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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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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box! 碎碎念[留言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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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孤傲将军》作者:凤林晚

  1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寒岳国的都城寒单,地处富饶,四季温暖,但若说一年中最美丽的景色,便是这烟雨蒙蒙,草长莺飞的早春二月了。

  卯正初刻,天色刚刚放明,寒单的街道上还没有一个人影,料峭的春寒中,能在被窝里多赖一会儿床,那自然是最惬意不过的事情。

  不过这宁静很快便被打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前一刻仿佛还在天边似的遥远,转眼间却已到近前,马上一位年轻的将军,满面的汗水与焦急之色,只顾着策马狂奔,忽然猛一抬头,见那气势恢宏,连绵不绝的辉煌建筑…寒岳皇城已在近前,不由更是加快了速度,一边扯开了嗓子高声道:"成州战报,成州战报……"

  宛如一滴凉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里,寂静的寒单城一下子活泛了起来。各府的官老爷们忙着进宫,百姓们则纷纷涌进酒肆茶坊,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探听到第一手小道消息。

  以浓重的墨色和端庄的白为主基调的宽阔大殿中,文武两班官员静悄悄跪坐在两旁,目不斜视盯着自己身前巴掌大的地方,鼻尖上都是点点滴滴的汗水。

  "哦?又败了啊。"高高坐在龙椅上的年轻帝王,慵懒的双眼只不过淡淡从群臣的脸上掠了一下,便让每个人如中箭般又挺了挺脊梁,而他的语气里,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

  "那个叫江中月的,真有这么厉害吗?"嘴角似乎卷起一丝嘲讽笑容,却不甚明显,毕竟在群臣面前,还是要顾及自己国家的面子:"恩,爱卿们都有什么意见呢?"

  大臣们的坐姿越发端正,哥舒揽月唇边的笑容渐渐加深了几分:"各位爱卿没有意见吗?你们中有的人可是太后不遗余力保举给朕的,现在正是国家危急时刻,难道你们就不愿为朕分点忧吗?"

  还是没有人说话,其实是没有人敢说话,上一次战败的消息传来,左尚书不过说了一句"和亲",就被残忍的哥舒揽月砍了脑袋,说是惑乱军心。所有人心里都明白,隐忍蛰伏了三年的君主如今终于从太后手中夺得大权,一些支持太后的老臣实际上已不知不觉的被架空,下一步,就是寻找各种借口来铲除他们,然后把朝堂上所有的位子都换上年轻帝王自己的心腹。

  "启禀皇上。"送来战败消息的年轻将军文涛忽然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睿智狡猾的光芒:"尚德将军说了,成州兵力不足,那江中月跷勇善战,诡计多端。将军恳请皇上派出经验丰富的帅才领兵前往救援。"

  哥舒揽月佯怒道:"已经给你们派了五名元帅,却全都为国捐躯,唉,可怜老将军们……悲哉,悲哉啊!"他已经连猫哭耗子的戏都不愿做足,哼了一声道:"如今你们又要人,却叫朕还派谁去?"

  河东将军卓奇的汗一下子滴落下来,他明白皇上已经利用那个江中月的手剪除了太后在朝廷中的武将势力,现在只剩下自己了,这君臣二人此时一唱一和,目标恐怕就是……

  "尚德将军说了,放眼现今朝廷内外,只有卓老将军战功彪炳,深得三军将士之心,或可一战。"果然,没等卓奇想完,文涛已不慌不忙的将矛头指向他。

  打仗卓奇并不怕,他怕的是自己既定的命运,那就是:此一战中,自己必死无疑,而且绝大可能要死在自己人手里。想到此处,他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声,谁能想到,不过短短的三年时光,那个聪明沈稳,总是带着笑容的少年竟已成长为如此可怕冷酷的一代君王。

  罢了,还争什么?还抢什么?胜败在冥冥中早已由天注定,面对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睿智双眸,卓奇忽然万念俱灰:或许,保得一家老小平安才是自己最好的结局吧。

  "回皇上,老臣久不领兵,加之年老力衰,恐难领兵再战,唯请皇上体谅老臣苦衷,准老臣携家眷告老还乡,归隐田间颐养天年,则老臣不胜感激。"

  "这样啊……"哥舒揽月的双眼闪过一丝嗜血的芒,旋即平静下来,沈吟半晌,他才轻笑道:"老将军既有此心,朕虽不舍,奈何强人所难,朕亦不屑为之,老将军的奏折,朕准了。"

  其实哪里有什么奏折,之所以这么睁眼说瞎话,众人心里都清楚这是让卓奇回去后补一道奏章,将这件事坐实到板上钉钉的程度罢了。心中生出一丝寒意:这少年天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2

   "陛下为什么让那老家伙告老还乡?要知道他在军中的威望仍是很高,一旦太后要对您不利,他仍是可以凭借威信调动一部分军队的啊。"一回到御书房,文涛就迫不及待向哥舒揽月进言。

  哥舒揽月烂烂一笑,四仰八叉往龙椅上一坐,悠悠道:"文涛,你知道狗急跳墙的道理吗?若太后党一见朕手段狠辣,不留活口,索性奋力一击,我们虽不怕,却势必要手忙脚乱一番了。何况卓奇他不同于其它太后党飞扬跋扈,恶行累累,给他一条养老的后路也不为过。"年轻帝王垂下眼,轻轻的笑了:"文涛啊,政治可不是光靠斩草除根就能玩转的,要明白该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你啊,还是该好好的磨练一番才是。"

  文涛点头叹服,随即又不在乎道:"我才懒得玩这些呢,只要有皇上您在,我的任务就是你指到哪儿,我就打到哪儿,呵呵呵……"

  哥舒揽月无奈摇头,文涛是他的幼时玩伴,其实是有头脑的,不过这人性子率真,不愿去想太多复杂的事,说穿了就是懒得动脑筋。

  "你说……那个江中月是个奇怪的人?"哥舒揽月以指敲桌,沈吟着又问起江中月的事。

  "没错啊。"文涛拿起桌上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抹抹嘴唇,哥舒揽月便知他是准备长篇大论了。果不其然,就听文涛打开了话匣子道:"皇上,说他奇怪,是因为我从来没遇见过他这样的人,不过他也真厉害,武功高强,用兵如神,先前我和尚德将军虽是为了陷害那些太后党将领而佯败,但是将军也说了,就算真打,胜负也十分难料呢。"

  "哦,这么厉害?"哥舒揽月来了兴趣,挺直身子示意文涛往下说。这话包子受到鼓励性的暗示,立刻把"话到嘴边留三分"的古训忘了个干净,滔滔不绝道:"皇上你是不知道,就太后党那些熊包将领,在人家手底下都走不上五十回合,我和尚德将军在城头观战,脸上都发烧。可是那小子也太不地道,你说你打败了那些没用的家伙,直接一刀宰了不就得了吗?可他偏不,每回都要手下留情,害得我和尚德将军不得不暗中下手,否则那些家伙哪有这么容易'为国捐躯'啊。"

  哥舒揽月看到他那副害了人还抱怨麻烦的嘴脸,不由得哑然失笑,不过文涛还没有说完,又喝了一杯茶水,继续口若悬河道:"还有啊皇上,江中月的抢掠也和他的那些同类不一样,那些混帐北方蛮子,每抢掠一处必然杀人放火,俘虏妇女,总之被他们的马踏过的土地,就是一片了无生机的废墟。可这江中月不同,年前的时候他也抢了我们几处地方,但是他只抢夺物资,从不伤人,每抢一处后我们赶去,除了少些米粮茶叶布匹牛羊等,其它一点儿无损,你说奇怪不奇怪?"

  哥舒揽月缓缓点头,笑道:"没想到那些蛮子里头竟也有稍具良知之辈,尤其这人还是武将,就更为难得。只是想不到,外表凶神恶煞五大三粗的家伙,下手竟还懂得轻重,呵呵,有趣之极有趣之极。"

  文涛大惊小怪的叫道:"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皇上你听谁说的?哎呀谣言不可尽信了。江中月他身形虽不矮小,但也决不高壮,恩,怎么说好呢,他的身材就像那秀颀的杉木,挺拔匀称,甚至稍稍有些纤细,以往见过的北方蛮子中,绝没有像他身材这般好的。我私下猜测,他长的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说不准俊美非凡,宛如女子,只可惜没人瞧见过,因为他脸上常年戴着一副夜叉面具,啊,说不准面具下还是一个绝代佳人呢,嘿嘿嘿……"这小子越说越不正经,哥舒揽月也不以为意,因为说到美人,正是对了他的脾胃。

  "这么神秘啊?"哥舒揽月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如此说来,朕还真应该远赴边城去见见这个绝代佳人了。没错,他一定就是因为长得太美才戴面具,你想啊,让一个比女人还美的家伙做将军,那些崇拜孔武莽夫的北方蛮子如何能心服,对不对?"几句话的功夫,冷酷君王的气质荡然无存,而八卦本质却彻底暴露出来。

  文涛拼命点头,做出对自家皇帝万分佩服状,然后他看见哥舒揽月一拍大腿,兴致勃勃道:"恩,决定了,朕要御驾亲征。"

  3

   "什么?陛下要御驾亲征?"文涛一口茶水险些没喷出来:"皇上,你要三思啊,太后党还没有完全的铲除干净,这个时候出征……"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哥舒揽月打断,这年轻帝王泛起一个成竹在胸的笑:"没错,就是因为还没有完全的铲除干净,所以朕才要出征啊。"抬眼见文涛仍是一副不解表情,他轻轻的"嗤"了一声:"文涛,知道什么叫引蛇出洞吗?"

  文涛恍然大悟,拍着脑门长长的"哦"了一声,然后又正色道:"皇上,虽然如此,但朝廷里也要好好的安排,以免一个不慎就满盘皆输啊。"

  哥舒揽月眯着眼睛夹起一块糯米酥放进嘴里:"这个还用你说。"言罢注目看了文涛一会儿,点头道:"果然有点长进了,不似先前那样鲁莽,尚德将军熬到今日,也不容易啊。"说完又悠悠笑了起来。

  文涛撅着嘴不高兴,心道那老狐狸哪里帮我了,这都是我天资聪颖自学成才。不过他当然不会公然的反驳哥舒揽月,何况在帝王的手下做事,扮猪比扮老虎要安全多了。于是耸耸肩膀,轻松道:"那皇上就挑个日子,我们赶紧向边关进发吧。最好都带骑兵,若是步兵,三个月也走不到的。"

  哥舒揽月点头:"这个不用你操心,朕自有打算。"文涛"恩"了一声,见哥舒揽月已经慢慢闭上眼睛,知道自己该退下去了,便起身告退,哥舒揽月挥手让贴身的小太监送他出去,这里歪在椅子上假寐,心里反反复复的念着一个名字:"江中月……恩,江中月……一个奇怪的人吗?呵呵,倒是真想见识见识啊。"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不度玉门关吗?"江中月遥望着寒岳边城的大城门:那里面的世界,想必已经是一片春机盎然了吧?他心里有一些无奈的嫉妒:为什么只是一城之隔,两边的天地却差了这么远呢?

  回过头来,身后是浩瀚的沙海,在这片沙海之后,是他魂牵梦系的北方国,那里在他出征前刚刚刮过一场飞砂走石,昏天暗地的大风,刮走了无数的帐篷毡房,也冻死了不计其数的牛羊百姓。即便现在是早春时节,北方国却一定是没有半点春意的。

  自己抢夺到的物资,应该已经运回都城了吧,不知能否为皇帝解一点燃眉之急。想到这里,他面具下的面容上也浮现出一丝愧色,骚扰寒岳的边城行抢劫之实,这实在大违他的本意,他是一个将军,却要带领部下去做强盗的勾当,每每想起总会自责不已,他看不起这样的自己,却也没有办法,如果不抢劫,北方国的百姓们就没有一丁点的活路了。最起码寒岳皇朝富强无比,皇帝也体恤人民,那些被抢劫过的百姓会得到丰厚的物资援助度日。他只能这样的劝说宽慰自己,而在这种像是强词夺理为自己开脱的宽慰过后,他就更加的鄙视自己。

  听说寒岳的皇帝因为自己数次的抢劫龙颜大怒而率一万精选骑兵御驾亲征。江中月再次将目光投向寒岳边城,那个寒岳百姓口中极受拥戴的圣明天子想必就在里面,他究竟打什么主意呢?凭着自己的直觉,先前那些草包将领不过是被操纵着的棋子,自己虽然因为对他们有愧而没痛下杀手,但是听说回去后那几个人还是不明不白的死掉,这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在以往的战斗中,寒岳根本没有出全力。

  他们的实力究竟有多强呢?若讲到剽悍之气,在富贵乡中长大的寒岳士兵,是比不过自己手下经历了众多磨难的儿朗们吧。可是若说到数量强大,武器精良,粮草充足等等等等,自己这边可就多有不及,到底要怎样才能将他们拦阻在那边城内呢?

  "你还要发呆多久?"身后想起一个带笑的声音,江中月大惊回头,就看见一个身穿闪亮银甲,系着大红披风的少年立在一匹神骏非凡的马上,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

  阳光下,这少年一身的气势与他出色的容貌配衬在一起,就仿佛天神下凡。但这些并不是江中月眼前一亮的理由,他只看了少年一眼,目光就粘在少年胯下的那匹白马上挪不开了,一边还激动的在嘴里喃喃自语:"好马呀,好马呀,好马呀!"

  4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座下的宝马竟然能把自己的风头给抢了。对于哥舒揽月来说,这绝对是一生中最大的挫败与侮辱,挑高了一道眉毛,他开始怀疑起这个江中月是不是洞悉了自己的身份,打算用这一卑鄙无耻的招数将自己气死,哼哼,如果真当他是这么容易冲动的人,那他的算盘显然打错了。嘴角边泛起冷酷的笑容:当然,如果这家伙真的只是单纯因为自己的马而忽略了人的话,那么他就更该死了,除非面具下的容颜能够打动他,呵呵,他不介意换一种方式来惩罚对方今天对自己的不敬。

  "久闻江中月将军的大名,今日一见,不胜荣幸。"哥舒揽月淡淡笑着开口:"只是将军一直看着我寒岳边城发呆,莫非垂涎城中物品,想再实行一次抢掠吗?"

  面具下的脸孔看不清是否会脸红,不过江中月立刻收回来贪婪盯着宝马看的目光这倒是没有错的。他抬起头淡淡扫了哥舒揽月一眼,一个字也不说就拨转马头,看那架势,是准备回自己的营寨了。

  哥舒揽月从小到大,何曾受过如此忽视,手上用力一扯缰绳,胯下骏马昂首长嘶一声,几步就拦在了江中月的面前,他面色阴沈,唇边泄出一丝冷笑,手中马鞭一横,傲然道:"慢着,窥探完我军敌情就想走,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江中月停下马,淡然的目光望向哥舒揽月,半晌方问道:"依将军看,要怎么办呢?两军未起战争,我并不想与将军在这里厮斗,况且我刚才并非窥探城中军情,那是要派奸细才能完成的,仅靠这远远的注视能否知晓城中动态,将军也在这里,应该一清二楚。"

  他说得坦然,听这话似乎是已经向哥舒揽月示弱,但那平淡的语气却显示出,他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哥舒揽月好奇起来:"哦,仅仅是注视吗?那你老注视着我们边城干什么?莫非是真的羡慕边城富饶,想再抢掠一次吗?"他这话充满了讽刺的意味,江中月也微微低下头来,却在瞬间又抬头道:"我是抢掠过你们,可我并没有伤过一人一畜……"不等说完,哥舒揽月已大笑了起来,尖锐道:"是吗?不伤人畜就能让自己心安理得了?只要不伤人畜,抢劫就是合法的了?贵国的法律就是这样制定的吗?真让人大开眼界。"

  这话显然触痛了江中月,他的眼睛骤然起了一丝怒气,哥舒揽月暗暗高兴,心道:看这回你还不动手,哈哈哈。却不料那双眸子怒瞪了他半晌,却渐渐黯淡下来,那颗昂着的头也微微低下。

  "我……能怎么办?北方国的人民……他们也要活下去的啊。"从面具下的嘴里逸出像是自言自语的声音,那语气里的沈痛与无奈,让哥舒揽月一向比铁石还要坚硬的心肠忍不住就动了一下。

  "一场接一场的风雪,把牛羊都冻死了,大雪下连草根都找不到,贫瘠的土地上别说长粮食,就是长几棵树都很难,将军,你久居南国富饶之地,是想象不到我们北方国人如何生活的。我是抢了你们,可是我没有杀过人,只要百姓们还活着,你们的皇上就会派下赈灾物资,不到一年,他们就可以重新安居乐业,可是我们呢?我们的皇上也很英明,可是老天就给了他这样一个国家,冬天铺天盖地的风雪似乎能将人所有的希望都掩埋起来,我们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就是在恶劣环境下锻炼出来的坚韧性格和健壮体魄,我们只能用这个来抢夺,我们……"说到这里,那骄傲挺立着的身躯竟微微起了一丝颤抖,再也说不下去。

  这番话可能已经埋在他心中很久了,今天被自己一激之下,他再也忍不住,所以才在自己这个敌国的将领面前吐露心声。哥舒揽月暗暗的猜想,他点了点头,懒散一笑道:"呃,竟然是有这么多的苦衷啊。"

  江中月拨马就走。哥舒揽月的表情激怒了他,他后悔自己怎么会在一个敌人的面前倾吐心声,在他那抹讽刺的笑容下,自己就像一个叫化子般,舍弃了所有的尊严只为求得一点吃的东西,这是骄傲的他无法忍受的侮辱。

  哥舒揽月再次拦在他的面前,面上仍是带着无害的笑:"这样吧,本来我是想和你一战的,但听你说的可怜,那我就放你一马,你只需摘下你的面具,让我一睹芳容,我便让你走,如何?"他故意的要激怒江中月,有心看看这个连尚德都赞不绝口的百胜将军会有什么样出色的功夫。

  果不其然,江中月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想看我的样子?好啊,不过只有一个办法,打败我或杀死我,由你自己来摘下这面具。"他说完,便做好战斗的准备,自马腹处擎出一柄长刀横握在手里,大声道:"来吧,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可别像之前那五个草包一样。"

  哥舒揽月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经历过数次宫中不流血的夺权斗争,因此深知有命才有一切,为了应付那些暗杀下毒等等举动,他从小就勤奋的练习武艺,可惜上天实在是照顾他,竟然每次都让他兵不血刃的就成为赢家,一身的武艺除了和侍卫们练习外,竟没有半次施展的机会,可那侍卫们面对皇上,都是缩手缩脚的,哪个敢和他真打,此时见竟有这样一个可以和著名将领比试的机会,怎不让他欣喜若狂,当下抽出腰畔长剑,狂吼一声便冲了过去。

  5

  其实论起功夫,哥舒揽月比江中月要略高一筹,但是他吃亏在经验不足,何况又没有马上作战的经历,不过是在春秋两季的围猎中,骑着高头骏马,弯弓搭箭去射那些獐鹿!子之类。江中月却是在战场中历经了无数大小战役,于生死瞬间磨砺出的出色将才,哪是那些獐鹿可以相比的,因此上过了百招后,哥舒揽月便有些捉襟见肘,空有一身的好功夫,却怎么都无法顺利的使出来。手中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面对对手一把看似笨重的长刀,竟发挥不出半点威力。

  勉强又支持了二百回合,哥舒揽月已是汗流浃背,招式也渐渐慌乱起来,终于被江中月瞅准了一个空隙,将他挑下马去,不等他跃起,那柄泛着森冷寒光的大刀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哥舒揽月在宫中这么多年,无不是心想事成,呼风唤雨,这种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的体会委实从未有过,霎时间惊出一身的冷汗,他生于富贵,实在不甘心就这样赴死,却又不屑求饶,心里明知道为了家国天下,该苦苦哀求甚至提出条件来换回自己一条命,奈何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口,不由长叹一声暗道:看来天意如此,我哥舒揽月今日埋骨此处,纵有千万不甘,也是无可奈何。

  却觉颈边蓦然一凉,哥舒揽月闭了眼睛,心道我命休矣,谁知凉风过后,竟一丝儿疼痛也无,大惊之下睁开眼,只见江中月傲然立于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他道:"这便是死亡的滋味,你已经尝过了吗?幸运的是,你只是尝到这个滋味而已,并没有死,可我们北方国人就没有你这样的好运了,那无数场的风雪之下,不知埋了多少生灵的尸骨。活着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时刻与这滋味擦肩而过,在漫长的冬日中,他们时时都是提心吊胆的,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一次挣扎过来,下一次还有没有运气能够睁开眼睛。"

  哥舒揽月冷冷道:"你要杀便杀,别以为占了上风就可以对我说教。"

  江中月冷笑一声道:"我最鄙视你这种不将生死放在心上的人。身为将军,在战阵中冲锋陷阵,以身作则,置生死于度外,那是大将风度,不由人不赞一个好字。但是明明有求生的可能,却因为一时意气而说什么要杀便杀的话,这不叫什么豪气,只是匹夫之勇,不过逞能罢了。你也不想一想,你若激怒我杀了你,于我有什么害处,你却白白丢了一条命,妻儿老小怎么办?三军将士怎么办?哼哼,真是不可取。"

  哥舒揽月脸涨的通红,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得不承认,江中月这番话看似不通,其实却大有道理。又听他道:"我抢了你们几处城镇,是我不对,因此今日我不杀你,不管你认不认同,我都当作这是对你们寒岳国的补偿。你说想看看我长什么样子,而且还用了芳容这个词,想必也和那些士兵的世俗想法一样,好,我今日就成全了你,让你看看,也好满足你们寒岳将士的好奇心。"他说完,缓缓伸手去摘那面具。

  哥舒揽月很想站起来狂叫说我才不用你这种施舍似的怜悯,奈何两只眼珠子却动也不动,只盯在那两只手上,须臾面具摘了下来,饶是他定力过人,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面具下哪是什么绝世姿容,竟是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孔,两道深可见骨的刀疤成十字形从额头到唇边,将他的本来面目完全破坏。江中月看了他的反应,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其实我这副样子,我们北方国人都知道,所以我上朝时都是戴着面具的,可惜你们寒岳国的士兵将领大概是传奇脚本看的太多,竟都以为这面具下遮的是什么兰陵王之类的绝世姿容,哈哈哈哈,这下吓到了吧,活该,哈哈哈哈……"长笑声中,他抬手戴上面具,打马扬长而去。

  哥舒揽月被气的口吐白沫,险些背过气去。这该死的江中月,本来刚看到他被毁掉的容貌时,自己心中还难得的泛起了一丝同情,谁料那家伙竟以他的反应为乐:"妈的,容貌被毁成了这么个丑八怪的样子,还有心思来取笑朕,哼,真是个疯子,疯子。"他气的骂骂咧咧站起来,想一想今日可算是落尽了下风,忍不住一拳朝马鞍上打去,害的那匹名驹也受到牵连,一声痛嘶,无限委屈的看着主子,似乎是在抱怨说:"你没有本事,拿我出气干什么,有本事去征服那个看起来就让人不爽的骄傲家伙啊。"

  "哼,你这畜生也敢笑话朕,放心,你不用急,看朕迟早让他臣服在朕脚下给你看。"哥舒揽月摸摸爱驹的鬃毛,赌气似的立下誓言。

  6

   "咚"的一拳,轰上结实的梨花木案,成功的让它成为最原始状态…几块大小不一的木材。哥舒揽月怒不可遏的狂吼:"怎么可能?这么精密的部署,怎么可能会被那厮逃脱,尚德,你,给朕一个理由。"

  尚德毫无惧色的立在哥舒揽月面前,不卑不亢道:"回皇上,理由只有一个,就是江中月实在太厉害了,否则这次的战斗计划只有臣和皇上知晓,绝没有可能泄密啊。"

  哥舒揽月怀疑的瞄瞄自己的挚友,然后风一般冲到他面前,直盯着他道:"说,你是不是北方国埋伏在我国的奸细,恩?"

  一向宠辱不惊的尚德此时也不禁流下一道冷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皇上,这种玩笑开不得,你若真的怀疑,不如杀了臣来证明我的清白。"

  哥舒揽月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颓然道:"唉,朕也知道不是你,可是……可是……妈的,那个江中月难道真的这么厉害,竟能看透我们的玄机吗?"

  尚德哼了一声道:"皇上,臣早就说过,这个江中月决不是普通的人才,偏偏他这人孤傲清高,不是银钱等物就能收买的了的,唉,臣也头痛的很,如果我们和他长期耗下去,他的粮草匮乏,不怕他不败,可是皇上……您离京已经日久,京城里恐怕已有些动静了,是万万不能久居这里的,所以皇上,不如您先回京城,这里就由臣来把守吧,臣向您保证,不出三月,那江中月必定落败,到时我们大军就可直指北方国的都城,一雪边城被抢的耻辱。"

  哥舒揽月哼了一声,不知为何,他一点都不想回去,可是心里也明白尚德的话有道理,只好暂且按下这个话题,烦躁道:"容朕仔细想想。"说完就要出门,准备骑上爱驹兜兜风去。

  尚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皇上,别忘了把这张木案的钱算进军需当中。"

  哥舒揽月旋风般冲回来,食指戳着死党的胸口:"尚德,你还是人吗?朕不过毁了你一张木案,你竟然忍心在朕最心烦的时候提赔偿的事,难道你不提,朕就会赖帐吗?"

  尚德一脸从容的道:"一张?皇上的记性真是让人担忧,从你那次兜风回来,到现在为止,你已经毁了十五张这样的木案了,若只是一张,臣就替你出钱赔了又有什么?反正我们是从小到大的死党,可是十五张啊,对不起,恕臣没有皇上的财大气粗,没法替您赔偿了。"

  哥舒揽月气的牙都痒痒了,却拿这个死党兼得力助手没辙,重重的哼了一声,他出门跨上爱马,旋风般冲了出去。这里尚德看着他的背影,叫过一旁的副将杨绍,叮嘱道:"你暗中跟着皇上,务必保证他的安全。千万别再让他出事了,上次是我们不知,这一回在我们知情的情况下,若皇上出了事,我们就是全掉了脑袋也赔不起,知道吗?"

  杨绍点了点头,小心的跟在哥舒揽月身后,渐渐的也去远了。

  哥舒揽月策马狂奔,他其实没有目的地,只不过是盲目的瞎逛,借以抒发胸中闷气罢了。"江中月,好,我就看你能坚持到几时,啊啊啊啊,妈的,气死朕了。"他胡乱挥着马鞭,连粗话都出来了。等到定下心神细看周围景致,才发现自己信马由缰,竟然来到了初次和江中月相逢的地方。

  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没来由的渴望,他说不清自己在渴望什么,但那种迫切的,期待的感觉却是清清楚楚。难道我还想遇到他吗?被心里没头没脑升起的想法吓了一跳,哥舒揽月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自言自语道:"不是,绝对不是,朕怎么会想遇到那个丑八怪,那家伙……那家伙可是第一个给朕难堪的人啊,不对,不对,朕绝不是想遇见他。"

  说是这样说,他没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的往三十里外的敌营走去。杨绍在他后面跟着,默默计算着距离,打算只要皇上一旦到了安全距离范围以外,他就是用拖的也要把他拖回去。

  事情就是这样巧合,眼看就要到敌营十里处,也就是杨绍所谓的安全距离了,哥舒揽月却停了下来。险些冲出去拖人的杨绍急忙勒马,重新躲在沙丘后,心道好险,差点就酿成大错了,再怎么说,敢拖皇上回营也是违旨不敬,说不准连命都保不住的。

  促使哥舒揽月停步的原因,是躺在沙漠里那片巴掌大小小绿洲中的人。说是绿洲,其实也不过就是一棵不算太茂盛的大树,周围有约一里见方的小小水潭,潭边长着各色花草,这在寒岳国,本是随处可见的普通景致,但在这沙漠里,却显得格外珍贵了。

  江中月就和衣躺在大树下,似乎是睡着了。哥舒揽月仿佛着了魔般的下马,风一般来到树下,只见这个死敌竟然没有戴面具,丑陋的面孔沐浴在树隙间洒下的点点阳光中,唯一完整的嘴唇边,泛着一丝浅笑,想必是好梦正酣,因为自己用了上乘轻功,所以并没有惊醒他。

  再仔细一看,江中月的战甲也没有穿在身上,领口向外翻卷着,密色的肌肤看起来丰泽而有弹性,似乎十分的可口。

  可口?哥舒揽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老天,自己一定是疯了,怎么会用可口这种词来形容面前这个有着可怖容颜的男子。明明心里警告自己不许靠近的,但他的手脚就是不听使唤,甚至当脑海中那个略带悲伤与骄傲,骑在马上对着自己说教的身影与现在这副身躯重合起来后,他下身的某个部位都为之兴奋起来,每一个细胞都在为即将而来的征服叫嚣不已。

  7

  如果在平时,江中月是不会这么大意的,正因为在自己的营帐近处,又是躺在隐密的树下,再加上最近因为粮草问题而焦虑上火,导致几日几夜没有好睡,所以他才任由哥舒揽月靠近而茫然不知,不过到底是军人,一种危险的直觉让他在瞬间就睁开了眼睛,而此时,哥舒揽月只差三步就可以到他面前了。

  像是旋风般迅速的跳起,不过还是来不及,别忘了,哥舒揽月马上功夫虽差,但陆地上的剑术却十分了得,即使再没有经验,但要制住一个措手不及的敌人却非难事,在江中月拔剑前,他的宝剑已经横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心里憋了多日的恶气终于宣泄出来,哥舒揽月哈哈大笑道:"江中月,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哈哈哈,你最好不要乱动,否则我可不敢保证这把剑是否会割开你的喉咙。"他欺身上前,仔细审视着那双如水般沈静的双眸,即使眼皮上没有躲过疤痕的破坏,但这双眼睛,仍是让他从心里泛出一阵莫名的渴望。

  "哧"的一声,在哥舒揽月回过神以前,他的手已经忠实执行了主人的愿望,将对面不动声色的男人的两件上衣给扯了下来。

  "你要干什么?"江中月终于开口,声音中却没有丝毫的慌乱,他宁愿相信对方撕下他的衣服只是要拿回去研究北方国战衣的布料,至于那种不堪的想法,他根本就没有去考虑,毕竟这世上似乎没有一个人面对这张丑如鬼魅的脸孔时,还能被勾起某方面的兴趣吧。

  可惜他没有料到,眼前这个男人就偏偏被他勾起了"性趣",哥舒揽月兴致勃勃盯着蜜色胸膛上两颗微微挺立着的红樱,一脸邪恶的笑道:"将军曾经对我说过,最瞧不起动不动就说要杀就杀的人是吧?那么将军想必是十分珍惜自己的生命了,呵呵,很好,就让我看看你珍惜自己的生命到何种程度吧?是否愿意付出身体让它得以保全。"他说完就动手去解江中月的裤带。

  江中月心中虽然惊讶的几乎慌乱,面上却一点没露出来,他甚至还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冷冷道:"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这样的一张脸,连北方国最丑的女人都不敢多看一眼,更何况是你这样身边定有无数美女围绕的男人呢?"

  哥舒揽月的剑如影随形般不离江中月的脖颈处,他整个人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看向江中月的双眼布满了情欲,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面对这样的面孔,竟然会像吃了春药一般兴奋,难道仅仅是征服欲起的作用吗?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剑锋向下一划,准确的挑开了对方腰畔的带子,江中月的外裤倏然滑落,只剩里面一条短裤蔽体。

  如果这是侮辱,那么哥舒揽月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江中月丑陋的脸上因为怒气而染上潮红,偏偏他还不肯放过这个高傲的男人,哈哈笑道:"将军,那是你们北方国的女人都没有眼光,像将军这样的不世英雄,伟岸丈夫,即使丑一点,我也是很以能把你压在身下为荣的。

  就在此刻,江中月仍不相信对方这是对自己起了情欲,他还是认为这不过是哥舒揽月羞辱自己的手段,一边寻找着有利于自己的退路,他还一边想着该如何反败为胜,直到他无意间瞥见了对面人的下体,看到那宽松的罗衣下已经被支起了一个小帐篷,他才大惊失色的认识到:对方说要占有他的身体,不仅仅是羞辱这么简单。

  哥舒揽月注意到了他的变化,邪魅一笑便解开自己的披风扔在一边,悠然道:"虽然天气并非夏日,不过已是春季,何况午后的阳光也充足,你我就在此处来一次缠绵悱恻的情事,也未尝不是一件风流韵事,说不准还会成为北方国与我寒岳国的美谈呢。怎么样?将军陪我这一场吧。"

  "无耻,疯子,和你行这苟且之事,还不如死在你的剑下。"江中月狂怒的低吼,却听哥舒揽月轻笑道:"啧啧,将军怎么可以因为这点小事就如此轻生,世间万事,有什么能比生命还珍贵呢?呵呵,这还是将军教我的道理啊。"说完这句话,他也失了耐性,猛然欺到江中月身边,就将他扑在身下,一接触到那充满了弹性的肌肤,原始的欲望便骤然又强烈了几分,连喘息也忍不住的粗重起来。

  8

  江中月被他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这个混蛋已经开始在自己的胸颈处深吻啃咬起来,他一急,就要推开身上结实的身躯,却猛然发现对方这样一来,那锋利的剑锋便偏离了自己的颈子,他大喜过望,只是此时自己仍处于下风,必要小心行事,负责一旦失败,对方是很容易再度制住他的,到时候再想找这样一个漏洞,可就不容易了。

  他小心的平息着紊乱的情绪,忽然惊叫了一声,原来是胸膛上小小的红蕊遭到对方突然的袭击,被重重的咬了一口,顿时,一股疼痛感传来,然而比疼痛更加令他恼火的,是这份被男人压在身下当成女人般调戏的侮辱。

  不得不承认,这虽然是一张丑的渗人的脸,但这身子却真是对了自己的胃口,哥舒揽月完全沈迷在江中月美妙的身体中,却忘了这是一只狮子,不是那种怎么欺负都可以的羚羊。绵密的吻一路向下,或轻咬或深吮,他的一只手甚至已经迫不及待探到了对方的身后,那个紧紧闭合着拒绝敌人入侵的地方。

  就是这一时的大意,终于让处于水深火热中的江中月找到了机会,其实也实在是他再也忍耐不下去了,还要等待的话,他怀疑自己会不会因为羞愤而咬舌自尽,虽然他一向认为生命高于一切,但是面对身为男人的尊严沦丧时,他宁愿抛弃自己一向认为最宝贵的生命。

  一只手闪电般伸出,成功制住了对方的脉门,宝剑"当"的一声落下,哥舒揽月心中一惊,可惜为时已晚,手腕处一股强大的力量顺着胳膊延伸至四肢百骇,登时让他的身子软麻了大半边,也让他的头皮整个儿发麻起来,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在这种时刻,对方竟还能冷静的审时度势,并且精准的把握时机进行反击。

  江中月脸红的如天边的火烧云,不要误会,那不是害羞,而是被气的。而哥舒揽月在发觉自己已落尽下风后,不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深深的笑了:"江中月,你真是越来越让我心痒难耐了。"他甚至慵懒的打了个呵欠:"啧啧,那么动情的一刻,全都被你这根不解风情的木头给破坏掉了。"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江中月大吼,捏住对方脉门的双指更加用力,在这一刻,他是真的动了杀机。

  "信啊,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留下我的性命,你以后可就没有安生日子过了,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搞到手的,啧啧啧,你这样不肯屈服的人,一旦被我上了,那滋味定必销魂的紧。"

  江中月目中杀意大盛,盯着他冷冷道:"这是你说的,别怪我心狠,哼哼,因为抢掠了你们的边城,我才一再妇人之仁,对你寒岳将士手下留情,可是你如今的举动,简直禽兽不如,哼,你自己找死,我又何必仁慈。"他说完,用脚踢起哥舒揽月的宝剑,另一只手接住,挽了一个剑花,就要将对方毙于剑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猛然响起一道破空风声,紧接着一支羽箭流星般赶至,将江中月手中的宝剑荡了开去,杨绍一人一骑飞一般来到面前,插入两人中间,将哥舒揽月护在身后。

  江中月哼了一声,将宝剑掷还给还是笑的一脸狐狸样的哥舒揽月,对杨绍冷冷道:"杨副将请转告尚德将军,有时间好好锻炼一下贵国的军纪,省得手下将领一个个沾染上不良习气,难怪兵多粮精,竟然还不是我们北方国的对手。"他说完扭头而去。

  杨绍脸都红了,如果眼前这人不是自己的主子,不用江中月,他就一剑把对方的脑袋砍下来了。偏偏罪魁祸首的主子还是一脸的笑意,自言自语道:"真是一张利嘴,哼哼,我就不信,等到把你那张嘴巴堵起来的时候,你是否还能这样锋利。"

  杨绍铁青着脸道:"皇上,等你抓到他再说吧,不过在此之前,臣恳请您能保重龙体,再不要轻易涉险,如果刚才臣晚来一步……"不等说完,哥舒揽月已冷冷打断他道:"晚来一步?你凭什么要晚来一步?跟在朕身后大半天了,这时候却要晚来一步,哼哼,你是想看着朕死吗?"

  杨绍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跟在皇上后面,他竟然一直都知晓,他吓得连忙跪下,惶恐道:"臣……臣奉尚德将军命令保护陛下,救驾来迟,请陛下治罪。"

  哥舒揽月淡淡道:"算了,你若来迟了,朕这条命还保不准怎么样呢。"目光望向江中月消失的方向,他的眉目闪过一丝冷酷之色:"哼哼,还真的对朕动了杀机,你等着,这笔帐,朕会慢慢和你算的,咱们俩之间,时间长着呢,哼哼哼。"

  9

   "皇上怎么了?"大帐外,尚德望着脸色不善,连招呼都没和自己打的哥舒揽月,一脸沈思问身边的副将。却在下一刻看到俊美副将的脸红的像虾子一般,他心中一惊,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道:"杨绍,你……皇上要……要你了?你……你反抗了?还是打了他,你……"话未说完就被副将脸红脖子粗的吼了回来:"将军,你想什么呢?"

  老天,真佩服自家将军的想象力,难怪能和皇上成为死党,杨绍很不屑的想。转眼看见尚德悄声陪笑道:"这个,我心急之下和你开玩笑呢,那个……要不是这样,皇上他到底怎么了?这漠漠黄沙中,还能遇到什么样人将他气成这副样子啊,看他那表情,明显就是一副欲求不满的德行,我实在想不出,除了你外,沙漠中还能有他看上眼的美人吗?"

  杨绍哼了一声道:"如果在平时,末将谢将军的夸奖,不过在此刻说出美人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说归说,心里却在挣扎着要不要将皇上刚才的丢脸行为禀报给将军,他们是死党,应该没有关系吧,想到这里,先咳了两声,然后才道:"将军,你刚才说皇上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说明你还真不愧是他的死党,实话告诉你了吧,皇上之所以臭着一张脸,是因为江中月险些将他杀了,若非末将,你现在已经见不到皇上了。"

  尚德大惊道:"江中月?你们遇到江中月了?怎么可能?在哪里?"说完又疑惑自语道:"不过江中月因为心里有愧,对我们寒岳将士一向手下留情,怎么会对皇上痛下杀手呢?奇怪奇怪真奇怪啊。"

  杨绍慢条斯理道:"确切的说,我们不是遇到了江中月,而是皇上找上了人家的地盘,你还记得离北方军队十里外那个小小的水潭吧?"见尚德点头道:"记得啊,他们北方国士兵的淡水都靠那个水潭呢,不过我估计再丰富的地下水,供应这么多的官兵,应该也快要枯竭了。"

  杨绍点头道:"不错,皇上就是找到了那里,看见江中月在树下小寐,那个……他就去招惹人家,结果差点死在对方的剑下。"

  尚德皱眉道:"说清楚,皇上怎么招惹江中月了,这人虽是将军,但据我观察,却十分的仁义,决不会无缘无故就动了杀机。"

  杨绍翻了个白眼:"皇上他……恩……就如你所说的,江中月下杀手,自然是有缘故的,这缘故你刚才也说出来了。"

  尚德急道:"别卖关子,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杨绍看他那着急的样子,心道可别怪我没给你心理准备的时间,是你逼我快说的,于是连珠炮般道:"江中于之所以想杀皇上,是因为皇上差点把人家给强暴了。"说完他一脸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尚德的反应。

  "什么什么?"尚德还抱着一丝希望,幻想自己刚才听到的只不过是谎言,他脸色发白:"你……你说什么?皇上差点……"话没说完就被杨绍打断:"没错,皇上差点强暴了江中月,正在意乱神迷的时候,被江中月钻了空子,反败为胜,并且险些将他杀掉,是末将及时射出一箭,才救了皇上。事情始末就是如此,要不要末将再给将军详细说明一番?"

  尚德脸色发白,没好气的看了杨绍一眼,咬牙切齿道:"不用了。"杨绍这才笑道:"既然如此,末将就回营了,将军,末将救了皇上,您可别忘了给我记一功,到时好发赏银啊。"说完得意洋洋的去了。

  这里尚德脸色青红白交替了一阵,只气的怒发冲冠,忽然听大帐里面传来哥舒揽月的声音:"尚德,进来。"他气冲冲的走了进去,一眼就看见皇上正一派悠闲的坐在梨花案后,一双长腿随意的搭在案上,脸上不但不见愤怒颓废,反而是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当下只好强忍着怒气,跪下参见。

  哥舒揽月一挥手:"平身吧,咱们两个还来这些繁文缛节干什么?刚才你的副将在帐外,想必都一五一十的向你报告了吧?"

  尚德冷着脸道:"没错,他是军令难违,皇上若觉得丢了面子,大可以将臣杀了灭口,却不许你伤害他。"

  哥舒揽月轻笑一声:"没错,朕是失了面子,只差最后一步便能玉成好事,竟然被那家伙反败为胜……"一语未完,尚德已气急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是说……皇上,你得失心疯了吗?还是说你的后宫一夜之间都被人毁了容貌,否则……否则就凭你,怎么可能饥渴到如此地步?那江中月,你明明说过他丑如鬼魅的不是吗?"

  哥舒揽月耸耸肩道:"朕也不知道为什么啊,就是对他产生了性趣,朕有什么办法?尚德,你是知道朕的,朕想要的东西,还从未失败过,来,帮朕想个办法,看看怎么能把他弄到手,你和他对阵这么久,一定了解他有什么弱点吧?快说给朕听听。"

  10

  尚德翻了个白眼:"皇上,臣拜托你,那是江中月啊,不是我寒岳将士,臣对他的了解仅止于跷勇善战,智勇双全而已,其它的,恕臣一无所知。不过话又说回来,臣要是真对他了如指掌的话,恐怕通敌卖国的奸细之名是跑不了的了。"

  哥舒揽月苦恼道:"那怎么办?唉,朕得不到他,会茶饭不思啊。"

  尚德看他那懒散的样子说出这种话,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是皇上的死党,两人从小到大同甘共苦,无话不谈,因此比起别人来,很少顾忌对方的身份,听他这样一说,他哼了一声,反唇相讥道:"茶饭不思?那倒不错,陛下干脆就不要思了,正好为臣省下一些茶水粮食。"

  哥舒揽月丝毫不以为忤,一笑道:"尚德,别说这么小家子气的话,你是寒岳的元帅,又不是北方国的,干什么对粮食茶水这么斤斤计较啊。"话音刚落,帐外忽然响起文涛的声音:"启禀陛下,京城八百里加急密报。"

  哥舒揽月的懒散形容一扫而空,"蹭"的坐直了身子,双眼闪烁着嗜血的兴奋光芒,轻轻拍了一下梨花木案笑道:"好,太好了,那帮老家伙终于忍不住这大好时机,开始行动了。"说完才宣进文涛,将他手中的密报接过细细读了一遍,最后抬头道:"朕是必须要回去了,这一次定要把他们一网打尽,哼哼,否则也显不出朕的手段。文涛,你立刻收拾行装,随朕带一万精兵赶回京城。尚德,你依然驻守在这里,切记,如果有机会,要替朕活捉了那江中月哦,呵呵,这个艰巨任务,朕就完全托付给你了。"

  尚德先前还郑重其事的听着,听到最后,整个人差点无奈的瘫下来,实在没办法,只好胡乱答应下来,先把这尊大菩萨给送走再说,哥舒揽月这才依依不舍的和他道别,临走时又细细叮嘱了尚德一遍,险些将他逼疯,他和文涛才打马而去。

  春城何处不飞花。正是晚春时节,哥舒揽月和文涛登上高高的城门,居高临下俯瞰整个寒单城,只见柳色青青,花开如锦,说不出的繁华热闹。

  文涛笑道:"皇上,狼烟扫尽,今日再看这景色,是否别有一番风味呢?"

  哥舒揽月也笑道:"阴霾尽除,碧海青天,自然心旷神怡,只是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我们还是时刻保持点警觉性的好,省得以为从此高枕无忧,却被人抽冷子一道暗箭,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文涛肃然点头道:"皇上说得是,臣太得意忘形了。"

  哥舒揽月遥看着城中的小湖上烟波渺渺,笑道:"不必过于小心,总之这场风波已经过去,皇太后手中再无一兵一卒可立足于朝堂,朕总可安心一阵子了。文涛,说点别的吧,要开心的事。"

  文涛不解道:"皇上要听什么事才开心呢?"

  哥舒揽月闭上眼睛,轻声道:"这春风多么温柔,扑在脸上多么舒服,比起塞外苦寒,实在不可同日而语,那江中月如果从了朕,岂不可脱离那风沙漫天的环境,他何乐而不为呢?"一语未完,文涛已别过头去,心道:又来了又来了,这段日子,我听他念叨那个江中月念叨的恨不得耳朵长驴毛给塞住。老天啊,皇上为什么会对那个丑八怪着魔呢?这万一真要把他弄回来,封个妃什么的……他被自己的想象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再想下去。

  忽听哥舒揽月"咦"了一声道:"怎么会是边关的快马,文涛,我们快回去,也许战事有什么变化,难道说尚德真把江中月……"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兴奋的有点儿浑身发抖,三步并作两步的下了城楼,剩下文涛在后面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高兴到失态的主子。

  杨绍是第一次跪在这雄伟庄严的金銮殿上,即使算是和皇上有了点交情,心中也不免惴惴不安,耳听得上面传来了一个兴奋的声音:"是杨绍啊,尚德把他的爱将派来,究竟是有什么事情?"

