺陈在背后。

看来,这里是浴室的卧间了。

我仍旧一丝力气也没有,疲惫闭上眼睛。

"饿了么?"

隔了一会,我才缓慢摇了摇头。我现在只想躺着不动,连去咽东西的精力都提不起。

"你已经两三天没进食了,这样不行,必须多少吃一点。"

我没有精神去理会他,仍旧昏昏沉沉睡着。

隔了一会,他又回来。"小颜,睁开眼睛。起来,吃点东西。"

我皱起眉头,因为他的纠缠不休,头开始痛。

秦封雪却不依不饶,硬是把我从床上拉起来。自己坐到床上,让我靠在他胸前。

我毫无力气,只能任他圈着,软软躺在他的怀里。

"来,乖,把眼睛睁开。张开嘴吃一口。"

"……"

"是栗子粳米粥,很好吃,很香,你闻闻。"

"…………"

"里面还有你喜欢的怀柔板栗哦。"

秦封雪连哄带骗,语调、动作和表情像配合,哄得那叫一个专业。

如果我不吃,他大概不会善罢甘休了。

我很勉强张开了点嘴,很勉强吃了很小一口。但就是这么一小口,我试了几次竟然都无法咽下去,最后还被微微呛到,低声咳起来。

秦封雪手按在我的胸口,替我顺气,然后,我听到他很清晰很认真说,"对不起。"

我怔了一会。

他在道歉么?秦封雪在向我道歉?

为什么呢?他昨天还对我如此冷淡,为什么呢。

我摇头,想要说,这不是你的错,却发不出声。

"我喂你吃好么?"秦封雪轻轻捧着我的脸,俯下身,柔软的唇从我的眉梢一路吻下,滑过侧脸,最后落在唇角。

其实我也清楚,现在我的身体正在衰竭,如果再不吃东西,也许真的会死掉。但是,刚才我真的努力试了,却已经乏力到做不到吞咽的动作。

秦封雪没有等待我去回答,从白釉小碗中,舀出一勺含进嘴里,然后小心捏着我的下巴,让我张开嘴。

被他嚼碎了的食物慢慢从他嘴里度过来,他灵巧的舌引着它们滑进我的喉咙。

然后,他耐心等着食物完全被我咽下,还细心用丝绢擦掉我嘴角沾染上的一点痕迹。

我现在看上去,大概难看到极点了吧。

落魄到家,根本就是一个废物,连东西都无法咽下去的废物。

瘦骨嶙峋,形销骨立。眼窝深陷,脸色惨白。

我还在昏昏沉沉想着,秦封雪又在喂第二口,还是那么耐心、细致。

一个人可以为另外一个人做到什么地步呢?

我现在,是不是算是生不如死呢?

我还要这样下去多久呢?

浑浑噩噩,无法控制自己的无数个念头,滑过自己的脑海。

秦封雪,你为什么不继续锁住我呢?为什么又要这样温柔呢?秦封雪,为什么你还是执意执著于我。我想让你恨我,让你放弃我。是因为我的企图太明显,已经被你看得通透了么?

果然,我的一切心机在你看来,都太过幼稚。

可是。

为什么要看出来呢?

我明明……

是为了你好啊……

秦封雪……

你为什么,要那么聪明,那么清醒。

你为什么,不肯糊涂一些。

你为什么,人海茫茫,偏偏要爱上我。

你为什么,不早一点遇到我,偏偏在我的世界的尽头找到了我。

秦封雪……

他唇温湿轻柔的触感,透过皮肤传达到身体的最深处。

我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一滴泪,不知为何,悄然从眼角滑落,划着决绝的弧线,滑过我的侧脸。

落在他的掌心。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在阳光中拥抱你

希望和信任是蜥蜴的尾巴,即使被切断,但它们还会再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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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天气总是晴朗得过分。让人觉得,在这样的时光,憋闷在房间里都是件暴殄天物的事情。

侍女们总是按照秦封雪的吩咐,拉起所有的窗帘,然后把所有的窗子全部打开,让光线可以充足得毫无遗落得落进房间中,驱赶掉每一个角落的幽暗,让木头都晒出温暖的香味。

侍女们也总是在窗外的院子里嬉笑着,打闹着,玩着女孩子们惯常的游戏。总是喜欢在花圃里折下一枝海棠或者剪下一枝茶花,插在瘦长的画瓶中,摆在我的床前。

秦封雪走进院子,用手势示意侍女们不要惊动了屋里的人,无声走进了屋子。轻轻推开房门,他又看到坐在床上的那个清癯憔悴的人,他正带着清淡的笑意,看着窗外。

秦封雪沉默看着他,隔了很久才开口,"今天也没有出去走动一下么?"

我听到房间中突然响起人声才回过神来。

刚才我在想什么呢?一点也没察觉到他的到来。

似乎,方才我什么也没在想。

"有乖乖的吃饭么?"秦封雪优雅移步,在床边坐下。而后伏过身来,微冷的手指探了探我额头的温度,"早晨的时候,你有些发烧,还好现在已经退了。"

我对他笑了笑,回答他的问题,"才吃过没多久。"

"哎呀,门主,你别听颜公子的谎话。"突然,一个侍女从窗口探出头来。

"一碗燕窝喝了两勺就放下了。"另外一个立刻接口,完全是告状的口气。

"喂……你们……"我瞥向窗口,一记眼刀丢过去,那些女孩立刻像小麻雀似的笑着逃开了。

"小颜,这样不行,不要像小孩子一样闹别扭。"

"你说谁是小孩子啊……"

秦封雪完全不理会我的抗议,自顾自说下去,"你这样一点体力也没有,昨天晚上才一下你就昏过去了……"

我立刻堵住他的嘴巴,紧张看了一眼窗外,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够了够了够了,拜托您老人家别继续说下去了。"

秦封雪轻轻吻了一下我的掌心,然后拿开我的手,"那你还不乖乖吃东西?"

我沉默了一瞬间,放轻了声音,"我不是不想吃,是真的吃不下去"

秦封雪微微敛了眸子,那一刻他的眼神温柔得让最轻暖的阳光也觉得逊色。他抬手捏捏我的脸颊,"是不是整天吃这些清淡无味的东西腻歪了?现在时间还早,天气又这么好。不如我们今天出去逛一逛,我带你去吃芙蓉城最出名的赖汤圆和珍珠丸子。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来人。替颜公子更衣。"秦封雪说着,起身从房间里走出去。

"是,门主。"侍女们向走出来的秦封雪行礼,而后鱼贯进了房间。

并不是太繁复的装束。

一件很随意的厚质地的外袍,白底绣着安稳锦鲤。

头发也只是舒顺了用八宝结丝绦在背后束起来。

"以前……颜公子的头发就像缎子一样光滑……"忽然,给我梳头发的侍女自言自语低低说了一声,口气那么悲伤和惋惜。

她语落,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说什么呢!"立刻有人为了她的失言而尖声指责她。

"我……"

"没关系,没关系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你们没必要那么在意。"我回头对她们温和微笑,安抚这些敏感和不安的女孩子。

"颜公子……"忽然,一个女孩的眼泪直直就从眼眶里掉出来,"求求你善待些自己吧,好好的吃药,好好的吃饭,早一点好起来……我们都不忍心看着你这样下去了……"

她一人这样一落泪,其他人仿佛是也拉开了水闸,眼泪都止不住似的一串串掉下来。

"是啊,颜公子……呜……"另外一个一边抽噎一边说,梨花带雨看起来让人无比怜惜,"您一定可以好起来的,您一定别放弃希望。"

"等等……别哭别哭,你们冷静一下……不是,我是说……"

我当场呆掉,手忙脚乱语无伦次开始安慰她们,她们却哭得越发大声,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哭什么呢,很吵。"

忽然,那人冰冷的声音响起来。

下一刻,屋内突然安静得吓人,再无一声抽泣。所有女孩都委屈咬着唇,硬憋着不出声。

秦封雪冷冷瞥了她们一眼,"下不为例。"

所有侍女立刻齐刷刷跪下来,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秦封雪走过来,他手上拿着一件白狐裘,细心披在我身上,轻巧把我抱起来。

今天倒是反常,秦封雪出行却没有选择行辇,而是坐了马车。两匹马拉的马车,车门和车窗都是湘妃竹百叶帘,透光性极佳,透过它们可以清楚看到外面的一切,而外头却很难窥探到里面。

"秦封雪,吓唬小姑娘不太道德。"沉默了许久,我终于说话了。其实对于秦封雪对待下人的态度,我一向不太喜欢,只是先前从未提过。

"我没吓唬她们。"秦封雪浅笑,回答得理所应当。

我轻叹一口气,跟他说话真够费劲的,他就会挑你言辞中的漏洞。

"恐吓和警告都是不好的。她们每天照顾你的起居,多少也有些感情吧?"

