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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
(171)
Cbox! 碎碎念[留言板]
《黑白之际 第三卷 鹤冲天》醉里挑灯
文案:
主角:夏子常、李秀哉
被困在这黑白之际高塔之中的两个人
他们的命运交缠在一起,是对手,是夙敌,是朋友,也是兄弟。
他们相互提携着行走,他们相互对抗着前进
一次次为了理想的对峙、抗衡。
每一次,总会有人受伤
只是,伤口涌出的,只有悲壮,没有悲伤
风中划过的剑影,映入他的眼睛,腥风血雨里,他们在棋枰的对面,相视微笑,英雄面对自己心中的英雄的时候才有的微笑。
也许,对这两个人来讲,相逢就是英雄。
01. 春寒
春天应该是接近了,气候却严寒依旧,丝毫没有通融的前兆。惨淡的太阳光,怒吼的风,混淆了冬天和春天的界限。只有冰面下越来越快、越流越急的暗涌知道,春天,真的不远了。
严寒里的中国围棋,迎来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开年。
如果算上在1月初举行完决赛的春兰杯,到四月份为止,本年内国际围棋常规六大赛已经有三大赛落下了帷幕。中国,颗粒未收。
李诚熏在春兰杯之后,又从李秀哉手中抢到了丰田杯的冠军。
李秀哉则在LG杯的决赛里,还以颜色,拿到了他的又一个冠军。
而中国棋手,在以上两项比赛中的战绩,只能说是惨不忍睹。王立浚和夏子常一个被挡在了八强,一个则止步四强。至于罗卿郁,他甚至有一次连本赛都没有进去。
唯一的亮点,大概就是曾弦翔。
在春兰杯上,刚刚登上国际舞台的十七岁的少年,显示出了对韩国棋手的可怕杀伤力。成为唯一一个在三次大赛中都杀入了四强的中国选手,也是三次大赛八强中最年幼的选手。
因此,他成为了国内媒体的新宠。类似"少年英雄"、"抗韩英雄"之类的头衔,毫不犹豫的通通奉上。在嘲讽诟病王立浚和夏子常时,他就成为了最佳的正面参照物。
夏子常曾经担心这个孩子会在一地的赞美里醺醺然迷失了方向,每每在众人阅读之前,就把报纸的某些页面藏了起来。
但是,他后来发现,曾弦翔本人,对于这些溢美之词的感应能力基本为零。
曾弦翔此人,如果你说他这不好那不好,他还会推推眼镜,歪头思索半秒钟,然后若有所思的慢吞吞的问你;"怎么就不好呢?"可如果你说他好,好得不得了,他大概会连头都不抬,哼唧一声就过去了。事后再问,你会发现,他根本就不记得你说过什么。他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比你还委屈还无辜。
对于十七岁的曾弦翔来说,比起看着报纸上的废话,和林振玄或者夏子常对杀一盘,可能为有趣。
曾弦翔的棋,很凶。
和王立浚的大砍大杀不同,他的凶表现在他对于实地的异常执着。他的中盘对杀能力也许弱于王立浚和李诚熏,然而在治孤上,曾弦翔表现出来的天分和拼命精神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以此为靠,曾弦翔的棋往往是先凶狠的打入,先掏后洗,然后扬长而去。
不够好看,但是却惊险激烈,异常的惊心动魄。
而他对待棋的态度,往往让夏子常动容。那种异乎寻常的郑重,几乎是每手都在竭尽全力的思考。他真的是想每一招棋都希望找到绝对的'正解'。
以至于,夏子常觉得,有时候他因为想得太多,似乎已经游离胜负之外,完全沉浸在寻找最佳招法之中。他把找到最好的手段作为了最终的目的,至于是不是真的能克敌,反倒是不太在意了。
王立浚输了棋之后,还是会偷偷的哭。但是无论媒体或者网络怎么样的苛责漫骂或者是讥笑,到了第二天,你一定又可以在对局室里看见他拼命搏杀的身影。
难过了就大哭,高兴了就大笑,完了以后就把一切都抛到脑后去,什么都不想,重新上路!他不叫苦,也不抱怨。顶多,实在难受的时候,会红着眼睛对夏子常说:常哥,陪我喝酒去......
夏子常便和楚衡打了招呼,默默陪着王立浚不醉不归。
至于罗卿郁,他根本当媒体是空气!赢了输了的,笑呵呵的也就过去了。据说,还有气哭找碴记者的事迹。
但是,夏子常知道,每次的败局过后几天,再和罗卿郁复盘时,他总能从胜负处演化出令人目眩神摇的妙招!罗卿郁也许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勤奋派。然而,从某种意义而言,他也许比最勤奋的人在围棋上花费的时间还要多。
而夏子常自己,作为媒体最大的靶子,很早以前就学会了沉默,默默的去作自己该作的一切。他用一种朴实而炽烈的感情,埋头于黑白的世界。也许很笨,也许不够光彩夺目,然而他在遍体鳞伤之后,却依然享受着那种纯然的快乐。
所有的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默默的前行。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局外人,在大肆的嘲笑讥讽......
四月底的某一夜,夜风寒凉。
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四合院的外面。他们围着院子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在正门那里很郁闷的停了下来。
"看吧看吧,都是你!就说回宿舍找一样,非要到图书馆去......"微弱的灯光下,年轻而帅气的面孔显得有些愁眉苦脸,正是王立浚。
"切!我要你一起了吗?要不是你太笨,我们怎么可能被巡夜的抓住?在图书馆里哪里找不到地方躺一晚上啊?"撇着嘴不屑一顾的,自然是罗卿郁。
白天的时候,罗卿郁在和王立浚的对局里,由王立浚的春兰杯中某个定式,突然下出了一个新的变化。两个人参详后一致认为,这个变化至少在这个局部,可以净赚十目以上。但是,
在大局上,好坏究竟如何呢?因为太过复杂,一时之间难有定论。
罗卿郁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之后,丢下下了一半的棋局冲向资料室。王立浚一愣,封盘之后马上紧随其后。
然后,这一晚上剩下的时间就全部耗费在了资料室。理由是,罗卿郁确认他绝对在某张谱里见过类似的变化。
两个人一人被一大堆的棋谱包围着,盘腿坐在地上,一本又一本的快速翻着!然而,直到被保安赶走之前,始终没有找到......
所以,现在,两个人站在四合院外,为今晚的就寝问题互相推诿责任。
门"支呀"一声突然打开了。
两个人惊喜交加的看过去,林振玄木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 =||||||||||下下签!
罗卿郁抬头看天装死,王立浚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去:"林老师,这么晚了,您去哪里......"
林振玄淡淡看了他一眼,眼里有微微的红血丝,然后,转过头去:"睡不着,起来看看月亮。进去吧!"
简直是不敢相信的好运气!王立浚如蒙大赦,赶紧拖着罗卿郁往门里走。才刚走进门,林振玄淡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有空的话,明天帮我去查查当湖十局......"
"诶?"王立浚一愣,马上回头大声回答:"好,我知道了!"
他这一回头,正正看到林振玄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灯,很快就熄了。
王立浚楞了一下,然后低头轻笑。
小猪瞥他一眼:"你少在那里臭美......"
王立浚笑嘻嘻的,并不在意。他只是指着天空,笑着说:"可是,小猪,今晚并没有月亮啊!"
小猪冷淡的回答:"等你下不了棋的时候,天上就是有四个太阳,你看看有没有人给你留门!"
"喂......"王立浚刚想反驳,顿了一下,却又突然笑了起来。他朝客厅里沙发上的某人努努嘴:"那,如果是小猪的话,下不下棋的,总是有人等的吧?"
沙发上,夏子常抓着一本不知道什么内容的书,头正一下一下的点着,昏昏欲睡。
小猪嘟囔了一句什么,快步走上前去:"常哥,回去睡啦!"
夏子常猛然被人拍醒,茫然的盯着眼前人,一时搞不清状况。
小猪也不催他,在旁边等着他回神。
五分钟后,夏子常终于清醒了,他笑了一下,呼噜了一把小猪的毛:"你们两个回来啦?饿不饿?"
小猪还没来得及说话,王立浚已经欢呼着蹦过来一把抱住夏子常的腰:"常哥果然是大大的好人!饿死了饿死了!"
夏子常笑着拍他:"只剩下皮蛋瘦肉粥了,将就着吃点吧!"说着,就要去给两个人盛饭。
小猪一把拉住他:"你睡去啦!我们自己有手有脚,要你鸡婆!"
夏子常打了个哈欠:"炉子上煨着呢!你们两个厨房毁灭者还是给我远庖厨吧!"
热腾腾的粥端上来,看着两个狼吞虎咽的家伙,夏子常笑了一下:"吃完就放桌子上,我明早来收拾。那我先睡去了!"
埋头苦吃的两个人伸手挥挥表示理解,完全没有抬头。
夏子常于是笑着走开了。
背后小猪忙忙的咽下嘴里的东西:"常哥,你房间在那边,你走错方向了!"
夏子常挥挥手:"我知道!衡姐明天有比赛,不能去吵她,我去和小曾挤一晚上......"
四合院的两间客房,王立浚和罗卿郁占了一间大的,曾弦翔一个人占了一间小的。
02. 嫉妒
夏子常敲门进去的时候,曾弦翔正在灯下拆局。
胖乎乎的少年一边开门,一边揉着眼睛笑:"常哥!"
夏子常怜惜的看着他:"明天再看吧,这么晚了......"
曾弦翔摇摇头:"我现在脑子有点想法,现在不摆出来的话,我害怕明天抓不住了。"
夏子常叹了口气,走到了棋盘边:"那好吧,我来作对手吧!"
曾弦翔笑了一下,倒也没有很推辞,坐到了夏子常的对面。
看看棋枰,这局棋是丰田杯的准决赛,曾弦翔输给李诚熏的那局。夏子常顿了顿,抬头看曾弦翔,表情复杂,有赞赏,也有不忍。
终于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拈起一粒云子落下。
反倒是曾弦翔自己笑了:"输得这么疼,其实有时候我自己都巴不得不去看不去想呢!可是,事实上,越是输得疼的局才越应该反复的摆、不停的看才是。
不总结的话,下次,还会在同一个地方输吧?"
夏子常定定的看着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摸了摸少年的头。
对于曾弦翔来说,失败已然成为了一种财富。仅仅十七岁的少年,以一种类似博命的姿态,以自己的疼痛为代价,不停的从失败中汲取能量。
这个孩子,懂事的有些让人心疼。
无声无息里,一个小时的复盘结束了。
曾弦翔依旧没有能扭转败局。丢下云子,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还是不行啊!"他伸伸懒腰:"好希望有罗师兄和王师兄的天分那!"
夏子常讷讷,不知怎么安慰他好。
少年看着他,"噗哧"一声笑了:"常哥真是好人那!如果我说,我刚来棋队的时候,特别讨厌罗师兄,讨厌到恨不得往他碗里加泻药的地步。常哥会不会讨厌我?"
夏子常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可是,你为什么讨厌小猪呢?没见他欺负你呀?"
"为什么呀?"小曾微微的侧头:"应该是嫉妒吧!"
"常哥你都从来没有嫉妒过罗师兄吗?明明那么不用功那么贪玩,却棋才比谁都高!那么随心所欲的对待着围棋,却始终可以下出石破天惊的谱来......"
对于以棋为信仰的人来说,有着天分却肆意的浪费,不尊重棋却总是获胜,根本就是一种无法容忍的罪过吧?
少年热切的看着夏子常,冀图从他脸上看出点痕迹来。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夏子常只是微笑的点头:"老实说,是很羡慕。"
他用一种直率的口气评价着,客观的好像是在评价一场电影,始终不带任何情理中应该具有的负面情绪。
小曾定神看了他五分钟,终于笑着低头:"所以说,常哥是个了不起的人那!我可作不到!"
他低着头自言自语一样的喃喃着:"我打谱的时候,他永远在玩。我起床的时候,他总是在睡觉。然而,不论怎么拼命,也下不出他那么有想法、那么华丽的棋来!他甚至能让我四子,还赢得我没有脾气。每当这种时候,我就觉得,真是不公平啊!同样是姚老师的弟子,为什么,我就不能有这样的棋才呢?为什么有这样的棋才的人却这么轻慢的对待着棋呢?最可恨的是,即使如此,他也比苦行僧一样的我优秀太多太多!实在是,看起来碍眼啊......"
少年猛的抬头,他的对面,夏子常依旧微微的笑着。
曾弦翔忍不住好奇了:"常哥,我都这么说了,你就不担心我对小猪不利吗?"当年的时候,王立浚就因为暗讽了罗卿郁一句话,立刻被夏子常翻脸打到了降格。如今,面对着这样阴暗的心思,他怎么反倒无动于衷了呢?
夏子常笑着摇摇头:"你不会的。"
"喂!"反倒是曾弦翔看起来因为这信任有点生气了:"叛逆期的人,可是会作出很可怕的事情来的哦~~~~~"
看着少年竭力装出的老成的样子,夏子常忍不住笑出声来:"小曾一定很喜欢围棋......"
曾弦翔撇嘴:"是啊,可那又怎么样?喜欢也不能当饭吃,也不能让你下出神之一手。"
"可是,喜欢能让你真正成为一个棋士。真正爱棋的人,没有坏人,不会作出什么卑劣的事情的......"
曾弦翔脸红了一下,撅着嘴:"所以说,常哥就是一个天真的人。喜欢棋的没有坏人?你倒是去论坛上看看去!"
夏子常摇摇头:"那些人,真的喜欢棋吗?我很怀疑那!"
那些肆意漫骂的人,要的,也只是一个发泄的借口吧?围棋,只不过是恰好趁手的工具而已。爱吗?不可能吧!
少年有些没辙的看着他,最后还是笑起来:"诶,到底是常哥啊!不枉费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把你当偶像来着。"
虽然坐着,夏子常还是几乎跌倒:"......偶偶偶......偶像?"
他认认真真的开始觉得自己也许是真的老了,完全不理解现在的小孩子在想些什么。
曾弦翔点头,很认真的看着他:"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在我看来,常哥也许是中国最强的棋手也说不定。"
夏子常苦笑摇头:"你别给我瞎戴高帽子啦!我自己的斤两我自己知道。说说你自己吧!怎么就跟小猪握手言和了呢?"
曾弦翔抿嘴,低头轻笑:"常哥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对自己信心不足,导致杀气不够呀!"
"喂!"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罗师兄带着我下了一年的棋,我始终赢不了他。最后,我终于没忍住,冲他说了很难听的话!"
"哦?没听小猪提起过呀?"夏子常有些兴味盎然:"然后他欺负你了?"
小猪,那是棋院出了名的睚眦必报。
曾弦翔笑着摇头:"我本来以为是的,我都做好被姚老师遣回的准备了。反正我也不聪明,也没什么特别的长处......"
那一日,曾弦翔被让六子,却还是一败涂地。
终于,他爆发了!
抓起一把云子丢向对面的罗卿郁,他大声的宣泄着:"你那么厉害去下国际赛呀!只会赢我算什么?没种!"
出乎预料,罗卿郁并没有勃然大怒,他甚至没有露出招牌的装死姿态。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慢吞吞的弯下腰去,一粒一粒的把云子捡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他托着腮淡淡看向窗外,并不理会曾弦翔挑衅或者愤怒的眼光。沉默了一会儿,他用一种谁也无法模仿的淡然的口气自顾自的开口:"别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也别迷信胜负和其他一些我或者姚老师教给你的东西。真正重要的东西,是你自己学习的习惯和面对未知事物的勇气。有了这两样,再通过不断的磨练和学习,积累出一些信念来。你也许就可以看到一些不同的东西了......"
说完这些,他慢慢的起身:"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不过,还有一点最后要提醒你,在我看来,围棋就是这么一回事,棋风只是特点不同,没有优劣之分,任何一种风格发挥到极致都可以成为顶极高手。"
"不过,说到底,"罗卿郁突然仰头笑了一下:"棋风这种说法最后是骗人的也说不定。真正下棋的人,该讲的是棋理。你可以赢对手,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你比他强,而是因为你更接近了棋的本质......"
淡淡的笑着,他转身离开了,留下错愕的曾弦翔在原地。过了一阵子,终于回神的曾弦翔低头,开始了慢慢的思索。
第二天,红着脸的曾弦翔为前一天的事情,局促的去找罗卿郁道歉。正在大吃红烧肉的罗卿郁漫不经心的来了一句:"那么有诚意的话,去帮我洗一个月袜子好了!"
于是曾弦翔的不安和敬意在下一个月里,随着恶臭的袜子通通飞上了天。
而罗卿郁,却还是一副过去的死样子,丝毫没有受到这次风波的影响。
......
......
......
曾弦翔低低的笑着:"常哥,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了,我永远下不出罗师兄那样的灵动,王师兄那样的刚猛,也下不出常哥你那样的意境高远。可是,我总有我的长处在,我也有常哥和两位师兄不及的地方。只要我努力的话,一天一点小小的进步,累积起来,最终也可以下出了不起的棋来的!只要我可以像常哥一样坚韧,我总能找到我自己的位置!"
夏子常笑了,刚想说什么的时候,房间的门被一脚踹开了。
一脸晦气的小猪站在门口,身上穿着睡衣,怀里抱着枕头:"少在别人背后说人坏话!我什么时候说过那么肉麻恶心的话?"
他的背后,王立浚很哈皮的朝屋里的两人挥手:"常哥常哥,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如大家来np?"
夏子常瞬间黑线之后,一手扯着一个的耳朵揪进了屋里来。
03. 古谱
四个人挤在了两张拼起来的单人床上,惯例的师兄弟集体合宿,自然是拥挤无比。
不过鉴于躺在上面的四个人嘻嘻哈哈的并没有表示不满,我们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夏子常睡在最外面,错过了困劲儿,反倒精神起来。他半眯着眼睛,含笑听着小猪和王立浚斗嘴。
罗卿郁紧挨着他,怀里抱着他的胳膊,不时还翻过身去,隔着小曾和王立浚厮打几下。
小曾睡在是非两人组之间,脸上表情一派正直,手下却全不是那么回事,惯于趁火打劫偷打太平拳,然后装无辜。
厮打二人组的话题,从白天食堂豆浆里掺了多少水一直争到隔壁国象队的美女又长胖了多少,最后还是绕回到了白天那局棋。
黑暗中,王立浚和罗卿郁嘴上下盲棋,手里动拳脚,居然两样都不误,打成了五五波
"常哥,你看怎样呢?我觉得小猪的那个变化看起来像是妙手,但是如果我不应,去挂角的话,是不是就是一个勺子呢?"
王立浚把刚才两个人讨论的要点丢给了夏子常。
夏子常仔细想了想:"可是,你去挂角的话,小猪的外势就太雄厚了吧?一时看不清楚。可是,你们这个下法,真的看起来好像很眼熟啊......"
小猪立刻来了劲,抱住他的胳膊拱来拱去:"是吧是吧!我就说是见过的,小王还怀疑我记错了来着!"
夏子常笑笑拍着他,思索着:"绝对是见过的,但是在哪里呢?怎么一下子就想不起来了呢?"
躺在最里边的小曾笑嘻嘻的说:"好稀奇啊!居然有罗师兄和常哥见过却记不起来的谱那!"
的确稀奇。
夏子常为人最是小心谨慎,所有打过的谱,绝对是被完全吃透以后才会丢到一边去。也因此,被小曾和小王视为会走路的资料馆。他甚至能够如数家珍一样说出十年之内任意一次对局中的定式演进。
至于罗卿郁,他根本就是S级大妖怪。必要的时候,他可以十分钟翻完一本书,然后一字不差的复述下来,甚至还可以告诉你某处某处有错别字。
这样两个人,居然有记不起来的谱......。
有一阵子,谁都没有说话,任由这两个人默默回忆。
十分钟后,小曾低声的说:"应该不是最近的变化,棋型看起来有些别扭......"
夏子常听着,突然眼前一亮:"我明白了!小曾,你提醒我了!难怪记不起来了。这是某张古谱里边的一个变化,当年和小猪无聊赌胜负的时候,看过的。只匆匆看过一遍,难怪......"
"古谱!"王立浚一下子跳了起来把灯拉开。其余三个人不解的看着他。王立浚不理,兴奋的冲向曾弦翔浩大的藏书:"刚进门的时候,遇见林老师。他正是让我去查一套古谱来着......"
这下连夏子常都精神一振,忙忙的跟上:"真的真的?哪一套?"
"范西屏和施襄夏的当湖十局......"他身后,小猪慢吞吞的起身:"切,知道就明说嘛!搞得什么玄虚!"
"罗师兄你算了吧!"小曾笑眯眯的把刚刚的盲棋棋局摆出来:"要是林老师正经跟你说,你搞不好就为了别扭也绝对不要去看那棋的!"
"找到了!"王立浚拿着那张谱,尖叫着冲过来。
四个人头对头,挤到一起,仔仔细细的观看。
《当湖十局》是古棋的巅峰之作。
乾隆四年时,两位人称"落子乃有仙气,此中无复尘机,是殆天授之能,迥非凡手可及"
的天才大师,范西屏和施襄夏,正当盛年。然而,虽然声名相若,且授业于同一位老师,两人真正有记载的高下较量,这才是第一次。
受当湖(又名平湖)张永年邀请,二人前往授弈。张永年请二位名手对局以为示范,范、施二人就此下了著名的"当湖十局,。原本十三局,现存十一局。
"当湖十局"下得谅心动魄,是范西屏、施襄夏一生中最精妙的杰作,也是古代对局中登峰造极之局。同代棋手对其评价很高。钱保塘说:"昔抱朴子言,善围棋者,世谓之棋圣。若两先生者,真无愧棋圣之名。虽寥寥十局,妙绝千古。"邓元穗认为这十局是棋中"至当"
(此段资料引自百度,部分语言有修改)
然而,古棋和现代围棋的规则区别巨大,很少有现代棋手会去钻研古谱。
而现在,在灯下,有四位一流的棋手头碰着头,低声细细的研究着被现代棋手嗤之以鼻的古棋。
良久,罗卿郁终于抬起头来,轻叹:"真了不起......"
王立浚和曾弦翔默默点头。
现代围棋和古棋的区别,曾被人比为军火和冷兵器的区别。谁能想到,这冷兵器里,竟然存在着如许的宝藏?
仅从棋局看,这十局简直可说是出神入化,景象万千,关键之处杀法精妙,惊心动魄,这种淋漓尽致即使王立浚也不得不击节赞叹!
小曾低低的说:"那么,现代围棋这几百年到底进步了什么呢?"
夏子常笑了:"小曾,不要太走极端啊!和这些精妙的地方相比,你难道不觉得现代的围棋在布局、中盘、收官各个方面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吗?而且,范西屏先生自己也说了'以心制数数无穷头,以数写心心无尽日。勋生今之时,为今之弈,后此者又安知其不愈出愈奇'?"
旁边的小猪听得不耐烦,把两个人推到一边去:"谁管作古的死人怎么讲?有用的东西拿来用就是了,管那么多废话!"
于是曾弦翔也笑了。
四个人于是围坐了起来,开始兴致勃勃的摆棋。
这一局棋摆下来,四个人低声吵吵嚷嚷不停,间或还会动手。一个变化未尽之前,往往会被带向下一个变化。
目眩神摇之间,时间,悄悄过去了......。
清晨的时候,有人轻轻敲门,理所当然的无人应。
门,轻轻被拉开了。
微弱的晨光照在乱七八糟的趴在桌子上少年们,他们中间的桌面上,放着那盘被下到乱七八糟的棋局,四下里都是书。
楚衡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后,捂着嘴偷偷的笑了。
她朝着正在客厅里无聊的溜达着等早饭的姚景程招招手:"来看来看!"
姚景程懒洋洋的走过来,没骨头一样趴在她肩膀上,往房间里看。
然后"哈"的一声笑了出来,掏出了手机开始拍照。
"这可是未来的世界冠军4p照哦,发达了发达了......"他嘴里念念有词。
楚衡失笑:"三星杯,你倒是很有信心嘛!不过也是,也该有一个冠军了,今年!"
她顿了顿,侧头问:"你看好谁?"
姚景程微笑不语,只是把手机的镜头调向某张睡得口水横流的脸。
走廊上,刚刚梳洗完毕的林振玄,漠然看了一会儿这对几乎抱在一起咬耳朵的男女,平静的绕过他们走向客厅去。
04. 琐事
四下里一片云雾蒙蒙,夏子常完全看不清楚对面人的脸。
然而,他知道,那个峨冠博带的男子正在对着忧伤的微笑。两人之间,纵横十九道横亘。
这里是哪里呢?他有些好奇的想,努力睁大眼睛看向眼前的棋局。
自己一方好像是执白先行的。对方,正在长考。
白方,落子敏捷,灵活多变。黑方,细密深邃,磅礴有力。
两相交锋之下,这一局棋格外惊心动魄。
白子布局投子,初似草草,绝不经意,及一着落枰中,瓦砾虫沙尽变为风云雷电,而全局遂获大。
而黑子能以弃为取,以屈为伸,失西隅补以东隅,屈于此即伸于彼,时时转换,每出意表。
夏子常仔细的看着这棋局,心下慢慢的计算着,几乎忘记了自己来自。
突然,对面的人长叹了一声:"子常兄果然除了棋外再无挂碍,李某甘拜下风。"
在和我说话吗?子常微微的疑惑,他抬起头来,礼节性的笑了一笑:"哪里,你也下得很好,很了不起啊!"
对面的人沉默了,最终长长叹了一声,声音里说不出的自嘲:"自幼同门学棋,却始终差你半目。这样也算好吗?"
子常指着棋局中的一些地方,很认真的说:"可是,这一局棋,不到终局,我没有看出谁的胜负啊!"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只是,此局,只怕难到终局了......"
夏子常疑惑的抬头。
有人慢慢的靠近,轻轻的、如蝴蝶翅膀般的温暖,轻轻落在了额头上。
他应该吃惊的,然而不知为何,心里泛起的念头竟然是:......终于......
而后,那温暖渐渐的下移。最后,终于点上了他的唇。
清浅,然而悲伤的吻,让他的心忍不住也苍凉起来。
所以他伸出手去,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抱住了对方的肩膀。
于是,吻加深了。热切的、带着浓厚的欲望,却又带着一分小心翼翼,侵略着、探索着。
夏子常觉得,他也许会窒息。浑身绵软,呼吸困难,他努力的睁大了眼睛,想看清对方。
然后,浓雾散开了,他终于看见了对方的脸。
那是......
姚景程履行完了不良师傅的职责,转身准备去对付早饭,背后,夏子常突然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正往外走的两人一惊,赶紧转身。
某不明物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了过来,一把抱住姚景程的腰:"衡姐衡姐,我作了好奇怪好奇怪的梦......"
因为手下触感相当之诡异,夏子常突然僵了。
然后,慢慢抬头。
姚景程正在微笑......
......
......
......
......
后面的事情就不说了,太过暴力了。
总之最后结果就是,在小猪和王立浚的房间里,鼻青脸肿的夏子常一边由小曾给四处贴创可贴,一边臭骂一脸窃笑的王立浚:"你小子,给我把你那些诡异的漫画书藏好了!不要让我发现了,不然见一本烧一本......"
王立浚忍笑忍到肚子疼,还要作义正言辞状:"没经别人同意进别人房间,是常哥你不对吧?我那些绝爱绝对丽奴什么的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老姐那里抢来的。常哥你一定一定不可以这么残忍啊~~~"
小猪很严肃的点头:"对嘛对嘛,我和他住一个屋子我都没什么意见......"
夏子常于是很愤怒:"小猪!你不许跟他学,不许看那些乱七八糟!王立浚你个死小子,整天都看些什么东西?"
王立浚挠挠头:"AV,GV都有吧?小猪的库存比我还全些......"
夏子常石化:"......你你你你们两个......"
小猪无趣的给他揉关节:"大家都是成年人,好吧?常哥你以为我们是幼儿园毕业吗?"
"成年人就一定要......"夏子常已经开始出离愤怒了!
小猪铁口直断:"一定要!欲求不满会出人命的!"
......
......
......
可怜的夏子常终于被shock到了彻底石化,然后一阵风吹过,我们可以看见一堆粉末在到处乱飞......。
"不过,话说回来。你今天早上到底怎么回事啊?好死不死找姚老师去揍你。"
夏子常还没有回魂,老老实实的有问必答:"我作了一个奇怪的梦啦......"
"什么梦啊?"
眼前瞬间出现的三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终于让他惊醒了,夏子常瞬间红成了煮熟的虾:"不能说!"
辅助于恶狠狠的眼神:"再敢问的就地打死......"
客厅里,姚景程一直笑一直笑。连最喜欢的豆汁都堵不住他的笑。
楚衡白了他一眼:"要不要那么得意?不就是揍了小常一顿嘛?"
姚景程终于咳嗽了一下,摇着扇子作深沉状:"可是,阿衡,好多年啦,小常都没和我这么亲近啦!怎么能让我不热泪盈眶呢?"
楚衡朝天翻了个白眼:"明天我就告诉小常,让他没事来让你打一顿,免得你积得太多导致心里变态......"
姚景程又一顿狂笑:"话说,是有人积得过多。可惜,不是我呀......"
"诶?"
姚景程作语重心长状:"阿衡啊,不要太过于专注棋局啦!也要多履行履行身为人妻的义务啊......"
楚衡目瞪口呆:"你你你他他他......"
姚景程同情的拍拍她的肩膀:"男人嘛,早上的时候,作点专业的梦有点专业的反应是很正常的。你也不要太自责就是......"
话没说完,已经倒到一边去狂笑。
楚衡在一边红着脸发愣:"以前,没发现啊......"
赶走了一边等着看热闹的三人,夏子常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画圈圈,几乎低落成了暗黑的气体。
"......怎么就作那么奇怪的梦呢怎么就作那么奇怪的梦呢?"
梦中那张脸,烧成灰,他都不会搞错。
可,为什么是这么窘的内容?
好,他昨天晚上是打了古棋的谱。昨天白天帮小猪小王收拾房间的时候,是不小心看到了小王的收藏。可是,这些事情和这个怪梦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还是,秀哉,出事了?
他悚然一惊,赶紧拿出手机,拨打了那个熟到不能再熟的号码。
然后,他轻轻的笑了:"没事,只是突然想打电话了。你没事就好,秀哉......"
05. 风波
刺眼的灯光下,围桌而坐的三个人表情各异。半天,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还是楚衡歪着头寻思着,慢慢开口:"也就是说,棋院终于觉得围棋队这块废料还是扶得上墙的,打算招安了?"
姚景程摆弄着手里的扇子,似笑非笑:"你还真瞧得起围棋队!也别看不上国家棋院啦,就这个结果,还是王衡八段答应卖身去当那个吃力不讨好的副院长后,努力讨价还价后的结果那!"
楚衡撇嘴,不说话了。
林振玄很冷淡的开口:"无论如何,可以不用操心生计总是一件好事。"
楚衡有心想顶撞,想了半天却想不出说辞,于是悻悻然的问:"我才不信那群官僚那么好心!说吧,你和王衡老师给人家许了什么好处?"
姚景程给她一个"你真聪明"的眼神,不紧不慢的开口:"年内最少一个世界冠军而已......"
......
......
......
楚衡无语:"六大赛已经过去一半,请问妖刀大人,打算拿什么去兑现承诺?"
"你忘了今年还有四年一届的应氏杯么?所以,还剩四个大赛呀!而且,年终不是还有农心杯团体赛么?机会多多呀机会多多!"
姚景程摇着扇子笑:"再说了,拿不到又怎么样?多个一年时间让大家喘息,多想想棋,少愁愁钱。也许今年拿不到,明年就拿到了呢?"
林振玄漠然的看着他们两人,良久,终于开口:"既然作出了承诺,自然要遵守的......"
楚衡朝天翻个白眼,根本拒绝回应。
反倒是姚景程笑笑:"谁说不是呢?所以,以后请多多的抽打他们吧!林领队助理先生!"
"领队......助理?"楚衡一下子笑了出来:"这什么头衔?"
姚景程状若无辜的摊摊手:"领队和教练是科级职称,棋院没那么多编制,所以只好降格了......"
楚衡哈哈大笑起来:"那么你呢?小妖你什么头衔?"
姚景程摇着扇子,得意洋洋:"我?教练助理啊!"
这下,连林振玄都忍不住微微笑了。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几个年轻人终于知道了消息。
出乎预料,除了王立浚和曾弦翔对零花钱上涨的可能性进行了将近五分钟的探讨,进而发现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后,大家一起对这个消息兴味索然了,然后开始每日必经的如同斗殴一样的抢饭运动。
楚衡看着,觉得有趣,于是问夏子常:"小常,你怎么看啊?关于棋院的这些xo规定......"
夏子常茫然的从饭碗里抬起头来,嘴巴边还沾着米饭粒:"呃,什么怎么看?反正和下棋无关不是吗?随便他们啦!"
楚衡若有所思的抬头,和姚景程的目光一对,然后两个人一起轻轻微笑着摇了摇头。他们在嘲笑彼此,居然需要由别人无心的话来提醒自己。自己,究竟因为这些杂事,忘记下棋的快乐有多久了呢?
一边的林振玄看着夏子常,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吃完早饭,姚景程说突然有所感悟,要去拜访一下故友便神隐了。
直到快中午的时候,他才鬼鬼祟祟的出现在四合院门口。
王立浚正在和曾弦翔坐在院子里打谱,长考时无意间一抬头,忍不住惊叫起来:"姚老师,你......"
话音未落,立刻被姚景程凶狠的瞪回来:"有什么问题吗?"
于是,王立浚只好可怜兮兮的把后半句咽下肚子,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没有......"
毕竟,家有贱狗造型的姚老师,绝对天下少见。而且绝对不用怀疑,一个不慎姚老师会很高兴把见过这个造型的他们两只通通灭口的。
姚景程的满意没有持续半分钟,楚衡从屋子里边跑出来看热闹。
看到姚景程脸的第一分钟,她就毫不给面子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一直笑到姚景程脸色发青,这才停了下来,冲院子的两只挥手:"小王小曾,去找小常和小猪玩去,晚饭以前不用回来了!"
打发走了看热闹的眼睛,楚衡翻出了药箱,开始慢慢的往姚景程的眼睛上擦药,希望尽快的消除瘀青。
一边擦一边笑,于是手下也就有些轻重不分,疼得姚景程"丝丝"的吸气。
这是四月的一天,天气终于开始慢慢回暖,院落里有了一丝丝的绿意。
好容易处理好了瘀青,两个人一人一杯清茶,坐在院子里一边对局一边闲话。
"你个没良心的女人,好歹问一句,谁把我搞成这个样子的呀?"姚景程有些不满。
楚衡冷笑,然后"啪"的一声落子:"敢对你动手的就那么三两只,动手了你还打不过的只有一个,我有什么好问?"
"喂!"姚景程几乎要暴跳了:"那是我让着他好不好?"
楚衡撇嘴,完全不打算提醒对方当年自己去学空手道是为了保护谁,只是懒洋洋的问:"你没事找平岚那衰人干什么?"
"教练助理又不限人数,我想多个帮手呗!"
"你就慢慢扯谎吧!你有那当媒婆的三八心思,不如想想怎么搞定林木头吧?"
姚景程撇嘴:"又来了又来了!每次局势一不利就想转换!来点新鲜的好不好?"
楚衡笑眯眯的吃掉姚景程的一条大龙:"好,就来点新鲜的。话说,新鲜一点的招法就是你一早该把林振玄扑倒办了。陪他这么久,脑子秀逗!"
姚景程在角落里一个倒脱靴,登时逆转,然后冷哼:"扑倒?你倒是说的轻松!怎么扑?你倒是写个教程啊,楚老师!"
楚衡看着赢不了,伸手抹乱了棋局,笑得异常猥琐:"扑倒你都不会?真是清纯啊......"
嘴里说着话,人却轻盈的站起来,饶到姚景程背后去,拍了拍他肩膀。
姚景程不明所以的转身,楚衡突然抱着他脖子跳了上去。
于是,不幸的姚景程九段,就这样在三十岁正中的高龄,被一个女人扑倒在了石桌上,身下,压着黑白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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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明白了没有?小妖?"楚衡趴在他身上,笑眯眯的总结陈词:"所谓扑倒,就是要攻其不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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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景程黑着脸,正想说点什么,楚衡的背后,院子的大门支呀一声打开了。
"我不是说过晚饭前谁都不许回来吗?"楚衡有些不耐烦的转头。
大门口,林振玄局促的站着,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好。
一时间三个人都僵住了。
良久,林振玄终于恢复了脸色:"打扰了......"他点点头,转身离开。
留下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五分钟后,四合院里爆发出一阵大笑。
姚景程和楚衡笑得东倒西歪。
"阿衡,你看见他的脸色没有?"
"诶!"楚衡终于磨磨蹭蹭的爬起来,抓了一把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早知道这样就有效,我当年就该当着他的面强奸你......"
"......阿衡。"
"什么?"
"回头记得提醒我给小常送一块'功德无量'的大匾。他这一牺牲奉献,拯救了天下多少良家妇男的清白呀......"
"你去死!"
