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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
(171)
Cbox! 碎碎念[留言板]
《离歌》作者:月色如殇(汉武同人/刘卫)
〔汉武同人/刘卫〕离歌
第一章【平阳篇】
大司马大将军府已不若往日荣耀,那昔日的光华就像天边的流星,极其绚灿,却转瞬即逝。只有那高高门额之上,由皇帝亲手书写的"大将军府",依旧银钩铁划,苍虬有力。似乎当所有人都遗忘了这位功勋卓著的大将军时,只有它深深地将过往的点点滴滴印在心里。
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佣仆紧张地忙碌着,脸上都带着一种隐约的悲哀,动作小心翼翼,仿若竭尽心力地想要挽留某样脆弱的物事。
厚重的门帘隔去了门外的一切声响,将冰冷刺骨的风挡在外面。这里的时间是凝固的,这里的空气是沉重的,只有偏间里吊着的银罐里发出泊泊的声音,浓重的药味随着红艳艳的火苗渐渐弥漫开去。
平阳看着病榻上沉沉昏睡的男人,眼眶一热,几滴滚烫的液体顿时灼痛了脸庞,连忙掩袖拭去。
身旁的烛火跳跃几下,像要灭了。
平阳一惊,探身过去,用手圈住,以银簪挑拨几下,见那那烛火又燃了起来,才放下心来。
自卫青病后,平阳便不许屋里灭灯,哪怕夜深人静,人畜皆睡的时候,也不许灭灯。别人都以为公主性情古怪,却不知平阳心里藏着深深的恐惧。
她怕,她怕这个自己爱了一生的男人也像这烛火一样悄然灭去。
平阳生在帝王家,小时候以为每日钟鼎禄食,就该当是世上最美妙的事情了。到得大了,见得多了,才明白帝王的儿女也有许多悲哀无奈。
舍得舍得,得到了荣华富贵,得到了大汉最英勇的大司马大将军,却舍去了一生最珍贵的感情。
对于曹寿,平阳已想不起太多,曹寿给予她的是一段平淡无味的婚姻,自小见多了各人精彩波澜的生活,自然不甘于为这样的丈夫守一辈子寡。因此,平阳将目光放在了卫青身上,不可否认,平阳的身上流着和刘彻一样的血液,在某些方面,他们是极其相似的,比如对卫青……
于是进宫,暗示卫子夫。
一切顺理成章,皇帝的姐姐,嫁给了皇帝的小舅子,亲上加亲。
婚宴无比奢华,红色的绸布,红色的嫁衣……以为已经枯竭的心里竟涌出少女的甜蜜与羞涩。
静静地坐在床沿……
"主子!"
一声呼唤打碎了心中所有对美好的向往,卫青温和的眼深沉而悲痛。
即使过了许多年,平阳仍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情景,宛若昨天刚刚发生那般清晰。
卫青恭顺地向她跪下,看着她的表情就像每日在朝堂之上对皇帝禀报一样。
"你这话,是对陛下说,还是对我说?"
很多年后才明白,当她发现自己爱上卫青的时候,所有的一切,早在那个冰冷的洞房之夜就失去了。
床榻上的人动了动,那双合了两天两夜的眼竟奇迹般的睁开了,没有一丝混浊,就像第一次出征时那般目光炯炯。那双眼眸动了动,似乎在找寻什么,见到了平阳,卫青苍白的唇边溢出一丝虚弱的微笑,"让公主担心了。"
平阳却没有漏掉卫青眼底一闪而逝的失落,哪怕自己不是他找寻的人,他也不愿让自己伤心,他就是这么温柔的人,温柔得近乎无情!
"平阳早对夫君说过,自从嫁了过来,平阳就不是公主了,平阳只是你的妻子。"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连平阳自己都觉得是这么空虚飘渺。
"是啊,你是我的妻子。"卫青缓缓闭上眼,似乎在回想什么。是回想到战马嘶鸣的战场,是回想到意气风发的岁月,是回想到未央宫里的秉烛夜谈,还是……回想到那个让人心碎的洞房?
平阳不知道,她只是品着嘴里的苦涩,痴痴地看着卫青温柔而饱含忧伤的微笑。
卫青睁开眼睛,瘦削的手拉住平阳,"卫青这一生南征北战,杀人如麻,不能说没有犯下错事,但这都是为了大汉,都是为了能将陛下的版图推广到长城之外",卫青笑得心满意足,"我这一生,只对一人有愧。"
眼睛定定看着平阳,卫青的眼里有太多东西,沉沉的,压得平阳喘不过气来,眼眶干干涩涩,她知道自己不能哭,缓缓垂下眼眸,低低地道:"你待我很好,真的很好……"
卫青轻轻叹一口气,"我知道,这并不是公主想要的。陛下疑心太重,任何人锋芒太露都会惹来陛下不快,连田蚡都落到这步田地,更何况公主呢?"卫青像突然有了力气,竟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现在我快要死了……"
平阳听他说这个字,慌得一把掩住他的口。
卫青拉下平阳的手,柔柔地注视着她,"我不忌讳这个。谁没有这一天呢。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恐惧,真的一点儿也不恐惧。现在想着死,就像农夫锄完地回家去,又像刚刚读完了书把书合上。我……只盼着公主能平平安安地过完这辈子。"
平阳再也忍不住,泪珠滚落下来。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皇后来了。"
一人掀开帘子,头发染上银丝,虽然容颜老去,可是卫青仍一眼认了出来。
"皇后来了。"
卫青欠了欠身,像要行礼,卫子夫和平阳连忙按住。
"青弟。"卫子夫知道卫青病重,可是没想到居然这么憔悴。强健的身体已经虚弱不堪,蜜色的肌肤蒙上一层惨淡的灰青。看着这样的卫青,想了千百遍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是不是宫里出事了?"卫青倚在榻上的身子忽然绷紧,眼睛盯着卫子夫,他知道这个幽居深宫的姐姐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是不会出宫的。
"没有。"卫子夫躲闪着卫青的目光,"哪有什么事,你别多心,我就是想你了,难道姐姐连看弟弟也不成么?"