秦封雪沉默,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

对于他们这些字典里没有"平等"两个字的人来说,跟他们讨论人权有点像对牛弹琴。

在他们看来,侍仆跟牛马也没区别,他们生下来就是供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驱使的工具,更何况像秦封雪这样唯我独尊的人,更不会在意其他人的感受。

"好,我以后会注意的。"

"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会注意的?

"嗯?"我有些吃惊得转头看他。

秦封雪指尖趁机捏住我的下巴,蜻蜓点水般在我唇上印下一吻,"你如果不喜欢,我就不会再那样做了,你来教我,告诉我应该怎样做。"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么认真的神态,心脏忽然就微微得收紧。眉,不知不觉就又蹙起来。

"小颜,你别再试图让我放弃你了。你应该也知道我吧?越是得不到的东西,我越是喜欢,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让我厌倦你,倒不如依了我,老老实实爱上我,这样,说不定会让我对你失去兴趣。"

"真的吗?"我挑眉盯着秦封雪的眼睛。

说着那么随随便便的话的他,眼睛中的情绪却那么干净和纯粹。

其实,自从上一次的事我已经了解到了这一点。我已经没有必要再去强求秦封雪放弃对我的执念了,因为,这一点,无论是谁也做不到。

感情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我无权也无力干涉。

下一刻,我忽然神情一转,"秦封雪,我爱死你了,没了你我不能活了,看见你我的人生就充满了希望,看不见你我就郁闷得肝肠寸断!!我好爱你啊!"

"嗯?"秦封雪愣了一下,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怎样?厌烦我了没?"我神色激动,用满怀期待的目光盯着他。

"嗯……还没,"妖孽很妖孽得笑起来,眼角眉梢的弧度让人忍不住感叹,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笑得如此妖孽,"不如你一天到晚对我说类似的话,会让我厌倦的快一点。"

我推了他胸口一下,"拜托!想这种肉麻话,你以为很容易嘛?整天说,岂不是要让我想得败顶脱发?"

"不容易?要不要我来示范一下……"妖孽继续笑着,妖孽的脸却逐渐与我的接近,"小颜……"

"喂喂,你干嘛吻我!"我还在期待着他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感人肺腑的话,却不料被他飞快得在眉心啄了一口。

"行动胜过虚伪的口头承诺。"


第一百一十五章 继续温暖美好

马车驶进芙蓉城最繁华的街市,在青石扳铺成的路上缓慢前进,车铃随着马蹄,奏出古朴悦耳的节奏。

我懒懒把头枕在秦封雪的肩上,透过百叶竹帘看着外头。

喧闹,嘈杂,忙碌,生机。

所有人都有着生动的表情,欣喜着的,满足着的,气急败坏着的。

他们的面孔从车边经过,飞快得消失在马车后面。

这才是我们应该拥有的生活吧?

其实,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为了一点小小的获得而开心,为了一点小小的失落而抑郁,不会有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却依旧有声有色。

我忽而想起,很久,也许并不是很久吧,却仿佛已经是上辈子了。我在黄石镇,守着龙门杂货店,搓麻将,坑害消费者,吃着栗子的悠闲时光。

我曾经以为我会那样下去一辈子,在平静中苍老下去。

却不想,那,原来是我波折起落的一生中,唯一的一段宁静的时光。

那里是不会下雨的地方,于是那些时间,成了我只能记得住阳光的日子。

马车在一家并不太奢华的店铺前停下,店铺边飘着一面大红锦旗,上面用黑色的墨,写了个大大的"贾"字。

"到了,就是这里。"秦封雪说着,挑起竹帘,首先下了车。

方才喧闹无比,人声鼎沸的街市,忽然就以这个小铺为中心,放射状向外安静下来。

秦封雪扶我下车时,整条大街,已经变得鸦雀无声,也无人走动。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射过来。

"恭迎秦、秦大、大……"

店主带着几个伙计从店铺里跌跌撞撞冲出来,跑到门口,差一点"扑通"一下跪下去。

车夫不露声色,上前一步,一把扶住他,笑道,"门主近日听闻您的"贾记"珍珠丸子堪称芙蓉城一绝,特地带着夫人来试试看,领略一下我们芙蓉城的风土人情,并不想因此惊扰了其他人,所以……"

老板一听芙蓉城城主和城主夫人是专门来吃他做的丸子,一下子激动起来,"您二位想吃珍珠丸子?快快,里面请,里面请!要说到珍珠丸子,您还真没来错,我们贾家做这一行可以从我爷爷辈说起……"

街市上的人们听到他这样说,也都慢慢恢复正常,又开始了方才手上正进行着的活儿,做生意的做生意,赶路的赶路,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

一些闲人,又有了新的议论话题。

"听说夫人生了场重病,也不知现在身体复原了没有,看上去还有些蔫呢。"

"你看我们门主多体贴夫人呐,屈尊降贵,特地跑到这儿来。"

"是啊,听说门主自从大婚之后,就再也没踏进过烟花之地呢。"

"看不出我们风流一世的秦门主,还是一个专情之人。"

"你看他们站在一块多般配,真是对神仙眷侣。"

"……"

秦封雪搂着我的肩,"怎么样?累不累?自己可以走么?"

"我还没孱弱到连路都走不动那个地步吧?"我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语气却不怎么友善,于是那笑容也显得特虚假。

只是旁人看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看呐看呐,夫人对门主笑了!"

"不知道刚才门主对夫人说了什么,让她笑得那么开心。"

"真是太甜蜜了!"

"……"

事实证明,看客总是比当事人要有更精妙的见解,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啊,对了——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老板殷勤引着路,带着我们上了二楼,进了一间很雅致的小间,一路上喋喋不休介绍着自家的特色小点。

小间里只有一张四角红木小桌子和四把圆凳,房间不大,却有一扇很大的窗子,让屋子的光线很好。屋角和窗边摆满了花架,上面摆满了茂盛的花草,绣球,芍药,茶花,凤仙和茉莉。

屋子里都弥漫满了浓郁的花香,并且带着芙蓉城特有的潮湿气味。

"老板。"车夫拦住还在絮絮叨叨述说着自家店铺的悠久历史的老板。

"呃?怎么?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把你这里所有最好吃的都上一份来吧。"车夫微笑说着,一边把老板向屋外打发。

"都要?三人吃不会太多了吗?"老板无比单纯得问。

车夫又笑,"您只管照着做就好。"

终于打发走了老板,然后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套茶具摆在桌上,撤掉原先简陋的茶具。他在紫玉茶杯中斟上极品的铁观音,才又退出房间,把门阖上。

我和秦封雪面对面坐着,各自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知为什么,并没有人想要开口,打破这一刻的安静。

忽然,屋角突兀响起"哇——"得一声。

我和秦封雪同时转头,竟然在花团锦簇中间,看到一只白毛红脸蛋的鹦鹉,它站在金属架子上,也歪着头看向我们。

它方在隐藏在一片花叶之中,也一动不动,我和秦封雪竟然都没有发现它。

秦封雪挑眉,轻声说,"好丑的鸟。"

"怎么会?挺好看的呀。"我觉得有趣,于是起身走过去,打算挑逗挑逗那只鸟。

"好丑——好丑——"我正走过去,那鸟忽然扯开嗓子叫唤起来。

秦封雪一听,脸色一沉,"好蠢的鸟。"

"好蠢——好蠢——"鹦鹉也毫不示弱吼回去。

于是秦封雪更不爽,"剁了你下酒。"

"剁你——剁你——"

鹦鹉对于秦封雪射过来的犀利如狼的目光浑然不觉,依旧仰着脖子扯开嗓子,叫唤得欢快。

我顿时对那只鹦鹉佩服无比。

这世上敢触秦封雪霉头的家伙中,这只鸟做得最果决和无畏。

"啧啧,"我忍不住感叹一声,"真是不畏强权的典范。"我说着,伸手去碰了碰它长而勾的喙。

然后,这只鹦鹉忽然兴奋起来了,在架子上从左走到右,从右走到左,身体还一上一下直晃悠。

于是,我对这只鸟更加有爱了。

"秦封雪,我要买这鸟回去。"

秦封雪很不屑看着那只鸟,"你想要鹦鹉?那我给你去买聪明的,这只太傻了。"

"我不要!"我转头,很坚决得说,"就要这只!太喜感了!"