  "回皇上,北方国派使臣前来讲和,愿意对我国称臣,并愿意每年进贡牛羊五千头,兽皮五千件,美女五百名,尚德将军不敢擅作主张,特派臣来请示陛下意见。尚德将军说,北方国粮草匮乏,不战自败指日可待,况他国内人力不足,此时又是牧草返青以及农耕的重要时刻,若想发兵占领,不出三月,北方必亡,是战是和,请皇上斟酌。"

  11

  哥舒揽月不屑的哼了一声,道:"尚德糊涂了,那么个要人没人要地没地,环境恶劣的比我寒岳最贫穷的小城都糟糕的多的破北方国,朕要来干什么?至于他说的那些贡品,呵呵,他们当是打发要饭的那?我寒岳的一个小镇,一年税收也不只这些东西,还美女五百名?呸,就他们北方国所谓的美女,长得模样能不吓到朕就不错了,谁稀罕呢。"

  杨绍松了口气,小心问道:"那皇上的意思是战了,臣领旨,这就赶回边关……"一语未完,哥舒揽月已急道:"谁说要战了,妄自揣测圣意,还没揣测对,杨绍你想死还是想活?"

  杨绍心里委屈道:你话里的意思明明就是战嘛,北方国的贡品你都不稀罕了。表面上哪敢这样说,只得道:"是,皇上,臣知罪了,请皇上明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感觉到这句话一说完,龙座上的天子蓦然兴奋起来,看样子他很想手舞足蹈一番,只是碍于君王的威严,才仍旧沈稳坐在那里,似乎是思考了半天,才扔出一句话来:"朕会派使臣和你一起回去边关和北方国的使节谈判,告诉北方国主,想停兵休战,没这么容易,除非他肯将朕要的人送来和亲,否则朕绝不罢休,定派铁蹄踏平北方国的每一寸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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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亲?满殿中正襟危坐的大臣们都茫然抬起头来:皇上刚刚说过北方国的女人都不能看,怎么忽然就转变了态度,要求人家送美人来和亲呢?文涛和杨绍的脸色则开始发黑发青,两人心中有一个共同的可怕猜想:皇上,他该不会还念念不忘人家的百胜将军吧?

  下一刻,哥舒揽月的话就证实了他们的猜想:"杨绍,你该知道朕要的人是谁吧?没错,就是那个百胜将军江中月,哼哼,朕看他这回还怎么逃。"说完对文臣班列中的礼部侍郎道:"云松,你就和杨绍回边关,出使北方国一趟,把朕的意思转告他们。"

  云松出班跪下,沈声道:"敢问陛下,江中月既然是北方国的将军,那么他……是男还是女?"

  哥舒揽月眯了眼睛,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是男人又怎么样?"

  云松丝毫不惧他的气势,抬起头道:"回皇上,您让北方国送一个男人来和亲,请问准备封他后宫何许身份?皇后还是贵妃?抑或只是一个娈宠。若是娈宠,对皇上自然无妨,可好歹也是两国和亲,怎能行如此不尊之举,让邻国得知岂非不齿。若封妃封后,又置我寒岳天朝大国,泱泱上邦于何地?"

  哥舒揽月怒道:"什么叫'置我寒岳天朝大国,泱泱上邦于何地?'云松啊云松,没想到你竟是一腐儒,朕来问你,太宗皇帝执政时,正是寒岳内政混乱,民不聊生之际,他在位五十年,政绩彪炳,将寒岳由一个乱世国家变成盛世强国,一生中只专情于皇后,后宫中亦只有一位贵妃,再无侍寝之人,云松,你告诉朕,太宗皇帝的皇后是男还是女啊?"

  云松的冷汗涔涔而落,暗道自己怎么把这尊三百年前的老祖宗给忘了,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道:"是……男人。陛下,臣明白了,臣明日即随杨将军出使北方国。"

  哥舒揽月这才满意一笑,却又听杨绍奏道:"皇上适才所说固然有理,只是太宗皇帝与皇后两情相悦,人所共知。如今皇上威胁北方国以他们最得力的将军和亲,对于北方国主来说,他是否能接受这个条件?他会不会认为我们有意将江中月收服,然后攻打北方国?他若不接受和亲,我们与北方国是战是和?"

  哥舒揽月点了点头:"恩,这倒是个问题。不过朕派正式使臣出使,会与他签下契约,诚心日月可鉴。这样吧,云松,你去告诉北方国主,他若肯送江中月来和亲,朕不但免去他向寒岳称臣和那些进贡的东西,每一年还会援助他十万担粮食,一万顶帐篷,一万吨木料,一万担茶叶,五千担盐。"想起第一次相逢时江中月那悲伤的语气,心中忽然泛起一丝喜悦:有了这些东西,那张刻满了无奈忧虑的脸上,应该会换上笑容吧。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皇上这是要干什么?还嫌北方国抢的不够多吗?却听哥舒揽月又沈声道:"但是,告诉勒古苏,从今往后,不许他再骚扰我寒岳边境,否则朕倾全国之力,誓要灭了他北方国。"哼哼,勒古苏,朕就不信你能拒绝得了这么丰厚的诱惑,他心中得意非凡的想:江中月,你这只孤傲的苍鹰啊,就要落入朕这只大龙的怀抱里了,哈哈哈。

  12

  寒岳国派使臣来谈和解的事情了。这个消息宛如长了翅膀一样在短短的几天内就传遍了北方国的每一个角落。人们心头上笼罩着的巨大灭国阴影终于在这一刻散去。他们不是怕寒岳国,但是每个人都知道,虽然自己的国家拥有最优秀的战士,但也仅只是拥有这些而已。没有粮草,没有精良的武器,没有坚实的盔甲,甚至没有足够的兵力,除了战士的质量,他们每一方面都差寒岳太多太多,而今年开春时几个部落的王对寒岳进行的数次大的抢掠显然已惹恼了寒岳的年轻皇帝,在这种情况下,灭国的危险将随时降临,也因此勒古苏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向寒岳低头,甚至开出了他所能接受的最大条件,要知道,他进贡的那些东西,可是国库一年五分之一的收入啊。

  即使这样,却没有人抱怨他们的王懦弱,与国破家亡比起来,他们宁愿忍气吞声,和谈成功是他们此时最大的愿望,因此一听到寒岳国派了朝中重臣前来出使,商谈平息干戈的事情,上至君臣将士,下至平民百姓,无不欢欣鼓舞。

  北方国的皇宫里,勒古苏一脸狂喜的在侧殿内踱着步子,他已由出使寒岳的丞相兰叶烈捎来的信中了解了哥舒揽月开出的条件,那实在是一份令他意外的惊喜。脚步忽然停了下来,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一声高唱:"百胜将军江中月见驾。"

  勒古苏大喜道:"快宣。"须臾一个挺拔的身形步入,江中月依然带着那幅白铁面具,跪下参见道:"臣江中月拜见陛下。"说完早被勒古苏一把扶起,拉着他来到龙案边,喜之不胜道:"中月啊,你来看看,这是兰叶烈捎来的密信,他们寒岳……哎呀,不说了,你快看看。"

  江中月奇怪的看了一眼欣喜的语无伦次的王,这种情况他从来未见到过,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好消息,竟然让王高兴成这样,苍老的面孔仿佛年轻了十岁似的。就算寒岳答应和谈,似乎也不必如此兴奋。疑惑的看了一眼信件,他立刻就被吸引住了,越往下读,连向来沈稳的他,也不禁颤抖了手指,良久方抬头,眼中犹自闪着不敢置信的神采,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平复了情绪,力求镇定的道:"皇上,这……这消息确实吗?"

  勒古苏点头道:"自然确实,中月啊,你没看见兰叶烈说这是寒岳使臣亲口告诉他的吗?哪还能有假。这……这真是太好了,十万担粮食啊,那是我们北方国所有人一年的口粮了,还有木料,茶叶,盐,天啊,我都不敢想象,这么多的东西,我们的牛羊可以有遮风挡雪的地方了,我们的百姓也有饭吃了,还有盐巴,我们国库一年的收入也买不起这么多的盐啊。"不出哥舒揽月所料,勒古苏已经被这巨大的诱惑冲昏了理智,他只是想着有了这些东西,北方国的人民就不用在生死线上挣扎,他们的国力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积弱。

  江中月心中也是狂喜难禁,不过他到底和寒岳国正面交锋过,想了想就觉得这里面有古怪,寒岳国的风气十分开放,两军对战时常有一些胆大的军妓在后方为士兵们加油助威,他十分清楚寒岳的女子有多么美貌,军妓尚且如此,君王的后宫更是国色众多了,他怎么会主动提出和亲呢?而且竟然肯为和亲付出这么多的物资。

  看了一眼还沈浸在喜悦中的君王,江中月叹了口气,不忍心立刻就打破他的梦想,只是委婉的问道:"大王,可知他们皇上要谁去和亲吗?"他这一问,勒古苏才想起还有和亲这一码事,拍了拍脑门道:"你看你看,我太高兴了,竟然糊涂到如此地步。恩,中月,你是知道的,我只有三个公主,你看让哪个去和亲合适呢?"

  江中月挑了一下眉:"大王,关键是三个公主,她们愿意远嫁去和亲吗?"一语未完,柱子后边已传来几个悦耳清朗的声音:"江大哥,我们当然愿意了。"随着话音,从柱后转出三个清丽少女,全是戎装打扮,其中最小的一个女孩儿格格娇笑道:"江大哥,我听说寒岳国富饶美丽,到处都是鱼米之乡,寒单城四季温暖,那里的夏天十分漫长,可以穿着美丽如梦幻般的纱衣去游湖,春天还可以与贵妇人们一起去踏青,那里到处都是不同颜色不同品种的鲜花绿草。江大哥,是这样吗?"

  江中月笑道:"这个我也只是听说,究竟也没有亲去过,不过寒岳应该是一个美丽富饶的国家,呵呵,等你们其中一个去和亲时,江大哥给你们送亲,江大哥要告诉寒岳的皇帝,我北方国的公主虽然不像他们寒岳的女子那般娇贵,可也是被皇上和皇后娘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嫁到寒岳后,可不许你给她一点气受,你们说好不好?"

  一席话说完,他不禁也对那个陌生的国家悠然神往,而三个少女已经高兴的跳了起来,拍着手掌笑道:"好,太好了,江大哥,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你去给我们送亲。"欢乐的气氛冲淡了他最后的一点怀疑,让他对这次和谈也空前的期待起来。

  13

  寒岳使臣终于在勒古苏和几位公主的望眼欲穿中到达了北方国的皇宫,当天晚上勒古苏安排了盛大的宴会为云松洗尘接风,着百官作陪,江中月也自然在其中,他仍是戴着那幅面具,只是没有穿盔甲,而是换上了宽松的朝服,匀称的身子裹在合体的衣服里,显得十分挺秀。

  所谓盛大的宴会,自然不会放在云松的眼里,除了桌子中间那只已经烤的金黄,不住向下滴着油脂的硕大全羊还能勾引起他的一丁点儿食欲外,其它的,他只能一笑置之。

  勒古苏也自然知道这从富贵乡中来此的使臣不会将这宴会瞧在眼里,爽朗笑道:"不瞒贵使,我国环境恶劣,实在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招待,还请贵使谅解一二。"

  大王都说话了,云松连忙收回在席间寻找江中月的视线,起身微笑着行了一礼道:"大王太过谦了,两国风俗不同,饮食自然也各有千秋,云松今日能品尝到北方国的佳肴,实在是三生有幸。"这几句话立刻将双方的关系拉近了不少,勒古苏也是一下子便喜欢上了这个言谈举止大方得体的寒岳使臣,举杯笑道:"既然如此,那贵使也不要客气,来,为北方与寒岳永世修好,我们干一杯。"

  底下轰然响应,北方人性情豪爽,杯酒一饮而尽后,大厅里的气氛便热烈起来,猜拳声,说笑声响成一片,文臣武将们也纷纷上前敬酒,也有那性急的人便趁机打听和亲的事:哥舒揽月是有属意的人还是只要将公主送去便可。云松一一回应,笑说此乃饮宴,国事自然要到明日朝堂上相商,干净利落的回绝过去。待到几十杯下肚,他的酒量让这些北方汉子也不禁刮目相看。勒古苏在上位笑道:"贵使好酒量,真让人佩服。"

  云松微笑说不敢,然后听到勒古苏大笑道:"贵使真是谦虚。"又冲着一个角落大声喊道:"中月,你怎的还不来敬贵使一杯?"

  云松心中一凛,连忙回头向那个不起眼的角落望去,只见一个标致挺拔的身形起身离座,端着酒杯来到自己面前,他也忙站起身,目光望向这人的脸,见他果然戴着一副铁面具,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流露出一抹精光的同时,却又能看清他眼底和善亲切的笑。

  云松一下子沈溺在这双眸子中,却见江中月向自己举杯道:"贵使长途跋涉,不辞辛劳前来和谈,中月十分感激,以酒代心,我先干为敬。"

  云松收回心神,连忙微笑道:"百胜将军的大名,本使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气势非凡。"说完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听江中月沈声道:"惭愧惭愧,过往种种,实为不得已而为之,还请贵使原谅。"

  云松心底暗暗称赞,心道:可惜了他长成这样一副丑如鬼魅的面孔,否则单凭这份沈稳从容气度,当可统率六宫,只不过让这样一个男人老死在诡谲的后宫中,未免太屈才了。一边想着,也为江中月唏嘘不已。

  江中月平生最不擅长应酬,因此才坐在那样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谁知勒古苏高兴之下,把他喊了出来,他本打算敬完酒就离去,谁料云松对他竟格外热情,非要拉了他坐在自己的身边,问道:"我听杨绍说,将军本来镇守边关,因何此时竟出现在京城中?"

  江中月道:"因为两国和谈,为表诚意,我们北方国的军队向北撤退二百里,皇上又召我回来商议和谈大计,因此奉旨回京,前日才到的,否则再晚一两日,当与贵使同行了。"

  云松沈吟点头,暗道原来如此,他心知勒古苏召回爱将,绝不是为了和谈这么简单,那也是为和谈不成功做准备,只怕一旦和谈破裂,他们就会加紧布防召军,来应付寒岳国的进攻了。当下也不点破,只是心中暗暗担忧,不知道北方国会否接受自家皇帝的要求。

  酒过三巡,群臣渐渐散了,勒古苏也有微醉之意,江中月扶他回宫,又指派人送云松回特意为他安排的居所休息。一夜无话,至第二天,云松穿上寒岳朝服,手持节仗,在万种瞩目中坚定迈进北方国庄严的大殿,参见完勒古苏后,这一场史无前例的和亲之举,终于缓缓的拉开了帷幕,而此时江中月正站在武将班中,丝毫不知道厄运就要降临在自己头上,还微笑做着送亲使的美梦。

  14

  云松先看了江中月一眼,这才对王座上的勒古苏说道:"大王陛下,寒岳北方两国相邻,本应互帮互助,世代和睦,奈何大王属部屡次骚扰我寒岳边境,屠我人民,我寒岳这才不得已而宣战。如今大王圣明,有心停息干戈,此乃上应天时,下顺民意之举,我主陛下十分佩服大王的远见卓识,特命小臣前来和谈,以示我主诚意,望大王亦以诚相待,创两国世代友好之先河,"

  勒古苏道:"贵使所言,句句深入孤心,之前种种,确系我北方国对不起寒岳甚巨,难得哥舒陛下既往不咎,我北方国人感激不尽,自此后当与寒岳和睦相处,互为首尾,互通声息,本王愿与贵使立下盟约,有生之年,绝不反悔。"

  云松暗暗点头,心道:看勒古苏的样子,倒是诚心诚意的,就不知听完我们那位天才皇上的条件后,人家还能不能这样诚恳客气。心里暗自恼怒哥舒揽月,你说你后宫美女无数,干什么非要江中月,再说就算你确实喜欢他,就不能学会放一放吗?凭什么这天下间你说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什么,哼哼,难道不知道现在这样的春风得意会折了以后的福,说不准在往后的岁月里,就会失去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吗?

  想是这样想,但使臣的工作必须还要做,于是对勒古苏又行了一个礼,微笑开口道:"我主陛下与大王的诚心是一样的,所谓止戈为武,我主陛下知悉北方人民的生活十分艰苦,所以为了表现我主陛下的诚意,特派小臣带来十万担粮食,一万顶帐篷,一万吨木料,一万担茶叶,五千担盐,来向陛下求亲,希望和亲之举能让两国关系更加亲密无间,若有幸蒙陛下首肯,以后每一年我国都会给北方这些东西作为援助,恳请陛下能够答应我主的要求。"说完又施了一礼。

  一听云松说到粮食等物,朝堂上的气氛就全变了,一个个大臣的眼睛都贼亮贼亮的往他身上盯,待到说完,这些家伙们再也控制不住,在勒古苏面前,大殿之上就开始议论纷纷起来,人人都震惊于哥舒揽月的刻意示好和出手大方。

  江中月看着这些已经忘了保持形象的同僚一眼,额头上的冷汗险些都滴落下来,暗道那个哥舒揽月只用这些东西,便看了我们国家臣子们的笑话,想到这里心中又觉酸痛不已,若不是穷怕了,身为北方重臣,何至于如此。

  勒古苏咳了一声,大臣们方都警醒,连忙恢复郑重面容,心中都惴惴不安。勒古苏叹了口气,也没加训斥,没办法,人穷志短,想当初他看到兰叶烈密信的时候,何尝不是欣喜若狂,此时又怎能怪这些大臣失态呢?

  又咳了一声,他微笑着看向云松:"贵使千里迢迢为本王及北方人民送来如此厚重的礼物,北方国上下感激不尽,更感念哥舒陛下的大度宽容以及仁慈之心。"话没说完,云松的汗已经下来了,心里暗道惭愧惭愧,还大度宽容,仁慈之心,我们家陛下的仁慈大度八百年前就不知遗落在何方了。又听勒古苏继续道:"本王愿意与寒岳签下友好盟约,孤这就命人准备三牲,以祭天地,孤要与贵使在琼天台上进行签约的仪式,要让北方百姓们都亲眼目睹这场盛况,为和平的到来做永远的见证。

  云松眨了眨眼,心想这就完了?我们陛下的条件你到底听没听到呢?想到这里不敢怠慢,连忙发问道:"大王如此真诚,小臣代我主陛下谢过,只不知这是否代表陛下允准了我主陛下的求亲?"

  勒古苏大笑道:"那还用说,本王自然允准,和亲之举对咱们两国都有利,正如哥舒陛下所说,从此后两国亲密无间,孤有三个公主,贵使在他们中择一个也就是,无论贵使相中谁,本王无不答应。"

  云松低下头,声音里第一次不再有充足的底气:"恩,大王好意,小臣十分感激,只是……只是我主陛下已经选好了和亲之人,还望……陛下答应。"完了完了,这勒古苏压根儿没想到自家皇上要的和亲人是江中月,还一心以为他是来要公主的。若他将真相说出来,不会被受不了打击的勒古苏给砍了吧:陛下啊,若臣不幸身死,你可一定要记得多发些抚恤金给我的爹娘啊,呜呜呜,想我年轻有为,前程锦绣,竟然会把性命断送在谈判的北方朝堂上,想想就让人不甘心啊。

  正寻思着,听见上面的勒古苏疑惑的问:"哦,不是本王的公主?那难道是王公大臣们的千金吗?哥舒陛下想要谁去和亲,贵使但说无妨。"

  云松挺了挺脊梁,心想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万万不能弱了我寒岳泱泱大国上邦的气势,于是朗声道:"回大王,我主陛下要的和亲人选就是……就是贵国的百胜将军…江中月。"

  15

  这句话比他说带了多少粮食盐巴来给北方国时引起的震动还要大,勒古苏和众大臣先是集体石化,这当中当然也包括当事人江中月。然后怒气便渐渐爬上了每个人的心头,哥舒揽月此举,简直就像是特地来羞辱他们的。

  勒古苏强压心中怒火,先前的热情一扫而空,冷冷道:"不知道是不是孤听错了,贵使你可以再说一遍吗?你们的陛下……他要谁去和亲?"

  云松又深深叹了口气:"大王没听错,我们陛下,只要江中月将军去和亲,其余的人,他一概不接受。当然,这事能否成功还取决于大王,为了两国百姓着想,希望大王能够允准。"虽然心中挺羞愧的,但他的态度可没有丝毫软化。放弃一个将军,每年就能得到比国库收入还要丰厚的援助,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别说臣子,就算是把自己的儿子送给寒岳,这笔买卖都不能不说是划算的很。云松相信勒古苏心中也一定知道其中的厉害,只是……偷偷看了一眼江中月,却看不清那张冰冷面具下的表情,但是从他没有冲动的上前来掐死自己看,此人的修养实在很好。

  勒古苏面色阴晴不定的转了好一会儿,才沈声道:"给孤一个理由,哥舒陛下放着孤的公主不要,为何一定要让朕的得力臣子,北方国的栋梁之臣去和亲,他按的是什么心?是否打算把中月调走了,好方便他攻打北方国?他这次和谈,究竟带着几分诚意?还是说,这和谈根本就是一个幌子,圈套?"

  云松连忙道:"大王息怒,此次和谈,我主陛下的诚意勿庸置疑,至于为何他一定要江中月将军去和亲,呃……"他沈吟了一下,然后郑重道:"我是臣子,不敢妄自揣测圣意,但据边关尚德将军和杨绍副将说,完全是因为皇上对将军一见锺情。"

  江中月终于忍不住了,怒气冲冲的大声斥问道:"胡说,我与哥舒揽月素不相识,哪来什么一见锺情之说,你们……"一语未完,面前忽然浮现一张年少气盛的出色面孔,他心中一沈:不能吧,那个少年,不会就是寒岳国的皇帝哥舒揽月吧?对,不可能,看他的样子,哪有一点身为皇帝的自觉。他旋即否定了自己的怀疑:没错,一定不会是他。

  可惜云松却不想让他这样自欺欺人下去,微微一笑:"没错,将军已经回想起来了吗?那个小小绿洲中,打扰了您好梦的人,就是我主陛下。自那以后,陛下对将军念念不忘,茶饭不思,因此明知荒唐,却依然派遣小臣前来和亲,此举足可见陛下对将军的深情……"

  "住口。"江中月顾不上这是在皇上面前,大声喝止。云松耸了耸肩,立刻闭上嘴巴,心里道:幸好你也听不下去了,否则再说下去,我也要浑身起鸡皮疙瘩了。

  勒古苏在江中月和云松的脸上来回看了几遍,然后沈声道:"此事事关重大,贵使暂且回去休息一日,待孤和群臣商议后再给你答案。"

  云松知道这已经算是对他客气,若非顾忌寒岳的势力以及舍不得那些援助,自己此时大概已经被绑出午门去了。既然如此,那么这事儿看起来便不是一点希望没有,于是弯身一礼:"既然如此,小臣就先告退了。"

  他一走,朝堂上就像开了锅一样,群臣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应该和亲,毕竟这些援助几乎可以解决北方国面临的所有困难。另一派则认为不可,说这种侮辱若接受了,即便解决了困难,但北方国君臣百姓此后还有何尊严可立于世上。双方各执己见,议论不休。忽闻上座的勒古苏冷冷哼了一声,怒吼道:"都给孤住口。"

  朝堂一下子静了下来,勒古苏转向江中月,先叹了口气,颓然道:"中月,你怎么看?这是关系到你自己幸福的事,无论你做出何种决定,孤都支持你,孤不怕寒岳势大,北方国的困难我们也可以自己想法解决,你……"他没有再说下去,但他知道江中月一定明白自己想说的话。

  茫然看了一眼大王和其它臣子,众人都在用一种充满了希望的目光看他。他恨哥舒揽月,高傲的自尊也不容许自己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在寒岳皇帝的身下承欢,可是……北方的百姓们怎么办?迫在眉睫的灭国危险怎么办?就算自己能够不败,但其它人呢?北方空虚的国库能经的起这场战争的损耗吗?一目了然的悬殊实力下,注定的是国破家亡的结局,而唯一能够解决这场危机的,就是自己……他痛苦的闭上眼睛,毅然出班跪倒在地,沈声道:"启奏大王,若臣答应和亲,哥舒揽月便会真诚和谈,臣……愿往……"饶是他性格坚韧如铁,说到最后三个字时,也忍不住起了微微的颤抖。

  16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大臣们纷纷将同情的目光投向江中月,暗道百胜将军向来谦和,虽然貌丑,为人却是清傲,这样一个脱俗的人,竟要因为家国百姓前往寒岳受辱,怎不叫人叹一声造化弄人。

  勒古苏脸色难看的很,身为君主,却保护不了自己的爱将,对于他来说,这实在是奇耻大辱,而最令他恼火的,是他还不得不忍受这个侮辱,因为北方国实在太需要寒岳国的援助,他十分清楚,若非如此,不必自己下令,江中月就会直赴边关,用战争的胜利来给那好色皇帝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愤怒归愤怒,忍耐归忍耐,到最后,勒古苏还是颤抖着在那断送了江中月一生幸福的耻辱契约上签了字,江中月在旁边看着,面具下的脸孔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勒古苏签完字,抖的厉害的手一把握住他的肩,半天才艰难吐出几个字道:"中月,从此后,你……自己珍重。"说到后来,声音中已有哽咽之意。

  "大王……也自珍重,中月……去了。"江中月叹了口气,依依不舍的缓慢环视了周围的人群景物,然后毅然步下高台,对随后赶来的云松道:"云大人,我们走吧。"

  "走……这就走?"云松险些把眼珠子瞪了出来:"不是吧?江将军,这是和亲耶,你……你就这么一人一马的和我回寒岳吗?"

  江中月冷冷道:"怎么?难道哥舒揽月还盼着我能带去什么价值连城的嫁妆吗?别说我没有,就是有,我也不会给他,哼哼,他也未必放在眼里。"

  云松急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可是这和亲也太简单了点吧,从所未闻的。"

  江中月上了马,居高临下道:"云大人,我奉劝你打消那种大张旗鼓的组织仪队,将我要去寒岳和亲之事召告天下的念头,若你一意孤行,我敢担保,你是不能活着回到寒岳的。你想一想,北方的百姓们虽然穷苦,可是他们能忍受把国家的将军送去和亲来换自己的平安吗?只怕你在半路上就要被石块埋了。"

  云松倒吸了口气,想到北方国剽悍的民风,这不是没有可能的。想到此处,他连忙笑道:"既然如此,一切听将军的安排好了。"说完也翻身上马。

  江中月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暗道虽然离别在即,但我潇洒了一世,切莫在这时刻露出婆婆妈妈的妇孺之态,不但让寒岳使臣瞧不起,也累大王担心愧疚。因这样想,竟不再多看这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皇城一眼,轻轻一拍马股,胯下随他多年的战马追日长嘶一声,绝尘而去。身后云松为他的气势所夺,竟痴痴望了半晌,方才在属下的咳嗽声中醒悟,连忙与自己的十几个随从护卫打马追去。

  一行人行了一个多月,终于来到北方国的国境处。

  江中月停下马来,这么多天行在路上,云松从未看见他回过头,也从未听他多说过一句除必须的交流以外的话,可是此时,他却突然拨转马头,痴痴的遥望着已在身后千里的京城方向,忽然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向那里磕了三个头,悲声道:"皇上,中月去了,您……千万保重龙体,善自珍重,以创我北方百世太平强盛,再勿使有今日之辱发生。"说完撕下一块衣襟,包了一捧土紧紧贴在胸口,泪下道:"都说故土难离,可中月今日一别故国,今生今世怕也不能再踏上这里的土地,唯有梦中魂越千山。望苍天有灵,佑我北方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说完又仰首向天,然后伏身拜了三下,方才站起,将那捧土慎重的放进怀里,昂首上马道:"云大人,我们……走吧。"

  云松看着那双清冷的眼睛,就在前一瞬间,他分明看到从这双眸子里流出的滚烫泪水,那是这个骄傲男人留给自己故国的最后一点东西。而此刻,那双眼里却再没有任何的悲欢情绪,甚至连一点淡淡的离愁都没有,不,不能说没有,也许,只是自己看不到罢了。深深的吐了口气,这一刻,他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仿佛跳的更快了些,快到自己一向完美的自制都控制不了。被自己的失常吓了一跳,他连忙低下头,含混的说道:"将军请先行,傍晚就会进入寒岳境内,到时我们再休息。"天啊,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想和自家主子共同竞争这个男人,没错,一定是这些天长途跋涉,把自己弄得神经错乱了。

  17

  自从得到了云松从北方国传回来的消息,说江中月已经答应和亲。哥舒揽月这个家伙就有些坐不住了,其翘首以盼的程度完全可以用望眼欲穿来形容,弄得后宫里闲着没事儿的妃嫔们天天都在议论这个即将和亲过来的将军,并且有志一同的认定他一定是个绝世美男子,否则怎么会把一向眼高于顶的皇上迷的神魂颠倒呢。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在密切的关注着江中月,这人就是在哥舒揽月数度的打击下元气大伤以至大权旁落的太后。自从她在和哥舒揽月的政治斗争中因为一个不慎走错步,导致被穷追猛打最终惨败后,这老女人就无时无刻的不在寻找东山再起的机会,无奈哥舒揽月表面上看似玩世不恭,但骨子里的精明却遗传自他娘,而且青出于蓝胜于蓝,如果说他的母妃是一只八尾狐狸的话,那么他比他娘还要多一只尾巴,偏偏此人目无下尘,世间万事万物没有能打动他的,也许是因为他什么都有了的缘故,总之太后使出的美人计,反间计,珍宝计,间谍计什么的统统都无功而返,如今忽然见他对一个弱国派来的和亲将军这么上心,怎不叫她欣喜若狂。而且最重要的,这个将军是男人,还好像十分不情愿来这里的样子。

  因为是和亲,江中月在后宫中的地位不会低,最起码也是个妃子,甚至依哥舒揽月任性妄为惯了的性子,封他为皇后也不无可能,那么她就可以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天下间能接受男皇后的百姓毕竟是少数,尤其那些读书人,绝对是可供利用的好棋子。再者,她也可以拉拢江中月,他被迫和亲,一定恨死了哥舒揽月,只要开出够分量的条件,还怕他不和自己站在同一个战线上共同进退吗?以上就是寒岳太后心中的美好希望,因此对江中月的到来空前期待的,绝不只是哥舒揽月一人。

  数着指头盼了几个月,云松终于带着江中月回到京城了。当全体君臣在皇上的威逼下大开中门,跪拜迎接这个即将成为后宫之主的和亲将军时,云松带着十几个人冷冷清清的进入众人视线,登时让定力不够的可怜臣子们集体成为木头:不……不是吧,不是说带了江中月回来吗?可和亲的队伍在哪儿呢?还是说……那个戴面具的人……戴面具的人就是江中月,北方国主勒古苏只陪嫁了那匹他乘坐的红马?这……这也叫和亲?不管北方国再怎么穷,这……这嫁妆也太寒酸了点儿吧。

  哥舒揽月步下高台,欣喜的迎上云松,朗声笑道:"爱卿辛苦了,爱卿和谈成功,朕不胜欣慰,从即日起,升你为礼部尚书,正一品职位,加俸禄一千两。"

  "臣谢主龙恩。"云松跪下,心道这趟差事还是很划的来,一回来又是升官又是加俸,恩,真的是很便宜啊。听到哥舒揽月命他平身,他站起来,忽然又想起一事,不解问道:"那……皇上,我先前的上司大人呢?你把他派去做什么官职了?"

  哥舒揽月不屑道:"那是个无能之辈,你一走,他的能力也就显现出来了,哼,只知道死读书的酸儒,所以朕命他去修纂那些经史子集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朕的礼部尚书,呵呵,好好替朕分忧解难哦。"说完这些,他的耐心也已经耗光,目光越过云松的肩膀停留在江中月身上,然后一把推开因为意外消息而呆怔挡路的爱卿,大步来到冷冷看着自己的人面前,先吸了一口气,才控制住狂喜的情绪,轻声道:"你……终于来了。"

  "是啊,我终于被你抓来了。"江中月讽刺的一笑,感觉眼前的这个少年天子比起沙漠里的两次相遇,似乎要沈稳多了。不过没准儿这只是因为在群臣面前,等一到那没人的地方后,他的本来嘴脸就会暴露无遗。

  哥舒揽月知道他心里不舒服,也不追究他不肯屈膝之罪,反而亲昵的拉起江中月的手道:"怎么?勒古苏就用这匹马做你的嫁妆吗?也太小家子气了一些吧。"说完又拍了拍那匹红马,笑道:"马儿啊马儿,正好朕的爱驹也在马棚里无聊的很,你这一来,倒可和他做个伴儿。"这话一说完,大臣们都一副低下头恨不得装不认识他的样子:呜呜呜,一国君主竟然和马说话,真是丢脸到家啊。

  江中月心里却微微一动,他一生爱马成痴,哥舒揽月这个看似丢脸的举动,却让他觉得眼前这个帝王也不完全是传说中的胡闹狠辣之人,分明还有一颗稚子之心和几缕温情,想到这里,不由便将先前欲脱口而出的嘲讽讥刺收了回去,只是自己被迫来此和亲,终有不甘,于是淡淡道:"敝国不若寒岳这样财大气粗,勉强拿出什么所谓嫁妆,也只是徒惹陛下见笑罢了。"

  18

  哥舒揽月哪能听不出他话中的不甘心,连忙打个哈哈,掩饰笑道:"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来来,我们回宫。"说完牵起他的手就要步上龙撵,忽一眼看见那些被他严重忽视以至于还跪在地上的大臣们正幽怨的看着自己,然后丞相大人哼哼唧唧道:"回陛下,老臣向有风湿,跪的时间长了,双腿痛不可当,可否请陛下许臣等平身。"

  哥舒揽月气的重重哼了一声,这死鬼丞相,敢在江中月面前落自己的面子,他露出和蔼中暗藏"狠毒"的笑容:"是吗?丞相,朕记得你只有三十二岁吧,这么早就得风湿了?改日朕让御医们好好研究一下你这个未老先衰的病例,顺便赐几斤药物调理调理。好了,爱卿们都平身吧。"

  "万岁,江将军似乎还没有下跪行礼。"身边忠心耿耿的太监朱笛悄声提醒。

  "少管闲事,他跪不跪与你何干?"哥舒揽月也悄声回答:"你敢提醒大家试试看。"

  "奴才不敢。"朱笛连忙下保证,呵呵,看来自家皇上对这个江中月是格外开恩啊,太好了,这个将军看起来是个很好的人,再以后自己受了欺负,可有诉苦的地方了。

  于是,一行人面带同样笑容心怀不同心思的浩荡而去,转眼功夫,城门通往皇宫的青砖大道上就只剩下尽忠职守的皇宫侍卫们。

  御花园里,哥舒揽月与江中月对面而坐,哥舒揽月看了看江中月身边的石凳,忽然笑道:"其实你既然来和亲,以后就是朕的人了,何必还如此疏远呢?"说完刚要挪上前去,江中月已先他一步挪到另一个凳子上,淡淡道:"不是还没行礼吗?行过了再说吧。"虽然行礼这个词对他来说是个侮辱,但眼下还必须用这个借口来躲避那个混蛋的魔爪。江中月愤恨的想:早知道他就是寒岳皇帝,当初就不该手下留情,直接一剑宰了,就没有如今这些荒唐事了,现在后悔也没有用,对方的身份一旦变成寒岳皇帝,自己就连寻一条退路都难,必须要顾忌重重,免得伤到他,到时候北方依然要遭无妄之灾。想到这里,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哥舒揽月潇洒一笑,心道:算了,等了这许多日子,何必急在这一时,他此时心里正恼我呢,若非要霸王硬上弓,只怕就要恼羞成怒,岂非无趣,再怎么说自己也是皇帝,必须要让他心甘情愿的从了自己才好,怎可作出强暴那种市井流氓的举动来呢。他倒忘了自己先前在沙漠里,可是差点强暴了人家。

  两人一时没有话说,哥舒揽月只看着江中月笑,江中月被他笑得发毛,只好转过头去,假装欣赏园内景色,彼时正是盛夏,园内树木郁郁葱葱,随处可见异种名花,却又种的错落有致,十分赏心悦目,偶尔一阵清风吹来,鼻尖掠过淡淡的芳香,让人心旷神怡。

  他正看的入神,忽听哥舒揽月道:"这么点寻常风景也能让你看呆眼,真真你这百胜将军没见过世面,快别看了,到时朕就算没空闲,也必遣人领你逛逛,好景致多着呢,这算什么,朕不过是喜欢这亭子临风而建,在这里用膳风凉而已。"

  江中月心道:最好你被国家大事或者后宫嫔妃缠得脱不开身,把我忘了才好。只见几个太监宫女鱼贯而来,手里都捧着几个食盒托盘,待上了台阶,便有哥舒揽月身边的贴身小太监接过来,一样样摆在桌子上,江中月本以为是午饭,看看天色,心道怎么这还未到午时,他们便用饭了。等到朱笛过来,揭开那些盒子,原来却是些极为精致的面果点心,他又将一个陶壶捧在手里,在两个白瓷小盏里注上茶水,分摆到哥舒揽月和江中月面前,笑道:"将军,你们一路奔波,想必食宿也不讲究,如今这个时候儿焉能不饿,偏偏还不到午饭时候,无法传膳,因此皇上特地吩咐御膳房先做了几样点心,是给将军压压饥用的,到午时才正经吃饭呢。"说完默默退下。

  哥舒揽月气的牙都痒痒了,心里恨恨道:"这个狗腿子奴才,他把朕要说的话都给说了。回头非要好好教教他话到嘴边留三分的道理。"

  江中月被迫离乡背井,来到寒岳皇宫,心中本来又是愤怒又是凄惨,只是想到故国百姓,不得不强压下所有情绪,暗道自己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只得学着忍辱与这小混蛋周旋,将来再寻找适当机会逃走。这样想着,心下倒也能暂时释然几分,如今一看见这些精致点心,不由被吸引了全部心神,他生长于北方国,虽是将门之后,但那种苦寒之地,即使像他们这种相对来说的富贵家庭,饮食也不过是有肉有鱼而已,哪有什么花样讲究,像这种甜酥点心更是未曾见闻过,鼻中嗅入一阵甜香之气,登时将他心中的馋虫勾了起来。况心中也着实饿了,因此也不管什么礼仪,直接拿手抓着便大吃起来。

  19

  原来他还藏着另一番心思,心想哥舒揽月这个富贵皇帝样样讲究,如果被自己的吃相吓坏,不用他和亲,那是最好不过。于是风卷残云般,不一刻功夫便把各种点心吃了个干干净净,又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对朱笛道:"这茶虽好喝,奈何太少,不过瘾,公公帮我换个大盏的来吧。"

  朱笛早已目瞪口呆,看着一片狼藉的桌子,喃喃道:"将军……那个……奴才都说过了,要你……要你压压饥而已,可没说……你看……这都吃饱了,还怎么吃午饭呢?"

  江中月伸了个懒腰,悠悠道:"哦,是啊,吃饱了,我不吃饭了,这一路上劳乏,只想找地方睡觉,公公,我住宿的地方都安排好了吗?"说完见朱笛又倒了一小盏茶,他皱眉道:"这么喝什么时候能到头儿啊。"于是一把抢过茶壶,对着壶嘴咕嘟咕嘟全喝尽了,这才舒畅道:"太好了,吃饱喝足,睡觉去。"

  哥舒揽月根本就没被吓到,心中反而还舒畅的很,暗道自己宫中这些妃嫔乃至宫女太监们,个个都讲究的要命,哪里有中月这般率真可爱呢?听他如此说,便笑道:"那好,中月跟朕来吧。"一边说一边领着他出了园子,在诺大的皇宫中七拐八绕了一番,方来到一座精致的小楼前笑着对他道:"你暂且将就着先住在这里,等到我们行过婚礼大典,另有好地方让你住呢。"

  江中月看这小楼雕梁画栋,委实精美无比,哥舒揽月却还说什么将就,另有好地方。心里不禁黯然道:富贵皇帝果然不一样,如此奢华。心里又对那句婚礼大典恨极,冷笑一声道:"这已很好,我只愿在这里住着便已满足,只是你的皇宫实在太大,若我将来走错了地方,皇上您可千万别见怪。"

  哥舒揽月笑道:"休想用这理由逃走,以为朕不知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吗?这楼里伺候你的太监宫女有二十几人,对这皇宫中的狗洞都了如指掌,哪里就怕把你领丢了。"说完随着他进去,早有一屋子的奴才过来拜见新主人,江中月不习惯这一套,只得诺诺令他们下去,等到传召再过来。这里正要扑上床去好好歇歇,顺便儿思忖一下往后的路该如何走。忽然看见最恨的人竟还笑吟吟立在身后,他不悦道:"你怎么还不走?我累了,要歇息。"

  哥舒揽月痴痴看着他,一笑道:"你别害怕,像你这样的人物,朕自然要行过礼后才名正言顺的要你,如今……"他的语气忽然缠绵起来,欺到江中月身边,伸出手抚摸着那冰冷面具道:"如今朕只是想看看你而已,来,把面具摘下来让朕看看,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朕是怎么过的。"

  江中月为之气结,冲口而出道:"你还没被吓够是吧?"说完一把摘了面具,露出可怖的一张脸孔,凑到哥舒揽月面前,低吼道:"看吧看吧,就是这样一张脸,让你年年都要给我北方国十万担粮食,一万吨木料,还有盐,茶叶,布匹,来,你仔细的看看,它到底值不值这些东西。"

  哥舒揽月一点也没有退缩,对上那双清澈中布满了愤怒的眸子,他怜惜的抚上那遍布着疤痕的粗糙脸庞,满足的悠悠叹了口气。这张脸虽丑,却让自己牵肠挂肚了几个月,一开始还是一种征服欲和不肯服输的念头作祟,然而渐渐的,这种欲望竟变成了那种叫做思念的东西,每当午夜梦回,想起这张面孔,想起是什么样的伤害才能让一张好端端的脸变成如此恐怖的模样,他的心中便忍不住充满了怜惜和愤怒,愤怒于那个伤害他的人,愤怒到极致,只恨不得立刻找出那人,将他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中月,别这样说,你怎可拿自己和那些物品相比?"双手着魔似的抚上那两道伤疤:"告诉朕,这伤疤是怎么来的?朕要找出那人,无论天涯海角,定要他血债血偿。"说到这里,那双手猛地一紧,便将毫无准备的江中月拉近自己,不由分说的就吻上了那两瓣丰润柔软的薄唇。

  这一下变起仓促,更弄得江中月措手不及,等到一条滑不溜秋的舌头搅了进来,在他口内放肆的吸吮舔弄,他才猛然惊觉,此时也顾不上伤不伤的,只气愤的下死力将色鬼皇帝推开,因力道太大,偷了腥的皇帝在后退了好几步后才堪堪稳住身形,不怒反笑道:"不用反应这么激烈吧,我们就要成亲,这婚前预习也该多来几次你才能习惯嘛。"

  "滚开。"江中月怒吼,一时间也忘了自己是在谁的地盘上。哥舒揽月咂咂嘴巴,似乎回味无穷般,耸耸肩道:"那好吧,中月你就好好休息一下,等你醒了,朕还要和你商讨婚典的事呢。"说完果然转身就走,将到门口时,又低笑道:"你的唇滋味虽然不错,可惜太薄了些,相书上说这是薄情寡义的面相。中月,你……"他最终还是没有往下说。而气昏了的江中月也没心思细思他话中意味,直觉的便反唇相讥道:"哼,你的嘴唇更薄,只怕将来真正薄情寡义的人是你才对。"说完扭头不看他,也不更衣,便往床上一躺,表示他确实是要睡了。

  20

  多日的长途跋涉,江中月的确困了,头一挨上枕头,人便寻到周公,痛痛快快的杀了几盘。待到醒来,只见床前纱帐拽地,重重叠叠,日光费力的透进几丝,竟然颇为明亮,他一惊起身,心道什么时候了,我记得睡前没放下这些东西啊。等到撩开几层帘子,不由倒吸了几口冷气,只见二十多个太监宫女如一字长蛇阵般排开,手里捧着各种洗漱用具,手巾以及束发的玉环玉簪等,更夸张的甚至有一个小宫女手里还捧着胭脂眉墨等。

  江中月长年在军营,因淡水奇缺,洗脸不过是用毛巾蘸点水胡乱擦一把就算,即使在家中,无非一盆清水,一条手巾便已足矣,且向来亲力亲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了一大跳,忙厉声道:"你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干什么?"

  二十几个奴才吓得腿都软了,忙跪下磕头,一个为首的太监道:"回将军,我们在这里等着伺候您梳洗,梳洗完了还要去和粹宫一趟,皇上在那儿等着您呢。"

  江中月一挑眉:"梳洗?梳洗干什么用这么多人,你们寒岳人还真会浪费。"说完看了那些盘子一眼,见里面果然是些洗漱用具,他才皱眉道:"行了,你们把东西放下,我自己洗,有人伺候我不习惯。"忽一眼看见那些胭脂眉墨,走过去细看了看,疑惑道:"这些是什么东西?"

  小宫女战战兢兢的回答道:"回……回将军……是……是胭脂,眉墨……"未等说完,江中于已经气道:"你们倒是伺候人伺候惯了,竟如此周到,感情把我当作哥舒揽月的娈宠了是吧?只可惜我最讨厌娘娘腔。"他拎起一盒胭脂看了看,又厌恶的扔回盒子里,笑道:"姑娘天生丽质,这些东西还是你留着用吧。"说完也不等为首的太监多说,连推带扒拉的将众人赶走,他自在屋中洗脸梳头,无非简单洗了几把,将头发胡乱一挽,用发冠束住而已。一边心道:寒岳皇宫里果然藏龙卧虎,就连这些奴才们都不可小觑,就算在我北方,别人看见这张脸也是有多远跑多远,他们看见了竟没吓得叫出声音,这份定力就不一般了。

  与此同时,被赶到了屋外的二十几人也在那里悄悄议论起来,一个道:"罗公公,咱们皇上怎会看上他,妈呀,那张脸吓得我险些叫出来,若非和这脑袋相关,只怕我就先晕了。"话音刚落,周围已是一片附和声,那罗公公哼了一声道:"算你小子机灵,又不是没提前警告过你们,好在大家都还沈的住气,你们要知道,这人管他有多丑,可是咱们皇上心尖上的宝贝,未来的皇后娘娘,咱们伺候的好了,娘娘高兴,将来登上后位也调咱们过去,那就是你我的造化了,不说别的,单说那月钱银子,可就不止是翻番儿的长。"

  又一人道:"公公,说他是未来的皇后,这消息确实吗?我就不信,满朝文武大臣能不反对?就由着咱们皇上的性子么?"说完就听罗公公哼了一声道:"满朝文武?满朝文武是谁?那都是皇上的心腹,自从太后的势力在朝中去了个干净,这朝堂上的高位,可全是皇上的人把持着,俗话说人以群分,你看着他们忠心耿耿,博学多才,能力出众,其实说穿了,那都是和皇上一类的人,哪里就把皇后的美丑放在心上呢?听说起初也有人反对了几回,被皇上抬出无艳女的例子来,这些反对的声音也没了。

  一个宫女道:"叫公公这么说,江将军这皇后是做定了吗?"