卫青摇头,"姐姐你别瞒我",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太子出事了?"
卫子夫眼光闪烁,想到皇帝这些日子对自己的冷落,想到皇帝对太子的不满,一边拭泪一边道:"陛下对太子说……子不类父……"
卫青摇头低笑,"子不类父,唉……我的三个儿子,又有哪个是像我的啊!"
"可是陛下希望太子能继承于他。"
胸口突然一阵剧痛,伏在榻上咳嗽连连,好容易停歇下来,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精力,虚弱地道:"陛下哪里知道,他这番雄才大略,天下又有几人是可以跟他比肩的。抗击匈奴,扩展大汉疆域,这自然是好的,可是一代代都这么好大喜功,天下就要大乱了。"
"我只是担心……早晚皇上……要立昌邑王为太子。"
卫青任由平阳逝去唇角的血迹,慢慢地道:"我要跟陛下说,这内外政策,该变一变了。"
卫子夫抽泣哽咽,"卫青,你跟了陛下这么多年,你是知道陛下的,他这次……对太子是动了真怒了。你……你现在还在,陛下就这样了,要是你不在了,我……"
"我去。"卫青叹息一声,"我去跟陛下说。趁我还能动的时候……"眼睛看着窗外,仿佛见到了华美壮丽的未央宫,"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第二章【去病篇】
软榻抬得很稳,起起伏伏,像卧在柔软的白云端上。
熟悉的长安街道,卫青不知道策马纵驰过多少次,只是那时,心中只装着巍峨壮丽的未央宫,以及未央宫中那冷漠而孤独的帝王,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点缀在大道两旁的景致。
一年复一年,酒肆上高高挑起的酒幡已染上暗黄,门柱上油亮的涂漆已凄然剥落。
正要叹息,眼中忽然映入一棵大树,在大将军府不惹人注目的墙角,悄悄伸展出茁壮的枝干,绿油油的树叶闪耀着生命的色彩。
"去病……"
指甲深深掐入手心,喃喃地呼唤出这个负疚了一辈子的名字。
"舅舅,我要把它种在这里。"
英姿飒爽的青年挽起袖口,泥水溅到脸上,多了几分稚气。
"已经是骠骑将军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拨开青年垂落肩头的发,爱怜地看着这个宛若儿子般的青年。
"骠骑将军?"霍去病傲然一笑,目光灼热得如同午后艳阳,"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大将军。"
手臂一痛,被霍去病紧紧抓在手里,"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舅舅。"
卫青心口一痛,似乎血液也不甘心困守于这副病弱的身躯,要喷薄而出了。勉强忍下涌到喉头的腥甜,惨然凝视着这棵渐去渐远的大树。
为什么当初自己没有发觉这个孩子凝视着自己的目光是这么深沉炙烈呢,就像自己凝视着那人一样啊!
"我一定会像舅舅一样,成为万人敬仰的大将军。不,我一定会比舅舅更强!"
"这棵树啊,它会永远站在这里,守护着舅舅呢。舅舅,明年我们再种一棵,这里只有红瓦白墙。太寂寞了。"
"我不管他是谁,我只知道他刺伤了我的舅舅!"
"去病……"
一遍一遍念着这个名字,这个立下了无数战功的天才将领,这个自己倾注了毕生心血的孩子,这个自己疼爱了一辈子的孩子,就像这天边的流星一样悄然逝去,虚幻得宛若梦境。
那一夜,被陛下急召入宫,薄纱被夜风吹拂得肆虐疯狂,昏暗的烛火旁,一袭白布覆面。
冰冷一瞬间侵入身体,四肢一点一点地麻痹,用尽全身力气,一步一步走到那具身体旁,颤抖的手指凝在空中不敢落下。
"陛下……"
连声音也是颤抖的,眼眸看向那人,希翼从那人口里听到一个否定的字眼,哪怕是欺骗自己也好。
那人目光冰冷。削薄的唇瓣里清晰地吐出让自己痛心了一辈子的话语,"朕觉得,该让仲卿见上一面。去病这孩子,至死口里都念着仲卿的名字。"
李敢……朔方……建章宫……
成为一把无情的修罗刃,残忍地划开笼罩在他和去病之间那层薄纱,将那份禁忌的情感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
来不及抓住,那个总是笑着叫他舅舅的青年再也回不来了,只剩下午夜梦回,辗转反复间忆起那抹年轻的身影,独对清风。
第三章【韩嫣篇】
"青弟,,你很难受么,用不用叫太医?"