秦封雪挑了挑眉,没有接着反对,看来是默认了。

"喂喂,你看这鸟的脸长得像不像马?"我盯着那只鸟看了半晌,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激动嚷嚷起来。

秦封雪端着茶盏,幽幽喝着茶,漫不经心回答,"是么?长了马脸的鹦鹉?你买回去要挂在马厩里么?"

挂马厩?

一想到马槽上挂了一只张着马脸的鸟,我忍不住笑起来,"不要~~我就要挂在卧室里~~"

秦封雪忽然放下茶杯,英挺的眉蹙起来,眉目间忽然显露出一抹严肃,"我不同意。"

"为什么?"

"很吵。"

"怎么会,它从刚才开始就没说过话了啊。"

"这只鸟这么傻,万一学着你叫,'封雪——我要——'怎么办?"

我头上垂下三道黑线,"老大……这个几率太小了吧……"

秦封雪这次貌似是打定了主意,无论我怎么找理由,他只回答我两个字:不行。

"那把它放哪……"最后,我只好妥协。

"树上吧。鸟儿就应该呆树上。"

"……"

"狼心狗肺,狼心狗肺。"沉寂了很久的鹦鹉忽然开口嚷嚷。

空气一下凝滞了。

我紧张看向秦封雪,下意识一步挡在鹦鹉前面,免得它下一秒就身首异处了。

秦封雪却笑了起来,他看着我摇了摇头。

"想不到,竟然有一天,我被一只鸟给骂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无封秘籍

正在我严阵以待随时准备阻止那只鹦鹉葬身秦封雪魔爪之下时,门被推开了。

老板和几个伙计端了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点心鱼贯而入,一股脑全摆在小桌子上,堆了个满。

老板看着我挡在鹦鹉前面的动作,迟疑了一下问,"那个……出什么事了吗?"

秦封雪抬眼看了一眼架子上的鹦鹉,目光又滑到我的身上,最后才懒洋洋开口,"我家夫人——"

我瞪他一眼。

"夫人她怎么了?"老板见秦封雪不说话,于是呆呆追问了一句。

秦封雪低头喝茶,我看见他露出一抹奸计得逞的淫笑。

(深蓝:我要告你诽谤,哪里淫了。

小颜:你这个淫乱的作者,快点给我消失!)

我对"夫人"这个词,相当的不爽。

为什么,我非得处在女方?!

(深蓝:不要做徒劳的挣扎了……虽然你不是天然受,但是你的另一半们都是100%无杂质攻

小颜:你再不自动消失,我就送你一程。)

于是我语气中带着一丝不高兴,"我喜欢这只鹦鹉……"

"您相中我家贾马脸了?"

"……"

我转头看向老板。秦封雪恰巧也抬头,微挑的眼角中流露出明显的戏谑之色。

"哎呀,马脸啊,你真是上辈子积了德,被夫人给相中了,我们贾家就靠你光宗耀祖了……"

老板忽然冲到我身边,抓着鹦鹉的翅膀,笑中带泪,声泪俱下说。

我看着那老板夸张的动作,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好名字——"秦封雪低声笑了一下,"贾马脸,真贴切,呵呵。"

被这样的主人养出来的鹦鹉,果然,精神不太正常……我顿时对那只鹦鹉的兴趣减了一半……

不过,貌似我现在想退也来不及了。

老板忽然过来抓我的手,把鹦鹉的翅膀塞进我手里。

那一瞬间,我看到秦封雪不动声色中,眸中闪过一丝很危险的冷色。

"马脸就交给您了,把它交给了您,我也放心,也就没什么遗憾了,您以后要好好对它,它挺喜欢吃瓜子的……"

又不是嫁闺女……

"贾老板,呵呵……您冷静一下……"我把手用力从他手里抽出来,干笑着退到他和秦封雪之间——免得秦大门主,一个不爽了,把连贾老板加贾鹦鹉一起给秒杀了。

最后是那个一人可以拆成N人用,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的车夫,忽然走进屋子里,才把那个很会惹是生非的老板连哄带骗推出去,连带着把那个非常不知天高地厚,专职惹秦封雪生气的鹦鹉也给拎出去了。

"吧嗒",轻微的关门声响起。

老板唠唠叨叨的声音也在门外渐渐减弱,最后再也听不到。

"坐这里。"秦封雪把一把凳子拉到他的身边,对我点点头,示意我过去。

我也没有反抗,顺从坐到他身边。

"吃吧,"秦封雪忽然抬起手,轻轻揉揉我的发顶,就像在揉一只小狗,"闹腾了这么久,多少该有些食欲了吧?"

我侧了一下身,躲开他的手,不爽哼了一声,"我又不是猫不是狗,别这么摸我。"

然后拿起秦封雪面前的筷子,伸向面前的一个盘子。

贾记的珍珠丸子。

一个个白白的丸子,浓浓的肉香扑鼻,裹在肉丸子外面的糯米蒸透了,半透明的,晶莹剔透,一颗颗圆滚滚的仿佛珍珠一般,色香味俱全,的确是很能勾起人的食欲。

我夹起一个放进嘴里。

鲜而不腻,很有较劲,又糯米的清香和肉的浓香——的确是不逊于秦封雪的御用厨师,对得起贾记他这名声在外的招牌。

"很不错,"我一边嚼一边说,有些含糊不清,"你也尝一个吧。"我说着,自然而然又夹起一个丸子,用另一只手在下面接着,送到秦封雪嘴边。

秦封雪没有看我筷子上夹着的美味,而是直直看向我的眼睛。

每一次我近距离被他凝视着,心脏总会不由自主跳乱了节奏——太美了,纯净之中带着邪魅,高贵之中带着堕落——他的眼睛,实在是太诱人了。大概,也只有拥有这双眼睛的人,才能露出这世界上最干净和最妖异的笑容吧。

"嗯?"

惊诧。

只在我出神的一霎那,他的脸忽然就近在咫尺。

事实无数次在证明:在秦封雪面前,不能有千分之一秒的松懈。

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然后,我感到他灵巧滑腻的舌在我的唇齿间一掠而过,让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扫过我的皮肤。

一切只在一瞬间,下一刻,他已经重新回到原位。

"味道……不错。"

妖孽微微弯起眉眼,笑得让世界都荡漾。然后张开嘴,咬下我仍然举着的筷子上的珍珠丸子。

"……"我猛地连人带椅子向旁边移动一尺。

我捂着嘴巴,飞快把嘴上粘的油腻腻的肉汁舔干净。

他竟然从我嘴里抢东西……

"秦封雪……你……你真是……太……"

秦封雪看着我如此激烈的反应,笑得更加开心。

忽然,他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丢向我。

我下意识一把接住,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本破破烂烂的旧书,连封皮都被撕掉了。

"什么破玩意?"我狐疑瞥了他一眼,拿着那本书,随手翻了几页。

"拿去练。"

"啊?内功么?"

"差不多。"

我于是仔细看了几眼。但是,越翻,我越得这本书很诡异,里面记述的内功修习方法我根本闻所未闻,而且照书中所画的图看,里面运气的方法怎么看都是逆着筋脉而行的。

于是我把书倒过来,碎碎念,"是不是装帧装反了……"

秦封雪一把把书夺过去,重新拿正了放到我手里,"你是想边拿大顶边练么?这样才是正的。"

"你这破书好像盗版的……"我不屑看着手里这堆快散了架子的烂纸,"这玩意干什么用的?"

"能让你多活些日子。"秦封雪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回答得漫不经心。

"……"

我抬眼,微微蹙眉看向他。

怎么可能?要是有可以减缓血咒的东西,管秋他当时怎么不说?怎么会从不曾告诉我?而且,如果真有这样的东西,为什么秦封雪要拖到现在才拿出来?

秦封雪慢慢看向我,目光通透,仿佛瞬间就看透了我在想些什么。

"不相信我说得话?"

我微微耸肩,微微歪头,表示默认。

秦封雪哼笑了一声,"我何曾有骗过你么?"