  罗公公道:"可不是做定了吗?听说钦天监已经把日子都拣选了出来,礼部的官员现在天天忙的脚打后脑勺子,都是为立后大典的事儿……"未等说完,忽闻身后一个低沈中略带些颤抖的声音道:"你说……立后……立的……是谁?"他回身一看,江中月一袭宝蓝色的纱衣倚在门边,脸上重新戴上了面具,只有一双眼睛和嘴巴露在外面,那眸子中的神色虽还力求镇定,但仔细看便能发现,那两瓣薄唇却在微微的颤抖着。

  罗公公带笑道:"怎么?皇上还没告诉将军吗?宫内上下都准备开了呢。将军远嫁来和亲,这皇后之位自然是将军……"只说到这里,就听江中月忽然怒吼道:"哥舒揽月在哪里?带我去找他,这个……这个大混蛋……"伴随着吼声,他一拳向门框击去,登时将结实的门框砸出一个大坑,木屑纷纷落下。

  21

  太监宫女们都吓了一跳,又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忙出来两个人,先对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结结巴巴道:"皇上……皇上正在……和粹宫……等着将军呢……将军……跟……跟奴才来。"说完猫着腰在前领路。

  江中月强压下心中怒火,暗道:哥舒揽月,我来和亲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你竟然欺人太甚,呸,皇后,你……你你你……你若敢亲口对我说出皇后二字,我就一拳打歪你的嘴巴。忽抬头看见前面两个拱肩缩背的小宫监,身子还有些抖颤着,想是被自己吓得不轻,心想这宫里的下人们怎的如此可怜,自己虽然发火,只是对哥舒揽月,与他们何干,因此忙温声道:"你们两个,把腰挺起来走路,又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纵发火,也不会牵连你们。"他这样一说,那两个小宫奴方放下心来,挺胸抬头,直引着他来到和粹宫前,与门边的内监们耳语了几句,便有人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飞也似的进去通报了,不一刻,里面传出声音道:"宣江中月见驾。"

  朱笛正在那里和哥舒揽月说江中月昨日吃点心喝茶的形容,一边说一边笑,直叫说"哎哟,可不是人说的'饮牛'吗?"被哥舒揽月白了一眼,叱道:"胡说什么?中月若成了牛,那朕这即将要娶头牛做皇后的皇帝成了什么?恩?一头公牛吗?"一句话说得朱笛没了言语,想笑又得拼命忍住,倒是哥舒揽月自己掌不住笑了,一边道:"你再胡说,就先把舌头割下来喂狗。"刚说完,便有人来报说江中月到了。

  哥舒揽月忙正襟危坐,稍顷江中月进来,劈头就问道:"我听说你要立皇后,这事情是真的吗?对象是谁?"他不直接说而采取发问的形式,就是盼着哥舒揽月事到临头能意识到自己的荒唐,从而改变主意。谁料对方竟一点也不以为意,还嘻嘻笑道:"怎么?中月这么快就听说了吗?其实你何必吃醋?朕千里迢迢的把你迎了来,这后位除了你,谁还有资格居之呢?"他说完,江中月已经气的晕头转向,也不管两人身份,"呸"的啐了一口,怒道:"胡说,谁说我吃醋了?我吃个鸟醋,你……你你你……你这混蛋,我且问你,皇后被称为一国之母,又说母仪天下,如今我一个男人,却怎么去做那个母字?"

  哥舒揽月呵呵笑道:"这不过就是一个说法而已,中月,人说凤求凰,凤为男,凰为女。既如此,那皇上称龙,皇后称凤,说什么龙凤呈祥,这又是怎么说的呢?"他说完,江中月就愣在那里,他本是武将,对文学诗词什么的并不精通,如今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拿什么话来反驳哥舒揽月的歪理,"恩啊"了半天,只得怒道:"反正……反正我不会做皇后,你爱封谁就封谁,我想天下女子,没有一个会如我这般不情愿的,你何苦非要强人所难。"

  哥舒揽月看着那张面具,心中暗暗懊恼:中月的脸现在一定是红的像火烧云一样了,这若是没有那面具碍事,岂不都尽数落在朕眼里么?一边想着,却开口笑道:"中月啊,你不要皇后称呼,难道是想做妃子么?贵妃?淑妃?德妃?或许你觉得这三个称呼比皇后好听?那朕也依你,只是身份再不能向下了,毕竟两国和亲,若只封你一个普通妃嫔,让别国看着也不像,更何况仿佛朕不将北方国放在眼里似的,岂不冤枉死了?让你们国主勒古苏知道,心中也不平啊。"

  "妃子?"江中月傻了眼,一时间倒没想过这问题,一想到自己堂堂八尺男儿,竟被一群奴才追着屁股叫"贵妃娘娘",被眼前这个混蛋唤做"爱妃",他心里就觉得要吐血,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把怒火压了又压,努力拿出长辈似的风范,"语重心长"道:"你……你就不能不钻这个牛角尖吗?天下风华绝代的女子有多少,怎的你都不稀罕不成?就是男子,那丰神如玉的浊世佳公子也多,哪个不比我强?"一边说一边摘了面具,指着自己的脸道:"你看看你看看,这样一张脸,走在路上可以吓唬爱哭的孩子,夜里被人撞见,吓死几个也不成问题,你为何偏要如此执着,难道……"一语未完,就见哥舒揽月的脸上已经满布怒气,厉声喝道:"住口。"

  22

  江中月心中一喜,暗道你终于转过弯儿来了,不错不错,现在认识到我的丑陋还为时不晚……不等想完,却见对方已经走上前来,伸出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抚摸着,一脸痛心的道:"为何你可以如此不在乎?你知道吗?从朕回到皇宫后,这张脸夜夜在朕梦中出现,每次醒来,想到它不知是受了怎样的伤害才变成这样,朕就心痛难禁,恨不得将那伤害你的人揪出来大卸八块。可你为什么竟能如此平淡的对待它?它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不是吗?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这样的伤害自己,你的心里就不痛吗?"

  在这一刻,江中月被深深的震动了。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像哥舒揽月这样,面对摘掉面具的自己还能坦然以对,就连父母都不能。而他竟会为自己心痛。眼中有种热热的涩涩的感觉,仿佛有某种液体想要夺眶而出,他拼命的忍住,一把拍下哥舒揽月的手,倔强道:"你说对了,这是我自己的脸,我愿意怎么对待它就怎么对待它,你管不着。"为什么?为什么这样说的时候,心里却是痛着的。没错,是心痛,是那种他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的感觉。想起小时候,没有面具遮挡的时候,伙伴们吓得尖叫逃窜的声音,想起大一些的时候,在皇帝的禁军训练营中,因为这张脸而天天被尖锐的嘲笑着,被那些本应是他战友的孩子像鬼一样的追打着,想起那些夜里,自己整夜整夜的做噩梦。是的,他的童年就是这样过来的。然后,在岁月的流逝中,自己也渐渐的麻木了,渐渐的忘记了这是自己的脸,无论它有多么丑陋,始终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他甚至可以拿这张面孔毫不在乎的开玩笑,吓唬眼前的少年皇帝,冷嘲热讽,就仿佛被他如此对待的,根本不是自己,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其它人一般。

  哥舒揽月眼中的怒气渐渐聚集,忽然大吼道:"好,如果说以前这张脸是你自己的,你愿意怎么对待朕都管不着,那么现在不一样了,它即将也属于朕,因为它是朕的皇后的容颜,所以朕要和皇后一起分享它,朕不允许任何人,听着,是任何人,朕不许有人对它抱有一丝不敬的态度,不论是百姓,臣子,奴才,妃嫔,抑或是朕,还有你,都不允许,听清楚了吗?"

  江中月死死盯着盛怒中的哥舒揽月,也不甘示弱的吼回去:"干什么?说出这样话来,以为我就会感动吗?哥舒揽月,你以为你很会煽情是不是?不过真对不起,如果是一个女人,我相信会很高兴很感动,可是你对我说这些话,只能是对牛弹琴,哼,别忘了,我不是女人,只是被迫和亲过来的将军,这种禁忌的感情我根本接受不了,如果你真想对我好,不必说这些感人至深的话语,只要让我回到北方国就好了。"

  哥舒揽月冷笑一声:"这你就休想,从沙漠中朕强……恩,下手未遂的那一刻起,朕就知道,朕要你,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你。很好,现在看来,你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知道是来和亲的,既然如此,来,我们就好好研究一下婚典吧,朕相信北方国的风俗当与我寒岳不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竟是谁也不让谁,针锋相对起来。

  朱笛处于这风暴中心,可怜的心脏在短短的一刻锺之内经受了强烈的考验,此时再也受不了了,连忙小心翼翼插进两人中间,打圆场道:"皇上和将军暂且息怒,那个……你看将军自昨日休息后,一直到现在都未用过膳食,如今也到了午膳时候,那个……要不……等用完膳后……你们再继续商量?"

  一经朱笛提醒,哥舒揽月这才想起面前的人儿的确是饿了很长时间肚子,连忙收了怒气道:"既然如此,赶紧传膳吧。"话音刚落,江中月已哼了一声道:"不用费心,一肚子的气,早饱了,哪还有地方装饭菜。"偏他刚说完,一天一夜未进食的胃口竟"咕噜"一声叫了起来,登时把他窘的,恨不得有个老鼠洞能让自己钻进去。哥舒揽月却哈哈大笑道:"是吗?没有空儿装饭菜?中月,你的肠胃似乎挺委屈的持反对意见呢,哈哈哈……"被他这一笑,江中月更是无地自容,心里暗恨老天爷,为何偏和自己作对,让自己在这个混蛋面前丢尽了脸面。

  23

  稍顷桌椅摆开,一队队俏丽的宫女鱼贯而入,将一盘盘精致的菜肴流水价端上桌子。江中月看着饭菜吞了吞口水,然后又抬头看着那些美丽的宫女发呆,心道寒岳皇宫里的宫女都是如此闭月羞花般的容貌,不知那些妃嫔们是什么倾国倾城的模样了,这家伙放着众多美人不要,却偏偏让我做皇后,不是疯了就是傻了,妈的,就好像一桌山珍海味放在面前,他却偏偏要去吃猪食……想到这里,蓦然想起哥舒揽月不许他再贬低自己,不知为何,心里明明是恨他的,但刚才那番言论,却在脑海中扎下了根。

  他这里只顾着想心事,眼睛就盯在宫女们的身上发呆,因此没看见旁边早打翻了一只大醋缸。哥舒揽月咬牙切齿的看看他,再看看那些宫女,最后实在忍不住了,风度全失的拿筷子在江中月面前狂敲了几下,一边大声道:"还看还看,再看眼珠子就要飞出来了。"说完又恶狠狠剜了那些宫女一眼,心道这样不行,如果被中月看上了哪个还了得,恩,改日得让朱笛去挑几个年老貌丑的来伺候饮食,对,最好把漂亮的都遣出宫去,换些粗鄙的进来,省得将来,朕的皇后竟然在后宫里爬墙,哼哼,头上戴顶绿帽子,朕这皇帝还怎么做啊。

  江中月哪知道他转的这些龌龊心思,回过神来恨恨瞪了他一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看看怎么了,用得着大呼小叫吗?"一旁的朱笛一看不妙,连忙又上来打圆场道:"皇上,将军,用饭吧,这些都是御膳房大厨们的拿手好菜,看,今儿这乳猪烤的多好,来,我割一块给将军尝尝。"说完果然用刀切了一块背脊肉放在江中月碗里,哥舒揽月哼了一声,对周围的宫女们道:"下去下去都下去,还杵在这儿干什么,等朕吃完了再进来收拾,一个个木头桩子似的,连点儿眼色都不会看。"

  宫女们无辜做了被牵累的池鱼,一个个委屈万分的退了下去,皇家的规矩,食勿语,就是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话,可可舒揽月今儿却打开了话匣子,一会儿告诉江中月这是什么什么菜,一会儿又说那样东西好,多吃些,总之就一个目的:在关心对方的同时显摆一下自己的博学多才。被他这一弄,旁边的朱笛反而没事儿做了,只是跟着主子的动作替江中月布菜,无奈的一双眼睛险些翻上天棚。

  江中月也确实饿了,早上奴才们虽然给他预备好了饭菜,但他起的晚,起来后又被"皇后"二字弄得急火攻心,也没顾上吃就跑过来了,如今气归气,但面对从未见过的美食,又不禁食指大动,一边吃一边赌气的想:哼,使劲儿吃,最好你顿顿都这么奢侈,然后我就可以把寒岳国坐吃山空。不过心中也知这当然不可能,想起自己北方国皇帝餐桌上的寒酸,食欲不由得减退了不少。

  哥舒揽月那是多精明的人,一见他之前吃的兴高采烈,如今却又黯然神伤,便知他定是又想起了故国,连忙安慰道:"中月,你既来了,就安心在这里吧,你放心,北方国从此后若遭灾,只要勒古苏来求援,朕一定还会多给援助。"他见江中月的眼神猛然亮了起来,抬头感动的看着自己,心道好机会,连忙趁人之危道:"所以,那个,皇后的事我们就这么定了吧,朱笛,把那几本册子拿来,等吃完饭后朕和皇后好好研究研究。"

  磨牙声清晰传来,江中月气急败坏的瞪着这个卑鄙家伙,却是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何况自己本就是来和亲,对方要他为妃为后,自己其实是没有什么立场反对的,而哥舒揽月又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只好退而求其次的无力道:"你若一定要我为后,我也没有办法,只是有一条,你必须答应,否则我宁愿死,宁愿做北方国的千古罪人,也万万不会做你的……那个……皇后。"

  哥舒揽月一听他答应,那真是天上地下第一件快意的事儿,连忙点头如捣蒜道:"中月你说,别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一百个,朕无不答应。"他本以为江中月想利用这事儿替北方国再多谋取些利益,这于自己有什么,所以爽快答应下来。却听江中月哼了一声道:"我做皇后,但是不许任何人称我皇后或娘娘之类的女人称呼,只叫我公子或者将军,甚至说叫江中月也可,这个条件,你可能答应么?"

  24

  哥舒揽月听完这句话,就如同到了陆地上的鱼一般,大张着嘴却不知道喘气,半晌方上来一口气,变色道:"这怎么使得?朕的皇后却被人叫成为公子,将军,甚至直呼其名,这……这简直荒唐之极,后宫里以后还有章法可循吗?不许,唯独这个不许,中月,你换一个,换一个无论什么,朕都答应。"

  江中月"哼"了一声,面上却浮现出笑容道:"好,那我就换一个吧,我们行了礼后,终你我一生,不许肌肤相亲,只做一对有名无实的皇上皇后,你若答应这个条件,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称呼我了,如何?这个条件你能答……"一语未完,哥舒揽月已急得跳起来道:"什么?终朕一生不许和你肌肤相亲,笑话,那朕让你来和亲干什么?只为了看得到吃不到,给自己寻不自在吗?不答应,朕决不答应,中月,你……你再换一个,这一回……"

  江中月也不等他说完,便横眉立目道:"你寒岳皇帝说过的话,是当作放屁么?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呸,什么金口玉牙,君无戏言,统统都是放屁。"他说得粗鲁,让朱笛又倒吸了口冷气,却把哥舒揽月说得作声不得,半天方垂头丧气道:"好,就依你,所有人见你,不喊皇后娘娘,只称公子或将军,行了吧?"言罢又不甘心道:"其实你是北方国的将军,可不是我寒岳的,但你这般人才,只屈居于后宫,委实太过残忍,你放心,朕虽让你和亲,只是因朕恋着你,决不会视你作女子,将来朝堂之上,自然有你的用武之地。"

  江中月本来一肚子的气,但听完最后一句话,满腹的讽刺之言却不知如何出口,默然不语了半天,方才叹气道:"算了,不和你计较这些,你说吧。"言罢看见哥舒揽月呆呆的表情,还疑惑的问自己道:"说?说什么?朕的话刚才都说完了啊。"他冷笑一声,转身道:"太好了,既然你没什么说得,我就走了。"身后朱笛急得忙提醒主子道:"皇上,立后大典的事儿啊,你不是要和江将军一起商量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哥舒揽月忙拉住已经走到门口的人,连声道:"对对对,立后大典,呵呵,立后大典,呵呵呵,朕糊涂了,中月,你能做朕的皇后,朕真的是太高兴了。"说完拽着他来到桌前,拿起几本厚厚的册子,尴尬笑道:"那个……寒岳历史悠久,这立后大典是麻烦了点儿,好在只有这一次,咱们少不得辛苦一回。"

  朱笛见气氛总算和缓过来,心道外面还有几十个满腹委屈的宫女姐姐没打发呢,忙上前陪笑道:"皇上,是否把桌子收了?"

  哥舒揽月看着桌上的狼藉,皱了皱眉道:"收了吧,不过不用那些宫女,笨的要命,叫几个手脚利索的太监过来。"其实哪里是宫女们笨,只不过因为她们貌美,惹了这醋坛子不快而已,江中月看透他的目的,又觉好气又觉好笑,也不肯点破,只自己低下头去研究那些婚典的规矩步骤。

  如此一来,天天都要去和哥舒揽月商量,而宫中也是日日忙乱,好容易在钦天监送的好日子之前将万事齐备了,便有礼部官员递上册子,恭请皇上皇后于六月十六举行婚礼兼册封大典。消息不日传遍天下,哥舒揽月终究还是注重百姓的意见,派人出去悄悄打听,然后有一日几个探子来回说:"大多数人其实并没有什么激烈反应,认为只要生活富足,管皇帝娶男娶女。只是士大夫贵族和一些书生十分不满,认为这有悖伦常,打算联名上书阻止这场婚事呢。"哥舒揽月听了,也就放了心,冷笑道:"但凡皇家有些别样的事儿,就是这些人爱兴风作浪,不过是些迂腐酸儒和无所事事的贵族而已,且由他们去,朕又不用他们种地产粮食,不用他们经商撑起国家经济,更不用他们上战场保家卫国,何用怕他们?别说上书,就是跪死在宫门,也是活该。明明有安分和乐的日子可过,非要为了与自己不相干之事跳出来,可不是多管闲事么?"

  江中月听了这事儿,心中长叹一口气,万没料到哥舒揽月竟然如此精明,将世事看的通透,看来自己所抱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必定要落空了。果不其然,到了六月十六日,皇家的婚礼兼立后大典如期举行,当他无奈的闭上眼睛,由宫女们着上大红吉服的一刻,他知道,自己的命运,从此后就将和那个叫做哥舒揽月的男子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25

  婚典本就是件麻烦无比的事情,皇家的婚典就更是麻烦,好在一步一顿间,都有那年老懂规矩的宫女在旁边悄声提醒。江中月耐着性子,总算来到哥舒揽月面前,任他拉了自己的手,随着唱礼官"一拜天地"的话音缓缓拜了下去,然后拜过高堂,夫妻对拜。他向来听说寒岳太后是个十分精明厉害的女人,更险些将皇帝哥舒揽月给架空,虽然后来功败垂成,但太后地位却始终不倒,因此好奇之下,特地细细端详了高台上坐着的那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只觉她年轻的很,且满面笑容,眼底眉间都是慈爱之色,委实让人不敢相信她就是宫中最阴险的女人。

  哥舒揽月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礼成后淡淡道:"太后为了拉拢天下士大夫和那些酸腐文人的心,已经表明了她反对这场婚事的立场,所以今日坐在主位上的,乃是茏太妃,她是我母妃生前的好友,后宫中,也唯有从她这里,朕还能感受到一丝亲情关爱。"说完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

  江中月知道他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心道大婚之日,却没有双亲能够参加,唉,也是够伤痛的了,因此抛下心中的憎恨,淡淡对哥舒揽月道:"这也没什么,天下间不如意事也多,你贵为天子,事事率性而为,已经比大多数人都要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哥舒揽月点头道:"朕知道,中月你也是想起了岳父岳母,你放心,将来时机成熟了,朕陪你回一趟北方国,以慰你思念之情。"说完,唱礼官早喊完了"送入洞房",便有宫女们上来扶着江中月退下,哥舒揽月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心中只觉十分不舍。暗道自己怎可能如此轻易爱上此人,只是因为没得到,便格外看的珍贵罢了。他却忘记了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岂只是一个"未得到"便可以解释得了的。

  江中月先前听哥舒揽月称呼自己双亲为"岳父岳母",还觉十分愤恨屈辱,但又听他说将来会让自己回北方国,早已如死水的心中不由又升起了一丝希望,心道他若果真遵守诺言,自己岂不是可以回故国看一眼,若能如愿,死也值得了。如此边走边想,忽然前方一个冷漠中透着几许骄傲的悦耳声音道:"你便是江中月吗?"然后身边的宫女一个个都跪了下去,他茫然抬头,只见一个面如寒霜的绝色女子立在自己面前,正傲然看着他。又听身边的宫女们都齐声道:"请华贵妃娘娘安。"方知这并非太后,只是哥舒揽月的妃子。于是点头道:"正是在下,不知贵妃娘娘拦在这里,有何指教。"

  华贵妃冷笑一声,道:"不敢。臣妾只是要拜见皇后而已。"说完果然盈盈拜了一拜,只是眼中殊无半点尊敬之意。拜完了,又起身道:"大喜之日,皇后还戴着这样一副面具,不怕皇上怪罪么?"说完施施然而去。忽听江中月在身后寒声道:"哥舒揽月已经答应过我,后宫之人不许称我为皇后或娘娘,只叫公子便可,贵妃娘娘如此尊贵身份,却一定要忍辱称呼别人为皇后,想必心中也不平的很,容我猜测一下,这个要求,正好遂了娘娘的心意,不知是也不是?"

  华贵妃大怒转身,半天却什么话也没说,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却听身边一个俏丽的宫女苦笑道:"公子何苦与她树敌,华贵妃是茏太妃的侄女,才学与容貌都堪称一流,皇上与她也格外亲近,只是……这人十分高傲,万事不入她的眼,偏偏皇上被她蒙蔽,只以为她是恃才傲物,目无下尘,其实为人十分正直。又因着茏太妃的关系,所以对她恩宠有加,却不知暗地里……"不等说完便叹了一声,再不说下去。

  江中月便猜出这华贵妃定然不是什么好鸟,心道如此看来,哥舒揽月也并非完人,只因与她姑姑亲近,便先入为主的认定了这贵妃娘娘的为人,实不可取。他却也无心替那混蛋管理后宫,只是淡淡道:"树欲静而风不止,难道你还没看出来,贵妃娘娘恨的人是皇后,无论谁坐在这个位子上,便已经没有与她和平共处的余地了吗?"一番话说得那宫女默不作声,他仔细端详了半晌,忽然含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将来是在我宫里伺候吗?"

  那丫头答道:"奴婢名叫'沁香',就是娘娘宫里的人,将来……"一语未完,忽然又拜了下去,惶恐道:"参见太后。"一边拉着江中月的衣襟,示意他赶紧跪下见礼。

  26

  江中月正听沁香说话,一见她又拜了下去,且竟然说"参见太后",心中便知这深藏后宫却志在天下的厉害老太婆终于露面了。忙抬眼望去,只见二十几个太监宫女簇拥着一个身材娇小的中年美妇来到身边,他心中大惊,万没料到以铁碗手段着称的寒岳太后,竟是如此嬴弱的一个女子,且其神态虽无那茏太妃慈善,但容貌风情,竟更胜茏太妃一筹,委实不能让人联想到那种种狠毒之举。

  沁香见他不跪,只愣愣的盯着太后打量,唯恐他触怒了太后,连忙跪爬了几步,来到太后面前重重磕下头去,一边颤声道:"回……回太后,江将军……因为初入后宫,诸多……规矩还未习熟,失礼之处,万望太后原谅。"

  那太后却并未为难江中月,反而满面笑容道:"哀家又不是洪水猛兽,看你这奴才吓得这副样子。江将军的苦处,哀家难道不知,用得着你急着为他开脱。"说完命沁香起来,自己踱到江中月面前,笑道:"久闻将军百胜之名,如今一见,果然不凡,只可惜如此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不世奇才,揽月那混小子竟然不知珍惜,只凭自己心意任性妄为,将将军困于后宫这脂粉之地,白白埋没了将军不说,更带给你多大的屈辱。"说完直摇头叹息道:"唉,可叹啊可叹,那混小子若是哀家生得,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只是如今,他已对哀家处处戒备,哀家更是无法阻止他了。"

  这女人的确不简单。江中月心中暗暗一凛,不说从她娇小身体里流露出的那种傲然霸气,只这短短的几句话,便轻易挑拨了自己和哥舒揽月,却偏偏又只似单纯的替自己抱不平,对死对头哥舒揽月的口气,竟也是溺爱无奈,不露丝毫恨妒之意,若自己不是与那混蛋相处了这些日子,发觉他还不是那种只知好色玩乐的昏庸君主,只怕就要受她蛊惑,立即与她站到同一阵线上去了。

  当下不卑不亢的笑道:"多谢太后谬赞,中月来和亲,亦属自愿,我一副身骨何足惜,却能换回北方国上万条人命,上替国君分忧,下替百姓解难,何来屈辱之说,太后或是关心中月,方才如此多虑,中月在这里谢过了。"说完拱手一礼,其意思就是:老太婆,我不会和你在同一个阵营,因为你不可能拿出那么多东西来援助我的故国,所以你就少在我身上打这不良主意了。

  太后听了这番话,也不以为杵,只是笑道:"区区一些援助,何足挂齿,将军这等人才岂能和那些物品相提并论,说句玩笑的话,哀家若是皇帝,即便拿更多十倍百倍的东西换将军助我,也是值得的。好了,你大喜的日子,哀家不说这些煞风景的话,将来若有闲暇,哀家随时欢迎将军到我宫中闲话玩乐。"说完又含笑看了他一眼,方在众多下人们的簇拥下姗姗而去。

  江中月回头看了看她的背影,冷笑一声,心道这老虔婆好厉害,难怪连哥舒揽月都说自己赢得侥幸。哼哼,她见我只对那些援助北方的东西感兴趣,就不惜以更多的物资来拉拢我,可惜啊可惜,我若是那卑鄙小人,倒可以和她合作,让那个小混蛋尝尝苦头,再带着更丰富的资助,意气风发回我北方,偏又不是那样人,唉。

  他这里正想着,沁香却拍了拍胸脯道:"真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从未见太后如此和善的与人说话。"说完又凑近江中月耳边,吞吞吐吐的悄声道:"将军,容……容奴婢说句……交浅言深的话,太后这人……与皇上十分的不对头,且最擅长……擅长那笑里藏刀的把戏,将军千万小心,莫要被她骗了。"

  江中月看了她一眼,忽然笑道:"你倒是忠心的很,只顾着自家主子,你放心,即便你不说这番话,我也不是那等小人。"顿了顿又叹息道:"唉,我倒宁可自己变成那种小人,好过要艰难拒绝这大诱惑,妈的,十倍百倍的东西,哼,太后就是太后,拉拢人的手笔也未免太大了,可惜今夜她不能助我躲过,否则我倒可以考虑考虑。"虽如此说,等真走到了华丽的泰安殿,他与哥舒揽月的洞房之前,心中还是对将要发生的事恐惧起来,不由得驻足不前,只在门外与一干奴才兜起了圈子,软磨硬缠起来。

  也不知厮缠了多少时候,忽闻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中月,朕都喝完了一圈酒,你怎的还没进洞房,呵呵,连轻功都用上了,难怪这些奴才们满院子追不上你。"说完疾走几步,也不知用的什么身法,就把江中月箍在了怀里,贴着他耳边悄声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别给朕浪费掉了。"说完也不待他分辨,拉着便来到了屋里,只留下许多奴才在院子中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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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舒揽月盼了这么多天,可总算盼来了这一刻,好在情急之下,倒还记得礼数,忙把那交杯酒递了一盏给江中月,笑道:"赶快喝下,否则不能白头偕老,不吉利呢。"说完自己先弯过对方的胳膊,又叫江中月举杯到唇边,两人交着盏儿喝了,冷不防哥舒揽月一把摘下那狰狞面具,凝视着他的脸笑道:"中月,你可算是朕的了,呵呵,自从那次在沙漠里浅尝了你的滋味后,这眉眼,鼻子,嘴唇,还有这身上的肌肤,朕无一刻忘怀,事后每当想起,总忍不住怪你太不解风情,如今可好,你终可和朕好好享受这鱼水之欢,且此后朝朝暮暮,都不用有片刻分离了。"他一边说着,修长的手指一边从江中月的脸上慢慢划下。

  江中月看着他那陶醉的神情,心中暗暗苦恼,暗道这家伙的眼光真是奇特,就我这副样子还能让他惦记成这样,若换做是我,要和这样一个人行那……房中之事,早把隔夜食也吐出来了。虽这样想,却不能说,全身的神经都集中在哥舒揽月那双不安份的手上,随着那手指越来越往下,渐渐深入到衣襟里,探上光裸的肌肤,他只觉全身都起了一阵鸡皮似的战栗,偏偏此刻自己是肉在案上,任君宰割,不能兴起任何反抗念头。

  哥舒揽月见他全身紧张的如石头般僵硬,不由无奈轻笑道:"你啊,身为一个男人,年岁恐怕还比朕大呢,却对此事陌生,放心,今日朕定好好对你,施展浑身解数让你了解这其中的乐趣。"说完拥着他来到里间,只见一张雕龙画凤的大床占了半边的屋子,雪白柔软的锦褥铺了厚厚一层,床尾是几床崭新的大红缎子面绣着凤朝阳图案的软被,一对鸳鸯枕摆在床头,两重纱帘轻轻挂在床两头垂着的黄金挂钩上,整间屋子精致中透着华丽,华丽中又有说不尽的洋洋喜气。

  江中月只看了一眼,便被哥舒揽月扑倒在那张大床上,他刚要挣扎,却听对方已凑近自己耳边道:"中月,今日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你可没了拒绝朕的理由呢。"说完一口咬上他的耳垂儿,趁着他呆愣的功夫,灵巧双手早已解开大红吉服的腰带,片刻间就褪了下来,剩下贴身的红色中衣,因为没有扣子的关系,自胸膛处向两边裂了开来,好在肚腹部还有一根细带扎着,否则这上身的大片春光,可就要泄出大半了。

  哥舒揽月如狼见了羊般,按着江中月的肩膀就在他胸膛上狠狠啃了几口,江中月想起他的话,想起自己是和亲来到寒岳,想起自己只要忍过这一时之辱,北方的百姓们从此便可安居乐业,因此拼命咬牙强忍,一双眼睛只瞪着顶上的床帐,按捺自己不往身子上寻思,只逼着一个脑子去想那床顶上的夜明珠值多少钱一颗,这帐子的花纹如此精美,不知是何处所产等诸多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不知不觉间,只觉下身冰凉,让他再也不能神游天外,无动于衷,大惊下低头一看,只见哥舒揽月不知何时已脱尽了衣服,就连自己,也已是不着寸缕。

  眼看着对方还不肯罢休,抬起他两条腿就往两边掰,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倒吸一口冷气,惊惶问道:"你……你做什么?"话音未落,就见哥舒揽月抬起头邪邪一笑,脸上满是那种馋猫见了肥鱼的表情,故作惊讶道:"做什么?洞房花烛夜,当然是做我们在沙漠里没做完的事情了。"

  "你……你就做好了,你……你抬……抬……抬我的腿干什么?"仍是忍不住羞耻感,江中月破例的结巴起来,然后他看见身上人先是一副呆若木鸡的表情,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只笑得眼泪都快要流出似的,一边还叫道:"做什么?哈哈哈,中月你这问题问的真好,一听就知道是只童子鸡,你以为我们两人脱了衣服,然后我压在你身上扑腾几下,啃几口就算完事了是吗?"

  江中月的确是这样想的,不过看那家伙的表情就知道这是白痴的想法,不由恼羞成怒的叫道:"胡……胡说,我……怎么会不知道?我逛……窑子的时候,你……你还吃奶呢。"其实他因为貌丑,不愿去害人,往往有了需要也只知道冲凉水浇熄,连自己解决都从未经历过,在性事方面的经验确实如同白纸一张,哪可能逛过窑子,当下这话一出口,就被哥舒揽月听出了破绽。

  28

  "算了,朕不和你争,你有没有逛过窑子,等一下朕一试探就知道了。"哥舒揽月忍住笑,不愿在这上面多浪费时间,一只手欺上静静卧于草丛中的粉红菇头,他赞叹道:"这形状真美丽,比起那朵雏菊丝毫不让,中月啊,你虽然貌不惊人,但这副身子,却是任谁看了都要流口水的。呵呵,亏上次在沙漠里,朕还探了你的菊花一探,你竟然会以为只要在身上咬几口就完事,哈哈哈,你还真是纯洁的可爱啊。"

  其实上一次历险后,私底下江中月也寻思过哥舒揽月将手探到那种羞耻地方的目的,却在想了几个晚上后,因为想不出所以然而放弃,再者不论怎样,这对他来说始终是个污点,所以最后干脆不再去想,只自我催眠般想忘记那一切,如今被对方旧事重提,他仍是不懂,却如何肯问,正沈思间,冷不防身上人一把将他双腿压下,使其打开成钝角的一个姿态,江中月耐不过耻辱,大骇拼命挣扎起来,一边大叫道:"不……你……你放过我……"到最后,因为国家百姓,情知不能拒绝哥舒揽月,所以语气竟隐隐带了一丝哀求意味。

  哥舒揽月此时正是箭在弦上,哪能不发,一边诱哄着他一边在手上做足了功夫。飘曳的软红帘帐中,借着夜明珠的光亮,可以清楚看到交缠在一起的两条人影,间或传来怒骂呻吟声,安慰喘息声,直折腾了大半夜,那骂声和呻吟声先渐渐的停了,然后帐中再响起一道满足的叹息声,伴着喃喃呓语:"中月,你……终于是朕的了。"最后所有的一切都归于沈寂。

  外面的奴才们听着没了动静,又不敢贸然进去,但皇家的规矩,即便是皇后,也不能留皇上在宫中过夜,盖因怕君王贪恋美色,误了早朝。虽说是规矩,也不过都是君王们自己定夺罢了,但哥舒揽月登基后,确实未在任何一个妃嫔处过到三更,如今已近四更天了,朱笛不知他的意思,琢磨良久,心道还是进去问一下,步骤走全了总是好的。因蹑手蹑脚的来到里屋,只见纱帐掩映中,雕龙画凤的华丽大床并排睡着两个人,说是睡着,但朱笛猜测着江中月未必有心情睡觉,大概是昏过去的可能居多,身在宫中多年,也曾和几个姿色上乘的娈童交好,朱笛当然明白作为承受一方的男子,第一次会有多么痛苦,那是再多的软膏润滑也减轻不了的。

  "皇上"他低低喊了一句,见床上人没反应,便又喊了一声,这回哥舒揽月翻过身来,睁眼瞧见是他,又闭上了,只胡乱挥了挥手,咕哝了句:"早朝时再来喊",便又翻身向里睡下。这回朱笛心中有了数,忙退身出来,悄悄向众人道:"都去睡一会儿吧,皇上吩咐了,早朝时喊他呢,今儿是要在这里过夜了。你们吩咐几个小的去清濯池准备一下热水,千万莫要放牛乳花瓣进去,也别留人,准备好了东西就都出来,这个江将军可和别人不同,不愿意被人视为女子对待,连皇后的名儿都不要,今夜他被迫承欢,哪里就能愿意让咱们瞧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正好也歇着。"说完众人都散了。

  至将近五更的时候,朱笛复又进去,吩咐伺候梳洗的太监们在外间等待,果然哥舒揽月已经起床,正看着江中月的睡脸发呆,见他进来,便问:"外面都准备好了吗?有没有让人去清濯池放水,中月醒来要去洗浴的。"朱笛笑道:"何用皇上操心,奴才已都弄妥当了。"又见主子摇头道:"了不得,等他醒了,忆起昨夜,指不定怎么恨朕呢。"说完来至外间,梳洗更衣已毕,又对众人道:"不许吵他,多预备细粥点心,待他洗浴完好用,他若发脾气,就由着他,朕上完朝,处理完了大事就过来。"众人齐声答应,他方在朱笛等人的簇拥下一径去了。

  再说江中月,哥舒揽月离开的时候,他其实已经醒来,虽然昨夜承欢不住,最后晕厥过去,但到底是将军出身,身子壮的很。他因羞耻不过,便在哥舒揽月面前装睡,也没料到那混蛋醒来第一件事,竟是小心将他翻过去,拨开臀缝审视那个羞耻的地方,他以为对方又发了兽性,刚要起身揍人,却听他松了一口气道:"还好,只出了一点血就止住了,如今只是红肿,未有其它伤势。"一边说一边在那里不知抹了什么东西,江中月只觉一阵清凉入骨,那疼的火烧火燎的地方便不似先前那般钻心,然后听见朱笛进来,哥舒揽月对他吩咐了几句,就上朝去了,他这才吐了口气,缓慢睁开眼来。

  29

  犹豫着要不要叫外面的人,江中月叹了口气:可恨自己不知道那清濯池在哪里,自己又确实需要一番洗浴,且依他现在的状况,想躲开众人目光独自到哪个湖里池塘里洗一洗,也实在着实难为,再说就算能去,一旦被人发现,当作自己寻死,大呼小叫的报告给哥舒揽月,那混蛋再大张旗鼓的一找,好么,自己更没脸在这寒岳皇宫里呆下去了。因想到这一层,不由又深深叹息了一声。

  谁料沁香就在外面,她耳朵尖,听纱帐里的叹气声,便知主子醒了,忙柔声道:"将军,可是现在就要梳洗么?还是先到后面清濯池里去沐浴一番再作道理?"

  江中月起身披上件衣服,无奈道:"先去清濯池吧。"说完出来,早进来十几个宫女,簇拥着他去了,这里几个太监便飞快去御膳房查看,稍顷端了几十样细粥,甜品,精致小菜等进来准备,待摆完了,江中月也沐浴完毕,看见这些东西,哪里能有胃口,禁不住沁香等都跪了下来,惶恐哀求道:"将军好歹吃一些,奴婢们也好交差,否则皇上知道,奴婢们罪责难逃。"江中月气道:"我不吃自然由我来担,犯不着连累你们。"却听沁香哭道:"将军啊,这后宫岂是讲理的地方,即便你当面给奴婢们担待了,日后皇上若想起来,要惩罚我们还不是由他吗?"因众人都声泪俱下的哭诉,江中月没法,只好胡乱吃了几口,谁知那些饭菜点心均美味异常,不知不觉竟吃出滋味来了,心中暗道:左右这事儿已经这样了,多想无益,且更显得自己不甚洒脱,婆婆妈妈了,反正既来之则安之,就当一个月中要有几晚挨狗咬也就是了。于是想完,便开怀大吃起来,沁香等方放下心,复又喜笑颜开,都悄声议论说将军吃的高兴,自己等人不但不用受罚,赏钱还不能少得,其中几句不慎被江中月听见,一口饭噎在喉里,好容易咽了下去,只气的鼻子差点歪了,心想好嘛,我倒成了他们生财的工具了。

  如此一顿饭吃完,又有人替他准备好了衣裳,沁香笑对他道:"将军要先去太和殿给太后请安,然后才能再回来这里受各位娘娘的礼,约莫近午时,皇上就该来了。"江中月摇头道:"请安既不能免,那些妃嫔的礼就免了吧,我懒得看这宫中勾心斗角。"说完披上披风,随着引路的太监来到太和殿,彼时报说太后正在礼佛,不必进去请安了,于是几人回来,看见哥舒揽月早已坐在大厅里等候了。

  江中月冷冷道:"怎么?寒岳国就这么太平,让你这么早就回来摸鱼。"哥舒揽月笑看着他,挥手遣退所有宫女,方饿狼一样扑了上来,涎着脸道:"中月说哪里话,为夫为了早来见你,连早膳尚未用呢,你倒好,一见为夫就这样冷嘲热讽的……"一语未完,江中月早挣脱了他,跑到一边干呕起来,然后抬头怒吼道:"别用这么恶心的字眼,你不想要脸面我还要呢。"

  哥舒揽月嘻嘻笑着,径自拿着点心茶水吃喝,又问道:"是从太和殿请安回来的吗?"江中月脱下披风,"恩"了一声算作回答。哥舒揽月又道:"那老虔婆没用什么条件拉拢你么?例如比朕还要丰厚的援助之类?"江中月终于忍不住,怒瞪他一眼道:"你当人人都和你一样么?太后根本就没见我,说是在礼佛呢。"

  这下子哥舒揽月可来了兴趣,欠身道:"哦?她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朕才不信她真的心灰意冷,再无复出掌权的打算呢。"江中月哼了一声道:"若她真像你说的那般厉害,今日不见我也在情理之中,我可是一条长线,日后什么时候图谋不好,何必如此心急,显得自己既没有身份也没有点沈稳度量。"

  哥舒揽月点头沈吟道:"你说的不错,不过中月啊,若那老虔婆真的用更丰厚的条件拉拢于你,你……会背叛朕吗?"他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对方,生怕漏过江中月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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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中月注视着哥舒揽月的目光,不肯逃避丝毫,淡淡道:"这种白痴问题,我拒绝回答。"说完转过身去,不去理他,但对方哪有这么好打发,一眨眼又粘了上来,拉着他道:"你刚来时,不是对朕的御花园很感兴趣吗?走,朕带你去看,到了中午,天气最热的时候,咱们就去湖上划船,水上风凉,可舒服哩。"说完也不容他反对,拽着就走,朱笛和沁香等连忙跟上。

  那御花园实在太大,一步一景,江中月赞叹不已,哥舒揽月见他如此开怀,心中也不由高兴。只是两人说得话题,朱笛和沁香听了半天,脸上都冒出冷汗来,暗道两位主子真是有趣,如此美景不论风月,到尽说些行军布阵的事儿,好嘛,敢情把这园子当成兵法练习所了。再说那脚步也快,哪是个散步的悠闲样儿啊。如此走了半天,却还没走完半个园子,可巧就到了湖边,只见烟波浩淼,波光鳞鳞,竟然望不到边际,靠近西湖岸一带,泼泼撒撒的铺张着几十里荷叶,已是秋季,自然没了荷花,但这荷叶倒还没有凋败,看上去也不失为一景。

  哥舒揽月看他对着河塘露出羡慕之色,不由笑道:"是了,中月你生长在北方国,自然没见过荷花,没关系,等到明年荷花盛放之时,朕再带你泛舟此处,让你看个够。"说完江中月也笑道:"谁说我没看过荷花,我家里有一个大缸,里面就栽了一株,那还是一个熟识的商人,来你们南方做生意时带回去的,送给我们一棵,只不知为何,叶子没这般大,花朵倒是不小,有拳头大呢,粉嘟噜的眼色,倒是好看的紧。"

  哥舒揽月哈哈大笑道:"可知中月你是真的没有看见过荷花了,拳头大的花朵算什么,朕这荷塘里的荷花,最小的也有海碗大小,且白色的,粉色的,杂色的,种类十分繁多,待到盛开季节,远远望去,就如花海一般,那才叫美丽。你们家的水缸里,那终究地方儿小,哪如塘里荷花长得旺盛。等到有露水时,宫女们到这里荷叶上采集露水,景象更是有趣的很,用那种露水泡出的茶,格外有一股清香呢。"

  说话间,早有宫人划过船只来,哥舒揽月携着江中月的手上了船,这里朱笛和沁香说道:"乖乖,打从将军进宫来,我还从未看见他和皇上这般自然的说过话儿,好现象啊好现象。"沁香也点头道:"何尝不是如此,其实将军对下人们都很好,不知为何,唯独与皇上不对头,他们如今融洽了,这宫里的奴才们也就有福气了,否则也不知要受多少冤枉气呢。"两人嘀咕完了,听见哥舒揽月在船上不耐道:"两个胆大的奴才,嚼什么舌根子呢?还不快上来。"他们连忙嘻笑着上了船。

  划船的宫人一拨那船篙,龙船便悠悠荡了出去,江中月处身于舟中,只觉清凉无比,加上湖中的风也凉爽,不由感叹道:"秋老虎当头,这倒是个避暑的好所在。"哥舒揽月递给他一块凉糕,道:"我们划一会儿,到湖心的'烟波亭'再摆午膳。"江中月奇道:"这湖这么大,莫非还要用船载人摆膳吗?"一语未完,早见水天相接之处,隐隐约约有一道浮桥,通着湖心的亭子,立时明白过来:这定是宫人们平日里走往烟波亭的通道了。

  哥舒揽月道:"这湖里的景致多着呢,尤其是明月当空之时,天上月与水中月相映交辉,空里流霜,白沙汀上,纵是春江花月夜,也不过如此。"说完看向江中月,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越笑声音越大,到最后干脆弯腰捧腹而笑。江中月被他笑得发毛,怒道:"你笑什么?这样的让人不痛快。"他方收了笑,喘着气道:"没有……没有什么,朕……朕只是忽然觉得,中月,你这辈子注定是朕的人,你看你的名字,江中月,呵呵,朕叫哥舒揽月,可不是就要把你这一轮明月揽进怀中吗?"说完又笑个不住。