06. 前夜
中国棋院,座落在北京郊区某个偏远的角落。
出了棋院的大院子,除了大门口有依托着棋院而生的很热闹的种种小吃摊和饭馆以外,四周都是农田。姚景程曾经不无戏谑的说过,被关在这鬼地方来,想不下棋也很难找到别的娱乐呀!
出了门朝北走,大概十五分钟的样子,会有个小池塘,四周被树围着,颇有些诗情画意的意思。
这里,被棋院的人称为情人坡。
理由是,到了夏天的晚上,方圆五里之内所有有浪漫情怀的恋人们都会到这里来集合。其密度之高,绝对是随脚都可能踩到正在谈恋爱的人。
不过现在才四月份,树木光秃秃的,草也没长起来,所以显得有些冷清。
落日融金,天边的火烧云灿烂缭绕,水面上泛着刺眼的粼粼光芒。
楚衡面对着池塘,微微皱着眉头,右脚不耐烦的轻轻点地。
就在她几乎要下定决心离去的时候,一道瘦长的影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真巧......"是季平岚含笑的声音。
楚衡一顿,然后泄愤一样踢了踢脚下的泥土:"在我面前你少装!你那么欺负小妖,不就是指望我过来吗?"
季平岚轻轻的笑:"不容易啊,这么多年,你还记得当年......"
"我已经忘记了!"楚衡冷冷的打断他:"我来这里也只是想告诉你一声,小妖有点傻天真,你别理他的瞎说,也别找借口再去欺负他!过去的,也就过去了,纠缠不清,很没意思!"
季平岚沉默了,然后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异常冷酷:"回头,看着我说!"
出乎预料,楚衡轻轻的笑了:"这才像你嘛!装成情圣的样子,我都替你累!"她顿了顿,放柔了口气:"平岚,算了吧!你知道,我是从不回头的人。过去的是非,谁对谁错,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已经有些分不清了。既然分不清,那就算了吧!何苦一再一再的纠缠着?"
"所以,你是打算连过去的一切记忆都打算抛弃了是吗?包括小云,包括我......"
那个名字,像一个魔咒,楚衡沉默了。
她眼神阴沉的看着前面的池塘,直到眼睛酸涩。然后,她开口,口气淡淡:"我会一直记得那个孩子,我拉着手教大的孩子。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了。活着的人,永远比死去的人重要。虽然无情,但这就是事实。"
"活着的人?"季平岚讥讽的笑了:"你指那个没用的小男人?你的眼光比过去差了不少......"
他静静的等着楚衡的勃然大怒,然而出乎预料,楚衡甚至还微笑了一下:"是够没用的。明明已经具备了实力,却总在对局的时候一再一再的心慈面软。有时候,真的恨不得冲进对局室去抽打他呀!"
她轻轻的笑着:"可是就是这么个笨孩子,明明自己都已经自顾不暇了,还要说大话,说要好好保护我呢!"
季平岚冷嗤了一声:"同样的话我曾经说过很多遍,可惜你从来不相信!"
"那怎么一样呢?平岚......"楚衡很温和的回答他:"你从来只肯高高在上的施舍你的强大,所谓的保护,也不过是一种实力的炫耀吧?而我想要的,其实只是一个也许并不那么强大,但却肯为我种一架葡萄,肯为我递一杯水的好人罢了......"
楚衡说着,忍不住笑起来:"所以你看,平岚,我们要的东西从来就不一样。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当年的结局其实是最好的一个结局啊!"
季平岚冷笑:"说的那么正义凛然,那那个坠子算怎么回事?"
楚衡摆弄了一下胸前的饰品,淡淡的说:"说得也是,这东西,早该丢掉才是......"
她轻轻连链子一起卸了下来,看了一眼,毫不犹豫的把手里的东西朝眼前的水面抛了出去。刺目的光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噗通"一声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楚衡好像一下子去掉了什么大的负担,拍拍手:"那么,再见了!"并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绕开了背后的人,离开了。
她的身后,有一个身影一直那样静立着。
回到四合院,小王小曾小猪正坐在客厅里一边大声喧闹着,一边等着开饭。林振玄和姚景程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个茶几,气氛有点诡异。
楚衡看着,微笑忍不住爬上嘴角。从池塘边一直持续着的紧张,终于慢慢松懈了下来。
有一个家,真好。
她微笑着,并没有介入,转身向厨房走去。
不出所料,夏子常正围着围裙,在那里忙得团团转。
楚衡并不走上前去帮忙,只是斜倚在门框上,笑着看他。
夏子常一个转身,发现背后有人,忙忙的把她推了出去:"油烟大呢!衡姐,你气管不好,小心呛着。你去客厅和姚老师他们坐一会儿,晚饭马上就好!"
楚衡笑着拍开他:"哪里就这么娇弱了?今天怎么这么好心情,来做菜?"
夏子常笑了一下:"衡姐你忘啦?我明天和小猪就出发去韩国打外围赛啦!趁走之前给大家加加餐吧!"
楚衡的笑容敛了一下,有些小心翼翼的看他:"你不介意?"
"诶?"夏子常楞了一下,然后笑着摇摇头:"我去年的成绩是没有小王和小曾好嘛!打外围赛也是应该的。就是,"他皱了下眉头:"好多年没打了,不知道运气还在不在......"
楚衡想说什么,想了想,又咽了下去。最终,只是笑着拍拍他肩膀:"加一个红烧蹄膀,我要吃那个!"然后,转身离开了......。
三星杯本赛的资格,中国有四个。然而,无论外战还是内战成绩都在前三的夏子常却因为种种无稽的原因必须去打外围赛。会不满,也是很正常的吧?
可是,夏子常本人,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的样子。这样傻,到底是好呢,还是不好呢?楚衡微微的笑了一下,无所谓了,今晚无论如何要让小常陪着去老乡家里偷一棵葡萄苗回来才是......。
晚餐一如既往的热闹。因为可以甩开另外两人将近两周,罗小猪同学格外得意洋洋,甚至会好心情到不停的给姚景程布菜。
王立浚和小曾眼泪汪汪的看着夏子常,就差没喊出:"常哥,把我们一起带去吧!我们很好养!"
夏子常笑了一下,隐约指了下冰箱的方向,然后冲小曾挤挤眼睛。
眼睛里射出狼一样的光,小曾和小王立刻心领神会了。
罗小猪却有些不高兴,摇着夏子常的胳膊:"管他们干啥?菜不够,把你的存货端上来!我要继续吃!"
夏子常敲了他脑门一记:"也不怕撑死!明天就上飞机呢,悠着点!"
罗小猪瘪瘪嘴,最后还是消停了。小王和小曾因为成功保护了未来几天的加餐,心情大好,几乎没跳上桌子跳脱衣舞。= =||||||||||||
姚景程看着喧闹不堪的餐桌,笑了一下,起身离去了。
夜色里,他慢吞吞的走向那片小池塘。
四月的夜,还是有点凉。
然而月色下,却有人在水里扑腾着。
姚景程笑着走到一边,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他慢吞吞的掏出刚才从饭桌上顺来的酒壶酒杯,一边自斟自酌,一边欣赏水里人的种种姿势。
良久,他终于笑了出来:"一大把年纪了,还学偶像剧玩浪漫,你也不嫌恶心?"
季平岚一个猛子扎下去,在离岸不远的地方突然冒头,龇牙咧嘴的笑:"白天没挨够揍?"
姚景程不以为意,举起酒杯笑着向他遥祝:"让你打!反正有阿衡替我出头,我乐得省力!"
"我就知道!"季平岚咬牙切齿:"你哪里那么不经打......"
姚景程哈哈一笑:"可惜,你知道的晚了!下周,阿衡就要去韩国了。一个月时间那,你就好好的忏悔吧!"
季平岚眯着眼睛看他:"她那窝囊废老公的预选赛也值得她往韩国跑?不是为了躲我吧?"
姚景程窃笑:"我知道你一向看得起自己。可惜,她这次真的是去有正经事。"
季平岚冷哼一声,表示不屑。
"她去下正官庄杯,作为主将......"
季平岚悚然变色:"能惊动她的,难道那边是......"
姚景程笑眯眯的再喝一杯:"自然是敏敏!正官庄是各国道场之间联合后的国别赛,不牵扯国籍问题嘛!"
季平岚于是被打击得一沉到底。等到再浮起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串链子。
他把那个晶莹剔透的吊坠对着月色看,轻笑:"当年骗她是钻石的,她居然真就这么多年不卸......"
姚景程另拿了一个杯子,盛满了酒,放在飘在水中的茶碟上。月色下,那碟子飘飘然朝着某个方向流去,一如一朵盛开的白莲,荡漾的酒液正正开放在花心。
他看着水里的男人,有一丝怜悯:"你打算怎么办?"
季平岚一把抢过酒杯,一饮而尽:"凉拌!她高兴就好!"
他的眼光幽暗无光,狡猾如姚景程也看不清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隔日,包括夏子常罗卿郁在内的外围赛选手作为先头部队62人,浩浩荡荡的开赴了韩国。
一周后,助理领队、助理教练、本赛选手和女子团体赛的主将,作为第二梯队开拔。临出门前,楚衡小心翼翼给院子里那株葡萄又浇了一次水。这才小心翼翼的转身关门。
姚景程望天:除非那葡萄属骆驼的,这么小的幼苗一个月没人管,能活才怪!
当然,这话,他也只在心里小小念叨而已。
在海峡对岸的韩国,夏子常和罗卿郁已经顺利通过五轮预选,进入了本赛。
所有的人,一起期待又忐忑的翘首盼望。
三星杯,一周后,开赛!
07. 抽签
四月三十日下午五点,三星杯的开幕式开始了。
所有国际大赛里,三星杯也许是最有趣的一个。因为除了围棋的规则固定外,其余的规定几乎年年都会改变。
比如,今年决赛是三番棋,那么明年也许就改成了五番棋。今年是三小时保留时间,明年也许就会改成两小时。今年可以规定四强赛和决赛间只有一天休息,明年也许就是决赛三番棋之间的时间拉长到三个月。
总而言之,三星杯的开幕式总是充满趣味而令人期待的。每个有幸参加的棋手,都会兴致勃勃的坐在自助餐晚宴一样的会场里,期待着主办方这人渣今年又想出什么新花样来玩大家。
去年的新花样,是把大赛积分前二十的选手像花魁一样挂牌,让积分靠后的选手们各自采花选择对手。这个规定,夏子常至今想来依然黑线阵阵。被不认识的对手选中,然后上台去一本正经的说出对别人临幸的想法......=
=||||||||||
人渣们果然没令大家失望,一开幕致辞,就告诉大家原本规矩的32强赛,今年扩军成为64强赛。然后由礼仪小姐带领着外围赛各个小组的第二名入场就座,好一通鸡飞狗跳!
接下来就是虽然冗长但是却搞笑的抽签程序了。
按照三星杯变态变态的惯例,人多一方先抽,资格老的先抽,成绩好的先抽。
所以,仅仅是观察这先后上台的顺序,也是乐趣一件!更何况,抽到一号到十六号的,还可以得到人渣们提供的贵重礼物。
中国棋手一桌的某个角落,累到半死的罗小猪同学正在埋头苦吃。曾弦翔因为是第一次参加三星杯,好多地方不懂,有些拘谨。王立浚便低着头一一的给他讲解。
剥了几个虾子,放到小猪的碗里,夏子常抬起头来,冲另一桌的李秀哉点头微笑。李秀哉故意转过头去找身边的李诚熏说话,装作没看见。
在心里撇撇嘴,夏子常暗自小声的嘀咕:小心眼!不就是没一来韩国就到你家拜访嘛!可我是来下外围赛的,万一一松懈下来输掉了,哭都来不及好不好?
抽签在李秀哉的装模作样和夏子常的腹诽中,很快的过去了,其间笑料不少。比如李秀哉抽到了师傅朴立恒,于是被记者问"你们师徒间会不会彼此手下留情呢?"
李秀哉一板一眼的回答:"师傅肯定会全力以赴的,但是我觉得他现在赢我的可能性不大......"
夏子常看着朴老师奇怪的脸色,忍笑几乎忍到背过气去。
又比如,小曾被叫上台去,抽了签转头就跑,生怕站在一边的主持人大美女上来采访。偏偏美女姐姐真的在背后一声声叫唤。吓得小胖子一溜烟的跑回到座位,这才听见美女笑眯眯的是在说:"不是采访哦!是可爱的小朋友抽到了十六号,所以有礼物......"
小曾于是面无表情的重新站起来,冲上去,抢过礼品盒依旧转头就跑,丝毫不给别人机会。四下里一片善意的哄笑。
夏子常的脸皮抽了抽,问:"小曾平时没见这样啊?"小王朝天吹了个口哨:"青春期啊青春期,年轻真好啊~~~~"
踩着这样欢快的脚步,王立浚一边哼着荒腔走板的歌曲,一边走上台去,选择自己的下一个对手。
他笑嘻嘻的对着美女姐姐抛个媚眼,在一堆的卷轴里拿出了一个。
礼仪小姐微笑着接过来,轻巧的拉开,然后......
全场哗然。
只有中国棋手所在的桌子瞬间陷入了沉寂。连罗卿郁都惊得把正在啃的鸡腿掉在了地下。
王立浚,正正抽中了夏子常!
中国排名第一的选手要和夺标的最大热门之一上届亚军在本赛的第一轮进行淘汰赛。无论谁胜谁负,这一场对中国队来说,都将无比残酷。
李秀哉有些担心的看向夏子常。
夏子常和大家一样吃惊。他微微张着嘴,看着礼仪小姐手里的号码。好半天后,微微低头苦笑了一下。
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点,夏子常抬起头来,目光正正与秀哉相对。他一怔,定定的看着对方的眼睛,然后,轻轻的笑了。一瞬间的迷惑和沮丧,如同清晨山间的雾霭遇见了晨风,在那双清澈的眸子的注视中,通通烟消云散了。
他,只要想下好下一局棋,就好了。
坐在李秀哉的身边,李诚熏冷冷的看着这一幕。然后,举起面前的饮料,一饮而尽!
漫长而有趣的抽签结束了,时间是晚上九点。
夏子常抓起自己的衣服冲向李秀哉:"能不能去借宿一晚?"他看起来有点憔悴。
李秀哉挑着眼睛看他,神态有些恶狠狠的。半晌,却还是一把揪过他的随身行李大踏步的往出口走去。
他身后,夏子常挠挠头,笑了,浑然不觉旁边李诚熏如刀的眼神。
这是一辆很很普通的车,简单的近乎简朴。坐在副座上的夏子常却不这么看。他好奇的左摸摸,右摸摸,好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秀哉眼光真好!"最后,他点点头,作出了评价。
坐在驾驶座上的李秀哉,脸皮抽了抽,没理他!
果然,下一刻,夏子常开始扭来扭去的抱怨:"你要不要这么小气啊!来了没告诉你是我不对。但是,大家这是一起行动诶,我总不能脱队吧?"
李秀哉冷哼了一声:"是啊是啊,我都不知道中国代表队是连续一周天天闭合对局,连电话都不能打一个的哦!"
夏子常苦恼的叹了口气,摸摸头:"好吧,不够朋友,算我不对!"
"本来就是你不对!"
"喂!"
"干嘛?"
"其实,"夏子常扭头,看着车窗外飞快划过的风景,喃喃的说:"其实,我是觉得有点丢脸。所以......"
李秀哉皱皱眉头,一个急刹车,把车停到了路边。
他没有开灯,于是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坐在了黑暗里。
"总觉得,自己真没用!"夏子常没有回头,只是执拗的看着窗外:"说好要作一生的对手的,结果,不但没有追上来,反倒距离越拉越打了......"
"所以,我感觉到很丢脸。"
李秀哉无言。
在这种时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任何安慰都是虚伪。
所以,他沉默。
他只是轻轻的握住了夏子常放在座位上的手。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坐着。
08. 忘忧
"诶?这么晚去家里不去公寓,打搅到爷爷奶奶他们,不好吧?"夏子常看着面前的大门,有些疑惑。
李秀哉冷哼一声:"拜你所赐,奶奶一周之内天天问我是不是欺负你得过分了,来了韩国连家里都不来!今晚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拖个活的过来给她瞧瞧,以证明我没怎么样你!"
夏子常无言以对,只好挠头傻笑。
大门"支呀"一声打开了,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老奶奶微笑着站在门里......。
为没有早日上门拜访进行了诚恳热切的道歉后,夏子常立刻熟门熟路的冲向了二楼的客房。他的身后,李秀哉慢吞吞的跟着,凉凉的笑:"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夏子常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梦游一样往前飘着,还不忘回嘴:"兄弟这么多年,早就是内人了,那么客气干嘛......"
李秀哉黑线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了夏子常的哀嚎:"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客房里,堆积如山的棋谱棋具。分明,这里已经变成了李秀哉的对局室。
秀哉倚着房门笑:"因为你很少过来嘛,所以当然要物尽其用了......"
"那你让我睡哪里?"
"所以,今晚就要委屈夏子常九段和我挤一挤了。"
两床铺盖,头碰头。
请从下面的选项里,你认为会出现的场景
老友久别重逢,执手相望泪眼?或者谈兴浓浓,时时兴奋到爬起手谈?更或者,情切切夜凉玉生香?
......
......
......
对不起,都没有。
当李秀哉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夏子常已经四仰八叉的睡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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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伙,果然只是到这里来借床铺的吗?李秀哉觉得有点胸闷,他恨恨然的瞪着睡得可以媲美某头动物的人。最终,还是气不过,光脚踹了上去。然而,完全没有得到任何反应。夏子常只是哼唧着,换个方向继续睡。
气结。
半分钟后,李秀哉突然不怀好意的笑了......
第二天清晨,李秀哉一个人先到客厅来吃早饭。
奶奶笑着责备他:"子常呢?你怎么也不叫他一起?"
秀哉撕了一片面包,沾着面前的牛奶,还没来得及答话,二楼传来了一声惨叫。
众人一惊,正在担心,却见夏子常跌跌撞撞的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
......
......
......
"朴"的一声,英哉把嘴里的牛奶喷了出来。
李妈妈甚至没来得及擦掉身上的奶渍,更不要说批评他了。
因为,所有的人都被夏子常华丽的面部造型深深震撼了:左眼,一个黑眼圈;右眼,一个大叉叉;左脸是只小乌龟,右脸上用韩语写着'笨蛋'。最有创意的是额头,居然是口红画出的几个嚣张的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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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人的面孔都严重抽搐,严厉控制着自己不得笑出声来。只有,李秀哉镇静如常,继续冷静的吃着自己的面包蘸牛奶。
夏子常怒火冲天,顾不得其他人的眼光,冲到的罪魁祸首面前:
"李秀哉!我的脸上是怎么回事???"
这哀兵的气势原本应该很足,可惜,配上那张脸,那效果--
所以,英哉最终没忍住笑场的时候,没有人可以责备他。于是,大家哄堂大笑了。
一片笑声里,李秀哉严肃的一如往常。他连眉毛都没挑一下。
夏子常怒火持续走高,第二次,他拍着桌子把问题丢了出来:"李秀哉,我的脸是怎么回事?"
"哦!"秀哉面无表情,他只是无趣的咬了口面包,然后回答:"大概是蚊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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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还是奶奶笑着出来打圆场:"好啦,秀哉,你别又欺负子常啦!去帮他洗干净再下来吃早饭吧!"
李秀哉很听话的擦擦嘴,面无表情的和夏子常一起上楼了。
那八风不动的沉稳神情直维持到房间门外。房门一关上,秀哉立刻笑倒在了地上,就差满地打滚了。
夏子常板着脸,也不理他,自己冲到洗手间去处理。秀哉于是慢慢爬起来,倚着洗手间的门,看着他笑:"真生气啦?要不要这么小气?"
夏子常脖子一扭,摆明了不要理他。
秀哉于是叹了口气,转身拿了东西递给他:"那,这么小气,画回来好了。"
他手里拿着的,是毛笔和墨。
夏子常怒气冲冲的抢过来,扯着他走到屋子中央,面对面在地板上坐好。
秀哉看着泄愤一样用力在墨水里戳着毛笔,笑了一下,闭上眼睛。
良久,没有任何动静。
他有些疑惑的睁开眼睛,却被吓得立刻后跳半步。
眼前,不正是夏子常那张被画得惨不忍睹的脸?那上面带着他绝对不会看错的不怀好意的笑:"我改主意了......"
秀哉还没回过神来,子常已经猛然扑了过来,一下子把他压倒在了地板上。
激烈的力量带来了剧烈的疼痛,尽管夏子常已经把手垫在了他头下。然而比这疼痛更让他不知所措的,是身上的温暖。
那么近,那么远
疼痛,但是温暖。他突然有点想放声大哭。
......
......
夏子常懵然不觉。他借着体重压制住秀哉的挣扎,坏笑着伸出手来--开始用手使劲蹂躏秀哉的脸,横扯竖揪玩得不亦乐乎。
好一阵子,既没有遭遇到强烈的反抗,也没有任何语言的抗议。
安静的有点不象话。
夏子常讪讪然停了下来,盯着身下的李秀哉瞧。
秀哉脸很红,眼睛有点湿润了。
子常吓了一大跳,赶紧爬起来拉他:"没事吧?我没用力气什么啊......"
秀哉一把拍开他伸过来的手,不言不语的自己低着头爬了起来。看也不看夏子常的脸,他拉着子常飞快的冲进了洗手间,把水温调到最低,拿着花洒对着两个人就是一阵狂喷。
然后,他微笑:"这下,扯平了吧?"
夏子常一愣,马上扯过一条浴巾把他包得严严实实的,再拿一条浴巾来,一边帮他擦一边骂:"你发什么神经啊?我都没生气你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
秀哉一直在微笑,没有回答。
最后,还是李秀哉在外间换衣服,夏子常一个人对付脸上的墨汁和口红。
当夏子常终于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李秀哉明白了他刚才为什么发那么大的脾气。夏子常的脸,好像比宣纸还吸墨。反反复复上了除了砂纸之外所有的手段十五分钟后,夏子常的皮肤红得几乎能滴下血来。可是,墨迹,依然淡淡的存着。
秀哉讷讷,想说点什么。
子常瞪了他一眼:"干嘛,下去啦!我都快饿死了!"
秀哉的微微歉意于是又随着风飘上了天--有一种人,不欺负他,你都对不起造物的老天!
早饭平平安安的过去了,再没出什么妖蛾子。
只有英哉很天真的问了一句:"哥哥,你为什么总是欺负子常哥哥啊?我小时候也没见你有这个喜好嘛!"
李秀哉咳嗽了一声,然后有板有眼的回答:"因为你会哭......"
一边被窘到夏子常只想撞墙:这是什么理由?????????????????
奶奶笑了起来:"好啦,秀哉你也要适可而止吧!去把那个调料罐子拿过来!最上面一层的那个......"
"哦......"秀哉答应着起身,晃晃悠悠的离开了。那背影,看在夏子常眼里无比刺眼。根本就是绝对优势下的冷静退让,典型的"赢棋不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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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料罐那层隔板很高,秀哉试了好几次,可还是够不着。他有些恼怒的看着那个高高的安稳的坐着的磁器,再一次拒绝去拿凳子。
垫起脚尖,努力伸直手臂。
只差一点点了。
他已经摸到罐子了。
9 矜持
两个人到酒店大堂的时候,已经比约定时间晚了。
打电话过去,那边一片喧闹之声,小猪在电话里嚷嚷:"常哥,你们慢死啦!我们这边的菜都点上啦!赶紧带着李秀哉九段过来呀,地址在......"
苦笑着挂了电话,正准备对李秀哉说点什么,夏子常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很亲热的叫自己的名字。他回头,看见一个干瘦的中年人异常热情的朝自己招手。
歪着头仔细想了五分钟,这才记起,原来是棋院派出负责行政和联系的秘书,好像姓......雷。基本上是陌生的人,找自己,有什么事呢?
朝秀哉点点头,夏子常狐疑的走上前去。
雷秘书笑得一朵花一样:"小常啊,这次外围赛,表现真是不错啊!"
夏子常有些莫名的看了对方一眼:"呃,还好吧,没有遇见太多的强手。倒是小猪,很有几盘名谱......"
雷秘书挥挥手,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诶,和罗卿郁六段没什么关系。年轻人啊,谦虚是好事,不过,要充分肯定自己的成绩嘛!"
太浓重的官腔,瞬间让夏子常倒了胃口。所以,他什么都没说,敷衍的点点头,希望这场莫名其妙的谈话快点结束。
不过--
"小常,你在上半区啊?"
"嗯,是啊!"
"今年的外围赛,我们国家的棋手,成绩实在不太好那!"
"是不大好!"
其实,是非常不好。64强赛,除了免选的六人之外,通过外围赛入围的,只有区区四人。除了罗卿郁和夏子常外,另外两位都是第一次参赛的低段选手。他们的冲劲固然十足,然而一旦进入本赛,越来越大的心理压力会成为取得好成绩的大阻碍......。
夏子常看着对面雷秘书不停开开阖阖的嘴,有些走神,以至于错过了一大段话。
"......所以,小常,你领会了领导们的决议了吗?"
"呃?"夏子常回神,有些茫然,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好在雷秘书很享受向国内顶级棋手训话的感觉,所以,他只是挥挥手,把刚才的内容又复述了一遍:
"小常啊,下一场的比赛的胜者呢,在下下一场,会碰到的,就是李诚熏啊!领导们研究了一下,觉得对李诚熏呢,小王的胜率更高些,所以呢。这一场呢,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
夏子常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对面的人,良久,他试探着问:"所谓的大局为重,是指?"
雷秘书笑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我明白你明白大家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笑容:"诶,师兄弟之间嘛,胜负很正常的。输给小王,又不丢脸,你说是不?"
"所以,您是希望我在下一场的比赛里故意输给小王?"
"诶,说故意那么严肃,其实只要......"
"对不起,我做不到!"夏子常斩钉截铁的打断了雷秘书下面的话。
一瞬间,雷秘书的脸因为恶意扭曲成了可怕的形状。不过,立刻,他又换上了一贯的甜腻腻的笑容:"哎呀,小常啊!你看你看,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关于这个奖金啊,不论最后小王拿到第几,这个奖金是你们两个均分的......"
"不是这个问题!"夏子常很干脆的回答,他的眸子异常清澈,里边有一种像雷秘书这种人永远也都不懂的骄傲。
他说:"不是这个问题!执棋的人,不该有这种心思。我不会同意这个提议,我相信小王也不会同意!"
说罢,他转身准备离去。
他的身后,雷秘书有些气急败坏的嚷嚷:"真是爱出风头的年轻人!完全不顾国家利益国家荣誉!"
夏子常猛然转身,直直的盯着他。雷秘书吓了一跳,往后跳了半步,才问:"你干嘛?"
"国家利益和国家荣誉,不该建立在弄虚作假和玷污围棋的基础上。不然的话,这样的利益和荣誉,难道不是很可笑吗?"
夏子常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很坚定。他的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傲慢,你甚至可以说是,自以为是。
李秀哉并没有站得太近。但是到后来,两个人争执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
所以,当秀哉抬着脸,带着那样的表情看着他的时候,子常就明白,秀哉全听见了。
夏子常抹了一把脸,苦笑:"秀哉,不要告诉小王他们,好吗?"
李秀哉默默点头,拍了拍子常的手。
那些说出口的,没说出口的,李秀哉通通理解。这是,身为棋士的矜持。所以,夏子常根本就不用费心解释。
两个人赶到饭店的时候,菜已经差不多上齐了。
罗卿郁饿的有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抱怨:"常哥,太慢了吧?"
夏子常歉意的笑笑:"嗯,有点迷路那......"
"吃饭吃饭吃饭!"
曾弦翔王立浚欢叫着打断了他正在小心措辞的道歉。
于是所有的人一起投入了战斗。
半个小时之内,包厢里除了咀嚼声,再没有别的动静。
李秀哉其实并不是很饿。所以,他很有余暇的一边慢慢吃,一边欣赏着中国国手们的恶鬼投胎式吃相。
除了夏子常还能保持基本的餐桌礼仪,剩下三个人基本上是打作了一团。
为了一个肘子都可以桌面上动手,桌面下动脚,打斗到惨烈不堪的地步。
目前的局势,是王立浚曾弦翔联手对付罗卿郁。并不是两人速度抢不过小猪,实在是因为后者实在太不要脸。
抢菜的基本规则是,谁抢到谁吃。
补充规则是,抢到以后放在自己碗里的,并不算尘埃落定。只要有实力,还是可以去抢的。
罗卿郁的不要脸在于,他抄着超级大勺子往自己的碗里盘子里捞,捞完了以后再往上面吐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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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王立浚和曾弦翔发现情势不对,纷纷效仿的时候,罗卿郁就开始朝别人的战利品上面吐口水。
李秀哉看得有趣,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只好踩踩夏子常,示意他赶紧插手制止。
夏子常笑着摇摇头:"年轻人啊,真是有活力啊......"
还好,恶鬼投胎了半个小时后,大家的战斗力开始直线下降。
再二十分钟,所有人都瘫在了椅子上,拍着肚子开始嘴巴掐架,作为饭后消化活动。话题,很快就转到了后天王立浚和夏子常的对局胜负上。最后,终于演变成了赌局。
庄家,自然是四方通吃的罗卿郁同学:"买定离手买定离手!押常哥的站左边,押小王的站右边!"
小曾慢吞吞的推了推眼镜,并没有急着下注,反倒转头问秀哉:"李九段,你押常哥还是小王?"
秀哉微笑:"虽然从个人感情上,很想押夏子常,但是最近的战绩的确是王立浚九段好一些啊!"
小曾眼睛里亮光一闪:"所以......"
"所以,我还是押子常吧!"李秀哉笑了起来。
于是,最后赌局的结果是,曾弦翔押王立浚,李秀哉押夏子常。每人十块钱赌资。
李秀哉偷偷戳了一下夏子常:"喂,不要让我输钱啊!"
夏子常瞥了他一眼:"我尽力......"
然后,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10 恶战
五月三日,晴,略有微风。
夏子常迎着晨风,在明亮的阳光微微的眯了眯眼睛。然后,笑着回头,振臂高呼:"今天,大家都要努力啊!"
小猪"吧唧吧唧"的吃着点心,一脸鄙视的看他:"又开始发傻了!"
夏子常笑着冲过去,揉着他胖乎乎的脸:"你小子,要是敢再乱七八糟的输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猪一边挣扎一边回嘴:"操心你自己吧!看到了四强赛我怎么屠你的龙!"
"喂!"王立浚在他们身后蹦蹦跳:"你们两个差不多一点啊!自大也不带这么样的!常哥,我不会让你过关的!"
到了最后一句,他突然变得豪情万丈,拍着胸脯开始嗷嗷叫:"中国十年来的第一个冠军在此......"
"吧唧"一声,他的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他低头辨认,好像是鸡蛋壳。
背后,胖乎乎的小曾笑得很温柔很害羞很无害的样子:"不好意思,实在是太恶心了,所以,手抖了一下......"
四个人,在旅馆的院子里闹成一团。
院子的某个角落,有人用阴冷的眼光看着阳光下的四个人,如同隐藏在暗处的蛇。然而,一旦走到阳光下,那脸上的表情很神奇的又转化成了诚恳和热心。
他笑呵呵的向几位棋手打招呼,很殷勤的点着头。
夏子常有点尴尬,微微点头。王立浚和曾弦翔很有礼貌的打了招呼。只有罗卿郁冷哼一声,抬头望天,装作没看见。
......
......<, BR> ......
九点整,32场对战在四个对局室内拉开了战幕。
王立浚vs夏子常这一局,格外惹人注意。
观察室里,不要说中方,就连韩方,也有近四成的人盯着这一局看。
不过,对局的两人倒好像有些无感的样子。
猜先的结果,是王立浚执黑先行。
王立浚毫不犹豫的"啪"的一子拍下,气势万千。夏子常则不紧不慢,如影随形般轻轻跟上。
两人下得异常迅速,几乎是毫无停顿。这,也是对于对方太过熟悉的必然结果。
几手之后,看着王立浚的布局,夏子常不由自主的笑了一下。
"星单关角",兄弟几个夜打古谱的收获之一。这小子还真现学现用!
不过,他在内心偷偷坏笑,我可不会让你随便如愿的哟!
与此同时,观局室内,姚景程盯着屏幕,无趣的叹了口气:"虽然是精妙的布局,不过未免太过平淡......"
林振玄坐得很直,头也没有回,淡淡的回答:"只怕未必,你仔细看右上角。"
姚景程凝眸,半晌后,淡淡的笑了:"原来如此么,小常倒是颇有意思那!"
好像是应对于这一说法一般,夏子常非同寻常的白16手一挂,直接把原本平稳如磐的局势导入了乱战。而此时,序盘甚至还没到一半。
然后,王立浚的刀,森然亮了出来!
他以一种暴虐的方式开始冲击白右上的大块,气势凌厉,几可开山碎石。
黑23手一提,似乎颇有斩获。
夏子常却不动声色的脱先了。白棋没有走右边,第24手很狡猾的占了上边大场。
观局室里,姚景程笑着摇摇头:"小王还真是,太急了!"
林振玄默默叹了口气:"还是没学会从大局上看吧!吃住几颗废子,反倒让白势变得太厚了,小亏。"
"小常,还是不喜欢贴身战那!"
"这种程度的战斗,不战也罢!"
诚如此言。
激战中,夏子常第28手再次激烈脱先了。他视右上的乱战于不顾,把上下两边的大场全占了。
至此,夏子常的白棋只是微微好调。
但是,这种落后的局势,让王立浚内心一瞬间失去了平衡。他有些,急于求成了。
黑第43手的直接进攻,明显显得勇猛有余而韧性不足。
也正因此,夏子常的白棋选择了很灵巧的腾挪了两子,治孤大获成功。这一举,让黑子来势汹汹的攻击一下子打在了半空中,完全没有奏效。
而反观黑棋自己,却很有些举步维艰的意思,步调不畅,险险有些收不住手。
借着黑棋这一个刹那的狼狈,夏子常的白60手,选择了异常蛮横的扭断。
有道是,棋从断处生,夏子常的这一手,竟是生生要再次激起了对战狂澜。
王立浚在此,第一次长考。
对局室里,姚景程吹了一声口哨,笑了起来:"小常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坏了?又不喜欢打架,又处处撩拨着小王往前冲着打架。等小王真的来了,他又跑了。"
顿了顿,他问身边的人:"你觉得小王下面会怎么下?"
林振玄拈起一粒黑子,"啪"的拍在了棋盘的某处,然后淡淡的开口:"石破天惊,只可惜......"
不等他说完,姚景程笑着接了下去:"只可惜并不成立!"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一子落下,双方形成的大转换便势成骑虎了。黑棋舍弃右边数子,让白棋成大空。作为补偿,黑棋会割断中腹数颗白子与边上白棋的联络。
初看起来,好像是个各有所得的局面。
然而,姚景程在林振玄落子的局面下,摆出了一手"翻打"手段。这一手一出,在中腹到底是谁攻谁立刻就变得很是玄妙。
也就是说,在这个转换里,黑棋老老实实付出了数子的代价,可是白棋能否被割断却尚属未知。等于夏子常给王立浚开了一张很难兑现的空头支票。
然而,王立浚毕竟是王立浚。他的长处在于算路快,且下手狠。一旦确认这个局部绝对捞不到任何好处了,他当机立断,立刻另辟战场,弃子弃得毫不可惜!惊得姚景程都在对局室里替他感叹:真是大方!也只有他敢!
王立浚的选择是,在棋盘下边靠入白棋空中,一番捣腾,活出一块。这样,白棋外围被撞得厚实。然而黑棋的这块孤棋却获得了宝贵的先手。
一旦获得先手,王立浚立刻利用右边盘弃子余味大做文章。几手落下,刚刚的弃子立刻死而复生。这一手异常精妙,黑方的实空由此变得优势巨大。
在这里,夏子常表现出了他敏锐的吓人的胜负嗅觉。
他立刻转向中腹动手,一冲一断,下手极其之狠。两手一下,居然将黑棋看起来异常厚实的中腹一分为二了。
这下子,黑棋的两块,一下子处境意外艰难,依稀是个不能两顾的局面。
而白棋在中腹分断黑棋后,并没有适时收手。反倒是意外的有力,反客为主,步步进逼。黑棋几乎是立呈败势。
后面的进程对于惯于追杀对手的王立浚来说,几乎是种折磨。
就见白棋如樱花般满盘轻盈飞舞,几乎是风声鹤唳,刀刀见血。而两大块黑棋光做活就忙得焦头烂额。更不用说,在行棋过程中,还逼不得已将外围白棋一一撞厚,最后还殃及了左下黑棋。
而白棋则如高山飞瀑,顺势而为,好不酣畅淋漓。最后,中腹的大空悄然围成。
纵观整个过程,白棋行棋如行云流水,几乎天衣无缝,让人忍不住惊叹一声:浑然天成!王立浚虽然竭尽全力,黑棋各处总算获得安定,但已无力回天。
"黑棋盘面两目,没机会了。"姚景程笑眯眯的下了结论。话音未落,王立浚投子认负。
双方的对局室里,有很多人低低的叹息:这两人,真是深不可测......