许是卫青脸色太过难看,一旁马车内的卫子夫终于忍不住询问。
卫青缓缓摇头,虽然此刻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痛,胸口像烧了一团火,又像覆了一层冰,时冷时热,说不出的难受。但见卫子夫娥眉轻蹙,满脸忧色,又怎么忍心增添她的忧愁。胸口忽然传来熟悉的刺痛,举袖掩住,见袖口染上暗红,不动声色的掩住了。
温和一笑:"姐姐不用担心,卫青戎马一生,哪里就这么不中用呢!"
这时太阳从云层后面探出头来,金灿灿的阳光像一道道利剑,穿透了厚重的云层,照射在大地上,拨去暗淡的色彩,涂上亮丽的一笔。
阳光并不刺眼,甚至是温和的,卫青沐浴在久违的暖阳中,恍恍惚惚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又像被那人坚实的臂膀紧紧拥住。只有这个时候,卫青才觉得自己是愉悦的。
他所渴求的到底是什么?
卫青曾经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家国天下,真的是他渴求的么?如果是,为什么当他获得如此显赫的荣耀,身伴娇妻稚儿时还是这么不快活?或许,是因为陛下一直对自己这么说,久而久之,连自己也把他的话当成了心底的渴望了吧!
不停征战,不停杀戮……
卫青原本怎样的人,卫青原本只是单纯地渴望着什么?
第一次与陛下相见,也是在这暖意融融的日子,怀着对大汉皇帝诸多猜测,踏上了未央宫的汉白玉阶梯。
陛下竟这么年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呢!小心地将惊讶埋在心底,儿时坎坷的经历,让他懂得了隐忍与自持。
陛下并不像别人传言的那样暴虐任性,极随和地问了他一些琐事,便让他跟随着出入宫殿了。
几乎不敢相信,对出身骑奴的他来说,能够跟在陛下身边,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皇宫之于他是另外一个天地。很快,自己便从背后芒刺一般的视线以及宫人的议论中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原来未央宫这么大这么冷……
奢华的装饰,柔靡的乐曲,甚至每一根柱子,每一处雕镂,都让他止不住的心寒。
偌大皇宫里,每一天都发生着让人意料不到的事。比如韩嫣……
韩嫣死了!
虽然亲眼见他被侍卫带走,但得知这个消息,仍让他有一种恍若梦境的错觉。韩嫣死了,这个骄傲美丽的孩子居然死了。他其实并不讨厌韩嫣,哪怕韩嫣在他面前故意与陛下摆出亲昵的姿态,除了一些淡淡的惊愕与不解,再没有多余的想法了。他不明白,这个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美丽少年为什么对他??一无所有的骑奴散发出这么强烈的敌意。
"其实我是妒忌你的。"
某次宴会之后,韩嫣醉倒花根下。月光皎洁,树影婆娑,韩嫣双颊殷红,姿容妩媚胜似女子。他扶韩嫣起来,不防竟被他软软地靠在怀里,听他喃喃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简直想笑了,韩嫣真是醉了,自己有什么值得韩嫣妒忌的呢?
怀中的少年红唇轻启,勾出一抹浅笑,果真无双倾城!
他被震慑住了,因为那笑中隐含了太多凄凉无奈。
"我是妒忌你的",韩嫣目光如水,清澈得宛若天上那轮明月, "陛下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目光看我,在他心里,你是将军,是可以让他倚重的人,而我……"
声音越来越低,低头看时,这个美丽的少年已经沉沉睡去了。轻而易举地抱起怀中的身子,很轻……宛若没有重量。
第二日,韩嫣像完全忘记了他对自己说的话,依旧张扬,依旧随心恣意,此时的韩嫣,却让他涌起一股怜惜,他的张扬,不过是遮掩脆弱的手段,就像乌龟的外壳一样,被人剥落之后,还剩下什么呢?
同时心中又涌出担忧,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在担心什么,只是从逐渐聚拢在韩嫣身上的不怀好意的目光中,捕捉到了某种令人不安的讯息。
正如他所担心的,韩嫣被太后以"大不敬"的罪名赐死了,干净利落,甚至没有给陛下求情的机会。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韩嫣,这个耀眼得彷若太阳一样的少年收敛起他所有的光芒,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倾城绝世的面容安祥得仿佛只是睡着了。只有唇边勾起的一抹笑,依然张狂,好像在告诉所有人,韩嫣虽然死了,却比所有人都干净。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韩嫣,猛然明白了,原来让他害怕的不是未央宫的门柱,不是未央宫空旷得吓人的宫殿楼阁,而是人!哪怕举杯同欢,笑谈戏谑时,他也不知道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韩嫣的罪名不是"大不敬",而是他敢于在这死气沉沉的未央宫里,挑衅窦太后的权威。
韩嫣的死,迫使陛下无奈地收敛起不安份的利爪!
韩嫣的死,迫使陛下学会了忍耐!
未央宫的每一个人都是可怜的。自己、韩嫣、陛下、甚至窦太后……每个人都困囿于未央宫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看着脚下绵延远去的青黑色,他明白了,陛下破格提拔一个卑贱的骑奴,首先看中的,不是他的骑射,而是通过提拨位青年,能给窦氏强权一次迎头痛击。
陛下与窦太后之间的争斗,这一次的祭品……成了韩嫣。
那一夜,月光依旧皎洁,他陪伴的人,却成了陛下。
陛下没有哭,甚至连一点点悲伤也没有,见过韩嫣的遗体后,静静地回到了清凉殿。独坐床榻,手指轻轻摩挲着床沿,就像抚摸着韩嫣的脸庞那么自然。
悲痛之极,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他明白这种心碎的感觉,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在陛下身后。
"仲卿,明日和朕一起去上林苑!"