  江中月哼了一声,扭头道:"别胡说了,我既是江中之月,便在水里,你就有通天本领,能把水里月亮揽到怀里吗?只怕是揽了一盆江水罢了。"却见哥舒揽月直摆手道:"天上月是月,江中月也是月,都是那个月亮罢了,朕揽的,就是你这个江中月,呵呵,你可不是已经被朕揽在怀里了吗?"说完趁江中月不妨,果然欺身近前,将他搂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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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以为江中月能尖叫怒吼或者拳打脚踢,哥舒揽月已经做好了死也不撒手的准备,谁料对方竟一声儿没有,只是拿眼狠狠瞪着他,然后那目光就一分分冷冽起来,哥舒揽月自觉无趣,悻悻松开了手,一边自语道:"这还有天理吗?朕抱抱皇后,怎么就跟恶霸强占民间良家妇女似的,拿这种仇恨眼神盯着朕。"说完自己先笑了,江中月看见他那幅像是偷糖未遂的小孩神情,也掌不住笑了,摇头道:"你啊,亏还是个皇上。"

  两人游湖泛舟,到正午,果然来到烟波亭,彼时御膳已经一道道摆了上来,江中月无意中一看,险些将正喝着的一口茶喷了出来,原来那些端着食盒在一边伺候的几十个宫女太监都是上了年纪的,脸上皱纹一道道沟壑纵横,木头桩子似的立在亭周,他看向哥舒揽月,却见这家伙一副得意样子道:"呵呵,不算什么了,朕嫌这些年老的腿脚都迟钝了,咱们且先忍过这阵子,从民间征召来的宫女便能到齐。"江中月刚问得一句"容貌如何?"朱笛就忍不住先笑着抢答道:"回将军,那还能有好样的吗?因为将军的缘故,那些闭月羞花的宫女们都打发出去了,一个个欢喜的跟什么似的,都说今生今世不忘将军的大恩呢。"

  江中月哭笑不得,同时心里又不知有什么情绪泛了上来,从未有人紧张他紧张到如此地步,当然了,哥舒揽月这种行为和那恶霸土匪的霸道也没什么两样,但这种强烈的被需要感就是让他忍不住的感动,对,就是感动,不过只有一丝丝了。想自己虽然身为北方国的百胜将军,栋梁之臣,又因为出身贵族而从小就得以出入宫廷,受国主赏识,但是却没有人这样紧张过他,身为沙场战将,随时有可能战死,皇上与家里人也理所当然的随时做好了等待噩耗的准备,却从没有人想过,千方百计的阻止他上战场,阻止他去那个危险的地方。他们的心目中,他应该为战争而生,就算死也要埋骨黄沙,虽然自己也始终是这样的认为,可是看到哥舒揽月因为怕他爱上别人而任性的换掉所有美貌宫女,那份奇怪的嫉妒即便可笑,却也让他深受震撼。

  用完饭,两人又登上龙舟,彼时天高云淡,秋清气爽,湖面上凉风习习,如此惬意的环境下,江中月实在忍不住困意,见哥舒揽月不说话,他的头就渐渐低了下来,最后整个人都趴到了桌子上,不一会儿,呼吸就均匀起来。

  哥舒揽月见他睡着,连忙从桌下抽出个软枕,小心抬起他的头垫在下面,又命朱笛拿过自己的披风轻轻给他披上,忽见两叶小舟乘风破浪而来,朱笛上前一问,原来一个是来送奏折的,另一个则是采莲蓬的宫女们听说皇上与皇后游湖,赶着挑那最好的拣选了。又有刚出锅的糖炒栗子,一并送了上来,哥舒揽月十分满意,命令朱笛打赏,这里他一边批阅奏章,一边自己剥着栗子和莲蓬,都悄悄放在一个大青花瓷盘里。朱笛便知道是给江中月醒了时预备的。悄悄与沁香咂舌道:"如何?瞧瞧这心思,啥时候为别人这样过啊,将军若看的开,就是他的福气到了。"

  不料江中月的午睡极短,不过打个盹儿便醒了过来,朱笛就在他边上,便把这话多听入耳内,眼睛悄悄睁开了一条缝,只见哥舒揽月还在边看奏折便拣剥栗子,他心中一颤,不由看呆了眼,怔忡了半晌,想起朱笛的话,心里不由叹道:福气到了,这可未必吧,殊不闻自古君心如明月,才照楼东复楼西,他这样一位出色帝王,不过是图我的一时新鲜,或者是那征服欲望,等到真弄上了手,就是该丢开去的时候了。因想到这里,自己也愣住了,暗暗懊恼道:我这是怎么的了,难道还认真盼着他对我付出真心不成?我又不是女子,怎会有如此龌龊的想法,真是荒谬之极。于是那刚升起来的一点情意,就这样又被他使劲儿的压了下去。然后故作才刚悠悠转醒的样子抬起头来,哥舒揽月眼尖,见他醒了,连忙献宝似的把自己那一盘劳动成果推了过去,含笑道:"你醒了,先吃点茶和果子,这都是新鲜的,朕还有几本奏折,待批完了再同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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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江中月渐渐的发觉,其实哥舒揽月这个人,如果能对他以往的那些荒唐举动忘怀的话,还是很好相处的,最起码他对自己的确是很好,除了夜里的那件事不能妥协外,其它的,他还是非常尊重自己意愿的,有时候他实在心情低落,那家伙竟然也能忍住沸腾的狼欲,只搂着他安安静静睡一夜,两人闲话些家常,兵法布阵打发时光,而在军事方面,哥舒揽月无疑是个奇才,所以时日越长,江中月对这个之前恨之入骨的人就会多一分认识和钦佩。

  每天早上都要去给太后请安,不过那老女人总是以礼佛为借口不肯见他,江中月乐得轻松,这些日子,哥舒揽月不像最初那几天能有大把的时间陪他吃饭游玩,反而是把他叫去御书房的时间多了,有时候和他商量一些国家大事,两人就像寻常百姓家里的两口子商议家长里短一般,多少事务就是在这种和谐的氛围下决定的,而往往他来到御书房,都有几张熟悉的面孔站在那里,时间久了,大家便都彼此混得熟了,有左右丞相,几位将军,六部尚书里除了礼部尚书云松原是旧识外,其它的也都认识了。

  这一日照样往御书房而来,只见除了哥舒揽月坐在龙位上,下面还站了左丞相和两位钦天监的官员,吏部尚书,工部尚书,最稀奇的竟是熟人礼部尚书云松也在,江中月见了他,想起二人在路上共同跋涉千山万水,不由倍感亲切,也不避嫌,就和云松到一边,侃侃而谈起来,直到哥舒揽月气愤的咳了好几声,且咳嗽越来越剧烈之后,他才没好气的看了那大醋缸子一眼,舍了云松,来到龙座旁边专为他设置的座位上坐下。

  原来众人聚在这里,是为即将举行的祭天大典商议步骤用度,又恰逢有些小国的朝贺和这大典是同一天,因云松便主管朝贺这些事情,也被叫了来一同商议,正逢哥舒揽月又把江中月叫了来,故人才得以重逢。当下直讨论了半天,眼见诸事已定,忽然有个小太监来到门边,对朱笛悄悄说了几句,朱笛又来到主子身边,低声道:"皇上,茏太妃请皇上到昌和殿里,说是要和皇上说她过生日的事呢。"

  哥舒揽月一拍脑袋,连道:"该死该死,这些日子事多,竟把母妃的寿辰给忘记了,朕这就过去。"说完对众大臣道:"你们都散了吧,中月,你随朕来。"然后起身就要挽着江中月离去,不意他一躲,这就挽了个空,听江中月道:"你自己去吧,我与太妃又不熟,何况遇到了云松,我们很长时间没见了,说几句话,他去过北方国,你知道我多长时间没有遇见家乡的人了,他就算少半个吧,你们其它人都不知道我们那里的故事。"说完见哥舒揽月露出不悦之色,他连忙上前悄悄道:"你还要怎的,宫女们都换成丑的了,莫不成我与云松说点话,你也不放心,你对我还有没有一点儿信任,我成了个什么人了?你的囚犯吗?"哥舒揽月无法,只得答应了,又嘟囔道:"朕岂是不信任你,朕就是不喜欢你的目光在别人身上停留嘛,好了好了,你早点回去,朕和母妃商议完了,就去找你。"

  云松看皇上去了,其它人也都离开,方笑道:"皇上对将军一往情深,宠爱有加,真是可喜可贺。"嘴里虽笑着,心里却不知为何,竟升起一股酸楚之感,就宛若当日看见眼前这人和皇上行礼时,那种整个身子都似乎被掏空了的感觉。江中月却不知道他心中所思,哼了一声道:"他不过一时新鲜罢了,说什么一往情深,真是好笑。"说完有小太监奉上热茶点心,两人一边吃喝一边说话,直到午时,朱笛已派人来催了三四遍,方不得不分手,临走时,江中月再四嘱咐云松,让他有空就进宫闲话,并尽量多搜集些北方国的消息带给他,云松答应了。

  如此又过了数日,这一天早上到太后宫例行公事的走那一遭,谁料丫鬟出来,竟说太后在房中等候,江中月心中一凛,暗道:"看来这老太婆终于忍不住,还是要拉拢我这颗看似非常有利用价值的棋子了,就不知她会开出什么条件来诱惑于我。一边想着,整了整披风冠带,迈着沉着有力的步子,向面前辉煌壮丽的大殿里走去。

  33

  待来至殿内,两个宫女忙行参见之礼,然后引着他来到偏殿,太后正端坐在椅子上捧着茶盏慢慢吹着,听到通报,抬起头来看见他,脸上就堆满了笑容,道:"进来坐。"江中月行了礼,太后便笑道"哀家这些日子礼佛,听说你日日都来,难为你孝敬,所以今日特地等你的。"说完又注视了他半晌,叹道:"唉,好个孩子,可怜竟要终老在这后宫之中。"江中月心道:来了。于是不卑不亢的一笑,微微欠身道:"太后言重了,寒岳是礼仪之邦,我虽来自北方国,却也不愿坏掉规矩,何况我现今是皇后,不管我心里愿意与否,这个头衔都在我身上,若不做出表率,只怕后宫里就乱了,因此倒是一时也不敢懈怠。"这番话很明白,我不过是做样子给后宫妃嫔看的,并非是有求于你,所以跑得勤快,显出一片孝心,你就别往那老脸上贴金了。

  太后面色微微变了变,眼中有丝阴狠之色一闪而过,却旋即隐去,微笑道:"总之哀家承你的情就是。"说完悠悠喝了口茶,忽然转了话题道:"对了中月,你离开北方,算算到今天已有三个多月了吧?眼见年关在即,有没有准备什么东西让人捎回去给你们大王啊?"

  江中月看着她,心知她不提自己家人,却直接提大王,就是仍想用物资来打动自己。因淡淡道:"劳太后费心,听皇上说,前几日北方国遭了大风雪,他已命了几百人带着些物品去北方了。所以我想,这就等于是给我们大王的礼物一样,且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他说得不假,前些天听尚德将军说北方又遭了场大风雪,哥舒揽月在与自己商量后,就又出了许多物品帐篷,命人出使北方,所以他心里亦十分感激,暗道莫说自己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就算是,有哥舒揽月对他和故国如此恩重,自己又怎可能和太后联手,做出忘恩负义之举呢?因此他话里已经暗示太后自己是绝不可能站在她那一边了。

  太后沈下脸,良久又不死心的道:"年关在即,将军难道就不想回故国探望一番?俗话说每逢佳节倍思亲,你就不想念父母亲人,战友知交吗?若将军愿意,本宫愿助将军一臂之力,促成此事。"这已是她最后的努力,若江中月仍不答应,两人就将彻底决裂,本来依太后高傲的性子,她是从不肯如此三番五次的拉拢于人的,无奈江中月这颗棋子实在太重要了,所以她才不惜几次示好,放低姿态。

  回家这个诱惑对江中月来说,确实很大,可惜他是个刚正不阿的人,本就不喜欢太后这等野心家,如今哥舒揽月对他又实在很好,因此毫不犹豫的一口回绝了。至此,太后的脸也彻底沈了下来,连杯茶也未让他喝,就命宫女送客。江中月乐得不再与她周旋,站起身来,也不客套,告了个退便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因此他没发现,他一出门,便从屏风后转出个人,正是那日遇到的华贵妃,她看了一眼江中月离去的方向,含笑道:"太后,看来这人是不能用了,可怎么办呢?"

  太后淡淡道:"什么怎么办?没有了他,不是还有你吗?反正皇上信任你的很,现在虽宠爱他,但一年后,两年后,他就算不爱驰,也必须为子嗣着想,还怕他不来找你么?到时你慢慢的,由浅入深的偶尔说几句不中听的话,还怕皇上不渐渐疏远他?哀家活了这几十年,深知有些事就是要等,等上天给我们一个机会,所以现在你我要做的事就是韬光养晦,等到一日机会来临,便死死抓住,到时候就可扬眉吐气了。"说完嘴角边不由露出一丝得意笑容,两人都心照不宣的相视而笑。

  转眼间到了立冬的日子,可巧这天飘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哥舒揽月五更上朝,江中月还在酣睡,等到睁开眼来,起身让沁香把梳洗东西拿进来,就见这向来沈稳的丫头高兴的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来,欢叫道:"将军,下雪了下雪了,你还不赶紧去看一看。来,奴婢帮你梳洗。"

  江中月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失声道:"下雪了?风大不大?有多深?"说完几乎是慌乱的下了床来,倒把沁香吓了一跳,忙扶住道:"将军怎么了?雪还在飘,一丝风儿都没有,外面暖和着呢。"她说完,江中月怔了半天,方一屁股坐回床上,喃喃道:"是了,这是在寒岳,不是北方了。"说着,那眼角边就又泪光一闪,旋即隐去,但还是被沁香看见,她越发吓得不知所措,一迭声的问:"将军,将军,你怎么了?你……你别吓唬沁香啊。"


  34 暂时的甜蜜

  "没什么。"江中月起身穿衣,沁香服侍他梳洗完毕,出得门来,只见空中柳絮般的雪花洋洋洒洒,地上雪已有几寸深了。此时天方微微亮,注目望去,诺大一个皇宫尽是白茫茫一片,那光秃的树上全部落满了雪,松柏之类的植物却是在一片纯白当中露出几丝绿意,看起来生机盎然,沁香和十几个宫女随在他身后,都欢笑不停,江中月良久不语,半天方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寒岳果然是个受到上天眷顾的国家,连下雪……都是如此的温柔。"

  沁香笑道:"将军,这回可有趣了,我们宫里人都喜欢冬天下的雪呢,可以堆雪人,用雪打扫屋子,又干净又方便,好处多着呢。"江中月苦笑道:"你们衣食不愁,自然喜欢这雪景,却不知天一下雪,雪后必冷,那穷苦人家还不知怎么样忍饥挨冻呢,俗话说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语未完,沁香已疑惑道:"将军是从何处听来这样消息,我们寒岳虽然也有穷人,却并未听说有因饥饿寒冷而死的可怜人呢,这三百年来的太平盛世,毕竟不是当假的。"

  江中月点头道:"是吗?原来寒岳并没有这样的悲剧,难怪当日在沙漠里,哥舒揽月一点也不把我那番话放在心上。"刚说完,猛然见远处雪中,几个宫人簇拥着一人而来,看那明黄色的龙袍,不是哥舒揽月还会有谁,心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下朝了不议事吗?一边想着,眼见对方已来到自己面前,脸上尽是喜色,递给他一个折子道:"中月,你看,这是刚刚收到的勒古苏给朕的信,朕看了心里觉得十分喜悦,这不才下朝就奔你这里来了吗?"

  江中月一听,不禁又喜又忧,喜的是离家日久,终于有故国的消息了,忧的是如今已近隆冬,北方国必定是风雪肆虐,还不知是怎样一副惨状。因颤抖着打开那信,一看之下,不由喜笑颜开,原来勒古苏在信中说北方国今年风雪虽大,但哥舒揽月又拨给许多的粮食帐篷木料等物,因此竟没有什么损失,牛羊都住进了棚舍里,没有冻死,所以比起往年,今年实在可以算是丰衣足食了,现下北方国人人都在喜气洋洋的准备过年,又让江中月自己保重身体,自己和他父母朋友等都十分好,不须挂念,也不要想家,来年春暖花开,若能得哥舒揽月允许,能省亲一趟更好。言语之中竟似深赞哥舒揽月一般。

  江中月热泪再也忍不住,滚滚而下,他向来沈稳,此刻胸中却是浓情汹涌,难以自持,忘情的一把抱住哥舒揽月,他哽咽着道:"谢谢你,谢谢你,我……"一语未完,竟是再也说不下去,他一生中就盼着自己国家的人民能过上好日子,不再受天灾人祸的威胁,就算搭上自己性命,也在所不惜,如今这愿望竟然实现,怎不叫他激动难抑。哥舒揽月见他情难自禁,心里不知为何,也似涨的满满,忙回拥住他,笑道:"这有什么值得谢的,朕强迫你来和亲,是朕的不是,如今做补偿也是应该的。"一边说,一边心中爱意油然而生,只觉这一世里能得江中月相伴,也不枉此生,最好以后的生生世世,都能让他们在一起,管他是富有还是贫穷,只要能和江中月在一起,就足够了。

  朱笛沁香等都低了头,暗道非礼勿视,自然也不敢出声打扰两人,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好容易将军主动一回,你跑在中间多嘴多舌,可不是找死吗?那哥舒揽月熬到现在,总算吃上了一口送上门的香嫩豆腐,哪有不细细品味,嚼个够本的道理,到最后还是江中月先醒悟过来,忙挣了出来,一张丑脸因没戴面具,都有些儿泛红,看着天已大亮,哥舒揽月就道:"索性在你这里用了早餐再回书房。"说完,朱笛忙命人过去准备。

  哥舒揽月看着这雪还在下个没完,于是对江中月道:"雪景对你来说,也没甚稀奇了,咱们进屋去吃,等会儿一起到书房,处理完朝事后就到赤洁园去,那里的梅花已经打花骨朵了呢,咱们堆一个大大的雪人,那才好玩。然后等饿了,朕叫宫人预备下新鲜的猪肉羊肉,架起铁丝网,就在青翠阁里烤肉吃,那风味才叫好呢。"一番话说得江中月也来了兴头,吃完饭,沁香替他披上一件狐狸皮的大氅,两人兴冲冲的往御书房而来。批完奏折后一起赏梅烤肉,不须细说。

  35

  转眼间已到了冬至,江中月和哥舒揽月相处,也渐渐融洽起来,虽然他心中始终无法对这个强迫他来和亲的男人付出爱意,但是却也不像之前那样的恨之入骨,每每和他在一起,总是剑拔弩张。朱笛甚至已会来自己这里偶尔告他主子一状,让自己帮着出头,想一想也觉好笑。如今年关将近,江中月虽然不能回家,但看着宫中众人忙忙碌碌的,心里也觉十分高兴。

  哥舒揽月也忙的不行,三天两头就拉着江中月去接受这国贡品,那国朝贺。到了腊八这日,诸事已都准备的差不多,却又该吃腊八粥了,哥舒揽月下午就早早来到江中月这里,为了两人能一起吃腊八粥,他特地中午去茏太妃那里用的午膳,如此晚上就不必去了,只让华贵妃过去陪她姑姑。

  两人闲话一回,冬天太阳落的早,那天就黑了,宫中各处掌起灯来,宫女太监们穿梭不已,往自己的主子那里传膳,朱笛也不例外,皇上的饭食虽然不用他亲自去端,但是这膳食却要他去选,因为只有他知道自家主子的口味,走在积雪的宫中道上,他左右望望,不由哀叹一声,心道:你说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那些美丽宫女姐姐都给赶了出去,弄了这些嘴巴歪眼睛斜的主儿来,弄得我每日里看着都打不起精神,亏皇上和将军还能吃的下去饭,不过也是,皇上对着将军那么离奇的容貌都能爱的目不转睛,看这些只是小菜一碟了。一边抱怨着,一边领着这些宫女来到屋里,只见哥舒揽月和江中月正在下棋,他悄悄命人将粥都摆上,却听那边吵了起来,江中月生气道:"举子无回大丈夫,你怎么耍赖呢?"哥舒揽月陪笑道:"中月,朕不是刚落下吗?你让朕这一步,虽说是举子无回大丈夫,但朕比你小几岁,是名副其实的小丈夫,呵呵。"说完,把江中月也气笑了,推了棋盘道:"好了,不下了,我也有些儿饿,何况这粥要趁热吃的。"一边说,两人都移步过来。

  朱笛忙为他们揭开面前的盖碗,只见碧莹莹的梗米粥里,飘着两颗圆润的红枣,几颗饱满的大花生,还有桂圆,香芋块,大红豆,芝麻等物,那碗盖方一揭开时,香气便已四溢,待吃到嘴里,只觉甜香满颊,江中月先就赞了一声,道:"好粥,难为他们怎么做出来。"哥舒揽月见他高兴,就觉着心里也痛快,对朱笛道:"去问问哪个厨子做的,赏他十两银子。"说完也痛喝了几碗,方让人收了。待把伺候的人都遣退了,他整个人又腻到江中月身上,这里摸一下那里吻一口,江中月正色道:"咱们算一算帐,你这个月在我这里就有七晚,如今是腊八了,你总不能晚晚不落吧,你若真心为我好,就别为我在后宫里树敌太多,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独占君宠的罪名我早已担上了,你也该为我着想着想,何况你不是也很喜欢华贵妃吗?今天你没陪她姑姑,晚上去她那里就当作补偿了,茏太妃知道,今儿那点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岂不好?"

  哥舒揽月垂了头道:"唉,一想到这里,就恨不得自己不是皇帝,可以只守着你一个人,朝朝暮暮的。"说完抱着江中月,就是不肯松手,早见对方黑了半边脸,恨恨道:"你幸亏是皇帝,否则我可就倒了大霉。"说完挣了几下,哪里挣的开,哥舒揽月千哄万求的,说明晚一定去华妃那里,到底在这里睡下了,江中月也十分的无奈。

  自腊八后,就是小年,再过得七天,除夕就到了。这一日大早起来,江中月看见院子中又落了雪,回廊上有几个跺脚搓手的太监,守着几个担子,他忙问端的,方知这是来给自己宫里送烟花来得,看他们冻得脸发红的样子,心里不由觉着有些不忍,命沁香赏了每人二两银子,那几个太监将烟花抬到院中,恭敬道:"娘娘万勿将这些东西放进屋子里,如今天气严寒,屋里有炉火炭火,一旦着了不是玩的。"说完拿了银子,千恩万谢的去了。

  他们一走,沁香等几个胆大的宫女和十余太监就过来开始拣选,只见有大红鞭和炮仗,还有许多小花炮之类,只乐得些奴才们唧唧喳喳,欢笑不已,忽然朱笛前来,将一副哥舒揽月御笔写就的大红对联给了江中月,又道:"将军,皇上说了,他这副楹联贴在大门口,让你也写一副贴在正厅两边呢。"江中月答应下来,沁香奉上笔墨,他略略思索,一挥而就,朱笛在旁看着,面上露出惊异之色,诚心赞叹道:"我一直只道将军是武将,万没料到竟有如此文才,更兼写得这一副好字。"说完众人早忙着封门,待弄妥帖了,天已近午时,宫中规矩,都要到太后宫里去吃团圆饭,江中月也不能例外,只得到太后宫中与哥舒揽月会合了,彼时有些地位的妃嫔们早已等候在那里。

  36

  汗,在梨花家玩电脑,结果发到她的专栏里去了,对不起,大家没看到更新,梨花那里也添了麻烦,她刚才告诉我我才知道。汗啊。

  宴席自然丰盛无比,只是众人看似融洽的笑容下,都各怀心思,寂然饭毕,太后又留下江中月和华贵妃,说要他们陪自己打会儿纸牌。茏太妃看见哥舒揽月十分的不情愿,又没有理由反对,她向来宠爱这个孩子,视为己出,于是连忙笑道:"太后,若想玩儿,何必一定要中月在这里,他虽是皇后,到底是个男儿,又是个将军,不若由臣妾来陪您玩几圈吧。"说完款款来到炕桌边,太后笑道:"好,你就宠着他们吧,他们日日在一起,都有些什么事做,如今陪哀家一下也不肯,行行行,你们去吧,我就不信你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是,太后,那儿臣就告退了。"哥舒揽月笑得开怀,又向茏太妃恭敬施了一礼,拽着江中月飞奔出来,两人回到泰和殿,内监们已把新衣送了过来,当下试了,十分合体,样式做的也好,哥舒揽月很满意,于是打赏了裁缝们。江中月在旁笑道:"这过年时节,你荷包里的银子光是打赏一项,就要大出血了。"哥舒揽月摇头笑道:"哪里这样严重,区区几个赏银若能让朕出血,朕这皇帝还哪有脸请你做皇后。"

  一边说着,见沁香等端了一大盆饺馅子走了进来,对他们道:"皇上,将军,御膳房的师傅们也忙,于是奴婢自告奋勇,说咱们宫里奴才们的饺子我们自己来包,瞧,这是奴婢们调的馅子,小卓正在北屋里和面呢。"

  江中月先凑上去闻了一闻,赞叹道:"啊,好香啊好香啊。"说完兴奋的道:"沁香沁香,晚上这饺子算我一个,来,我们一起动手包。"哥舒揽月见他高兴,自己也来了兴致,也上前闻了一闻,笑道:"恩,这馅子闻起来确实不错,也算朕一个。咱们可说好了,朕不太会包饺子,这个你们可别找朕。"沁香也笑道:"皇上不嫌弃我们包的不好,就是我们的荣幸了。"说完小卓也进来,大家一起动手,到最后煮了来,天色刚黑,御膳房的饺子还没到呢,又因为味道好,连哥舒揽月都吃饱了,御膳房的饺子倒受了冷落。

  于是又往太后宫而来,一路上只见些年岁小的太监宫女提着各式各样的宫灯穿梭往来,将诺大一个皇宫装扮的如人间仙境一般,来到太后宫,大家热热闹闹闲话了一回,吃了些干鲜果品,哥舒揽月就出来要领着江中月放烟花,被茏太妃阻止了,言说龙体岂可等闲儿戏,万一被花炮伤着,那是天崩地裂的事,哥舒揽月只得罢了,悻悻然有些扫兴,弄得江中月也不好意思自己放,因陪着他看,过了一会儿,只听几声炮仗巨响,接着是劈劈啪啪的爆竹声,宫中人多欢笑着在各处放起了烟花,只见夜空中忽而银蛇乱舞,忽而鲜花怒放,忽而又有几只耗子,带着"吱吱"声音扶摇直上九霄,最后有太监在殿外放起了一个巨大的烟花,绽开后竟是四个大字:"国泰民安。"江中月失笑道:"这个烟花做的好,难为怎能绽出字来。"

  哥舒揽月道:"这是几十个火炮专家一起做的,每年都有一个,朕记得去年的是'四海升平',恩,等到明年咱们让他们做一个'龙凤呈祥',到时……"不等说完,早被江中月怒目瞪了一眼,恨恨道:"越来越瞎说,这种烟花,自然要求国家人民的吉祥才是。"太后和茏太妃等看着他们,都只抿着嘴儿笑,不过这笑的意义不同罢了,有的是真心,有的是祸心。

  一直闹腾到后半夜,方回泰和殿里胡乱歇息了一下,第二日起来又是年,大家彼此拜年自不必说,展眼又到正月十五,整个京城里搭起了各种花灯,哥舒揽月和江中月一起坐在高台上观看,与民同庆,又猜了几个灯谜,方心满意足的歇下,宫里连日喜气洋洋,直过了二月二,这年方算是过完了。

  早春二月,仍有料峭春寒,这日江中月起床来,听得屋外隐约有淅沥之声,他正奇怪,沁香早已进来,兴奋道:"将军,外面下小雨了,真好,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呢。"她说完,江中月也欣喜,忙梳洗完毕,披了一件大氅来到外面,果然是场小雨,天空中如密密麻麻的细牛毛一般落下,地上只湿了浅浅的一层,远远望去,只见庭院里被这一夜的小雨浇灌过,竟已隐隐有了绿意,雨幕中十几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匆匆而来,自然是哥舒揽月等一行人。

  37

  江中月无奈笑了一笑,心知这家伙定是又要以看雨之类的借口约自己游园。果然,哥舒揽月来到近前,兴致高昂的叫道:"啊,中月,你醒了,太好了,呵呵,我告诉你哦,尽春园的桃杏等树竟然绽开了个别的花蕾,走,朕领你去看,我们仔细的找找,看能找出几个来。"

  江中月点头道:"好。"说着和他出了门,走了两刻锺,来到尽春园里,只见杨柳的枝条都泛上青来,桃杏梨树的芽苞上也添了几丝绿痕,果然有几个向阳的枝子尖上,有的打了微微骨朵,江中月心有所感,叹道:"寒岳的春天,来得真是很早啊,不似我北方国,现在正是冰天雪地的时候呢。"

  哥舒揽月唯恐他又想家,安慰道:"何必伤感呢,今年有了那些物资,就算是冰天雪地,你们北方的百姓也不会太难捱了。"一语未完,忽然"哎哟"一声,江中月忙问怎么了?他笑一笑道:"没事儿,就是刚才脖子上似乎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倒像被什么叮了一口,不过蚊虫什么的这个时候怎可能出来,大概是朕多心了吧。"

  江中月疑惑道:"你是练武的人,些许疼痛哪会放在心上,甚至呻吟出声,快过来我瞧一瞧。"哥舒揽月将头低下,他忙仔细看了看,只见脖颈上白皙如旧,哪有一点伤痕,方放下心来,笑道:"大概真是你多心了,有时候咱们身上忽然有疼痛痒痒的感觉,也是常事。"说完又嗔他道:"虽说是春季了,但现在不过二月份,料峭春寒还是有的,你怎么就自恃强壮,穿起单衣来了?回头受了寒气,又要闹得宫里不得安宁。"

  哥舒揽月笑道:"你不也一样穿着单衣,还说我呢。不过你现在竟学会了关心朕,这倒是好现象,呵呵。"江中月哼了一声道:"你如何能和我比?我是在北方国长大的,这样天气对我来说就是阳春三月了,何况我久在沙场,身体壮的如一头牛,你从小生长于皇宫,就如同被养在温室里的兰花那般娇贵……"一语未完,哥舒揽月已经垮下脸来,道:"中月,朕错了,先前说你是关心朕,现在才知道,你是借机来讽刺朕呢,还温室里的兰花,哦,朕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吗?"说完做出极其伤感的样子,倒把江中月逗笑了。

  忽然朱笛过来,说:"回皇上,吏部侍郎求见,说是要请旨,关于今年开恩科的事。"江中月听了忙道:"这是正经大事,你赶紧去吧。"哥舒揽月也知这事重要,本要拖着江中月一起,但他以还要去给太后请安为由推掉了,只得恋恋不舍而去。

  哥舒揽月一去便是一天,江中月自己在屋里坐着,不知为何,心中总觉烦躁,每次遇到大事前,他都会有这种不好的预感,忆起今晨去见太后,似乎她格外的热情,但那笑容里,却又隐隐含着一丝狠毒和得意,他虽然不知对方打什么主意,也觉心惊肉跳,暗道等哥舒揽月今晚过来的时候,要提醒他注意一些。

  到天色黑下来时,哥舒揽月方回来,似乎累坏了的样子,胡乱吃了几口饭便上床歇了,也没厮缠自己,江中月心中那股不祥预感越发扩大,待要和他说话,却见对方早已睡着,还打起了呼噜,不由深以为异,暗道从没有这么累的时候儿,因叫过朱笛来,详问皇上今日所忙之事,朱笛摸着脑袋,细想了想,摇头道:"并没有什么十分费神之事,不过是和几个臣子研究了一下开恩科的时间,布置考题等琐碎之事,白日里也未觉有何异常。"

  江中月沈吟半晌,暗道或许是自己多心也未可知,便也在哥舒揽月身边睡下,只是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沁香和朱笛在外间伺候着,听到纱帐里的翻身声,不由起来问道:"将军,今儿睡的早,此时若饿了,传点夜宵过来可好?"

  江中月道:"不必了,我不饿。"说完又翻了个身,不妨一只手不小心搭在了哥舒揽月的脸上,这一下只把他吓了一跳,只觉那块巴掌大小的地方竟然触手火烫,忙吓得一翻身坐起来,高喊道:"朱笛,沁香,快掌灯,宣御医过来,快。"一边说一边猛摇着哥舒揽月道:"快醒醒,你这是怎么了,快醒醒啊。"只是任他如何摇晃,哥舒揽月却依然睡得死猪一般,那鼾声倒打的越发响了。

  38

  稍顷过来了一个老御医,原以为只是一般的受凉发烧,心中早开好了方子,谁知手一搭上脉搏,先就吓了一跳,直觉脉象奇怪,不似寻常受凉,这个老御医经验医术都是顶尖的,否则也不能找来给皇上把脉了,因细细沈吟了一回,面色越发凝重,江中月在一边看着,一颗心不由自主的忽忽沈了下去,半晌,方见那老御医站起身,跪下去道:"回将军,皇上此症,并非受寒所系,老臣细细琢磨了一回,倒似是中毒,只是此症奇怪,老臣见识浅薄,竟不知为何毒,请将军再找经验丰富的御医来,大家会诊,看能否有点结果。"

  他这一说,众人多都慌了,江中月心里虽也难受发慌,面上却强做镇定,对朱笛道:"依大人之言,再去传御医来。"说完细看哥舒揽月,只见他脸颊火烧一般,仍是昏迷不醒,又命沁香赶紧用干净白布蘸上白酒,给他脱了衣服擦拭,忽想起白天在尽春园里发生的那件事,忙把哥舒揽月翻了个个儿,小卓移近烛火细瞧,只见那脖子后面竟肿起了一个鸽蛋大小的红包。

  当下众御医都到了,一番诊视讨论后,都说是中毒,只是到底中的何毒,该如何解,却没人能说得出来,江中月心里着急,暗道不若广贴皇榜,遍请名医,尤其江湖上能人异士倍出,只惜真正有本事的人,大多隐居于山野,该想个什么法子去请出来,他就不信,难道全天下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此毒何来吗?

  正思忖间,哥舒揽月中毒之事早惊动了太妃太后和其它妃嫔,当下一窝蜂的赶来,听御医们说的严重,都嚎哭起来。太后面沈似水,茏太妃悲痛欲绝,华贵人沈吟不语,至于那些哭嚎着的妃嫔们,平日里早就嫉妒江中月,如今一见皇上如此,没了给他撑腰之人,那哭声中就渐渐传出些不敬话语,都说是灾星降临,方让皇上遭此劫难,那语中所指十分明显,自然说江中月是灾星了。

  沁香气不过,刚要上前说话,却被江中月阻止,他心里明白,这些人无足轻重,说什么都是枉然,眼下最要紧的,是看太后的态度,那老妖婆若果如哥舒揽月平日所说,焉能放过这次重新掌权的绝佳机会,何况她是太后,除了皇上,这宫里便数她最大,当务之急是想法子帮哥舒揽月保住皇位势力再说,好在自己向来不齿的皇后身份,此时倒亏了它,方能勉强与太后分庭抗礼。

  果然,太后皱起眉头,向下面哭嚎的嫔妃们叱道:"都住口,眼下紧要关头,一个个在这里哭丧似的,皇上的病还没有到不能治的地步呢。休要胡乱攀咬,失了自己的身份。"因把众人都轰了下去,又对江中月道:"将军跟哀家来。"及至领着他来到无人的偏房,方苦笑道:"将军也看到了,皇上这毒中的奇怪,满朝御医,那都是天下行医行当中的翘楚,竟无一人能说出点来龙去脉,不是哀家说不吉利的话,皇上这次,想来是凶多吉少了。将军远从北方前来和亲,这事儿哀家原本就不同意,只是皇上一意孤行,到底强迫了将军屈居于后宫之中,如今发生了这事,哀家将心比心,实在替将军惋惜,因此哀家做主,将军不若回到故国,摆脱这可悲的命运。将军放心,寒岳同北方签订的援助盟约,绝不改变,将军以为如何?"

  江中月心里知道,如今哥舒揽月病重,生死一瞬间,这皇宫里若说还有一股势力能稍稍牵制太后,便是自己这个在后宫和朝中都影响巨大的皇后了,若自己死心保护哥舒揽月,遍请名医,这事未必就没有转机,何况朝中众臣都是哥舒揽月这派的人,自己也经常与他们一起商讨国事,在这种关头,他们宁愿听自己的,也不会去屈服于太后,如此两下一联合,太后还是十分忌惮的,所以她想打发走自己,这样一来,后宫朝中都要以她为尊,以她的智慧手段,自然是笑到最后的大赢家。到时候哥舒揽月也必死无疑了。

  本来这样的结局,若依着刚来寒岳和亲时的江中月,才不会去管哥舒揽月的死活和朝中的权力交替,但现在不同了,他与对方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虽然说自己心中没有爱意,但总算还有一些感情在,怎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这一代圣明天子,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被人害了,让寒岳江山都落入太后手中。因此微微一笑,坚定道:"多谢太后如此替我着想,只是人生在世,当以一个信字立足于天下,我既然来和亲,既然做了寒岳的皇后,无论我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总之这身份已不能改变。我是一个将军,最不齿有人做逃兵,如今出了这样大事,我身为寒岳皇后,身为被哥舒揽月无比信任的人,又怎能因一己之私去做那被天下人唾弃的逃兵呢?"

  39

  这话已摆明了要与太后抗争到底,决不妥协,太后显是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面色一变,站起来冷冷道:"既然将军心意已决,就请好自为之吧。"说完拂袖而去。剩下江中月独自站在屋中,心里苦笑道:哥舒揽月啊哥舒揽月,我本因你迫我和亲之事恨你入骨,谁料今日要救你之人,竟然是我,唉,人说造化弄人,果是半点不错的,只是若要救你,我到底该如何做是好呢?

  一边想着一边回到殿中,彼时哥舒揽月仍在昏迷,太医们仍在想办法,太后在床边坐着,见他进来,忽然一笑道:"皇后,皇上总躺在这里也不是事儿,哀家年纪大了,腿又疼,又牵挂皇上,不若将皇上搬到哀家宫里,有了什么好消息,也好让哀家第一时间内知晓,心里也觉宽慰,皇后觉得如何?

  江中月听她叫自己皇后,心中厌恶,冲口就要说出哥舒揽月已下旨不许宫中人如此唤他,却又旋即醒悟过来,暗道这老太婆心机果然深沈,她在此刻故意称自己为皇后,就是让自己反驳,若自己说不许称为皇后,那就是自己也不承认这个皇后身份,到时候哥舒揽月还昏迷着,单凭太后就可顺水推舟的废掉自己,想到这里,额上不由出了一层冷汗,暗道好险,面上却也微笑道:"太后说得哪里话,皇上病了,不在皇后宫中养伤,却去太后宫中,搅得人来人往,药味满室,扰太后清净,这是哪门子的道理,皇上至孝,他若醒着,也必不同意如此做。若说太后牵挂皇上伤势,每日里病情有了变化,我自会第一时间派人去通知给您,或者您等不及,早晚派几起人来探看探看,也是妥当的,至于这搬出去么,大可不必吧。"

  太后只气的脸色铁青,但江中月这番话可合情合理,人家的皇后要留皇上在自己宫中养病,那是天经地义,她就算是母亲,也不好相强的,何况又不是什么亲生母亲,因气愤站起,恶狠狠道:"既然如此,皇后就好好的照顾皇上吧,若有一点儿闪失,莫怪哀家无情。"说完哼了一声,转身走了。这里剩下华贵妃和茏太妃,又在床边磨蹭许久,方也离去,临行时再三嘱咐,要江中月好好照顾皇帝,万勿出什么差错,江中月一一应了。

  待众人都离开了,早有宫女按着御医的药方煎了药送过来,江中月一勺一勺喂给哥舒揽月喝,虽喝完了,却喝得甚为艰难,江中月疑惑,掰开他的嘴一瞧,却又发现他嗓子红肿起来,好在还不严重,心中暗道这毒好厉害,想必到后来,水米都不能进了,莫说毒发身亡,就饿也饿死了。

  一夜不曾睡,到天明,沁香打了水来给他洗脸,伺候完了,对他道:"将军,昨日家乡有人捎给我一些特产小吃等类,您的一份我已经吩咐御膳房去做了,还有一些,我想到太后宫中去一趟,有一个同乡的姐妹在那里当差,这两天正病着,若看见家乡的东西,吃一点子,想必好的快些也未可知。"江中月点头道:"既如此,你快去吧。"

  沁香去后,只有朱笛和他守在哥舒揽月身边,彼时高烧已经退去,但脖子后的那个大红包却又大了几分,江中月愁思百结,又惦念着朝中也须有人去走一趟,因对朱笛道:"你去前面宣旨,就说皇上昨日游园偶感风寒,今日免朝,先不要透露皇上真正病情,以免引起混乱。朱笛答应,急急去了。

  这里江中月凝神细思,暗道看来问题定是出在昨日上午那一瞬间了,从哥舒揽月呼痛来看,似乎被什么咬了一口,但自己和他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东西,若说是细针之类,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量,竟然没入肉中,连点儿血都不见,就算内力一等一的高手也不可能做到,能做到的人根本不须借助这种暗器,他在任何时候暗杀哥舒揽月都不成问题,若说是冰锥等物,也不该没有任何伤口,且化掉时该有水渍,若说飞虫之类,如今才是早春二月,哪有飞虫这么早就能出来……啊,等等。他蓦然瞪大眼睛,想起的确有一种飞虫是这种时刻就能出来活动的,而且剧毒无比,只是这种飞虫极为罕见,若非人为,绝不可能出现在这寒岳皇宫之中,再深想一想,若自己的猜测正确的话,那么自己和哥舒揽月现在都陷在无比危险的境地之中。江中月心中一阵颤栗,身上衣服在这一瞬间也被冷汗湿透:如果……如果这是真的话,那么太后还真是好狠毒的心思,好狡猾的手段。

  40

  "将军……将军……你……"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冥思中的江中月一跳,他回头一看,只见沁香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面色苍白,仿佛刚刚遇见了一只红衣恶鬼般,一跑进来就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上气不接下气的急急说道:"将军,逃……快逃啊,太后……她们马上就要过来……抓你了。"说完,这忠心耿耿的宫女双目中忍不住流下泪来,呜咽道:"将军,你……快逃回北方国去吧……否则皇上……和您都要……呜呜呜,与其死两个,还不如逃走一个呢。"

  江中月心里一沈,知道自己的猜测到底成真了。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一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嘴里却问沁香道:"是不是伤害皇上的毒虫是我北方国的'无影毒蚊',所以太后她们要来捉拿我这个罪魁祸首?"不管如何,原因他一定要弄清楚。果然就见沁香大惊抬头:"将军,你……你怎么知道太后的阴谋?我……我去探望珠雨的时候,太后和华贵妃从她的门前路过,她们大概没想到会有外人,所以奴婢听她们说,虽然无影毒蚊已经起了作用,但是将军却坚持不肯离去,如此一来难免夜长梦多,所以决心利用这毒蚊乃是北方特有的毒虫这一点来陷害将军。奴婢只听到这些,吓得魂飞魄散,等她们一走,就赶紧偷偷跑回来,将军,太后的手段十分毒辣高明,她既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就会雷霆万钧,将军快快准备,速速逃走,否则就晚了啊。"沁香言辞恳切,声泪俱下,而江中月也知道她说的对,只是……

  "沁香,我若逃走,自然没有问题,可……可可舒揽月怎么办?你有想过吗?我若一走,茏太妃纵然真心疼爱他,但她软弱可欺,哪能作为哥舒揽月的靠山,大臣们虽是他的人,又如何能够插手后宫之事,鞭长莫及之下,皇上要谁来保护?何况他这一病,太后与华贵妃就是后宫中地位最尊的两人,哥舒揽月落到她们手里,必死无疑,我……我虽然不爱他,可是义之所在,我不能扔下他不管啊。"他说完,沁香也没了主意,哭道:"可是将军就留下也没用,一旦太后来此,说你就是放无影毒蚊咬伤皇上的罪魁祸首,那毒蚊是北方特产,将军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到时候将军要死,皇上也救不活。"

  江中月心中也为此发愁,忽然朱笛抢进来,跪在地上"咚咚咚"磕头道:"万望将军想个法子,救皇上一救,奴才求将军了,现今宫中能救皇上的,除了将军再没有旁人,将军,皇上虽是强迫你来和亲,但他待你如何,将军心知肚明,求将军看在皇上一片深情的份儿上,千万莫要将他扔在这里毒发身死,奴才求您了。"说完又不住的砰砰磕头。

  江中月扶起他来,沈声道:"朱笛,若要扔下他,我早就扔下了。你刚才说不要将他扔在这里毒发身死,倒提醒了我,若你信得过我,让我偷偷将哥舒揽月带出宫去,那无影毒蚊虽然剧毒无比,但好在中毒之人还有一月之期,我知道在多罗谷中有一位脾气古怪的名医,天下任何毒药都难不倒他,我带着他快马加鞭,二十天左右可到多罗谷,到时说不准还有一线生机。只是这件事情只有咱们三人知道即可,况且这二十天来,宫中大概又要有一番天翻地覆的变化,臣子们那里,能瞒就尽量瞒着,免得大家方寸大乱,瞒不住,唉,也是天意了,总之,你们两个务必要忍气吞声,韬光养晦,等待我与哥舒揽月归来,重整河山,知道吗?"