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在我印象里,我整天被秦封雪耍得团团转,不过至于他有没有骗过我,我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我不记得了。"

秦封雪也笑,"我也不记得了。"

我又低下头去看那本古怪的内功秘籍。其实,无论它是什么,对我来说都不太重要了。好的结果是多拖延段日子,坏的结果——最坏也坏不到哪去了。

"好,练就练呗,反正整天憋着也挺无聊的。"

然后,我随手把那本破书随便塞进了袖底。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就是这本我丝毫不放在心上,破破烂烂的书,竟然是最终改变了整个故事的走向的契机。

那时候,我根本想不到,这本被秦封雪毫不在意,随手丢过来的书,究竟对于我,对于秦封雪来说,有着怎样重要的意义。

第一百一十七章 高潮的序幕

"锄禾——日——当午——"

我坐在花架下面的躺椅里,一字一句,认认真真教贾马脸读唐诗。

鹦鹉歪着头看我,黑色的小眼睛滴溜溜得转,脑袋也晃来晃去,就是不开口。

"锄禾日当午!"我怒,第N次字正腔圆得重复。

我就不信了,教不会你这笨鹦鹉。

"呱——"贾马脸扇了扇翅膀,转头,一摇一摆走到了架子的另一端。

"死鸟……"

我正要去把那只笨鸟揪回来,却被打断。

"颜主子。"侍女跑过来,我看到她身后远远跟着几个抬着笼子的下人。

"嗯?"

我只好先把注意力从那只笨到家的鹦鹉身上转移过来,"又来了?"

侍女掩口笑起来,"这次是门主从漠北的胡商那里买来的品种珍惜的一种马,嗯,听说民间称他们为草泥马。"

(深蓝:咳咳,我恶搞一下哈哈……)

我环顾了一圈四周,我这里现在简直就是动物园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各种动物应有尽有。

"行,你们看哪里顺眼就放哪吧……"

反正秦封雪的园子大得很,多放些动物,让它们在树丛里搭个窝,还不会显得太挤。

自从那次我买了贾马脸,并且对马脸同志投入了极大的热情,秦封雪就发现原来我喜欢动物,于是开始从四处替我搜集珍惜美丽的动物。放生在园子里,现在这里俨然已经成了野生动物园。

我正想着,一只拖着长长的白色尾翎的水鸟,扇着巨大的翅膀从我头顶飞过。

我叹了口气,继续我伟大的教育工作。

"锄禾——日——当午!"我拿着一颗石榴籽,引诱着贾马脸。

好歹这次贾马脸有了点反应,张了张嘴,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开口。

"禾——"

还有锄呢?算了,已经是巨大进步了。

我继续充满期待看着它。

"恭迎门主!"

忽然,园中侍弄着动物的侍女们齐刷刷下拜,齐声说。

我自然而然转过头,看见秦封雪惯常的一件白色飘逸衣衫,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优雅闲适走过来。

我不知道那只鹦鹉是被吓到了还是怎样,忽然不可抑止一边扇着翅膀,一边大叫起来。

"日——日——日——"

静默得没有一丝声音的园子里,只能听到贾马脸死生裂肺的叫声。

果然,这只鹦鹉是生来招惹秦封雪的料。

为什么偏偏要喊"日"呢!

忽然,叫声戛然而止。

侍女们都没看清究竟是颜广寒还是秦封雪出得手,那只鹦鹉忽然就昏迷状倒挂在笼子上,作钟摆运动了。

而她们的秦主子已经在颜主子的躺椅边蹲下,很亲昵用手背试着他额头的温度。

侍女们互相使了眼色,无声自觉退了下去。

"今天感觉怎么样?"

"很好……"我微微笑,实际上,刚才贾马脸是被我点了穴道给点昏过去的。要是秦封雪出手,恐怕它就真的英勇就义了。

"一起去走走吧,不要总是坐着。"秦封雪站起来,对我伸出一只手。

"嗯。"我把手指放进他的手心,接着他的力量站起来。

午后温暖的阳光,落在人的肩上,熏人欲醉。秦封雪一只手揽着我的肩膀,让我的头靠在他肩上。我们走得很慢,慢慢自深有曲折的小径上经过,偶尔会有白色的鹿在身边的树林中停顿一瞬,而后消失进密林深处。

不知是不是那本秘籍的原因,自从那一日我开始修炼上面的内功,我的身体的确在好转,而且是以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现在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是精神却好了很多,并且,内力也恢复的尤其快。

我们沉默却丝毫不会因此尴尬,反而因为这一刻的沉默而能专心享受这份清静和悠闲。

很久,秦封雪引着我,顺着一条分岔的小径走进铺满了红松落叶的林中。细密的针叶扑在地上,一层又一层,才在上面,松松软软,有轻微的声响。

他轻轻开了口,"你的一个老朋友来了。"

我把头从他肩上抬起来,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警觉,"谁?"

秦封雪顺势抬起方才搂着我肩膀的手,宠溺揉了揉我的头发,"总是不动脑子来自己想,脑袋会变笨的。"

一般像这种情况,我都会冷哼一声反驳回去,但是这一次我没有。

因为我很在意他口中所说的,"老朋友"。

我的朋友,无非就是生死判中的元老。如果是沈妍蓉和管秋,秦封雪不会在这样的时机告诉我。

"不是君竹孤,就是唐羿。"我轻声说出自己的结论,慢慢垂下眼帘,蹙了眉。

秦封雪停下步子,转过身正面着我,"你知道他来做什么吗?"

"……"我依旧垂着头,沉默了一瞬,"杀我。"

若是这两个人来,他们的目的也只有一个了——杀掉我。

作为段秋凉的手下,而授命于她,必须这样做。

现在,浣剑门和重华山庄以及续箫楼,这三大家族事实上已经形成了联盟,共同准备将玲珑阁和段秋凉一举歼灭。段秋凉若是想削弱他们的实力,也只有通过用血咒控制段重锦,这是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杀掉我,她就可以做得到。

因此,为了杀掉我,她派出了最精锐的手下。

秦封雪抬起一只手,抚上我的侧脸,带着安抚而温柔的力度。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他的声音也那样温柔,温柔得让人无法将他和那个铁血冷面的秦封雪浣剑门门主联系起来。

如果,我没有看过夙逸让漠嫣转交给你的信,如果我不知道信上的内容,也许我会不知所措得说,我不知道。

但是。我看了那封信。

那封信用最简洁的言辞来书写,我却全都懂了。

信的大意是"不惜用尽一切手段,斩杀唐羿"。

本来,我并不太担心。毕竟唐羿的武功和头脑我都是了解的,这世上能够杀得了他的人少之又少,派出再多的杀手也只是自损人马。

但是现在……他竟然来了,来到了秦封雪所掌控的芙蓉城。如果是秦封雪亲自动手……

"秦封雪,"我忽然抬头,眼中带着一抹浅浅的失望以及剩下的全然的冷然,"我看了那封信。"

秦封雪看着我的眼睛,忽然放下了抚在我脸上的手。

"你看了?"

"是你引诱他来的。"

秦封雪没有回答,负手转过身,背对着我。

"为什么你机关算尽,一定要杀他?!"我情绪无法控制得有些激动,,大声质问。

"你那么在乎他?"秦封雪依旧没有回头,只是语气中有一丝嘲讽轻声说。

我张了张嘴,却无法回答。

"小颜,你知道我的……"秦封雪忽然转回头,慢慢勾起一个浅淡而清冷如雪的笑容,"我就是这样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他碰过了这世上我唯一的东西。"

"他伤害了他。"

"我每次想到这一点,就无法克制自己想要杀掉他的欲望。"

秦封雪淡淡的笑着,轻轻得说着。

然后,他回身,走向我。

那一刻,我无法分辨自己的情绪,是恐惧还是惊慌,还是为了他那一句"我唯一的东西"而觉得迷惑不解。

他经过我的身边,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秦封雪依旧带着一刻都不曾消失过的笑容,从我身边侧身而过。

我看着他的背影,缓慢而带着决绝的从容,一点点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阳光从红松林细密的枝叶间落在扑满了针叶的地上。

落下细碎的光斑。

我慢慢抱着手臂蹲下去。

只是。

只是因为,有一点冷罢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另一个联手者

唐羿手肘撑在车窗上,手懒懒撑着头。

又回来了……

他微不可闻叹了口气。

他看着陡峭的山路,不由自主就想到李白醉中嗟叹的那一句——

噫吁嚱,危乎高哉!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很多年前,当他被唐门内的高手追杀的无处可躲,不得不拖着一身伤,翻山越岭离开这里的时候,曾经愤然立下毒誓,死也不回这个鬼地方,更再不会踏进唐门一步。

没错,曾经他是唐门中人。他也是唐门历代以来,最年轻的走出唐门的人,确切的说,是逐出唐门。那一年他只有十三岁。

而今,时过境迁,他终究还是回来了,只是,这个烟云弥漫,芙蓉植遍的城市里,已经再没有一个叫唐门的地方了。

罢了。

春梦秋云,聚散离合,人世十载转瞬,朝梦夕死,也就如此了。

想这些年来,自己做了多少荒唐的事,想那一年自己被唐门扫地出门,为了争那一口气,为了加入生死判,而接受了段秋凉的力量。

没错,没人逼他,段秋凉也曾经警告过他,但是那时的自己年少争胜、单纯无知。他只是想着要变强,要让天下人都惧他敬他,为此不惜一切。

是他自己的年轻气盛害了他,是他自己自愿接受了血咒。

唐羿自嘲笑了笑。

落到今天,纯粹自作自受。

然后又闭目养神起来。

马车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坐在与唐羿相隔最远的角落里,同样倚着窗口。他有着茶色的眼睛和白得透明的皮肤,一眼看上去并不像是中原人士。那人依旧是着(zhuo)着(zhe)惯常的一身红衣。

莫轻寒。

他眼角瞥到对面人脸上那一抹无所谓的浅笑,有些讶异得微微挑了挑眉毛。

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段秋凉对唐羿下令,前往芙蓉城刺杀颜广寒时,这家伙竟然连半分惊讶和抗拒都没有就欣然接受?