陛下神色平和,只是暗夜一样深沉的眸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光亮。
第四章【卫青篇】
之于未央宫,他更喜欢上林苑,这里没有阴谋算计,没有明争暗斗,这里只有树,只有他最爱的骏马。在上林苑,他度过了一生中最快快活的日子,在上林苑,陛下似乎也忘却了韩嫣的死,每日只懂得游猎玩乐,从一个锐意革新的青年君主,转而变成不思进取的纨绔子弟。
窦太后几次遣人来问,陛下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愈发放肆。他知道,陛下只是把他的锐气,他的雄才大略压到了心底。仅从偶尔浮现在脸上快意的笑容中能读出他的心绪。
陛下很自负,哪怕他的骑射并不算太好,也从不许自己让他,却又每每在输给自己后像孩子般发作一通。
"又是仲卿赢了。"陛下不满地盯着前方倒毙的黄羊,狠狠一甩马鞭。
苦笑着追上,见陛下身体摇晃,似乎要摔下来了,连忙伸手去拉,却反而被他拉下马来,两人在柔软的草地上翻滚,停下来时,都沾了满身草屑。
陛下压在他身上,因背着光,看不清陛下的表情,只是臂膀被他抓得紧紧的。凌乱的发从陛下额头上垂落下来,拂在他脸上,巧妙地缩短了两人的距离。
风是暖的,阳光是暖的,陛下温暖的气息微微拂在脸上。想转头避过,全身却像被绳索捆住一样,动弹不得。
紧扣手臂的手指突然松开,陛下翻身卧在自己身旁,胸口急剧起伏。
隐隐觉得方才陛下的举动迥异于以往的玩闹。转头看着身边的陛下,惘然若失。却听陛下说:"仲卿的骑术果然出类拔萃,陪朕在上林苑真是委屈你了。"
连忙撑起身子,虽不知陛下为什么这么说,仍是告罪。
下跪的身子被陛下稳稳托住,愕然抬头,陛下一脸傲气,"现在,朕的天下,就是这上林苑!"随手一指,大红色的袍袖鲜亮得令人窒息,绵延数百里的上林苑仿若被那双坚实的手掌牢牢攥在了手心,"再过几年,朕不仅要把这江山、还要把匈奴人的大漠都变成朕的上林苑!"
大漠……
思绪登时飞到从来没见过的茫茫草原……
能么?他只是一个骑奴……
陛下的话,燃起了一直被压在心底的热情,想到能在那片广阔的天地中恣意驰骋,用手中的剑将侵占家园的强盗赶出长城,心中就无比兴奋。血液沸腾了,如火,燃遍全身!
"仲卿,朕要将大汉的军队交给你!"
眼前的男人目光灼灼,没有一点动摇。
这才是大汉的英主,太后与一班大臣都错看陛下了。
感叹中,错眼见自己的手竟被陛下牢牢攥住,一挣之下,没有挣开,沉默着随他去了。亲密信赖,不是君臣,而是朋友。
忽然想起韩嫣的话,"在陛下的眼里,你是大将军!"
×××××××××××××××××××××××××××
陛下的忍耐终于等来了太后的死讯。
争斗了许多年,亲眼见到太后死了,陛下反而像失去了什么!这种复杂的情感是自己不能理解的。血浓于水,再怎么怨恨,怎么会像他们那样明争暗斗这么多年?
就像韩嫣死亡的那夜,陛下坐在床沿,自己站在陛下身旁。
"朕应该恨她!"陛下叹一口气,一脸疲惫,"但到她死了,朕才想起来她是朕的祖母!小时候,她最疼朕,朕常常爬到她的膝盖上去玩……"一笑,起身,扑的一口将烛火吹灭,苦涩的笑在黑暗里模糊不清,"就像这灯,人死了,什么都不剩下了!"
陛下的肩膀微微颤抖,修长的身子被月光拉出长长的影子投在地上,萧索孤单。
忘了君臣应有的礼数,走到陛下身后,想拥住这个倔强的青年,却被他一把抱在怀里。很痛,陛下的力道几乎要把他的骨头勒断。
湿润的水汽渗入肩膀的衣衫。
怜惜,同情,感伤,种种感情在心头翻涌,捏得紧紧的拳头终于慢慢松开,颤抖着环抱住那具孤单的身体。
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相拥!
许久,陛下低沉的声音在冷寂的黑暗中响起,"朕想留住的东西,总也留不住。仲卿,朕只有你了!"
韩嫣的死,太后的死,让自己跳脱了懵懂无知的少年时代,耳中听着陛下的话,淡淡的喜悦却无法掩盖清醒的意识。仲卿,只是陛下偶尔随性念起的名字,江山,才是满满占据他心田的至宝!