  朱笛和沁香听他说"回来重整河山",眼中都闪出亮采,点头道:"将军放心,奴婢会日日烧香拜佛,保佑皇上龙体康复,保佑将军一路平安。"说完二人起身,沁香去准备了几件衣服和一些银钱,又把桌上几碟点心倒了,包了一个极轻便的包袱给江中月背上,朱笛早出去牵了他的爱驹过来,因时间紧迫,几个人也不多言,朱笛将哥舒揽月用一床毯子包了,江中月背起他来,又将皇后的凤牌藏于腰中,来到门外翻身上马,听身后朱笛和沁香哽咽着道:"将军,一路珍重啊。"他心里既伤感又有些茫然,也不肯回头,打马绝尘而去。

  一路上仗着皇后凤牌,倒顺利过了一道道关卡,那些守城的官兵们只以为他是奉皇后之命出宫办事,谁敢相拦。虽说太后半天后就赶到泰和殿,知道江中月背负哥舒揽月逃走,连忙派追兵发下文书让各关卡拦住两人,奈何江中月的爱驹日行千里,那发文书的士兵如何追的上,如此这般,江中月不眠不休,十数日后终于出了寒岳边境,他又急驰了一日,方略略放下心来,看见爱驹也早已累得力尽神危,心中不忍,便放它在水草丰沛的地方啃了半日,又好不容易的喂了哥舒揽月一些细点和水,看看红日西沈,于是一狠心,翻身上马,继续向多罗谷行去。

  41

  连续又行了八九日,江中月一路上风餐露宿不用提,就是哥舒揽月,虽然有他细心照料,又在昏迷当中,到底条件有限,整个人也都瘦了一圈,那匹千里驹更是累得脱了形,若非对主人忠心耿耿,毅力超常,早已倒毙于路途中了。如此艰难困苦,也不须多说。总算在这一日的傍晚,远远看见了多罗谷的影子,江中月大喜,回想起二十多天来的跋涉,又想起哥舒揽月终于有救,心中也不知怎的再也平静不下来,不由热泪盈眶,喃喃自语道:"到了,我们到了,我们到多罗谷了。"这话也不知是对身下的马儿说还是对哥舒揽月说的。谁知他连日来不眠不休的赶路,又要躲避追兵,又要照料哥舒揽月,此时早已是身心俱疲累到了极点,结果骤然放松下来后,刚催马来到谷口,人便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翻身下马,将哥舒揽月放于地上,只喊了一声:"求神医救人"后,便晕倒在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方慢慢睁开眼来,只见处身于一所茅屋之中,靠近木床的桌上放着一大碗肉粥,他自觉肚中饥饿,知道这是救下他的人特意给他喝的,忙拿过来,咕嘟咕嘟都喝尽了,身上这才有了些力气。举目四望,并不见哥舒揽月,他心中忧虑,忙要起身寻找,忽听门"支呀"一声开了,走进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和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童,见他醒了也不惊讶,那老者先笑道:"年轻人,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江中月忙起身,恭敬行礼,老老实实答道:"前辈,这里可是多罗谷吗?晚辈带了一位身中剧毒的朋友,万望前辈施以援手,晚辈感激不尽。"说完又是深深一礼。那老者却不以为意,捋捋雪白飘逸的长胡子道:"既知道这里是多罗谷,又想让老夫救人,你该知道老夫是谁吧?"他问的问题实在有些像废话,江中月却不敢露出丝毫不满,忙点头道:"晚辈自然知道,老前辈就是江湖上人称绝医毒圣的何用何老前辈,只要是毒,没有你不能医的,没有你不能解的。"

  那何用听江中月这么一说,竟跳了起来,哇哇大叫道:"你这娃娃好大胆,知道这里是多罗谷,知道我是绝医毒圣,知道我最擅使毒,竟然还敢喝掉这碗粥,哇哇哇哇,你就不怕我在这碗粥里下毒吗?"他叫完,身边的小童已经满脸通红的拉着他衣服小声提醒道:"师傅,镇静镇静,注意风度,你是绝医毒圣啊。"说完又小声咕哝道:"倒霉倒霉,我怎么选了他做师傅,真丢人啊,下次干脆说不认识他算了。"这番童言童语说得江中月险些笑出声来,心道这师徒俩真个怪异,难怪江湖上人都说绝医毒圣的脾气古怪无比,只是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那见死不救之人,怎的众人都传言说他是天下最无情的人呢?

  正想着,那何用被徒儿一提醒,已经又恢复了刚才的风度,咳了一声,郑重问道:"娃娃,你告诉老夫,为何敢喝这碗粥,老夫见你的包袱里明明还有面饼之类的干粮,就算饿,也不必拿这碗可能有毒的粥来果腹吧?"

  江中月不知他为何对这个问题耿耿于怀,只得照实回答道:"前辈若想害晚辈,趁我昏迷的时候尽可下手,又何必要在粥里下毒呢?"话音刚落,何用又紧接着追问道:"话不是这么说,万一老夫不愿这么容易杀一个人,要用他试药,看他受尽痛苦折磨再死,又怎么办?难道你一点都不怕吗?"

  江中月微笑道:"晚辈既来此求医,就是将晚辈和敝友的性命都交在了前辈手里,那自然就要无条件的信任前辈,说实话,晚辈从来没有想过前辈用我试药这种可能,就算前辈是绝医毒圣,晚辈也没有想过。现在既然前辈提出来了,那么晚辈坦诚相告,只要前辈肯医好我的朋友,中月愿意留下来给前辈试药。"他心里苦笑道:这是怎么说得,哥舒揽月,我也没想到今世我要为你付出这么多,你的那些援助总算值了,妈的,等你醒来后,你可不能因为我留在这里试药就不再管北方国百姓的死活了,要是那样的话,我作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那何用呆呆看了他半天,忽然又直跳起来,一把抱住他泪流满面,仰天长啸道:"老天啊,你终于睁眼了,你终于给我送来一个无条件信任我绝医毒圣的可爱孩子了,没想过,他说他根本就没想过我拿他试药的可能,啊啊啊啊啊啊,老天啊,你听到了吗?多么可爱忠诚的孩子啊,呜呜呜……"他老泪纵横,连童儿的提醒都不管不顾了,直到哭得尽兴,才放开快要被他勒死还不敢反抗的江中月,抹去眼泪道:"孩子,你放心,你朋友的毒包在爷爷身上。"

  42

  江中月大喜过望,翻身拜倒,那童儿却在一边说风凉话道:"师傅,你变得真快,这称呼还不到一刻锺,就从自称老夫变成爷爷了?"何用拿眼睛一瞪他:"哼,你少管,你知道老夫寂寞多少年了吗?那些来求医的人,没有一个是坦坦荡荡的,别看表面上都对我恭恭敬敬,心里却都是惦念着我的那点毒药,唯恐我招呼在他们身上,哼哼,既然不相信我,又为何来找我?哼哼,我也犯不着给那些信不着我的人医治……"

  从他没完没了的唠叨中,江中月确认他的确是寂寞很久了,所以这下子有自己倾听,就一股脑儿把心中的郁闷都倾吐了出来。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武林中人都说绝医毒圣是个最无情的人,见死不救,其实只是那些人先对毒圣二字心里存了忌惮,所以不经意间总流露出不信任和恐惧,偏这看起来像孩子一样的老头其实敏感无比,一发现自己不被全身心的信任,就懒得医治,所以才导致有此传言。

  当下何用总算说完了,又兴致勃勃的拉着江中月来到安放哥舒揽月的屋中。只见他仍然昏迷,脖子后原先的红包已经肿到了前面。何用得意的道:"这孩子中的毒并非是下在饭食中的,而是一种毒蚊咬的。那毒蚊乃是北方国的特产,蚊子多在夏日出没,偏那北方气候寒冷异常,就孕育出了这么个怪种,不过毒蚊数量稀少之极,速度极快,且都在雪山活动,以雪鸟体内血液为食,想要捕捉一只活蚊谈何容易啊。真不知他和什么人结下大仇,让那人费尽心力也要害他。"

  江中月不语,心下叹道:名利二字果然害人,哥舒揽月虽非太后亲生,但总是在一处伴了这许多年,谁知只为了一个权字,两人之间竟没半点感情存在。那太后已是不惑之年,纵然害死了皇帝,她自己又能掌得几年大权,将来九泉之下,还能将名利一起带进棺材里么?怎的那么聪明的人,竟连这个都看不开呢?何用见他微微叹了一声,知道他有难言之隐,只是对方不说,自己也不愿去问,于是接着道:"若这毒蚊被人捕捉道,小心放进纱笼里饲养,只让它闻一闻要下手的人的衣服鞋袜,乃至头发皮屑等物,这毒蚊便记住了,到时放出,哪怕隔着数十里远,它也能准确找到那人实行攻击,只是有一样,它出了雪山,再咬人放毒后,自己也活不了了,因他体积不过是普通蚊子那样大,飞行又极迅速,咬人放毒时还没有伤痕,故能让人死得不明不白,只是捉它太困难麻烦,因此到今天,也没听谁说有人用这毒蚊害人。"

  江中月又紧张起来,疑惑问道:"既然没有人为毒蚊所害,前辈又是从哪里觅得的解毒之法呢?"话音刚落,何用已不满道:"叫爷爷。"江中月无奈,只得叫了一声,何用这才重新兴高采烈道:"没关系没关系,爷爷我每年都有几个月要出外游历,识别各种毒药草药,这毒蚊我早前几年就已闻到大名,于是到了北方国的雪山上呆了半年,并捉了几只饲养,研究它们的毒性,其实并不甚难。"说完指着哥舒揽月已经肿了大半边的脖子道:"这毒素若将整个脖子都占满了,气管受到压迫,人就会窒息而死,如今只要将肿消除,毒素去尽,便无大碍了,你再晚来六七日,爷爷我也无力回天了呢。"

  江中月大喜道:"那就请前……哦,请爷爷尽快医治他吧。"说完深深拜下去。何用呵呵笑了几声,从随身的百宝袋中取出一盒银针,道:"可是有一样,娃娃,他中毒已深,需要三月之功方可将毒素除尽,这三月之内,他受毒素影响,神智会不清楚,可能疯疯癫癫,可能失去记忆,可能痴呆不语,不过三月后毒素除尽,就会恢复本来样子,只是会忘记这三月之事,日后若非重大刺激,怕一生也回想不起来,你对他的大恩,也要被埋没了,你愿意么?"

  江中月微笑道:"我又不是为了让他报恩才救他的,就请爷爷施治吧,中月有生之年,感激不尽,但有差遣,无不依从。"何用点了点头,道:"好孩子,施恩而不图报,世间能有几人,爷爷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日后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存点感激之心,常来这里看我,我就知足了,我还有一个关于你的秘密,等将来你出谷时,我再告诉你,呵呵。"说完再不多言,聚精会神的施用银针,替哥舒揽月封穴放血。

  43

  转眼间在谷中过了一月有余,哥舒揽月的毒已经全部清除掉了,只是何用说得不错,从十天前他醒来后,就忘记了以前的一切事情,每日里像个小孩子一样,看见什么都觉得有趣,多罗谷里的动物们不过数日功夫便知道这个好奇宝宝的可怕了,只要江中月一出现,那草地上连只蚂蚱都寻不到,何用显然也没想到这个病人的本性如此,吓得将自己那些毒虫猛兽什么的都藏了起来,别误会,他不是怕哥舒揽月被伤到,而是怕他伤了自己的这些宝贝儿,谁让治疗中发现这家伙的体质其实很强,服了自己的药后几乎百毒不侵了呢?自己的那些毒物虽然个个厉害,但自从被他玩死一只罕见的桃花蜈蚣后,何用就吓得再也不敢让他看见除了人外任何活着的东西了。

  不过失忆了的哥舒揽月有一样却没有改变,他虽然忘记了江中月的身份以及他和自己的关系,但仍喜欢时刻粘在江中月身边,而且特别喜欢摸那两道恐怖的伤疤,对此,江中月是彻底的无奈了,直觉自己前辈子一定是做了不少坏事,这辈子老天才派这么块牛皮糖来克自己,不过想归想,这段在谷里的远离世俗纷争的日子,却令江中月从心里赶到幸福。

  "中月,为什么这里连只兔子都看不到呢?之前我明明记得有很多野兔啊。"一大清早就被哥舒揽月拽出了大好的被窝,陪他到谷里的后山上玩乐,江中月心情本来就不怎么样,如今再听他问出这样的话,不由没好气的吼道:"你还问为什么?这得问问你自己了,你还想打兔子,我看你若能在草丛里找到只耗子都是奇迹了。"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他怎么就不知道哥舒揽月身上还有破坏狂的天分呢,上次抓了只兔子,回去玩了三天,江中月本以为可以去给那只兔子收尸了,谁知道兔子好好的,就是身上的毛被剪了个吐鲁番张,那个丑劲儿就别提了,看着兔子那双红红的满含泪水的眼睛,仿佛在说着:"还不如让我死了吧"之类的话,江中月真是无比同情这只倒霉的兔子,悄悄将它放了,谁知从此后谷里的兔子便像一夜之间绝种了似得,再也没让他遇见一只。接着,各类动物全部在他们眼前消失,该死的哥舒揽月玩完了,根本不肯毁尸灭迹,而是放它们回去在同类中好好宣传自己的丰功伟绩,所以,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就是这样一副死气沉沉的景象了。

  "中月,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哥舒揽月忽然偏头认真的问。江中月把手抚上额头:老天,又来了,让他死了吧。哥舒揽月自从清醒后,平均每天下来要问十次这个问题,无论自己怎么回答他都要问。

  "是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再次朝天丢了个白眼,江中月彻底投降了。而听到他的答案,哥舒揽月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啊,那太好了,中月,我最喜欢中月了,中月中月中月中月……"

  "不要叫了。"江中月恶狠狠的叫,却在对上对方充满了纯真欢喜的眼神时,全部化为无力的叹息:"好了哥舒,你不用叫了,不是说你叫的越多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也不是说你不叫我我们就不可能在一起了,总之,我答应你,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的,明白吗?"他说完,就见哥舒揽月像一个得到了大人奖赏保证的孩子般使劲儿点了点头,心里泛上一股莫名的温暖: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男人即使变成了这副罗嗦的白痴样子,自己却还是愿意和他在一起呢?难道……不知不觉中我竟然爱上了他吗?被自己的答案吓到,江中月猛力摇了几下头,将脑海中这个刚成形的想法给赶了出去。

  "中月,你扭到脖子了,来,我帮你揉揉。"哥舒揽月认真的上前,在他眼里,江中月刚才那么猛烈的摇头动作,一定是扭到脖子了,否则他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摇头呢。

  "不……不用了。"江中月被他吓到:揉揉?天知道这家伙不懂控制力道的揉揉能不能把自己的脖子给揉断了。看着热情的一个劲儿扑上来的哥舒揽月,他吓得撒腿就跑,两人一个追一个逃,在清晨的阳光中,在鲜花碧草中,留下了一串串幸福的痕迹。因为太幸福了,两人谁也没有料到:宁静祥和的生活即将结束,一场危机已渐渐逼近了他们。

  44

  转眼间,三月之期将满,却已是初夏时节,何用与童子又要到四方游历,临行前与江中月和哥舒揽月作别,老人呵呵笑道:"孩子啊,我们这一去,回来大概见不到你们了,哦,不是说你们会死掉,而是我知道等哥舒的神智一清醒,你们俩估计就该干吗干吗去了,我也不留你们,只是有一条,将来若有闲暇,千万别怕辛苦,到谷里来看看我这老头子,我每年冬季是必在此处的,你可记下了吗?哼哼,如果你忘记了,那个关于你身上的秘密你可就永远都不知道了哦,嘿嘿,这是威胁。"

  江中月无奈的摇头笑道:"爷爷放心好了,我保证,只要一有时间,必定回来看你。"说完目送二人潇洒而去,方转过身来,看着哥舒揽月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太好了,三月之期将满,哥舒,你就要醒过来了,你知道我是多么盼望你快点醒来吗?皇城之中如今不知是怎样一番风云变色的情景,朱迪和沁香也不知怎么样,大臣们是否已经知道了你中毒出宫的事,哥舒啊,我们肩上担着万斤的重担,你……可千万要尽快恢复记忆啊。"

  哥舒揽月不解的看着他:"中月,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都听不懂,你是说给我听的吗?"

  江中月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走回谷里,笑道:"没关系,哥舒,你不用懂,因为将来,你会有懂的一天的,只不过到那时,你就会忘记这三个月所发生的一切,唉,有时候想想,我真希望恢复记忆的你不要忘掉这段无忧无虑的岁月,让你出色但沉重的帝王生涯中永远保持这样一个美好的回忆。"他认真的看着哥舒揽月,忽然又一笑道:"不过说实话,你的帝王生涯沉重过吗?我实在是非常的怀疑啊。"

  他们两人说着话回到谷里,直到连影子都不见了,谷外山崖的大树上才跳下两个人来,其中一人沈声吩咐道:"速速回去禀告,就说目标已经找到,与戚先生所说完全相符,请示下一步的行动。"另一人闻听,连忙一拱手道:"是,属下这就回去禀报。"说完匆匆而去。

  距多罗谷五十里的镇子上,有一家老字号的客栈,叫做"客来投"客栈,这个客栈也是小镇上买卖最好的一家客栈,向来是人进人出,热闹非凡。可是最近几天,除了跑堂的伙计算帐的老板,几乎没有人从这里出入,原因就是这客栈在五天前就被几十个人给包下了,而且这些人深居简出,从不露面。这让镇子上的人都深以为奇事,每日里聚在客栈周围探头探脑,议论纷纷,却是谁也不知道客栈中到底住了什么人。

  "戚卿家,果然如你所说,那哥舒揽月似乎变成了痴呆,我们这就下手除去他,则万事可定,卿家以为如何?"天字第一号房里,椅子上坐着的竟赫然是当朝太后,她对面站着两人,其中一人就是多罗谷外领命而去的属下,另一人面如冠玉,三绺长须,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只可惜长了一双狐眼,显得他多了几分狡猾轻浮。

  "太后,臣以为不可。"戚先生捻须而笑:"须知遭到无影毒蚊吸咬的人,若能解毒,虽有三月之期失去记忆,或痴呆或疯癫,但其武功未失,平日里虽无表现,但等到危机袭来,就会很自然的做出反应,皇上功夫高深,殊难对付,与其损兵折将换一个未定的结局,倒不如设下巧计,将他整个人彻底击溃,然后再图皇位,岂不如探囊取物一般么?"

  太后笑道:"你想的倒好,将皇上击溃?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哥舒揽月,哀家太了解他了,此人表面上虽玩世不恭,然心机深沈,心性坚毅无比,你就是将他击倒,也未必能将他击溃,所以就算损兵折将,我们也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否则一旦失去了,哀家就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了。"

  戚先生哈哈一笑道:"太后,你想过没有,一旦你损兵折将之下,还是要不了皇上的命,而他又已近醒来之期,到时候他看见自己遭到暗杀,能不知道是谁做的吗?一旦让他和皇后回到京城,朝堂上都是他们的人,太后的结局又会如何?何况,呵呵,恕臣说句放肆的话,太后了解的,只是以前的皇上,现在么,呵呵,情况可不同了,难道太后不知道他对皇后将军的迷恋么?所谓情到深处,太后,我们正可在这上面下点功夫,太后被皇上压了这许多年,想必也想看看他被击溃那一刻的表情吧?"说完走近太后身边,附耳悄声道:"我们可以如此这般那般……"直说了半日,太后脸上方露出赞许微笑,缓缓点头道:"卿家真是奇才,只是心肠太狠了点儿,竟想出这样法子。"说归说,脸上却满是愉快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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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月,我觉得头痛,你陪我在谷里好不好?不要去采果子了。"多罗谷的小屋中,哥舒揽月躺在床上,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满怀期望的看着江中月。

  江中月微微一笑道:"好好好,我不去采果子了,可是你今天不许吵着要果子吃。"他一说完,哥舒揽月就欣喜点头:"好好好,中月,我不要果子,我就要中月陪在我身边,中月中月中月中月……"

  老天,又来了。江中月无奈的拍拍自己脑袋:这家伙,真是没有安分的时候。不过,他既然说头痛,想必清醒之期就在这一两天了吧。想到这里,他长长的舒了口气:自己,总算没有辜负朱迪和沁香两人的期待目光,没有辜负哥舒揽月为自己付出的一片深厚情义。

  回去后,皇宫里总算该晴天了吧。他这样的想着,看见哥舒揽月已经朦胧睡去,他不由的奇怪,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候,再仔细一看,只见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又转为黑色。何用告诉过他,这是最后一点毒素要清除出来的先兆,只要这最后一口毒血吐出来,再睡上一觉,就会彻底的清醒过来。

  江中月又惊又喜,同时心里也有一种不知名的滋味渐渐生出来,这三个月,和哥舒揽月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涌上心头,想起他醒来后,就会忘掉这三个月的一切,不知为何竟有些伤怀,心中亦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总觉得等到对方一清醒过来,他们两个要面对的,就不会再是过去平和的日子,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他也不知道,是分离,还是爱情的消失,抑或是一场血腥,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想,只希望这是自己忧思过度生出来的幻觉,其实什么也不会发生。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改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郎心如铁的江中月,他想和哥舒揽月在一起,和他悲欢与共,同度朝夕。


  身边人的呻吟声拉回了他的神思,低头一看,只见哥舒揽月闭着眼睛抬起头,神色好像很痛苦,他忙扶着他坐起,就听"哇"的一声,对方吐出口黑血,然后又直挺挺的倒回床上打起了呼噜。这下子江中月是彻底的放心了,连忙站起身来,打了一盆水帮他擦去嘴角边的血迹,又给他换了床纱被,又将他身上盖的这床拿出去清洗,他出身军旅,这种事向来都是自己亲历亲为,直忙活了半天,方都弄妥当了,看看屋里,哥舒揽月还在睡着。他心想还是去谷后的山沟里采点果子回来,这家伙最喜欢吃那种甜酸的红果了。就不知道他醒来的时候,还会不会记得自己喜欢吃这种红果,不过想来一个人的记忆即使失去了,但口味总不会改变的吧,就算他不记得这种红果,也一定喜欢吃,想到这里,心里竟然没来由的一甜,转身拿了个袋子就出门了。

  他走了不到两刻锺,谷里忽然涌进一大队人马,为首的正是太后和那位客栈里的戚先生。见着谷中情形,太后脸上戾气一闪,悄声道:"这时他还没醒过来,该没有武功了吧,干脆出手杀了,以绝后患。"她和哥舒揽月数度交手,尽皆惨败,因此心有余悸,即使戚先生献的计策完全可以称之为万全之策,她也还是希望能够杀掉哥舒揽月一了百了,以免夜长梦多。

  戚先生摇了摇头,也悄悄笑道:"太后,只怕为时已晚啊,你再仔细看看。"太后听他所言,连忙再度向小屋中望过去,只见哥舒揽月已经背对着她们坐起了身子,她心里叹了口气,暗道天意如此,也是没奈何了。一边想着,忽从身后拽过一个人来,冷笑道:"朱笛,你可想明白了,等一下见了你主子,敢说错一个字,你的全家就别想有一个逃出生天,哼哼,好好想想你慈祥的老母亲和刚满周岁的小侄子,会让你更加懂得下一步该怎么做。"

  朱迪浑身打了个冷颤,目中射出强烈的恐惧之色,但面对上太后阴冷的眼神,只好强行把这股恐惧给压了下去,努力镇定下情绪,这才放声叫道:"皇上,皇上啊,呜呜呜,你……你可算让奴才们找到了。"一边说一边向那小屋奔了过去。

  屋中的哥舒揽月已经清醒,果然把这三个月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正在那奇怪自己怎么会到了这个所在呢,就听身后朱笛的声音在喊自己,他又惊又喜,连忙下床奔了出来,此时朱笛已奔到他的眼前,俯身下拜,太后带的众人也忙跪下山呼万岁。哥舒揽月眉毛一挑,淡淡道:"都平身吧。"说完刚想向朱笛询问,却听太后柔声道:"皇上,此地乃是非之所,不是说话之处,皇上且随哀家移到远处,等一下自然有场好戏让你看,也让你明白你心心念念的皇后究竟有多么好,至于这一切,稍后朱笛自会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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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舒揽月冷冷看了她一眼,沈声道:"胡说,中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说完转向朱迪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是什么地方,朕只不过睡了一觉而已,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太后命人搬来椅子,让他坐了,自己也坐下来,笑道:"左右还有点儿时间,也罢,哀家就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她看见哥舒揽月皱起眉头,又一笑道:"你的心腹太监就在此处,还怕哀家骗你不成?等一下只要问一问不就清楚了?"说完也不管哥舒揽月想不想听,径自道:"皇上,你什么都蒙在骨里呢,还说自己不过睡了一觉,怎么就到了这个所在,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多罗谷,天下第一无情人绝医毒圣的居所。至于你是怎么来的,呵呵,自然是你那好皇后做的好事了,你看看四周,现在是什么季节了?"

  哥舒揽月先前还没注意,此时听说,忙往四周看了看,一看之下,只惊诧的险些摔下椅子,失声道:"怎么回事?朕睡着的时候还是早春二月,连小草都没发芽呢,怎么这里……"

  太后接口道:"小笨蛋,现在已是初夏了,可怜你昏迷了三个月,却还以为只是睡了一觉。你还记得你和江中月一起游尽春园吗?朱迪说你当时叫了一声,可是江中月却说没事儿。其实那时你已中了毒了,而下毒者就是江中月,只不过这毒可不是通过暗器什么来下的,而是他们北方国独有的一种毒蚊,因这种蚊子长年生长在雪山,故即使是早春二月,仍能出来行动。这种蚊子飞行速度快捷无比,所以被称为无影,中了它的毒,一月过后必死无疑……"

  不等太后说完,哥舒揽月已冷冷道:"胡说,中月他要害我,何须借助这蚊子,我与他在一起耳鬓厮磨,从没带着防备之心,他武功高强,尽可下手取我性命。"

  太后也冷笑道:"下手害你?他若下手害你,要如何对后宫,对群臣解释,如此明目张胆的下手,不到一天就得被查出来,到时候本宫和臣子们岂能饶他,他获了罪,寒岳还会向北方提供那些物资援助吗?而使用这毒蚊就不同了,这种蚊子叮人,连点儿伤痕都没有,况且此物罕见,满朝太医竟无人知晓,到时谁知道是他下得手,那些大臣们都是你与他的心腹,你一旦暴病而亡,他们是会听哀家的还是会听你那形影不离的皇后的,这个不用哀家说你也清楚吧。"

  哥舒揽月不语,知道太后这点说得没错,却听她又接着道:"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露,这毒蚊叮人后的中毒症状,哀家这里竟有人知晓。"她拉过戚先生道:"就是这位戚先生,此人博学多才,犹擅医术,他一听哀家说你高烧不退,脖子后肿起包块,便告诉哀家这是北方的无影毒蚊,哀家一听此话,便对江中月生了疑心,连忙再去探看,谁知那厮狡猾谨慎,生恐露了馅儿,竟派人封住泰和殿,言说皇上重病,需要静养,连丝风儿都不能见,哀家虽比他权大,奈何众侍卫都对你忠心耿耿,知道你与哀家平日里素有嫌隙,竟都听他之言,哀家心急如焚,却也没奈何,只好宽慰自己说,好在还有一月之期,怎也能想出法子偷你出来施救。"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便有宫女奉上茶来,喝了一口,方接着叙说。

  "谁知第二天夜里,朱迪竟偷偷跑来,对哀家说江中月生怕夜长梦多,恐哀家将你偷出去,因此已秘密将你转移走了,因他也被拒之门外,无法得知详情,就连这件事,也是他担心你的安危,假装给守卫们送吃的,用药迷了他们一小会儿,这才偷看到的,他一个奴才,无法可施,只好来找哀家。哀家一听,急得不行,连忙派出几队人马出城四处找你,只是人海茫茫,却哪里找得到。如此这般,那江中月每日里稳居朝堂,处理军政大事,给他们北方国运了数不清的金银物资,照这样下去,不到半年,国库恐怕都要被搬空了,哀家是干着急也没办法,眼瞅着一月已过,心知你已毒发身亡,哀家万念俱灰,却在此时,竟又听到一个消息,方知山穷水复疑无路中,却有柳暗花明又一村。"

  哥舒揽月虽然知道太后狠毒,但听到这番滴水不漏的言语,已有些半信半疑了,只是仍不愿接受江中月竟能加害自己这个事实,哼声道:"哦?但不知是什么消息,能让你找到柳暗花明的那个村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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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微笑道:"那一日,哀家正在宫内伤怀,心道这寒岳江山算是彻底沦落于敌寇之手了,只可恨我们战场上屡屡胜利,最后竟败在这样一个小人手里,那北方国不费一兵一卒,平白得到了寒岳,想来真是让人不甘心。不过哀家也奇怪,按理说一月已过,江中月该宣布你的死讯了,可是为何迟迟没有动静,就在这时,沁香来到我这里,对我说他之所以没有宣布你的死讯,是因为你根本没死。哀家大喜之下忙问端的,原来这机灵丫头自你出事后,表面上佯装顺从江中月,暗地里却一直在想法子救你。那一日她偷听到江中月和一个人说话,方知你被转移来了这多罗谷,江中月早和这绝医毒圣相熟,当初将你送来这里时说好了让他照顾你一个月,等到你毒发身亡后,他自会派人来取回尸体,谁知那绝医毒圣见你根骨奇佳,是试毒的绝佳材料,竟偷偷为你解了毒,准备留着自己炼毒用。一月后江中月来找他要尸体,他百般的推托,一直磨蹭到日前,方拿具易了面容的假尸体给那厮,不料却被那厮识破,他又气又急,就要来亲自杀你,只是朝中的事自然还要安排一下。哀家听沁香如此说,为了抢先他一步,连忙率了几个亲信和朱迪昼夜急驰来此,沁香所以未来,自然是要留在宫里稳住江中月。"

  她一口气说完,欣慰的看着哥舒揽月道:"好在江中月没有说破你的身份,那绝医毒圣也不知你有武功,也没用什么手段废了你的身手,他还傻等着你毒一解开,就用你试药呢,可惜那老东西的毒实在太过厉害,哀家等赶来时,本想将他擒下做个人证,却被他的夺魂烟毒翻了十几个侍卫,也让他逃走了,不过无妨,刚刚接到消息说,你的好皇后江中月已孤身一人来此,哀家已派侍卫们守在他必经的路上,只等将他擒来,看他有何话说,到时你自然能够分辨哀家说的话是真是假了。"

  哥舒揽月此时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他不敢,也不愿相信江中月真的会做出这种事,那是他……全心爱恋着信任着的人啊,虽然他从不肯承认,可是就在这一刻,他却忽然明白,自己对江中月的情意,早已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占据了自己全部的身心。上天怎么可能这么残忍,在他刚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却要让他知道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不,不会的,中月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磊落丈夫,他决不会做出这种事。

  像是祈求一般,他的拳头握的泛白了关节,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仿佛这样就能扭转局面,就能……回到从前和江中月朝夕恩爱的日子。

  但是忽然出现的浑身浴血的人影打破了哥舒揽月所有的幻想,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手提宝剑杀气冲天的江中月:不,这不是真的,他身上的血不是杀害侍卫们染上的,他一定……一定是在打猎,猎了熊,虎,豹等凶猛的动物才……他拼命的为江中月找着各种匪夷所思的借口,却在下一刻,看到他提着宝剑冲进小屋时,熄灭了所有的幻想。

  "现在,你应该相信了吧?"太后冷冷的笑:"你的好皇后,经过浴血奋战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杀你,他一定很奇怪,你到哪里去了呢?"果然,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江中月一脸惊惶的跑了出来,一边大喊着:"哥舒揽月,哥舒揽月……"

  哥舒揽月浑身如坠冰窖,他最后的一点幻想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恨意,他想着自己过去对江中月做过的种种,此时看来竟是那样的愚蠢可笑,他觉得恨意如潮水般,一下子就填满了自己的胸腔,然后迅速扩张到四肢百骸,这恨意如此强烈,强烈到他的身体似乎都承载不住,仿佛要喷薄而出一般。

  "朕在这里。"他缓缓的从谷口山壁后走了出来,双目散发着森冷的寒光,直直望着江中月:

  江中月直觉的清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哥舒揽月就算恢复了清醒,也绝不可能是这样一副样子面对自己,那浑身散发出的寒意几乎要将他冻僵,而那种修罗般的气势又让他不寒而栗。

  或许,是自己多心,只要他没事就好了。他拼命的安慰自己,短暂的呆愣过后,他勉强换上笑容奔上前去:"太好了,你没事,刚才我真的很担心你。"

  "担心什么?是担心我醒来后就杀不死我了吗?"哥舒揽月唇边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太后等都转了出来,满面得色的看着江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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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中月奔跑着的身形顿时僵住了,他的心也一直往下沉着,沉着,一直沈到了万丈谷底,他知道一切都晚了,他很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在这里等待哥舒揽月醒来,为什么要去摘果子,而让太后等人趁虚而入,虽然他不知道太后到底对哥舒揽月说了什么,到底他们策划了多么精心的阴谋竟然连哥舒揽月都骗了过去,可他知道这一次,自己将万劫不复。

  他默默的看着哥舒揽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偏偏对方还森寒的笑着:"怎么?说不出话来了?你刚才不是喊我喊的很大声吗?中月,我的好皇后,你想对朕说什么重要的话?才会提着剑浑身鲜血的跑来?现在说吧,朕在这里……"他一字一顿:"洗耳恭听。"

  "如果……我说我不是来杀你的,你信吗?"江中月叹了口气,平静的叙述着:"你中了毒,宫里到处都是杀机,我不得已将你偷带来这里,请绝医毒圣施救,可是解毒之期需要三个月,在这期间你失忆了,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你吐出了最后一点毒素黑血,睡着了,而我出去办了点事,却遇到了伏击,我担心你,心急如焚的杀了那些人赶回来,却只是看到这样一幕情景,哥舒揽月,这是我要说的话,你相信吗?"这是两人最后的机会了,只要哥舒揽月能相信他,一切都可以慢慢的弄清楚。事实上,让一向孤傲的自己在对方面前说出这种近乎示弱请求的话,已经很不容易,若非对他存了……那一丝情意,他是宁死都不会说出这些话的。

  这个解释也很合情合理,所以哥舒揽月立刻就动摇了,他十分清楚对于他来说,太后和江中月,谁才更值得他信任:"证据呢?中月,你有什么能证明的吗?"谁也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他确实感觉到一颗心脏就悬在嗓子眼儿上:拜托,让中月证明他说的话,朕宁愿认错赔礼,拜托让他说得话都是真的吧,别在给了朕希望后又残忍的将这希望粉碎。他在心里诚心的祈祷着,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充满了渴求的望着江中月。

  "我带你出来的时候,只有朱笛和沁香知道,等回到宫里,他们可以给我作证。"江中月松了一口气,心想只要哥舒揽月肯听自己的解释就好,朱笛和沁香都是他的心腹,有他们作证,一切都好办了。

  谁料太后冷笑一声,寒声道:"将军,你真以为你能永远控制得了皇上的心腹吗?朱笛和沁香一开始不过是慑于你的淫威,没办法只好暂且投靠于你,其实他们都在暗地里与你周旋,否则今日哀家也到不了这种地方了。"说完高喝一声道:"朱笛,出来,告诉皇上,将军说得这些,到底是真是假。"

  朱笛脸色惨白,看也不敢看江中月一眼,太后哼了一声道:"你不用怕,现今哀家和皇上都在这里,自会替你做主,你照实说就是。"说完等了半天,方听到朱笛小声说了一句:"皇上,太后所说句句属实,将军……他……他说得……都是假话。"这句话说完,他连忙低下头去,谁也没看到一滴泪流出他的眼角,迅速隐去。

  宛如晴天霹雳,石破天惊,江中月整个人都被轰的懵了,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朱笛,以为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朱笛,你……再说一遍。"

  "还用说什么?你没听清楚是吗?没关系,朕都听清楚了。"哥舒揽月满脸悲愤之色,走上前怒视着江中月:"还记得吗?朕曾经说过,你的唇很薄,是薄情寡义的面相,哈哈哈,当时只是玩笑,没想到今天竟一语成箴,哈哈哈,老天爷真是厚待朕,让朕只经过了这一次劫难就看清楚了你的真面目,看清楚了你的狼子野心。"他越说越怒,说完最后一个字,猛然抬起手来,只听"啪"的一声,江中月脸上已挨了重重一记耳光,他猝不及防之下,又兼刚刚浴血奋战,身上早没了力气,只被打的眼冒金星,再也稳不住身形,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哥舒揽月心中犹如被锥子狠狠扎了一下,疼痛难忍,但是这点疼痛怎比得上他对江中月的恨意,眼看对方倒地,从他怀中掉出一个小小袋子,十几颗圆润可爱的朱红果实咕噜噜全滚了出来,他愤恨难当,心想你倒会享受,赶来杀我还不忘随身带上珍奇果品饱口腹之欲。一边想,一边大喝道:"来人,把这犯上作乱的贼子给朕捆了,从此后废去皇后名号,贬为下奴去采石场开矿。还有,把他的这些好事迹通知给勒古苏,告诉他他们的阴谋已经彻底失败了,由今天开始,停止对北方国的一切援助,但凡他们敢犯我国土一步,定派大军扫平北方。"说完又恨恨看了失神望着自己的江中月一眼,抬脚从那些朱果上踩过,只踩得那些果子软烂如泥,汁液四溅,那红红的汁液如鲜血一般,染上那个小小的布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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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中月颤抖着拾起那个布袋,他紧咬着嘴唇,眼眶里分明有水光闪烁,却一咬牙,把泪收了回去。将布袋装进怀里,他忽然抬头冲着前方哥舒揽月的背影嘶声大喊:"哥舒揽月,你给我记住,记住这一天你对我做过的事,从此后,我和你恩断义绝,恩断义绝……"凄厉的喊声在山谷间悠悠回荡:"恩断义绝恩断义绝……"哥舒揽月的身形顿了一下,却终于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行去。两个兵士走上来架住江中月,将他装进早已准备好的囚车里。

  不得不承认,太后和那个戚先生的这个计策确实是歹毒无比甚至是天衣无缝的,他们用朱笛和沁香的家人性命要挟了他们两个做假证,又因为江中月总是戴着那幅铁面具去见臣子们,因此就由戚先生也戴上一副同样的面具假装江中月垂帘听政,那戚先生乃是一个奇人,身材又与江中月相象,模仿他无论姿势,走路,说话声音,无不惟妙惟肖,因此将众臣子瞒了个密不透风,大臣们只因哥舒揽月的关系,都十分相信江中月,只道是皇上抱恙,需要静养一个甚至几个月,有事都与戚先生说,他和太后便模仿着哥舒揽月与江中月平日行事之风处理,三月中竟没露出一点儿马脚,即便如此,二人仍不放心,到底还在铁面具之后又戴了层人皮面具伪装成江中月的面容才罢,如此更万无一失了。

  果然,哥舒揽月回朝,找来心腹大臣们询问,宰相狄方便道:"回皇上,将军说你这几月染疾,需要静养,臣等本欲探望,将军却说此病怕风,因此臣等都作罢,好在将军与皇上倒是十分的相象,遇有军国大事沈稳非常,处理的也得当,连臣等亦没话说,就是有一样,往北方国运的金银物资太多了些,皇上若再不还朝,臣等就要联名抗议了,虽然将军心系故国,但也不是这么个搬运法。前些日子吧,不知为何,将军说皇上病情突然加重,他要为你去求药,彼时太后也病了,不见外人,因此一些着急的事情,臣等斗胆商量后呈与贵妃娘娘批阅,不急的就搁在这里,心想等着皇上龙体康复或者将军回来处理。可喜皇上今日终于痊愈,臣等幸甚,万民幸甚啊。"

  哥舒揽月一听此话,与太后所说丝毫不差,不由怒从心头起,拍案怒道:"幸甚什么?再晚一步,寒岳的国库都要被掏空了。"因把太后告诉他的有关江中月所行的种种"不轨欺心"之事说了一遍,群臣无不动容,连道"好险好险。"其实不能怪他们盲目附和,实在这计策过于严密,连哥舒揽月这样的聪明人尚不能分辨,何况众臣子们,只有云松听完,惊讶不信,大声替江中月求情,恳请哥舒揽月详察,谁知更惹得他暴跳如雷,指着云松的鼻子就大骂道:"你以为朕愿意相信吗?你以为朕没有查察吗?那是朕的皇后,朕最心爱的人,可是宫中上下众口一词,你让朕怎么相信,啊?"

  云松也没了言语,只是心中仍不肯相信这个事实,他与江中月相处时日虽短,却对他的风采气度倾慕不已,心中更存了无比的爱恋,只因恨不相逢未嫁时,不得已将这份心思深藏于心底深处,从未对外人道,甚至为了江中月,他已决定终生不娶,只要让他偶尔能看到对方一眼,此生已别无所求。

  谁知祸起萧墙,风云突变,一夕之间,江中月由尊贵无比的皇后沦为阶下囚,下等的苦力奴,被发配往京城外的石山里开矿,云松满腹忧虑,却无法相救,虽不肯信江中月是这样人,但事实又摆在面前,因此日夜煎熬,这日终于熬不住了,下朝后谎称要去散步,一个随从也不带,悄悄溜到石山矿场,想偷偷看一眼江中月在这里是怎样光景。

  石山的矿场很大,为了防止囚犯奴隶们逃跑,四周都是悬崖峭壁,以铁丝网围绕,奴隶们便在崖底矿场工作,云松欲待进去看视,却被守卫拦住,陪笑道:"大人别难为小的们了,这里可进不得,别说上头严令,就是进去了被哪个囚犯冒犯了,这责任小人也担不起啊。"云松叹了口气,只好道:"那好,我上去看一眼罢。"说完登上悬崖边向下看去,只见奴隶囚犯们分布在四周各处,都在低头劳作,这么远的距离根本看不清哪个是江中月,看了半天,忽然一阵铃声响起,吓了他一跳,那陪同的官员忙解释道:"大人勿惊,这是午饭的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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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松听见说开午饭,心道众人定是都聚集在饭桶旁,倒不如趁此时机仔细找找看。果然不出他所料,铃声响过后,各处的奴隶囚犯都一窝蜂般围到两个大饭桶旁,云松正伸着脖子仔细寻找,忽然一瞥眼间,发现在距众人几米远处,孤零零坐着一人,他只看了一眼,一颗心便剧烈的跳动起来,只见此人面容丑陋无比,一张脸上伤疤无数,虽然穿着破烂不堪且已经脏的没了颜色的短衣短裤,但那份从容淡定的孤高气质仍在,不是江中月却还有谁。

  "他……他怎的瘦的如此厉害?"只是这一瞬间,云松的眼泪刷一下流了满脸,他颤着声音问身边的官员,却听那官员摇头道:"大人你问他?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前两个月由皇上的亲身侍卫送他过来,说此人是重犯,是皇上下了旨意贬为下奴的,要我们好好看着他干活。这人从来这里后,无论遇到欺负打骂,从来没有一句话,大家都说他定是个哑巴,偏偏还孤僻的很,干活时就自己在一边,身旁多少人他都恍若未见,为此也暗里受了不少囚犯头儿的欺负,吃了许多亏,可他不哼声,咱们也没办法不是。你也看到了,从来时就如此,从不上前抢夺饭食,因往往等到最后,饭菜都没有了,便生生饿成了这副样子。单若论人品的话,似乎倒不坏,虽然他从不用旁人帮忙,但他力气大的很,反常帮助一些老弱病残的忙,可惜啊,就不知道他什么地方得罪了皇上,被送进了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说完连连摇头叹息。

  云松看着江中月清瘦了许多的面颊,再见他手上脚上都是沉重的镣铐,心想他何曾吃过这种苦,手腕脚踝一定是都磨破了,想到此处,哽咽不能成声,又看了半天,那囚犯们都散去了,方见他慢慢踱到桶前,似乎是舀了一碗菜汤,又从饭桶里使力刮了几下,隔的太远看不真切,但想也知道哪里还能有甚米饭,光只见他拿起那破碗凑到嘴边,一口气喝了下去,就放下碗,步履蹒跚的继续回去干活。

  云松再也忍不住,大叫道:"中月,中月,是我,是云松啊,我来看你了,中月……"他泣不能言,只把嗓子都喊哑了,所有囚犯都诧异望向这边,方见江中月缓缓的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就又默默转过身去,继续挥着镐头,其它人也都低下头去继续干活,一时间,山谷里只余"乒乒乓乓"开采石矿的声音。

  那陪同的官员见云松如此失态,不由大惊失色,忙扶住他道:"大人且莫悲伤,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官好了。"说完又着实的宽慰了几句,云松方渐渐止了哭泣,心知江中月望他那一眼,已是诀别,再不可能理睬他的,因忙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对那官员道:"这些钱你拿着,分给手下打点酒喝,万望你让大家好好照顾照顾他,他……他是一个……好人,他一定是含冤的……你放心,他的冤屈不会永远深埋地下,一旦有昭雪的一天,我和他都感激你,求你一定要答应我。"

  那官员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哪敢相询,欲待推辞了云松,无奈他坚持要给,只好把银票收下,一边道:"云大人,你交待的事咱们怎么着也不敢大意,只是他这个人,唉,委实太难相处,兄弟们也只能尽力而为,个中下情,还望云大人能够体谅。"

  云松点头,感激道:"我知道难为了你,放心,只要你尽心了,我就承你的情。"说完那官员直送他到大门外,方目送他上马匆匆而去,这官员摇头奇道:"真是的,这么个犯人,竟劳皇上亲自下旨送到这里,云大人贵为一品尚书,还亲自来看,又哭成这样,还说什么他是含冤的,看来这人来头不会小,就是不知他是否真能如云大人所说,有昭雪的一天,哼,若再延迟下去,就算有了这么一天也晚了,照他现在的样儿,就算不出事故,饿也饿死了。"一边说一边自己进了门。

  云松上了马,回想起江中月瘦的皮包骨头的样子,不由心急如焚,一路上风驰电掣般来到皇宫门口,侍卫们见是他,不敢怠慢,连忙召见,云松整衣束冠,急匆匆来到御书房,只见哥舒揽月坐在案后正读奏折,看见他来了,微笑道:"爱卿请坐,这么晚了还要见朕,有什么急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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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松细细审视着哥舒揽月的面容身材,心里一酸,暗道自从江中月出事以来,他一心只想着对方,从未仔细打量过皇上,如今看来,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一张脸也瘦了一圈,连颧骨都突出来,想到此,再想想今日山谷中的江中月,不由悲从中来,跪倒参拜完毕,才哽咽道:"皇上,你……你瘦了,呜呜呜……"说完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哥舒揽月先是一怔,及至后来寻思过来,心里也是刀绞般一痛,强笑道:"爱卿快起来,好好的怎么忽然哭了,就算朕瘦了,掉的是朕的肉,你……不必多心,也不必……多言,明白吗?"他心里清楚云松这副样子,定是要挑起有关江中月的话题,但是这个话题自己却听不得,除了再多一次心痛憎恨的煎熬外,有何用处,因此一句话便封死了云松的嘴巴。却不料云松今日已见着了江中月,就是杀了他,哽在喉中的话也是一定要倒出来的。

  "皇上,求皇上明察秋毫,仔细查证将军的罪行,将军向来是坦荡君子,胸怀磊落,绝不会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的啊,皇上深知将军为人,不可轻信旁人挑拨之言,中了人家的诡计,皇上……"云松一字一泪,句句话都宛如一把利刃般戳上哥舒揽月的心头。

  "够了。"哥舒揽月蓦然拍案而起,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来到云松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大吼道:"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朕不知道吗?你以为朕就没有查过?就在朕回宫之前,朕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是太后等人设下的诡计诬陷他,可是结果呢?云松,结果你不知道吗?他利用朕病危的这段时间,大权独揽,把寒岳的国库掏了一半给北方国,云松,这个结果你不知道吗?如今还叫朕查?你还叫朕查什么?再查一次他想置朕于死地的事实来让朕伤心痛绝一次吗?啊?你说啊。"

  云松被他吼住,他的确也没有半点对江中月有利的证据可以为他脱罪,想了半天,只得又心痛道:"可是皇上,他不是那样人,不是那样人啊。"他期盼的看着哥舒揽月:"皇上,你忘了,当初你为了得到他,甘愿冒天下大不讳逼他前来和亲,你为了……"不等他说完,就被哥舒揽月一把推到了一边,狂怒吼道:"够了,不要再说了。你给朕住口,住口。"他挥舞着衣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赶出云松的话在自己心中掀起的轩然大波。

  大殿里一时寂静无言,云松撞在了桌子上,脑袋起了一个大包,他彻底的绝望了,慢慢站起身来,躬身道:"是,臣明白了,臣这就告退。"说完一步一步向门外退去,却蓦然听到哥舒揽月虚弱的声音:"站住。"

  云松停下身形,看见憔悴的帝王转过身,目光环视了御书房一周,那眼中就慢慢浮上泪来:"你以为……朕能有一刻忘记他吗?"他对云松说道,但是目光却不肯停留在对方身上:"朕不能忘记他,你知道朕为什么要在这书房里过夜吗?因为这书房中有他和朕在一起时的那股气息,那股他真心和朕共处时的气息,即使现在知道了那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为了骗取朕的信任而强装出来的真诚,可是朕的心里,却只回忆着那些,朕宁愿相信,那就是他的真心,不管多么短暂,哪怕只有一瞬间。他出了事后,朕也想过,想过是朕自己逼迫他来和亲的,弄到现在这个局面是朕自食其果,想过用这为理由废了他的皇后,放他回北方国。可是朕做不到……"他突然又咬牙切齿起来:"朕恨他,恨他欺骗了朕,不管是什么理由,朕都恨他,朕不能放他回去,为什么要放他回去?不放,朕绝不放,就算他死了,也要死在朕的手里,死在朕的面前,没错,朕就是这样的恨他……恨他。"他又疯狂的捶起了桌子,明亮的烛光下,云松清晰的看到那张向来不可一世的脸上,滑过一滴清澈泪水。

  "皇上,你说的不错,他就要死了。"云松面无表情的道,他看见哥舒揽月倏然转身惊疑不定的目光:"你……你说什么?他……怎么了?"心里苦笑了一下,为什么人总是要折磨自己,为什么即使能令自己更痛苦,却依然不肯放过那个倾心爱着的人,这究竟是人的劣根性,还是情的劣根性。

  52

  "我说,江中月……他的确就快要死了。"或许是因为太过悲痛,亦或许是已经绝望,云松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就在这一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麻木起来,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哥舒揽月,一字字道:"他在那个苦牢里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整个人已经瘦的皮包骨头,他不肯和囚犯们抢饭吃,饥一顿饱一顿的,臣今天去看过他,只怕再这样下去,不到几个月他就要死了,或许,得到他死讯的时候,皇上您可以开心一些吧。"

  "胡说,全是胡说。"哥舒揽月怒到了极点,又变得疯狂起来:"谁允许你去看他的?啊?朕明明白白的告诉过你们每一个人,谁也不许去看望他,去看望这个北方国的奸细,谁准你去的?他死不死关你什么事?他是朕的人,不是你的。"吼完了,哥舒揽月仍是气冲冲的,又大喊道:"来人。"朱笛急匆匆跑了进来:"皇上"。哥舒揽月哼了一声,冷冷道:"礼部尚书云松胆大包天,竟敢违旨前去探望重犯,从即日起革去他礼部尚书的职务,贬为岭南县令,明日便去述职。"说完又恶狠狠瞪了云松一眼,拂袖而去。

  云松也不惊讶,似乎早已料到这种结局,平静的起身离去,直到出了宫门,他才望着京城西面的方向喃喃自语道:"中月啊,我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其实,没有你的朝堂对我来说,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色彩,离开又有何妨,我只是担心你,你……你的身体那样虚弱,偏偏皇上又不肯相信,中月啊,你……还能坚持几天?为什么从获罪后你一个字都不替自己辨白,我知道这中间一定是有误会的,可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宁愿死在那种地方,为什么你只肯看我一眼,如果……你想把一切都告诉我的话,我拼死也要进去听你诉说,然后哪怕是赔上了这条性命,我也要跟皇上辨白,可你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肯对我说啊。"巨大的绝望笼罩着他,迷离的月色下,他跪倒在空无一人的宫门前,痛哭失声。

  很快的,又到了晚夏时节,这日闲来无事,哥舒揽月便让朱笛细细煮了一道茶,主奴两个一边闲话,可巧有宫女从御膳房中端来细点,内有一样叫做"葱油糕"的点心,以往是江中月最爱吃的。因见着了这点心,便想起他,怔怔发了一会子呆,直到朱笛叫他,方回过神来,转头不再看那糕点,奈何仍是心乱如麻,又望了窗外半晌,终于找了个话题,问朱笛道:"朱笛啊,云松去了也有一个多月是吧?"