可是,深不可测的两个人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一边笑嘻嘻的快速复盘,一边低声的说话。
"常哥,你这一手,够损的啊!"
"是你自己太脆好吧,别随便怪别人。"
"那,砍了我的人不得冠军的话,我可绝对不原谅啊!"
"呃,你不原谅能怎样?说来听听。"
"......你就不能有气势一点啊!"
"气势能帮你赢棋不?"
"......算你狠!"
三星杯第一轮,中国选手包括夏子常、罗卿郁和曾弦翔在内的四人,晋级。
32强赛,定在两日之后。
11. 脆败
王立浚被夏子常挡在了本赛第二轮之外。国内的媒体自然是一番翻腾。有感叹夏子常宝刀未老的,有嘲笑王立浚刀法稀松的,不一足举。
而对于下一场的对局,全国上下保持了一个谨慎的乐观态度。理由是,王立浚和李诚熏棋风相似,力量相若。如果夏子常可以轻松的做掉国内的第一人,没有道理会输给韩国小子吧?
在这样的一派乐观的情绪下,三星杯本赛的第二轮来到了。
根据组委会的安排,第二轮中,上下两个赛区的比赛相差一天,以有利于电视台的直播。
第一天,是上半区。在这个半区,中国队的选手只有罗卿郁和夏子常两人残存。
比起名不见经传的罗卿郁,自然是曾经的中国第一人夏子常vs韩国如今的第一人李诚熏这一局更吸引眼球。这从网上的各局的观看人数上,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出。
甚至,连正在江原道进行正官庄杯督战的楚衡都星夜赶回来凑热闹。用她的话说就是:"网上看棋和现场看棋,完全两回事嘛!这场比赛,死了都要看那!"
夏子常静静的坐在棋枰旁,打量着对面的年轻人。
对方年轻而锋锐,身上战意烈烈,这让他那漂亮的面孔无端的增添了一丝冷厉的味道。
从以往的交手记录来看,李诚熏对着自己应该是很有心理优势的,夏子常想。
四连胜!
所以,他眼睛里有不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对方眼中这般恶意又是从何而来?身为苦主的自己才有资格苦大仇深不是么?夏子常苦中作乐的想。
然后,又默默的在心中叹了口气:真的是,越来越没出息了呢!和那家伙的距离,只怕又拉大了吧?
李诚熏坐得很端正。他盯着对面的人,眼光凌厉。
这个人,有什么过人之处呢?他冷冷的打量着,内心,却在和一个并不在眼前的人的虚像对话:你的眼光和品味,实在是太过差劲!远远比不上你的棋艺!
夏子常也许并不以为他受到了过往记录的什么影响。他刚刚拿下了苦手王立浚,气正盛。而他输掉得那四盘商业赛,其实并不是什么高规格的比赛。何况那时,他的状态正低迷。
......
然而,然而他的心思却的确是乱了。
他的人生中,被一个人用十年时间,用无数次胜利刻出的那道绵长而疼痛的伤口,在隐隐的抽紧。难道,还会有一个人,再次在他的生命里留下如此深刻如此疼痛的印记?
他潜意识里拒绝这种想法。
于是,他的心乱了。
这一局,从布局开始,夏子常就有些急躁的不像他自己了。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他选择了和李诚熏进行最直线的正面作战。
刚刚布局结束,两个人就在棋盘上迫不及待 扭打在了一起。
然后,在左上角的交锋中,他的白棋因为过于急切,导致行棋过分,于是遭到黑棋的最强烈的反击。在这个局部,白棋几近崩溃。
观棋室里,林振玄"哗"的把王立浚和楚衡摆了一半的棋扫到地上
然后,站起身来,冷冷的看着屋里所有的人:"这种丢人现眼的棋,没有必要摆了!我看夏子常也没必要在下下去了。他该回国少队去重新补习围棋常识!"
言毕,大踏步离去。
姚景程冷冷的看着他离去,嘴唇扭曲出一个微笑:"在棋上没有价值的,也就没有关注的必要么?还真是贯彻的彻底......"
他一颗一颗把云子收了起来,手微微的抖......
没有人说话,观棋室里的气氛铁一般的凝重。
如果说有人没受影响的话,大概,是早早砍完对手来凑热闹的罗卿郁。
在这一系列的变故中,他连坐姿都没有改变。依旧是托着腮,懒洋洋的看闭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过于惊悚的局势,终于让夏子常警醒了。
他忙忙的收束心神,面对着这岌岌乎殆哉的局势,开始绞尽脑汁的思考。长考之后,他选择了顽强抵抗。最终,形成了打劫的局面。
但是,夏子常的白棋无法制造出足够大的劫材。结果,李诚熏的黑棋选择转换吃掉左边的白棋,而夏子常的白棋在上边有所收获。
这样白棋终于避免了崩溃的厄运,但是形势依然落后。
在后面的局势里,夏子常曾经有过一次获胜的机会。那时,黑棋一度稍有松懈,在中央的部分出现了漏洞。
然而,夏子常犹豫了,他在124手采取了异常保守的一碰。于是这白驹过隙的机会,就这样的断送了。
李诚熏非常机敏,没有放掉他这一缓手。他立刻鬼魅般的打入了夏子常的模样中,随即几个非常过分的招术,简直是在对方的大后方在作轻佻的调戏之举。
这完全不合常规的着法,立刻让夏子常乱了步调。他在心烦意乱之下,慌不择路,恶手频出。
接下来的进展,几乎没什么好看。白棋不但亏损实地,还成为孤棋遭到对方最恶毒的猛攻。
姚景程面无表情的看着闭路冷笑:"果然够狠,到了这个地步还要赶尽杀绝!"
王立浚"啪"的拍子到了棋盘上,强压住内心的怒气低吼:"他简直欺人太甚!"
心下却不禁凄然:从心理上被人用这样傲慢得近乎嬉笑的方式摧毁,一个棋手的自信只怕会遭受到致命的打击。常哥,你......
楚衡脸色铁青,手上青筋直暴,却一语未发。
尽管夏子常在后半盘苦苦挣扎,却始终未能摆脱落后的局面。
最终,经过343手的争夺,李诚熏以6目半的优势大胜。
12 克星
夏子常脚步虚浮的来到观棋室。伸手敲门前,足足停了半分钟。最终,终是慢慢落下了。
观棋室里人并不多:姚景程,王立浚,楚衡,罗卿郁,曾弦翔。
其他人,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早早躲了出去。
他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站到了大家的对面。低头,声音也是低低的:"对不起,让大家失望了。我下得太糟糕了!"
没有人回答他。
于是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良久,楚衡站了起来。她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身为一个棋手,可以输棋,但是不能这样输棋!"
他内心苦涩,无法回答。的确,急躁在前,软弱在后,被人一步步欺负至此......
简直是,耻辱!
于是他低头,不说话。
他是职业棋手,而他渎职了。所以,他必须承担责任。
"在想明白你今天到底错在什么地方之前,不用来和我说话!"
大波浪长发及腰的美艳女子,脸上笼着严霜,踩着三寸以上的高跟鞋,一步一步快速离去。
那鞋跟"达达"的声音,好像踩在夏子常的心上。
"常哥......"王立浚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郁闷伤心愤怒种种太过强烈的感情堵塞在胸口,让他一时言语障碍。
曾弦翔拉着他,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紧紧的咬着嘴唇,生怕一不注意,自己就哭出来。
一片铅一样的沉重里,罗卿郁慢悠悠的站起来,慢慢晃出了观棋室。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夏子常一眼。
姚景程手里的折扇不停的打开阖上,淡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却不说话。
沉默于是又压抑在整个观棋室上空。
"小王小曾,你们先出去一下,晚饭不用等我们......"最终,姚景程淡淡的开口。
"可是......"
"我说出去!"
王立浚不敢违抗,忧心的看了一眼夏子常,终是拉着小曾,蹭着出去了。
屋子里剩下的两个人,一坐一站。
夕阳笼罩在他们身上,有着说不出的悲壮而凄凉......
"你如果觉得哭出来好受一点,我不会和别人说。"
姚景程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夏子常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摇头:
"虽然很难过,也很抱歉,但是姚老师,我哭不出来......"
"而哭泣,从来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姚景程长长叹了口气:"有的时候,我倒真宁愿你自负不可一世招人讨厌一点......"
他的声音近乎自言自语,并不期待任何回答
夏子常也就保持了沉默。
长久的沉默后,姚景程问:"这是你连着第五次输给李诚熏,你明白你输在哪里吗?"
夏子常抬头,眼睛直视对方:"我从序盘开始就乱了,心态不好!"
姚景程摇着扇子,淡笑:"也许吧!然而,这不是最重要的......"
"?"
"小常,你是个老实孩子!你不会下无理手啊......"
"可是无理手......"
"我知道我知道,"姚景程挥挥手,止住了夏子常的争辩:"无理手这种东西,一旦被高手揪住,那就是致命之伤!但是,那是正常情况下!"
"正常情况?"夏子常有些迷惑。
"在非正常的情况下,无理手有时候是一种态度和气势,"姚景程并不看他,只是以一种悠然的态度说着,好像讲着什么并不重要的事情。
他甚至带着极淡的笑意,他说:"在某些情况下,无理手,就是要正告对方,如果你再死缠烂打下去,我是不介意和你厮打到底的!"
顿了顿,他终于回头,看着眼前的青年。他把痛苦包裹在温润的外表下,内心里,又有多少的不为人知的伤痕?
姚景程于是轻轻摇摇头,问他:"小常,这么死缠烂打的招式,你不肯为不屑为不能为吧?"
夏子常在思索姚景程的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你是个老实孩子!"姚景程又叹了口气。
"你行棋从不过分,对人对己都留着三分余地。
这本是你的好处。
只是,遇见了李诚熏,这就是你的致命伤!"
说到这里,姚景程的声音突然尖厉。夏子常霍然抬头!
顿了顿,姚景程好像又平静了。刚才语气里的波澜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摇着折扇,看着天边的火烧云,淡淡的说:
"小常,你信不信。一样的局面,如果对手是小王,李诚熏他今天绝对不敢这么放肆!"
夏子常内心苦涩,却也不得不点头承认。
姚景程冷冷的笑着:"李诚熏真是够聪明!他一旦摸透你的性格,就很精明地有分寸地欺凌你。大家都是一流高手,他不会过分到离谱的地步,但他会有"分寸"地过分,因为他知道,你以前因为畏惧他而退缩了,那么下一次同样会退缩。
这样一次两次,他也就越来越有信心,而你只会越来越软弱。
所谓"克星",所谓"不败",就是这样渐渐培育出来的。"
天色渐渐暮了,夏子常还是低头站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
姚景程站起来,抛下了句:"不想下次再输得这么难看,就想想自己该怎么办!林振玄那边,你回国前都不用过去了!"
然后,他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而夏子常依然站在原地,慢慢的思索,慢慢的检讨,像个茫然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门再次打开了。
夏子常没有抬头,只是说:"我这个样子,很难看吧?"
语气里,有淡淡的苦涩。
李秀哉没有答话,只是拖了他,慢慢的往外走。
他的手心,淡淡的凉。
夏子常内心的焦燥和屈辱如火焰般,灼烧哑了他的喉咙。这点点的凉意并不足以平复火焰,然而却也让他不至于被烧死。
他就这样慢慢的机械的被李秀哉拖着走,不问目的地,不问原因......。
13 挑衅
李诚熏应付完记者走出对局室的时候,离比赛结束,已经很过了一阵子时间。
他今天心情很好,所以对记者也就格外和颜悦色。而记者们抓住机会狠狠问了一通。
毕竟,这位是刚刚把夺冠热门从第一轮就踢出去的棋手。
而且,他平时是那么不合作。
李诚熏嘴角含着笑意,往出口走去。
走廊对面,迎面走来了一个胖墩墩矮墩墩的家伙。李诚熏很有礼貌的让到一边,等对方先通过。
对方,却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眨着眼睛,仔细的从头到脚的上下打量着他。
李诚熏内心薄怒,面色倏然变冷!
良久,就在他要脾气爆发的时候,对方慢吞吞的开口:
"虽然说棋就是棋,和个性什么的废话无关。不过,我个人相当不欣赏你今天的作为。"
李诚熏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不算熟悉的面孔。
然后冷笑一声:"夏子常请来的援兵?准备在棋盘之外,以别的形式来报复回来?"
那人却摇摇头,韩语相当流利:"不管是打架还是打游戏,依你的水准估计都完全不能看,赢了也无趣!所以,唯一的办法,你还是尽量撑到四强赛吧!"
说完,那人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留下李诚熏一个人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
半晌,他冲回自己的房间,从电脑里调出了中方人员参赛的名单,仔细的看!
终于,在一堆人里边,李诚熏找到了刚才那张脸。
罗卿郁,六段
中国国内等级排名39,从未在世界大赛中有八强以上的成绩。分在上半区,外围赛入选,今天涉险过关,半目胜崔明基。
李诚熏于是冷冷的笑了,这么个角色......
李秀哉醒来的时候,早餐已经叫好。
夏子常坐在靠窗的位置,就着晨光看着什么东西。
李秀哉有些好奇,想凑近点看。
却不堤防,一下子用力过猛,眼冒金星,他重重摔在床上,头疼欲裂,忍不住呻吟一声。
夏子常慌手慌脚丢了手里的东西去扶他:"好好休息吧,别瞎动,昨晚喝那么多,一大早折腾什么呀?"
李秀哉揉着太阳穴,任由对方把自己扶起,垫好枕头,盖好被子。
这一套动作,夏子常做得熟极而流,他自然乐得不动享受,只是半闭着眼睛问:"昨晚又是我先倒?"
夏子常嘻嘻一笑:"就你那酒量,完全不够看呀!"
昨晚的夏子常,和李秀哉一起,喝空了常去的那家酒吧。
没有哭泣,没有抱怨,自然也没有强颜欢笑。
他只是安静的坐在半明半昧的灯光里,一口一口的把面前的酒灌下去。
这就是夏子常,即使酗酒,也绝不失仪。
只有李秀哉发现,他持杯的手,在微微的抖。
所以,秀哉什么都不说,安静的坐在他的身边,陪着他喝。
一个晚上,就这么安静的过去了。
最后的记忆,依稀是那双眼睛。
那里边,痛苦,内疚,自责,耻辱,羞愧,太多类似感情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刻入灵魂的痛楚。只一眼,就让秀哉宁可立刻醉去,再不要见到。
要有多少的痛楚,才能凝聚成这样的一双眼睛?
而为什么,平日里的夏子常,却能够笑得那样澄澈透明,不带一丝杂质?
带着微微复杂的心绪,李秀哉看了面前的人一眼,然后,若无其事的转开眼去,岔开了话题:
"你倒是好精神,大清早看什么呢?"
夏子常把刚看的东西拿给他看:"李诚熏近来的谱,反正睡不着了,拿来看看也好......"
秀哉从棉花堆里挣扎出一只手,抓过棋谱来。
还没来得及细看,又被夏子常抢走,然后努力把他的胳膊往棉花堆里塞。
"我开了窗户,又没开空调,你小心感冒......"
"你们,在干什么~~"
门口传来的声音,有着因愤怒而带来的颤抖。
正在笑闹的两人一惊,同时抬头。
门口站着的,不正是两人手里那卷谱的创造者?
李诚熏脸色苍白,不可置信的看着床上的两人。
夏子常有些不知所措。
李秀哉却完全无所谓的看着闯入者,问:"李诚熏九段,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李诚熏没有答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夏子常。
那眼光极其厌恶,极其恶毒。
夏子常觉得自己正一寸寸被凌迟。偏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下意识的往后瑟缩了一下。
李秀哉从后面拍了他一下,他才警醒,忙忙的开口:"李诚熏九段......"
李诚熏已经平静下来,冷冷的看着他:"原来贵国的棋手是以卑鄙作为个性的。对不起李秀哉九段,打搅你们了......"
说罢,转身就走。
夏子常和李秀哉面面相觑。
良久,夏子常试探着开口问:"我说,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李秀哉泰然自若:"那关我们什么事?"
的确不关他们什么事
所以没心没肺的两个人,就早餐的成色和味道讨论完毕后,又就昨天的棋局讨论了两个小时。
临近中午的时候,夏子常告辞:"昨天和小猪小曾他们说好的,大家一起去吃烤肉的。"
李秀哉眉毛一挑,似笑非笑的看他:"又活过来了?不愧不死鸟......"
夏子常挠挠头,苦笑:"你还不如说厚脸皮!昨天输棋输成那个样子,今天还满大街的去腐败。这要传回国内,只怕网上的口水都够把我淹死了!"
"原来你还知道呀?"淡淡的揶揄
夏子常侧过脸,看着窗外,微微的笑了:"我当然知道啊!而且,我是一个职业棋手,可以以喜欢的围棋作为职业。这已经非常幸运了。没有做好的话,怎么被骂都是应该的,不是吗?"
这时已经接近正午,窗外的阳光强烈,他的脸在半明半昧中,鲜明如剪影。
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棋没有下好,不论做什么,大家都会骂吧?可是,我也不能因为这个就什么都不做吧?可能这么说有些厚脸皮,但是我只有这种想法而已。既然我不可能放弃围棋,那我只能要求自己,下次再不要下得这么糟糕。其他的,实在是管不了了。"
李秀哉看着他出神,没有答话。
"所以,"夏子常结束了自己的长篇大论,冲他轻轻的笑:"我干嘛不去吃烤肉?输人不输阵,自己先搞得天塌下来一样也未必能把输的棋搬回来......"
李秀哉失笑,沉吟半晌后,问:"介意,我去凑凑热闹吗?"
夏子常微微吃惊,然后笑起来:"当然不!"
14 处罚
两人到的早了,大堂里还一个人都没有。
夏子常低低的咒着:"这群死小子,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
带着李秀哉绕过中庭,走向二楼的游戏室。
果然!所有人都在这里。
王立浚和罗卿郁乒乓鏖战正酣。一堆人围着凑热闹。
夏子常笑着摇头,正准备上前去打个招呼。
一个人影挡在了他前面,皮笑肉不笑的:
"小常,这个回程机票,要不还是你自己买?你也知道,大家这两天都忙,卿郁他们过两天三十二强赛,事情还多......"
夏子常无所谓的笑笑:"好,雷秘书,我待会自己去票务处!"
"哎呀,这个韩国票务处啊,代办费恁高的,回国未必能报销啊......"
李秀哉中文不是很好,但也有些明白了,眉毛淡淡拧起。
夏子常却还是笑着:"没关系啊,算我自己的好了。"
雷秘书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那好,那好,那我待会就去帮小常你把房间退了,你把行礼先放我房间就好,没问题的!"
李秀哉瞠目结舌,这种人......
"我倒不知道,棋院现在的经费,竟然紧张到这个地步了?"阴森森的笑,姚景程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他轻轻的用折扇敲着掌心:"雷秘书,用不用我和林振玄这两个不上场的闲人也立刻打包回去呢?"
雷秘书的脸瞬间红了,嘴张了又闭,半晌,终于硬着头皮开口:"姚教练,您别开我玩笑。您知道这是规定......"
"什么规定?"王立浚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乒乓球,一边拿毛巾擦汗,一边走了过来:"少在那里拿着鸡毛当令箭!出来前,王老才说过,这次出来主要是见见世面,先不急一城一地的得失......"
雷秘书板着脸冲着他:"这棋,回国去又不是不能看!韩国来也来了,还有什么世面没有见到?再怎么见也赢不了,见了有什么用?"
王立浚当下就要翻脸,夏子常苦笑,连忙拖着他:"多大点事,吵得天翻地覆的!后面的机票和旅馆费,我自己出行了吧。得了,时间差不多了,大家出发去烤肉吧!"
姚景程显然并没有理会夏子常息事宁人的苦心,也不回头,只是淡淡的对着身后开口:"卿郁,身上钱够吗?帮我垫张飞机票吧,待会一起给子常,票买在一起,回去也好聊天。"
罗卿郁慢吞吞的答:"给您和林老师是没问题啦,不过咱们总共这这么多号人呢!全让我垫,我可垫不起!"
周围一圈哄笑:"谁让你垫?"
"显摆就你有钱啊!"
"咱没钱,咱难道还没有信用卡么?"
......
......
不知道什么时候,棋手们已经全都围了过来,笑嘻嘻的看着姚教练助理和雷院长秘书的你来我往。
雷秘书汗下来了:"姚,姚教练,国......国际大赛,您别别开这种玩笑"
姚景程意态悠闲:"多大点事情,也值得开玩笑?这就是决赛,来开这种玩笑也不是头一次吧?"
雷秘书脸色死白,终于气急败坏:"随便你们了!下起棋来面得像红薯,脾气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大牌!兜个鸭蛋回去,我看你们拿什么脸去报销!"
拨开人群就往外冲。
姚景程用扇子挡下王立浚已经出手的拳头,轻飘飘的笑:"小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和这种角色也犯得上使这么大力气?留着力气去吃烤肉吧!"
夏子常苦笑着看了李秀哉一眼,实在是,见笑!
那边姚景程已经叫着他的名字了,他忙应了一声,走上前来。
姚景程冷冷打量了他一下:"你脾气好是你自己的事!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任那种垃圾乱踩不还手,不用林振玄出手,我先打断你一条腿!"
夏子常继续苦笑:"我只是觉得犯不着......"
姚景程扇子一收,冷道:"是犯不着!但他既然犯贱找上门来,你再图省事躲着,我丢不起那份人!"
浩浩荡荡的烤肉队伍在罗卿郁的带领下,奔向中华街。
夏子常拉着李秀哉走在最后。
李秀哉问他:"中国的棋院,总是这么刁难你?"
夏子常笑笑:"怎么可能?我总还是有赢棋的时候的。"
时候还不少。
"你不介意?"
"这种事情,哪里管得过来?用钱能解决的事情,就不算大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李秀哉默默。
"不过,以后......"夏子常有些愁眉苦脸。
李秀哉忍不住笑了:"不过,想不到你人缘有这么好!这个,算不算是姚先生关爱的表示方式?"
夏子常窘着脸,想要吐糟,左右环顾一下又忍了,最后终于闷闷不乐的说:"你说是,那就是呗!"
在他们背后,有一双阴冷的眼睛,从旅馆楼上的某扇窗子后面,恶毒的注视着这群阳光下的人。
他的唇边扭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喃喃的自语着:"看你们还能嚣张几天!"
他旁边的桌上,有一份红头的文件。大大的红字,赫然印着"关于对夏子常同志无组织无纪律问题的处理决议"
根据雷秘书的汇报,完全没有集体荣誉感的夏子常,由于一味逞个人英雄主义,为国家夺取荣誉造成了巨大的障碍。这一无组织无纪律行为,必须得到严厉的批评,以便帮助其改正。
夏子常回国后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
全院通报批评,去杭州棋院学习,扣发一年工资奖金。
这些,就是回国后等待他的一切。
15 指教
端正的坐在沙发上,李诚熏紧张的看着眼前的老人。
朴立恒正低着头,仔细的把托盘里的茶杯,小心的放到面前的茶几上去。
从李诚熏的角度,很清楚的可以看到他发顶几缕灰白的头发。
"这真的是,太不好意思了......"青年人红着脸,讷讷,不知道如何帮手。
朴立恒终于处理好了茶杯,把托盘放到一边去,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他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偶尔你师母不在的时候,我还是会自己下厨的嘛!"
李诚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捧起茶杯来,慢慢的抿。
朴立恒也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那杯,打开盖子,眯着眼睛嗅了嗅香气,然后满意的笑了,抿了一口茶,润润嗓子,这才开口:"嗯,这个破嗜好,也算是和那家伙斗殴多年的唯一非负面的成就吧?"
"诶?"
看着对面青年不解的神色,朴立恒笑了起来:"没事。人老了,就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而已。"他顿了顿,复又慢慢的开口:"我看了你在本赛的那盘棋啊,诚熏。"
"是的!"李诚熏赶紧放下手中的杯子,坐直,身体微微前倾,正正的看着对方。
朴立恒失笑:"也不用这么紧张吧?说到底,我并不是你真正的老师啊!"
李诚熏摇头,很诚恳的看着对方:"然而,您是我心目中承认的了不起的有实力的棋手。所以,您的话,是绝对不应该被轻慢对待的。"
朴立恒摇摇头,笑了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没有能够得到你承认的实力,你是不会尊重对方的。你是这个意思吧?"
李诚熏脸一红,却还是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果然是,和秀哉完全不同的性格那!"朴立恒轻笑着。然后,他突然转了话题:"今天特意请你过来呢,并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
......不是吗?
李诚熏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自己尊重前辈,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就继续低着头喝茶。
朴立恒拍拍他肩膀:"年轻人,你这是不信任我这老家伙那?"
他笑着,慢吞吞的开口:
"韩国的围棋,从诞生开始,迥异于一味追求境界的日本围棋。我们追求的,只有胜利。只要能获胜,不论怎样的棋形,怎样的坏手,都会被奉为经典,反复的研究。所以,在日韩两国,多有嘲笑我们的围棋的,他们笑话我们是'茅坑流'......"
"然而不管是什么流吧,我们现在,是称霸三国围棋界的霸者,这是事实。尽管,这其中大多数是秀哉一个人的功劳。"
李诚熏直直的看着他,很热切的回答:"是的,李秀哉前辈是非常了不起的!"
"所以,你明白了没?"朴立恒坏笑着:"从日本学棋归来却开创了韩国'茅坑流'的我,是绝对不会责备你昨天用的那些手法的!"
"诶?"
"我们是实用的、技术性的棋,所以,只要能获胜,那就是好招。没什么可以招致责备的。我叫你来,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同样的手法,下次也许谨慎一些会更好。太小看夏子常的话,你可能会吃苦头的......"
李诚熏行礼,回答:"谢谢您的指点,我记住了。"
话虽这样说,脸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朴立恒看着他,突然很感慨:到底是年轻人啊!自己,也许真的是老了也说不定。
只是,有些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诚熏,你比秀哉小了大概有六七岁吧?"
"是的!"
"所以,有些事情你是不知道的。
秀哉,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他让所有下围棋的人都注意到了,收官是左右胜负的钥匙。然而秀哉之前的时代,你知道吗?"
李诚熏摇摇头,一脸的迷惑。
朴立恒淡淡说来:"秀哉之前的围棋时代,是日本的六大高手的世代,也就是所谓的六超时代。现代围棋,由他们开天辟地。现在所用的开局和定式,有近六成是他们打出来的。对于现代围棋,他们是近乎造物主一样的存在。"
"这六位高手,虽然有被中国的楚嗣羽九段一人执白打败的惊人记录,但是除此以外,他们几无败绩。而中国的围棋,在楚嗣羽九段之后,曾经昙花一现,兴盛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但最后还是因为种种棋之外的原因,衰败了。"
"那么所谓的六超,也就是残存的六个老头子咯?"青年并不怎么在意过去的高手。
朴立恒苦笑:"六超之后,又有平成四天王,都是横行三国棋界的人物。在秀哉正式出师之前,与四天王的对抗,并不没有占什么上风。"
"所以,四天王的时代的终结,是在秀哉前辈出师之后的事情吗?"
"不,在那之前!"
"?"
"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同时砍掉了六超和四天王。那年,他只有十四岁。"
"......您说的,是夏子常九段?"
"是啊,可不就是那个漂亮想叫人捏捏的小家伙嘛!第一次参赛的时候,才十岁,人还没有桌子高,要坐着垫子才能够得着棋盘。可那个一本正经的样子,已经很有模有样了!"
"......"
"他第一年的参赛的时候,一局都没赢。这很正常,没人期待一个小孩子能对六超或者四天王作出些什么。别说他啦,中韩两国的棋手,当时联合起来唯一的目标就是期待能逼出日方的主将而已。"
"可是那个小子哦,以半目之差被二枚腰先生丢出来后,偷偷一个人跑到不知哪里大哭了一场。然后,剩下的所有比赛,他都像钉子一样,钉在棋局旁,别人赶都赶不走,一直到对局结束。"
"第二年,那小子,一个人连砍日韩九大高手,一直砍到了日本主将的帐下。然后,他输了。输给天王中的天王,并不丢人吧?可他不,他好像还是很不满意的样子。一直在嘟嘟囔囔的和他的老师说着什么。"
"到了第三年、第四年,就是他一个人的天下了。他一直作为先锋上场,然后,一杆清盘,再没有什么机会表现。这,也就是最早的由日本举办的三国擂台赛最终停办的原因了。擂台赛的停办,也被视为六超时代结束的一个标志。"
"所以,开创了新时代的人,虽然是李秀哉。但是,结束旧时代的,却是夏子常啊。对于这样一个人物,掉以轻心,总是很危险的。"
李诚熏依旧有些不以为然:"那也只能说明,他早年曾经很有天赋罢了。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连着将近十年,一个冠军都没有。我不认为这样一个人,有把他认真当作对手的必要。"
"也许是这样吧?"朴立恒并不争辩:"有时候我都怀疑他也许真的是完了也不一定。他的环境,和你与秀哉又大不同。一个那么大的国家只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人物,这种压力,诚熏,你很难想像吧?老实说,他能撑到现在,我已经很惊奇了。"
"那您......"李诚熏很不解的看着他。
"可是有一件事,我非常介意,诚熏。"
朴立恒淡淡的说,他的眼光看向天际,语调淡淡:"近十年来,倒在秀哉刀下的棋手不计其数。从某种程度上说,应该说,秀哉践踏了无数棋手的青春。然而,只有那个家伙一直幸存了下来,而且一直在第一线。"
"那是他运气好吧!而且秀哉前辈一直对他很客气。"
"说起这件事呢!我其实也是很惊讶的。秀哉居然会和那家伙成为朋友呢!如果是我的话,我大概会对那个一直打败我的人恨之入骨吧?"
朴立恒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总之,诚熏,我无意劝说你什么。但是,有件事你最好要放在心里。除了秀哉以外,十年来,夏子常从来没有输给任何棋手第二次,包括我在内。你是十年来的第一个意外,我希望你把这个意外一直保持下去,直到它变成惯例。"
李诚熏于是行礼:"我会的,谢谢老师的指点。"
16 迷途
在接下来的一天里,李秀哉很稳健的打败了自己的对手,获得了32强的一席之地。
并不是什么太大的胜利,不过秀哉还是约了子常出来喝酒。
夜里十点,两个人在街上乱逛,正讨论要不要再去找家酒吧坐坐。
夏子常的手机铃突然狂响起来。他歉意的冲秀哉笑笑,然后拿起来,看了下来电显,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赶紧接了起来。
......
......
"你现在在哪里?"长久的聆听后,他简短的问了一句,脸色有点奇怪。
......
"附近有什么标志性建筑吗?"
......
"站在原地不要动,我马上赶到。"
挂上电话,夏子常有些苦笑的看着李秀哉
"不好意思,只怕要麻烦你了......"
?
"小猪迷路了。"
李秀哉凑有些替他着急:"明天就是上半区的三十二强赛,他人现在在哪里?"
"在酒店附近的地下通道里。"
= =|||||
从酒店出来,到附近的中华街去,必须走地下通道。
这个地下通道同时也是地铁的入口通道,出口众多。
白天的时候,里边人山人海。现在是半夜,只有三三两两晚归的上班族和情侣,行色匆匆的走过。
在长椅上和墙角,有一些流浪汉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们。
白惨惨的日光灯从头顶照下来,打在墙壁上,好像是给那里凶残而丑陋的涂鸦来了个特写,格外刺目。
夏子常和李秀哉在迷宫般的通道里四处奔走着,不时跑出通道去打电话,大汗淋漓。
半个小时后,他们在一个小的分岔点,找到了罗卿郁。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路的正中央,仰着头朝天花板,不知道在看什么。
穿着那身皱巴巴的西装,手里,握着手机。
四周,一片空寂。
好像是,被全世界都遗弃的一个角落里,剩下的最后一个人。
远远的看见他这个样子,夏子常在心里叹了口气,忍不住就心软了。
把早准备好的一顿骂压下去,他和李秀哉两个人走快步上前去。
"常哥,李秀哉九段。"罗卿郁看见他们,立刻收起了梦游一般的表情,笑了起来,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平添了几分孩子气。
夏子常没好气的拍了他一下:"你呀......"
小猪老老实实的低头认罪:"我错了我错了,我方向感差就不该去网吧还一个人......"
"......"
"......"
夏子常觉得,自己迟早会早衰。如果他真的英年早逝,眼前这两位绝对功不可没。
他其实很想揪着罗卿郁的耳朵大吼:"明天就是三十二强赛你小子还去网吧打游戏你有没有点棋手意识啊啊啊啊啊啊"
但是李秀哉在身边。
罗卿郁很明白这一点,所以笑得格外讨打:"常哥常哥,别气啦!大晚上的让李秀哉九段在风地里等着多不合适!"
夏子常认命了,从他十五岁认识罗卿郁开始,血压飙升和自我安慰已经成了他人生中经常面对的主题。
他板着脸说了声,走吧,带头先往酒店走去。
李秀哉心下笑笑摇头,紧走两步和他并肩而行。
小猪,远远落在了后头,不知道看着什么东西出神。
直到拐角处传来一声暴喝:"还不快来!"
他一惊,收了梦游一样的表情,笑嘻嘻的赶了上去,嘴里还嘀咕着:"常哥常哥,表那么凶啊,小心得胃下垂啊......"
打打闹闹中,一行三人终于回到了酒店。
先送李秀哉回房,夏子常挠着头:"今天真是不好意思......"
罗卿郁在旁边,规规矩矩的低头:"真是给李九段添麻烦了,谢谢!"
李秀哉轻轻摇下头,开门进屋去了。
门外,夏子常发了会儿呆,然后和罗卿郁一起往十五楼去。
两个人有一阵子无言。
电梯快到的时候,夏子常突然问:"卿郁,很紧张吗?"
罗卿郁有片刻的无语,然后有点抓狂:"常哥我二十岁了不是十二岁,我这次真的是迷路不是离家出走,常哥你别太老妈子......"
夏子常笑了一下,没答话,然后翻手看表,侧着头想了想。
电梯到了,夏子常埋头走路,一直走到小猪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他抬头一笑:"还有时间,不如踩踩点?"
罗卿郁一愣,然后笑了。
夏子常用手机计时,然后和罗卿郁一起,不紧不慢的走向电梯
下到一层,重新走入地下通道
"那,到了第一个分岔路口,走左边的路。记不住也没关系,记得走有骷髅那个就好......"
......
夏子常一路上不停的絮絮不已
小猪一直在闷头笑,但是还是很乖的点头。
"好了,这里是最后一个转角,到了这里,从楼梯往上走,就是三星总部了。"夏子常如释重负,低头看表:"对局室在三楼,坐专用电梯上去就可以了,大概需要十一二分钟的样子。"
"十二分钟。"小猪嘟囔着,很是满意:"提前十五分钟出发就好了!"
夏子常笑笑,他们开始往回走。
"用不用明天叫你起床?"
"不用!"
"真的不用?"怀疑的眼光,连一向作息严谨的曾弦翔都担心起不来要让人叫的。
罗卿郁撇嘴,不理这个罗嗦的老年人。
"那用不用明天早上帮你订早饭?"
"不用,我明天早上吃什么得看心情!"
"卿郁,"快到旅馆了,夏子常突然停住。
"什么?"
"走到现在,国内已经不会给你们任何压力了。"
三十二强,中国选手,只有罗卿郁和曾弦翔两人入围。日韩国选手包揽其余所有的席位。
罗卿郁淡笑,当然当然,国内现在的焦点和兴趣正集中在怎么用口舌凌迟了眼前这位,恨不得立刻忽视了小小的预选赛。
他恶意的猜想,也许很多记者和网上愤青正在期待着他们的败北,这样文章的标题才能够惊悚"夏子常状态大恶,三星杯连三十二强都未进入,三军尽墨"
多么悲壮!
多么慷慨!
多么爱国!
而辜负了他们的爱的人,多么的该死!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负责任,剩下的,棋盘上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剩下的事情,棋盘之上,就拜托你们了。请尽量,走远一点。
至于棋盘以外,有我们!
罗卿郁笑笑:"为了国家么?常哥?"
夏子常摇摇头:"也不完全是吧!更多的,是为了中国的围棋吧!我们现在享受的,是林老师姚老师他们辛苦挣得的环境。我们自己再这样败下去,后来的棋手,只怕会很辛苦。"
"常哥是怕自己辛苦吧?"
"哈!这都被你看出来啦!我想像师公一样,下到八十岁那!万一现在把棺材本都输出去了,将来可怎么办?"
两个人嬉笑着,走回酒店。
"常哥。"
"什么?"
"我至少会撑到八强赛的。"
"你尽力就好。" 他很想说,不必有压力,但又咽了下去。他很卑鄙,到最后,还是期待着眼前的人因为压力发挥出原本蕴藏在体内的实力。
罗卿郁笑而不答,挥手回房间去了。
真是十年不改的笨人!
我怎么会有压力?
压力从来都在你那一边!
我输,不过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家伙,输了理所当然
谁会把我怎么样?