×××××××××××××××××××××××××××
他的料想并没有错,在刘姓诸王都在追忆这位虽然眼盲但却比任何明眼人都要睿智的太后的时候,在窦姓诸臣都在为自己家族谋划出路的时候。刘彻,这位蛰伏已久的年轻帝王悄悄地将他的羽翼渗透到朝廷各个角落。
陛下深深明白,要在短时间内连根拔起窦家这株盘根错节的参天巨木是不可能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利用一种令他痛恨的使力去压制另一种令他厌憎的势力。因此,在这个尚未稳定的朝局内,陛下运用了超越他年龄的深沉及智慧,巧妙地削弱了窦姓家族和刘姓家族的是势力。
纷繁的争斗似乎没有停止的一刻,长安城的百姓已经很习惯看到廷尉署的大门外张贴出朝廷重臣待斩的布告了。那些衣冠鲜亮的人失去了往日的趾高气扬,眼中一片死灰,被廷尉署的士兵们用长戟赶了进去,再没有活着出来。
斗垮了窦家,刘姓诸王虽然也付出了昂贵的代价,但他们沉浸在美酒歌舞中时,除了淮南王刘安,谁也没有意识到在这场斗争中得益最大的是那个高居宝座之上,微笑着注视着这一切的年轻帝王。
"朕很不喜欢那些王叔们!"
某次宴罢,陛下携着自己乘船来到太液池上。
太液池一望无际,水波粼粼,月光冷清清地倒映在湖面上,像一面银镜。
通的一声,银镜被什么东西打碎了。湖水像破碎的银子般散乱着。
转头,陛下手里拈着一颗葡萄,眼光比天上的月亮还要清冷,"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朕也不怕和仲卿说实话。"陛下薄薄的唇瓣弯起一抹笑,"朕很不喜欢那些王叔,整日在朕面前摆出一副长辈的面孔。朕看,他们还比不上窦婴。窦婴至少还知道君臣之别,位序之尊。没有自知之明的人通常是活不久的。这些话,朕只说给你一个人听,要是别人知道了,朕可是不认的。"
"……喏。"
心里很清楚,除掉了窦家,下一个便是刘家了。但陛下就是如此令人琢磨不透。在那夜过后,对刘家却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
元光六年,匈奴骑兵大举入侵上谷郡。
在宣室召开军事会议的前一天,陛下在太液池上召见了他。依旧对几而坐,依旧水波粼粼漫无边际,却没有了冷清清的月光。炙热的太阳像火球一样高高悬挂在天空,毫不吝啬地将它的热情张扬地散发到这片广袤疆域的各个角落,连远处迷迷濛濛的黛青色山峦也清晰起来。
"这些王叔们还是有用处的。"陛下笑得惬意,"如果没有他们,打仗所需的粮草军备一时也难以聚齐。"
心口一紧,"陛下要打仗?"
陛下眉尖一蹙,"朕在上林苑时就对仲卿说过,朕迟早要让匈奴大单于匍匐在朕的脚下。怎么,仲卿忘了?"
"臣不敢。"
"这是连先帝也不敢做的事!"陛下哼了一声,起身立在船头,湖上的风很猛,把陛下宽大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沉重的黑色,鲜艳的红色,成为了他回忆一生的色彩。
陛下背对着他,声音很稳,连狂猛的风也无法吹散,"仲卿,明日朕会命你为车骑将军,与李广、公孙贺、公孙敖三位将军各领一万骑兵出长城迎战匈奴主力。"
汉匈之间大小战役不下数百次,但汉朝历来采取的都上防御性战略,敌来则战,战则不出边境。但这次陛下采取的却是进攻性战略。
身上一暖,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陛下为他挡住了寒风。
两人离得很近,这样危险而暧昧的距离让他想起了上林苑那次莫名的接触。陛下的眼就像这波澜起伏的太液池,已经不是那个在上林苑里一眼就能看透的青年了,却依旧满是信任,温柔。
"仲卿,这一仗,你要打出我们大汉朝的气势。"
"喏!"
那一年,他从上谷郡出发,因出长城没有寻到匈奴主力,便毅然决定改道直捣匈奴祭祖圣地??龙城,杀匈奴七百余人,得胜而归。
陛下很高兴,他很久没有见到陛下这么高兴了。
未央宫大宴,陛下满斟满饮。
他也很高兴,初战告捷,是众多将军中惟一凯旋而归的,虽然告诫自己不能得意忘形,但也禁不住笑颜逐开。
一曲终了,转眸却见陛下定定看着自己,脸上闪过一丝令人心颤的神情。
夜深沉,陛下酒醉,命自己扶他回宫,虽然于礼不合,却也不便拒绝。
温泉宫中,被陛下压到床榻上。大惊,想要挣扎,陛下却像孩子般抱着自己,没有了朝堂上冰冷的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温柔,遗失在上林苑的青年又回到自己身边了。
迷惘地被陛下有力的手臂拥抱着,恍恍惚惚看到黑色的帝王袍与自己淡蓝色的帛衣紧紧纠缠着,散落一地……
温暖的身躯彼此拥抱,听着陛下喃喃的低语,惶恐、不安全在这一刻远去了。所有的疼痛都比不上这黑暗中静默的相拥。
陛下的脚步并没有停止。
元朔六年秋,陛下命他率三万骑兵出雁门,由将军李息配合攻打匈奴,歼敌数千。
元朔二年春,陛下命他率领精骑数万,直取河南。这次远征,杀匈奴骑兵二千三百余人,俘敌数千,收回了秦代开发的"河南"之地。
元朔五年春,陛下命他率三万骑兵出高阙,统领指挥苏建、李沮、李蔡、公孙贺四路军队。率骑兵马不停蹄、兵不卸甲,急行六、七百里,包围了尚在梦中的右贤王王庭。俘获一万五千部众,数十万头牲畜。
戎装未解,便被陛下召入宫中,抬头看时,高高的匾额上书着"温泉宫"三个大字。脸上不禁一红,想起那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仲卿!"