为什么,此刻的唐羿,看上去那么悠然自得?

哼。疯子。

莫轻寒不再搭理他,转头懒懒得看向窗外。看着山峰掩映间的遥远天边,一堵连绵无尽的城墙渐渐由模糊的一条线,一点点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高大。

芙蓉城。秦封雪。

又要见他呀,那个冷静又疯狂,孤傲而寂寞,俯瞰天下的男人。

红衣人面无表情看着窗外,阳光透过车窗落进他眼里,让他颜色本就浅淡的眼睛透明得仿佛一块琥珀。

不起眼的黑色马车随着人流不急不慢驰进青灰色的城墙门拱。

城门正中,朱红匾额上点金墨提着的"芙蓉城"三个字,龙飞凤舞,在有些刺眼的阳光下格外鲜明。

"其余的人马已经分批进入了城内,在城西的顺东风客栈碰头。"莫轻寒开口,这是这一路上他说得屈指可数的几句话之一,"我有些事要办,你先过去吧。"

唐羿懒洋洋瞥了他一样,未作回答,表示"我知道了。"

莫轻寒也没管他,喊了句"停车"就径直推开车门,下了车。

唐羿看见莫轻寒下了车,进了一间熙熙攘攘的酒楼,然后就再没出来。

原来……

所有的人都各怀鬼胎啊。

唐羿嘴角一扬,轻笑,然后也喊了句"停车。"

车夫看他出来,有些讶异,"唐大人,您这又是要去哪儿?"

"拜访一下我的故居。"

"故居?"车夫一头雾水。

唐某人露齿一笑,拍拍车夫的肩膀,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背影很快就淹没进了人来人往的人流中,再也找不到。

******

莫轻寒进了酒楼,被小二引着进入一个包间里。

"客官您要吃点啥?"小二边抹桌子,边殷勤笑道。

莫轻寒也没有特别的要求,只是随和笑着,随意说,"上两三道你们这里拿手的菜就好,清淡些。"

"好嘞,您稍等。"伙计说完,就顺手阖上门转身出去。

与此同时,包间内的柜门突然打开,里面竟然走出一个人来,红衣,淡色的头发和眼睛,根本就是和莫轻寒长得一模一样。

莫轻寒对他点点头,迅速换掉身上扎眼的红衣,走进柜子里——这竟然是道暗门,通向隔壁的房间。他大大方方从隔壁的房间里走出去,下了楼梯,进了一个等在楼下的马车。

好一招金蝉脱壳。存其形,完其势;友不疑,敌不动。巽而止蛊。

段秋凉的眼线们正死盯着假的莫轻寒,殊不知真身早就不知去向了。

没错,是段秋凉的眼线——这个女人,从不相信任何人。

马车驶到了一家青楼的门口停下。莫轻寒刚一下车,立刻有三四个姑娘围过来,娇声巧笑着,连拖带拽把他领进了门里。

"飘飘,快点过来,把这位公子好生伺候着。"门口的老鸨对着楼上摇了摇手里大红色的帕子,招呼道。

她话音刚落,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知道啦,这就来。"

"客官,这边这边。"温香玉软的女子搀着莫轻寒,把他拉进三楼转角处一个僻静的房间。

门才一阖上,那女子立刻退开一步,对莫轻寒行礼,"公子,方才得罪了,请随我来,门主已经在等您了。"

莫轻寒对她微微点头。

实际上,他事先并不知道秦封雪的安排,每一次他也都只是随机应变罢了。

房间比想象中的要大得多,女子推开一扇扇紧闭的红色木门,引着莫轻寒在有些幽暗的走廊中穿行,最后停在一面白墙前。

女子走上前,在墙壁上摸索了一会,最后对着一块砖轻轻一拍,很戏剧性得,石头摩擦的沉闷声音响起,墙壁从中间分开,露出另外一个房间。

"这机关好精致。"莫轻寒轻声赞叹了一句。

果然是符合秦封雪的脾气,对任何事情都要追求完美。同时,他心里暗暗想。

女子对莫轻寒点头一笑,抬手引领,自己却不进入,"公子里面请。"

莫轻寒迈进房间。熟悉的白色陈设,白色的长毛地毯,白色的落地九华帘帐,白色的象牙香炉——果然是符合那人的一贯审美,偏执于白色,就像他偏执于红色。

石门在莫轻寒背后合拢,他放轻步伐,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忽然觉得无比熟悉。

这里……莫非是浣剑门内,秦封雪的书房?

"才多久不来,就不记得了?"

男子低沉又带有磁性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莫轻寒有些惊愕的转头,看着好整以暇躺在香妃榻上的男子——他竟然一点也没注意到他,没有一点声息和响动。

那男子漆黑的眸子看着他,仿佛只是一眼就能读懂他所想的一切。

"封雪。"

不由自主,每天在心里无法抑制响起的名字,就被轻轻喊了出来。

"辛苦你了。"秦封雪对他微笑,如同他对每一个人微笑,看上去亲切而温暖,其实,那样的疏离。

莫轻寒忽然回神,下一刻就收敛了情绪,他总是不由自主会忘记,他们只是联手者,不再是像过去一样——是情人。

他为了摆脱段秋凉的控制,而他是为了利用他内部情报,同样的一个目标——铲除段秋凉,同样的利益让他们成为了联手者。

而这一次,刺杀颜广寒的计划,其实是是莫轻寒根据秦封雪的指示向段秋凉提出来的,故意极力举荐唐羿,诱之以利,唆之使前,断其援应,陷之死地。将唐羿拉进他们共同设下的兽笼。

"行动完全按照计划,进行的很顺利。段秋凉也没有对我产生任何怀疑。"莫轻寒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指,轻声说。

还是会有些失落,毕竟,他曾经对他温柔过。

自己也真是可笑啊,至今居然还相信什么感情之类飘渺的东西。

秦封雪,他就如同自己的名字,是没有温度的,稍纵即逝的,让人无可触及的存在。无论对谁,他也不会有感情的。从前的温柔,不过是一场做给天下人做给对方看的戏而已,天下人都不会当真,秦封雪更是没有放在心上。

只有自己一个人,傻傻得当真了,陷落了,真是太愚蠢了,愚不可及。


第一百一十九章 那些往事儿

唐羿没花什么力气就摆脱了背后跟着的小尾巴。

虽然已经十多年没回来,芙蓉城并没有太大的改变,无非就是谁家的门面漆了新漆,谁家的换了块新的匾额,谁家的瓦房在一场火灾里化为废墟……

他依旧对这里熟悉,如同熟悉自己手掌的纹路。在纵横的小巷里穿梭,凭着记忆里的路线,他很快找到了那所陈旧而古老的大宅。

唐门。

所谓大隐隐于市,也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曾经这里从外面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家药材铺,安安稳稳坐落在这个街上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岁。宅子里的人世世代代卖着最普通的药材,本分的生老病死。

有谁会想到,就是这平凡无奇的店铺,竟然就是传说中神秘唐门的总部,这里面居住的每一个人都是不出世的用毒高手,这宅子里的一草一木都能够在一瞬间置人于死地?