你输,却是辜负了地球的空气太空的星星,活该被砸死
有关的,无关的,都可以上来踩你一脚
赢的时候理所当然,分享你的荣誉也理直气壮
一旦不如意就恨不得立刻抽死。
这样的制度这样的同事这样的环境!
也只有你这样笨蛋,这么多年,还会这么热血!
不过,他一边解西装的扣子,一边失笑:好像,这次,我也热血起来了呀!
放手一搏吧,看看,我到底能走到什么地步呢?
他微笑着入眠。
17 四强
从三十二强到十六强再到八强赛,原先丝毫不被看好的罗卿郁和曾弦翔突然被鬼神附体一般,发挥出色,各自战胜自己的一系列对手,携手打进了四强。
至此,韩国的人海优势,已经完全不存在了。
2:2
双方重新走回到同一个■■。
只是,韩国的两位棋手是--李秀哉,李诚熏
相比于寂寂无名的罗卿郁和曾弦翔,谁的赢面大,一目了然。
韩国媒体固然是以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温和的鼓励着:期待双方之间的好胜负。
国内的媒体也是低调到了尘埃里:比起被国人期待重重,却连八强都进不去的丢人现眼的人,新人能奋斗到这个地步诚属不易。
胜负如何,大家都能接受。
取经啊取经!
李秀哉盯着报纸看了半晌,然后调转目光盯着坐在自己对面那位捧着一杯茶笑得怡然自得的人。
夏子常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好问:"这位先生,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吗?"
李秀哉问他:"为什么你在中国国内人缘好像很差?"
夏子常一片茫然:"没有吧!大家公认我是好脾气好相处的人那!"
李秀哉冷冷的把报纸拍到了他面前。
夏子常笑得阳光灿烂:"我看不懂韩文!"
有五秒钟,李秀哉很想抽死对面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那家伙却把脸凑过来笑:"别气啦别气啦!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我只有输棋才生气,别人的事情,我才懒得生气呢!"
"说到输赢,"李秀哉慢慢的喝了口茶,问:"我和罗卿郁六段对决,你觉得谁的胜面大?"
"为什么是小猪?"夏子常有点不解:"你下局的对手可是小曾啊!你那么有信心能把他丢出去?他可是赢了官子皇帝进入四强的。再说,你为什么笃定小猪能把李诚熏砍下来?那位,最近可是有了不败传说的,最近对你的胜率也是相当的高吧!"
对你的胜率更高!
李秀哉把这句话咽了下去,觉得自己真是慈悲。
然后,他想了想,开口:"我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大概只是一种感觉吧!"
夏子常慢吞吞的喝茶:"如果这样说的话,对任何棋手,都是你的赢面大吧?何况在决赛的三番棋里,你还没有输给过任何的选手啊。"
李秀哉默默半晌,终于说:"罗卿郁六段的棋,很奇怪!"
夏子常眯着眼睛笑,很有点得意洋洋的意思在:"那小子,终于认真起来了......"
李秀哉不解。
夏子常笑:"那可是十三岁的时候智商就169的妖怪级家伙呢!"
天才啊,李秀哉轻叹,真的是令人羡慕而嫉妒的存在。
老师是,李诚熏是。
看了一眼对面的家伙,他应该也是吧?虽然他本人不觉得。
而自己,并不是。
正在感叹,却听见对方在感叹:"不知道他有没有机会遇见你。我呢,对这场天才间的对决,还是很有期待的。"
他不禁哑然失笑了,问:"那么,如果真的是一场天才对决的话,你期待谁赢呢?"
心里,有点点介意,有点点期待他的回答。
夏子常狡猾的笑了:"我的期待有用吗?如果有用的话,我期待我赢啊!"
李秀哉于是面无表情的喝茶:"等你能进了三十二强再说吧。"
= =||||||||||||||
啊啊啊啊,好想抽打这个家伙啊!专门找人痛的地方踩!
对了,从这两天到比赛结束,估计都不能找你来喝茶了。夏子常有点负气的说。
"哦?"李秀哉不动声色。
"姚教练啦!租了大场子,我们要集体研究你的对局哦!"
"那还真是荣幸!"
"所以,为了保密和避嫌起见......"夏子常摊摊手。
李秀哉点头表示了解。
于是夏子常告辞了。
"您和夏子常九段,对我好像意外很不看好的样子啊!"
李秀哉皱眉,抬头,果然看见住在隔壁的李诚熏靠在门上,冲着他冷笑。
"听人壁角这个习惯,相当之糟糕!"
青年因为愤怒,满脸通红:"在指责别人之前,麻烦您自己先改好大声谈笑前不把门关好的习惯!不是每个人能忍受二位的噪音的骚扰的!"
李秀哉点头,表示了解:"我下次会注意。"
他这样坦然认错,反倒让青年有瞬间无措
然后负气的走进来,坐在了刚才夏子常一直坐的位置上
"我会赢到决赛!在三番棋中赢您!"
李秀哉点头:"你有这个机会,只要你能从罗卿郁的快刀中脱身的话......"
李诚熏的眉毛轻挑,不以为然:"不过半目胜。"
李秀哉皱着眉头看他:"你没有看他的谱?"
"没有!我看谱只会看和自己棋风类似的!"年轻而理直气壮的声音!
18 拆局
很大的厅堂里,靠近门的位置摆放着一个硕大的棋盘,乱七八糟的摆放着的椅子上坐着些歪七扭八的人。
四下里一片嗡嗡的声音
夏子常找了一个离门口最远的角落坐了下来,身边是王立浚。
"姚老师大手笔啊!"他压低了声音向王立浚低笑。
王立浚眉目飞扬:"那是!就这厅,一个小时大几百一个小时那!姚老师一包一个下午啊!"
夏子常低低吸了口气:"雷秘书怎么松的口?"
角落里正在看报纸的人把报纸丢到一边,兴致勃勃的抬头,是罗卿郁。他三八兮兮加入讨论:"你们不知道吧?大几百,那可是美元啊,不是人民币啊!"
王立浚和夏子常倒抽一个冷气,面面相觑:"过分了点吧......"
"这有什么过分?"神出鬼没的姚妖孽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们背后。他轻轻摇着折扇,显然心情好到不行:"出来的时候王老给的银子,与其让那些三不着两的人拿了来炒期货,不如咱们用掉,还算有点效果!"
夏子常和王立浚赶紧起立,罗卿郁嘻嘻一笑打个招呼就作罢。
姚景程明显拿他无可奈何,笑了一声:"懒猪!"也就不做理会了。
清了清嗓子,姚妖孽开口:"小曾,你先上!"
相当之简明扼要!
曾弦翔于是登台自解,他于半年前某场商业赛中战胜李秀哉之局。
那盘棋,执白棋的曾弦翔下得非常流畅,大局观尤其出色。
曾弦翔上台,摆棋。
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几乎每一步棋都会引起热烈的争执,不知不觉甚至会引出十几甚至几十种变化来,往往搞得曾弦翔手忙脚乱。
由一招争论开去,经常见招拆招到十几手以后。
绕了好大一圈后,然后再被姚景程抽冷一刀结束,回到正题来。
不时喧然大笑,有时也会针锋相对,有的地方大家意见一致。
比如,李秀哉应该贯彻抢占实空战略,在左下角尖补一手,固守角地;
有的地方大家争议很大,莫衷一是。
往往,不断提出异议的是反应奇快的王立浚。夏子常多数时候会和他意见相左。
两人棋风不同,所以出招往往大异其趣。
这两人你来我往间,一下子把节奏拉得飞快。
忙得台上的曾弦翔一直在喊,慢一点慢一点。他手忙脚乱,到最后简直是手脚并用的逐一摆出各种变化,直到摆出大家都能接受的变化为止。
这盘棋曾弦翔先后对李秀哉的两块孤棋发起猛攻,最终屠龙获胜。
王立浚很兴奋的问:"不屠龙,结果怎样?"
夏子常笑着折腾出一系列变化。姚景程笑眯眯的和他对着干,两人回合之间,折腾出了种种诡异的行棋路数,旁观者无不目眩神摇。
但无论如何,最后的结果都是:细棋。
曾弦翔仍有胜机,但这胜机基本上已经只存在于理论中了。
和李秀哉拼官子还有信心得胜的,在场只怕没有人敢拍胸脯。
这盘棋没有一直摆到结束,因为中盘战过后,大家都觉得胜负已见分晓。但总共也就100多手的棋局,曾弦翔足足摆了1个半小时,这还不算深入的研讨。
之后的研讨,又花费了将近一个小时。姚妖孽兴致十足的四处转悠,听着各个地方的评论。
最后,终于登台作总结陈词。
他把纸扇"啪"的一合,笑模笑样的开口:"所以,大家看出来了吧?如果棋局到了官子阶段,而李秀哉又有8目以上优势,基本上就是神仙来也赢不了他了。"
底下的棋手闷笑,夏子常则是苦笑:他经常有领先十目以上被李秀哉逆转的棋局。
凝神再细细听时,妖刀又道:"所以,和他对局,一定要抓住他求稳,不敢轻易求战的上手心态,将棋局搅乱,这样才会有更多的胜机。"
不敢么?夏子常淡淡的想着,那个人如果真的求战,只怕比任何人都来得狠辣吧?
只是,他习惯于用更稳妥的方法来赢棋。
这,是好还是不好呢?
"......所以,简单说呢,和李秀哉下棋,大家不要有什么想法,一有想法就糟。你就是他的下手,保持这个心态,你去冲击就好了。
比如这里,小曾敢放弃角上实空,在中腹成大模样
这种棋,李秀哉是不敢行的......"
的确不敢,夏子常想。
或者说,不屑。王者,从来不肯行亡命之徒的招术。而亡命之徒往往就是屠龙者。
自己缺的,只怕也是亡命之徒的那种狠劲儿吧?
"......第一,能将局面搅乱就一定要搅乱,对杀起来,他也不见得能看清,也就占不到什么便宜。
不是说不能和李秀哉下官子棋,他也不见得稳赢每一盘官子棋,但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第二,和他对局,一定要将棋下得厚实,一旦对攻起来,才有可能揪住他......"
夏子常在心中默默的点头。
接下来上场的依次是一位并不是很有名的棋手,王立浚和夏子常自己
举目整个中国队,在过去近十年时间里,只有这区区几个人曾经赢过那个人一两次。
其中,只有夏子常在三番棋中赢过他,还不是在决赛中。
看着这个数据,除了敬佩之外,子常心内更多的是苦涩。
他觉得汗颜。
一直存在的愧疚感,从来没有这么鲜明,这么凌厉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整个研习过程中,罗卿郁异常的沉默。
他甚至都没有抬头看棋,一直低着头看报纸,或者打盹。
这个时候,他好像终于醒来了一样。
报纸一收,他笑嘻嘻的看着夏子常,小声问:"常哥,你这个表情,是在想衡姐还是在想李秀哉九段?"
王立浚在后面小声的接:"笑得淫荡下流的时候就是想李九段,笑得猥琐讨好就是想衡姐。我赌五块钱,是在想李九段!"
罗卿郁白眼一翻:"稳输不赢的赌,还五块钱?你以为我傻?"
夏子常一句话没有说,直接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揪着领子扔进大厅旁边的单间里去,真正淫笑着臭揍了一顿这两个混蛋。
门外的棋手们笑嘻嘻的压外盘,赌罗卿郁和王立浚到底谁挨的拳头多。
在这边热闹纷呈的研习进行的同时,另外一盘气氛完全不同但紧张程度类似的研习棋在李秀哉的房间里展开。
虽然被人称为血手,崔明基本人其实是相当温文尔雅的一个年轻人。
此刻,他正在为两位李九段演示一盘棋。
"他的习惯似乎是先捞实地,对着前面的几个对手,都是如此......"
崔明基在棋盘上摆着,微笑着说:"他捞地捞得太过分,我不得不强攻他的中央大龙!"
李诚熏点头,同样情况下,他也只会作出一样的选择。
然而,崔明基微笑着摇摇头,"啪"的落下一子!
李秀哉看着,迟疑的开口:"这手大飞,看起来相当别扭。会不会是想小飞,落错了位......"
他突然闭嘴,再细细看了一遍局势。慢慢的点头:"大飞有大飞的道理......"
崔明基苦笑:"的确如此。我当时和您作一样想法,所以根本没有注意。"
李诚熏皱着眉头:"......相当隐蔽的手段,但也不至于......"
崔明基轻轻笑着摇头,手下不停,摆出一系列变化。
眼睁睁就看着罗卿郁的白大龙全部活出。这还不算,他居然还打入了左上的黑大空中出棋,一下子把黑棋彻底掏了个干净。
至此,完胜。
崔明基抬头:"227手,他还有一个小时的保留时间!"
李诚熏猛然一惊:这种速度和计算能力!
难怪明基根本看不清那神妙一手的后招。
你的对手还有将近一半的时间,而你已经开始读秒。
这是怎样的心理压力?你怎么可能不被对手调动?
三个人将罗卿郁预选赛开始一共九盘棋的谱通通翻了出来
一一细看,越看越是心惊。
韩国排名第三到第二十的强手,几乎被他蹂躏了个遍!
每局手法都不一样,但每局居然都可称为名局。
第一轮天才治孤
第二轮手筋表演
第三局暴力屠龙
第四局先掏后洗
第五局弃角取势
第六局引征精巧
第七......
第八......
第九......
......
李秀哉揉揉眉头,心下轻叹:行棋天马行空,不拘常轨。往往无理处,可翻出一片天地来。
最可惊者,他几乎有一种能把任何有落子的地方都作成劫材的本事!
劫的背后包含的是头绪、判断、选择和转换。在纷乱的战局中,快速而深远的计算,在弃与取之间衡量,在攻守间游走,得心应手挥洒自如。
不经意间,对手已中了他的凌空一刀!
如此人物!
崔明基苦笑着说:"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平均对局时间?一小时四十分!
到目前为止,一共九局,罗卿郁还从来没有进入过读秒......"
李诚熏冷淡的看着这一堆资料,在心里冷冷的笑。
内心深处,某种热烈的欲望开始燃烧
19 让先
准决赛赛第一场,中方休息室。
夏子常很惊奇的发现,一向好吃懒做的小猪居然比自己还早到,穿着他那身抹布一样的西装,抱着一碗炸酱面戏里呼噜的大嚼。
看着一地晨光里,快活的大男孩,夏子常忍不住笑了。
那边,小猪已经战斗完毕。看见了夏子常,忙忙的招手:"常哥常哥!"
夏子常笑着走过去:"昨晚睡得怎么样?准备好了么?"心知,这话问了也是白问。
果然就见小猪翻着白眼:"有什么好准备?怎么准备也不能耽误睡觉吧?"
夏子常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转眼,看着他身上的抹布,忍不住一副嫌弃的表情:"你就穿这个上场?"
"哦呵呵~~~~"
小猪跳下高脚凳,笑得猖狂:"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就见他把身上的西装一撕,脱了下来,丢在地上,再踩上两脚。
露出了里边的衣服,他笑得得意洋洋:"终于有机会让我的下棋服见到天日了!"
夏子常脸抽了抽:"你就打算穿着这个上场?"
那是一件地摊上淘来的三流品牌运动服,做工异常之拙劣。配着小猪花了十块大洋在国内路边小店剪出的质朴到渣的发型,说不出的相映成趣。
= =||||
"小猪,要不,你还是换身西装吧?"
王立浚在旁边小心翼翼的问,满脸都是"惨不忍睹"四个字。身为名牌控的他,视觉遭受了强烈荼毒 。
"才不要!"
小猪理直气壮的让人想抽他:"你出门还带两件防尘罩啊?我哪里来的第二件西装?"
"你你你你~"王立浚手指着地上的抹布,一直抖啊一直抖。
虽然现在看来丑陋无比,但的确是棋院给订制的名牌西装没错。
"你拿西服当防尘罩?"
"路上灰那么大,不是它罩着,我这件衣服早脏了!"小猪答得理所当然。
夏子常已经无语了,随便他随便他,只要他下得舒服,他哪怕要穿渔网呢!只要韩国方面不告他有伤风化,他也懒得理!
开局
三番棋,第一番
对局室里,连裁判和计时的工作人员都西装革履正襟危坐。只有自己对面的那个穿得劣质,坐得毫无教养,分外扎眼。
李诚熏在心里不屑一顾的哼了一声。
开局,猜先。
罗卿郁年长,依惯例,他从棋钵里抓出了白子。
李诚熏在棋盘上摆出了一枚黑子:
猜单。
罗卿郁的手心张开--
出乎预料,
一枚孤子!
猜中!
他笑嘻嘻的把那枚白子往棋钵里一丢,眨巴着眼睛等着李诚熏的动作。
李诚熏心内冷笑:这算什么?让先么?但愿你让得起!
起手!
他用之前极少用到的"小林流"序盘,堂而皇之的开始围空。
中方观棋室里,夏子常微微的笑了:"姚老师,李诚熏想要和小猪比圈地呢!"
姚景程眯着眼睛也笑:"总是喜欢用别人最擅长的招法打败对方。这个毛病要不得呀要不得!"
夏子常和王立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交换一个白眼:那是谁在n年前的东洋证券杯上,放着大好局势不要,非憋着一口气和李秀哉比官子。最后被人家憋死的?
这时,对局室里,棋盘上的混战已经开始了。
先是,小猪很机敏的潜入,开始洗空。
而李诚熏则向中腹一挺,凶狠异常。
看到此处,姚景程抿嘴乐了:"心倒是挺大,可惜力气用错了......"
诚如此言,小猪悠哉游哉的就地做活,在李诚熏围起的大空里搭建起自己的后花园来。
行至此处,白棋一派随意闲淡,看似完全在黑棋的攻势之下,但却如高山流水般,牢牢占据着要津。
李诚熏当然不肯就此受制于人,黑子凶狠地于二路点入,意欲消除白棋眼位,而后发起总攻。
对此,罗卿郁理都不理,一手很机敏的"搭",从另一方向杀出,立刻转身。
如果说,行棋至此,局势尚在李诚熏主导的擅长攻击的步调中的话,那么自黑67手后,盘上风云突变!
李诚熏,再没有任何机会将主动权从罗卿郁的掌握中夺回。
黑67手,是问题手,这毫无疑问。
但是能把这问题手瞬间转换成为黑棋的致命败招的,则是罗卿郁那凶狠的一断
那一子落枰,李诚熏瞬间变色!
那一子,生生断开了他两块大棋。
为了求得联络,他不得不忍气吞声,任由罗卿郁拔掉了自己四颗子。
很显然,罗卿郁并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至少在此局中不懂得。
刚刚拔尽四子,他又开始在右上角以弱攻强。
李诚熏向来棋风硬朗无比,但是,这一次,面对着这样的对手,他微微有些退缩了。
一念之差,悔之晚矣。
接下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棋在中腹无比畅快地"拔花",而他自己却委屈地从边上渡过。
随即,战火烧到左上角,李诚熏终于抽空在岌岌可危的大块边上自补了一手。
局势于是稍稍稳定。
罗卿郁抬头,看着他淡淡的笑了笑。
下一秒,李诚熏勃然变色!
罗卿郁正正"点"入了他刚刚补好的大块眼位中!借此,发动了全面的攻势!
这人,竟然看轻他至此:竟然是坐等他稳固了局势后再来砍杀!
观棋室里,姚景程仰头大笑:"这坏小子,摆明了欺负人家嘛!"
夏子常有些欲言又止。王立浚冲他挤挤眼睛,比了个嘴形:活该。
夏子常苦笑摇头:李诚熏恐怕不会生受此辱!
李诚熏果然忍无可忍,愤而发起反击。
于是乱战!
纷纷云云,刀光剑影。
李诚熏落子不慢,然而罗卿郁更快。
比他的快更可怕的,是他的准。
在这种速度下行棋,他的招术竟然还是毫无破绽!
步步紧逼,得寸进尺。
如附骨之蛆,再也甩不开去!
乱战结束的时候,黑子被罗卿郁一分为二,陷入包围中的四颗黑子成为鸡肋。
封盘,就在李诚熏的进退两难中到来。
20. 无视
下午续弈,两位对局者依旧落子飞快。
白子全面占优的情况下,李诚熏放出了胜负手,在左上角开始打劫。
罗卿郁眯着眼睛看了眼棋盘,再抬眼看了眼对手。
然后,无所谓的笑了。
落子,应劫!
这一子落下,观棋室里,夏子常已然跳了起来:"死猪要干什么啊?他打的什么劫呀?他跳进右上黑角不就下完了吗?"
王立浚的回答很干脆,也很经典:"罗卿郁的事情谁搞得清!"
李诚熏当然也搞不清,但他也没有时间搞清了。
他在最短的时间里计算着自己的得失。
最终,选择置左上角将被打劫杀的危情不顾,强行抢占其他要点。
他行棋的强硬,在以下一系列的强杀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最终,劫争,他赢了;
该抢的官子,他也抢到了。
但,那又有什么用?
乱战中,罗卿郁在中腹诡异的击出,将黑棋分解得支离破碎,顿成俎上鱼肉!
李诚熏脸色木然。
耳边,传来耳语一样的,罗卿郁的声音。
他很无所谓的说:"如何?不如我停一手,让你自己选择死哪一块好了。两块大棋,我随便吃哪块都行......"
他抬头,看着那张笑得好好先生一样的脸,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如此的狠毒!
罗卿郁放弃了他最为精通的实地抢夺,和李诚熏进行原本是李诚熏长项的乱战。
坐等着他贴补好了漏洞后再来砍杀他的大块。
在没必要的时候陪着他打劫。
然后,一击必杀!
罗卿郁选择了最狠最毒的招法,这已不仅仅是在赢棋,这是为了全面的摧毁他!
同样的事情,他几天前才对夏子常作过。
而如今,轮到他来身受。
这滋味,竟是如此痛入骨髓。
李诚熏绝望了。
但骄傲却让他固执的坚持着,直到第240手。
罗卿郁没有食言,他随随便便挑选了一下,砍掉了李诚熏一条近60子的大龙。
李诚熏,投子,认负。
投子那一瞬间,李诚熏几乎觉得眼泪都要涌上来了。努力的深呼吸后,他快速的离开,没有复盘。
在走廊尽头,最偏远的一个洗手间里,对着镜子,李诚熏仔细的擦去曾经流泪的痕迹。
他觉得自己很疼很疼,但他才不要哭给别人看!
他是男人,他会成为棋盘上神一般的存在!
所以,他不哭。
身后门支呀一声打开了,晃悠着进来的,正是让他恨入骨髓的那人。
那人很明显没料到这里也有人在,愣了愣。
及待发觉是他,连敷衍的抱歉笑容的欠奉,自顾自的走到一边去解决问题。
李诚熏有些尴尬,也有些恼怒。
现在,最合理的办法应该是他不动声色的退出去。
但是他拒绝。
从今日开始,他不想在这个可恨的人面前后退半步!
一时间,他就这么僵持在了洗手池旁边。
罗卿郁解决完问题,摇摇晃晃的走向水池洗手,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固然,没有对李诚熏表示好感的意思,但也没有十分的恶意。
这让李诚熏有些不解:他的世界一直是非黑即白的,没有任何缓冲地带。
讨厌就是讨厌!
任何时候都是讨厌到要把恶意表现出来十分,就好像是恶鬼退散的招牌,让讨厌鬼永远不要出现在眼前。
眼前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呢?刚刚在棋枰上作出那么恶毒的举动来,如今倒好像完全不存在一样,心平气和的在自己面前若无其事。
罗卿郁没有他的困扰。李诚熏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在触怒了他逆鳞的存在。既然他已经报复回去了,那这个人本身,其实是无足轻重的。
世间,能让他介意很久的事情,其实并不多。
他悠然自得的做着自己想作的事情,一边洗手一边神游天外,完全忽视了身边的人。
直到手机响起。
是夏子常打来的,要他点菜,晚上大家一起去腐败。
罗卿郁一边笑着,一边出去了。
李诚熏并没有听懂他说什么,但他气得浑身发抖。
刚刚的那一局他耿耿于怀的失败,在对方看来竟然是如此的无足轻重。
不要说厌恶,他在对方眼中甚至连不屑都没有看到。
只是,完完全全的无视!
刚刚平息下去的愤怒,混杂着屈辱,热辣辣的泛了上来,烧得他脸颊通红
明天,他暗暗在心中对自己说,明天!
21 天王山
三番棋的第二局,一般被称为天王山。
无数次的悲喜交加,都在这一场发生。
有零封对手的狂喜,有惊天逆转的差异。
也因此,今日的结果,便格外引人注目
李诚熏提前十分钟赶到对局室,吃惊的发现对面的位子已经有人了。
从那身廉价的运动服来看,自然是罗卿郁无疑。
只是......
夏子常在观察室里看着闭路脸色发青,费尽了力气才压抑自己不冲进对局室去,把那个不知所谓的混蛋暴打一顿!
同学,你知不知道这是三星杯?
你知不知道这是半决赛的天王山?
离开始不到十分钟了,你居然给我脸上蒙着报纸睡觉!!!
姚景程心情倒是不错,摇着扇子呵呵笑:"小常,你表太紧张啊!由他吧由他吧,那孩子原本爱好就不多的说......"
夏子常无语:所谓名师高徒,大抵就是这么回事。
比起对局室里的kuso情形,李诚熏的想法要森冷很多。
他毫不犹豫的把故弄玄虚的帽子扣到了对面男人的头上。
再上他的当?除非他疯了
他冷冷的看着:我看,你能装到几时!
时间到,开局。
罗卿郁同学,在教练的摇晃下醒了过来。
揉了揉惺忪的双眼,随手抓起一把子,无精打采的等着李诚熏猜。
猜中!
又是李诚熏执黑先行。
和罗卿郁所有的对局一样,他几乎是看也不看的落子,速度飞快!
李诚熏好像怄气一样,和他比着把棋子往棋盘上丢。
兔起鹘落之间,局面变得异常复杂,两人却落子速度不减。
相比起四处随意自在的罗卿郁,李诚熏下得凶得多。就见他满盘飞刀,步步紧逼。
小猪在右边刚刚围出点规模来,李诚熏立刻对白棋的飞压毫不犹豫地来了个冲断。
两下下来,小猪好像烦了。索性来了个大弃子,将右边十来个白子悉数送李诚熏吃净。
一时之间,盘面上白子死子遍野。
李诚熏微带着得意,挑衅的看看对手。
罗卿郁却根本没注意到。他漫不经心的挠挠头,摸起一枚云子,随手一放。
然后,无聊的打了个小哈欠。
李诚熏心头大怒,手下也就发了狠!
利用右边的厚势压迫着,开始了砍杀。
小猪很机敏的一个转身,白棋选择打入了上边的黑阵。
而李诚熏则异常敏锐的抓住了他那一个瞬间的漏洞。
出手!
于是,黑大大得利,压迫的右边一队白子不得不从一路渡回,形状非常狼狈,
中方的观棋室里,哀嚎遍野:
"又来了又来了!"
"被人损成这个样子,落子快就很光荣么?"
只有夏子常还在坚持不懈的试图跟上这两人的速度,固守在棋盘边摆棋。
一边的王立浚和姚景程早就放弃了,只顾盯着闭路看。
曾弦翔抿着嘴笑,两边跑着看。
夏子常嘴里咕哝着:"还真是邪了门了!摆棋的还没有下棋的快!"
终于恼了,把棋枰一推,也挤到了闭路跟前。
这时的盘上,眼见黑势滔滔,一时不知从何动手侵消。
小猪仰着脸想了想,突然拉出弃掉的中腹五子,一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流氓架势,拼抢起来。
如此四五手后,白棋封住中腹黑棋出路。
黑棋大块做活虽然无碍,只是如果活得很苦的话,形势将断然不利。
棋盘的局面一时又扑朔迷离起来。
然而李诚熏毕竟是李诚熏,他那如魔神般强大的搏杀能力,在这里凸显了出来。
强压着罗卿郁中腹的大块,李诚熏以一种恐怖的砍杀力度,几乎让所有观棋的人倒戏一口冷气--如此暴力!
在李诚熏的凶狠搏杀之下,罗卿郁的大块孤棋陷入黑棋重重包围中,处境非常险恶。
面对如此强悍的攻击威胁,白棋对于能吃住的黑三子亦不敢吃进,很是束手束脚。
观棋室里,夏子常、王立浚、曾弦翔在对局室里翻来覆去,摆不出一个白棋清楚活出的图来。
夏子常的汗都快下来了。姚妖孽倒是不急,他不紧不慢的摇着扇子笑:"我们在这干着急,说不定'小猪'早就有刀,还没到亮出来的时候。"
此言,大大有理。
于是夏子常陪笑着问:"那,您看出来没有?"
"当然没有!"姚妖孽回答的理直气壮
= =|||||
这片刻之间,盘上的情形又是风云突变。
攻杀之中,李诚熏突然陷入杀还是不杀的犹豫中,他这一松手,罗卿郁立即打出了一记"靠"的绝妙手。
看到这里,夏子常拍手叫绝。
有此一手,白棋大块成打劫活,反过来还要威胁黑棋大块。
以下进程高手们摆得清清楚楚,白棋治孤大获成功。
但棋局并未就此结束,李诚熏愤而反击,掏掉白棋右上角一大块,
于是收官在双方观察室的忐忑不安中到来......
终局,李诚熏投下最后一子,依照正常的收官的话,罗卿郁粘劫,棋局便终局了。按这个局面"数目"后正好是黑棋盘面领先7目,依照黑贴6目半的韩国规则,应是李诚熏黑胜半目。
但问题是,罗卿郁同学在右上角有个"连环劫"的劫库,
以此为靠,他可以打赢任何劫。
罗卿郁觉得很有趣似的,叫来裁判长笑着问:"我劫材有利,我可以不走粘劫那一步啊。这样的话,按韩国的规矩,白棋在那个地方能不能算1目棋呢?"
对此,当值裁判长赵大贤九段经过查阅韩国规则后确认:"无论白棋粘还是不粘,那个位置,白棋均没有目。"
裁判长作出白棋没有目的裁判,罗卿郁便耸耸肩,颇有风度地推盘认输了。
至此,距离开局,仅仅一小时十七分!
这创了三星杯有史以来最快的输棋记录。
可是,罗卿郁似乎并不在意。他向李诚熏意思意思的行了个礼,没有复盘,晃悠着离开了。
李诚熏看着这盘艰苦奋斗后赢下来的棋,沮丧之意更胜昨天。
22 棋才
观棋室里,李秀哉、朴立恒相视一叹,不约而同的摇摇头。
李秀哉向老师行个礼,出去了。
很容易的,在楼梯间内找到了正在拼命抽烟的青年。
李秀哉默默的看了他半晌,终于开口:"感觉好点了的话来观察室,明基和朴立恒老师都在,对刚才那盘很感兴趣......"
李诚熏夹着烟的手,微微的抖。
狠狠再抽一口,将烟熄灭,丢进废物箱。
他站直了,腰挺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直。
他说:"走吧!"
大踏步离开,没有迟疑,没有回头。
观察室里,李诚熏和崔明基分坐在棋盘两边,飞快的拆解着。
李秀哉和朴立恒在旁细细的看着,不时低声的讨论,或者对某手提出异议。
良久,朴立恒沉吟着开口:
"罗卿郁六段的棋才,实在是令人敬畏......"
李诚熏有些茫然的抬头:这等人物,怎么可能到现在,才第一次出现在国际大赛的赛场上?还是作为外围赛的选手......
朴立恒轻笑一下:
"秀哉,五年前的三星杯十六强赛,可以摆给我们吗?"
李秀哉细细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那是一局很奇怪的棋。
执黑一方,滴水不漏,无疑是李秀哉的作风。
而执白者,灵动妖骄,从序盘开始每每让人措手不及。及待到了中盘,大砍大杀,毫不手软。基本上,是个二十目领先的局面。
李诚熏皱着眉头,仔细回忆着,五年前的三星杯。
决赛,是李秀哉和夏子常的对决。
赢得虽然险,但确定依旧是李秀哉冠军。
可这盘棋......
然后,收官。
黑方稳健扎实,稳步搜刮。
反观白方,却漂浮依旧,似乎每手都不恶,但也不大好。
步步小损,步步张扬。
至官子收罢,黑子,大胜!
李诚熏和崔明基看得目瞪口呆:"这是......"
李秀哉抬头,淡淡的回答:"这是五年前我和罗卿郁六段的对局。"
朴立恒笑了起来:"发现了吗?他的毛病......"
崔明基点头:"太过随意。"
李诚熏看着,有些恍惚。
比起韩国棋手的倔强不屈,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弃子,居然有人可以这样漫不经心的下棋,毫不在意的认输!
李秀哉看着他,心里有着微微的同情,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太过随意,是罗卿郁的弱点。
但,也是他的优点。
自由自在,随行就势,完全没有办法按常规预测。
如此自由奔放的着法,让他想起一个人。
李秀哉抬头,看着朴立恒。
朴立恒微笑:"你也看出来了?"
李秀哉无言的点头,揉揉眉心。
李诚熏和崔明基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
李秀哉轻轻的开口:"妖刀......"
李诚熏还有些懵懂,崔明基却脸色一正,现出几乎有些崇敬的表情,喃喃开口:
"我以为,他已经......"
李秀哉心里慨叹:自己何尝不是以为,那人已经不行了。
但凡一线的棋手,谁愿意放弃与人鏖战的机会。退居到区区教练助理之职,日日无所事事呢?
谁料?
朴立恒已经细细的与崔明基李诚熏讲着当年旧事。
"......这么多年,能将我和我的老师,逼到那等绝境,逼得棋院方面不得不找借口中断比赛,以图中止其气势的人,只有他一个。那真是,不折不扣的天才......"
"那他?"崔明基有些不解。
朴立恒难言的摇头:"我也并不清楚当年中国的棋界究竟出了什么事。但的确是,毁掉了风华正盛的中国围棋。
当时最富有才华的七位九段。
一位身故;
一位分明打入了富士通决赛,却在决赛当天缺席,将胜利双手奉送给了我的老师。此后也再不见身影;
一位从此棋力虚浮,再不见任何建树;
一位彻底退出棋界,靠着教人下棋谋生;
一位东渡日本;
两位来到韩国作客座棋手......
若不是夏子常及时出世,只怕中国围棋这十年来的成绩,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李诚熏抬头:"那两位来韩国的......"
朴立恒点头:"对,就是杨思敏和陈易江这对十八段夫妇。
作为客座棋手,却横刀立马砍落韩国各路诸侯的异国夫妇。直至今日,也是韩国棋界的一个传奇。
尤其杨思敏九段,以女流之身,在番棋赛上砍翻朴立恒九段,刘子玄九段,成为韩国第一位也是仅有的一位女流国手......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
良久,朴立恒开口:"姚景程九段的确是不折不扣的天才。单论棋才,只怕很少有人及得上他的。
如果我们没有猜错的话,罗卿郁六段应该就是他的弟子。"
李秀哉淡淡的点头:"他很明显继承了他师傅的行棋风格。"
朴立恒微微点了下头。接着,很郑重的看着李诚熏:"围棋,固然是要天才的。只是,到了这个层次,只有天才却还是不够。
依仗着天才横行而不努力的,对自己对对手都是一种极端的不尊重。这样的心态,李诚熏九段,你觉得他可能真正窥探到围棋最高层次吗?
韩国的围棋,从不入流开始,到在中日之间挣扎,再到现在称霸三国。你以为我们凭的是什么?
凭我们的天才比他们多吗?"
"远的楚嗣羽老师不去说他,当年中国的九段七子,再到如今的夏子常九段、罗卿郁六段只怕各个都是超一流的天才。
然而,称霸三国的是我们!
李诚熏九段,你可以去想想原因。想想你明天这局棋要怎么下合适!
罗卿郁六段的谱,你可以先不去打它。
反正,临阵磨枪,也不会有太大的用处......"
23 奇局
半决赛,决胜局。
李诚熏坐得极为端正,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他的对手。
相应成趣的是罗卿郁。
他一大早起晚了,在开赛前五分钟,叼着一块绿豆糕慌慌张张的冲进对局室。
狼吞虎咽中,几乎被噎死,一个劲儿翻白眼,忙忙灌了两口茶水才算缓过来。
观棋室里,一众韩国棋手似笑非笑的看着。
而中国棋手则一个个脸上"我不认识此人"的丢脸表情。
夏子常已经没了脾气,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
小猪终于有惊无险的解决了他的早餐。拍拍手,把身上的点心渣拍掉。
主裁于是抽着脸宣布,开始。
依旧是李诚熏执黑先行,双方依旧落子飞快!
前几手与第二局如出一辙。罗卿郁自然不能满足这种开局,白10主动求变,战斗自此迅速展开。
罗卿郁吸取了次战惨败的教训,没有马上深入黑腹地,而是从上边入手侵消黑阵,甚至不惜角部受损也要将李诚熏的中腹营垒悉数破坏。
李诚熏垂眸,"啪"的一子拍下,异常坚决
他要强行分断罗卿郁进犯的白龙,截杀围剿,毫不手软!
对此,罗卿郁明显一惊,应对的相当之糟糕,一手"顶"分明退让。
李诚熏却毫不领情,黑子几手落下,就已补强右上角淘天厚势。
至56手冲下去。白地和黑势已不成比例。
中方观棋室里,曾弦翔有些愁眉不展:"黑棋太厚实,罗师兄只怕凶多吉少了!"