见他来了,陛下快步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眼里满是澎湃的喜悦。
硬拉他坐下,拍开紫金醇,浓烈的酒香顿时弥漫了整个居室。陛下未饮酒,却像醉了,笑吟吟地看着他,"仲卿给朕饮了此杯。"
满饮,酒液滑下喉咙,没有平日所饮的那股刀子般的灼痛感,缓缓的,绵绵的,到了肚中,那股热气才发作出来,暖烘烘的煞是舒服。
"仲卿可知朕为什么让你饮了这杯?"陛下眼角上挑,透着几分顽皮。
"臣不敢。"垂眸低头,却硬被一只蛮横的手掌抬了起来,陛下待脸上已经没有了初进来时那温暖的笑意,薄薄的唇角紧紧抿着,像在竭尽全力压抑着心底的狂怒,"朕要听实话。"
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要请罪退下,下巴却被那人捏得紧紧的,逼迫着自己正视他,"臣不敢违抗陛下旨意。这次大捷,全仰仗陛下的英明决断及十万将士浴血奋战。卫青不敢贪天之功。陛下隆恩,将卫青尚在襁褓中的三个儿子都封了侯,但卫青扪心自问,那三个小孩儿如何能与那些在战场上凭血肉之躯拼杀的将士相比?思来想去,唯有将陛下赏赐的财物转赠于他们,令全军上下永感陛下大恩。"
陛下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勾出一抹浅笑,"人人都说仲卿不善言辞,朕看未必。"松手,懒懒地*在榻上,"仲卿,你好狡猾啊。朕既赏不得,也罚不得。"手指一点,"但,朕还是要罚你。满上,满上,仲卿给朕喝了它!"
无奈,美酒一杯接一杯下肚,玉山倾倒。朦胧中只看到红色与黑色在眼前飘动,陌生却又熟悉的相拥缠绵。倦极累极,轻轻一声叹息划过耳边,"仲卿,你就这么怕朕么?"
温柔的拥抱,短暂而残酷。
元朔六年,再度出定襄,杀敌近两万人。
虽然六次出击,迫使匈奴主力远移漠北,使汉军掌握了主动权,但陛下眺望远方,露出的志在必得的目光仍清楚地告诉他,汉匈之战远没有结束。
只是他没有料到,这一次,陛下不再命他出战,他的位置,悄悄被另一个比他更具有军事才华的少年所取代。
去病,这个孩子比他更适合统领汉军。去病的身上,凝聚了对军事敏锐的判断和陛下无所顾忌的张狂。他就像陛下年轻的时候一样,光华耀眼。
有了去病,陛下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召见他。若即若离的态度让他想起了已被人们遗忘的刘姓诸王和窦氏家族……
解去戎装重甲,每日闲坐家中,看着骠骑将军府门庭若市,淡然一笑,眼望未央宫,隐见飞檐斗拱,却再难见到那人!
"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到!"
内侍一声唱喏,惊破沉寂已久的未央宫,羽林军甲胄鲜明,分立两侧!
"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到!"
"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到!"
声音一叠一叠地传进钩弋宫。
第五章【刘彻篇】
刘彻正与钩弋夫人下棋,听到声音,手指一颤,白子坠下,平白乱了一局棋。
"陛下!"
一向严谨到古板的光禄大夫霍光一反常态,用力推开挡在拱门的内侍苏文,急步入内,声音颤抖,"陛下,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已在宣室外等候陛下召见。"
"你说谁?"刘彻想站起来,竟然全身无力,眼睛紧紧盯着霍光,"你说谁来了?"
霍光声音清脆,"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在宣室外等候陛下召见!"
"仲卿……仲卿……"喃喃念着这个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的名字。下榻,撞翻了棋盘,看也不看,脚步霍霍。像十几岁的少年般手足无措,"立刻让仲卿,不,不,朕去见他,朕去见他!"
特地穿上那件第一次与卫青相见时红底外黑的帝王袍。一路过了,眼睛急切地寻找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流光飞逝,景物依旧。
华丽的未央宫里,上演了多少精彩纷呈的好戏,错落起伏,令人回味。这个宽大得四面不着边际的雕龙宝座,多少人来争。他的父皇与梁王算计了一生,他也与他的皇叔们算计了半辈子。初登宝座,踌躇满志,原想一洗旧治陋习,想不到费尽心血的改革却轻易夭折于太后的一句话。
皇帝,一呼百诺,一声咳嗽满朝文武无颜色。但自己像什么皇帝,明明是自己厌憎的婚姻,却还得满面笑容。喝得酩酊大醉,被姐姐搀扶着送入椒房宫。路上,见一人俯首,温和顺从,看来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呐!心血来潮,命那人抬头,醉眼迷离,夜色深沉,只记得那一双平静而温和的眼眸。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满心的愤懑不甘竟然在那双眼里悄悄散去,淡淡对姐姐一笑,苦中作乐,"朕娶的哪里是皇后,不过是太后的龙头拐杖。"
再一次见到那人,是在建章宫。陈皇后妒忌卫子夫,居然要杀掉她的弟弟,想还朕颜色么?真是可怜的女人!