  朱笛笑答道:"是啊皇上,去了有一个半月了,这会子大概已经到了任上的。"哥舒揽月点头道:"恩,确是如此,说起来,云松有才干,是朕得力的臣子,朕是为何将他贬到岭南去的呢?"他此话一出,朱笛大惊之下竟不敢答言,心道皇上这会儿是怎么了?这么大的事儿,才隔了一个多月,怎的就能忘了?刚想到此处,又听哥舒揽月恍然道:"是了,朕是因为他违抗圣旨,私自去探望……"说到这里,长叹一声,就不再说下去。

  朱笛心里一颤,只觉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他害怕自己失态被皇上看出,忙擦了擦眼睛,强笑道:"皇上,整日里批阅奏章,也累得很,奴才听说湖里的荷花都盛放了,不如我们去划划船,散散心,皇上以为如何?"哥舒揽月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每日里都闷在这儿,就喜欢胡思乱想,朱笛,我们就去湖里看荷花。"自从江中月被关进矿场,朱笛还是头一次见主子这么兴头,心里一喜,连忙吩咐众人去准备。

  不一刻来到湖边,果然是千莲尽放,十里飘香,哥舒揽月细细赏了一回,心中十分舒畅,朱笛笑道:"皇上,龙舟已经预备下了,请皇上登舟。"说完扶着他的手,小心来到船上,迎面一阵夏风吹过,十分的凉爽,舟中小桌上摆着美酒和几样精致小菜,还有些甜点。哥舒揽月兴致勃勃的坐下,举目四顾,不禁赞道:"好景致啊,朱笛,等回去记得赏这些管理湖泊荷花的宫人们每人十两银子。"朱笛连忙答应,指着桌上的酒菜道:"皇上,这儿风凉爽,何不吃一点儿,因这伏天闷热,您已经好几日没正经吃东西了。"说完,哥舒揽月点头微笑,拿起筷子正要夹菜,忽见旁边的细点中有一盘糖炒栗子,举着筷子的手就那么停在半空中。朱笛不知他想起了什么,也不敢打扰,过了半天,见主子忽然怔怔流下泪来,他心中诧异,终于忍不住问道:"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53

  一连问了四五声,哥舒揽月方回过神来,抬头道:"什么?朱笛,你说什么?"朱笛心说你怎么还能问我?赶紧又陪笑道:"皇上,您是怎么了?可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奴才……奴才还从未看过你流泪的样子呢,除了上一回和云大人……"他不再说,但哥舒揽月已经明白。他点了点头,拿过那盘糖炒栗子,细细抚摸着道:"还记得吗朱笛,去年的秋天,朕和中月一起划船,他睡着了,就是朕剥的栗子给他吃,如今这栗子还在,还是这么香甜,可是吃它们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朱笛目光一黯,哽咽道:"皇上……您……您就不要……总想着将军了……"一语未完,哥舒揽月就摇头道:"你是我的心腹,我今日就告诉你一句实话吧,我是恨中月,恨他狼子野心,竟然不惜谋害我,可是……可是人家都说,恨的越深,便是爱的越深,或许这话真没有错吧,朕虽然从不提起他,可是不代表朕就能忘记他,朕想忘记,却忘记不了,怎么也忘记不了,不,应该说,是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朕看奏章,他的脸就在奏章上,朕去洗浴,他的脸就在水池中,朕去游园,他的身影就在花木间,其实这一切,认真的说,都是因为他还在朕心中。"他说完抬起头来,看着那十里荷花,叹息道:"你看今年的荷花开的多好啊,还记得去年在船上,那时候是秋天,已经没有几只开放的荷花了,可他还是高兴赞叹不已,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一般,当时朕答应他说,等到今年荷花盛放,要带他来游湖的,可是,到最后却……"

  朱笛见他面色悲凄,心里就如刀绞一般,寻思了半晌,方小心翼翼道:"皇上,恕臣说一句多嘴的话,当日您强迫将军来此和亲,便应该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他与您本是敌对之人,这些阴谋诡计也如战争般,端看谁玩的高明了,您既然还是放不下他,何不再将他召回宫里,咱们吃过一回亏,这次只要加上万分小心,量将军有通天手段,也不能得手了……"不等说完,就被哥舒揽月喝止道:"不许胡说,果真如此,国法的尊严何在,朕虽然为了他可舍弃一切,却决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误了天下江山,寒了百姓臣子们的心。朱笛,你平日里也是个聪明人,又深知朕的脾气,今日怎的却说出这种没有见地的话来。"

  朱笛不敢作声,哥舒揽月也怔怔出神,想了想又忽然道:"但是,天子是金口玉牙,一诺千金,说过的话不能不作数,朕答应过在莲花盛开时让他来此游玩,就不该食言。"说完对朱笛道:"你去传朕旨意,就说让矿场给江中月一天的假期,明日带他来此看荷花。"

  朱笛连忙答应,他因为全家性命被太后拿在手里要挟自己,不敢不妥协,心中一直抱愧,此时忽听哥舒揽月要接江中月来游玩,暗道或许这是个机会,能让他们有点转机。抱着这样的美好希望,他马上传旨,然后他想起沁香也是和自己一样情况,自江中月走后,作了假证的她受不了内心煎熬,让自己把她调换到佛堂去工作,如今有了这一事,告诉她也好让她轻松轻松,因此乐巅巅来到沁香的居所,将这消息告诉了她,不过沁香万念俱灰之下,倒不如他这般乐观,况且她到底是女人,眼皮子浅,一旦见了江中月,哪有不流泪哭泣之理,若被发觉盘问,说出真相,则两家人数十口,一个别想活命了,故两人感叹了一番,最终朱笛并没有安排她去船上伺候。

  因为这事儿,哥舒揽月其实也是一夜未眠,第二天勉强镇定着上完了早朝,饭也不曾正心用,早早便来到湖边船上等候,却始终见不着人影,他欲待让朱笛去查看催促,转念一想,这又显得自己心里还有那人似的,今日不过让他来游湖,并非赦免他的罪行。虽如此想,但偶尔脑海中又会冒出个想法,心道若他肯诚恳认错,从此后洗心革面,对朕忠诚以对,哪怕只要不起害朕之心,那么或许可以减轻他的罪行,让他重回宫里,皇后是不可能做了,可总还有别的位子。只是这想法一冒头,便被他强压下去,正在焦急中,忽见岸上远远走过来一队人,正是十几个侍卫押着江中月向这边走来。

  54 开始虐心了

  遥遥看着那抹熟悉的挺拔身影,哥舒揽月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却又止不住心头如小鹿乱撞,必须要用全部心神才能控制自己不真情流露,依然保持着帝王的威严。他本以为江中月重回故地,见到自己也必定会百感交集,谁知等他走近,方看清那张布满了丑陋伤疤的面孔上,竟然一丝表情都没有,冷漠的令人心寒。他高涨的热情一下子全部散了开去,头上宛如三九天里被一盆冷水浇过,一直凉到脚底。

  "将军,皇上记着他的诺言,因此今日特地宣旨,放将军一天假,来此游湖,这于皇上,固然是为了实践诺言而做,但于将军,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还望将军好好把握。"朱笛一语双关的暗示江中月,希望他能听懂自己话里的意思。谁知江中月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嘴角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笑容,竟是一句话也不说,迈步走上船去。他虽然没有一个字,但只这一眼,这一丝笑,就足够让朱笛心如刀绞,惭愧无地。那分明是提醒自己,当初他相信了自己的下场,如今自己哪里还有脸面去暗示他该如何做。

  龙船缓缓的荡开,哥舒揽月和江中月对面而坐,两人都只看着荷花,竟是谁也不肯看对方一眼。过了半晌,终究是哥舒揽月忍不住,偷偷向江中月望去,只见他面上没有一丝羞愧表情,只是专注盯着那十里荷花看,他心里有气,暗道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说吗?哪怕只是轻描淡写的认个错儿。但是这话只能在心里想,却不能说出口,在哥舒揽月的心里,他想本来就是你江中月对不起朕,如今还要朕先来就你,真是岂有此理,朕若这么做了,还哪有什么尊严可谈。

  船上的奴才们知道今日这差事不是好当的,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稍顷一叶小舟划来,却是几个宫女送来点心,这也是朱笛特意安排,果然,哥舒揽月看见了这小舟,便想起当日之事,又见那点心拿了上来,都是平日里江中月喜欢吃的细点,还有新鲜莲蓬和栗子,他心里一痛,将目光望向朱笛,朱笛吓得忙低了头,他看了半晌,终于收回目光,叹了一声,将碟子推到江中月的身边,轻声道:"你在矿场里,想必没这些东西吃,趁这时候多吃些吧。"

  江中月淡淡望了那桌点心一眼,冷冷一笑,仍是一言不发。哥舒揽月不悦道:"今日朕让你来,不过是为了实现承诺,并非要向你服软儿,本来就是你对不起朕,何必还要拿出一副朕对不起你的派头,你以为朕还会相信你这欲擒故纵的招数吗?你不吃就不吃,朕犯不上求你。"说完也赌气不再看他一眼,只望着荷花和身边的一个宫女说话,可怜那宫女吓得战战兢兢,又不敢不答,说了不到两句,竟不知所云,哥舒揽月自觉无趣,也住了口。

  朱笛眼看天色渐晚,这两人却只闹得越来越生分,他心里暗暗焦急陪笑打着圆场道:"将军往常,是最喜欢吃这几样东西的,怎么如今倒一口不动了,也罢,留点肚子也好吃中午饭。"话音刚落,江中月忽然开口,淡淡道:"不必了,皇上不过是为了实践当初诺言,如今荷花我既已看过,他的承诺便已兑现,午饭就不必吃了,这皇宫里的东西,就如我自己的鲜血一般,我吃不起。"他站起身来,对朱笛道:"请公公吩咐将船靠岸吧。"

  朱笛听见他用无比冷漠的语气称呼自己为公公,只觉满心酸涩涨痛,险些屈膝跪倒,痛哭着求江中月原谅他,谁料哥舒揽月也站了起来,冷冷道:"朱笛,将船靠岸,既然宫里的东西都是将军的鲜血,想必他也吃不下去,这就让人送他回去矿场吧。"

  朱笛还要再劝,冷不防哥舒揽月大喝道:"不必再说,朕已实践了诺言,实在不必再留他在此,若再飞出那无影毒蚊来,即便是朕,恐怕也防不胜防。"这话一说完,江中月就握紧了拳头,好半晌方松开。此时舟已靠岸,他一刻也不愿多呆,几步顺着跳板来到岸上,却因已饿了几天,此时又是急怒攻心,一个立足不稳,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忽从旁边伸过一只大手,将他稳稳扶住,抬头一看,正是哥舒揽月。他连忙退了一步,哥舒揽月出于本能反应,忙又抓住了他的袖子,却因江中月退的力量过大,只听"啪"的一声,一截衣袖竟然被撕下,伴着那飘落的衣袖,从江中月袖中又落下一样东西。

  55  继续虐心

  江中月连忙弯腰飞快的将那样东西拣了起来,回手就要揣进怀里。哥舒揽月眼尖,早见着了,一把将他的手拽住,掰开了细看时,却大失所望,原来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袋子,且做工之粗劣,实在是见所未见,就算是男人缝制的,也不致如此粗糙。他眉头一皱,看向江中月道:"这么个破袋子,你却当宝贝藏在怀里,莫非有什么来历吗?"

  江中月不语,只是小心将袋子揣进自己怀里,转身就走。哥舒揽月实在忍不住,高声道:"慢着,你今日若不说出答案,休想离开。"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心里也着实矛盾的很,一方面希望江中月能说出答案为自己解惑,另一方面,却又希望他拒不说出答案,这样自己就可以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他留下。等了半天也不见对方出声,他心里没来由的升上一股窃喜,正要令朱笛带江中月去自己的书房,却听他平静道:"其实也没什么,这个袋子是一个人送给我的,为了缝这个袋子,他的手几乎被针扎的肿了,后来,我用这个袋子采了无数的果子,蘑菇给他吃,只可惜,最后一次采回来的果子,他却一颗也没吃到嘴里。"他叹了口气,又喃喃的重复了一遍:"一颗也没吃到。"

  哥舒揽月忽然想起自己清醒那天,看见江中月满身是血的来追杀自己,当时抓住他后,似乎他的身上就掉下了这么个袋子,那些鲜艳的红果,好像都被自己踏碎了,他心里泛上一股强烈的嫉妒之意,能让江中月在追杀自己时还惦记着的人,肯定与他不是一般的关系,他猛地上前,扣住江中月的双肩,带着怒气沈声问道:"这个人是谁?说,到底是谁让你在那么重要紧急的情况下还记着采果子给他吃?"

  江中月的眼睛里,头一次有了强烈的感情,他愤恨的盯着哥舒揽月,一字一字道:"他已经死了,你永远……也别想找到他。他是个天真,善良,有着强烈好奇心和破坏能力的可爱家伙,是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的人,可惜,在你清醒的那一刻,他就死了,再也不可能活过来。"

  "死了?"哥舒揽月惊疑不定的失声问道:"谁杀了他?"记忆中,自己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怎么可能派人追杀他,但江中月眼中的恨意却是如此清晰,他凄厉的一笑:"谁杀了他?你竟然问我是谁杀了他?真是可笑,老天爷也太会捉弄人了,根本就没人杀他,只不过,他根本不能和你并存,所以你醒了,他就必须要死,没错,就是因为你清醒了,所以他就只能死去。"

  "你就是为了他,所以想杀死朕是吗?"哥舒揽月陷入自己的想象里,怒不可遏。江中月却不想再多做解释,他又恢复了刚来时那死水般不兴半点波澜的神情,淡淡道:"好了,有些事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也不必知道,我该回去了,你自己……也好好珍重吧。"说完这一句话,他再也不看哥舒揽月一眼,迈步向来时路走去,身后的卫兵们连忙跟上,为他套了脚镣枷锁,一行人渐行渐远,转眼间就消失无踪。

  "不原谅,朕绝不原谅。"哥舒揽月气的浑身颤抖,江中月的话彻底刺伤了他的自尊,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忍受自己心爱的人红杏出墙,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之前因为云松的话对江中月产生的怜惜全都烟消云散了,叫过朱笛,他冷冷吩咐道:"告诉矿场里的人,从今后不许给他特殊待遇,就和其它犯人一样对待,他是死是活,与朕再无关系。"说完拂袖而去。这里朱笛望着他的背影,呆呆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半天方流下两行泪水,喃喃自语道:"将军,是奴才对不起你,是奴才对不起你啊。"

  原来自那日云松告诉哥舒揽月说江中月已经快要饿死后,哥舒揽月当时虽愤怒无比,但日后却又十分担忧,因此命矿场上的工头们好好照顾江中月,给他单独做些精致饭菜。江中月虽无心吃,但每顿吃一点儿,到底是些有营养的东西,因此今天过来,他倒比那日云松见到的胖了些,所以哥舒揽月也没觉得他受多少折磨,如今气的失去理智之下,又下令取消了给他的特殊待遇,也代表他舍去了对江中月最后的……一点怜惜。

  56

  "中月中月中月,兔子会叫耶,它叫得好难听啊,它为什么要叫个不停啊?你不是说兔子都不叫唤的吗?中月中月中月……"蹲在石桌前的少年,天真的脸上一片兴奋,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一只毛被剪的参差不齐的肥大兔子,在兔子凄惨的悲鸣声中一下一下拉着旁边一个丑陋无比的青年的衣袖。

  "不要叫了,真是的,你还有脸问我啊,兔子被你剪成了这副模样,换做是我我也要哭个不停的,这只兔子幸亏不会自杀,否则早就撞墙抗议你的暴行了。"沈稳的青年抓住少年的手,摇摇头叹了口气:"哥舒啊,为什么你失忆后的性格会如此恶劣呢?老爷爷已经被你吓得把他那些毒物都转移到秘密地方了呢。"

  "中月中月中月中月……"少年不知想起了什么,开心的笑着,又喊起来。而青年则被他弄得十分无奈:"好了,哥舒,不要叫了,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是你叫我叫的越多,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就会越长,也不是你叫得越少,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就会缩短。"

  "那中月会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吗?"少年眨巴着灵动的大眼睛,急切的问。青年点了点头,笑着道:"老天,怎么你每一次都要问这个问题,嫌不嫌烦啊,好,我答应你,中月会陪在你身边,永远永远都陪在哥舒的身边,这下子你满意了吧?"

  "啊"的一声大叫,哥舒揽月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深深的喘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失常的情绪,掀开帘子望了望窗外,仍是漆黑一片。朱笛的身影匆匆进来,小心道:"皇上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吗?"

  "没有,只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而已。"哥舒揽月披衣下床,来到外间坐下:"朱笛,几更天了?"

  "四更天了皇上。"朱笛倒了一杯茶,小心递到哥舒揽月面前:"要不要补点点心?"见他摇头,然后接过茶盏悠悠吹着,也不知在沈思什么,他心里有些不托底,暗道皇上到底梦见了什么?他向来是不在意梦的,认为那不过是人脑子里的东西在夜间一个体现罢了,为何今日做完梦后,举动如此奇怪,莫非是发现了什么?想到此处,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担忧,高兴的是哥舒揽月如果真因为这个梦想起了什么,重新调查为江中月洗清不白之冤,那真是天大的喜事;担心的是若自己想的成真,太后会不会认为是自己告了密而杀掉沁香和自己的家人,想起数十具尸体血肉模糊的惨状,他身上瞬间就被冷汗湿透。

  "朱笛,你觉得以中月的为人,他是否真的会如此狠毒,不顾朕对他的情意而设下如此精巧的计谋来害朕?"哥舒揽月喝了一口茶,忽然开口询问。朱笛吓了一跳,本能的就脱口而出道:"当然不会。"一语说完,方惊觉自己怎么把真话说出来了,家里的人,是无论如何也要保护的,因此连忙违心继续道:"不过皇上,奴才说得都是些表面现象,真正的谁知道呢?古语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江将军在北方国位高权重,堂堂的伟岸丈夫,却被逼如女子般过来和亲,他心里恨你入骨也是人之常情。"

  哥舒揽月点了点头,怅然叹道:"这话说得不错,只是朕怎也想不到,他竟能将心思隐藏的如此深刻,朕自信看人也有眼光,怎就没看出他的狼子野心,甚至连他什么时候有了个心爱的人都不知道。唉,算了,事情都走到这一步,又何苦老去想着他,徒惹烦恼而已。朱笛,今晚你安排华贵妃接驾吧,朕这么多日子为此事日日忧心,冷落了她,难得她贤良明理,也不来烦朕,这样的女子真是难得,岂不比江中月更加值得珍惜怜爱么?"

  朱笛诺诺应是,心里一肚子苦水,却也只能自己吞咽下去。暗道皇上啊皇上,你这次可是真的走眼了。

  "好了,天快亮了,朕反正也睡不着,你吩咐人进来伺候梳洗吧。"哥舒揽月伸了个懒腰,看朱笛答应退下,他忽然又想起一事来,忙道:"朱笛等一下,朕问你,秋猎的事准备的如何?"听朱笛道:"回皇上,都备妥了,单等皇上选了日子地点和陪同的大臣,便可起身。"他满意的点点头:"恩,这事儿办的不错,趁这几日天高气爽,朕看咱们就后天去吧,今天朕就选好陪朕去的大臣,朱笛,安排华贵妃与朕同行,明白吗?"说完方挥手让朱笛退下。

  57

  秋风猎猎,京城往西六十里外,有一片水草丰沛的平原莽荡,那是皇家饲养着各种动物的猎场,每到春秋二季,天子与群臣便会抽出几天时间来此处狩猎,以示不忘先祖好武遗风。而这几天的狩猎期也是各个下级军官的绝佳机会,一旦在围猎中表现优异,而得到天子欣赏的话,那就可以一步登天,而不必辛苦积攒军功一步步的晋升。

  哥舒揽月和华贵妃的龙车凤撵以及群臣侍卫来到猎场的时候,早已有接到旨意的管理猎场的官员跪地等待迎接。见到他山呼万岁,参拜过后,哥舒揽月下了龙撵,笑问迎在最前面的官员道:"今年的猎物如何?种类多吗?"

  那官员陪笑道:"回皇上,因去年秋天和今春都没有狩猎,那些动物们又经过了这一年的将养,一个个长得又肥又壮,且年初又从各地征选了大批的野兽飞禽,如今这片猎场里可到处都是猎物,只要皇上和各位大人稍稍施展那么几下身手,包你们满载而归。"说完忽听华贵妃奇怪问道:"为何皇上去年没来?我记得皇上每年两季必来此处的,就说今年春天是因为特殊的缘故,去年秋天又是为了什么呢?"

  那官员见问,先看了哥舒揽月一眼,只见他刚才和煦如春风般的面容忽然阴沈下来,不由心中一凛,苦笑道:"这个,臣不敢妄自揣测圣意,贵妃娘娘不要为难小人了。"说完听皇上冷冷道:"行了,都是些过去的事,爱妃不必再提起。"他这样一说,华贵妃便知是为了江中月,心中又是恨又是妒,但想起他现在已是身陷囹圄,连命都不久长了,方觉气顺了些,满面带笑道:"既然皇上这样说,臣妾就不多嘴了。"

  原来江中月虽是个将军,战场上杀人无数,但他本性善良,不喜狩猎,那时候哥舒揽月正是把他捧在手心里呵宠的时候,自然事事都依从他,因此去年秋天就没过来。只不过到现在,这个中原因除了少数几个人如朱笛等,是再也无人知晓了。

  当下因想起了江中月,心中便有些烦乱,于是进帐休息了一下,命令众人到下午再行猎,晚上烧烤打来的猎物。华贵妃殷勤侍奉,却仍是半点无法解忧,默默出来,也不要别人伴随,只带着朱笛在四处乱逛,忽然到了一处所在,便站住不动了,朱笛见他望着对面一条山谷出神,心中奇怪,小心问道:"皇上,您怎么了?"

  哥舒揽月回过神来:"恩?哦,没什么,只不过不知为何,朕总觉得这个地方有些儿熟悉。许是在梦中出现过吧。"说完朱笛也忍不住望过去,只见山峦叠翠,花木葱茏,他蓦然想起这个地方与那多罗谷有些相似,不由得笑道:"皇上,这里和那多罗谷很像,难怪觉得熟悉。"言罢哥舒揽月也笑了,道:"不错,是很像。"又呆了一会儿,他忽然道:"朱笛,很奇怪,朕总觉得脑海中似乎有些什么东西闪过,却又想不起来,也不连贯,但朕觉得那些东西对朕里说,一定非常重要。朕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呢?"

  朱笛一怔,又连忙掩饰笑道:"皇上的经历比起凡人,何止多了一星半点儿,或许正是因为经历的太多,所以有时显得脑子里也有些许不曾有过的片段幻觉。奴才这也是妄自揣测,皇上不必在意。"他说得虽从容,但心里着实的捏着一把汗,哥舒揽月却觉他说得有道理,点了点头,就不再说,看看天已晌午,两人连忙回到帐中,匆匆扒了几口饭,便率众大臣侍卫列队出发。

  猎场里的猎物果然丰富,不到半天时间,哥舒揽月就猎到了三头野猪,两只雄鹿,五只羚羊,甚至还有一只黑熊,至于兔子野鸡!子等,更是不计其数。其余人也收获颇丰,只是没人敢超过皇上罢了。如此到傍晚,就在空地上架起了篝火,烧烤起来,那一只只肥嫩的猎物被收拾干净了,串在大铁棍上直烤了近两个时辰,方都熟透了,哥舒揽月吩咐众人尽情吃喝取乐。朱笛则为他取来一只烤的金黄的羊腿和几块鹿脯子肉,让御厨洒上了各种作料,放到他面前。

  哥舒揽月本来心情很好,但一看见这诱人的烤肉,立时想起曾听云松说过北方国最好吃的食物就是烤羊,又忆及江中月最喜食鹿肉,可是如今他最喜欢的家乡风味虽在这里,他却在矿场里开山采石,受尽苦楚,这些东西一口都吃不到嘴里,登时心下凄然,呆呆看了半天,终还是忍不住,叹息道:"朱笛,再挑烤的好的羊腿割下一条,带上几斤鹿肉,派人给江中月送去,就说……朕只是让他尝尝家乡的食物,除此别无他意。"

  58

  朱笛眼中一热,只觉泪水又要掉下,忙答应了转身离去,哥舒揽月呆呆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也是一阵怅然。这时华贵妃忙依偎到他身边,软语宽慰,哥舒揽月自觉负她,只得强拾起笑容,与她吃喝起来。

  到得第三日,猎物已打了许多,那股兴头也过去了,哥舒揽月又乏味起来,这日瞒着满营的臣子侍卫,和朱笛两个悄悄出了猎场。四顾一望,只见周围群山连绵起伏,并没有什么山野人家。两人便信马由缰的乱逛,反正也没个目的地。转了半天,忽见一片山坳中,升起袅袅炊烟,哥舒揽月笑道:"朱笛你看,那里倒有一处人家,走,过去看看。"说完和朱笛打马上了山坡,却顿时愣住,原来这里不是别处,正是京城郊外的那处采石场。

  山风振衣,哥舒揽月和朱笛凝望着那采石场中如蝼蚁般的人影,都默然不语,他们分辨不出哪个是江中月,却知道他一定在人群当中,沉默良久,还是朱笛开了腔,勉强道:"皇上,回去吧,贵妃娘娘她们该等急了。"话音刚落,却见哥舒揽月轻轻拍了马臀一下,然后沈声道:"不,既然……来了,朕……要去看看他。"说完也不管朱笛,径自打马顺着山间小路往采石场而去。

  采石场是个最卑微不过的地方,那些官员们的职位也不高,哪里能得见天颜,也不知皇上的服饰打扮,只是当哥舒揽月要求在上方看看时,那为首的官员见他衣着华丽,气势不凡,心里便突突的跳了起来,暗道不会这又是哪个大官为了来看那个人吧。这样想着,面上便堆了几丝笑容,上前引路。哥舒揽月和朱笛默默跟在他身后,心里都是莫名的紧张,直到上了山冈,站在当日云松站着的地方,那手心里,鼻头上已是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事有凑巧,他们两个也和云松一样,在人群中几乎找不到江中月,就在这时,午饭铃声响起,那官员笑着道:"不知两位看的是何人,若和云大人一样,等下就可看到他了,那静悄悄坐在一边不与众人抢食的必定是他。唉,你说也不知这人怎么想的,他获了重罪来这里,皇恩浩荡,先是不知为何竟下旨让专门给他准备饮食,后来虽撤了,可昨晚又派人送来烤羊腿和鹿肉给他,谁知他忒不知好歹,竟将那羊腿鹿肉掷于地上,任由其它犯人抢着吃了,你说这若是皇上知道了,可不是大不敬的罪名么?"

  "他……他将那些赏赐的肉……都扔在了地上?"哥舒揽月颤着声音问,他几乎站不住脚,深知采石场是什么样的伙食,而中月……他……竟然……竟然如此不顾他的好心。感到尊严被践踏的天子心中既愤怒,又感到酸楚,不管在什么样恶劣的环境下,这个人,他始终不改那份铮铮傲骨。

  "皇上,你看,那是将……是他啊。"朱笛的唤声拉回了他的神智,哥舒揽月身上一哆嗦,连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诺大的山石上,孤零零坐着一人,却不是江中月还会有谁。他浑身剧震,直觉的就要张口呼唤,最后却生生的忍住了,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个身影,直到这时,他才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人的恨有多深,对他的思念就有多深。是老天对自己的惩罚吗?此生要忍受这份煎熬,哥舒揽月喃喃自语,两滴泪未待流下,就被山风吹散。

  石场中的江中月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竟忽然向这边望来,四目相对下,虽看不清彼此眼中神情,但也知道对方心中定是掀起滔天巨浪。即便如此,却没有谁肯收回目光。他们就那样的凝视着,眼中闪过种种复杂的神色,将心中所想全部表达出来。只是这种种情绪过后,余下的,便都是刻骨的恨意了,江中月是这样,哥舒揽月也是如此。因此到最后,这意外的重逢便毫不意外的惨淡收场。江中月饭也未吃就回去干活,哥舒揽月长叹一声离开山冈,苦笑一声,他笑自己的痴傻:还留恋什么呢?明明……明明都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明明……都到了这个地步啊。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负气离开,竟是他见江中月的最后一面,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之间便成永诀。

  回到了猎场,众人找他找得几乎疯了,哥舒揽月心情不好,只得强颜欢笑安慰了众人几句,华贵妃那里,自然少不了半嗔半恼的几句妩媚唠叨。算算三日已过,也该班师回朝了。于是第四日清晨,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离开猎场,往京城而去。

  59

  匆匆又过了数月,已是隆冬季节,寒岳皇宫里花木凋零,让哥舒揽月本就烦闷的心情更加不畅。最近他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怪梦,内容还都大致相同,都是他和江中月在多罗谷里的一些奇怪情形,梦里自己变成了一个白痴般的人,江中月每日里哄着他。虽然是梦,可感觉起来又总是那么真实,而且是那么的……幸福。越是如此,哥舒揽月就越抑制不住对江中月的思念,以至于日日神思恍惚,好在各个大臣们都是贤明之人,为了寒岳政事竭尽心力,方不致出什么大乱子。

  这日又下了一场大雪,朱笛见哥舒揽月下完朝后也不甚开心,正琢磨着他是为何事忧怀,却听他忽然问道:"朱笛,近日有没有通报北方国情况的奏章?"

  朱笛看了看他的脸色,方小心翼翼道:"回皇上,先前你曾吩咐过,任何人不许提起北方国的人和事,就算边关有奏折来,除了战报,一律不许到你的面前,那些蛮子的死活和咱们半点关系都没有。正因为如此,所以宰相大人依言行事,只要不是北方的战报,都没有上达天听。

  哥舒揽月听了,勃然大怒道:"胡说,朕何时说过这种话?江中月虽然背叛了朕,但是北方和寒岳的盟约仍在,朕何时说过不管他们的死活了?简直荒谬之至,去,给朕把狄方叫来。"朱笛吓得一声不敢多言,诺诺去了。一边心道皇上最近越来越古怪了,前几天说过的话自己就不记得,其它的事都还好,就是一关系到将军的,便方寸大乱,如此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因等狄方赶来,把自己的忧虑与他说了,狄方叹气道:"皇上这是心中忧思所致,他平日里心事不能出口,都埋于心底,再坚毅的人面对这样日复一日的压力,也难免承受不住,皇上他,唉,毕竟也是人啊。"待到来到御书房,少不得挨了一顿训斥,狄方苦笑着离开,临走前对朱笛道:"如果真是思念到这个程度,倒不如对过去既往不咎,把皇后接回来,否则这样下去,总有一天皇上会变得让我们所有人都不认识了。"一边说一边摇头离去。

  这话宛如一道惊雷,刹时在朱笛心中轰响,他呆呆看着狄方离去的方向,想起哥舒揽月最近越来越反常的表现,待回过神来,身上已被冷汗湿透。也不及回去伺候主子,便急急往沁香处而来,两人商量了半日,朱笛方离开,等回到御书房,值勤的小太监道:"公公到哪里去了?皇上找了您好几遍呢,最后实在不耐烦,就自己去赤洁园了,你也快过去伺候吧?"说完了,朱笛倒吓了一跳,忙匆匆来到园子里,果然,哥舒揽月正坐在亭子里发呆。

  他悄悄的上前,脚步踩着积雪有咯吱咯吱的响声,他确定哥舒揽月一定是可以听到的,但没有听见斥责声。朱笛放了心,暗道还好,本以为会被最近喜怒无常的主子拿来做出气筒,现在看来不用担心了,他极目望去,园中梅花开的正好,也难怪皇上心情舒畅,都不和他计较了。朱笛心里也高兴,上前悄悄道:"皇上,梅花开的这么好呢,要不要午膳就在这边摆?"说完了半天没听见声音,他心中奇怪,暗道梅花再好也不致将人迷成这个样子吧?于是又问了一句,还是没有回答,他大着胆子凑上去看了看,立刻吓得胸口怦怦乱跳,失声道:"皇上……皇上,您是怎么了?您想哭……就哭出来,别憋着吓奴才啊。"

  原来哥舒揽月哪里是被梅花所迷,他整个人都沈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脸上满是泪痕,嘴唇却被死死咬住,不肯发出半点呜咽声音。朱笛是了解自家主子的,从小到大,无论经历过什么样的劫难,何曾看见他流过半滴泪,也就是为了江中月,竟一次次破例,但这次却又和前几次不同,从来也没看哭成这个样子的,那脸色都发青了,嘴唇也被咬破,朱笛惊骇之下大呼小叫,却在下一刻看见哥舒揽月将自己的头狠狠往亭中石桌上撞去,嘶声吼道:"为什么还要想他?为什么还要想他?哥舒揽月,你就这么的没骨气吗?你每日里脑子都装着那人,天下被你放在了何处,江山被你放在了何处?你还算什么七尺男儿,堂堂丈夫,啊啊……"他最后如野兽般绝望的吼叫起来,不住的往石桌上撞,额头上已经渗出鲜血,他也不管不顾。

  60

  朱笛吓得手脚都麻木了,忙死命的扯住他,自己哭叫些什么也不知道。哥舒揽月却软了身子,终于呜咽出声道:"怎么办?朱笛,朕想他,朕太想他了,想的心好痛,无时无刻不在痛,像被人拿刀子割着,又像被大锤砸着,不对,是被人扭起来绞在一起的痛,为什么朱笛,为什么朕忘不了他,放不下他?为什么?朕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他跪倒在了地上,如一只知道自己将死的野兽般哀哀低鸣着:"朕会疯掉,朕知道自己会疯掉,早晚有一天,朕会疯的,受不了,朕真的受不了了,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他一刀把朕杀了,啊……"他看向朱笛,眼神中却又忽然充满了惊惶:"怎么会?朕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朕是寒岳天子啊,朕……怎么会有这种懦夫般的想法?不对,不对,中月,是中月。"他忽然又用双手抱着脑袋:"朕的头好痛,心也好痛,去年朕还和中月在这里赏梅花,梅花开的多好啊,烤肉也好吃……啊,不对,不对,中月,朕……朕怎么了?为什么头会这么的痛?朕都对你做了什么?一定还有,一定还有什么,云松说得对,你不是那样人,不是……不是的……啊,到底是什么?"

  他痛苦嚎叫着的样子吓坏了朱笛,那些话虽然语无伦次,却也可以听得出他被折磨的有多痛苦,这一刻,朱笛的心彻底绝望了,他不能看着自己伺候了多年的主子变成这样,就如同他所说的,他会疯掉的。之前去找沁香商量,重又坚定了的决心在这一刻被全部击碎。他跪爬着来到哥舒揽月身前,以头撞地,咚咚有声,然后哭着大喊道:"皇上,皇上,您不能变成这样,您治奴才的罪吧,奴才不瞒您了,皇上,将军他……他是被冤枉的啊。皇上,都是奴才该死,是奴才的错,为了全家性命竟狼心狗肺的任由太后诬陷将军,还做出假证,皇上,您治奴才的罪,把奴才杀了吧,您把将军接回来,你们好好的,就像从前一般过日子,皇上,这样你就会恢复从前的威严气势,再也不会疯掉。"他又磕下头去,身下的积雪上,血泪合流。

  哥舒揽月虽在无尽的痛苦之中,但这句话却也听得清清楚楚,他慢慢的放下了手,却只让身子更加的颤抖,不敢置信的望向朱笛:"你……你说什么?朕……朕是不是听错了?对,是的,一定是的,朕最近太想他了,所以连听觉都出现了问题。"他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对跪着的朱笛道:"起来吧,朕……只是发泄一下,你……不用害怕。"他恢复了正常,双手却没有停止过颤抖。

  朱笛已经是横下一条心了,仍然跪着,流泪道:"皇上,不是您听错了,刚才奴才说的都是真的。当日您毒发伤重,太后本想让将军离去好对你下手,但将军拒不相从,太后无奈,只得走另一步,因那无影毒蚊是北方国之物,便要诬陷将军。将军担心您的安危,无奈之下只得背着你逃出皇宫,此事除了奴才和沁香外,无一人知道,太后派出亲信追了两个月,终于没找到你们,也就作罢。后来……后来来了个戚先生,说多罗谷绝医毒圣的医术天下无双,就派人去那里查察,他还派了些人去别的名医那儿暗中察访,他说这蚊子的毒解去后,会有三月失常期,等到清醒后就会忘记这三个月发生的事情。他们就利用这一点制定了计划,先是用奴才和沁香全家的性命要挟我们两人做假证,然后趁你快要清醒之际派人引开将军,和他恶战一场,让你醒来后就看到他浴血奋战后的模样,引你误会。谁知那天,将军不知要外出干什么,这正合了太后的意,所以当你醒来后,就看到将军满身是血提刀进屋,他其实……其实是担心你……却……那三个月里,都是将军在照顾你保护你啊皇上。"说到这里,朱笛又深深的磕下头去,此时的他终于感到了自己的罪孽深重,或许,多流一点血,就会稍稍的减轻点罪过吧。

  "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哥舒揽月彻底的惊呆了,嘴里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如果……如果这些是真的话,那么自己,自己对舍命保护自己的中月都做了什么?此时的他反而不愿意相信,他想着要证明江中月有罪,然后把有罪的他接出来,不再让他受折磨,还是和自己在一起,恩恩爱爱的。是的,就是这样,他是绝对承受不了江中月无罪的那种痛苦折磨的:"朝堂上的大臣们都可以作证……"哥舒揽月努力的抓紧最后一块浮木,却在转眼间,这块浮木就无情的被朱笛的话语粉碎。

  61

  "皇上,朝堂上的大臣们……看到的那个江中月,是假的。"朱笛如是说。他的表情反而平静下来,那是一种豁出一切后的平静:"皇上,那个江中月是戚先生所扮,因为将军总带面具,所以他带个面具遮掩就行了,他的身材和将军差不多,又把将军的声音体态气质等都模仿的半点不差,连奴才刚见时,都以为是将军回来了。他和太后故意将寒岳的物资都运给北方国,就是为了这个阴谋更能取信于人。皇上,事情就是这样。奴才拼着全家的性命不要向您吐露实情,万望您详细查察,您也可以去问沁香,或者去问高明的大夫,这无影毒蚊解毒后的症状。奴才是万死难赎其罪的人了,恳请皇上看在奴才伺候了您多年和向您吐露实情的份儿上,派人去保护奴才的全家,奴才九泉之下也感激皇上的恩德。如果奴才的全家不幸丧命,还请皇上赐一块地方,让他们不致成为孤魂野鬼,奴才自知罪犯滔天,理应诛灭九族,但求皇上看在奴才也是被胁迫的份上,将所有罪过都记在奴才身上吧,奴才感激不尽啊。"他说完,又砰砰砰的磕头。

  梅园里良久没有半丝声音,只有北风呜咽着吹过,卷起漫天的积雪,朱笛仿佛死人般跪在地上,哥舒揽月却也好不到哪里去,直过了半天,方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不……不……"紧接着一个矫健的身影仿佛疯了一般奔了出去,朱笛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去追,却哪里追的上,眼看哥舒揽月疯了一般,也不看前面的路,结果一头撞在了前面的梅树上,那奔跑之力何等巨大,因此这一撞之下,立时头破血流,朱笛就见主子的身形晃了几晃,便栽倒在地上。

  这一下只吓得他魂飞魄散,连忙喊人,众太监过来七手八脚将其抬进寝宫内,早有机灵的小太监去请御医,待看视过后,御医微笑道:"放心吧,皇上只是些皮外伤,倒是这急火攻心的症状不容轻视,却也没有大碍。"因开了一个方子,嘱人去拿药煎了,半天后弄妥,过来喂哥舒揽月服下。太医自然移出内堂,在外面等候看视病情变化。

  这里哥舒揽月于昏迷之中辗转呻吟,满头冷汗,忽而大叫一声,忽而呓语几句,又或者突然笑了起来。众人皆不解其意,一个个面面相觑束手无策,独朱笛略猜着了些,却也不敢言语,深知此时若惊了驾,后果就十分严重。一时间寝宫内静的落针可闻,只有哥舒揽月粗重的喘息声。

  "中月,我觉得头痛,你陪我在谷里好不好?不要去采果子了。"

  "好好好,我不去采果子了,可是你今天不许吵着要果子吃。"

  "好好好,中月,我不要果子,我就要中月陪在我身边,中月中月中月中月……"

  又是熟悉的梦,梦中那两个人是无比真实的,哥舒揽月即便睡着,但脑中一波波袭来的疼痛却让他越发清醒的认识到,这好像不是梦,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的事情。

  忽然却又转了场景,草地上倒着一个人,是他的中月,十几颗圆润可爱的果子滚在他的身前,中月用冷的,痛的,甚至是惊骇的目光看着一只脚毫不留情的从那些果子上踩过,淌了一地鲜红的汁液,比血还要红的汁液染上了一个袋子,成为一世都洗不去的痕迹。

  "啊"的一声,哥舒揽月由睡梦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猛的翻身坐起,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多罗谷中的三个月,毒发前自己要江中月陪在他身边不让他去采果子的情景,他全都想起来了。一想到这样舍命护着自己的江中月最终却被他亲手送进了不见天日的黑牢,心里便像被生生洞穿了一个大窟窿般,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一阵绞痛过后,觉得喉头一股腥甜之气直往上冒,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登时吓坏了陪侍在周围的太监宫女们。

  外间的御医也连忙进来,大惊失色道:"这是怎么了?刚才脉象分明还好。"说完急急把了脉,又吐出一口气道:"皇上是一时为急火所迷,无妨,好好休养休养,最近不要着急上火,也就无事了。这心病……"他还要滔滔不绝的讲究医理根源,哥舒揽月却哪里还能听他在这里口若悬河,一把推开了,嘶声吼道:"备马,给朕备马,要最快的。"他一边吼一边流下泪来,哽咽自语道:"中月,是朕……是朕错了,是朕害了你……你等着朕,朕去接你回来,你……好好等着朕。"

  62

  朱笛见众太监都不敢相劝,只得硬着头皮上来道:"皇上,求您先将养一阵,奴才这就派人快马接将军回来,您的龙体……"不待说完,早被哥舒揽月一把推开,看也不看他一眼,披上件衣服就往外走,他此时就如地狱修罗般,仿佛谁若敢拦他就要和谁拼命似的,因此众人虽知不妥,仍是不敢上前,不一会儿马牵到了,哥舒揽月上马疾驰出了宫门,朱笛无奈,也只得率几个太监与贴身侍卫遥遥在后面跟着。

  彼时已是下午,天色阴沉沉的,看样子还有一场好雪,哥舒揽月马不停蹄的来到采石场,天已经半黑了,他一头闯进管理官员的屋子里,那官员正在用饭,一见了他满眼血丝的模样,正不解间,朱笛等人也赶来了,对他道:"这是当今万岁,快让前日我们看的那个重犯过来见驾。"

  哥舒揽月这回没有穿猎装,那官员一看,果然是明黄色的龙袍,吓得伏地而跪,口称万岁,一边急急让人去叫江中月前来。哥舒揽月心里又愧又急,又不知见到爱人说些什么,该怎么样赔不是才能让他消气,因此来回踱着步子,半晌不见那去的人回来,他忍不住道:"想是中月生了朕的气,不肯来见驾,也罢,朕亲自下去请他。"说完就要往外走,朱笛和那官员等忙拦住道:"天色已晚,皇上对这里环境又不熟悉,一旦有了闪失怎么办?还是精心等待一下,将军知道您亲来,不会不过来见的……"正说着,忽见那去的人在门外探头,官员忍不住骂道:"混帐东西,还不快进来,皇上等着消息呢。"

  那人进来磕头,浑身颤抖,哥舒揽月见只有他一个人,忙道:"怎的,是中月不肯来见朕么?好,朕这就亲自过去。"不等抬脚,那人已颤抖着声音道:"回……回皇上,您……您……找的那个人……今天下午去地下采矿,到……到现在……还没有出来……还……大概……多半……"他再也不敢说下去,那官员却瞬间明白了,只吓得一张脸都变了颜色,失声道:"什么?既如此,有没有下去探看过?"