大家都紧张到不行。夏子常简直胃疼,生怕他又在中午前投子!
而在韩方的这边,一直绷紧了身体的朴立恒终于微微的笑了:"李诚熏这小子,终于下出了自己的气势来了......"
变数,正好产生在这个瞬间。
李诚熏也许是跟随罗卿郁速度太久有些吃力,在局面大优的情况下,在右上角下了一手缓手。
小猪机敏的抓住了这一线生机,立刻在左下开劫!
李诚熏拼命搅局,然而效果不甚理想。
于是一番拼抢后,白劫活。
因此,白子追回不少形势,但前面所失太多,依然黑优势。
李诚熏旋即开始拼命围攻白棋中腹大龙。
此时双方观棋室高里手达成一致:棋局的关键就是白龙能否成活。
官子战转眼变为你死我活的屠龙战!
可是战斗中,白168错失活棋良机,被黑169机敏粘上,至174手中午封盘,白棋大龙能否逃生还是疑问。
中午,封盘。
中方这里一片低气压。
除了下棋的那位,其余的人都有些食不下咽。
罗卿郁虽然还是看不出什么紧张来,但明显也没有前两天的嬉皮笑脸了。
大家不敢去打搅他,于是埋头吃饭,不发一语。
小猪吃完他的日式鳗鱼饭,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
突然跑过来揪住夏子常的衣服:"常哥,给支烟......"
夏子常有些诧异--他和罗卿郁都是不抽烟的人。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默默跑到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一盒最贵的香烟,递给小猪。
小猪笑了笑,拉着他跑到了吸烟间去。
点亮了一支,却不吸它,只是慢悠悠的吹着。
袅袅的青烟舒展的在空气中拉出种种美妙的形状,柔滑如丝一般,缠绵的缠绕着。
隔着这呛鼻的青烟,两人的脸看起来都有些模糊了......
谁都没有说话。一片静谧里,两个人一起看那明明灭灭的火光。
一支香烟很快燃烧成了灰烬。
小猪笑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常哥,我回去睡一会儿,下午叫我?"
夏子常说好。
于是罗卿郁就和平时一样溜溜达达的向自己的房间走回去。
同一时间,韩国观察室里,几乎已经是弹冠相庆了!
几乎所有在场的韩国高手均认定,只要李诚熏能将罗卿郁左边白龙杀光,胜利就是铁板钉钉的事。
李诚熏坐在一地喧嚣里,抿着嘴微笑,却没有说话。
朴立恒看着他,点点头。
不愧是年轻一代里最有天分的棋手,设若加以时日,这孩子的成就,只怕还在秀哉之上。
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弟子--李秀哉依旧不动如山,慢慢的摆着李诚熏和罗卿郁的这盘棋。
忍不住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棋痴!
李诚熏若想翻过这座高山,却也不甚容易!
......
......
下午刚刚续战,戏剧性的场面就出现了。
罗卿郁突然发力,用尽暴力企图突围!
双方像是比赛着往棋盘上丢棋子,速度快得无与伦比。
乱战中,夏子常突然惊叫:"中央一带黑棋有漏洞,白棋可以联络,小猪的机会来了!"
姚景程轻轻笑了下:"这么一来,棋局也就快结束了吧?"
可是,罗卿郁也许是下昏了头,186手的扳,明显是随手,导致局面更加复杂化。
韩方观棋室里,朴立恒问李秀哉:"白龙没有什么活路了吧?"
李秀哉细细的看着,慢慢的点头:"即使活下来,只怕也代价巨大。那样的话,棋局也就结束了......"
只是,这两人都漏算了一点--
棋局,早已被小猪带入了他如鱼得水的快棋步调。
两百余手的缠斗中,李诚熏终于有瞬间的疏忽。他没有算清,错过了劫杀白龙的绝妙手。
至下午两点,胜负的焦点最终集中在中腹的战斗中。
由于执白的罗卿郁捞取了大量实地,李诚熏如果不吃掉白棋大龙就必败无疑,而罗卿郁也错过了做活的良机。
中央的白龙和黑龙形成了缠绕对杀的超级复杂局面。
双方观察室里,不少人齐齐吸了一口冷气:
三劫循环!
竟出现了三劫连环无胜负的奇妙珍局!"
姚景程面带苦笑:"这臭小子,就会给我找麻烦!"
这是第一次在国际大赛的本赛中出现这种情况,根本没有规则可依!
满脸为难的韩国负责人找上门来,把姚景程拖到一边嘀嘀咕咕的商量该怎么办。
和棋之后,抽签决定胜利者当然是非常搞笑的方法,不予考虑。那么就只有重下这一条路考虑了。
韩国方面提议,再下一盘两个小时的快棋赛,重新猜先。
姚景程想了片刻,然后回答:"原则上没有问题,不过时间和先后这个问题,我们也许还是问下棋手意见比较好......"
正准备就细节方面进一步讨论,耳边,突然传来夏子常的惊叫声!
姚景程心下一惊,赶忙赶到闭路前......
韩国方面的观棋室里,朴立恒慢吞吞的喝着茶:"李诚熏九段在后半盘还是有很多错误啊!可惜了......"
李秀哉很简明的回答:"双方都有不少错误。"
朴立恒点点头:"那么,是和棋了?可惜了,原本那么好的局面......"
李秀哉深以为然。
就在这个时候,罗卿郁作了全局最长一次长考
然后,他做了一件事。
然后,双方前后方的观察人员一致开始尖叫:
"死猪疯了不成?"
"他想干什么?"
"罗卿郁六段到底想干什么?"
......
......
......
罗卿郁六段其实也不想干什么。
他只是大家一致认定棋局的胜负在于中央大龙的死活的时候,他把大龙全部弃掉了。
他只是在旁人都认定三劫循环,互相牵制,再无可动的时候,他粘劫了。
三劫循环中开劫,就等于把中央40多子的巨龙拱手送给了李诚熏。
这一刻,连嗜杀如命的李诚熏都惊得目瞪口呆。
然而他不得不应。
稍一迟缓即迫不及待地重重拍出"夺命"一子。
一条有33颗白子的大龙被生生从棋盘上拔起,这情形,蔚为壮观。
李诚熏在心中咬着牙,冷冷的笑。
他以胜利者的傲然神情静候罗卿郁的推枰认负。
然而
然而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罗卿郁石破天惊的神妙奇手--
252手扑吃!254手打拔!
似漆黑暗夜中狰狞的闪电!
此两手一出,山河为之变色!
李诚熏脸色顿时灰败如死,摇摇晃晃,几乎坐不稳。
罗卿郁把中央大龙全部放弃的代价就是,他神奇的在左边路制造了劫材,反倒使中腹的大龙对杀变成一个巨大的紧气劫。
当李诚熏先后将30多个白子从棋盘上提起的时候,固然大大得利。
然而,罗卿郁却通过果断弃子,借劫争硬生生的穿破了右边看似固若金汤的黑空!
如此一来,黑棋吃尽三十余子,全盘实空居然还是不够!
他打出了一个天下大劫!
简直不可思议的构想!
此局可称千古名局!
下午三点三十分,棋局结束。
共293手。
罗卿郁执白,大胜七目半。
李诚熏木然的看着棋盘,眼睛酸涩,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气。
罗卿郁慢吞吞的抬头,看见他的脸,明显怔了怔。
犹豫了半晌,他从廉价的运动衣口袋里掏出一块皱皱巴巴的手绢要递给李诚熏。
李诚熏猛得站起,几乎被椅子绊倒,然后跌跌撞撞的跑开了!
罗卿郁看着棋盘上的点点水迹,有些苦恼的挠挠头,叹气:"不就是一盘棋嘛,搞得我怪有罪恶感的......"
他的罪恶感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他马上被各方的记者团团围住。
七嘴八舌的提问叫人听了头疼欲裂,再没心情想有的没的。
"恭喜您首次进入三星杯决赛,感想是?"
小猪笑呵呵的摸着头:"运气好呀运气好。我的序盘和中盘很不好,但是我有了好手,结果赢了。我下那一手棋的时候觉得是好手段,但是李诚熏九段似乎没有留意。"
= =|||
......
......
所以你认为刚才的千古名局就是因为你偷鸡成功而已?
"研究室认为会出现三劫循环和棋,你看到这一点了吗?"
"嗯,那个,我看出可以和棋没错啦。但是如果出现三劫循环和棋的情况考虑很多问题,实在是太麻烦了!在中国如果出现三劫循环,就需要除去已经用掉的时间,用剩下的用时重新赛一局,你不觉得这样很让人头疼么?"
= =|||
......
......
会有什么事情比你更让人头疼么?
"第一局猜先你只摆了1枚白子。你是比赛前已经想好这样吗?还是偶然?"
"这样不是最轻吗?哈哈,开玩笑。我是想拿白棋。"
= =||||
......
......
好冷的笑话!
"半决赛第二局你创下了最快对局纪录。因为你已经进入决赛所以问你,第二局只进行1小时17分后输棋,当时什么感受?有挫折感吗? "
"对局过程出了些问题,有点不好意思。"
= =|||
......
......
所以,您就是只是不好意思而已么么么?
"明天,另外一场半决赛,将在李秀哉九段对曾弦翔四段之间进行,你对棋局有什么期待或者评价么?"
" 呃,李秀哉九段是很厉害的人啦,我当然不会希望在决赛里碰上李秀哉九段。"
= =||||
......
......
您真的是在夸奖李九段么?
一局炯炯有神的采访就这么有声有色的进行着。
朴立恒看着闭路的屏幕,嘴角微微的抽搐:所谓的天才,果然和怪胎只有一线之隔。
李秀哉则摇摇头,掩去了嘴角的笑意。
顿了顿,他轻轻的问老师的意见:"李诚熏九段那里......"
朴立恒摆摆手:"让他一个人静静吧!我想他现在一定不想看见任何人。"
静默片刻后,朴立恒再度开口:"秀哉,你也去准备一下吧!明天,上战场的就是你了......"
李秀哉默默的行了一礼,离开了。
24. 朝阳
第二场半决赛,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下,开局了。
在罗卿郁六段以其神奇而不可思议的算路击溃李诚熏九段之前,韩国方面恐怕从来没有人想到,今年的三星杯冠军也许会旁落。
然而,现在的现实是,如果李秀哉在对曾弦翔的比赛中不慎失手的话,中国队,将包揽本届三星杯的冠亚军,也就是说预先锁定了冠军。
史无前例的严峻形势,让三国棋界对这场棋赛的关注程度,上升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
一片压抑的气氛里,三星杯第二场准决赛,拉开了帷幕。
曾弦翔 vs 李秀哉
宽敞的对局室里,阳光洒满一室。
厚重的绿色天鹅绒覆盖着的桌子上,正正的摆着一具棋枰。
桌子两旁,是雕刻的颇有古意的椅子,黑白云子,摆放在各自的手边。
胖乎乎的曾弦翔四段看起来有点紧张,他竭力挤出一个微笑来,朝着对面椅子上的李秀哉九段行礼。
李秀哉九段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板一眼完全符合礼仪的回了一礼。
气氛,骤然凝滞起来!
李秀哉修长的手,慢慢抓起了一把黑子。
垂眸,等待。
曾弦翔挠挠头,憨憨一笑,啃着手指头想了想,这才摆出两枚白子来。
猜错。
于是,李秀哉执黑先行。
虽然曾弦翔是酷爱实地的战斗派棋手,但这战斗开始的如此之早,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从序盘开始,曾弦翔固然行棋异常强硬。然而,更令人吃惊的是,居然是李秀哉在主动求战!
双方在开局阶段即形成了激斗的场面。
先是,在右下角针对曾弦翔白棋的狂捞,李秀哉的黑棋下出了异常凶狠的一手冲断!籍此,序盘而始的第一场激烈战斗被引发了。
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曾弦翔在第六十四手出现了的一次小小的失误。
对此,李秀哉当然不会放过,立刻就是一阵穷追猛打。
十余手后,第一次战斗结束。
李秀哉强攻的效果很是不坏,他彻底吃掉了白棋右下角七子,
进而将左边的边空纳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而反观曾弦翔的白子,只是在下边形成了厚势,实空大大落后了。
曾弦翔有些苦恼的看着棋盘,盯着中腹的那一块黑棋,叹了口气。
他咬着手指甲,长考了半个小时。
最终,还是决定,孤注一掷!
白棋对对中腹的黑棋发动了疯狂的攻击,冀望以此来追回实空上的落后局面。
对此,李秀哉不为所动。他下得异常稳健,对白棋的挑衅和攻击丝毫不做理会。稳扎稳打的使黑棋中腹顺利成活了。
白棋,在此次攻击中,并没有获得什么明显的收益。
经此一役,李秀哉局势上的领先,基本确立。
至此,中午封盘。
饭桌上,曾弦翔嘟嘟囔囔的抱怨:"真是的,对于四段新人,身为第一人的李秀哉九段要不要那么严厉啊?!真是让人有些头疼那......"
一旁的罗卿郁冷笑一声:"就你玩的那两手,五年前人家就看了个够!还指望现在拿出来骗人不成?是不是啊常哥?"
夏子常咳嗽一声,扭过头去和王立浚低声讨论,假装没听见罗卿郁的弦外之音。
另一边,韩国的饭桌上。
朴立恒呵呵的笑:"秀哉,好久没见你这么好战了呀!"
李秀哉点头行礼,然后回答:"我是唯一剩下的韩国棋手了。所以,我,不敢退,也不能退。"
另一边的李诚熏定定的看着他,然后,低头微笑了。
下午,续战
劣势中的曾弦翔背水一战,在右上角一再发动猛烈的攻击,手段极其酷烈。
战斗的结果,白棋将黑棋上方九子尽数擒获。但是,黑棋同时也在白棋左下角获利。
纵观下来,倒是个各有所得的局面。
接下来,曾弦翔让李秀哉见识了少年抗韩英雄的顽强。
他在异常复杂的局面下咬着牙,不停的拚争,丝毫没有放弃或让步的意思!
最后,曾弦翔终于制造出了劫材,以缓气劫杀黑角。
一番苦战后,白棋最终将右上黑棋全部杀死。但白子本身,在遭劫时损失过大了。因此,经过此番"超级劫争"后,黑棋优势的局面依然。
在这样的局势下进入收官,韩国方面几乎已经开始准备庆祝第一场的胜利了。
然而,在这里,曾弦翔的表现,又叫所有观棋的人大吃了一惊!
尽管黑子全盘厚实而白棋多处形薄,尽管李秀哉官子缜密天下闻名。然而胖乎乎的十七岁少年却以一种苛刻的手段,以一种绝望的姿势,开始了一目一目的反击。
到了这种程度,他居然还没有放弃!
不管多么困难的官子,他都会去抢,多么小的希望,他都会以百倍的努力去争取。
那是一种竭尽全力的拚斗!
两边的观棋室里,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良久,朴立恒低低的说了一句:"后生可畏......"
有如朝阳一般,执着的、一点一点爬升的少年,得到了对手最高敬意。
在中方观棋室的外间,一众中国棋手默默静立着,看着他们的小兄弟这注定失败的搏杀。
没有人说话。
这种时候,开口,是种亵渎。
他们当中,有夏子常,有王立浚,也有,罗卿郁......
而中方观棋室的里间,姚景程一直敛眸淡淡微笑着,并没有回头去看林振玄。
林振玄默默的看着,最终开口:"小曾,很了不起......"
对局室里,棋局结束了。
李秀哉的收官滴水不漏,白棋尽管顽强的令人动容,却始终无法拉近差距。
行至280手,双方收官结束,李秀哉黑棋以5目半的优势获胜。
晚饭时,中方的餐桌上气氛有点压抑。
所有的人都低头默默吃饭,连王立浚和罗卿郁都没了往常的嬉皮笑脸。
反倒是曾弦翔本人,虽然一脸的迷糊和一点点的沮丧,却没有什么沉痛的意思。
他抓着手里的酒杯低头沉思。良久,突然抬头:"姚老师,林老师,不好意思,我跑开一下!"
姚景程和林振玄点点头。
圆滚滚的曾弦翔于是端着一杯酒跑向隔壁韩国的就餐室。
在几大桌的人当中,他一下子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直直走了过去。
李秀哉和朴立恒明显感到很意外。
曾弦翔也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他只是一脸严肃的对着李秀哉举起了酒杯:"李九段,你今天下得很了不起!"
然后,一饮而尽!
不等李秀哉有任何反应,他点点头:"打搅了!"。转身就走,再没一句多余的话。
良久,朴立恒和李诚熏一起低低的笑了起来:"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孩子......"
终于回过神来的李秀哉也浅浅的笑了。
他垂眸,端起桌上的酒杯,对着那个已经离去的背影遥祝,然后,同样的一饮而尽!
25.悬崖
王立浚扯了扯被子,翻了个身。
刚刚眯上了眼睛,就听见里间有人蹑手蹑脚的走向了洗手间,轻轻的,开门、关门。
第三次!
他在心里默默的计算着。
然后叹了口气,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盘着腿,歪头想了三分钟,他跳下床来,从房间里的冰箱中取出两罐啤酒,犹豫了一下,又拿了一袋零食。
曾弦翔回到房间的时候,吓了一跳,几乎尖叫出声。
床上黑漆漆的,不知道坐了什么人,不说,也不动。
还好,下一刻,床头灯被扭亮了。
欠扁的笑容跳入眼帘--王立浚。
"......我吵着你了吗?"虽然很想发火,曾弦翔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从自己的不对检讨起。
王立浚笑了起来:"你瞎琢磨什么呀!屋里有只蚊子,嗡嗡嗡嗡吵得睡不着。陪我喝喝酒?顺便打打蚊子......"
曾弦翔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提醒他这里是五星级的宾馆,反倒是低下头轻轻的答道:"好......"
没想到,王立浚就真的抛给他一罐啤酒,同时,笑眯眯的把身子挪了挪,拍拍床:"上来,咱们哥俩好久没聊天了!"
曾弦翔眯着眼睛看了下手里的啤酒,没有跳上床去,反倒中气十足的开始大声怒吼:"你居然动旅馆冰箱里的东西?????????很贵你知不知道啊啊啊啊啊啊......"
王立浚早有准备,立刻塞住耳朵等他吼完,这才翻着白眼问:"算我账上行不行?"
曾弦翔冷哼一声,最终还是跳上床去,和王立浚肩并着肩坐着。
"......其实,我真的不紧张,一点紧张的感觉都没有。"暗暗的灯光下,曾弦翔的声音轻轻的,好像怕惊吓了什么。
王立浚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拍拍他的肩膀。
曾弦翔有些神经质的冲他笑笑,继续说:"感觉,就好像站在了悬崖边上了一样。虽然明明知道,只要努力去下,就不一定会掉下去。可是,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身临其境不知道。常哥他,是不是每次都是这样的感觉?他真了不起!"
王立浚头枕着手轻轻的笑:"你呀,白天的气势都跑到哪里去了?敢去和第一人叫板,怎么到了晚上,就变得想这么多了?"
曾弦翔轻轻的笑:"白天只是不服气啊。可是,一到晚上,翻来覆去的想着那局棋。就觉得,他真可怕,完全都没有破绽!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一丝胜机......"
王立浚想着白天的那局棋,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笑着拍了拍曾弦翔的肩膀:"打起精神来!白天那局赢不了,明天那局换个下法赢了他就行!"
曾弦翔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分明有些心不在焉。
王立浚苦恼的看着天花板:"你啊,就是心思太多太细了!想那么多干嘛呀?你看死猪,抽打李诚熏前一天还跑去网吧玩......"
曾弦翔回答:"是啊,罗师兄是强人那!"
声音里,有着难以形容的羡慕和意兴萧索......。
突然,王立浚用手扳着他的头,扭过来,定定的看入他的眼睛,无比认真。
他说:"小曾,听着,下面的话,我只说一遍!"
"你,已经具备了夺取冠军的实力!剩下的,就看你敢不敢去拿那个冠军了!别在说什么棋才不如人之类的废话。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谁比谁高多少?有人比你高很多你难道就真的不下棋了?棋,是下出来的,不是罗嗦出来的!
"
小曾静静的看着他,好一阵子没答话。
然后,不自在的扭过头,低声的回答:"我知道了......"
顿了顿,突然问:"你觉得我今天策略错误吗?"
王立浚收回手,枕在脑后,想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回答:"我不觉得!"
"就像姚老师说的,和李秀哉对杀,基本上是找死,和他拼官子则是等死。既然左右都是死的话,是我,我宁可选择找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曾弦翔慢慢的想:"可是,我好像没杀过他那,今天!"
王立浚想想,回答:"你开战的时机,选得太晚了。你不该由着他选他最舒服的时候来战。你落入了他的调中,能落下什么好?一旦抓住机会,就该立刻和他对砍!赌得就是他小心谨慎,赌得就是他看不清楚!"
小曾细细的想着,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说起来容易,那可是连常哥都压制了十年的人啊......"
"哇虎!"热血青年明显激动起来:"不要和常哥比啊! 常哥那纯粹是倒霉催的点子背啊!"
曾弦翔虽然心情沉重却也被他逗得忍不住"噗哧"一笑。
"你别不信啊!我和你说,就常哥一个人,足足就把中国围棋十年该倒的霉全倒尽了!所以啊,你就放心吧!有常哥撑着,你啊、小猪啊、我啊,肯定不会再倒霉的!"
接着,他又压低了声音,三八兮兮的对曾弦翔说:"而且啊,我和你说,常哥输给李秀哉九段,那是有内幕的......"
"什么内幕?"曾弦翔那因为八卦而燃起求知欲的眼睛在暗夜里闪闪发亮。
王立浚邪魅一笑:"你难道没听说过那句老话吗?'先爱上的就先输了',常哥老输给李秀哉九段,那绝对揍是因为这该死的爱啊~~~~"
曾弦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再仔细的从头到脚的打量着王立浚。
王立浚被他看得发毛,问:"看什么?"
曾弦翔一本正经的回答:"原来你对着李诚熏九段的三连败,有着这样的内幕啊!我都不知道你这么爱他......"
......
......
......
王立浚一口献血喷出来,喷到了墙壁上。
这年月,好心果然是要遭雷劈的!
难得履行一次师兄的义务,就遭受如此之待遇,怎不叫人哭煞个也么哥!
不待他回过神来,曾弦翔一拉被子,翻身躺下:"我要睡了,明天还要切李秀哉九段呢!"
王立浚挥出的拳头,于是就定在了半空中,不知该收回来好,还是落下去好。
半晌,他终于悻悻然的摸了摸鼻子,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转身离去。
他身后,曾弦翔闭着眼睛勾起嘴角:"决赛,遇见的可是罗师兄那,更头疼的。怎么对付?"
王立浚并不回头,也不停步,只是扬起手挥了挥:"你要是能撑到那个时候,我就教你一手一击必胜的杀猪招!"
"吹什么牛啊......"喃喃的抱怨并没有传出很远,说话的人,很快就睡着了。
26 绝杀
无数的灯光照亮了走廊的大理石墙壁,白色的墙面上,冷冷的反光。
脚下,厚重的红地毯在视野里绵延,却并没有带来任何暖意,反倒好像带入了杀气蔓延。
走廊的尽头,就是战场。
李秀哉缓缓行来,沉静安详,一如无边的海。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悠然自得,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喧嚷。
在他,这是每次对局前必要的准备--凝神静气,将注意力集中到最高的状态。
只是,这一次,好像有些不顺利。
开局前,有十分钟时间是留给记者们采访和拍照的,这是惯例。
但是,这样被拦住,还是第一次。
中年的男子涨红着脸冲了过来,声音洪亮的冲着他嚷:"李秀哉九段!作为男人,你一定要胜利啊!韩国围棋的荣誉就在你的肩上了!不要背上想赢怕输的包袱啊!输了的话,韩国的棋迷会看不起你的......"
还没有喊完,旁边的保安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几个人一起,把他拉开了。
工作人员红着脸向秀哉道歉:"实在是,疏忽了,不知道他怎么混到这里来的......"
秀哉错愕的看着这一切,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他摇摇头,一句话也没有说,走进了对局室。
座位对面,曾弦翔已经在等待。
猜先,曾弦翔猜中了。
秀哉站了起来,准备交换位置。
曾弦翔红着脸摇头:"可以的话,我想执白,可以吗?"
秀哉挑挑眉头,然后转身向裁判长:"我没有意见,但是大赛的规则怎样?"
裁判长跑开一会儿后回来,向两人点点头:"组委会认为如果双方都没意见的话,可以!"
观局室里,看着这一幕,王立浚长长吹了声口哨:"小曾有戏啊,今天!"
罗卿郁半睡半醒的瞅了一眼屏幕,回答:"气势很足没错,不过让李秀哉执黑先行,还是有点莽撞了吧......"
夏子常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
姚景程因为嫌吵,早和林振玄躲到了里间的观局室去了。看着自己的弟子出人预料之举,姚景程只是一晒:小子,别玩过了......
执黑者,先行。
先行,对于布局有着巨大的优势。也因此执黑者在终局时需要贴目给执白一方。
大局观超强,官子一品的李秀哉,执黑的胜率高的可怕。
开局。
区区几手之后,曾弦翔立即在左边挑起复杂战斗。
这是很简明的策略:比起强得可怕的官子,李秀哉的乱战功力略有不足。
面对曾弦翔近乎无理的咄咄逼人,李秀哉似乎也动了点火气。
面对着白子坚实的扩张,黑35,拍到了"天元"上!
这一手,气势十足,根本是在与白棋玩悬空激斗。
看到这里,王立浚忍不住咧嘴笑了:"这臭小子,蔫坏蔫坏的......"
黑子这一手,看起来威力十足,但事实上是踏入了白子的陷阱。
天元上这一子,正正为蓄势待发的白棋确立了绝好的攻击的目标。以此为突破口,白棋在左侧苦心经营的外势和模样才有了用武之地。
从白36起,曾弦翔小心谨慎的在右上角进行了一系列的预备经营。
至白50,刀枪顿出!
白子以雷霆万钧之势"反镇"黑棋"天元"之子!
就此,拉开了中腹大战的帷幕。
自此以下的战斗,曾弦翔表现的异常强硬执着。李秀哉也因此一度比较捉襟见肘、狼狈不堪。
眼看棋局就要落入曾弦翔的调中,李秀哉突然停了下来。
他静静的坐在那里,面色平静的盯着棋局看,一动不动,好像石化了一样。
一个小时后,李秀哉轻轻的拈子,落下。
中方观棋室的内间,林振玄淡淡叹了口气:"毕竟身经百战......"
姚景程垂眸笑笑:"只可惜了小曾的经营。"
这一手,是这个局部最好的解决办法。
由此,最终左边战斗双方达成妥协。李秀哉固然没有什么收益,曾弦翔在这里的所得也没有什么不满。
也由此,战线拉长了。
战火一直延伸到了中腹。双方在中腹激战至白72。
12点到了,午餐封盘。
朴立恒指点着屏幕,对身边的李诚熏和崔明基说:"曾弦翔的战法实在是出人意料。秀哉的黑61战斗方向有误,现在形势不容乐观......"
虽然是关乎比赛结局的重大事件,评论的又是自己的弟子,他好像倒没有什么紧张的样子,反倒是笑嘻嘻的一派轻松。
反倒是李诚熏和崔明基看起来表情异常严肃,默默的点头。
下午,续战。
观棋室里,王立浚笑嘻嘻的问罗卿郁:"中腹大战,你看好谁?"
罗卿郁挠挠头:"局势,看来是小曾有利吧?不过对手是李秀哉的话......"
这是很明显的事情,中腹的干系实在是太大了。如果这里拱手送人,即使是李秀哉也不可能翻盘。一场短兵相接的中腹大战,势在必行。
罗卿郁有点拿不定主意该支持谁,于是扫了一眼夏子常正在摆的棋盘。突然吃惊的叫道:"常哥,你竟然让那个黑棋脱先?中腹不要了吗?"
夏子常轻轻一笑:"秀哉的习惯,在形势不利的时候,放出胜负手......"
他话音未落,屏幕里李秀哉的黑73,在左下角抢了一步大官子,把中腹的主动权让给了白棋。
= =||||||||||||
罗卿郁于是跑到一边去和王立浚咬耳朵:"看见没有?什么叫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王立浚挠挠头:"知道我没文化,你拽的什么文?你直接说'夫妻同心'不就完了么?"
夏子常一脸黑线,抓起一把云子丢过去:"有说废话的时间不如过来看看小曾怎么应!"
王立浚嘻嘻笑着左躲右闪,一边躲一边回答:"能怎么应?小曾要是不抓住这千载难逢的良机,赶紧对右边黑棋猛攻。他就可以去死了!"
虽然达成了如此共识,曾弦翔下出白86时,所有的人还是忍不住击节叫好!
白86,二路反打!
强手中的强手!
此手一出,盘面上,白棋已经完全控制了主动权。
然而,李秀哉不肯放弃。
在所有人认为大局已定的时候,李秀哉不肯放弃。
他坐得笔直,一目一目,沉定安详,丝毫不见急躁。
一度,几乎让所有人有了细棋局面的错觉。
但是,也只是几乎而已。
最后阶段的官子双方都拼尽了全力,满盘几乎成了绞肉机一样的复杂局面。没有人肯退后一步,哪怕是一小步。
夏子常默默的看着,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王立浚在旁边和罗卿郁低声讨论:"小曾差不多拿下了吧?"
罗卿郁还没来得及回话,夏子常低低的回答:"但是还有一个劫要打......"
罗卿郁揉揉鼻子,不解的问:"可是,那个单片劫,就算劫胜,棋也已经输了呀?"
夏子常苦笑了一下,揉了揉脸:"谁说不是呢?可是,那是李秀哉......"
在任何不利的形势下都顽强的吓人,永远不放弃的李秀哉。
罗卿郁于是沉默了。
最终,曾弦翔在算定自己半目胜的情况下做出了让步,把单劫给了李秀哉。
第二场半决赛三番棋对决,至此又变成了一比一。
27 战前
清晨,李秀哉对着镜子,仔细的整理自己的仪容。
三番棋的最后一番,作为一个新人,对手实在是作得不错!
他淡淡的想。
只是,最后取得决赛权那个,只能是我。
窗户上"剥啄"一声,他略略吃惊,敛了心神,看过去。
夏子常在窗子外面冲着他笑。
李秀哉无言的盯着那张笑脸看,考虑着要不要丢脱鞋过去。
半分钟后,还是妥协了。
他拉开窗户,没好气的问:"干嘛啦?打扰选手,会影响状态的哦!"
夏子常嘟囔了一句:"没良心!"
也不解释,只丢下一句:"准备好了就跟我来。"转身就走。
李秀哉拿了房卡,慢悠悠的跟在后面。
"你倒是会找地方!"
李秀哉站在门边,也不回头,对着身后的人说。
他把门拉开一道缝,偷偷往外看。
房间对面,正是进入对局室的那条走廊。如果从这里入场,即使记者的采访还是躲不掉,但是被其他无关的人骚扰的可能性则大大减小了。
夏子常坐在床上,盘着腿,笑嘻嘻的回答:"被人打搅得久了,总要想点办法出来嘛!所以,我一来韩国就先定下这个房间哦!"
秀哉顿了一下,转身,轻轻的走到床边,在他身边坐下。
他似笑非笑的问:"你这算不算里通外国,最后导致国手抗敌不利啊?"
夏子常一下子笑出声来:"我觉得你最近中文的进步真的很大!"
"问你话呢!"
夏子常微笑着,很认真的看着他:"秀哉,你很强,这没错!但是,我的兄弟,是用最堂堂正在的手段击败最强者的勇士,而不是靠一些莫名其妙理由来捡便宜的懦夫!我家小曾很强的!你要努力,要以最强者的最好状态,被他打败!"
= =||||||||||||||
"虽然理论上来说,我应该感谢你的高看,但为什么我只想抽你呢?"
"谁理你呀!"夏子常笑着站了起来:"还有一个小时,早餐在那边,你自己好好准备吧!"
李秀哉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轻轻的笑了。
一个小时后,李秀哉很迅速的进入了非开放区域。
只是,依旧没有躲过守株待兔的记者们。
"......"
"......"
"请问李秀哉九段,昨天输棋的原因,是昨天棋迷的打搅吗?还是对手执意执白的反常之举给你造成了心理压力?"一堆无聊的问题中,突然有人尖刻的问。
李秀哉楞了一下,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回话,已经被对方一顿镁光灯乱闪。
刺目的闪烁,让他微微的眩晕,一时看不清对面。
而记者们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比赛着把麦克风往他胸前捅。
挨挨挤挤之中,秀哉踉跄了一下,狼狈的后退一步,这才站稳,直起身体来。
他垂眸,看着地面。
好一阵子,抬起眼来,看着刚才提问的记者,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平淡如水的回答:"不,不是这样的。昨天的棋,从序盘开始,我的内容就不好,到了中盘更是没有什么好的招法。总之,是我自己没有下好,和别人没有关系。请您明白这一点,好吗?"
完全没有新闻点的回答,大家都有些不满的样子,正准备再说点什么,旁边突然有人怒气冲冲的插了进来:
"各位不觉得自己过分了点吗?你们这种行为和昨天那位棋迷有什么区别?"
是李诚熏,他是从观察室跑出来看热闹的。
李诚熏张开双臂,把所有的记者全部都拦下,扭头对李秀哉笑笑:"前辈,赶紧进去吧!"
李秀哉抿着嘴笑了一下,冲他点点头,转身快步向对局室走去。
他背后,传来李诚熏的祝福:"前辈,加油!"
秀哉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来。他只是挥了挥手,微笑着走进了他的战场。
曾弦翔,已经在等候......
28 落日
行礼,猜先。
观局室里,有一个瞬间,夏子常凝神屏息,静静的等待着重大的对局落子。
闭路的画面上,李秀哉细长苍白的手指慢慢的划过盘面--"啪",黑子落下。
夏子常觉得,随着这一子落下,自己似乎重新学会了呼吸。
因为这局棋干系实在太大,对局的双方都异常地慎重,序盘的进行相当慢。
开始的十几手,几乎全部是必然的次序。看得出来,两人都不敢轻易先下手。
中规中矩又慢吞吞的定式演进,看得罗卿郁哈欠连连,几乎连眼泪都快出来了。夏子常却还是一丝不苟的紧紧的盯着闭路,不时摆出几个变化来,和周围的人商量。
王立浚左扭右扭的,有些坐不住了,他开始满场子的乱瞟。瞄一眼左边的罗卿郁,那猪已经软成一滩泥了,瞅一眼右边的夏子常,他还是坐得枪一样笔直。
比较一会儿这对风格迥异的师兄弟,他挠挠头,重新把视线转回到闭路上。
变化,就在这个瞬间产生!
在此之前的序盘,曾弦翔心狠手辣的连取了三个角的实地,一下子优势巨大。至50余手时,白棋不但在实地上遥遥领先,而且,统观全局,没有薄弱的棋。这形势,可以说相当的不错。
对此,李秀哉当然不可能满意,他开始动手抢占右边要点,谋求转机。
这一手,没有什么疑议。右边的白棋是李秀哉唯一可能攻击的目标。这时的曾弦翔,不知是下昏了头,还是心理压力过大之下犯了错,在第59手出现了点问题,他下了一手三间低夹,稍嫌过分了。
李秀哉立刻抓住了曾弦翔这手棋的毛病,下出了一手少见的高位三间反夹。随后,为了打破对手策略,他机敏地先扳右上角,随后于64手右边跨出。
这一系列组合拳一气呵成,一下子扭转了局面。
观局室里,夏子常长长叹了口气,敲了敲棋盘,问罗卿郁:"你怎么应?"
罗卿郁睁开惺忪的大眼,瞄了一眼闭路,然后无精打采的回答:"飞!"
王立浚看着棋盘,先点点头,又摇摇头:"小曾只怕会拆一,他一向贯彻实地策略够彻底......"
小猪吸了吸鼻子:"那李秀哉一托角,小曾就捞不到什么好处了吧?"
夏子常皱着眉头,不说话,在棋盘上摆了一系列的变化出来。最终喃喃的开口:"......下午,小曾只怕要苦战......"
和往常一样,李秀哉的行棋,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好处。每一手棋大概只有七十分。然而,他从不出错。所以,他可以静静的等着你从九十分跳到五十分,然后,一击必杀!
曾弦翔,只有一个瞬间的失误,情势已然不甚乐观。
真正的棋局的行进,正如王立浚和罗卿郁的预言。
曾弦翔拆一之后,李秀哉立刻托角。
曾弦翔再应一手长,为后面的大飞引征。
李秀哉毫不犹豫严厉的跨断!
至此,封盘。
此时,黑棋已经可以切断中央的白子,并且构筑起一道厚壁。曾弦翔已经不太好下。但是,反过来说,曾弦翔实地巨大,李秀哉想赢却也不那么容易。
中午的餐桌上,曾弦翔抱着套餐,牙疼一样慢慢的吃。
夏子常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该怎么下,还怎么下。不到最后,谁知道结果?"