命令那人抬头,第一眼看到的仍然是那双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他说他叫卫青,字仲卿。平静和婉得仿若女子般的名字,真像他的人一样,静若处子,与这处处充满机谋权诈的未央宫格格不入。
随口把他留在身边,出入上林苑。
以为自己待他的心与韩嫣是一样的。
韩嫣容貌无双,一颦一笑撩人情欲,自己能毫不在意地与韩嫣调笑欢爱,对仲卿,却奇妙地没有半分亵渎。
他就像涓涓细流,默默地流淌着,不惹人注目,但当自己孤单寂寞的时候,却总能看到他的身影。
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彼此之间悄悄的滋长了。策马纵横,批阅奏章时,偶然抬眸,不自觉的搜寻着那抹安静的身影。
做皇帝是最苦的事,"宵衣吁食"这几个字竟全不是虚设。别人只知道大汉皇帝冷血刚硬,谁知道这其中的艰辛,父皇留给自己的是一个外强中干的空架子,这就像一个蜡做的房子,看似强大,其实一阵风就能吹倒了。这阵风,来自长安上面被匈奴牢牢控制的河套地区,它是一把利剑,随时能插入汉王朝的心脏。
在巨大的地图前徘徊,恨不得立即把那处蘸着血红朱砂的地方连根除掉。但此时还不能,此时还不能……
屏退左右,让仲卿给自己说话解闷。他是不善言辞的人,涨红了脸沉默了半晌,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问及最让自己烦心的汉匈之战。失笑,心底却没有半分恼怒,烛光下见仲卿眼眸低垂,手足无措,突然很想把他揽到怀里,无关情欲,只想在这冰冷的未央宫里感受温暖的拥抱而已。最终还是克制了那份悸动,微笑着听他说话……
连根拔除了窦家的势力,削弱了刘姓诸王的权势。有些人,本没有错,但当时那种情势,不得不杀!比如主父堰!
主父堰布衣出身,是个极有才干的人,在颁布推恩令的过程中,他是出了大力的。
但他胆子太大,胆子太大的臣子是很危险的!
极刑!弃市!
处死主父堰的那日,卫皇后进言,平阳公主欲嫁于卫青。
大惊,脸上却不露声色,淡淡地道:"是么,姐姐真这么说的?"
心里很乱,子夫说了什么也没有听见。原来无论是什么人也不能一辈子留在身边。更何况他是仲卿,是大将军,不是韩嫣。
抚着手中的竹简,平滑的边缘居然将手指划破。心中很郁,那个温和得宛若处子的男人将用那双厚实的手掌牵住令一个女人的手,那双平静单纯的眼再也不会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仲卿,仲卿……
拒绝姐姐的请求是很容易的,但他想到了主父堰……
仲卿手上握有重兵,虽然知道他是一个如此淡泊名利的人,但自己是皇帝,他是太明白无比的权势带给人的诱惑了。
不得不小心防备!
微笑,将寂寞心痛藏在眼底,"这是大喜事,"他的语调竟能这么轻快,"立刻让礼官着手准备,场面一定要隆重。你不用担心,朕既然能立你为皇后,朕的姐姐为什么不能嫁给你的弟弟?"
婚礼举行的那天,鼓乐声炮响彻了整个长安城。没有去见仲卿,独自来到温泉殿,听着殿外泊泊水声,怔怔望着刺目的水光绞在殿顶,手指纠紧被褥,没有了令他心醉的温度,只有冷,只有痛……
仲卿六次出击匈奴,使匈奴军主力远移漠北,扭转了汉匈之战的强弱之势,再没有什么力量可以轻易撼动汉王朝的根基。
无数赏赐源源不断送入大将军府,内侍回话"大将军将赏赐全数赠与下属。"咬牙暗恨,好一个仲卿,非与朕撕掳得这么干净。
传旨,宣他入宫。
携他坐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问起赏赐的事。仲卿回答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最见不得他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好像什么人也无法撩动他的心绪,包括自己,在他眼里也是一个笑话。
蛮横命他一杯接一杯的饮酒,没有道理,对仲卿,他从来都没有道理。
仲卿醉了,双颊酡红,终于能将他抱在怀里,放肆地缠绵欢爱。倦极累极,仲卿已是昏昏沉沉您,口中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话,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眼角闪过几颗晶莹。
长叹一声,收紧双臂,拢住这一片短暂的温存。
窗外一片暗沉沉,未央宫的夜像没有尽头。
同姓诸王与外戚,一直是汉王朝每个统治者不得不面对的难题。河南之战后,仲卿的权势如日中天。
看着温和内敛的大司马大将军,他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可笑的境地。一方面怜惜他,想亲近他;令一方面却又不得不防范卫家成为第二个窦家。
痛苦的挣扎很快妥协于这片锦绣江山。
他是皇帝!