当年的世人都不知,但是,那个秦封雪却知道了。并且以雷霆之势发动突袭,在世人的一片愕然之中,一夜之间把唐门收归己有。

而今,这所大宅已经是为浣剑门十二大殿主之一的公子夙逸所有。

唐羿抱着手臂背靠着阴湿小巷的墙壁,在暗处看着那所被修筑一新,变得富丽而堂皇的宅邸。

吊儿郎当的男子懒懒打了个呵欠。

唐,夙逸……

他慢慢露出一个有些迷蒙的笑意,下一刻,身影忽然就消失在了放在站立的地方。

有窗就不走门,有洞就不走窗。

好像这是他一贯的行为方式,曾经被某个旧友嘲讽成:不走寻常路。

唐羿懒洋洋在屋檐上走着,漫不经心想着。看上去晃晃悠悠,却是一块瓦也没有踩松动。

他对这里太熟悉了,即使夙逸把那些陈旧的老房子都修筑一新,基本的格局却一点也没有改变。他几乎是闭着眼都可以知道改往哪里走。

唐羿没有费任何力气避开侍卫,大摇大摆走进一座独院,然后推开一扇门走进去。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墙壁上的琉璃灯架上燃着几盏羊油烛灯。

"藏书楼……"他自言自语。

唐羿目光在房间里逡巡一圈,慢慢滑过一排排高大的陈旧书架,以及书架上散发着油墨馨香的古书。

唐羿在高耸的书厨边上走过,随手抽出一本书来。

……

《公子夙逸红颜知己录》

这是什么东西?

唐羿抖了一下,快速翻过哪一本厚厚的名册,发现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桃红柳绿的名字,名字后面还附带丹青妙笔一张,里面女子巧笑盼兮,惟妙惟肖。

唐羿默了一瞬,把书放了回去,又从背后的书架上取了一本出来。

这一次他只看了一眼名字就送了回去。

《夙逸风流的那些事儿》。

这么多年了,这孩子还真是,真是越发的……

厚颜无耻了……

唐羿想着,转过了一排排书架,看着书封上《公子夙逸养颜术》、《如何成为公子夙逸》、《万人迷是怎样炼成的》……一个比一个让他觉得没食欲的题目,忽然开始自省。

怎么自己的《书剑八卦录》从来没想起来八一下夙逸呢?

如果早想起来去八八他,也许销售量还可以翻一番。

"不留下一起用个午膳么,从江南来了一个戏班,不如一起赏听一番?"

忽然,门口传来说话声。然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门外刺眼的阳光从开着的那扇门落进房间中,投下一块耀眼的光斑。身着帝王黄华丽外袍的男子走进来,他玉冠博带,容颜俊朗,看似谦和的眼神中,却时时透出一股犀利。

"不了,还有些事情需要安排。"随后走进来的男子却和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是一身最朴素的天青色长衫,不带任何修饰。虽朴素却丝毫不显得简陋,只让人觉得气质高华,不染尘俗之气。

"秦楼月,"夙逸走到墙角,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卷卷宗,"生活需要调剂,你总是太认真了。"

秦楼月笑着摇了摇头,"你啊……"

后面那半句,不言而喻——浣剑门的人要都是像你这样,早就玩完了。

夙逸忽然抬手,拇指的指腹轻轻划过低头微笑的青衣男子的脸颊。

秦楼月有些愕然抬头,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夙逸的手就已经放下了。

"又熬夜了?黑眼圈好重,我给你调配的药有记得吃么?"

秦楼月叹了口气,"有。你若是把放在我身上的心思都放在公事上,我也不至于这样累。"

秦楼月只是随口就说出来,一开始到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语落,看到夙逸古怪的神态,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夙逸很认真皱起眉头思考,手指撑着下巴。"好难啊……既不能从你身上分心,又不舍的你这么累……"

他话还没落,秦楼月已经一甩袖子,从他手上夺了卷宗,跑得没了人影。

黄衣的男子看到一向淡然如水的青衣男子慌张落跑的背影,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苦笑。

"呦,看不出来,你喜欢这一型的。"房梁上看了半晌好戏的看客,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情绪说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夙逸也没有抬头。他早就知道他在那里。同样身为唐门中人,他们身上相似的气味让他很容易就能感知他。而夙逸之所以对秦楼月说那些肉麻话,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吓走他——被秦楼月发现自己和秦封雪的猎杀目标见面,可不太好解释。

"刚才。"

"师兄,"夙逸回头,看着背后与自己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的童年好友,"这些年在江湖上挺出风头嘛,这么多年了,你的脾气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彼此彼此。少主。"书生打扮,衣衫不整的落拓男子手中破破烂烂的折扇一扇,微微鞠躬。

"你讽刺我?"

"你卖了唐门,你不怕被埋在土里的老夫人化成厉鬼来咬死你?"

"我只是做了我认为正确的事,我不想看着整个唐门被浣剑门屠戮。"夙逸看着唐羿的眼睛,从他眼中发现和自己相似的骄傲和同样的放荡不羁,"你还提老夫人?你难道不恨她当年要把你斩尽杀绝?"

唐羿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夙逸会提起往事。他耸肩,"当年我染指了她女儿,她都快气疯了。"

"唐羿,你到现在还维护她。"夙逸摇头笑了起来。

"什么?"上一刻神态好事玩世不恭的唐羿,现在,眉头却微微蹙起来。

"后来你走之后,发生了很多事,你一点也不知道吧?"夙逸别开眼,走到屋角的椅子里坐下,"唐婉后来服毒自尽了。"

"什么?"

"我姐她自杀了。"夙逸毫无感情重复了一句。

"你被逐出唐门之后,老夫人终于发现,唐婉不仅和你,她几乎和唐门每一个弟子都乱搞过。"

唐羿怔怔看着夙逸。

虽然事隔多年,虽然木已成舟,但是,有一天你终于了解真相的时候,仍然是难以接受。

那一年,那个温淑美丽的女子,在一个深夜里祈求他的拥抱。用那么哀伤和寂寞的眼睛看着他,让他全然无法拒绝。然后,在日后的很多夜里,他都陪在那个从来不会笑的女子身边。之后,他们的事被老夫人发现,他不得不逃出唐门,差一点就死在截杀者的剑下。

"老夫人召开了堂会,审讯她那个污秽的女儿。她跪在殿上,那一天我第一次看到她笑,他们打她,她还是只是笑。她一边说着一边微笑……"夙逸微微垂下眼睛,陷入对多年前那一幕的回忆之中,眼神都有一丝恍惚,"她说,'知道为什么我要这样做么?就是为了羞辱你们,羞辱这个肮脏的唐门,羞辱那个从小把我关在房间里,强暴我的父亲'你们这群愚蠢的人,就慢慢腐烂在这个龌龊的地方吧,慢慢腐烂吧。她一边说着,一边鲜血就从她的嘴角一滴滴落下来。她早就等着这一天了,等着自己绝然了结自己的一天,等着报复她憎恶了一辈子却无法离开的这个地方的一天。"

夙逸停下来,忽然戛然而止,不再说话。

唐羿转头看向窗外,也没有言语。

幽暗的房间中,一时间,只剩沉默。

"唐羿,你很惨,其实并不关你什么事,你却成了牺牲品。"很久之后,夙逸才又开口,神态恢复了之前的漫不经心。

"是么?我刚才正在庆幸自己能够那么早逃出唐门。"唐羿微微勾起嘴角笑笑。

"后来唐婉死了之后,没过多久老夫人就业被她气死了,所以我就只好代行门主之职……"

唐羿没等夙逸说完,就接口,"你做得对,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听从秦封雪的安排。"

"哦?师兄,你是唐门唯一支持我的人了。"

"哼。"唐羿勾了勾嘴角,与夙逸相视一笑。


第一百二十章 破釜沉舟

我可以忍受你不爱我,但是我无法忍受你爱上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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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算怎么做?"莫轻寒坐在秦封雪的对面,捧起茶几上的青花茶盏,浅浅泯了一口,接着说,"唐羿不是傻子,肯定不会自己来浣剑门送死,你若是直接打去我和唐羿落脚的地方,又未免太明显了,段秋凉会怀疑我。"

秦封雪抬眼,懒懒看了他一眼,然后漫不经心笑着说,

"我将带颜广寒去青城山踏青,守卫松懈,麻烦你通知唐羿一下。"

莫轻寒摇头轻笑,自言自语般说,"果然是我多此一举,我何必为你操心,你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妥了。"

"哪里,还是多亏了你的里应外合。"秦封雪很假谦虚得对莫轻寒微微颔首。

莫轻寒歪头笑笑。"你打算何时动手?"