曾弦翔重重的点点头,三口两口扒完饭,跑向自己的房间。
下午,续战。
很明显,曾弦翔中午的时候对局势做了很透彻的思索。
当时的局势是,李秀哉在左边构建的左边黑模样与右边黑厚势遥遥呼应,曾弦翔面临一个收尾难以兼顾的两难选择。
曾弦翔对此的解决办法是,在第75手果断的打入左边,采取了彻底的先捞空再洗中央的战略。
自此以下,曾弦翔贯彻他的战略异常彻底,也因此作战非常成功。
左边白棋顺利净活,中央也利用弃子完成了治孤。
看起来,白棋全面优势的局面似乎重新确立了。
只是,夏子常好像还是有些不满意似的,不停的摆出一个又一个的变化来,显得有些愁眉不展。
这时候,小猪突然吞吞吐吐的开口:"常哥,今天只怕情势不妙......"
他的脸上一派严正之色。
夏子常一惊:"你看出什么来了?"
"小曾......"罗卿郁欲言又止。
"到底怎样?"
"昨天晚上我们出去,遇见了一家商场抽折扣券,从五折到九折......"
......
......
罗卿郁咬咬牙:"小曾他,他竟然连抽了三张九五折!!!!!!!!!!"
夏子常面无表情,拖着他的领子一把丢给王立浚:"扰乱军心的,给我拖出去砍了!"
王立浚笑着接手:"得令!"揪着罗卿郁出门了。
一出门,两人就哥俩好的嘻嘻哈哈的勾肩搭背的向饮料区去了
"小猪,你看到底怎样?少神叨叨的哈!"
两个人,一人一杯可乐,歪歪斜斜的窝在沙发里,王立浚问。
罗卿郁瞟他一眼:"你不是一样明白,问什么问?"
王立浚长长吐了口气,把杯里的可乐一口喝光:"果然!"
再问他:"你觉得是什么时候不好的?"
罗卿郁轻笑:"小曾今天,好像从来就没好过吧。不然你以为常哥在那里折腾什么......"
王立浚仰头看着天花板,半晌方说:"小曾可惜了。分明大好的局势,可惜序盘花了太多时间......"
罗卿郁却不以为意:"有什么可惜?技不如人,修炼好了,再来打过好了......"
王立浚撇嘴:"难道常哥技不如那一位?"
罗卿郁沉默了,半晌突然笑:"常哥如不如,我不知道。不过,后天......"
他没有再说下去,淡淡的摇着手中的玻璃杯,就着灯光看那迷离的颜色。
"王立浚,罗卿郁,你们赶紧来看,不好了!"
棋院的一位棋手突然冲过来,打破了两人间的沉思。不待他们答话,又跌跌撞撞冲回观局室去!
王立浚和罗卿郁一惊,手里的杯子几乎掉到了地上。
飞快的付了帐,两人飞一般的冲进了观局室。
夏子常,脸色从来没有的严峻,定定的看着屏幕。
他的身边,站在姚景程和林振玄。
所有的人,都沉默着,盯着闭路。
两人看看棋局,进入到收官时的曾弦翔,分明还带着明显的优势。
然而,时间却已经不够了。
对比李秀哉的滴水不漏,超时压力下的曾弦翔恶手频出。连最简单的大官子都频频抢漏。
胜利,现在已经一边倒的倾向了李秀哉一方。
曾弦翔还有优势,但是,他没有时间了。
以这样一个局势下,认输,局面上应该是不难看的。更何况,后面的官子,曾弦翔能抢到的机会微乎其微。
这棋,越下下去,只会越难看。
所有的人,都在默默的等着曾弦翔认输,都在心里酝酿着安慰的话语。
曾弦翔突然停了下来。
在读秒的压力中,他停了下来。
双手用力的揪自己胖乎乎的脸,恍然不觉耳边催命一样的倒计时。
在倒数最后一秒的时候,他落子。
然后,抬头。
带着和往常一样的温文笑容,胖乎乎的少年问裁判:我可不可以,自己来给自己计时,这样可能会更有效率一点?"
两边的观局室,一起动容。没有任何人提出反对。
于是,剩下的时间里,所有的人看着这不可思议的场景。
很多年后,都有人记得这一幕。
赤色暗沉的阳光落在了棋盘上,如同凝固的血渍。
夕阳里,胖乎乎的少年坐得笔直,表情严肃的近乎严酷。他左手握着计时钟,右手落子,一目一目的进行着一场,再下下去只会越输越难看的棋局。
余辉映照在他的脸上,给出了半明半暗的阴影。这让那原本可爱的圆圆胖胖的脸上,现出了原不该出现的悲壮。
悲壮的,如同最终熄灭在大海里的落日......
29 夜袭
胖乎乎的手慢慢的拈起一粒云子,那动作看在李秀哉的眼里,一如电视里的慢镜头。他觉得自己几乎能看见那手的颤抖。
时间应该只过了几秒,然而对秀哉来说,却漫长的几乎难以忍受。
......
少年这一子,终于没有落下。
212手,曾弦翔投子,大输11目半。
随着云子的"啪嗒"落在了棋钵里,李秀哉觉得身上顿时一轻,似乎有千钧的铁块从自己身上被去除了。
轻松的,几乎有些微微的眩晕......
他闭上眼睛,定定神,刻意躲开不去看对手的脸。
再睁开双眼时,看见的是蜂拥而入的人群。
韩国棋院的后辈前辈们欣喜若狂,冲将过来,恭喜祝福感谢的话如海一样的向他奔涌而来。
然而在一地的欣喜里,他第一个注意到的,是那双担忧的眼睛。
夏子常站在曾弦翔身边,安慰的拍着少年的肩膀,低声的说着什么。不时,抬眼望一眼秀哉那边。眼神里,有着隐隐的焦虑不安。
秀哉于是淡淡的一笑,冲他几不可见的微微摇了摇头。
夏子常于是安心,垂眸,和棋院的其他选手一起,全心的安慰着一动不动盯着棋盘的曾弦翔。
两批人马喧闹了一阵子之后,彻底分开了。一批去找馆子庆祝,一批去找酒吧喝酒。
临行前,夏子常和李秀哉眼神交错,微微笑着冲对方点了点头。
晚八点,脸上红朴朴的小曾被夏子常半搀半扶着,回到了酒店里他的房间。王立浚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房间是空的。
一回房间,小胖子就一头栽倒在床上,哼哼唧唧的不肯动弹。
夏子常摸摸他的头,叹了口气,转身去泡茶。
端着芳香四溢的清茶回来,却看见小胖子坐了起来,眼睛盯着一个地方发愣。
夏子常吓一跳,赶紧把手里的东西,跑过去拍着他的脸一叠声的问:"怎么了怎么了?"
曾弦翔笑了一下,把他的手挥开:"没事啦,常哥!你把门窗开开好不好?憋得慌!"
夏子常无声的叹了口气,依言把门窗都打开了。
再回转,曾弦翔已经扯着棋盘,快速的摆棋。
"好啦,明天再摆啦!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不要!今天输出去的棋,为什么要明天去破解?!"
也许是因为酒醉,也许这才是少年的本性,曾弦翔几乎有些粗暴的拒绝了夏子常的建议。可是话一出口,他马上又觉得不对,忙忙的抬头:"常哥,对不起,我......"
夏子常打断了他的道歉,摸摸他的头,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曾弦翔再摆了十几分钟后,突然抬头,盯着坐在床头的夏子常:"常哥,我想和李秀哉九段复盘,今天都没来得及......"
夏子常迟疑了一下,犹犹豫豫的开口:"......明天,好不好?今天已经有点晚了。而且,李秀哉九段今天,好像很累的样子......"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曾弦翔翻了个白眼:心疼了吧心疼了吧!真是重那啥轻那啥!
再转过头,又是一张委屈的脸,嘟着嘴,不情不愿的答了一声:"哦......"
实在不忍心看着少年失望的样子,夏子常试探着问:"要不,常哥模仿着李秀哉九段的下法,陪你复盘?"
曾弦翔勉勉强强的答应了一声:"好吧!"
夏子常于是笑着脱鞋上床,坐在了他对面。两个人开始了快速的复盘。不时会低声讨论几句,但大多数时间是在默默的交锋。
因为太过专注,两个人谁都没有注意到门口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人影。
李秀哉侧身站在门外,聆听着房间里的落子声,突然觉得有点荒谬:房间里,是一个他无法介入的世界,属于夏子常的世界。他,为什么站在这里?
他所属于的世界,难道不是吃完饭一起去唱K的韩国棋手吗?他到底为什么脱离了他的世界,在一个他无法介入的世界边缘徘徊呢?
他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呢?
他为什么要站在这里,等着夏子常走出来,或者发现他的存在呢?
然而,却又舍不得离开,即使只能偶尔听见那个人的低语。
如此的卑微!
他突然对这样的自己异常愤怒。
闭了闭双眼,他转身,大步离开了不属于他的地方。
在走廊的拐角处,他遇见了正在抽烟的李诚熏。
不去想烟灰缸里的那堆积如山的烟蒂烟灰有多少来自眼前的人,这又代表他在这里呆了多久,看到了多少,李秀哉只是客气而疏远的冲他点点头,准备就这样回房间去。
身后,李诚熏淡淡的问:"今天这一局,前辈愿意不愿意让我为你复盘?"
秀哉顿了顿,转身:"有些晚了吧?"
李诚熏掐掉手里的烟,微笑着站起来:"可以为前辈效劳的话,是我的荣幸。我永远有时间的。"
秀哉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那么,先谢谢了!"
房间里,秀哉摆好棋盘,刚刚坐好。想了想,又站起来:"喝什么?啤酒还是......"
李诚熏接口:"啤酒就好了。"
秀哉点点头,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打开,递给李诚熏一罐。
然后,两个人开始复盘。
......
......
......
半小时后,秀哉停了下来,叹了口气:"曾弦翔四段在序盘花了太多的时间,不然的话,是他稳赢的局面。"
李诚熏盯着棋盘,仔细的思考着,轻轻的回答:"您说的当然对。但在我看来,合理利用时间也是棋手的素质之一吧?既然制定了规则,在合理范围内最大限度的利用规则取得胜利,没什么不对。反之,没有好好掌握规则,因为规则而失败,并不见得比别的方式失败高尚到哪里去!"
秀哉正想说什么,门铃突然响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李诚熏抬头冲他一笑:"轮您落子,我去开门好了。"
秀哉于是低头细细打量局势。
半天,不见李诚熏回来,他有些奇怪,向门口看去......
夏子常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流年不利。刚刚哄好了输棋的曾师弟,让小猪小王陪着他继续,自己跑来看看秀哉的情况,结果又对上了一向不对盘的李诚熏。
"你来干什么?"李诚熏抱着肩膀,横在门口,明显没有放他进门的打算。
夏子常摸摸鼻子,正在考虑自己要怎样答话,秀哉出现了,他好像有点生气的样子。
夏子常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自己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只好硬着头皮问:"......那个,你身体还好吧?"
秀哉盯着他看,恶狠狠的看,五分钟后,夏子常还是一副不, 明所以的表情等着他的回答。
他于是很泄气,闷闷的回答了一声:"没事!"
夏子常张张嘴,不知道怎么把话接下去。
三个人,就这样默默的站在门口,对峙着。
房间不远处的走廊拐角里,有三个人排成一条线,力图让自己和墙壁融为一体。只是,他们彼此间不停的嘁嘁嚓嚓的抱怨,让这隐藏颇不成功。
"谁说要夜袭的?"
"是你自己没看清说是房间只有李秀哉九段一个人好不好?"
"你还好意思说,分明是你自己晃来晃去,让我看不清楚好不好?"
"拜托,就你那体重我能托得起你,我自己都感动于自己的体魄健壮啊!不爱我托,你怎么不去找小猪啊?"
"......你觉得可能吗?"
......
"通通都给我闭嘴!现在的问题是,常哥为什么会在这里堵着?"
刚刚还在斗嘴的两个人立刻同仇敌忾:"你问我我问谁?!"
30 复盘
夏子常和曾弦翔的复盘持续了很有一阵子。最后分明曾弦翔都有些不耐烦了。他不停的抓耳挠腮,不时的瞅着门口。
夏子常看看他,正打算说什么,门口突然有人冲进来,一下子把他压趴在床上。
罗卿郁笑嘻嘻的扭来扭去:"常哥偏心,给小曾吃小灶!"
夏子常死命把他揪起来,抓着他耳朵骂:"看看你怎么给人家当师兄的?这么晚回来,去哪里疯了?"
罗卿郁扭来扭去的求饶:"好啦好啦!我和小王陪小曾复盘啦,你先回屋睡去!"
夏子常看向王立浚,王立浚立刻狗腿异常的点头。
于是,夏子常站了起来:"别太辛苦,差不多就睡吧!"
"知道啦知道啦!老年人!"罗卿郁半真半假的抱怨着,把他推出门去,"哐当"关上了门。
夏子常在门外苦笑了一下,决定去看看秀哉怎么样。秀哉今天,好像身体状态不好的样子......
在夏子常慢慢向李秀哉房间走去的路上,他背后房间里,三个小阴谋家正在亲兄弟明算账。
"拿来!拿来!赌品如人品,人品如棋品,赖帐没劲啊!"罗卿郁吆喝着上窜下跳的和另外两只收钱。
"嘁!有说不给你吗?急什么急?"王立浚心不甘情不愿的慢吞吞掏钱:"说到底,还是小曾你太不中用,都这样了还是没让常哥松口去陪你找李秀哉九段啊!"
曾弦翔一样很不爽的掏钱包:"你自己试试去!对上了李秀哉九段,常哥那根本就是油盐不进!我连装可怜这么恶心的招术都用上了,结果怎么样?"
罗卿郁得意洋洋的收款:"就这种事情,你们还和我赌?真是!"
"那,现在怎么办?"王立浚看着两个人:"要不......"
曾弦翔眼巴巴的看着罗卿郁:"......常哥,好像睡去了也!"
罗卿郁犹豫了一下,随即爽快的一挥手:"到花园里去,李秀哉九段的房间在一楼,看看他睡了没有!没睡的话......"
三个人心照不宣的彼此看了一眼,于是轻手轻脚的走出了房间。
很不幸,李秀哉九段的房间虽然在一楼,但,是拉上了窗帘的。只有最高处偏右的一扇小窗没有遮盖。
三个小坏蛋面面相觑。
半分钟后,曾弦翔突然瞅着王立浚,甜腻腻的叫:"王师兄~~~~"
王立浚惊得往后跳半步,低吼:"我拒绝!你这个月又胖了三斤,以为我不知道?"
"王师兄~~~"还是甜腻腻的嗓音,只是这次,里边多了几丝威胁。
王立浚以凶狠的眼神砍向对面的小胖子。五分钟后,终于认命了。
他蹲下身,嘴里嘟囔着:"动作麻利点!"
小曾于是欢叫着跳上他的肩膀。王立浚哆嗦着腿,慢慢直起身来。
小猪笑嘻嘻的站在一边看热闹。
"左边一点!"
......
"右边一点!"
......
"再左边一点!"
"你到底看到没有?"王立浚中气不足的低吼!
曾弦翔还没来得及回嘴,王立浚腿一软,两个人齐齐以四脚朝天的姿势摔倒在了花园的泥土地上。
= =||||||||||
小猪很没良心的跑过来,兴致勃勃的抓着小曾问:"怎样怎样?睡了没有?穿什么样的睡衣?用什么牌子牙膏?"
......
......
"李九段穿得很整齐,在摆棋......"
小猪,你那是什么表情?为什么看起来很失望似的。
不管怎样,惹事三人组最后还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杀向了李秀哉九段的下榻房间。
气势极为磅礴。
只是,快到门口的时候,这气势一下子如漏气的气球一样,"朴"的散了。
罗卿郁眼尖,一眼瞄见堵在门口正在唱三人转的主角之一是谁,应变奇快,立刻藏到拐角去,顺便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抓住了他的两个小弟丢到身后去。
幸运的是,夏子常只是和李秀哉说了两句话,并没有久留,很快离开了。
三个人松了口气,瘫在地板上,安慰自己受到惊吓的小心灵。
"怎么样?还去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这么大惊吓都受了,再不去,当我傻的?"
房间里,李诚熏蹙着眉看着打刚才起明显走神的李秀哉。
良久,他敲了敲棋盘:"前辈?"
秀哉一惊,忙忙的回神,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拈起了云子。
门铃又响了起来。
"我去!"看着李秀哉一脸期待的表情,李诚熏蓦然不爽。
他跳了起来,跑去开门。
"你又有什么事?很晚了你知道不知道?"猛得拉开门,也不管门外是谁,他一阵劈头盖脸的乱骂。
"你也知道很晚了啊!那大晚上赖在别人房里等糖吃吗?"慢悠悠的可恨的声音响起,他的梦魇活脱脱的正站在眼前。
"你!你为什么......"
罗卿郁根本不理他,伸手拨开他:"走开啦!挡路!又不找你!"
不管李诚熏在他背后气得发抖,罗卿郁带领着曾弦翔王立浚大摇大摆的走进屋子去,对着秀哉深深鞠躬:"李秀哉九段!拜托了,请指教我们吧!"
其态度之诚恳,动作之整齐,给李秀哉一种错觉:这分明是自己的追悼会......
= =||||||
过了好一阵子,秀哉才回过神来,低着头轻轻的笑了:"指教不敢当,不过,很高兴能和曾弦翔四段以及两位切磋一下......"
后面跟上来的李诚熏不赞成的开口:"前辈......"
秀哉笑着摇头制止他:"诚熏,麻烦你多泡几杯茶可以吗?我本人其实相当期待和这几位中国国手对局的,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呀!"
李诚熏于是闭嘴,愤愤不平的去找杯子泡茶。
这边,"呼拉拉"三人组上去把李秀哉围在了正中央。曾弦翔主打,王立浚罗卿郁打横作陪。
大家把白天的对局摆了一遍又一遍。
从胜负处衍生出一个又一个的变化来。最活跃的,自然是王立浚和曾弦翔。王立浚算路很快,而且棋风凶猛,对于李秀哉的守成力主进攻为主。
相对的,曾弦翔咬着手指甲,不时的应以凶狠的抢夺。
罗卿郁很少说话,他只是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师弟们拆招。但是偶尔一刀出现,往往令人拍案叫绝。
李秀哉微笑着,仔细的看着每一个变化,低声的回答着每一个提问,认真的回应着曾弦翔和王立浚摆出的每一个变化。
时间,就这样迅速的过去了......
李秀哉回答问题的速度越来越慢,有时候还要揉揉眼睛。
罗卿郁已经开始点着头,打盹了。
而王立浚和曾弦翔两个好奇宝宝还是问题多多,不停的摆着。甚至之前的一些对局中的变化,也被拿出来讨论。
李秀哉一径微笑着,仔细的想着,认真的回答着。然而,仔细的看的话,他的眼睛被揉得越来越红了。可是,他没有叫停止。
甚至,连李诚熏几次送客的暗示,都被他摇头压下了。
直到,曾弦翔无意的一抬头,惊叫一声,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其余的人都不解的看着他。
曾弦翔红着脸站起来行礼,他磕磕巴巴的说:"居然......居然这么晚了,太,太对不起了!我们告辞了!"
和来的时候一样,行完礼后,三个人风一样的突然从视野消失了。
李秀哉先是愕然,然后轻轻的笑了。
在送李诚熏出门的时候,秀哉认真的看着李诚熏:"虽然我这么说可能有些僭越了。但是诚熏,这么执着爱棋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值得尊重的。希望,你也能如此。"
李诚熏深深的看了秀哉一眼,认真的鞠躬。然后,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离开了。
31 快刀
三星杯的总决赛也许从来不曾如此万众瞩目过。
第一次从外围赛杀出的超级黑马天才vs建立了一个王朝的帝王。
谁胜?
韩国和中国直播这场比赛的网站在开赛前已经被挤瘫了好几次,最后不得不采用按积分排名限制入内的不入流招式,导致了网上骂声一片。
直播的电视台对着收视率的节节攀升几乎笑得合不拢嘴。
中韩两方的观局室里,可以说是精锐尽出,甚至包括正在进行中的正官庄杯,也为了这次的比赛让路,把原定的时间足足退后了一周。
然而对局的两位,似乎这样的瞩目毫无所感的样子。
李秀哉一贯的面无表情,坐得笔直。
而罗卿郁,除了他那身诡异的服装略微有些不成体统之外,一样的眼观鼻,鼻观心。
中方对局室的里间,姚景程轻轻的笑着:"臭小子,总算有点棋士的样子了......"
楚衡坐在角落里,抿着嘴轻轻的笑,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反倒是林振玄,有些复杂难言的表情,把目光在姚景程和屏幕上的罗卿郁之间,来回游移了几次。最终,还是敛眸,沉默了。
外间,夏子常在棋枰旁边坐的笔直,双手抖的几乎拿不稳云子。
王立浚和曾弦翔坐在一旁低声的安慰他。
韩方观棋室这里,以朴立恒为首,韩国的低段高手挨挨挤挤坐满了一屋子。血手崔明基还兼任了网站的现场讲评。所有的人都紧紧的盯着屏幕,那里,现在还是一张空白的棋盘。
一屋子紧张的人里,屋角的一对夫妇格外引人注目。他们看起来,未免太过悠然自得了一点。
朴立恒并不回头,只是轻轻的问:"杨九段,以你的立场,你看好谁呢?"
短发端丽的女子,微微的笑着行礼:"和立场无关,我只看好强者。"
"那么,这一次,你认为哪一位会比较有优势呢?"
女子轻轻蹙眉,犹豫了一下,才回答:"我看好秀哉。对方虽然棋才一流,但他的下法,毕竟破绽太多......"
对手的破绽,就是李秀哉胜利的砝码。
朴立恒没有来得及回话,放在膝盖上的手,突然紧握,青筋尽爆。
闭路上,猜先开始了。
罗卿郁乖乖的配合着李秀哉的动作,猜中了黑棋,于是两人交换了座位。
他这么的中规中矩,几乎有点不像他了。
这种让人别扭的违和感一直持续到棋局开局。
罗卿郁选择了近来颇为流行的定式,一板一眼却又飞快的落子。
李秀哉挑了挑眉,随即不紧不慢的跟上。他选择了他最熟悉的应对的方式,准备和罗卿郁进行持久战。
可以说,在布局阶段,罗卿郁下得过于保守了。他落入了李秀哉的调中。
李秀哉过人的实力在此显示了出来,区区十数手下来,白棋的局面,已经不能拿略为占优来形容了--他在实地上已经全面占优。
不过,在此巨大的优势之下,白棋也有他的隐忧--因为实地抢夺的太狠,李秀哉的棋很多地方显得略略有些薄。
秉着一贯谨慎的作风,之下一系列的走法,显得有些过于保守,或者说,患得患失了。
夏子常看着屏幕,半晌,突然淡淡的开口:"这样的定型方式,有些俗了。小猪不会放过的......"
诚如此言,李秀哉刚刚补完最后一手,手还没来得及撤回来,罗卿郁"啪"的一子已经跟上!
这一子落下,两边的观棋室都沉默了。
而李秀哉陷入第一次了长考。
这一手棋,是异常毒辣的一次攻杀。借着前面不动声色的经营,罗卿郁的这记快刀如雷霆劈面而来,几乎炫晕了秀哉的双眼。
这次的攻击如果成功,黑棋完全可以攻击之利取得了庞大的模样,牢牢压制住白棋。
观局室里,楚衡抿着嘴笑:"这一手,颇有感觉,小猪看来翻盘了!"
姚景程摆弄着他的扇子,摇摇头:"还不够,这样的优势对李秀哉远远不够。不过,这样的大局观,"他笑了起来:"这小子好像从小常那里偷了不少东西啊!"
楚衡瞄了一眼不动如山的林振玄,摇摇头轻轻的笑了。
这一手之后,罗卿郁开始好调。随后的进行,几乎成了罗卿郁单方面的表演秀。天马行空般的行棋方式逼得李秀哉只得委屈地在下边做活。
相反,罗卿郁则好斗的超出了理解范围。他先集中兵力冲击上边白棋,遭遇了李秀哉厚势的抵抗后无功而返,旋即回到左下攻击,刀法凌厉异常!在这转换之间,他行棋一派悠然自得,胜似闲庭信步,好像完全没有受到李秀哉的通盘压迫的影响。
夏子常对于他左下的攻击,很不看好,他喃喃的抱怨着:太急燥了......
不过,在这里,李秀哉并没有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到97手中午封盘时,罗卿郁已经把右边黑模样安全的转化成了实地。
局面,大好。
32 屠龙
下午,续弈。
面对黑棋左下的大模样,李秀哉好像并不着急。他很稳健的下了一手小尖,选择了慢慢的渗透。
对手既然如此客气,罗卿郁却之不恭,于是他趁机开始大捡便宜--迅速将模样合围,圈成实地。
这时,从局面上看来,黑棋至少有十目以上的优势了。
中方观局室里边,包括夏子常在内,不少人松了口气。
然而,这是李秀哉的对局。
尽管他是以少年姜太公的不动如山而闻名三国棋界,这并不代表着他只会死板的收官。
事实上,李秀哉的乱战能力,一直是被远远低估了的。是的,他并不爱用种种的诈道,然而,他的对手,比如和他对抗多年的夏子常,都非常清楚的知道,李秀哉也许比任何人都精通这一切。
所以,当处于劣势下的李秀哉开始利用他自己并不常用的暴力手段满盘搅局,竭力试图将棋局导入"非正常"轨道的时候,至少夏子常,是没有任何惊讶的。他只是默默的看着,带着淡淡的羡慕和不甘。
李秀哉的做法很直接--用白棋的厚势冲击左边黑棋的薄味,将黑白双方卷入对杀的局面。
罗卿郁的个性,棋盘上无事还要搅三分,何况对方主动求战!
于是,霎那间盘上风云突变,狼烟四起!
这一场对杀,简直是风云为之变色!
两边观棋室里,观者如潮,无不屏息凝视,神情肃然。
谁都没有想到,这场胜负的关键,出现在白124手。
白124手,非常李秀哉的下法,简单平白无懈可击的去抢丢在眼前的实地。
这一手下出来,没有任何人质疑--理应如此,理所当然。换了别人,一样如此着法。
然而罗卿郁不是别人!
在经过了完全不可思议的的三劫循环破解后,李秀哉自认为他已经对对方神鬼莫测的算路给与了足够高的敬意,然而这时,他发现,他还是小看了罗卿郁的想像力!
罗卿郁拈起云子,目视棋枰,微微的沉吟。
然后,出手如电!
--黑125,黑127,顷刻之间,乾坤颠覆!
硝烟散去,李秀哉惊愕的发现,他的白龙,行将崩溃。
按照正常的收气,白龙,差一气。
李秀哉多年来修炼的赢棋秘籍,这一次,反倒成了罗卿郁亮剑的绝佳契机!
韩方观局室里,朴立恒微微皱眉,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头吩咐崔明基:"主办方,大概需要准备一下棋局结束后的酒宴了。"
旋即,又叹了口气:"那家伙,居然教出了这么一个徒弟来......"
口气中,有着说不出的艳羡。
杨思敏九段同样淡淡的叹息:"这孩子,只怕还超过他当年。他当年只是妖,这孩子的着棋,已经是妖中带鬼了......"
崔明基和李诚熏有些莫名所以的看着这诡异的两人。
同时,中方观棋室,里间。
楚衡笑着问姚景程:"如何?该投了吧?"
姚景程轻笑:"不投也没什么办法了吧?"
的确,棋盘虽大,也不过纵横十九道。盘踞了四分之一区域,遮天蔽日的白龙瞬间被屠,而别的地方还是势均力敌,这棋,还怎么能下?
外间
王立浚作出了同样的判断。曾弦翔频频点头,深以为然。
只有夏子常轻轻的摇了摇头:"你们,太小看了李秀哉。他的龙,没这么好吃......"
诚如此言,棋盘上,白棋开始了它奋勇而痛苦的逃脱之旅。
但是,罗卿郁下手很稳,他没有给白棋任何逃脱的机会--黑139手,冲!
至此,白龙再无回天之力!
此子一落下,中方观棋室里爆发出冲天的欢呼声。
棋局,应该结束了。
李秀哉,就要束手就擒!
然而,棋局真的结束了吗?
李秀哉不这样以为。
他静静的坐在棋盘前,垂眸,如同风暴中心那滴最安静的水滴,一动不动。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
欢呼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忐忑或者期待,重又出现在了双方棋手的心里。
大家安静了下来,紧张的等待着李秀哉的动作。
半个小时后,李秀哉的目光轻轻移向了上方,缓缓的,落子。
这一子落下,罗卿郁的汗立刻下来了。
竟然有人可以如此顽强,如此的敏锐!
在大龙被屠之后,居然还可以看得清局势上那隐藏在千变万化黑白之间的一丝丝翻盘的可能性。
白146,刀锋锐利!
在罗卿郁动手在左下收气的时候,李秀哉并没有闲着,他趁这个机会在中腹经营出了雄厚的外势。
双方心照不宣的你追我赶之下,至白146手,李秀哉暗藏的刀刃终于亮了出来。这一刀正正捅在了罗卿郁的要害之上。
这里,原本是罗卿郁的势力范围,黑棋极厚且富有弹性。
然而随着李秀哉一手落下,黑棋在这一领域居然只能靠打劫活!
若劫负,则白棋翻盘,胜!
韩方观棋室里,朴立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骇笑:"秀哉,还真是顽强啊!"
李诚熏崇敬的看着闭路,轻轻的感叹:"这样都可以逆转,李秀哉前辈真是太了不起了!"
正在电脑边讲棋的崔明基笑着附和:"谁说不是呢?看来,是拿下了吧!"
而同一时间的中方观棋室里,姚景程怒的几乎把扇子都折了:"死小子!一优势就随手,这下可好,被对方打出这么个天下打劫来!"
林振玄看着棋局,轻轻叹气:"两手劫,难了。"
现在的盘面上,黑棋依然是绝对的优势。
所以这个劫对双方的重要程度是不同的。对于白棋,劫败,则棋局败。相反,对于黑棋,这个劫只要不亏深,就可以一直优势直到终盘。
然而,细细看来就会发现,这是一个两手劫!
按正常的劫争进行,黑棋的劫材,绝对不够!想要打赢,有相当的难度。更现实一点的说法,就是绝无可能。
中方观局室的外间,已经是一片的悲叹之声,很多人已经开始构思待会儿的安慰词。
很奇怪,一直以来紧张到不行的夏子常,到了这个时候,反倒云淡风清起来。
他甚至还有心思,抿一口自打落子来就没有碰过的冷茶。
王立浚很好奇的看着他,以眼光询问。
夏子常笑着摇摇头:"形式过于复杂了,我也看不清。但是,这是小猪的长项。而且,你们注意看一下时间......"
王立浚恍然大悟:"李秀哉九段,在序盘的时候花费的时间太多了!"
曾弦翔叹气:"即使如此,小猪这棋,也没法下吧?"
夏子常笑笑:"谁知道呢?那死孩子。"
这一场漫长又复杂的劫如同百慕大三角的涡流,席卷了所有观棋的人。每个人的眼睛都一动不动的盯着闭路,讲解的棋手们不停的试图摆出一个又一个变化,观局室里的棋手们屏息凝视,生怕错过了任何一点变化。
然而,奇迹,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
最妙的是,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搞清楚它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罗卿郁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之下应劫。
罗卿郁好像是在迫不得已的打着一个永远打不赢的劫。他打劫的手段看起来异常的笨拙而不规范,看起来很快就要投子。
没有人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当短兵相接的烟雾散去之后,所有人惊奇的发现,上面的劫,罗卿郁打赢了!
不仅如此,上边的劫居然鬼使神差的转移到了中央!
罗卿郁居然在所有人都懵然不觉的情况下,不仅制造出了许多的劫材,多到足够他赢下一个两手劫,甚至,更形成了大转换!
所有观棋的人,都愣住了。
两分钟后,两边的观棋室里一起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无关乎谁家胜负,或者国家荣誉,而是单纯的,对于棋道的赞叹!
负责网站讲解的崔明基苦笑,在网友的一再催促下,他只能老老实实的评价道:"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罗卿郁六段是怎么把劫打赢的,只能说,罗卿郁六段以其鬼神般的造劫法把劫打赢了"
三星杯决赛,三番棋第一番,罗卿郁胜。
33 访谈
棋局已经结束了很久,甚至连复盘都过去了有一阵子了。李秀哉依然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的棋盘,面无表情。
他的周围,朴立恒慢吞吞的喝着茶。李诚熏和崔明基有些担心的不时看看师徒俩,然后低声的讨论着。
良久,李秀哉好像终于从一个未知的世界回来了。有些歉意的看着陪着他的人,他轻轻的行礼:"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接着,他又转向朴立恒:"老师,这一局棋,我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到我怎么能赢他!"
朴立恒点点头:"下到这个地步,输给他,并不丢脸。"
李秀哉有些拘谨的笑了一下:"虽然老师你这样说,可是我还是有些不甘心呢!"
朴立恒正准备说些什么,崔明基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屋子里其他几个人的眼光齐齐看向他,里边不乏责备之意。
崔明基连忙行礼致歉,只是一边行礼还是一边止不住的笑:"实在对不起,可是,我刚才看了一眼正在进行的罗卿郁六段的访谈,实在是太......"
说着,他把电脑声音外放,然后推到李秀哉和朴立恒面前,自己则坐到了旁边。
李诚熏挣扎了半分钟,终于忍不住,还是凑了过来。
屏幕上,那张胖胖的脸一脸的不高兴,让人怀疑他下一分钟会不会采取什么暴力行为。
只是那回答,依然是足够让所有人噎死或喷饭。
访谈,是一群记者的群访。有中文的,也有韩文的。难为他在两者之间转换丝毫不见滞涩。
"恭喜罗九段,请问你什么时候判断自己赢了?"
"先说,我是六段,谢谢!其次,我手头上没有棋谱,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手赢的。认真来说的话,我感觉一直不好,坚持到最后,李九段投子的时候才知道赢了。"
......
= =||||||||||
......你真的是刚才那个下棋的人吗?
"请问,对于决赛,对手又是有不败传说的李秀哉九段,你会紧张吗?"
"紧张啊,紧张的不得了,从来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 =||||||
可是,你的口气好像完全不紧张--by 郁闷的记者。
记者同学于是再接再厉,抛出了自己早已调查好的小段子:"可是,比赛期间,你照吃照睡照上网,根本不摆棋,好像一点也不紧张那?"
从电脑前众人的角度,很明显的可以看到罗卿郁翻了一个白眼。然后,他转身,以最一本正经的口气说着最不正经的回答:"紧张是在心里面的,所以我必须尽量让自己的脑袋放空,缓解紧张情绪。所以,游戏是必不可少的!"
= =||||||
所以,我能理解为,您今天的胜利,其实是网络和游戏的胜利吗?
事实上,问到后来,可怜的记者们会发现,这其实已经是比较正常的回答了。基本上,所有的问题,到了他这里,没有一次的答案是可以预测的。
比如说,会有比较三八的记者问,你平时喜欢什么运动吗?
罗卿郁就会很正经的想啊想,当你以为他终于会给一个比较令人兴奋的答案的时候,他就蹦出一句:"事实上,不怎么运动是我一个很大的缺点。"
又比如说,会有人兴致勃勃的问,经历了和李秀哉的对决后,无论胜负,您都已经进入了超一流高手的境界,请问,你今后有什么样的目标?
罗卿郁就会很哈皮很坚定的告诉人家,我要吃好睡好,主要是自己高兴!
"有报道说你兴趣爱好非常广泛,是吗?你每天都花多少时间在与棋无关的兴趣爱好上呢?"
回答是:"事实上,我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睡觉。我觉得这几年我都很缺觉,所以我随时都做好了睡觉的准备。"
间或中间也会有些严肃派的自命围棋懂行者的记者,问些异常严肃的问题,可惜几乎无一例外的被一些kuso的回答窘到无话可说。
比如有人问:"请问,这是你人生的最辉煌时刻吗?你觉得你的棋艺到达巅峰了吗?"
小猪挠挠头,想了一阵子,然后很诚恳的回答:"其实,我现在真的还没死,所以不太好回答啊!"
"请问,如果您这次可以战胜李秀哉九段,是否意味着中国的围棋终于走出了低谷可以和韩国抗衡,而不是处于弱势地位了?"
小猪嘴角抽了抽,回答:"那要是我输了,中国是不是又一次沦为了不入流的下三滥?我都不知道一局棋居然可以决定中国围棋到底是圣人还是禽兽也!我觉得我好伟大!"
"请问, 在中国围棋大环境持续的低迷不振下,您这样突然的爆发,有着什么样的背景呢?"
"背景就是中国围棋从来不曾低迷过,我们有最好的棋手,虽然点子一直背了点!"
"那你怎么解释中国围棋千年老二的问题?"
"我干嘛要解释?李秀哉九段这样的天才人物当第一的时候,作第二很丢人吗?"
"可是作为智商在十三岁就可以160的您,难道天才程度会在李秀哉九段之下?"
罗卿郁差点破口而出一句:"你才天才!你全-家-都天才!"