霍去病,一个有着卓越才华的孩子,他与温和的仲卿一点也不像,那股张扬霸气反倒更像自己。
提拔霍去病,抑制卫青,成为河南之战后自己对待卫青家族的一个重要决策。一切如他所料,除了每次见到那黯然离去的身影,心底掠过的不舍与无奈……
只是那时候谁也没有想到,霍去病的死亡……为他们若即若离的关系划上一道深深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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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高高的宫门前,终于见到重重台阶下,那抹在梦中反复出现的身影。
不敢相信,曾经纵横大漠的大将军竟然这么憔悴,想起年少时神采飞扬的模样,恍若隔世。
快步走下台阶,黑色与红色在台阶上交错着翻飞。记忆中的容颜渐渐重叠起来。
上林苑中与自己一同策马的卫青……
清凉殿月夜下与自己悲伤相拥的卫青……
宣室中为自己出谋划策的卫青……
长安城外甲胄鲜明的卫青……
温泉宫中与自己温柔缠绵的卫青……
一次次宴会中寂然独坐的卫青……
一步步走下台阶,双手扶起跪在地上的卫青,二十年,太久了……
许许多多的话堵在喉头,自己的手在颤抖,卫青的手也在颤抖!
"仲卿,你……你又何必这样……"
"陛下!"卫青的语气很固执,深深地看一眼那张印在心中的容颜,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完。虚弱的身体像挨了一记闷棍,颓然倒下,想要挣扎着站起,终究不能。在帝王惊恐的目光中,鲜血狂喷而出,溅了他一身。
如记忆中一样,深沉的黑与夺目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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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醒来的时候,刘彻背对着他站在宫门。
蒸腾而上得 袅袅白眼在池边的绿叶上凝成水珠,缓缓落下,为涌动的水面添上圈圈涟漪。
熟悉的景物……
叹息低语,"温泉宫……"
刘彻转身,慢慢走到床前,替卫青拂了拂鬓角,温柔地看他,"朕没有想到仲卿这么虚弱,是朕疏忽了!"
"陛下日理万机……"
刘彻轻轻一笑,"这个时候,不要跟朕说这样的话",顿了一顿,"其实有很多事情,朕明白,你也明白。这次你突然进宫,是不是皇后和太子说了什么?"
卫青摇头,"是臣有话和陛下说",他只觉得身上似乎有了力气,精神也似乎清爽了许多。眼光柔柔地注视着刘彻,"陛下雄才大略,自登基以来,陛下成就了许多大事,这是连高祖先皇也难望其项背的,更何况太子?太子谁然无法继承陛下的大志,但太子贵在仁厚,大汉打了这么多年仗,百姓困顿,由太子安抚整顿,再合适不过了。"
刘彻不知道想到什么,轻轻把卫青瘦削的手抱在掌中,"你就是太劳动心力,太子仁厚,朕是一直都知道的。虽然求全难免责备,却从来没有废掉太子的想法,朕的这片江山,也只有交给太子才能放心。"
卫青突然感到握住自己的手紧了一紧,心中惊讶,眼前这个大汉的皇帝竟然也会紧张。
"仲卿,你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恨过朕?"
卫青没有回答,他望着天边绚丽的晚霞,声音显得清晰而又遥远,"臣病了的这些年,也有不少人到我那儿跟我谈谈,自己也有功夫腾出空儿好好想想。论胆识论才干,臣敢说自古没有一个皇帝比得上您。您本心也是善的,想着整顿吏治,想着革除弊病。为了把匈奴人赶出大漠,您有多少个夜晚睡不安稳。每日接见大臣,批改奏章,花了太多心血了。可是下边的人看不到这些",顿了一顿,无比眷恋地看着刘彻,"陛下,为了这片江山,您太累了。有时候臣禁不住想,坐在那张宽大得四面*不着边的龙椅上,您一定很孤单吧!但您却不能把这份孤单展露出来。为了这片江山,有许多事即使不愿意也必须去做,有些人即使心中痛惜也必须去杀。"微微一笑,从容释然,"仲卿不恨您,仲卿知道,您这一生,太难了!"
卫青的话让刘彻灼烫得颤抖,想笑,嘴角扭曲地弯了弯,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虚弱的身体抱在怀里,"仲卿,这是你的肺腑之言,别人说不出来,也没有这个胆量",摩挲着他的发,爱怜地吻着他的鬓角,"仲卿,朕会请最好的太医,用最好的药,仲卿,留在朕身边,朕只有你了!"
卫青缓缓闭眼,垂放在身体两侧的手颤抖着抱住那个哭泣的男人,容颜老去,辉煌不再,但这温暖的拥抱却从来没有变过。
最后一次了……
叹息般的轻吟溢出苍白的唇瓣,"未央宫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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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刘彻想着卫青的音容笑貌,反复不能入眠,披衣下榻,召来内侍,指着桌上一局残棋,"召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入宫对弈。"
见内侍飞奔而出,又命召来太医。
望着暗沉沉的宫外,想着仲卿温和的脸庞上的无奈,他一定又会笑话自己任性吧!
温柔浅笑,拈起一枚黑子在手上把玩,金色的烛光在光亮的棋面上跳跃。
笑话就笑话吧!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只要能将仲卿留在身边。
内侍仓皇跑回,匍匐于地,"启禀陛下,大司马大将军卫青殁了!"
脑中一片空白!
棋子坠落,散乱一地。
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留不住……
只有寂寞,只有孤独……
夜风骤起,烛光摇曳。
远处想起苍凉的钟声,像为离别的人唱着深沉的挽歌……
谓然长叹,"……未央宫,太冷了!"
-完-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09/10/18 at 上午2:10: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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