秦封雪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忽然抬头看向门外。

有些不稳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

下一刻,三尺宽袖随着秦封雪起身的动作扬起,如同蝶影。下一刻,白色的衣袂一闪,便到了门口。几乎同时,书房的门被人推开。

莫轻寒面无表情看过去。

门口,墨发白衣的清瘦男子站在那里。

颜广寒。

莫轻寒看着那人苍白的脸色和明显憔悴了的容颜,以及只能用形销骨立来形容的身体,冷冷扬了扬嘴角。

这就是他抵抗血咒的下场——曾经再怎样风神俊秀的人,只要被血咒蚕食了,最后都只能苟延残喘得活着慢慢等待着死亡。

我做的没错。

莫轻寒慢慢告诉自已,一字一句。

我只是,暂时的忍耐,暂时的屈服,在她的脚边假意蛰伏,韬光养晦。总有一天,我会把她踩在我的脚下面,而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

"小颜,你怎么来了。"秦封雪神态自若,扶住我的肩膀。

我看着屋子里的人,怔了一瞬,有些不能置信。

"莫轻寒?"

红衣的男子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丝笑。

一瞬间,我明白过来。

原来,连莫轻寒都是秦封雪安插的人。怪不得,秦封雪可以对段秋凉的行动了如指掌,可以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芙蓉城,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得诱导段秋凉,引诱唐羿前来送死。

连莫轻寒都是他的人,秦封雪,你究竟已经安排到了什么地步?

这一次,如果秦封雪真的下了决定,那么唐羿……

"秦封雪,"我猛然抓住秦封雪的手臂,手下真的施了力,"不要杀他。"

"小颜,你累了,"秦封雪并不回答我,只是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还不快点去休息。"

的确,我现在腿在发软,随时都可能支撑不住跌下去。秦封雪昨天折腾了我整整一夜,一直到天亮时我支持不住昏过去。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要背着我有所行动。

我仍然没有放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那双毫无感情,冷似冰封深海的眸子。

我很害怕他这样的眼神。就像普天之下所有人一样,畏惧他的残酷,他的冷血。但是我不能移开我的视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此生最重视的朋友——无论他曾经对我做过什么,我仍然无法恨他——被他杀掉。

"秦封雪,你这样做,我会恨你。"

我威胁他。我现在竟然能做的也只有这样,软弱得用自己来威胁他,像一个无理取闹的怨妇。

"那就恨我吧。"他弯起眼睛,露出微笑,一个如此温柔,如此虚幻而迷蒙的微笑。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弥散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瞬间,我抓着他手臂的手,就松了。

我踉跄着退了一步,看着他的眼睛,缓慢地带着淡淡绝望地摇了摇头。

然后,我也笑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笑出来。

也许,我只是再也找不到一个表情可以挂在自己的脸上。

转身的刹那,身体不受控制下坠。

黑暗从眼底满朔上来,一片漆黑,再也看不到也听不到。

————————————————

莫轻寒一语不发看着那个让自己厌恶的男子忽然露出凄迷而绝望笑容。

他的确很美,连莫轻寒都不得不承认。

即使现在他形容憔悴,他的独一无二的气质却更加鲜明从骨头里显露出来。

一碰即碎,脆弱而又坚硬的美,带着这个江湖上早已绝迹了的纯粹和干净,旁若无人,一尘不染站在这个污秽肮脏的世界中。

干净得,让莫轻寒觉得他很碍眼。

干净得,让人无法控制想要玷污他。

莫轻寒看着秦封雪在颜广寒晕倒的一瞬间抱起他,眼神和动作都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温柔和呵护。

秦封雪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径直抱着颜广寒离开。

两个白色相互纠缠的人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莫轻寒怔怔看着门边,那两人方才站立的地方。

那时,他说,我会恨你。

那时,他回答他,那就很吧。

那时,他的眼睛里在一瞬间涌上了绝望。

你在绝望什么?

你到底在绝望什么呢?

莫轻寒冷冷笑出声来。

无意识,他就低低自语出声,"你在绝望什么,颜广寒?"

你是忽然发现了,秦封雪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感受?秦封雪从来不会听从你的意见?

还是忽然发觉,秦封雪根本就是个唯我独尊的人?秦封雪他根本就不爱你?

颜广寒。

你根本就一点也不了解他。

颜广寒。

你根本就不明白。

他爱你。

秦封雪他爱你!

我只是看着他看你的眼神我就明白!

我只是从他一切最细微的动作和语气里,就看的明白!

完整的呵护你,完整的占有你。这就是他爱你的方式。

而你,什么都不知道。

颜广寒,你根本就没有资格被他爱着。

颜广寒,你凭什么能得到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的爱?

颜广寒,你什么都没付出过,你甚至从来没有试过去爱他。

你有什么资格?!

莫轻寒站起来,他眼中的那一抹疯狂随着他慢慢阖上眼帘,又慢慢地睁开而隐去不见。

"秦封雪……"

我可以忍受你不爱我,但是我无法忍受你爱上了别人。

我真的被你,逼疯了。

白衣仗剑的女子忽然走进房间,她欠身行礼,"莫公子。"

"无迹。你来得正好。"

"公子,有何吩咐。"

"你发回去的情报我看到了,漠嫣和颜广寒现在仍然不和么?"

叫做无迹的女子是莫轻寒安插在浣剑门内的一名眼线,秦封雪对于她的存在采取了默认态度。这也是他们交易的一部分。

"是,漠嫣小姐不久前去要求老夫人休掉颜广寒,被拒绝,一气之下出走数日,近日刚回到浣剑门。"

"哦?"莫轻寒露出一个别有意味的微笑。

"安排我和漠嫣见面。"

无迹有些差异得抬头,"公子……漠嫣小姐曾经很在意您与门主的关系,以漠嫣小姐的脾气,这样做真的妥当么?"

莫轻寒沉默了一瞬间,忽然,带着无所谓的笑意说,"女人在爱情面前都是盲目的。"

"不。是人在爱情面前,都变的盲目。"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诱骗

幽静的小茶室内,红衣男子悠闲坐着,时不时用铜瓢舀起釜中的沸水,一下下高高撩起再落下,从容而娴静。

不多时,木头推拉门随着一阵轻微的摩擦声被打开。鹅黄色烟纱碧霞罗衫,腰间配镶嵌珍珠碧玉宝剑的女子走进来,在他对面坐下。

"许久不见了,漠嫣小姐。"莫轻寒没有抬头,替漠嫣眼前的小杯中斟上茶,轻笑着说。

"我们有什么可见的?又有什么可谈的?"漠嫣毫无感情看着他,冷哼了一声。

莫轻寒对于漠嫣恶劣的态度并没有生气,仍旧微笑着。然后,抬眼睨她,"但是你还是来了。"

漠嫣被他挑衅的目光激怒,猛拍了一下眼前的小桌,发出一声震响。

"还不是因为无迹说这件事与封雪哥哥有关!"

"对。所以请你务必耐心听我把话讲完。"莫轻寒依旧轻声细语,丝毫不理会漠嫣的愤怒。

漠嫣冷冷瞪着他,最终还是没有甩袖子离开,沉默下来,表示自己愿意听他说下去。

莫轻寒收敛了态度,微微对她颔首。

"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这次找你,实际上是想请你帮忙,助我把颜广寒带走。"

漠嫣惊诧,眼睛微微张大,语气也是不可置信,"带走?"

"是,"莫轻寒微笑,"你不是也曾极力劝服老夫人休掉他么?你不是恨他抢走了你的封雪哥哥么?我带走了他,就不会有人和你抢了。"

"才不是!我之所以让老夫人休了她,是因为颜广寒只是利用封雪哥哥对他的感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漠嫣脱口而出,大声反驳。话出了口才自觉失言。别开了眼,一脸忿忿。

莫轻寒微微挑眉,笑中别有意味。

如果你是这样认为的,那么事情就更好办了。

本来,他以为说服漠嫣会需要费一些力气呢。

莫轻寒又开口,口气忽然软下来,还带着一丝哀叹,"漠嫣,其实颜广寒是被秦门主强行带回浣剑门的。"

漠嫣楞了一下,随即皱眉,"胡说!封雪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莫轻寒慢慢摇了摇头,"秦封雪是怎样的人,你心里很清楚,只是你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

漠嫣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她沉默了一瞬,眼神却一直坚定。

"我不会理会世人怎样说他,别人怎样看他。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相信你的眼睛?莫轻寒嘲讽得想。

陷入爱情的人,都是瞎子。

莫轻寒微微勾起嘴角,"越是他得不到的东西,他就越是喜欢,越是不择手段要得到。颜广寒不爱秦封雪,却别无选择只能呆在秦封雪的身边。他真正爱着,却无法相守的人,是重华山庄的庄主,段重锦。"