忍了忍,终于换了一句比较委婉的说辞:"其实我第二年去测的时候就已经降到120了,要不,您如今给我测一下?说不定是负数呢!"
回答完了最后一个问题,他抓起自己的廉价运动服,扒开记者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电脑这端,李诚熏和崔明基笑得东倒西歪。
只有朴立恒微微叹了口气,他看向李秀哉:"你注意到没有,那些最尖刻的问题,竟然往往来自他们自己国家的记者。"
李秀哉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一脸难言的表情。
在罗卿郁的房间里,夏子常也叹了口气,对着气鼓鼓的小猪说:"虽然有些问题是比较讨厌,可是,那是人家的工作啊!谁都不容易的......"
小猪一边吃零食一边回嘴:"那么不容易,让他们去死好了!反正我记仇!我今天没一口口水吐到那个周报记者脸上我都觉得自己涵养好!"
"他又怎么啦?"
"哼!你自己想去!猪!"
夏子常笑了起来,拍着他的肩膀:"猪不是你吗?不过,今天你下得着实不赖!有秘诀没有?常哥能不能听?"
小猪伸个懒腰,眯着眼睛笑:"秘诀啊,当然有!我告诉你哦,我今天早上就知道我能赢了!"
"诶?"
"我昨天晚上就梦见和李秀哉九段下棋来着!"
"喝!不错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梦里,你赢了?"夏子常笑。
"没那!我梦里啊,差一手棋,怎么都赢不了他啊!急死了!"
"那你怎么办?"
"哼,哼,"小猪得意洋洋的哼着:"我啊,我趁他不注意,偷偷放了一子在棋盘上面。他发现了,不依,闹着去找裁判。可是裁判偏心我,说有效。然后,他就气哭啦!"
= =||||||||
夏子常无言:"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梦?!你做梦都不能堂堂正正的赢人家一回吗?"
小猪理直气壮的回答:"反正我赢了,你管我怎么赢的?!"
34 势危
三星杯决赛三番棋,第二番。
到底是鬼神莫测的黑马一鼓作气将旧日帝王斩于马下,还是帝王稳扎稳打扳回一局?
所有的人,屏住呼吸,静静的等待着屏幕上的两个人,将这一悬念的谜底揭晓。
行礼,猜先,落子。
一切中规中矩,只是在这ms平静的表现之下,暗藏着最不可思议的波澜诡谲......
电脑边,崔明基紧张的推推身边的李诚熏:"帮我盯着呀!解说罗卿郁六段的棋,简直是种折磨,我永远都猜不到他怎么想,人都快死掉了......"
李诚熏没好气的拍他一下:"知道啦!你也别太在意他那些小手段了,我还是比较看好秀哉前辈的!"
朴立恒仔细的盯着屏幕,没有理会小辈们的斗嘴。
中方观棋室的里间,气氛有点奇怪。
除了楚衡林振玄姚景程,昨天还在韩国观棋室里的杨思敏夫妇赫然在列。
楚衡和杨思敏对坐,两人之间,是一副棋枰。
楚衡抿着嘴笑:"舍得过来了?昨天就看见你在韩国那里。"
杨思敏淡笑:"不过来不行啊!这么了不起的棋才,不和他的师傅一起讨论,可怎么行?所以即使有碍眼的人,我也只有忍了。你说是不是,小妖?"
姚景程苦笑:"敏敏,你饶了我吧!你们姐妹说话,何苦拖我下水?"
如果说,林振玄受了这番话的任何影响的话,至少他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淡淡的看着屏幕,好像是对着姚景程说似的,开口:"开始了。叙旧麻烦请到外面去。"
他的身边,杨思敏的丈夫,陈易江苦笑着摇摇头,试图圆场,却被杨思敏截口打断了。
杨思敏"刷"的打开折扇,冷冷的笑着:"这么多年,你也就只有'转换'这一手,可以拿出来见人!"
言毕,她拈起一粒黑子,重重的拍下。
数分钟后,屏幕上的李秀哉在同样的地方落了一子。
楚衡笑了笑,提起了白子,沉吟半晌,最终还是放回到棋钵里去:"只有咱们这一位,他的着法,我猜十次,能有十次都是错的!我还是算了吧!"
杨思敏点点头:"也不知道这孩子脑子怎么长的!小妖,你来!"
姚景程站到了楚衡的背后,默默看了半晌,还是没有给出一个确定的着法。
和里间的诡异相比,中方对局室外间的气氛明显要怡人了很多。
王立浚和夏子常负责摆棋,曾弦翔抿着嘴笑着,给两个人添水。周围一圈,围着的都是中国的棋手们。
看着棋盘,再看看闭路,于是不时的轰然大笑就爆发了出来。
并不是罗卿郁下的多么好,相反,是糟的不能再糟了!
有人忍不住吐糟:"死猪求你了,别再折腾我们的心脏了!我还想再多活两年呢!"
今天的两人,还是下得极端具有个人风格。
罗卿郁还是一如既往的落子如飞,李秀哉还是百年不变的稳定沉着。
李秀哉执黑,以星无忧角开局,很明显拉出一副打持久战的架势。
反观小猪,招法花哨,好看无比。可惜,至第25手,左上角和右上角两个定式下完,黑棋就守得了三个角,白棋落尽下风。
夏子常气到无力,最后只好和王立浚一起笑了起来。
他摇摇头,拿手在棋盘的右边黑棋的模样上比了比,郁闷的来了句:"这棋,上午就要完了吧?"
王立浚现在已经是悲极生乐了,呵呵直笑:"那也说不定哟,小猪搞不好想刷新他的一小时四十分输棋的记录那!"
曾弦翔咬着手指头,愣愣的帮小猪想着抵抗的招法。
实战中,小猪实际的下法,被观棋室里所有的中国棋手呸了一脸的口水。
他跑到右下角去另开战场,再次挑起了战斗,下法倒是愈加华丽。
可惜,他的对手是稳的不像人类的李秀哉。对于这样的挑衅,他见招拆招,兵来将挡,完全应付的滴水不漏。
眼看就是一个乱战的局面,谁知道,第85手,李秀哉的黑棋突然灵巧的一跳,逃之夭夭了。留下了一个满地瓦砾的战场给罗卿郁。
看起来,好像是白棋顺利达到了将局面打乱的目的,甚至还抢得了宝贵的先手。
然而,细细看来,这个地方,小猪亏大了。
这先手,基本上完全是李秀哉占尽便宜后在故作大方!
没错,小猪东一拱西一拱的,是搞出了不少空出来。但是,棋型薄的简直让人叹息。
夏子常喃喃着:"拜托,你对面坐的是李秀哉诶!你还指望能用你的薄棋杀了人家的厚棋......"
诚如此言,下面的行进中,黑棋凭借中腹的厚味占尽上风。
98手粘,提白五子。
107手,中央拔花!
黑棋的优势,在此一览无遗!
反观白棋,还是孤棋一块,且形状异常局促!
按王立浚和夏子常的摆法,到中腹缠斗的时候,这局棋其实就胜负已分了。只要李秀哉再稍微心狠手辣一点,强行冲断白棋中腹,小猪就得立刻推枰认输!
实战中,李秀哉过于保守,并没有亮出杀猪刀,只是补好了自家原本就厚实的院墙。但即使如此,整个局势还是在李秀哉的控制之下。他给了小猪喘息的机会,但是却没有给他任何翻盘的可能。
中午封盘,黑棋盘面15目的优势无法动摇。
35 焦土
中午封盘的时候,中方对局室里一片哭笑不得,一堆人抡圆了膀子想抽那个罪魁祸首。
可惜,罪魁祸首本人气势极足,见人白眼一翻,立刻就把别人吓回去了。
相较于中方的一片不看好之声,韩国方面的意见颇为有趣。
先是,有网友要求讲棋的崔明基对局势作出自己的判断。崔明基被缠不过,最后只好悻悻然来了一句:"局势?我怎么知道?罗卿郁六段的下法,简直让人想死!你根本没法预测他的想法!"
他的身边,李诚熏冷冷的补充着:"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的确,我和明基刚才摆出的变化图,基本上没有对的......"
也就是说,两方的观棋室,都认为对方的选手优势。
不理这些纷纷扰扰,罗卿郁六段本人倒是吃得好睡得好,下午序弈的时候明显心情愉快。
由于他心情愉快了,观棋室里的各位的小心脏又开始坐过山车。
先是,中国众人望着黑棋十目的优势唉声叹气,认为逆转铁定无望的时候,曾弦翔突然尖叫一声:"天啊!"
然后,是王立浚倒吸了一口气。
小猪开始拼命了!
白68,尖冲!
罗卿郁以一种亡命徒一样的博命姿态深入到了黑棋右边空中。
"这个,该叫勇敢,还是叫自杀呢?"杨思敏笑着问姚景程。
姚景程还没来得及回答,楚衡笑着抢话:"都不是。这叫抽风!咱们家小猪的神经刀估计快出来了。"
李秀哉看着那枚深入黑阵中的白子,微微皱眉。然而,他没有多想,很快的落下了他的回应。
韩方的观局室里,朴立恒皱起眉头:"秀哉,草率了吧?"
崔明基摇摇头:"可是,如果不这样的话,是无法跟上罗卿郁六段的速度的。李秀哉九段应该是希望留足够的时间去收官。"
李诚熏扶着额头:"然而,这样的缓手......"
话音未落,罗卿郁的刀亮了出来!
然后,两边的观局人员,一起拍案叫绝!
凭此一手,罗卿郁"快刀"以一种无法形容的壮丽方式砍破了黑棋右下大空,整块白棋竟在厚似铁板 一块的黑棋大空中安然成活!
崔明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几乎如变魔术的手段,喃喃的自语:"真的是,天才......"
李诚熏冷哼了一声,指着罗卿郁接下来的一系列手段,恨恨的说:"天才?刚才的不算,现在这几手,这才算是真正了不起的天才手段呢!"
他指的是白70、72至80。
这几手棋,罗卿郁好像是根本没有看棋盘,随随便便就丢上去的,完全没有耗时。
然而,李诚熏发现,随着棋局的进行,他甚至无法帮李秀哉想出一个破解的对策来。
至白100,小猪放出了胜负手,以一种破釜沉舟的姿态,突围!
李秀哉似乎也畏惧于这种鱼死网破的气势,所以,他退缩了。默许罗卿郁掏掉了他的一大块空。
白棋,似乎逆转了!
中方观棋室里一片沸腾,几乎就要开始庆祝这到手的三星杯。
只有夏子常一动不动的坐在闭路旁,皱着眉头打量着棋局。
良久,他长长叹了口气:"小猪,只怕输了......"
"诶?"正在嗷嗷欢叫的王立浚一惊,忙拖着曾弦翔走了过来:"常哥,小猪刚刚掏掉了那么大一块,眼看着就要逆转啊!"
夏子常摇摇头:"黑棋,前面的优势太大了。你再仔细看看现在的局势......"
王立浚不语,仔细的看着,不时的仰头比比划划,五分钟后,他惊叫:"被小猪吃掉那么大一块,李秀哉九段居然还可以保持盘面十目的优势?!"
夏子常叹气:"基本上从小猪开始突围,李秀哉九段就开始了他最拿手的'龟步流'。你注意看他退让的地方,那全是让出去也无妨的......"
曾弦翔张张嘴,刚想说:"......那打劫......"
夏子常摇摇头:"小猪,这个中腹大劫,小猪已经再也不可能打不赢了。这是他刚才大龙突围的代价。我估计他自己也知道......"
王立浚看着棋盘,有几分钟没有说话。再开口,已经是苦笑:"依着小猪的个性,这棋快头了吧?"
夏子常无言。
是的,理应如此。
所以,当小猪开始强行围空的时候,吃惊的不止夏子常一个人。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死缠烂打,决不肯认输的小猪!
他强行围空!
他四处造劫!
他放出了无穷无尽的胜负手,来不停的搅局!
棋盘上每一寸,都是他战斗的场地。
他给李秀哉制造了无穷的麻烦,让他的着法疲倦不堪。
崔明基和李诚熏目瞪口呆的从闭路中看着这一幕。
朴立恒苦笑了一下,向着两位后辈说:"看到了吗?这就是传说中的斯大林格勒巷战!没有不着火的房子,没有不打架的街道,每一个地方,只要能落子,就是他的武器!这局棋,到了终了的时候,秀哉即使能赢下来,只怕也很痛苦......"
然而,李秀哉不为所动。
他罗卿郁暴风骤雨一样的攻击中,坚持着自己的步调,不紧不慢,丝毫不见着急。
好几次,观棋的人都认为他错过一击必杀的机会。
然而,从大局上看,一次次的妥协对于胜负没有任何直接的影响。黑棋依然优势,而且,棋盘缩小了,越发有利于他将优势转化为胜势。
换言之,李秀哉以惊人的忍耐力忍受着罗卿郁的搅局,四处救火,却依旧保持了自己的胜利。
这局棋,最后的终结,还是一个劫。
小猪竭尽全力制造出劫材后,在左下角与李秀哉再次争劫。可惜,至此,他再也无力争劫,劫败之际,亦为他败局已定之时。
孙悟空终究未能翻出如来佛祖的五指山。
罗卿郁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刻。
点目的结果,李秀哉胜三目半。
然而,对于胜负双方来说,这都已经不是单纯的棋艺之争。它惨烈到了一种难以想像的地步。
看着满盘焦土,罗卿郁笑了一下。
站起来,行礼后,溜达着离开了。
于是,关于冠军的悬念就被最大化了,被留到了最后。
36. 浮光
"碰"的一声,中方观局室的门被踢开了。
众人大怒,正准备揪住某个没教养的家伙来殴打泄愤,却看见刚刚输棋的人一脸乐呵呵的跑进来。
"嘿嘿,输啦输啦!"罗卿郁兴高采烈的扑到正在摆棋的夏子常身上,扭来扭去。
众人黑线--
很光荣吗?
要不要这么欢欣鼓舞?
搞得好像你赢了一样......
夏子常没好气的拍他一巴掌,拉他坐好,再递一杯茶过去,嘴上絮絮叨叨的抱怨:"三星杯决赛,你好歹给我有点觉悟好不好?"
小猪噘着嘴,把水推开:"不要水,刚才喝了一肚子了!韩国茶叶真难喝!"
说着,蹭到夏子常身边去,他一下子靠在夏子常身上,这才满意的嘻嘻笑着,一脸的惬意:"我都输啦!你们要安慰受伤的心灵!小王请炸酱面,小曾请烤肉!"
= =||||||
......
......
......
你这个样子,真的需要安慰吗?
这时,观局室的里间,有人走了出来。
是杨思敏,她似笑非笑的看着这群一锅粥一样不像样的家伙,对着身后的姚景程低语:"小妖,你故意的吧?"
姚景程一笑不答。
楚衡懒得理他们打机锋,扯着杨思敏走过去,边走边说:"既然那么好奇咱们家天才,不如索性一次看个够,你想好是是要签名还是要香吻,我都有本事给你敲诈来!"
杨思敏抿着嘴笑,没有答话。她只是很配合的随着楚衡走到了罗卿郁和夏子常身边。
夏子常想站起来行礼,可是身上压着的小猪一动不动,他也就根本动不了。所以,他只能抬头,歉意的一笑。
无意间,目光和楚衡相对,他受惊一样,一下子闪开了视线,躲闪着盯着地下,什么话都没有说。
楚衡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随即,又是一脸的阳光灿烂,拉着杨思敏给小猪介绍:"小猪,这是你姚老师的师姐,杨思敏九段......"
小猪懒洋洋的抬眼瞄了一下,然后咕哝了一句:"阿姨你好,阿姨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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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景程一身冷汗的赶紧跑过来敲他:"你瞎喊什么!那是你衡姐的姐妹,叫敏敏姐!"
小猪很是不满,但是慑于姚景程的淫威,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来了一句:"敏敏姐!"
杨思敏倒是没有什么不满。她只是一笑,上下打量了一下小猪,然后开口,声音文文弱弱的:"小朋友,有个性是好事。不过,没有耐性的话,很难打败李秀哉九段哦!"
言毕,她再好奇的看了一眼夏子常,就转身微笑着对姚景程说:"不如今天我请客找个地方玩吧,省的惹小朋友们嫌!"
她背后,小猪欠扁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了,谢谢阿姨!"
只有姚景程眼尖,看见杨思敏细白如磁的手背上,那一瞬间青筋爆起!于是,他在忍着一肚子笑的同时,背上冷汗直冒。
老家伙们一走开,小猪很迅速的从夏子常身上跳起来,敏捷的躲过了夏子常准备教训他的如来神掌。
"你怎么说话的呢?对长辈要尊敬些呀!这样不是显得很没教养吗?"夏子常有些怒了。
罗卿郁一边做着鬼脸,一边往王立浚身后躲,嘴上也不饶人:"我都叫她阿姨了还要怎样尊敬?难道叫她奶奶?教养能吃不?有教养买大白菜又不会便宜一分钱!我最讨厌比我还拽,比我姚老师还变态的人!"
最后一句话,也许才是问题的关键。
夏子常气到无力,揉揉额头,对着小猪招招手:"还想小王小曾请客,就乖乖过来,把今天这盘棋讨论一下。"
罗卿郁于是挨挨蹭蹭的坐了过来,开始和夏子常快速的复盘。
虽然王立浚和曾弦翔誓死反对,但在夏子常的强力支持下,最后大家还是决定按照罗卿郁的意思让他们掏荷包来请大家吃饭。
就这样,在夏子常和罗卿郁对棋局进行过简单的讨论后,大部队准备出发了。
所有的人都很有默契的,不提后天的决胜局。
走到了旅馆楼下,小猪一拍脑袋:"糟糕!相机忘带了!等我等我呀!"
也不等众人答应,"啪嗒啪嗒"的冲上楼去。
夏子常苦笑一下,对着众人说:"你们先去点菜吧!我在这里等着就好了。"
大家于是哄笑着走远了,留夏子常一个人在大堂里留守。
小猪的速度太慢,夏子常的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再换回到左脚整整几个周期,依然没什么影子。
于是,夏子常开始神游天外。
直到......
"千年老二的兄弟,果然也是千年老二。真是丢人......"幸灾乐祸的声音阴森森的飘了过来。
夏子常觉得,原本玻璃窗外色彩斑斓的夜景,在这一个瞬间,变成了淋漓的血色,刺的他的双目异常疼痛。
闭上眼睛,他暗暗握了握拳头。
然后,转身。
"雷秘书,"他让自己尽量心平气和的说:"如果我是你,我就从现在开始烧香拜佛的求小猪在后天拿下下一局......"
装作和人聊天的雷秘书转过头来,一张脸笑得几乎扭曲了:"哦?要是我不呢?了不起的国手是不是要把千年老二的责任推到我这不相干的人身上?真是好汉子啊!"
夏子常很诚恳的摇摇头:"和这个无关,我即使再不争气也知道,自己的失败只能是自己的责任。只是,"他轻轻的笑了一下:"作为带队的人,队里人得冠军还是得亚军,奖金的差异还是很大的吧?"
一瞬间,雷秘书的脸扭曲了,他低吼了一句:"你......"
夏子常生生截口,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韩国的赌场,一向胜负很大的。偶尔,还是节制一下比较好吧?"
"何况,"他笑了笑:"万一小猪运气不错,未来还有大好的仕途呢!为了一点钱在赌场里被人砍了手指头就不好了......"
一口气说完从来没有的恶毒的言辞,夏子常转身跑到了酒店大门外,大口的喘气。他一分钟也忍受不了,和那种人在一个空间呼吸。
很久后,小猪才走了出来,眼圈红红的。
夏子常细细的看着他,然后轻轻的拍了他一下:"别泄气,还有很多的人,并不肮脏!"
小猪没有回答。
37 鬼手
静谧的棋室里,面对面坐着风格迥然不同的两位棋手。
在这一刻,只怕所有人都会同意,这两位,尽管棋路天差地别,却都是伟大的棋士。
三星杯,决赛三番棋的决胜之局。
在中国,在韩国,在日本,几乎所有会下棋的人,在这一刻,都围到了可以看棋的地方。
网站、电视、大观棋室,到处人满为患。
所有的人,静静的等待着开局。
十点钟,主裁判宣布,对局开始。
对坐的两人行礼之后,李秀哉抓出一把黑子,罗卿郁放上一枚白子。
猜对,交换位置,罗卿郁执黑先行。
交换位置的时候,罗卿郁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站了起来。
中方观棋室里间,姚景程轻笑了一下:"小猪,好像很不甘心那!"
"哦?"杨思敏好奇的看着他。
"那死孩子,喜欢执白的。惹是生非起来,白棋不用贴目,没有负担那!"
除了林振玄,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
接着,又全都绷紧了脸。
闭路里,落子!
这一场对局,从开局开始,对局的两人就让观局的人吃惊了。
罗卿郁固然是落子如飞,然而李秀哉的落子速度竟然不下于他。兔起鹘落之间,几乎耀花了观棋人的眼睛。
连记谱的裁判,对于跟上这两人的速度都感觉有些吃力了。
韩方观棋室里,朴立恒笑了一下:"罗卿郁六段,真的给了秀哉不小的压力那!"
"可是,"李诚熏有些担忧的盯着棋局:"这样的话,李秀哉九段真的能算清吗?"
朴立恒倒是很不以为意:"年轻人,你不要太小看秀哉了。秀哉,还有夏子常九段的算路速度也许比罗卿郁六段还是略有逊色,但是在所有棋手里,绝对是最快的那一群人当中的。只是,在平时,他并没有必要下到这么快而已......"
崔明基在盯着电脑在咬牙切齿:"这两个人,根本就是在和我找麻烦!"
他一边要传谱,一边要讲解,一边还要预测着摆出变化图。一下子忙得四脚朝天,恨不得多长出两只手来!
十几手一过,所有的人都发现,今天棋局的定型和昨天的序盘几乎一模一样。这应该很正常,高手的三番棋往往如此,以更熟悉的定型来演化出更奇异的新变化。
但是,比较有趣的是,今天首先变招的,并不是惯于在棋盘上惹是生非的罗卿郁,而是一贯沉稳安定的李秀哉。
白12,居然正正是昨天小猪用来阴他的那一招!
这一手一出,观棋的夏子常一口茶水几乎喷了出来:"李秀哉九段,也太过意气用事了吧?"
王立浚笑嘻嘻的在旁边说:"你难道不知道李秀哉九段是从来不肯吃亏的人么?"
无论如何,这一手变化出来,棋局开始向新的方向演进。
李秀哉终于决定取势,把实地留给小猪。
对此,小猪没什么意见。就见他"吭哧吭哧"四处乱刨,倒也拱得了不少的实地。
观棋室的王立浚牙疼一样捂着脸唧唧歪歪:"俗!真俗!小猪不会昨天输了一场今天就变得这么老实吧?尽捡俗手下。"
曾弦翔"喀嚓喀嚓"的嚼着薯片,嘴里含混不清的答:"才不会,罗师兄从来就没老实过......"
这时的棋盘之上,局势已经很分明。
李秀哉罕见的选择了大模样作战,在左边围起了巨大的白空。而小猪则取得了左上和左下的两个角地。
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势均力敌的架势。
接下来的十数手,双方都很彻底的贯彻了彼此取势或取地的策略。
直到--
尽取四角的罗卿郁,突然以四角为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盈的跳入了李秀哉围起的左边模样里。
四角穿心!
夏子常十五岁的时候和李秀哉对局时创出的鬼手!
李秀哉顿了顿,定定的看着棋盘。
然后,他面无表情的下了狠手。
这一手落下,黑棋立时被压迫到只能在三路作活。
可是很明显,小猪并没有要在这里尽歼白棋的意思,他只是猛抢了一阵实地,将白棋成空的潜力破坏殆尽之后,就扬长而去了。
至此,白棋仅剩下一道厚壁空悬。
序盘阶段,白,不利。
但是,白棋也并没有就此坐以待毙。李秀哉趁着罗卿郁的一个疏忽,一下子就潜入了黑棋精心经营的右边空中。
一番近身搏斗,来回几次腾挪。李秀哉终于将黑棋右边大模样化解了。
但是,他付出了左边白棋的势力被黑棋削弱的代价。也因此,他的厚势显得格外缺少威力。
韩方观棋室里,朴立恒摇摇头:"秀哉一直很被动啊!"
李诚熏眼睛闪闪,笑着看着他:"可是老师,您难道没有发现李秀哉前辈暗藏的手段吗?"
"哪里哪里?"崔明基从电脑中抬起头来,急切的问。
李诚熏笑着,手指慢慢的划过闭路上的棋盘,指向棋盘上的某处。
就好像魔术师的金手指,屏幕里,李秀哉细长的手指跟随着李诚熏划出的路线,缓缓的,两个人的手指交迭着,白子,落下!
白棋,开始围空。
手法直截了当,却又异常凌厉狠毒!
朴立恒拍案!然而,还没有把笑容拉开,罗卿郁的应手出现了。于是这笑容就冻结在了脸上。
罗卿郁,"吊"!白棋棋型一下子狼狈不堪。
然而,李秀哉的应对则更为经典,他强硬的"搭"了上去,用暴力将黑棋堪堪分断!
这一下子,情势居然逆转--罗卿郁吃紧!
罗卿郁于是停了下来,身体蜷成一团,窝在椅子里,眼睛紧盯着棋盘。
十分钟后,他下手了。
他放着中腹的局势不管,从右上角开始打入,侵消白阵。
中方观局室的内间,杨思敏对着这一手吸了一口冷气,然后扭头,微笑着看着姚景程:"了不起!"
这一手的侵消,无论是位置还是火候,只能用"巧夺天工"四个字形容,几乎是完美!也因此,李秀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罗卿郁的黑棋将自己白棋打成一团,而救援不及。
接下来,小猪再在中腹一个扭断,眼看就要将白空洗劫一空。
李秀哉的应手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然而,小猪不肯适可而止,又开始在棋盘上方惹是生非。
扭断复扭断,整个棋盘被他搞的妙趣横生,变化多端了。
至此,封盘。
双方棋院的判断一致,序盘罗卿郁的黑棋好调,但是中盘李秀哉发挥了力量,但是到封盘前罗卿郁的鬼手,让这局棋又有些扑朔迷离。总之,是细棋,胜负将取决于官子战。
38. 劫殇
下午,续战。
李秀哉的行棋突然变得异常暴力,步步进逼,强硬无比。
也许是中午睡迷糊了,也许是吃多了,小猪的应对一团乱七八糟,完全不能看!
中国观局室里边哀嚎一片,很多人直想掳袖子冲进去打人。
这样梦游一样的行棋一直持续到108手!
白108,打吃!
李秀哉极其强硬地在中腹拔掉了黑棋一子。
这之下的应对,对两边观棋室内的高手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
黑棋,理应一粘!
一旦粘上,中腹的黑棋顿时就能连成一片,厚实无比。而白棋,则不得不后手连回。不然,两块白棋都将成为黑棋的攻击对象,必然是一个顾此失彼的局面。如果进展到这一步,棋局也就很快结束了。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黑棋一粘,白棋自然会将黑棋强行断开,接下来的,就是对杀。如果对杀,倒是结果难料。
王立浚挠挠头:"杀的话,小猪和李秀哉九段应该四六吧?也不必怕他......"
曾弦翔在旁边点点头:"黑棋,至少快一气!"
于是,两人在摆棋的时候,干脆就以此为基础直接开始推演下面的对攻。
然而,在这里,小猪的应对又让所有人一口血喷了出来--他放弃了"粘"的选择,听凭李秀哉空拔一子。
两相比较,罗卿郁净损十几目。
= =||||||
夏子常已经没话说了,一直揉着自己的胃。
王立浚长大了嘴,半天合不拢:"电电电电视出故障了吧?"
曾弦翔苦着一张脸:"我觉得罗师兄肯定是犯懒了,他连算都没算!李秀哉九段一叫板,他就跟着人家应,根本没什么算路啊......"
事实是,罗卿郁在这里的确没动脑筋。他看着李秀哉打吃,又联想到李秀哉一贯的小心谨慎,很没道理的确认这里有棋,而且李秀哉算清楚了,他的黑棋不行!于是很老实的随着李秀哉的步调开始走。
小曾开始絮絮叨叨的念:"慢一点啊,算清楚啊!我们这么多人帮你想出来的走法,你自己好歹也动动脑子啊......"
而王立浚则在暴走边缘徘徊。
然而,这还不算完。紧接着,小猪又开始在中腹玩起了弃子游戏,他居然"卖掉"了中腹所有余味!
至此,王立浚捂住眼睛,呻吟一样的对身边的小曾说:"......这里,他至少亏了近一手棋......"
原本上午稍微优势的局面,在小猪的轻率的落子如飞之下,经过了中腹一番折冲,十五分钟内,已经形成了向白一边倒的局面。
如果要翻盘,只怕真的需要"神之一手"了。
反观李秀哉,或许是因为一举"骗倒"罗卿郁士气大振,他越战越勇。在一通非常凶狠的搜刮之后,再通过一系列的手筋组合,他在罗卿郁盘踞的的右上角妙手制造出一个大劫来!
而他全盘的劫材,即使粗粗一看,也可以发现比罗卿郁要充足的多。黑一旦劫败,黑角变白角,所有故事也就结束了。罗卿郁右上角,随时有被打爆的危险。
至此,从常理上说,罗卿郁再也无翻身的可能了。
李诚熏和崔明基击掌庆贺,同时擦掉了额头上的一滴冷汗。
朴立恒悠然的笑着看着年轻人们:"现在,还不能太早高兴啊!那孩子的造劫能力,我一直很钦佩的......"
话虽这样说,他分明也已经觉得,这届三星杯的冠军所属,已经尘埃落定了。
如果说棋盘是一世界,那么现在盘面上十之六七,已经是白棋的花园了。
小猪现在有两个选择--一,对于劫争从轻处理,和李秀哉进行平稳收官,那么依李秀哉的个性,大概会走向一个平稳的场面。但是小猪在这里获胜的可能性并不大。
二,和李秀哉打劫。但是,小猪的劫材不利。
罗卿郁到底,会怎样选择呢?
很多人带着观看余兴节目的心态,兴味盎然的等待着。
罗卿郁陷入了开局以来第一次长考。
"滴答,滴答"观局室里,钟表冷冷的不紧不慢的走着。
夏子常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的盯着屏幕。四下里,一片压抑的寂静。
半个小时后,罗卿郁,落子。
黑201,强抢了一目棋。
李秀哉毫不客气的跟着应上,造出两个劫材。
"那么,他是要选择安乐死了?"朴立恒喝着茶,轻轻的笑着。
在自己劫材原本不够的情况下,还让对方轻易的造出劫材来,这只能理解为,罗卿郁已经放弃打劫了。
李诚熏和崔明基还没来得及点头,就看见屏幕上小猪胖乎乎的手动了。
黑203,扳!
黑子一下子跳入了茫茫白空。
面对李秀哉的狠手,罗卿郁开始了他的殊死抵抗,他选择了将棋局最大复杂化的劫争之路--打劫,开始了!
轰然一声,中方观棋室里好像炸了锅!
大伙儿开始了热烈的讨论。
王立浚拉着曾弦翔反复的计算,一目一目的看着。最终得出结论,白棋,劫材远远多于黑棋。
一时间,气氛有点沉闷。
大家安静的看着屏幕,没有人说话。也许,很多人已经开始构思劝告词。
然而,罗卿郁接下来的举动,让这一切都变得没有了意义......
接下来的劫争,很多年后都会有人津津有味的提起:那是,由两位了不起的大棋士,铸就的不可思议的传奇。
罗卿郁以自己为数不多的劫材,凭借着一种鬼斧神工一样的奇思妙想开始了他的奇妙旅程。
每一手,观局室里都会有惊叹发出。
他以一种几乎无法想像的绝妙手法,在和李秀哉打劫的同时,居然又无中生有的制造出了无数的劫材来!
棋盘,成了他的聚宝盆,源源不断的劫材,从上面涌了出来。
汗水,出现在李秀哉的额头上。
现在,他已经骑虎难下了。除了打赢劫争,他别无选择。
劫胜,则棋局赢。劫负,则棋局败。
为了应对罗卿郁无穷无尽的劫材,李秀哉不得不开始自损。
他不得不自找损劫来维系这一场劫争。
这一场劫争,寸土寸血!
这一场劫争,罗卿郁如鹤翔九天,灵动妖骄,让人神驰目眩。
这一场劫争,李秀哉弹尽粮绝,却依然死守不退,惨烈的让人不忍卒睹。
......
......
......
大劫争,整整持续了100余手。下到了后来,落在棋盘上的云子上,沾满了两人的汗。
甚至在打劫还没完成的时候,李诚熏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行礼后一个人离开了。
崔明基有些迷惑。
朴立恒摇摇头,脸上有一丝苦涩:"明基,你还没有发现吗?这局棋,秀哉已经输了。"
李秀哉,为了打赢劫争,在行棋过程中连走损劫。
现在,已经损得过了。
损到了,即使劫胜,棋也输了的地步。
中方观局室里,姚景程长笑一声,站了起来。
他指着屏幕里的棋局,以一种谁也无法模仿的得意神态,对楚衡说:"阿衡,你看见了吗?那就是我姚景程教出的弟子!我要他随心所欲,我要他无拘无碍,我要他以自己最快乐的方式下出最强的棋,留下最妙的谱!这就是,我对于我的弟子的期许......"
楚衡肃然,坐得异常端正,然后行礼:"恭喜师兄......"
姚景程定定的看着她,眼睛中有什么在闪。
良久,突然一笑:"平身,有劳师妹磨豆腐......"
楚衡"哈"的一下笑了出来,再也不复刚才的一本正经:"师兄,还是这么销魂~~"
杨思敏微笑着看着这一幕,目光分外的柔软。
屋子里的另两个男人,只是默默的端起茶杯,遥祝了一下。
这是一局,在下风者压迫下,上手者自己,一目一目的自杀,最终将胜利奉送出去的奇迹般的对局。
这是属于罗卿郁天才般的算路的棋局。
三番棋,虽然还没有结束。
可是,十年来,中国棋手的第一个国际冠军,即将到手。
39. 余音
218手,闭路中,李秀哉拈起云子沉吟着,迟迟不肯落下。
沉默,蔓延在赛场上空。
时间和空间,好像一起凝固在了这个瞬间。
汗水沿着李秀哉的鬓角悄无声息的滑下--
"噼--啪--"
晶莹的水滴,滴落在棋枰之上,四散飞开。
就在同一个瞬间,秀哉闭了闭眼睛,握着棋子的手,松开了......
决赛三番棋,李秀哉第一次输给外国选手。
看着那粒白色的云子,有如慢镜头一样,慢慢的、慢慢的跌落。
空气好像变成了实质,王立浚张大了嘴,觉得自己几乎不能呼吸。
所有经历过的痛苦、不安、耻辱、兴奋,如同电影里快速划过的镜头在他的脑海里不停不停的放映着。
他抓不住任何一个印象,然而他滚烫的感情却如沸汤一样在胸口滚过!
云子,终于落到了棋钵。
他努力压抑,然而,晶莹的水滴终于还是闪闪滑下。
哽咽着,克制着,最终,他还是不管不顾的放声大哭起来!
那么久的等待,终于成了现实,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宣泄自己的感情!尽管,做到的人是他的兄弟,而不是他!
小曾坐在他旁边,一边给他递纸巾一边咧着嘴笑:"哭什么,罗师兄终于登顶了,该笑才是。小心他笑话你......"
一边说着,一边笑着,眼泪却不由自主的划了下来。
他们周围,喜悦如烟花一样迸发开来,美丽的眩晕了人的眼睛。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放肆的渲泄着自己的快乐。
在李秀哉投子的那一个瞬间,夏子常站了起来,为了不让别人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他快步的离开了。
他在走廊里快步的向对局室奔去,竭力的平复着自己内心的狂潮,那狂潮一如暴风雨中大海,几乎要将他这叶孤舟撕碎。
兴奋、快乐、痛快、羡慕加一点点小小的不甘,在他心里来回的翻腾着。
他不知道自己去对局室要干什么,或者要找谁。但他知道,一定要去那里。
那里,有人在等他!
走廊的尽头,对局室里有人冲了出来,重重的撞在了夏子常身上,把他撞到了墙上。
是罗卿郁。
夏子常心下一沉,立刻揽住他的肩膀,正准备说什么。
远远的,另一个人走了过来,是李秀哉。
看着在走廊上抱成一团的兄弟俩,他很明显楞了一下。
然后,目不斜视的擦肩而过,完全不理会夏子常担忧的眼神。
目送李秀哉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夏子常垂下头。他牢牢的抱了一下怀里的小胖子,引着他,向最近的洗手间走去。
罗卿郁,一直扑在他怀里,没有抬头。
洗手间里,夏子常背靠着冰冷的白色瓷砖墙壁,也不说话,只是轻轻的拍着怀里的人。哪怕罗卿郁现在正在拿他的高级西装擦鼻涕。
罗卿郁一直在安静的流泪,那泪水的滚烫的温度,透过西装,透过衬衣,一直烫到夏子常心脏所在的地方......