  那人道:"回大人,傍晚的时候有人听见地下矿里传来一声巨响,当时就有人下去探看了,说……说……说是……塌了,进……进不去……"其实他心里知道,江中月早死在矿里面了,这在他们来说也是常事,谁会在意,哪知皇上竟突然来到,还点名要见这人,不由一下子惊惶失措起来,连着那个官员,都吓得几欲晕厥。

  "朱笛……他们……他们说的是……是什么意思?"哥舒揽月一个身子晃了几晃,连忙扶住朱笛,呆呆问道:"是……是不是说中月……不肯……不肯见朕,把……把自己关在……关在矿里?"他急切的看着身边这个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心腹太监,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肯定的答案,尽管他已经明白了那人说的话,可是他的心,他的脑子都不愿意去分析,去相信,他拼命拒绝着显而易见的答案,为自己找着近乎可笑的解释,但是他其实是明白的,这点从他眼中的恐惧就可以一清二楚。

  "皇……皇上……"朱笛也呆住了,他与哥舒揽月一样,不肯相信这个答案,要他怎么来给对方解释,倒是那个官员到底在这地方呆了许久,虽然也被这消息吓得心胆俱裂,但马上就清醒过来,大叫道:"混蛋,还不快让人挖道,兴许人还活着呢。"说完当先跑出去。哥舒揽月听他这样一说,心神剧震,连忙挣脱了朱笛,也跟着冲了出去。

  矿道前已经聚集了许多的囚犯奴隶,都默默的看着。江中月来这里不久,那份孤傲让他显得是那样的卓尔不群,囚犯们因为自卑,因为嫉妒,因为不甘而欺负过他,可是当矿场传来那声巨响,昭示着这个干净的孤傲的如一只鹰的男人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后,那份隐藏在自卑嫉妒不甘下的敬佩便涌了出来,他们不约而同的集中在这里,用心中最虔诚的祝福为江中月送行,祝愿他黄泉路上好走,来世托生在一个好人家。

  哥舒揽月等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份情景。他发了疯一样的推开众人就要进入矿道入口,却被人拉住了,那是一个老者,他不知道哥舒揽月的身份,严厉的训斥道:"你疯了吗?这个矿道已经被堵死了,里面的那个人早就不可能活着,你现在进去,只是给自己增加危险而已……"不等他说完,哥舒揽月就一把挣开了他,血红的眼睛望着四周看起来漠然的人群,他疯狂的大吼:"为什么?为什么不去救他,他不会死,他不会死的,他是一个那么傲又那么坚强的人,他决不会允许自己的生命葬送在如此黑暗的矿道中的,你们为什么不挖开道路,救他出来?"他回过身去又要钻入矿道,同时大喊:"不许拦着朕,你们谁都不许拦着朕,谁拦朕,朕就杀谁,听到了吗?朕就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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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囚犯们全部动容了,这世间敢自称"朕"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当今天子,可……可这矿道中埋骨的,不过是一个罪孽深重的囚犯,为什么皇上竟然会亲自前来救他,而且看他的样子,这囚犯仿佛是他最重要的人一般。短暂的慌乱哗然过后,囚犯们纷纷寻到拿起工具,没命的开挖起来,但是堵死在矿道中的尽是大石,想要挖开谈何容易,那管理石场的官员度量着此非一朝一夕之功,忙赶紧劝说哥舒揽月出来,言说自己等人定会尽力,但对方哪肯听他的,粗糙的铁锹把手将他那双养尊处优的手磨的起了泡,破了皮,出了血水,可他却恍若未觉。那官员见他这样,又是惶恐又是心痛,不住磕头劝他罢手,哥舒揽月见他心诚,也不觉流下泪来,低声道:"你去吧,你不知朕的心思,这双手上的痛与心里的痛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朕……朕是一定要见到中月的,一定要见到他,无论他是人,亦或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二字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长叹一声便不再言语。

  朱笛也在挖掘的队伍中,其拼命的架势丝毫不次于他的主子,江中月弄到如此地步,最愧疚最心痛的,绝不仅仅是哥舒揽月一个人。见那官员还茫然跪着,他也叹了一口气,道:"你且回去吧,皇上这儿有我呢,现在你们谁说什么都没用……"说完了,见那官员也站起身来,拿起铁锹镐头加入队伍。他心中一热,暗道:上苍保佑将军平安无事,否则我这个罪该万死的人被杀被刮倒没什么,只是皇上要怎么度过余生?望上天看在他们两个有情的份儿上,莫要使天人永隔。

  如此直挖了两天两夜,期间又发生了较小的塌方两次,所幸没有人员伤亡,到第三天清晨,终于将矿道挖通了,哥舒揽月身上的龙袍已片片碎裂,整个人身上脸上被汗水灰尘弄得脏乱无比,他却丝毫不以为意。矿道通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只有他的心却更加沉重,朱笛给他拿来一瓶水,他的唇上已经裂出了血口子,却摇摇头一口也不喝,定了定神方往前走去,每走一步,都像是背着数千斤的包袱似的。

  囚犯们停止了欢呼,怔怔看着这个年轻英俊的皇帝此时却像个不堪重负的老人一般,艰难的向前挪着,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被堵在这样的矿道中,尤其是挖掘过程中发现似乎还有地底的温泉涌上的现象,此人已是断无幸理。相信哥舒揽月其实内心里也已经知道最后的结局,否则他不会走得这么慢,他应该心急火燎的跑上前去,节省每一滴时间救治可能一息尚存的那个人,而不是这样的似乎是在和绝望拼斗却最终处于下风的慢慢挪着步子。

  朱笛也在人群中遥遥看着,他更没有勇气跟着哥舒揽月去确认江中月的死亡。忽然,他看见皇上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然后缓缓蹲了下去,他心中一凛:找到了吗?一道热泪流出,双腿不由自主的上前,然后他看见了这一生中最难忘的景象。

  在哥舒揽月的面前,是一具森森白骨,毫无疑问,这就是江中月了。那个管理矿场的官员曾经说过,如果地底高温的温泉一瞬间大量涌出,是很容易将人肉煮烂剥落的,看来这里的确是被温泉水洗劫过,然后在他们挖开矿道的两天间,因为没有较大的塌方,矿道环境相对稳定,温泉水又慢慢渗回地下。

  有一瞬间,朱笛以为自己已经疯了,怎么可能?这么残酷的死法怎么可能降临在将军身上,他是那么的善良有担当,他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老天爷怎么可能如此残忍的夺去他的生命。他觉得自己接受不了,脑袋中一瞬间转过江中月的各种面容,温柔的和善的开心的忧郁的愤恨的,朱笛只觉天旋地转,心中一阵绞痛,吐出一口鲜血。好在他还记着自己的主子,如果这个结局连自己都接受不了,皇上会怎么样?他急急的望向哥舒揽月,却惊惧的发现对方根本就是面无表情。

  "皇上……皇上……您……您哭出来吧……心痛就哭出来吧。"朱笛惊恐的大叫,使劲摇晃着哥舒揽月的肩膀,谁料他只是呆呆的扭过头看着,嘴里喃喃道:"哭?对,没错,朕是该哭,中月死了,他死了,朕该哭啊……"他蓦然慌乱起来:"朱笛?哭是什么?哭要怎么做?朕……朕怎么会哭不出来?啊?朕……中月死了啊,朕怎么会哭不出来?"他痛苦的大吼着,双目圆睁的模样狰狞无比,在那泛红的眼眶中,渐渐的蒙上一层猩红的阴翳,慢慢的,从那里流淌下两道触目惊心的鲜血。

  64

  "皇上……皇上您不要这样……"朱笛听见了自己宛如厉鬼般凄惨的声音,其它官员和囚犯听见了,忙都跑过来,一看之下,惊恐无比是不必说了,所有人都齐刷刷跪下,哀求哥舒揽月宽怀,可是这些情景已经全看不到他的眼里,听不到他的耳里了,他疯狂的抱着那句森森白骨,宛如最绝望的野兽一样低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除此之外,他什么也说不出来。目中的鲜血不停淌下,一滴一滴落在那白色的骨头上。

  "皇上,我们快离开吧,这里并不稳定,随时有可能再塌方的。"管理的官员焦急劝着哥舒揽月,他却哪里肯听,最后这官员实在忍不住了,命令左右架起皇上和失魂落魄的朱笛,抱上那具骸骨就要撤出矿道。谁知正要往回走,哥舒揽月却又疯了一样的扑回地上,从刚才放白骨的旁边捡拾起一条袋子,那是一条式样十分普通甚至可以说是丑陋的口袋,只是不知为何材料所制,竟能在高温的温泉水中依然保持完好。眼看哥舒揽月捧着那条袋子又跪在了地上,不知在喃喃自语什么,那官员心里焦急,又亲自和一个副手上前扶住他,哀求道:"皇上,龙体要紧,快走吧。"

  哥舒揽月任由他们拖着,双手紧紧捧着那个袋子放在胸口,待出了矿道,朱笛上前来看视他眼角流血情况,忽然看见这条袋子,一怔之下脱口而出道:"这……这是将军掉在岸上的那条口袋。"喊完了,他才连忙捂住嘴巴,心想皇上此时伤痛欲绝,你再说这话不是更惹他伤心吗?

  却见哥舒揽月慢慢闭上眼睛,似乎是要从这条放在胸口上的口袋中感觉到江中月遗留下的气息一般,良久方又缓缓睁开眼,将袋子拿开,捧在手上仔细看着,一边喃喃道:"这是……中月留给朕的……最后一点东西,是……他留给朕在这世间的最后……最后一点情意,这袋子本来是用多罗谷中一种特殊的蓝灯草织成的布做成,是朕……是朕亲手做给中月替我装野果山珍的,他……他一直都带在身上,上山采药打猎时看见有什么好吃的野果子,就摘些给朕装在这口袋里,它……陪着朕和中月一起过了将近三个月……在那三个月里,朕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虽然朕记不起任何事,可是有中月陪着……本来……本来他是答应朕会陪在朕身边一生一世的,可是……可是朕亲手毁了这个承诺……是朕亲手毁了这个承诺的。"他终于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泪水从眼中流出,与干涸的血迹混在一起,在他悲恸的面容上蜿蜒流淌。

  此情此景,没有人不为之动容,除了哥舒揽月和朱笛已经早就跪了下去外,所有的官员和囚犯都再次齐刷刷跪下,向着江中月埋骨的矿道中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从哥舒揽月这短短的几句话中,他们就可以知道,这个从没有被他们善待过的人,是多么正直善良值得尊敬的一个男人。回想起江中月平日里的一些举动:从不和他们争饭食,劳动时没有人帮他,可他却时不时的就会帮助别人,而且从不需要你说一个谢字,即使你的态度再恶劣,下次遇到困难了,只要他看到,仍是会默默帮你,还有那天晚上的烤羊腿和鹿肉,虽然他是掷在了地上,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那其实是变相的赠与,否则他大可扔在屋中,何必要丢在房前的地上让他们捡食呢。

  更多的人流下悔恨泪水,朱笛失魂落魄,忽然放声大哭道:"将军,是奴才害了你,是奴才害了你啊,奴才不是人,奴才不是人……"他砰砰的磕着头,声嘶力竭的吼,如果现在上天要他全家的性命来换回江中月,他也会甘心情愿,可惜……一切都悔之晚矣。

  哥舒揽月知道自己这一生都要在无尽的愧疚与痛苦中度过了,他有他的责任,他不能轻易寻死,那样即使在九泉之下见了江中月,也会被他不齿,他很清楚的记得第一次与江中月相遇时他说的那番话。或许,这就是老天给自己的惩罚,一种永无止境的世间最残酷的惩罚。他会一日日在这种锥心刺骨的痛中度过余生,直到他死掉,或者疯掉的那一天。哥舒揽月已经可以预想出自己的结局:是的,在他死掉之前,他会先疯掉,他知道自己承受不住那种一日更甚一日的愧悔。事实上,现在的他,已经有些承受不住这种打击了。但是他必须要坚持住,他不能让太后如愿的看到自己被击垮的模样,他要报仇,或许报仇这两个字很可笑,追根究底,其实他最大的仇人正是自己,是自己不相信中月才造成了今天的后果,可他还是要用报仇这两个字,他不会让处心积虑的太后在做了这么多坏事后还能美梦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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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可笑且富有戏剧性,当哥舒揽月带着江中月的骸骨和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回到寒岳都城的时候,刚踏入宫门,便发现皇宫已经是乱成一锅粥了。众人见他回来,明显的大松了一口气,然后由茏太妃用平静的语气告诉了他一个惊天的消息:太后殁了。在她宫中的探子回来告诉她江中月已死,而皇上已经想起一切,明白是自己冤枉了他并最终害死最心爱的人后,太后知道自己的计划得逞,知道心性坚毅无比的哥舒揽月终于被击垮后,她太得意了,在她的宫中足足疯狂笑了一刻锺,最后一头栽倒在地上,就那么圆睁着双眼断了气息。她可能还在抱怨不甘,不甘上天给她这样的结局,所以死不瞑目,她狰狞不肯闭上的眼睛与呈疯狂笑容的嘴巴神情形成鲜明对比,不得不叫人叹一句"造化弄人。"

  其实,哥舒揽月心里清楚,即使想报仇,可是依自己现在的心情,如果在他走后太后肯费心力部署的话,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的自己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与太后交手也有十几次了,哪次自己不是凭着冷静睿智的头脑险胜,如今中月死了,大受打击的他哪可能冷静下来。他本来已经做好了恶战的准备,哪怕就算不能从政治上扳倒太后,便是暗杀也要杀掉这个狠心的老太婆。

  谁知道一切都没有必要了,太后最终是得到了她想要的胜利结局,可惜在这一刻,迎接她的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势欢呼,而是死亡。她一死,手下的亲信们立刻作鸟兽散,逃得逃,躲得躲,那个戚先生为恶甚巨,被茏太妃派人抓了起来交给哥舒揽月处理。在探子回来报告太后的同时,作为她同伙的华贵妃就因为这场胜利而得意忘形,对前来斥责她和太后在一起的姑母茏太妃和盘托出了一切真相,因此茏太妃才能在太后殁后将几个主犯全部抓了起来。

  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哥舒揽月想疯狂的大笑。权利到底是一样什么东西,如果早知道就是它,让自己害死了最心爱的人,他会一开始就选择离开它远远的,太后想要给她就好了,只要能让自己和中月快乐幸福的在一起,在那多罗谷中朝夕相对,什么他都可以不要,可惜这个道理他明白的太晚了,而且是江中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让自己幡然醒悟。抱着怀中躺在长长水晶盒中的白骨,他慢慢坐在了那象征至高无上的冰冷的龙椅上,再度痛哭失声。

  "这……是那孩子的尸骨吗?"身后想起了一个温柔的声音,是茏太妃,她像每一次哥舒揽月遇到挫折一样的缓缓抚摸着他的黑发:"可怜的孩子,竟做了这场宫闱战争的牺牲品,但愿他来世投生在一个平常人家,安然恬淡的度过那一生,再也……莫要卷入帝王家的争斗中了。"

  "母妃。"哥舒揽月心中的痛苦酸楚在看到从小就当作亲生母亲的母妃时,终于全面爆发出来,他倒在茏太妃的怀中,哭得不能自已,泪水染湿了一大块茏太妃的凤袍,她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的抚摸着他,暗叹这孩子的命太苦,没有了母亲,如今又失去了心爱的人,而这一切,只是因为权利二字,想起江中月素日的好,这早已看透了世间冷暖,宫里变迁的老太妃也不觉肝肠寸断,潸然泪下。

  一件震惊天下的事情就这样揭过去了,太后虽有罪,哥舒揽月虽恨她到极点,但人已经死去,他也无可奈何,想起平日里江中月经常和他说的宽容,人死为大,常怀慈善之心等话,他还是将这为权势争了一辈子的女人葬进了皇陵,只不过如此狠毒的女人,不配与自己的父皇母后同穴,她已经毁了尘世中的自己,他不允许她再到九泉下打扰父母的安宁,于是选了一个离先皇远远的地方葬了,倒也没有失了礼数,因此葬仪仍是隆重的很,只不过哥舒揽月从葬礼的第一天,就没有露过面,直到最后一天他也没出现过,事实上,能做到这样已经是他对太后最大的宽容。

  华贵妃本应处死,但奈何她已经怀了龙种,为了免她受到惊吓影响胎儿,哥舒揽月不动声色,做出因为茏太妃所以不追究她的样子,等到十个月过后,胎儿呱呱坠地,坐完月子后,他便将这个同样阴险的女人打入冷宫,之所以不杀她,一是因为茏太妃,,二是因为她是孩子的生母,虽然哥舒揽月已下定决心不让她带孩子,但是有时候,让孩子和他的生身母亲聚一天,也是人伦之理。他还可以用她的例子来教育他们共同的孩子,让他永远记住这个由权势纷争引起的巨大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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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笛,什么时候了?"幽暗的宫殿中,宛如影子一般坐在龙座上的哥舒揽月发出幽灵似的声音,让他身边伺候的太监机灵灵打了个寒颤,连忙弯下身来,恭敬的悄声道:"三更了皇上,回去歇息吧。要不然,奴才让宫女们掌上灯来好不好?"他说完刚要吩咐外面掌灯,却忽然听哥舒揽月怒叫一声道:"不许掌灯,三更天了,正是鬼魂出现的好时候,也许……也许中月他……今晚就会来见朕……你敢破坏,说,你是不是太后派来的?对,你不是朱笛,你是谁?竟敢擅自走近朕的身边。"他一边说一边刷的抽出腰中佩剑,便要向这太监砍去,当即把他吓得趴在地上,不住磕头哭道:"皇上,奴才是大吉子啊,朱笛公公半个月前就疯了,是您亲自把奴才调到身边的啊。"

  被他一哭,哥舒揽月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收回佩剑笑道:"哦,是大吉子啊,真是的,你怎么不早说。唉,中月怎么还不来呢?"他坐回案边,将桌上一个长长的水晶盒子捧了过来细细看着,虽然是黑夜,仍可依稀辨别出盒子里面似乎是一具人骨。大吉子从朱笛疯后就在哥舒揽月身边当差,这盒子一直就被主子当作宝贝似的带在身边,白日带它上朝,夜间搂它睡觉,他当然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就因为知道,在这没有一丝月光和灯光的黑夜里,他看着那盒子就越发的毛骨悚然起来。再想起哥舒揽月的话,他是那么的盼望着江中月的鬼魂前来见他,如果……如果那鬼魂真的被皇上一片诚心所感动,真的……前来见他……大吉子公公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时间缓缓流淌而过,即便是隆冬时节,天也渐渐的亮了,哥舒揽月一夜未眠,此时见屋子中忽然有了光亮,他怒到极点,站起身道:"谁?是谁?是谁不经朕的吩咐就掌灯了?"打着瞌睡的大吉子被这声怒吼吓得蹦了起来,看了看窗外,天已经大亮了,他忙跪下道:"回皇上,没有人掌灯,是天亮了。"怎么办?皇上的怔忡之症似乎有些越来越厉害了,照这样下去,不用几年,就得像御医所说那样,变成失心疯,这可怎么办啊。他暗暗的忧心,却见哥舒揽月早已坐了下来,失神的喃喃自语道:"中月,天亮了,天又亮了,你……你又让朕白等了一夜……你……你就这般的恨朕吗?连……连一眼都不愿意让朕看到……你……你是真的要和朕恩断情绝了,对……你那日说过的,恩断情绝……"这个年轻的帝王,打开水晶盒盖,一遍遍爱抚着里面的白骨,一滴滴流下泪来,忽然曼声吟唱道:"鸳鸯瓦冷霜华重,悲翠衾寒谁与共,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中月……中月……"

  事实上,哥舒揽月的这种半疯状态不但让茏太妃,大吉子以及宫中所有的人担心不已,就连朝中的大臣们,也是个个忧心忡忡。不过这一日,他们阴沈了大半个月的脸上总算有了些喜色,因为云松终于从岭南回来了。他本来被贬在岭南做县令,结果那日哥舒揽月回宫后,命人八百里加急调他回京官复原职,众人都知道云松和江中月的交情,因此也都是盼着他回来,看看能否解开皇上的心结。

  云松接到了江中月的死讯和皇上的诏书,真可谓风尘仆仆,一路上几乎不曾睡觉,快马换了十几匹,这日终于来到宫门前,想起物是人非,江中月终于是去了,不由得悲从中来,先跪在那里哭了个痛快,早有侍卫见着了,飞快禀报给各位大人,因此都出来迎接,丞相狄方见他脸上泪水涟涟,不由叹道:"云大人快别如此,皇后去了,我等亦是肝肠寸断,悔愧交加,只是万万不能在圣上面前露出此等神色,否则这朝断乎是上不了了。"

  哥舒揽月半疯之事,因涉及到皇家威严和天下安定,故一直未外传出去,此时云松见他们说得郑重,忙问端的,却见众人都摇头道:"不必问,你上朝后就知道了。"一边说一边叹息不已。他还要再问,忽然听见一个陌生高亢的声音唱道:"上朝。"他不知道朱笛已疯,暗想皇上身边怎么换了人伺候,朱笛呢?莫不是派去守陵了?一边想着,一边跟着人群来到大殿,哥舒揽月早坐在那里,一看见他,禁不住面上露出狂喜之色,几步奔了下来,紧握住他的手欣然道:"啊,爱卿终于回来了,一路上辛苦,咦?中月呢?他没跟你一起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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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云松心里此时是又痛又悔又恨,闻及哥舒揽月这句话也不由得被吓坏了,疑惑望向各位大臣,见他们脸上都露出一副无奈神色,却并没有惊讶表情,便知众人都是习以为常,他心里更加的害怕,若众人都习以为常了,说明皇上这种状态不是一天两天,那么国事民生怎么办?都是谁在处理。正惊骇莫名的时候,忽又听哥舒揽月长长的叹了口气,走回去拿起龙案上一个水晶盒子道:"朕真是糊涂了,爱卿,朕刚刚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去北方国迎接中月前来和亲的呢,那都是去年夏天的事情了吧。唉,朕真是糊涂了,中月他……他……他都已经死了,他的尸骨……都明明白白的摆在朕面前……他……"说到这里他再也说不下去,这时候云松方发现那盒子里赫然是一具白骨,登时吓了一大跳,却听狄方凑上来道:"那是将军的尸骨,因为塌方,地底温泉上涌,将尸身的肉都煮烂了,因此只剩下一副骨头,皇上形影不离带在身边,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御医们都说这是怔忡之症,症由心生,只怕再不解了这心病,不出两年就要得失心疯了。"

  云松听到江中月那极惨的死法,也是心神剧震,再听说哥舒揽月为此已是半疯状态,如此急怒痛攻心之下,只觉喉头一甜,然后就是满嘴腥气,他知道这是被激得吐了口血,忙不动声色的用帕子捂了嘴巴,轻轻咳嗽几声,旋即将帕子收了,也没人看见他吐血。这里哥舒揽月又恢复了常态,对云松道:"朕悔不该当初不听你的话,详细查察,那阴谋虽说是高明精密,但细查之下也未必没有破绽,怪只怪朕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先入为主,认定了中月……如今悔之晚矣……"说到这里,便哽咽着说不下去。

  云松听见这几句话,心里长叹一声,暗道这都是命中注定,皇上他……也不容易。因想到这里,本打定主意再不管朝中之事的他不由又起了恻隐之心,心想我且帮皇上一回,是否能解开他的心结,就要听天由命了。因此默默退回班中,看哥舒揽月听几个大人奏报的国家大事,处理的还算得体,只是始终将那长长盒子捧在怀中,让人倍感凄凉。

  终于到了退朝时间,哥舒揽月将云松留了下来,两人到御书房叙话,身边只留大吉子一人伺候。云松暗中问大吉子朱笛的去向,方知他和沁香得知江中月死后,都疯了,不由唏嘘不已,却听哥舒揽月高兴道:"朕这些日子都闷坏了,和他们说说中月吧,他们对中月也不了解,都说不出什么来,好容易盼你回来……"一语未完,忽觉手中一空,他心里一怔,抬头看去,只见云松不知何时上前,将那水晶盒子抢了过去高高举在手中,正冷冷的望着自己,他这一下只吓得心胆俱裂,尖声叫道:"大胆云松,你干什么?还不快把那盒子放下。你……你想干什么?那是中月的……尸骨啊。"到了后来,语气中已带了哀求之意。

  云松冷冷道:"我自然知道这是将军的尸骨,他死了,我的痛苦不比皇上轻。可是我看到在他死后,皇上却还任由这具尸骨阴魂不散的缠着你,这是我所不能忍受的事,想必九泉之下的中月也不能忍受这样的事。皇上,将军对你的感情,或许全是爱,亦或许全是恨,又或者,他根本在你将他抓起的那一刻就连爱和恨都没有了。但是我知道,他却绝不希望你因为他的原因变成这样一个失魂落魄的半疯帝王,置寒岳江山百姓于不顾。如果砸碎了这具尸骨,能让你彻底清醒过来,将军他也一定会……不惜这么做的。"他说完,猛然将那盒子狠狠摔下,只听"!啷"一声,伴着水晶盒子碎成片片的情景,那具白骨也断成了七八十块,零散的落在书房各处。

  "不……不…"哥舒揽月疯了一般的扑上前去,一块块拣拾这些断骨,冷不防云松一把攀住他的肩逼他直起身来,大吼道:"够了。现在为这骨头伤心有什么用?中月死前你都干什么去了?你以为他死后抱着他的骨头吃饭睡觉上朝就是你的痴心吗?别傻了,他已经死掉了,这具尸骨根本就不会有任何感觉,你对它好,对它坏,都不会有任何感觉,早知道今日,为什么中月活着时你不好好对他?现在你这副样子,你以为能感动九泉之下的他,让他在没有月光的夜晚前来见你吗?不可能的。你醒醒吧皇上,你这样成天沈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无心国事民生,不把大好的寒岳江山放在心上,只会让中月更加的瞧不起你。如果你还想有面目在百年之后到九泉下与他相见,就好好的给我振作起来,做回那个曾被中月真心爱过,甚至不惜为你冒着生命危险离宫去多罗谷求医的哥舒揽月,寒岳天子。你听清楚了吗?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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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舒揽月被他摇的晃着身子,直着眼睛。大吉子见此情景,不由得急了,忙上前道:"大人快放开皇上,您这是大不敬之罪,要杀头的,您还不……"不等说完,猛然听见哥舒揽月凄厉的惨叫一声,从口中直喷出一口鲜血,然后他猛然抱紧云松,痛哭失声道:"没错,你说的对,没有用了,中月他已经死了,他在朕无情的对待中死去,如今朕对他的骨头再好,再痴情,他都感觉不到了,中月,中月,中月啊……"他哭叫着大声喊江中月的名字,最后晕了过去。

  云松长长舒出口气,对大吉子道:"好险好险,看来是没有大碍了。大吉子公公,你不知道,我这也是迫于无奈兵行险着,若不唤醒皇上,只怕他不久后真的会疯掉,如今好了,虽然以后还会伤心,但总算不用疯癫了。"说到疯癫二字,想起朱笛和沁香,心里又难受起来,将哥舒揽月交给大吉子安置好,又派人去请太医过来,果然看视过后,太医们都说脉象平稳多了,不复从前痰迷心窍之症,于是皆大欢喜。等到哥舒揽月醒来,见他果然不像从前那般时而半疯,于是宫中人和大臣们都合掌称庆,又都感谢云松居功甚伟,当即就由茏太妃下旨,封了他一个侯爵。

  时光匆匆而逝,转眼间,江中月离世已经三年整了。这一日是他的忌日,哥舒揽月一大早就起身,大吉子知道他的习惯,早就准备好上坟的纸钱果品,也不叫人伺候,自有云松在宫门外等候,这一天只有他君臣二人去上坟,是不许任何人跟着的,开始时茏太妃不同意,但是日子长了,捱不过哥舒揽月的坚持,也就作罢。

  山间一座孤坟前,哥舒揽月与云松默默的坐在那里,一样样摆上果品点心,烧了纸钱。哥舒揽月就对着坟头说道:"中月,你走了三年了,把朕自己扔下来品尝这负心的苦果,这三年朕不好过啊,你知道吗?每每想在梦里给你认个错儿,向你哭诉一番,可偏偏你又不来,朕知道,你是真的恨上朕了,也是真的不把朕放在心上了。唉,谁说千古艰难唯一死,其实这活着的人,有时候比死更加难过。"他絮絮叨叨的说着,不一会儿又转了话题道:"对了,今年冬天一点儿都不冷,你们北方国似乎也没有几场风雪,唉,勒古苏也恨朕,朕几次去信他都根本不理睬,朕想给他送些东西,他也不要。这也没错,他当日把你送来就是迫于无奈,如今朕害死了你,但凡有点骨气的人,都不会再接受朕的资助了,不过你放心,北方百姓的日子如今也好过多了,再不似之前那般艰难,这都是那老妖婆和姓戚的混蛋假扮你时给送了许多东西的缘故。当然,朕不是怨恨他们送东西给北方,朕是恨他们阴谋害你,唉,偏偏朕就着了他们的道儿……咳咳咳……"

  如此说了半天,只有云松在边上默默的听着,他心里也有自己要对江中月说的话,有一个秘密他始终没有告诉过哥舒揽月,那就是他被贬岭南后,认识了一个高人,他曾差这个高人前去救江中月出来,可惜一步之差,到底没有救出他,每思及此处,云松便倍感后悔,若自己当初能早点让那人前去救人,是不是中月就不用死。有时候他都不敢起这个念头,否则那份悔恨能把他逼疯,如今那高人还在他府中,可江中月却再也没有机会被救出来了。

  两人坐了半天,哥舒揽月从怀中掏出一个袋子,视若珍宝的捧在手心里。云松和他一起上了三年的坟,每次到最后,都会见他拿出这条做工粗劣的袋子,之前他一直隐忍着不问,因为自己心中的秘密,他坚信这也一定是哥舒揽月心中关于江中月的珍藏。可是如今他到底忍不住了,开口询问道:"皇上,这条袋子和……将军,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每次都要拿它出来看那么久?而且每看一次,必然……痛哭失声,不能自已?"

  哥舒揽月看了他一眼,低头想了半晌,忽然道:"本来,这是朕心中的秘密,是朕和中月的不为人知的秘密,朕自私的只想自己拥有它,可是朕知道,朕没有这个资格。"他长长叹了口气:"云松啊,你知道吗?就是这条袋子,在朕失忆的时候,一针一线将它缝了起来,那时朕喜欢吃多罗谷里的果子,朕缝这个袋子就是让中月去采果子给朕吃的。这个袋子里,盛过数不清的果子,盛的满满的,都是中月对朕的情意。可是,可是在最后一次,中月采来了果子,朕却没有尝上一口,还……还把它们都踩烂了,当时那鲜红的汁液缓缓流淌过朕的脚边,染上了这条袋子,你看,这袋子上的痕迹便是当时留下来的。"他指着袋子上褐色的果渍:"你知道吗?朕那一脚踩烂的,何止是那些果子,也踩碎了中月的心,这些红红的汁液,一滴一滴都是从中月心中淌出来的鲜血,是他的鲜血啊……"说到后来,这年轻帝王再一次失声大哭,哽咽难言,缕缕寒风吹过,挺立在干枯枝头上的几片黄叶似乎也不忍听这哀泣之声,再也立不住脚,纷纷打着旋儿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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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刚过,云松便因为哥舒揽月的旨意,再次踏足北方国的土地,名为出使,实则就是代皇上和已经逝去的江中月回他的家乡看一看,看看北方国现今到底怎么样了,也好在下次上坟时有话可以拿出来说。万一要是九泉下的江中月知道即便自己已经死了三年,哥舒揽月对自己的故国还是有心照顾,一时感动之下,魂魄来到梦里见见他们两个,以慰他们相思之苦,他们所做的一切便值得了。

  意外的,勒古苏竟然非常热情的招待了他,云松元以为自己得不了好脸色的,因为就是他当初迎江中月去和亲,结果反而害了他的性命。因此勒古苏的盛情款待就令他倍感受宠若惊,尤其是盛宴过后,勒古苏问他说:"想不想去江府看一看?"的时候,云松简直要热泪盈眶了,十分的感谢了北方国主一番,他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来到江府,一想到就要看见江中月出生成长的地方,他的心里便不由自主的激动起来。

  "大人,你怎么了?"同行的晏十三,也就是他在岭南结识的那位高人,见他流出眼泪,连忙上前关切的问,然后掏出一方锦帕替他擦去眼泪,一边悄声道:"大人,虽然是将军的家,但毕竟事关寒岳国体,大人还是不要太失态的好。"一句话提醒了云松,他连忙强忍激动,此时早有江家人迎了出来,云松心中又痛又愧,原以为江中月的父母会拿大棍子出来先给自己一顿木棍炒肉,谁想到这位父亲大人不但没有打他,反而热情的把他招待了进去,充分显示出大人不计小人过的伟大胸襟气度。

  在江府坐了半刻,忽听江母问丫头道:"二公子打猎还没回来吗?若回来了,就请他过来见客。"说完看见云松愣着的表情,这看起来英姿飒爽的的美丽妇人一笑道:"贵使不知道吗?中月还有一个弟弟,难道他从来没和你们提起过吗?"云松茫然摇头,心道奇怪,江中月与他无话不谈,怎的从未听见说他有个弟弟,心里不由暗暗期待起来,也不知这个弟弟和他哥哥长得到底像不像?正乱想着,忽然一把柔和低沈的声音传来道:"娘,什么客人还非要我来见他。"

  厅上众人的眼光都齐齐向后堂望去,只见随着话音,从那座四扇大屏风后转出一人,云松一见这人就呆了,不但他,他带来的所有人全都呆了,倒不是说这个二公子与他哥哥长得有多相像,实在是因为这个人……他长得太俊美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云松说什么也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此俊逸潇洒的人,而且还是个男人。他赞叹般点了点头,想起江中月那张伤疤交错的脸,不由得黯然神伤,心想如果不是被毁了容貌,那也一定是一张不逊色于眼前脸孔的绝世姿容。想到此处,心中忽然痛极,因此没看到那二公子看见他时错愕的眼神,以及身边的晏十三那惊讶的神色。

  "孩子,这是北方国来的特使。云松云大人,当日和你哥哥是最交好的。"江夫人拉过儿子给他介绍,不知为什么,云松细品着她和江父的神色,总觉得他们脸上透着一份得意。他又想起今日勒古苏脸上的神情,似乎也是和眼前两位老人家如出一辙的得意,这怎么可能呢?就算这个弟弟确实比他哥哥在容貌上要出色的多,可是自己和皇上牵挂的,认得的,只是他的哥哥江中月,他们大可不必用弟弟来炫耀吧,明明就是不同的两个人啊。

  他想到这里,看见二公子对他沈稳的一笑,那一笑实在太过光彩照人,他身后的随从们已经全部呆住了,云松也呆住了,不是因为这个笑的魅力,而是,为什么他觉得这个笑容是如此的像江中月,像那个已经逝去了三年的人。一想起江中月已经逝去三年,他感觉眼角又有些湿了。却在此时见那二公子奉上一杯茶来,微笑道:"原来是哥哥的朋友,没错,哥哥以往在家信中也常提起云大人。云大人,哥哥在寒岳期间,多得你照顾,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算是代哥哥谢过你了。"说完将茶一饮而尽。

  他这话说得很真诚,云松怔怔的看着他,这个二公子的言行举止,实在是太像他的哥哥了,如果不是确定江中月已死去三年,容貌又是如此大的差异,他真会以为江中月是用假死逃避了他们。但越是这样,他越是伤心,又听二公子说谢谢他对中月的照顾,想起自己哪里照顾了中月,还是害他客死异乡,不由得愧悔交加,悲从中来,当下也不顾晏十三提醒的国体仪态,当着江家人的面,便忍不住痛哭失声,忽然跪下道:"云松当日迎娶将军到寒岳,却害他含冤身死,云松万死难赎其罪,求大人夫人与公子责罚,再莫要说什么谢谢云松照顾他之话,否则云松愧悔之下,唯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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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下来得突然,江家人都愣住了,江父江母和二公子对望一眼,面上都露出异样神色,不过云松也看不见,倒是他身后的晏十三,目中露出了然神色,只是脸上却仍有些诧异,当下二公子忙扶起云松,真诚道:"我哥哥的事,我们全家人都已知晓,实在不干云大人的关系,快快不必如此,否则我哥哥九泉之下,也难心安。"说完仍让他到座位上坐下,就见云松抹了抹眼泪,又接着道:"中月到了我国,和我十分投缘,我们两人无话不谈,可从未听他说起过有个弟弟,亦未听皇上提及有此一说,不知是何缘故?"

  江夫人笑道:"哦,这其中倒确是有原因的。中越从小就被他的师傅带去了,中月却是从小生长在家中,年纪很小时就征战在外,中越去年才下山,因此他兄弟两个委实没有见过几面的,算来似乎从长大后就没见过了,中月连他弟弟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是想谈也无从谈起啊。"说完江中越也道:"云大人就叫我中越吧,卓越的越字,不要叫二公子二公子的,怎么听着十分的别扭。"

  云松点头,半晌又惨然笑道:"我见二公子,哦,不,是中越,我见他容貌虽俊逸无双,然神情举止,一颦一笑,竟无不神似将军,看着眼前人,忆及将军,怎不叫人肝肠寸断。可怜皇上中了奸人的诡计,又亲眼目睹将军死去时的惨状,竟呈半疯状态,每日里抱着那具白骨上朝下朝,吃饭睡觉也不放手,若非我及时赶回去,惊醒了他,只怕此时早已疯了。"说完又连连摇头,却见江中越惊讶道:"什么?骸骨?哪来的……?哦哦,自然是我哥哥的骨头了,我一时间糊涂,云大人莫要见笑,只是……只是我哥哥死去刚满三年,怎会剩下白骨呢?"

  云松自悔一时失言,暗道自己一看见江中越,就忍不住打开话匣子了,所谓言多必失,这家人先前不知道中月的死状也就罢了,为何要说出来,徒惹他们伤心难过,可是被问了,又不能不说,只好支支吾吾的将事情讲了一遍。江家人叹息了几声,面上却没甚么悲痛之色,江中越拿眼看了下晏十三,旋即又转过去,笑道:"好了,伤心往事,不提也罢,如今已近酉时,云大人想必也饿了,不若就在府中用饭如何?"

  云松见自己说起江中月,这一家人的反应都十分平淡,心里原先还奇怪,后来及至说起江中月的惨死,他们仍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不由得心下了然,暗道难怪皇上说将军初到寒岳时,根本不介意拿自己的脸孔说事儿,也不觉的那是伤害,原来他的家里人也根本不关心他,定是这家人见大儿子形容丑陋,让他们无脸见人,而小儿子却风姿秀雅,惹人赞叹,所以一心宠溺江中越,根本不把中月放在心上。想起江中月幼时容貌即遭毁去,家人本应更加怜悯关爱他,谁知道江氏父母竟如此势利。想到这里,不由心中有气,站起来冷冷道:"我还有些事情,就不打扰贵府了。"说完也不等人家挽留,径自拂袖而去。

  待人走后,江母奇怪道:"这人倒是个不定性的,先前哭成那样,我们好心留他用饭,怎么却又突然变脸,眉眼含怒,真叫人琢磨不透。"江中越看见他母亲露出不解神色,撇撇嘴道:"那是自然,谁让你们两个都不会装来得,听说我那种凄惨死法,面上竟一点悲戚之色都没有,云松与我交好,甘冒大不讳派人去救我,后来得知我死后还不知道他怎么伤心呢,如今看你们明显是偏爱这个容貌俊美的小儿子,自然以为你们是老势利眼了,他为我抱不平也是应该的嘛。"说完江父哼了一声道:"你倒越来越胆大了,敢称呼我们为老势利眼,看来这些日子我和你娘是太纵容你了。"

  江中越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了出去。原来这秀美丰雅绝伦的二公子江中越,其实就是当日那容貌丑陋无比的江中月。那日因采石场需要一种矿中独有的金刚石,因矿道直通地下,里面除了金刚石的闪光外漆黑无比,因此众人都不愿下去,有那些力气大的就欺负人,要推那些年老力衰的人下矿,江中月看不过去,就说自己下去寻找矿石,谁成想刚下到一半,就迎面遇上了一个人。

  71

  那人自然就是云松派去的晏十三了,他因对云松一见锺情,心存爱慕之意,不愿见他伤心难过,因此接下这单任务。待到了矿场,他花了几天时间观察矿场地形,早就发现了这个矿道,夜间探了一遭,竟惊喜的发现这矿道中还有一条隐秘无比的岔路,若非武功高强之人断过不去,蜿蜒有数十里长,直通山外。当下决定白日里潜伏于矿道内,等到晚间前往江中月住的地方救人。谁想苍天作美,他刚刚从乱葬岗中找了具新鲜尸体,带进去潜伏了不到半个时辰,江中月就进来了。当下简单说明来意,江中月是将军,行事向来果敢,两人也不罗嗦,晏十三技艺高明,开锁纵跃无所不能,他打开江中月身上的锁具,替他把身上衣服给那具尸体换上,又把那尸体的脸孔用一块大石砸的稀烂,做成被上方落石砸死的假象,将另备好的一套衣服为江中月穿上,两人一路急行出了通道,刚出去不久矿道就发生了塌方,江中月却不知了,倒是晏十三因滞留了几日,因此对此事清清楚楚。

  待出来后,晏十三便问江中月的去向,平心而论,他并不想江中月回去见云松,他深知这人在云松心中的地位,若他回去,即便不和云松相好,可云松的心思也定然是一辈子要栓在他身上了,那自己则绝无半点机会。

  一问之下,江中月却也不想再滞留在寒岳国。晏十三心中高兴,面上就露出来,被江中月看出,他素性爽侠,也不将自己对云松的爱意隐瞒,悉数都告诉了对方。江中月见有这么个艺高深情之人在云松身边,也很感欣慰。于是他给晏十三出主意,就让他回去告诉云松说自己已然身死,让云松再不必为自己挂怀。说完了晏十三赠他一些银两,江中月接了,两人便分道扬镳。

  一时间也没有别的去处,江中月猛然想起当日何老爷子的话,说自己的身世还有一个秘密,要自己回去多罗谷一趟,到时他会告诉自己。他想如今已是隆冬时节,何老爷爷应该会在谷内猫冬,于是买了一匹马,日夜兼程赶到多罗谷,适逢何用和童儿才回来几天。几个人欢笑叙旧,江中月便将自己和哥舒揽月的身份以及发生的所有的事全部告诉了这个把自己当亲孙子一样疼爱的老人。不用说,远在万里之外的哥舒揽月被喝了点酒的老爷子给骂了个体无完肤。等到睡了一夜,老爷子的气还没消。

  于是他告诉江中月,说他脸上的伤疤等等都是假的。想也知道,江中月顶了二十年的这张脸孔却被人说是一层巧夺天工的面具,他心里该有多震惊,当下何老爷子很仔细认真的配了一种药水,替他涂在脸上,果然剥下一张精巧绝伦,薄如蝉翼的面具来,现出他的本来面目,当时将何老爷子和童子还有江中月自己都震的呆了,万没料到这张面具下藏的竟是这样一张举世无双的绝色面孔。当下捱不住老爷子恳求,在多罗谷内住了半年,江中月牵挂父母,心想他们知道自己出事的消息,不知该多着急伤心,于是作辞回到北方国,果然无一人认得他,他便夜入江府,寻着父母将所有事细说从头,江家父母见儿子死而复生,各各欢喜不已自不必提,但又恐说出江中月身份,被寒岳得知前来要人,就想出了一个上山学艺才艺成回家的二儿子,来掩饰他的身份。

  说起江中月的面貌,连他父母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记得他刚生出来时,粉雕玉琢的俊美,及至长到三岁,已有小孩子为争他而打架。那日几个小孩子正争他呢,来了一个游方道士,见了他便进府寻到他父母,说此子面相奇特妖异,要带他云游四方,二十岁后自然有他的好姻缘,若不舍得他,只怕此子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甚至祸及国家。江家父母如何肯舍掉儿子,又因根本不信道士和尚,便也不将道士的话放在心间,谁料没过几天,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儿便变成了说不出的可怖模样,从此后就因为奇特恐怖的相貌,江中月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他们当时只疑心是那道士把这孩子毁了,如今想来,大概是那道士见江父江母不肯舍他,无奈之下偷偷替他带上了这张面具遮掩本来面目。只是这面具竟能随着人长大而自由伸缩,不可谓说不神奇。更何况这些也纯属他们自己猜测,究竟事实真相是怎样的,早就无人知晓,甚至连追查都无从查起了。

  江中月归来后,勒古苏传召,见到他又感叹了一番,想起江中月已死,君王的悲伤之情溢于言表,他不忍见大王为自己伤心,便趁着四下无人时,告诉了他真相,不必说,勒古苏也是欣喜若狂,从此后江中月便在自己的故国开始重新生活,寒岳的一切宛如他生命中的一缕轻烟一个梦一般,随着他的死去全部消散了,他也不愿提及想起,父母君主也不肯提这话题惹他不快。只是偶尔想起哥舒揽月的种种,他对自己的好,对自己的坏,还有那多罗谷中的三个月,他缠着自己叫中月中月中月,认真的问自己会不会永远陪在他身边,想起自己回答他的时候心里是多么幸福温暖,那个时候他以为确实没有什么能够将他们分开的,可谁知造化弄人,到最后,他们俩还是落了个天涯海角的结局,又不免黯然。如此过了近三年,忽然有人报说云松再次出使北方国,这个消息就宛如一块大石般,顿时搅得他本就不能平静下来的心湖更加的波涛汹涌。

  72

  如今见了云松,强自镇定的说了几句话,一直到他愤然离去,江中月才松了口气,回到屋里躺在床上默默的寻思道:作戏真的好累,险些没露出马脚来。我本以为早就不把过去的那些事放在心上了,以为可以云淡风清的面对云松,听他说寒岳的一切,说……那个人的一切,可为什么真的听到了,心里还是不能平静,还是这么的痛呢?我为什么还会在意那个人,我不是早就说过要和他恩断义绝了吗?江中月,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女人性子,说到做不到了?因此越想越痛,越痛越想,辗转反复,竟一夜也不曾睡,第二日来到朝堂之上,听勒古苏和群臣们商议要拿什么东西回赠寒岳,他才知道云松要离开了,不由得大吃一惊,下了朝不及回家便匆匆赶往驿馆。

  等到见了云松,他一肚子的话却又都说不出来了,只得笑着道:"听说贵使明天就要回寒岳,因何这样匆忙?上一次出使不是呆了好几天么?"他这话本是官面上的寒暄,谁料却惹出了云松的愁绪,他苦笑一下,沈声道:"不必呆那么长时间了。上一次是要迎中月去寒岳国,这一次来,固然是因为皇上惦念将军,从而也心悬他念念不忘的故国,所以派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援助,其次也是我自己的私心,想来这里寻找一些将军的旧迹。不成想三年时光如流水,就算是他的故国,也早已物是人非,连他心心念念牵挂着的家人君主,都已经从他死去的阴影里脱离出来,连一点悲痛的痕迹都没有了,如此看来,还倒不如回寒岳去,最起码那里的人……都还记得他,无论是羞愧也好,伤心也罢,我们和……皇上……都念着他。"他说完了长叹一声,又勉强笑了一下:"看我,在二公子面前说这些干什么?真是的。"

  江中月默不作声,良久才抬起头失神问道:"他……还记得吗?"他忽然回过神来,看见云松不解的眼神,忙咳了两声,掩饰道:"我是说,哥舒揽月……他还记得……我哥哥吗?"