声音不轻不重的话,落进漠嫣的耳朵。却一下一下,刺痛着她的神经。

漠嫣慢慢咬住下唇。

她不愿意听莫轻寒对秦封雪的诽谤。

但是,那一日那个人被锁在床上,折磨得奄奄一息,又的确是她亲眼所见。颜广寒对她说,他不爱封雪哥哥,也是她亲耳所闻。她现在真的很迷茫,不知道该相信谁,不知道该怎样作出决定。

莫轻寒看着她犹疑挣扎的眼神,知道自己只要再稍微煽风点火,就可以彻底得动摇她。

"漠嫣。秦封雪对颜广寒也只是一时兴起,很快就会失去兴趣了,你帮我带走颜广寒,即为了秦封雪好,也为了颜广寒好。"

漠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沉默无语。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半晌,她已经做了决定,但在她说出决定之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莫轻寒轻描淡写得说。

面对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一般人当然会被误导,以为他所指的是段重锦。而事实上,他所指的人是,段秋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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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床上,大穴被点,无法动弹。

今天,秦封雪去诱杀唐羿了。而我却只能躺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唐羿,你为什么要来呢?真的……是要来杀我么。

我无神看着天花板上垂下的白色帘帐,心中一片空洞,没有任何感觉。

只有空洞之中盘旋着的无力和挫败,钝钝得啃噬着正在逐渐麻木的心。

忽然,门口传来响动,一阵嘈杂。

"让开,我要进去。"女孩子跋扈而傲慢的声音响起来。

"漠嫣小姐,门主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许入内。"

"他又把颜广寒锁起来了?"漠嫣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侍女们都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本来身体状况就很糟,你们一直把他锁在屋里,是想看着他早一点死吗?"

"奴婢不敢。"

"那就给我让开!秦封雪怪罪下来,一切责任我来承担!"漠嫣声音未落,利剑出鞘的声音突兀响起,下一秒,门上的铁锁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漠嫣小姐!"

鹅黄色罗衫的女子气冲冲大步踏进房间,侍女们站在门外面面相觑,终于还是没有敢上前阻拦。

她向我走过来,因为被点了哑穴,我无法开口,只能定定看着她。

"颜姐姐,"漠嫣看着我的眼睛,忽然流露出一抹悲伤。但是在下一刻,她突然错开了目光,"上一次是我不对,我太冲动,没有弄清楚事情的缘由就责怪你,对你说了过分的话。"

我看着她,眼中有一丝迷惑。

漠嫣没有一份迟疑,走上前飞快解开我身上的穴道。

"你跟我走,我送你出去。"她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说。

什么?

我诧异看着她。

出去?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漠嫣的态度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突兀的转变?难道有谁对她说了什么?她都知道了什么?

不过,转念。

也许,这是我去阻止秦封雪杀掉唐羿的唯一机会。

无论如何,我必须要试一试,尽力去阻止他,如果唐羿被因为我秦封雪所杀,我将再也无法原谅自己,也不能原谅他。

我没有多问,没有去问漠嫣出于什么理由而这样做,我不需要原因,我只要结果,我要出去。于是,我只是顺从点了点头。

漠嫣对我微微一笑。

"今天天气很好,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颜姐姐。"她说着,扶我起身,向屋外走去。

"好。"我微笑配合他。

走到门口,漠嫣吩咐侍女,"我们就在园子里散散步,你们不用跟着了,一大帮子人,看着挺闹心的。"

侍女为难相互对视,但是对着怒气冲冲的漠嫣小姐,她们也不敢公然顶撞。

漠嫣拉着我,径直绕过侍女们,左转右转走进了内院深处。

幽僻的小径上,没有半个人影。漠嫣仍旧走在我前面,一语不发。

"漠嫣,你要怎么做?"

我看着她脸上严肃的神色,终于忍不住开口。她怎样把我带出去?她必然是要与谁里应外合,那个人,会是谁?

忽然。漠嫣停下脚步。

她突然转身,看着我的眼神有一丝异样。

头脑中忽然又什么倏然闪过。难道……

下一秒,我还未来得及反应,后颈被人重重一击,瞬间就是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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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已经备好了,跟我来吧。"漠嫣看了一眼软软倒在地上的颜广寒,低声说。

莫轻寒微微欠身一拜,"有劳小姐了。"然后,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轻轻松松揽起地上昏过去的人,跟上去。

挂着厨房名牌的不起眼马车,从浣剑门的偏门里驶出去,踩着不紧不慢的节奏,向着城外而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两处惊风雨

青城山。上清宫。

山涧中坐落的幽静倒灌,有着彩绘斗拱的殿宇,画檐雕栏,出檐深远,柱础古朴。

悠远的钟声自深远的内院传出,仿佛水波一般,一圈圈,在林木葱茏,峰峦叠翠的群山间荡开涟漪,消失在幽眇的半山云雾中。

道观中看不到一个走动的人,听不到一点人声,寂静得只剩山林间清脆的鸟鸣一声叠着一声,不知在哪里响起。

正殿内光线很暗,那里却站着一个人。

那人白衣委地,在一片红烛摇曳的火光中,飘然独立。

他拿了一炷香,姆指、食指将香拈住,余三指合拢,双手将香平举至眉齐。然后走到距老君像三步远的距离,双眸微阖,举香优雅遥拜。

悠闲的脚步声忽然响起,由远及近,一步步,踩着青石地板,踩着潮湿的泥土,踩着院子里飘落的梧桐叶,最后迈进了正殿。

"秦门主,很有雅兴嘛。"

唐羿云淡风轻笑着,手中那把破烂的折扇仍旧不离手,边扇边漏风。

秦封雪慢慢睁开眼睛,微微扬起嘴角。

唐羿背着手,在大殿里转了一圈,很有兴致似的东张西望,"秦封雪,"忽然,他站住,回头注视着那白衣人的背影,"段秋凉那疯女人被你逼得慌了神。不过,我还清醒得很,不会看不出莫轻寒玩得那点鬼把戏。"

"是么?"白衣人终于回答他,语气中满是戏谑。

唐羿也笑,边笑边无奈摇了摇头,"你料定了我一定会来?"

"没有。"

秦封雪说完,缓步走到香炉边,把香插进香灰。

唐羿翻了个白眼,耸肩。

——跟这个男人果然没法交流。

"自负狂。"他低声嘟囔了一句。

秦封雪笑,眉眼和嘴角弯出温柔而完美的弧度。让人觉得他天生就应该是笑着的,笑看着这个天下,芸芸众生。仿佛一个带着怜悯俯视众生的王。

其实,这两人都是心照不宣。

这场秦封雪导演的扑杀大戏,唐羿这只兽,是自愿去配合的。至于理由,恐怕,也只有唐羿自己知道了。

"为什么这样大费周章,一定要杀掉我?"

秦封雪没有任何的停顿,立刻给出了他答案。

"你动了这世上我唯一的东西,难道不该有去死的觉悟么?"

唐羿微微皱了眉。

"唯一?"

他是说,这世界上,他所在意的东西,就只有小颜么。

他沉默了一瞬,手中的扇子不着痕迹得阖上。

"你会对他好么?"然后,他低声这样问。

秦封雪仍旧没有迟疑,"不会。"

唐羿愣住。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秦封雪竟然毫不犹豫给出了这么决然的答案。

哎。这男人是太别扭了还是怎么着?

反正……这些也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了……

"算了。你这家伙没救了。"落拓的书生哼了一声,最后痞子相得笑笑,手中折扇再开,寒光乍现,十八股铁扇翻然在手。

秦封雪却没动手的意思,只是淡淡微笑着看着门外。

唐羿想着"不是吧……"然后回头,表情抑郁。

一身淡金色广袖宽身长袍的翩翩佳公子,带着恬然的笑意迈入正殿。那人一双桃花眼,眼角微红,显露出一股祸乱红尘的媚态。

曾经的唐门少主,而今的浣剑门十二殿主之一,公子夙逸。

他对秦封雪行礼,"门主。"

然后又回头,熟络得对唐羿打招呼,"师兄。"

唐羿的脸立刻垮下去,沉沉叹气,"是真的……"

"啊?师兄你怎么了?"某公子装纯良装无辜笑着。

"小兔崽子,胳膊肘朝外拐。"唐羿眼睛眯起来,开始卷袖子,一副长辈要教训小辈的架势。

"呵呵,彼此彼此。"夙逸仍旧一脸无辜,双手敛进袖子——暗器准备。

秦封雪似乎对他们之间的对话没什么兴趣,对夙逸微微一点头,表示,这里就交给你了,然后就负手而出,留下一个白衣翩然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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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大穴被封。马车已经停下来,外面很静,大概已经出了芙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