良久,罗卿郁终于可以抬起脸来,完整的说出一句话来,而不至于哽咽。
所以,他微笑着仰着脸,对夏子常说:"常哥,原来,我是真的喜欢围棋......"
夏子常看着那带着泪水的笑容,微笑了。心里,异常的骄傲。
他抽了一把纸巾,细细的给小猪擦脸,一边擦一边笑:"所以,我说什么来着?小猪,你比你自己以为的,更爱围棋,更喜欢争胜负......"
看着小猪的脸上,终于收拾的像个人样子,夏子常开始打理自己惨不忍睹的西装。小猪笑嘻嘻的看着,也不帮忙,偶尔还给他添点乱。
夏子常又气又笑,伸手想要打他。
正在这时,洗手间的门"支呀"一声打开了。
夏子常脸上的笑容未敛,看向门口......
一时之间三个人都楞住了。气氛,无比尴尬。
正是刚刚在走廊上见过的,李秀哉!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小猪。他脸一红,"嗵嗵嗵"的跑开了,脸上很有点懊恼的意思。留下夏子常一个人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夏子常傻傻的保持伸出手臂的姿势半天,最后才苦笑了一下,收回来,挠挠自己的头发,轻轻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他以为他会很快听到上次那句敷衍的回答,于是开始绞尽脑汁思考该怎么应付。
但是,过了很久,依旧是一片沉默。
他有些诧异的抬头,发现秀哉正在默默的打量着他,那眼神里,有着子常不懂的某种迷离。
子常于是问:"怎么啦?"
秀哉一惊,好像突然从某种遐想中清醒过来,眼神转过来,然后,轻轻的笑了。笑容有一点点的苦,有一点点的自我解嘲。
"喂!秀哉!"夏子常这次是真的急了,他想到了第二盘结束时秀哉在棋盘前的微微摇晃。
只差一分钟,也许他就要冲过来扶助秀哉,再用手摸摸他的额头了。
然而李秀哉的眼神清醒过来,他淡淡的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伸手把夏子常隔离在三步之外:"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那......"夏子常还是非常的担心。
李秀哉只好努力的打起精神来:"啊,不说这个了。明晚,有空吗?"
"应该有吧!怎么?"
"如果不太麻烦的话,可不可以请你拜托罗卿郁六段一下呢?明晚,来我公寓,复一下盘。你知道,今天只怕是不行了,马上就是闭幕式......"
"这个啊......"夏子常犹豫了一下,然后爽快的笑着:"应该没问题吧!六点可以吗?"
秀哉点点头:"就六点吧!"
夏子常顿了顿,然后问:"你们复盘,介意我去看吗?"
李秀哉有片刻的无言:如果你不来,你觉得罗卿郁六段是那种好到可以去泛泛之交的家里复盘的人吗?
然而他知道,夏子常是真心诚恳的在问。所以,这格外令人懊恼。
于是,他只能很严肃的点头回答:"如果罗卿郁六段不介意的话,我是没什么意见的。"
夏子常于是叮咛了一通类似:早点休息,注意身体之类的废话,不怎么放心的离去了。
李秀哉一个人,对着墙面上的镜子发呆。
从镜子里看到,背后的隔间,有一扇门打开了。
李诚熏满脸通红的站在那里:"虽然很失礼,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偷听的。还有就是,明天的复盘,请务必让我参加,拜托了!"
青年深深的鞠下躬去。这么严正的大礼,在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显得完全格格不入。
李秀哉无语。
然后,以一种自暴自弃的态度,随便的点了点头。
40. 四人
三星杯决赛结束的当天晚上,夏子常小心翼翼的和罗卿郁提了一下明天晚上的安排。小猪立刻脸拉的老长:"不去!"
理亏再先的夏子常挠挠头,硬着头皮的再接再厉:"呃,小猪,你看,常哥都答应了李秀哉九段了......"
"你答应了你去!又不是我答应的!"罗卿郁把被子蒙到头上,一个翻身,只留个后背给夏子常。一副完全没有回旋余地的姿势。
夏子常于是叹了口气,默默站起来,给他抻了抻被子,再自己走回到里间去,琢磨着明天该怎么办。
第二天一整天,罗卿郁板着脸,好像谁欠了他八吊钱。吓得小曾小王躲得离他八丈远,自己跑出去玩了。
因为一个人被丢在旅馆里,他的脾气越发不好。
从旅馆的饭菜一直抱怨到韩国的街头美女少,简直就没有一样顺他心的。
姚景程咕哝了一句:"又抽风了......"就早早脚底抹油溜了。
其余的老妖怪自然有样学样溜之大吉。
于是,只剩下了苦命的夏子常和郁闷暴走中的某妖怪猪。
夏子常苦笑着,在忍受了一天的折磨之后,带着妖怪猪去中华街吃晚饭加中饭,一路上还得忍受着他不停的无事生非。
在七窍流血之前,终于到了要去的饭馆。
看着小祖宗点了一堆一看就知道吃不了的东西,夏子常抹了一把脸,寻思着,这一场火估计是快过去了。
于是,他笑笑开口:"好啦,没问你意见就私自替你决定,是常哥不对!不去就不去,别生气了!气的吃不下东西多可惜,再两天就回国了,想吃都没得吃!"
罗卿郁嘟着嘴,一脸嫌弃:"鬼才想吃这里的东西,难吃死了!连杏仁豆腐都没有!"
"小猪喜欢吃那个呀!回家后常哥作给你吃!"
"......还要双皮奶!"
"唔,这个嘛,好吧,不过别吃太多了甜点,坏牙!"
"你真罗嗦!"随着这声抱怨,妖怪猪的怨气终于放射干净,开始了风卷残云的吃饭运动。
吃完饭,五点钟,夏子常看着他笑笑:"那,你先回旅馆?"
罗卿郁白眼一翻:"回什么回?不是说去李九段家吗?"
夏子常惊喜无限:"你不是......"
罗卿郁不耐烦了,站起来踹他一脚:"哪里来那么多废话?你不是答应人家了吗?"
"好好好!"夏子常笑着站起来,和他一起往某个方向走去。
"叮咚--"
门铃刚刚响了一下,立刻有人跑过来开门。
小猪原本就不算好的脸色,看见开门的人立刻臭到了一定境界:"你在这里干什么?!"
李诚熏脸色也很不好:"要你管!"
这种对话发展下去,也许是暴力战也许是口水战。但,房间的主人恰到好处的出现了,正正阻止了一场酝酿中的大战。
罗卿郁很守规矩的向李秀哉行了一礼:"李秀哉九段,谢谢你的邀请。"
李秀哉忙忙的回礼:"不好意思,都没有事先征集你们的同意,诚熏他知道今天的复盘,非常希望能观看的......"
赶在罗卿郁说出什么奇怪的话之前,夏子常忙压着他再行一礼,嘴上答道:"没关系没关系!复盘这种事情,人多的话,不是更能集思广益吗?"
罗卿郁小声的冷冷的哼了一声,倒是没驳他的面子,老老实实的在旁边点头。
一番客套之后,四人走入了客厅,那里早就准备好了棋枰和茶水。
打量了一下窗明几净的房间,夏子常忍笑,揶揄的看了一眼李秀哉,心里想:不知道他花了多少钱雇的人紧急清扫......
李秀哉恶狠狠的瞪了回去:要你管!
罗卿郁咳嗽了一声,敲了敲棋盘。
李秀哉脸微微红了一下,赶紧低头。
快速的复盘开始了......
客厅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四个人,都紧紧的盯着面前的纵横十九道,再没有人想那些有的没的。
李秀哉把自己想到的招法一一摆了出来。
罗卿郁有些可以破解,但是大部分,应的极为糟糕。
李诚熏在旁边坐着看,觉得极为不可思议--这个,真的是连过韩国几乎所有高手,下出了无数名局的三星杯冠军?
难道,他现在只不过是在敷衍?
心里这样想着,怒气就不由自主的冲了上来。
忍不住抢过李秀哉的次序,抓过一枚云子,"啪"的拍在了棋盘上的某一处。然后,冷冷的抬头:"拜托,我和李秀哉前辈是很认真的在向你讨教,请你有点职业精神,尊重一下你的对手!"
罗卿郁明显一惊,楞了。
半天才回神,然后眼睛一眯,笑了。
接下来的行棋,以三星杯决赛的决胜局为基础,棋局走向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兔起鹘落之间,暴力砍杀遍布全盘。
黑大龙被白棋用暴力切成了七块,居然还能每一块都治孤成功,悠然自得的往返于几块之间。
李秀哉看的兴致盎然,不动声色的慢慢让出位置来,让李诚熏和罗卿郁对砍,自己则坐在了夏子常对面。
打横坐着的两个人相视一笑,复又低下头去,看着棋盘。
这盘棋委实下得精彩无比,观棋的两个人看得固然是津津有味,下棋的两个也是士气高昂!
直到--
罗卿郁丢完一颗棋子后,左手举起茶杯:"常哥,要茉莉花茶......"
话音未落,立刻觉得不对,想收却又来不及了。只好抬头尴尬的笑笑。
李秀哉比他更尴尬--客人来了,半天居然都没有添茶。这个主人,作得真够合格的!
他慌忙红着脸站起来:"诶,是我疏忽了。你们下着,我马上去端茶!"不等任何人开口阻止,他慌慌张张冲向了厨房方向。
李诚熏狠狠的瞪了罗卿郁一眼,气势万千的把一枚云子拍在了棋枰上,好像泄愤一般。
罗卿郁白眼一翻,丢一颗黑子应上:凶什么凶?怕你不成?
于是凶狠的对杀又继续了下来。
夏子常一会儿看棋局,一会儿看门口,很是有点坐立不安。
五分钟后,他再看了一眼杀得兴起的两人,终于轻轻站起来,向厨房走去。
在门口,他又吓了一跳!
破碎的玻璃片满地都是,李秀哉正弯着腰一点一点的捡。
不敢大声喊,怕惊到了他,夏子常小心的避开玻璃渣,快步的走上前去,把李秀哉拉了起来:"你的手不要了吗?站到一边去!"
把李秀哉推到一个安全的角落,夏子常挽起袖子,拿起笤帚。
一边干一边絮絮叨叨的抱怨:"不会干的事情,叫我就好了嘛!自己逞的什么强?要是不小心受伤了怎么办?"
李秀哉站在角落里淡淡的笑:"总不能每次都叫你!你也不能每次都在啊!所以,还是自己学会比较好!"
夏子常撇嘴:"人还是知道自己的局限比较好,等你学会家事,天啊,太阳只怕都会从西边出来了。"
李秀哉笑着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的看着夏子常扫完地,又抓起一块肥皂,在地步上四处的擦。
眼神,很温柔。
夏子常低着头,顿了顿,轻轻的说:"秀哉,小猪他不是故意的。那孩子,不是大赛的时候,往往提不起劲来......"
秀哉有一阵子没说话,然后,终于叹息一样的回答:"没关系,我知道的......"
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一时之间,他们都有点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工作完毕的夏子常挑起了话头。他一边开始烧水,一边问:"你,没有被为难吧?"
李秀哉忍不住笑了起来:"放心, 韩国的报纸,最护短!过一阵子或许想起来会鞭尸,现在倒是绝对保护我的......"
夏子常也笑了:"那就好!如果是这样的话,偶尔输一两次,也不错呀!"
"不会有下次了!"
"喂,别太过分!"
"有吗?"
= =||||
......
......
"......算了,"夏子常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在:"这次回去,我说不定会换手机号码。你等我打过来吧"
"没事换的什么号码呢?"
夏子常笑了一下:"棋院的想法,谁知道呢?总之,先跟你说一声,省的到时候打不通电话瞎着急......"
李秀哉盯着他看。
夏子常有些不自在的躲过他的眼光。
秀哉于是叹了口气,轻轻的走上前来,伸手--
"喂!"又被吓了一跳的夏子常有些恼羞成怒。
李秀哉行若无事的折腾着他的领带,嘴角轻轻的笑:"领带歪了,帮你整理一下而已!要不要这么反应过度?"
从近处看,秀哉的眼睛是淡淡的褐色,总是有着几分迷迷蒙蒙的水意,即使在捉弄人的时候也不例外。
夏子常被蛊惑了,他痴痴的看着,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你要脸不要脸?把棋子还回来!"
客厅传来的叫喊声,突然打破了两人间的静谧。
秀哉手一抖,目光和子常正正对上。
触电一样,两个人同时心虚的把眼睛闪开,脸上有着淡淡的红。
然而旖旎的气氛终归不能长久,客厅传来的叫骂声,分明已经升级了。
等到夏子常和李秀哉两个人跌跌撞撞的冲进客厅的时候,看到的是,罗卿郁和李诚熏打成了一团......
= =||||||||||||||
夏子常捂着脸,和李秀哉借了创可贴,拎着小猪到李秀哉的房间去上药。客厅,则留给了李秀哉和李诚熏。
41 归程(上)
"你说说你,惹事惹到别人家来了,丢人不丢人啊?"夏子常薄薄动怒,手下也就有点没轻没重:"下棋就下棋,动手干什么?"
罗卿郁耷拉着脑袋,抽了抽鼻子:"他先不要脸,要悔棋的!你就会说我!"
"又不是什么大比赛,让让他又怎么样啊?"
"凭什么呀?"小猪叫了起来,然后就沉浸在一片低气压中,转过身去,让夏子常收拾他的脖子:"反正你就是偏心,你就是不疼我......"
夏子常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拍了他一下:"非亲非故的,我偏心他做啥?要偏也是偏你......"
声音突然断了,他看着罗卿郁脖子上的抓痕,眼色微沉:"......也是被他抓的?"
罗卿郁没精打采的点点头:"还能是谁?"
夏子常没再说话,轻轻的拿起碘酒给他擦着创口,罗卿郁疼的"嘶嘶"抽气。
小心的贴好创可贴,夏子常问:"你要不要和他下快棋?十秒一步的......"
小猪眼睛一亮,扑上来抱住他肩膀,左晃右晃:"我可以随便怎么杀的哦?"
夏子常点头:"可以。我和李秀哉九段当裁判。"
阴谋,就这样谋划完成了。
当夏子常微笑着说:"其实呢,卿郁在快棋的时候往往会被激发出最强的实力。李诚熏九段有没有兴趣和他下快棋试试看?"的时候,李诚熏只顾着兴奋于可以见识最天才棋手的最强实力,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就这样落入了极端护短的某老好人的陷阱。
地狱一样的快棋赛,开始了。
在夏子常阴险的替小猪设陷阱的时候,他的老师正在汉城街头的某小酒馆里沉默的和人喝酒。
陈易江借着酒馆里半明半昧的灯光,细细的看了他半天。然后摇摇头,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林振玄更是无话,尽管,他脸上带着少见的微笑。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静默下去,直到--
陈易江看着周围桌子上的红男绿女,突然开口:"对小妖好一点!"
林振玄摇摇头:"你不懂!"顿了顿,又说:"你和我绝交,再向敏敏道歉吧!"
陈易江苦笑了一下:"没用!小云活不过来了!"
密码一样的对话,就这样来回往复的在两人之间徘徊。谁也没有要求对方解释,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
陈易江,终于喝醉了。
他抱着酒瓶,趴在桌子上,突然开始滔滔不绝:"老林,我和敏敏,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吧?凡是能让我伤心的事情,她就一定要去作。只要能让我难过,她什么都不在乎。有时候想,要不,就算了吧,何苦彼此折磨?可是,偏偏又放不开她......"
林振玄转着酒杯,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要个孩子吧!她总会对孩子心软的......"
陈易江低低的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你还是不知道吗?小妖他,还真是心疼你......"
......
林振玄没有答话,陈易江于是就自顾自的接下去:"当年小云的事情,我站在你这边,她们姐妹一伙儿。小妖两不相帮,平岚要避嫌。最后就变成了应氏杯那个样子,敏敏最恨的,其实是我!她孩子的父亲,和外人一起逼死了小云......"
林振玄终于吃惊了:"孩子?"
陈易江吃吃的笑:"不然你以为当时为什么是阿衡去参赛?去给小云铲除障碍的人,当然是越强越好。"
"那为什么......"
"因为那孩子根本就没机会出世!小云吐第一口血的时候,闭路这边,敏敏就吓得摔倒了......"
林振玄沉默了,他拿着杯子的手,隐隐有青筋爆出。
陈易江喝完瓶子里的最后一口酒,终于叹气:"过去的事情,说一点不后悔是假的。但是,如果还是不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当年的事情重来一遍,我也还是只能作同样的选择。所以,这是我选的结果,你也不必觉得对不起我。只是,"
他眯着眼睛向前凑了凑:"你对小妖好点吧!这世上,现在大概也就只剩下他还真心对你好了......"
林振玄摇摇头:"何必拖他受苦?我一个人足够了!"
"你又没问过他,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
"他当然愿意!可他也永远会记得我是那个凶手。纠结下来,他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吧?何苦呢?有个人可恨总比无人可恨日子要好过。"
陈易江摇摇头:"老林,你变心软了......"
林振玄漠然回答:"我只是怕麻烦。"
陈易江吃吃的笑:"要说麻烦的话,你那个大弟子,丢到杭州去,不是一了百了省了多少麻烦?把含着杂质的钢丢到最残忍的熔炉里去,这样才能得到真正的好钢。这不是你当年对我说的吗?"
林振玄神色不动:"看着罗卿郁,我时候想,我的想法是错的也不一定......"
陈易江苦笑:"你总是有好多理由!算了,我不管你了!不过,"他有些不怀好意的笑了:"我出来的时候,敏敏告诉我,朴立恒来拖小妖喝酒去了......"
林振玄一愣,脱口而出:"那两个女人!"
陈易江大笑:"可不是,那两个女人,凑到一起可是什么都干得出的哦!"
林振玄面无表情的站起来:"你自己结酒帐,我先回去了......"
杨思敏和楚衡在房间里喝酒,林振玄走进来的时候,她们两个连头都没有抬。
林振玄站在门口,淡淡的问:"姚景程人呢?"
杨思敏态度很好的回答:"去和朴立恒喝酒了。"
"你明知道......"林振玄有克制不住的怒气。
杨思敏微笑:"我该知道什么呢?林八段?小妖怪可怜的,找个人陪陪他,有什么不好?你说是不是?"
林振玄冷冷的看着她:"你找我就行了!连累不相关的人,很光荣吗?"
言毕,他摔门而去!
姚景程最后回到旅馆的时间,是半夜两点。明显喝多了,摇摇晃晃,醉话连篇。
扶着他进门的人,是朴立恒。
42 归程(中)
姚景程的手搭在朴立恒的肩上,朴立恒搂着他的腰。两个人歪七扭八的走进了酒店大堂,慢慢的往楼梯上爬,不时呵呵的大笑起来,看起来极为投缘。
"话说,我突然觉得,你没那么讨厌啊......"姚景程吃吃的笑着。眼镜早被摘下来,放在口袋里。所以很清楚的可以看见,他微微上挑的眼睛,里边含着水汽,说不出的--媚。
朴立恒一阵呻吟:"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啊,勾引我没什么用的。"
姚景程踢他一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才说你变好人了呢!"
朴立恒正准备说什么,一道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林振玄
林振玄一贯的面无表情,不过朴立恒却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很敏锐的察觉到了冰凌和严霜。
于是,他笑了,抱着人的手,又紧了紧:"真巧啊,林八段。劳驾,让让。"
林振玄没有动,他低头看了一会儿。
然后,淡淡的开口:"今天姚景程真是不像话,太麻烦您了。下面的事情,我来就好,不耽误您了。这么晚了,您太太会着急吧?"
朴立恒眯了眯眼睛,然后笑起来:"不妨事,她不怎么管我的。姚景程九段和我,感情很好的,不算什么麻烦。"
好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样,姚景程突然低下头来,在朴立恒的肩膀上蹭蹭,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嘻嘻的笑了起来。
林振玄眼皮一跳,突然一伸手,冷声道:"景程,过来!"
姚景程被惊动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在两个人之间看。他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很迷惑的歪头想什么。
林振玄于是稍稍大了点声:"景程,过来!"
这次,姚景程终于听清楚了,于是嘴角微微上翘,拉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师兄......"
他嘟囔着,推开朴立恒,摇摇晃晃的上前几步,扑倒在了林振玄怀里。
林振玄摇晃了一下,稳住身体后,立刻揽着他的肩,慢慢扶他上楼去,看都没看楼梯上的另一个人。
"仗着时间的优势霸占着别人的感情又不肯回应的,林八段你不觉得自己过分了点吗?"朴立恒并不生气,他斜靠着楼梯扶手闲闲的问。
林振玄顿了一下,并没有回头,只是漠然的回答:"然而,那也是我们的事情了。"
看着那两个几乎融为一体的人影跌跌撞撞的走上楼去,终于到了拐角,再也看不见了。
朴立恒摸着鼻子笑了笑:"诶!就知道是这种结局啊!从十六年前到现在,好像什么都没改变那!"
他笑着摇摇头,转身离去了,嘴里嘟囔着:"这么君子,实在有辱我老不修的名号啊!回头,一定要找杨九段要回这个人情!"
杨九段正在和楚九段喝茶,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了。
她只是很柔婉的对楚衡笑笑:"都这会儿了,小妖也差不多该得偿所愿了吧?"
楚衡咧咧嘴:"难说。朴立恒那个老不修,万一临时改主意了,小妖只怕要失身......"
杨思敏轻笑:"他也只比那个男人大三岁而已,怎么在你嘴里就老成这样?难道是因为嫁了个小老公,自己也跟着返老还童了?"
楚衡作出一个投降的姿势:"好啦!别说我啦!先说说小妖要是真失身了,明天要死要活的怎么办?"
杨思敏喝一口茶:"那就去找他那个胖徒弟,让他去韩国棋院卖票,我估计想看的人不少......"
楚衡歪头衡量了半天这种可能性,最后兴味索然的摇摇头:"我估计他拿刀砍了朴立恒的可能性更大。就不知道能不能有豁免权了。"
"因为豁免权免责,回国后,抱着朴立恒的牌位守节一生么?"
"然后那个男人天天看着人家的寡妇流口水,每天晚上自己万能右手diy......"
两个没良心没节操没兄弟爱但是很有想像力的坏女人,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
同一时间,和她们想像完全相反的一些事情正在发生。
林振玄艰难的把姚景程弄进了房间,丢在床上,就准备转身离开。
他背后,姚景程轻轻的叫了一声:"师兄......"
林振玄顿了顿,最终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到床边,开始替姚景程解开扣子,让他睡的舒服一点。
姚景程很乖的任他动作,异常配合。脸上,还挂着痴痴的笑。
鞋子、外套、长裤......
一直很乖的姚景程突然坐了起来,一把抓住解他衣服的人,努力睁大眼睛看。
他用力极大,林振玄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怎么是你?"姚景程异常惊讶。
"......你以为是谁?"
姚景程没有回答,他只是仰头看着天花板,呆呆的嘟囔着:"酒店,自己的房间,林振玄......"
"所以,我喝醉了,在做梦!"他点点头,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很满意的点点头。
林振玄刚刚为这个合乎逻辑的结论松了一口气,一阵天旋地转之下,完全不附和逻辑的事情发生了。
姚景程咬着嘴唇,轻轻的笑,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这一刻,因为心满意足,居然有了一种稚气的美丽。
也许是被这美丽迷惑了,林振玄躺在地毯上,一动不动。眼睁睁的看着姚景程轻轻走下床来,动作优雅,有如猎豹。
他的双手撑在林振玄头的两侧,两个人的身体,几乎贴合在了一起。林振玄很清楚的感觉到了对方身体的变化,终于惊醒了。
他开始惶恐的挣扎,用尽全力。
然而--
"师兄~~~"姚景程茫然的看着他,口气里有着说不出的委屈。
林振玄突然停了下来,默默的看向上方的人。
两个人僵持。
最后,不知是谁先叹了一口气,林振玄垂眸放松了身体。
姚景程于是轻轻的低下头去,以膜拜的姿态,胆怯的碰了碰他的嘴唇。
并没有遭到预想中的拒绝,酒精冲昏的头脑几乎飘飘然起来。
碰触很快变成了撕咬,浅啄成为了湿吻。唇舌交缠中,两个人的衣服很快被褪去了。
四下里一片淫靡的水渍声和沉重的喘息。
林振玄微微的失神,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这样作。
对方喝醉了,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不记得。
而自己,即使到了这一步,也完全可以立刻推开走人。
究竟,为什么纵容他呢?
他找不到答案,一向理性的他越来越掉向了肉欲的深渊中去。
像是不满意他的走神,姚景程突然手下用力,林振玄于是惊喘出声。
奇怪的感觉,如同触电一样的快感,快速的游走于全身。他开始哆嗦,他不知如何是好,浑身几乎紧绷成了满弦的弓,从脚趾开始卷曲。
他哆嗦的,如同风里的一片秋叶。
"没事的,没事的......"姚景程喃喃的抚慰着,低下头去,轻轻的怜惜的吻着,一点一点诱导他,重新打开自己的身体。
然后,就是刀劈一样的疼痛!
如同身体被劈成了两半,他的眼前一阵白光。
接下来,有什么液体涌了出来,缓解了这酷刑。
流血了,林振玄想。
很奇怪在这样的时刻还能这样冷静的想着这样的事情,他自嘲的想,自己果然是个冷血而残忍的怪物啊!
然后,在一波又一波的剧烈的疼痛里,他突然就想起很早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小云微笑着端茶,敏敏在棋枰对面和自己对杀,平岚和阿衡坐在一起,一边笑闹一边看棋,易江木着一张脸给敏敏打扇子,而那个小小的身影,永远坐在自己的身边,一动不动的盯着棋盘。
那时候,多幸福啊!
所有的幸福都被风吹走了,只留下了伤害和疼痛。
如果习惯了疼痛,最后你也许会从中得到快感。
就好像现在。
分明是酷刑一样的举动,某种不知名的感觉却开始渐渐苏醒了,如同细小的虫子在血管里爬行,细小的腿部迅速的触碰到最柔软的部位。
微妙的感觉慢慢升腾起来。
林振玄再也无力多想,开始迅速的滑向某个他从未领略过的快感的过度。
那天夜里,林振玄最后的记忆,是姚景程满足的笑容。
于是,他颤抖的伸出手臂,紧紧的抱住身上的人,嘴唇动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心里的那三个字......
43 归程(下)
时间倒回到十点钟,一切脱序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李秀哉的公寓。
热热闹闹的快棋友谊赛正在热火朝天的进行中。
李诚熏的额头微微有汗渗出,他在竭尽全力的企图追上罗卿郁的落子速度。
十秒一步的快棋,严格来说这中对局已经不能算是棋艺的较量了。在十秒之内,不要说算路布局,恐怕连看清局势都异常的困难。
比的是记心,比的是本能,比的是算路速度。
和驾轻就熟的罗卿郁比,李诚熏显然痛苦万状。他既不愿意草率的落子,又不能降低速度,两相顾及之下,往往手忙脚乱。
罗卿郁的战略目标很明确,一开始就盯着李诚熏的龙乱砍,其他的地方完全不管不顾。如果在常规赛中,这种任性的做法,只怕不出半个小时就会反被对方屠龙,死的很难看。
但是现在李诚熏既然看不清楚,那就只好乖乖的跟着罗卿郁的调子走,不停的查漏补缺,异常之不舒服。
可李诚熏毕竟是李诚熏,在被罗卿郁屠宰一个半小时输掉两盘棋之后,他开始渐渐熟悉了这种步调。
第三局,夏子常和李秀哉在旁边看着,很明显的发现,他在被动挨打之余开始暗渡陈仓。
他安排下的暗哨,渐渐开始发挥作用,很有几次杀了毫无防备的罗小猪个措手不及。
按照这个步调走下去,他也许会赢下第三局。
当然,只是也许。
不过,夏子常显然另有想法。
某一子,李诚熏刚刚落下,夏子常立刻咳嗽一声,抬头微笑着问:"秀哉,今年你几月份生日啊?"
= =|||||
李秀哉有些无言的看着他:"我都不知道你的生日每年日子都是不一样的。"
夏子常挠头,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李秀哉于是低头看棋,眉毛突然一跳。然后,抬头看着夏子常,似笑非笑。
夏子常被他看的目光躲闪,四下里乱瞟。
这两人的眼睛官司还没打完,李诚熏已经叫了起来:"我刚才落在这里的那一子呢???"
棋枰上,李诚熏刚刚布下暗哨的位置,现在空空如也。
罗卿郁用手掩唇,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一副惫懒样:"下昏头了吧?四个人盯着,怎么就你一个说那里有棋?"
李诚熏大怒,几乎跳了起来:"出老千,你要不要脸?"
罗卿郁一脸鄙视:"你下我也下,你眼睛盯着我下!我什么时候哪一步怎么出的老千?你说你说啊?跟你很熟吗?平白诽谤别人小心我告你哦!"
眼看一场掐架在所难免,李秀哉和夏子常赶紧扑上去制止,把李诚熏按在了原地。趁着那两个人都背对着自己,罗卿郁拿手挤着自己胖胖的脸,一通挤眉弄眼,气得手脚不能自由活动的李诚熏浑身发抖,四肢冰凉。
李秀哉轻笑了一下,抹掉了棋局:"好了诚熏,重下一局吧!不管输赢,姿势要好看啊!"
他顿了顿,转身对夏子常微笑:"子常,帮我到厨房去拿点茶过来?"
夏子常哆嗦了一下,然后乖乖的答了一句:"哦......",便老老实实的起身跟着李秀哉走了,背后留下两个用眼睛互砍的惹是生非的家伙......
关上厨房门,李秀哉双手抱肩背靠在门上,似笑非笑:"说吧,怎么回事?"
夏子常眼睛乱瞟,嘴里嘟囔着:"什么怎么回事啊?秀哉你神神秘秘的......"
李秀哉冷笑:"我虽然没看见哪一步什么时候怎么出的老千,可的确看到了李诚熏九段落子......"
夏子常挠头:"能落子就能提子,被吃了忘了也正常吧?"
"喂!"李秀哉的口气已然不善,充满了威胁。
......
......
......
夏子常鼓足勇气对峙三秒钟后,还是败下阵来:"好啦!是小猪拿走的啦!怎么拿的你去问他,他从十四岁玩开始这招,还没有人破解过的!"
= =||||||
这就是,新科的三星杯冠军!
李秀哉为自己那场惨烈的三番棋感到深深的不值。甚至一度陷入了'难道是因为对方偷鸡,才输给他的'这种无解的情绪中去。
两分钟后,他终于调整好表情:"就算他不这么没品,这种斗兽棋,李诚熏九段的胜面也不大啊?"
夏子常笑得有些得意洋洋:"可是,努力复习拼命背书后得到的高分和什么都不干作弊成功得到的高分,成就感是不一样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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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什么师兄师弟?!李秀哉深深的为门外的李诚熏九段默哀。
半分钟后,门外响声大作,听起来另一场斗殴就要发生。他慌忙转身开门,临出门,他顿了顿:"我说,在我面前,不许用这种手段!"
夏子常无奈的挠挠头,答道:"好啦!反正小猪又不是赢不了他!"
两个人飞奔出门,正好阻止了新一轮的掐架开始。
不出所料,李诚熏火速的输掉了第三局,他气得眼睛都红了。
李秀哉苦笑了一下,以和事佬的身份开口:"呃,诚熏你也差不多熟悉这种步调的行棋了,要不,再下一盘?"
说着,又狠狠瞪了一眼对面的夏子常。夏子常挠头看天,装死。
罗卿郁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在座位上扭来扭去。看见夏子常低头看他,忙忙用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盯着某弟控。
弟控同学立即心疼,摸摸他的头:"困了?"
小猪继续可怜巴巴的点头。
弟控于是为难的转头:"要不......"
旁边的李秀哉同学见相极快,立刻抹了棋盘,把黑子交给李诚熏,让他立刻着子,然后微笑着抬头:"要不,还是再下一局吧?"
夏子常窘:秀哉,你欺负人!
李秀哉挑眉毛:你有意见?
夏子常:......
不理这两个人眉来眼去,那边的两个人又开始了落子如飞的棋盘斗殴。
这一局,罗卿郁没有用任何小手段。
他下得比李诚熏快很多,且丝毫不介意李诚熏的超时。
四十分钟后,李诚熏,败!
趁着两位李九段盯着棋盘发呆,夏子常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拖着小猪告辞了。速度快的李秀哉来不及阻挡。
在玄关处,夏子常弯腰换鞋,罗卿郁偷偷朝后面瞄了一眼。
来送客的人,李诚熏走在前面,李秀哉被挡住了。
于是,他从口袋里摸出几枚云子,对着灯晃了一晃,笑得得意洋洋。
李诚熏气得浑身发抖,刚低吼了一句:"你......"
小猪已经回复了一贯老实的样子,很迷惑的开口:"李秀哉九段,李诚熏九段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诶?其实玩玩嘛,输赢都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认真就不好了......"
看着李诚熏几乎发青的漂亮面孔,李秀哉心中无限同情,同时忍不住把头偏到一边去,轻轻的笑了。
出门,在行人稀少的马路上,小猪欢天喜地的蹭着夏子常,跑跑跳跳的往回走。
夏子常敲他脑门一下:"满意啦?"口气里,宠溺无限。
小猪"嘿嘿"的笑着,转了转眼珠,绕开话题:"常哥,明天要去江原道啊?"
夏子常点点头:"嗯,今年正官庄杯,中国的道场联队只剩下衡姐一个人了。王院长特地打电话过来,让大家去助威的。虽然,"他苦笑了一下:"衡姐大概还在生我的气呢!"
小猪摇了摇他的胳膊:"不会啦!衡姐才不记仇的!"
夏子常难言的摇摇头。
不管记不记仇,第二天早上,大伙儿在机场上碰头的时候,倒是很相安无事,相当之和谐。
一堆嘁嘁喳喳的人堆里,独独不见姚景程和林振玄。
楚衡于是笑着和杨思敏咬耳朵:"猜猜谁在床上躺着,谁在地上伺候?"
杨思敏想了半天,最后回答:"那还不如猜猜今天早上第一句话是啥?"
"第一句话是,不过意外罢了,我就当狗咬了一口,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在登机前最后一刻,微笑的姚景程突然出现在了两个人的背后。
他的仪容完美,他的笑容儒雅。
看起来,好像一切都完美,完美的几乎不正常,完美得近乎崩溃。
楚衡几乎被吓住了。
半秒钟后,她拖着姚景程走向了机场的男洗手间。里边的男人们惊叫了一声,被她一声恶狠狠的吼叫立刻消了声。
"闭嘴!老子是人妖!通通给我滚出去!"
于是,半分钟后,洗手间里,只剩下这两个人。
姚景程捂着额头,叹为观止:"阿衡阿衡,你真是强人!"
楚衡从后面拍了他脑袋一巴掌,把他的头压向水池:"赶紧洗脸,赶紧把水弄到眼睛里去!看看你现在,什么鬼样子?!"
姚景程于是听话,低头洗脸,脸上有很多的水珠滑下。
楚衡双手抱着肩,左脚尖不耐烦的点着地。但是,她一直在安静的等候,并没有开口。
良久,姚景程终于擦干了脸上的水。然后,他低低的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我作了多么严重的事情,原来,只不过是做了一次狗呢!一切不过如此啊?"
楚衡没有回答。
"够了,"姚景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淡淡的看向镜子中的自己,也不知道是对楚衡说还是对自己说:"已经够了......"
楚衡走上前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轻轻的晃着。
这一刻,姚景程好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把全身都交给了背后的这个温暖的怀抱。因为,他知道,这个怀抱是安全的,宽容的,绝对不会有鄙薄,也不会有漠视......
杨思敏在旅馆的房间门口抬头看了一下门牌,然后直接推门进去了。
林振玄躺在床上,脸色惨白。陈易江默默的坐在一边看着。
杨思敏于是笑了一下,快步走上前去,把躺着的人揪着领子拎起来--"啪"的一记耳光。
陈易江失色,正准备说什么。
杨思敏已经把手一松,任凭林振玄倒在了床铺上。
她回头,淡淡的看着自己的先生笑:"别误会,我没兴趣为小妖打抱不平。眼光不好,又随便捧上真心被别人践踏,是他自己蠢。我只是单纯看见某人不顺眼而已......"
然后,她对着林振玄,依旧是淡淡的笑意:"棋圣大人,践踏别人的真心,对你来说,还真是得心应手啊!你放心,小妖以后要是还敢缠着你,我先打断了他的腿!"
言毕,她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三天之后,带着一个冠军一个亚军头衔的一群人重新回到了他们被称为"家"的小小四合院门口。
推开门,所有的人都楞了。
楚衡离开时种下的那株葡萄苗,居然已经茁壮成长成了藤蔓,柔弱的攀附着附近的植物,抽出了一片又一片的新绿......
时间距离他们离开,也不过区区的半个月。然而,看着这绿色的奇迹,几乎每个人,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失去了一些东西,得到了一些东西。
有什么东西,开始剧烈的改变。
原本静止不动的河流,开始猛烈的朝着不知名的方向奔驰。
每个人,都开始面对从未经历过的,全新的未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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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09/10/18 at 上午1:56: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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