  云松摇头道:"何止是记得,皇上对将军,无一刻能忘怀。算了,现在说这些做什么,二公子,你没经历过这种事,是不会明白皇上心中的痛的。"话音刚落,晏十三从里屋出来,沈声道:"云松,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今夜还要去皇宫里吗?"云松淡淡道:"不去了,明日派人和大王说一声就行。"

  "云大人,我想……去看看我哥哥的墓。"江中月忽然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云松。他从矿场逃出后,曾经下定决心今生再不会踏上寒岳的土地,可是今天,他听到云松这样说,他不由得动摇了,是的,他想回去寒岳,看一眼,就看一眼哥舒揽月,他不会原谅他,他只是要看看他痛不欲生的样子,他要报复。心安理得的为自己找了一个再冠冕堂皇不过的理由。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他不能否认自己的心里是真的充满了期待。

  云松却皱了眉头:"有必要吗?二公子,当初中月逝去后,皇上曾派人前来报丧,并说过任凭你们处置,据那人说,你们大王和你们家当时还十分的愤怒,险些斩杀了他,只因那时北方国的好几个城市遭灾,所以无暇分身前来,还说一年后要来寒岳带回中月的尸骨。你不知道皇上听说这个消息后有多么的不安惶恐,可事实证明,我们是杞人忧天了,从那以后,这三年来,你们音讯皆无,,怎的今日又忽然想起要去看中月的墓?"

  江中月看云松那幅气愤的样子,又觉感动又觉好笑,摇头微笑道:"云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今日我来这里,看得出来你是牢骚满腹,十分替我哥哥抱不平,这令我十分的感动,也替哥哥谢谢你。可是你也不想想,我们如果真为我哥哥的死要向你们讨说法,杀上门去,将我哥哥的尸骨带回来,你们的皇上又怎么办?"他走过去,拍了拍云松的肩膀:"你啊,凡事就不要钻牛角尖了,看开一些岂不好,我无非是想去哥哥的墓地看一眼,祭拜一下而已,你不带我去,难道我自己没有长脚,不会自己去吗?"

  云松呆呆看着他那只拍了自己肩膀的手,一时间神情恍惚,喃喃开口道:"中月,你……你回来了。"说完紧紧抓住那只手,吓得江中月出了一身冷汗,急急抽回手:"云大人,你弄错了,我……我不是哥哥啊。"他这才回过神来,满脸失望道:"是了,我弄错了,二公子,你……你真的是……太像他了,每次我不开心或者遇到难题的时候,他,他就喜欢这样拍我的肩,三年了,已经有三年没有人这样安慰过我了。"云松擦去眼中将要流出的泪水:"好的二公子,你回去收拾一下吧,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73 两人终于再见

  进了城中,因为是清晨,还有些料峭春寒,所以两旁的街道上并没有几个人。江中月骑在马上,看着陌生而又熟悉的景物,三年来,这繁华的都城悄悄的改变了许多,那边的林家铺子又扩建了,占了两三个店面那么大的地方,原来的吴记酒馆不在了,不知是主人搬走了还是因为生意不好关门了。那些房前屋后的杨柳,依然垂着长长的已经泛青的枝条,随风摇曳中婀娜生姿。他贪婪的看着这一切,当日成为寒岳皇后,哥舒揽月唯恐他在宫中烦闷,三不五时就寻找各种理由带他和朱笛沁香出来游玩一番,着实让大臣们头痛不已。如今再看这旧时景物,心境却早已不同。

  云松骑着马与他并肩而行,诧异的直盯着他:怎么回事,这二公子应该是第一次来到寒岳皇都,可他眼里的神色,分明不是第一次见到南国风光的那种新奇,倒有一种曾经沧海的味道。他稍稍落后几步,凑近身边的晏十三,悄声问道:"十三,当初你去救中月的时候,确定他已经死了吗?"不要说他神经质,一个除了容貌不同其余的都与他哥哥惊人相似的弟弟,偏偏这个弟弟面对着他从未来过的京城时,竟露出应该是他哥哥该露出的神情,你叫云松怎能不再抱有一丝幻想,希望这个弟弟其实就是哥哥假扮的呢?

  "恩,我没有看见他的尸体,不过当时的情况,矿道塌了,里面又没有路,据说还是只有他一个人下去的,而偏偏矿道中又只有一具骸骨,大人,我怎么想也想不出他怎么能逃出来,就算插了翅膀也不可能啊。再说,如果他逃了出来,那那具尸骨又是谁?"晏十三的声音不算大,但也绝不算小,最起码足够让前面的江中月听清,相当于他的变相警告:拜托,你作戏认真点,再这样真情流露下去,可会露馅的。

  江中月一凛,知道自己是沈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露出不对的神色了。他没法解释,只好装作没听到云松和晏十三说的话。而云松这里则是恨恨瞪了晏十三一眼:"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说得这么清楚,连一点点可能的幻想都不给我,你太残忍了,十三。"他刚说完,晏十三就目光炯炯的看向他:"咱们两个到底谁残忍,大人比我更清楚。"哼哼,谁能比你更残忍,守着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死人",就是不给活人机会。现在这个"死人"复活了,可惜人家可不是为了你回来的。他非常坏心的想,思及哥舒揽月和江中月两个人的情爱故事,他忽然发现,自己是不是太纵容云松了,纵容他逃避纵容他自欺,自己总希望他能够自己醒悟过来,可是这样一个认死理的家伙,是不是该像哥舒揽月那样用点强迫手段逼他正视自己比较好。

  云松红了脸,不知该说什么好,幸亏此时已经到了宫门口,守门的侍卫见了他们,连忙行礼,飞也似的进去通报了。稍顷大吉子迎了出来,对云松行礼道:"云大人,刚刚退朝呢,皇上正在陪茏太妃用早膳,等一下还要去园子里,不若您先去园子里等他吧。"他一边说话,早看到了江中月,不由哎哟一声笑道:"大人,这是谁家的小哥儿,怎生的这样俊俏高贵,奴才虽不敢说阅人无数,却也有些经历,这样的风流人物却还是第一次见,真真羡煞人了。"

  云松笑道:"他是江将军的弟弟,这次来是想去他哥哥的墓地上看一看,我还没来得及回家,便领着他前来见皇上了。"说完大吉子十分诧异的看了江中月一眼,心道:真真怪事儿,哥哥生成那幅模样,弟弟却好比神仙中人。一边带着云松等人进去。又听他问道:"公公,现在这个时节,无非有点草色,那向阳地方或许能发出几枚花芽,皇上这个时候却游的什么园啊?"

  大吉子公公叹了一声,道:"哪里是去游园,我听皇上身边的小太监说,那年皇上中毒的日子,便是今天了,当时他正是和将军一起去看那早发的花芽呢。这几年每年到了这一天,都要在园子里呆上一日,不吃也不喝的,唉,想想也叫人唏嘘不已,那时候还是朱笛公公伺候着他们两个呢。"说到这里,已经进了园子,他让云松等人在一个亭子里坐下了,道:"稍等片刻吧,皇上每次来,都会到对面那个……"不等说完,便"哎哟"一声笑道:"可巧了,说曹操曹操到,这可不就来了呢。"说完江中月和云松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见一个缓慢行着的孤单人影,在早春时节的微寒中,一步步踏上了对面亭子的石阶。

  74 当面虐心

  江中月身子晃了几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的真是哥舒揽月吗?那个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少年皇帝?怎么可能?想他离去也不过仅仅三年多点的时间,可这蹒跚而行的分明是个年过不惑的中年人,看他脸上那种无精打采的黯然神情,这哪是一个少年,尤其是一个皇帝该有的气色。疑惑的看向云松,却见他根本无动于衷,显是早已习惯了这种变化,他嘴唇抖了几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云……云大人……那就是……就是你们的皇帝吗?"

  云松点了点头,拉着他道:"走吧,随我上前见过他,咱们就到将军的墓地去。"说完了却见江中月一动不动,只是失神的喃喃念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不,不是他,这不是他……根本不是他啊。"他奇怪的看着对方:"二公子,你怎么了?那就是皇帝,我还能认错吗?"他又要拉着江中月上前见礼,却听他激动的低吼道:"不可能,不可能是皇帝。"看见云松诧异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平静了平静情绪,别过头去淡淡道:"我听人说过,寒岳的皇帝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那亭子里的,分明是个中年人,怎么会是皇帝。"

  云松苦笑了一下,摇头道:"岁月不饶人啊。虽然只有三年的时光,可是任他再潇洒风流的少年,又有谁能熬得过背情负心的噬骨之痛。皇上对将军,用情至深,他本来就是被人欺骗才给将军定得罪,即使定罪的时候,心里还是无时无刻不想着他念着他,哪里还禁得真相大白,偏偏……将军又不在了。这三年,他过得有多苦多痛,相信是没人能够明白个中滋味的。二公子,你说皇上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的确没错,他今年也不过是二十三岁而已,可这少年二字,唉……"他又痛苦的摇了摇头:"是永远也不可能再用在他身上了,走吧,见完皇上,我还要带你去中月的墓上看看,那里距此甚远,就算不吃午饭,天黑前也不知能不能赶回来呢。"

  江中月被他拉着,一步步走向那和记忆中迥然不同的哥舒揽月,他的眼神始终是又惊又痛的,如果云松看见的话,不免又要起疑心了,不过他也不知在想什么,根本无暇理会身后的人。及至来到亭子的台阶下,便跪了下来道:"启奏万岁,臣云松奉命出使北方,如今归来,特来见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中月直直的站着,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就见亭子里的哥舒揽月也不转身,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道:"爱卿回来了。正好,你进来看,那棵杏树向阳的地方,又长出了几只花苞呢,恩,让朕数数,一二三四,呵呵,足足有四颗啊,比中月当日在的时候还多了一颗,他若看到了,不知该多么高兴哩。"

  云松答应道:"是,臣这回还带了一个人来见皇上……"不等说完,哥舒揽月就打断他道:"等下再见罢,你先过来看,中月常说寒岳的气候好,他们北方这时候正是冰天雪地呢,他是最喜欢这花苞的了,他说看到这些东西,就会觉得这世间的一切都充满了奇妙的生机和希望,他总是这样喜欢借物……"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要拉云松去看,却骤然见到了江中月,登时整个人便如雷轰一般愣在了那里。

  此情此景,早让江中月禁不住泪盈于睫,两人相视而望,正是流泪眼看流泪眼,断肠人对断肠人。忽听哥舒揽月大吼一声,飞奔着出了亭子,因为脚步太急,下台阶时一路的踉跄着,却终于奔到了江中月面前,他一把攀住眼前人儿的肩膀,连气都喘不匀了,只一迭声的喃喃念道:"回来了,中月,你……你来看朕了……中月,你……你终于肯来见朕了……朕……朕好想你……你知不知道?你从来都不肯来朕的梦里,你恨朕,可是……可是朕真的好想你……中月……你……你是不是来带朕走的?你……一定是来带朕走的吧?"他眼里充满了快乐的渴望的希翼,一双手紧紧抓着江中月,唯恐松了手,他就会象轻烟一样逝去,看到对方似乎根本不为所动的冷冽眼神,他更加的惶恐起来,嘴巴张了半天,又似忽然想起什么,连忙道:"朕知道你是讨厌不负责任的人的,没关系,朕已经有了太子,三岁了,太后已经死了,茏太妃和大臣们会好好辅佐他长大的……"他急切的说着,这话却惊醒了江中月,他一根根的将哥舒揽月如钳子般的手指扳开:"陛下,你对我哥哥的情,倒真是令人感动。"他说,心中对眼前的人也不知是怜是恨:"为了他,你竟然肯狠心抛下自己的儿子和敬重的母妃。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当日也是这样无情抛下我哥哥的吧。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心,如今,你在我的面前,就只剩下抛弃自己其它的亲人来表现出对我哥哥情深似海的手段可以使了吗?"他一字一句,无不如针刺般扎在哥舒揽月的心上。


  75 当面虐心

  哥舒揽月绝望的看着他,双手还想去抓住他可是举在半空却动也不敢动。此时云松已经步下台阶,面有蕴色道:"二公子,请你不要这样挖苦皇上,这三年来,他强抑思念,迫使自己在众人面前仍然做那个英明天子,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说完他又向哥舒揽月行了个礼:"皇上,这就是臣说的要带回来见皇上的人,他是将军的弟弟,除了容貌外,他们两个的气质举止,都实在太像了。也难怪皇上会认错,他这回……是要来祭扫将军的墓的,等扫完墓,仍是要回北方国的。"

  "不是中月,他不是中月。"哥舒揽月慢慢将手放了下来,他怔怔看着江中月:"你说得对,朕是最无情的,为了自己,什么都可以抛弃,是啊,朕的儿子还小,母妃却已垂垂老矣。"他忽然双手捂住了面孔,痛苦的嘶声吼道:"可是朕想他,朕太想他了,三年了,朕连做梦都梦不到他,好容易梦到两回,梦中的他却连面目也看不清楚。朕好想去见他,可是就如同你说的,朕如果抛下了肩上的责任,抛下幼子母妃,朕拿什么脸去见他啊,朕已经负了他,再负了这些人,朕真的是没有脸去见他啊,朕……忍得好辛苦,你们知不知道,这种靠着回忆过日子的生活,真的好苦,好苦啊……"

  江中月看着这个他深深爱过的男人,此时的他,就仿佛是多罗谷里那个刚刚用了针灸醒过来的失忆少年,明明无助却又偏偏作出一脸坚强的样子。他叹了口气别过头去,任二月里的春风吹去眼角的泪。良久才又听到身前哥舒揽月已经恢复平静的声音:"哦,刚刚情性之所至,一时没控制住,竟然失态,让二公子见笑了。"因为深爱着的江中月,他也和云松一样,尊称他为一声二公子。

  "没什么。"江中月回过头来强颜一笑,看着面前的帝王已经恢复了一脸平静,他身上流露出与生俱来的帝王的威严气势,可是只要仔细观察,便可以发现那一双明亮的深邃眸子里,盛满了深深隐藏压抑着的不为人道的痛苦,他心里一颤,一种尖锐的痛无休无止泛了开来,痛得他恨不得立刻抱住眼前这个可悲可怜可敬的爱人,告诉他一切真相。如果不是三年来他日积月累的恨无法在这一瞬间就消除的话,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这样做的。

  还好,自己总算是恨他的,总算是下定了决心不再回到他身边的。江中月如此庆幸着。云松携了他跟随哥舒揽月重新回到亭子里,帝王的语调又有些兴奋起来,指着那些江中月最爱的花苞给他们看,一边叙说着自己和江中月那些美好的往事。

  江中月静静的看着身边的帝王,他才只有二十三岁,可是头上原本黑亮的青丝中,却早已添上了数不清的白发,他无法想象出这些本应黑亮的发是如何在一点点锥心刺骨的煎熬中慢慢变白的,可是听着那一字字一句句的往事,他多少也能体会一些了,就如同哥舒揽月自己所说的,这三年,他是靠着回忆过日子的。想到此处,看着他因为这些回忆而泛起红润光彩的面庞,江中月的心再一次被人狠狠的揪起来似的痛。

  "皇上很少有这么高兴的时候儿了。"大吉子公公兴奋的凑到云松身前:"不若,今天就留下二公子用午膳吧?"他几乎是带点哀求的问云松。云松看了一眼江中月,见他也默默看着自己,微微点了点头。他松了一口气,对大吉子道:"好吧,就麻烦公公去准备了。"话音刚落,忽见哥舒揽月兴奋的转过身来:"是要安排午膳吗?没错没错,中月的弟弟来了,当然要请他吃一顿好的。"说完他大声说了几个菜名,吩咐大吉子一定要让御膳房好好的做,然后转过身来对江中月笑道:"这几个菜都是中月最喜欢吃的,他喜欢寒岳菜的精致美味,二公子你也一定会喜欢的。"

  江中月心里苦笑道:你这是要好好招待我呢还是招待我这个弟弟呢。云松也凑上来道:"真真的,记忆中从将军逝后,他几乎就没有笑过了。"一边说三人一边下了亭子,忽见对面飞奔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儿,一边喊着"父皇",一头拱进哥舒揽月的怀里,忽然又钻了出来,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好奇看着江中月,冷不防的又突然扑进他的怀里,用甜甜的童稚声音大声喊道:"娘,娘,娘抱抱。"这话一说出来,所有的人全都愣住了。

  76

  哥舒揽月很尴尬,忙着拽那孩子下来,可是小娃儿死死攀住江中月的大腿,说什么也不下来,一个劲儿的嚷着抱抱。众多太监们都围在身前,却是动也不敢动这娃娃一下,生怕力道不当伤了宝贝太子,那罪过就大了去了。登时现场一片混乱,弄得江中月也很郁闷,心想恢复本来容貌后的自己是俊美的有些过头,但是……也不至于美到像女人的那个地步吧,竟然被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喊娘,而且这个孩子还是哥舒揽月的孩子,他的头有些大了:老天,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万般无奈之下,江中月只好弯身将那粉团似的孩子抱在怀里,哥舒揽月十分的不好意思,红着脸道:"这孩子刚出生,他母亲便犯了大罪,本应处斩的,但因为他的缘故,朕不忍让他从小就没了母亲,因此只将那女子关进冷宫中。如今朕的后宫形同虚设,这孩子就是朕唯一的骨肉了,因此平日里娇纵了些,惯的他越来越没规矩。"他说完伸出手朝那孩子拍了两下,和声道:"来,让父皇抱你。"谁知小娃儿根本不领情,头一扭趴在江中月肩上,一边喊着:"要娘抱,就要娘抱抱。"

  江中月点了点头,暗道哥舒揽月这样做很对,不管如何,孩子是无辜的,怎能让他生下来就没有亲娘呢。他再看看对方尴尬不已的脸孔以及强挤出来的笑容,心里一动,感觉从见到他到现在,似乎只有这时候,这个饱受痛苦折磨的男人才有了一点儿生气。他没抱过孩子,只觉抱在身上的这小东西像个肉球一样,沈甸甸的,再一看那小胳膊小腿,滚圆滚圆的,想必皇宫里营养好,小孩子又健康,才养的白白胖胖,因笑问道:"他叫什么名字?"话音刚落,不等哥舒揽月回答,那小肉球已抢先道:"娘,娘,我叫念月,哥舒念月,父皇叫揽月,我叫念月,思念的念。"

  江中月不语,云松在旁感叹道:"太子倒聪明的紧,皇上该好好选那德才兼备的人教导他了……"他下句话没有出口,哥舒揽月却明白,自古聪明之人心思就多,不善加引导极易走上邪路,华贵妃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因点点头默然不语。稍顷来到华宴殿,几人坐下闲话了一回,便摆上午膳,哥舒念月赖定了江中月,扒在他身上说什么也不下来,神态亲昵之极,哥舒揽月和大吉子对望一眼,均露出诧异神色,心道他们从未隐瞒过华贵妃是念月生母的事实,也常带他去看望母亲,并未发觉有多亲热,他们还道这孩子是天生冷血,可如今看见小家伙对江中月的态度,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只是奇怪他怎会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如此亲热呢。

  江中月抱着小孩子,只往长桌上望了一眼,心中就微叹一声,那些菜都是自己在寒岳时喜欢吃的,果然就听哥舒揽月黯然道:"二公子,这些菜肴……都是中月当日爱吃的,朕不知你的口味,想必你们既是兄弟,言谈举止又如此相像,爱好也不应该差到哪里。唉,他当日来的时候,正是盛夏,满园的好景致,如今这些景致是都看不到了,唯有这点菜色,还能让人略宽思念之情……"他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着,云松一看不好,皇上想起江中月总会恍惚失态,于是连忙道:"皇上,二公子初来乍到,就不要说这些令人伤怀的往事了。"说完举起酒杯,又使眼色让大吉子公公布菜,如此方将气氛调节的热闹了一些。

  用完午膳,因为哥舒念月说什么也不肯从江中月身上下来,哥舒揽月无奈,便提出带他四处转转,虽是早春时节,没甚么好景色,但是园子里奇石盆景,小桥流水倒还是有一些的,两人在十数太监的陪同下逛了半天,哥舒念月好容易睡着了,被奶妈抱走,恰巧走到了一个亭子,三人来到亭中坐下歇脚,江中月摇头笑道:"唉,小东西真是磨人,身上肉也多,抱着走了这半天,就连我这种常年练武之人,也有些吃不消呢。"说得哥舒揽月和云松都笑了。

  歇了一歇,便有内监来报说宰相在御书房有事求见皇上。国事为重,云松和江中月等忙起身告辞,哥舒揽月看了江中月半晌,几要滴下泪来,却终于摇头道:"唉,不是中月,即使再怎么像,也毕竟不是他啊。"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也不出言挽留,便让一个太监领他们出园,自己则往书房去了。

  江中月看着他的背影,心内真是百感交集,云松拉着他离开,忍不住又悄悄回头看了几次,直至那历尽了沧桑般的身影消失,他才叹息着回头,听云松道:"这里是锦绣阁,出了那道墙,便可直达宫门了,今日是不能去中月的坟了,明日带你……"不等说完,忽听锦绣阁里传出一声凄厉大叫:"将军,将军,将军等等奴婢啊。"

  77

  云松和江中月都吓了一跳,旁边的太监忙道:"大人和公子不必理会,这是疯了的朱笛公公和宫女沁香,他们两个每日里吃完了睡完了就开始疯言疯语,鬼哭狼叫的,这想必是看到了你们,又受了些刺激所致,我们只快些过去就是了。"一边说着,锦绣阁里早乱起来,闹哄哄中有人喊着:"快,快拿绳子捆起,这又不知怎么的发疯了,快点……"

  江中月听得那句"疯了的朱笛公公和宫女沁香",心头剧震,连忙回头望去,只见二楼栏杆上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正拼命要从上面往下跳,身后几个太监抱着她,有一个人拿了绳子跑过来开始捆绑,那女子却浑然不顾,望着他的方向,撕心裂肺一般喊着:"将军……将军……等等奴婢……将军……奴婢错了……错了……啊……"一声大叫后,有人拿布堵住她的嘴巴,十几个人拖着她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摇头叹息。

  如果说见到哥舒揽月,已经让江中月坚固的心防碎了几道口子的话,沁香凄惨的形状则是彻底将那心防给击碎了,他在寒岳宫中半年多,与这伶俐的丫头朝夕相处,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虽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兄妹,此时见她宛如死狗一样在地上被拖行着,一双眼睛犹自死死盯着这边,不由得心胆俱碎,回身抓住云松的袖子厉声道:"寒岳皇宫怎地如此残酷,对待疯了的人简直禽兽不如,她……她……"他说不下去,只是身子乱颤,回身就要进锦绣阁去教训那些奴才。

  云松拦住了他,摇头道:"二公子别这样,听说她和朱笛公公是因为全家受了威胁,从而帮太后作假证陷害将军。后来将军死了,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在看到将军白骨的那一刻就疯了,她疯了,朱笛公公也再承受不了心中煎熬愧悔,没过两天就开始失常,到后来也疯了。皇上怜他们是受胁迫,且对将军还有几分情意,于是法外开恩饶了他们两个的家人,也没处死他们,只把两人送来这里,听说他两人天天念着将军,有时候就哭一场,有时候就叫一场……唉,三年了,这些太监们怕也被磨光了耐性,也罢,他们到底有罪,都是上天的惩罚罢了。"

  这番话说出来,江中月原先对他二人还存有的一点怨恨,不由全都烟消云散了,他心痛如绞,直想冲进去抱住二人告诉他们自己并没有死,让他二人清醒过来,可是也知道,这一冲进去,自己在这皇宫中可就再也出不来了,因此狠下心肠,刚要转身离开,又听那陪着他们的小太监道:"云大人,不是这么回事儿,那些公公们可不是耐性被磨光了,唉,对这么两个可怜人,谁硬的下心肠,实在是因为两个人每天都闹绝食,后来公公们发现若哪一天他们受了点子罪,吃些苦头,就能吃的多一些,这才不得已每天给他们点罪受,否则还熬到现在,早饿死了。"

  江中月再也听不下去,回身就走,情知自己只要再多呆一刻,就会不顾一切的冲进去说明真相,他走得急,倒让云松吓了一跳,忙跟上去,却见他拿袖子掩在脸上,等到拿下时,面上泪痕宛然,他心里奇怪,却见这二公子强笑道:"刚刚风吹了粒沙子进眼里,难受的很。"云松点点头,也苦笑道:"似乎自古以来,掩饰流泪的人都会用这个理由,也不知二公子说得是真话还是借口。"

  江中月不语,一心只想快些离开皇宫,待到终于走了出来,他回头看着这巍峨宫殿,心下又怅然若失,想自己在的时候,即便有太后的威胁,可宫里是何等的欢乐,如今太后殁了,可这皇宫中却添了数不清的凄凉,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他有些迷惑,也有些动摇:难道自己就真的因为恨而让那些人一辈子凄凉吗?哥舒揽月,朱笛,沁香,冷宫的华贵妃,还有一个只有三岁大的孩子哥舒念月……他又想流泪了,却终于忍住,转身跟上云松,下决心明天看过自己的墓地后就回北方国去,否则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改变主意的。事实上,如果不是以看哥哥的墓地为理由跟随云松回来,他连墓地都不会看一眼,便会连夜赶回去的。

  云松如炬的目光炯炯盯着他,却不说话,江中月知道他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可是他无心也无力去想该怎么消除他的疑心:算了,随他去吧,反正自己要走了,他没有证据,怀疑也没有用。他这样的想,看看天边,早又是夕阳如血,艳丽的晚霞铺满了半边天。他闭上眼睛,任衣袂在风中飞扬,旁边云松似乎淡淡的说了一句:"明天看来是个好天气,也许满天风雨从此就会消散了。"但他没有听真,也不愿去细思这话中不明不白的意思。

  78

  第二日一大早起来,简单收拾了下行装,云松进屋来,讶异道:"怎么?将军这就要走么?"他点点头,强笑道:"说句实话,此行不但是想看哥哥的墓,原也想向那些害死哥哥的人讨个公道,可是昨天看了……"他叹一声摇摇头:"算了,人都死了,活人却还在受着折磨,我还去计较什么,谈的什么讨公道。"想起哥舒揽月早生的华发,锦绣阁里沁香凄厉的哭叫声,他眼中一酸,忙忍住了,对云松道:"大人政事繁忙,就不劳您亲自送我去墓地了,随意安排一个认识路的人带着我就行。"

  云松点头道:"好吧,不知为何,皇上今日免朝,等一下我还要和宰相等人商量太妃七十大寿的事情,就不陪你过去了,我让晏十三陪你过去。"他说完,江中月心中就苦笑一声,暗道还真是巧,他谁都不派,偏偏派了晏十三。表面上却欣然答应下来,打完一个小小的包出了门,晏十三早牵着两匹马等在那里。

  山路崎岖难行,但是两旁向阳地方都已长出鲜嫩的绿草,偶尔几朵蒲公英开了黄花,点缀在新绿当中,别有一番意趣。

  "为什么又要回来?我以为你一辈子也不想踏上寒岳的土地了呢。"晏十三忽然开口,让江中月的身子晃了一下,他看向旁边英俊的男子,又回过头来,自嘲的一笑:"不知道,一开始只是听云松说他过得挺苦的,我心里恨他,就想来看一眼,可是等真的看到了……"他摇摇头,再也说不下去。

  "真的看到了,你开心吗?看到皇帝现在痛苦不堪的样子,看到陷害你的两个人得到了他们应有的下场,你开心了吗?是否终于了了一直以来的心愿?以后再也不会在愤恨不平中过日子,这些应该就是你此行的目的吧,现在你完成了吗?"晏十三目光炯炯,他替云松感到不值,他是否知道,他喜欢的这个人,无论是爱是恨,眼中都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永远也不可能是他。甚至连那两个疯掉的人,在江中月心中的地位,可能都比他还要亲近一些。不过感情就是这么件奇怪的事情吧,他何必替云松不值,自己不也是和他一样么,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他这江湖中最可怕的高手却甘愿在心爱的人身边默默无闻的守着。

  "我不知道。"江中月的回答从身边传来:"我曾经以为我会很开心,会解开那个一直困扰着我的心结,可是……可是现在我不知道了,我看着他难受,我心里也不好过。"虽然不过是几面之缘,他却把晏十三当作知己,不为别的,单凭他对云松的爱,这个人就值得自己倾心结交。

  两人又沉默下来,山路却越发难走,晏十三一指对面的山峰,对江中月道:"你的墓就在那山顶上,不能骑马了,我们把马栓在这里,步行上去吧。"江中月点头,和晏十三一起将马栓在两棵树上,又听他笑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哥舒揽月会将你,哦,不应该说是你了,他为什么会将那具骨头葬在这么个地方,路不好走,山又陡又高,就因为这个,当初的葬礼也十分简单,你说他爱你至深,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如果不是这几年暗中看他的表现,我真怀疑他是否真的爱你呢。"

  江中月也笑了,感慨的看着对面山峰,他问晏十三:"你到过峰顶上吗?"见晏十三摇头,他接着道:"我也没到过峰顶,但是我知道,这山峰面对着的,一定是皇宫,平日里玩笑时,我曾经对他说过,我若先死,一定要把我葬在最高最美,还要面对皇宫的山峰上,我要日日夜夜看着他。当时他笑说不可能,说皇后理应与他合葬。不过现在他的陵墓还没有修好,何况就算修好了,放我自己进去也是孤单,所以他才会依着我的言语将我葬在这里吧,等到他百年以后,再挪出和他合葬。"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晏十三忽然漫声吟唱:"别说,你们两个还真有点这意思,说句实话,你虽然被冤枉,也吃过苦头,但是比起哥舒揽月这三年来所受的折磨,我还是觉着你很幸福了。"

  说着话两人已飞掠攀登到了山顶,只差几步便到墓地了,晏十三极目远眺,果然对面便是巍峨的皇宫,他刚想说什么,冷不防身边的江中月忽然停下脚步,拉着他藏身到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后,示意他噤声。他心想这是怎么了,不过旋即就明白过来,看向墓碑所在的地方,只见那里早就坐了一个人,正是宣布今日免朝的哥舒揽月。

  79

  晏十三看看江中月,只见这人的眼睛里已经没有自己了,整个儿视线都粘在了那个坐在坟前的男人身上,他耸耸肩,心道这就是沈浸在爱情中的人啊,由爱生恨,等真的再见时,不知不觉那份恨又会被爱取代,何况皇帝对他情深似海。看了看天:啧啧,今天还真是个好天气啊。他欣慰的想。

  哥舒揽月面前放着一壶酒,两个杯子对面摆着,就像是与人对酌似的。江中月知道那个杯子是给自己的,果然就见哥舒揽月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与对面的杯子碰了一下,喃喃道:"喝吧中月,这酒的劲儿不大,朕知道你禁不起烈酒。唉,你弟弟和你真像啊,有时候他一个动作,一句说话,朕都觉着就是你在朕的面前,就是他长得太漂亮,朕想中月如果不让人毁了容貌,一定不会比你弟弟差的。不过没关系,在朕心中,中月始终才是最好看的人。"他呵呵傻笑了起来:"还记得沙漠中大树底下吗?你又羞又恼,又恨又气的样子真美啊。唉,三年了,三年来朕再没见过你的样子,朕都已经记不清你到底长什么样了。"他说完这句话,忽然伸手紧紧抓住面前的空气:"中月,你别生气,别走,朕不是对你薄情,可不知为什么,朕越想好好记清楚你的样子,就越是记不清,先前还清晰的很,可是这三年来,它却一天比一天模糊,朕真的是拼了命的想记住的,可就是……可就是……"

  江中月叹了口气,他太清楚哥舒揽月这种心情了,想着对方骤遭大变,精神曾经濒临失常,待醒来后,可能越心切想记起来的东西就越是模糊不堪,就连自己,三年来的梦中,哥舒揽月也始终是朦胧着面容的。悄悄叹了口气,心里更是苦涩难言,却见坟前的人早已放开了手,难过低语道:"好吧,你走吧中月,朕知道你其实是不愿意来陪朕的,说得再多有什么用,朕始终是负了你,始终是……负了你……"他嗓子暗哑,使劲儿的揉揉眼睛,苦笑道:"近来不知为何,每每想到你,心痛如绞的时候,反而流不出眼泪了,啧啧,三年来,朕为了你把泪都流干了,哈哈哈,这话像不像是女人说得,没错,朕变得越来越罗嗦,越来越婆婆妈妈了,有时候想想从前,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变成这副鬼样子,偏偏又改不过来……

  山风振衣,江中月静静听着哥舒揽月在"自己"的坟前喋喋不休,不知何时早已是泪眼模糊,忽然看那年轻的帝王饮完了酒,顺手将壶一抛,抱着那墓碑痛哭道:"中月,求你,求你让朕看一眼,就让朕看一眼,朕无时无刻不想着你,可你为何这样绝情,这样吝啬,就连在朕的梦里出现一下都不肯,你就恨朕到这个地步吗?朕……朕也是被太后骗了啊,朕知道朕不对,也不是在推卸责任,可是……可是就让朕看一眼……求求你中月……"

  江中月仿佛被扼住了喉咙一样,在哥舒揽月那一声声的哀求中,他连呼吸都忘记了。再不忍听下去,他飞奔离开墓地。晏十三一怔之后忙也悄悄离开,尾随着他不疾不徐的行着,却见他一路下了山,直来到栓马的地方,方抱着那棵大树痛哭起来,他也不上前,直到看见对方的身子站直了,肩头也不再抖动,知他发泄完了,方上前一步,摇头道:"三年来,皇上就是这么过的……"不等说完,见江中月猛然抬头,目中闪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神采。

  "我不走了。"他说,一句话让久经风雨的晏十三都十分不雅的张大了嘴巴。江中月垂下眼帘,忽然淡淡的笑开了:"我说我不走了,不回北方国了,我不想让哥舒揽月再这样煎熬下去,更何况,没有他,我的日子过得并不快乐,我刚才看见他一直说想见我,我忍不住就想如果我回到他身边会是什么样子。我发觉,抛开了因为那个阴谋而产生的仇恨,我们所有人的日子大概都会好过的多,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定要死抱着仇恨不放呢?为什么要让那个阴险毒辣的太后在九泉之下还得意的哈哈大笑呢?放着好日子不过,一定要让所有人在痛苦里挣扎,傻瓜都不会做这种选择吧。所以我不回北方了,我要继续做我的和亲将军,哥舒揽月那么渴望在梦里见我,我决定给他这个机会,今晚就去见他。"下定了决心的江中月忽然开心笑了起来,他整个人都显得轻松无比:"我现在才发现,做个决定不是很困难,只有在你犹豫不决的时候,才是最难受的。"他这样笑着说,从嗓子中咳出一粒小小的东西,吐在手心里道:"还是恢复成自己的声音顺耳,这些日子都把我郁闷坏了。"说完又笑了起来。

  晏十三听着这忽然改变了的声音,心中忽然温暖起来,一阵春风吹过,仿佛在一瞬间,身边的世界便是一片盎然绿意,充满了勃勃生机。

  80


"皇上,你今日又去那孩子的墓地了是吗?"御书房里,茏太妃无奈看著面前憔悴无比的哥舒揽月:"有时候,也要照顾一下自己的身体,你总不能让一个死人陪你过一辈子吧。"她语重心长的劝,三年了,本以为再大的伤痛总会随著时间流逝,谁想到她还是错误估计了江中月对哥舒揽月的影响力,这三年来,他的思念不但没有变淡,反而是越来越强烈了,茏太妃是真的担心,担心这个视为亲生儿子的皇帝总有一天会被这种煎熬打垮。

"母妃不必担心。只是……只是因为昨儿他的弟弟来了,所以今天去他墓上告诉一声。"哥舒揽月勉强笑著回答,他知道母妃对自己的担心,但是没有办法,他做什麽事向来都是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但唯独对江中月这份思念,始终割舍不下。

"好了,母妃知道你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不说了。"茏太妃站起身,哥舒揽月连忙站起恭敬道:"孩儿恭送母妃。"他看著茏太妃走到门口,又忽然回过身来笑道:"皇上今儿晚上还是回寝宫睡吧,总睡在书房里,也不是这麽回事儿。"

哥舒揽月答应了,待送走老人,这里呆了半晌,方叫过大吉子公公吩咐道:"去将军宫里。"大吉子先是愣了一下,旋即醒悟过来他说的是前皇後将军的寝宫,他见皇上心情沈重伤感,也不敢劝,何况知道素日里皇上只要露出这神态来,是必去将军的寝宫的。因此带了些太监宫女,一路来到泰安殿,也没用人怎麽伺候,只是服侍哥舒揽月简单梳洗了,看他躺下了,方放下精美的帐子,自去外边伺候。

这里哥舒揽月思绪翻涌,辗转反侧,直至近四更天方才朦胧睡去,忽觉一阵风吹过,他正迷迷蒙蒙想著大吉子怎地忘了关窗子,睁开眼来,猛然察觉床边似乎有个人影,他剑眉一蹙,腾的坐起,沈声问道:"来者何人?"话音刚落,就听那人先是鬼气森森的一阵笑,然後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柔声道:"哥舒揽月,你不是日日夜夜想著要见我吗?如今我来了,怎地你却如此戒备?"趁著月色看的清楚,那人脸上伤痕密布,面容丑陋无比,不是江中月还会有谁。

哥舒揽月起先愣了片刻,继而欣喜若狂,一把攥住了面前人的手,唯恐他会转身就走,一边喊著:"中月,中月,你……你来看朕了,你……终於来了,你……你知道朕想著你,是不是?中月,中月……"他像是想抱住眼前的人,却又害怕惹他著恼似的,犹豫著不敢下手。他面上带笑,声音中却透著呜咽,床边的江中月看他如此,终也不忍再捉弄他,喃喃道:"何苦如此,哥舒,你何苦如此。"一边说一边伸手摸著对方日见消瘦憔悴的面孔,目中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中月,你……原谅朕了麽?"哥舒揽月终於难忍真情流露,一把抱住思念了三年的人,当然,在他看来,抱住的是一只鬼了:"中月,朕想你……朕真的好想你,你……你以後常来看朕好不好?"他贪心的要求著,让江中月想起那段多罗谷中的时光。叹了口气,他使劲挣出哥舒揽月的怀抱,见他吓得又要扑上前来,连忙抓住了他的手,苦笑道:"哥舒,我们两个,已经阴阳永隔,江中月已经死了,你这样的想著他,只会害了自己。如今我弟弟来到寒岳,他容貌胜我千倍,举止言谈更是与我神似,你就想办法把他留在身边,聊解相思之苦吧。"

"不,不对,你弟弟虽然像你,可他不是你。"哥舒揽月狂吼出声,江中月暗中翻了个白眼,心想还真够坚持原则的。他拍了拍哥舒揽月的手:"哥舒,你要想明白,有一个像我的人在身边,总比没有好,难道你愿意就这样活在对死人的思念里吗?"

哥舒揽月摇头痛哭道:"中月,朕爱的是你,那是你弟弟,朕不可能爱上他,更不能害他,中月,朕有时候真的很後悔,当初为何要逼你来和亲,如果不逼你前来,你还是北方国的大将军,每日里忙碌幸福的活著,朕真的好後悔……"

江中月沈默了,良久他忽然一笑,在哥舒揽月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悄声道:"哥舒,我爱你,从此之後,再没有什麽可以将我们分开了。"说完一记手刀将哥舒揽月劈昏,然後他剥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放在他的床头,爱恋的再看他一眼,飘然出了屋子,扬手洒出一把粉末,随即从容离去。

後半夜下起了小雨,第二日起来,御花园中的草地竟然又增添了不少绿意,放眼看去,让人倍觉心旷神怡。

爱晚亭里,哥舒揽月来回踱著步子,不时停下来焦急的看向远处,他手中拿著一张薄如蝉翼,刀痕密布的面具,时而放在面前沈思一会儿,嘴角边露出傻笑,时而目光又黯淡下来,一脸的悲凄。如此过了许久,大吉子公公方匆匆赶来,他见了忙几步下了亭子,急急问道:"怎麽样?人带来了吗?"

大吉子摇了摇头:"皇上,云大人说二公子昨日去看过将军的墓地後,回来便离开他的府邸,回北方国去了。"他奇怪看著主子,心道这是怎麽了,今天一大早就要去见昨天的那个二公子,结果因为淮河泛滥,灾情严重而不得不上早朝,才作罢,只派自己去请人。如今人家走了,皇上怎麽又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只自言自语说什麽"不可能不可能的。"他机灵灵打了个寒颤,心想皇上该不会又是犯了那怔忡之症吧,不行,得赶紧找御医过来。这样想著,他连忙找了个理由离去,哥舒揽月点头应允,又挥手道:"朕要自己静一会儿,别让人来伺候。"

重新登上爱晚亭,他看著手中那张面具,喃喃道:"中月,这是你留下的,是你留下的啊。难道你不是告诉朕你之前的面容是易容装扮的,其实二公子就是你吗?中月,朕除了这个解释,找不出来别的了啊,中月,你到底……"不等说完,亭子上忽然一阵熟悉的笑声响起:"哥舒揽月,我真是不得不佩服你,受尽了煎熬苦楚,可是你的脑子还是这样聪明。"

这个……这个声音,虽然已经三年多没有听到,可是……可是他没有一刻能忘记这个声音,就仿佛是用刀刻在了他的心上,每天一刀,三年来几乎已经将他刻穿了。哥舒揽月激动的浑身发颤,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他目中闪著狂喜,却也闪著恐惧,他害怕自己还没有醒来,这一切都是美梦一场。

从亭上翻下一个人来,举止潇洒,俊美无俦,正是前天的二公子,可今天他不再掩饰自己眼中满满的情意。哥舒揽月一下子就认了出来,没错,是他的中月,这是他的中月啊。他伸出双手,那双手还打著颤。"中月,是……是中月对不对?"他的声音也是颤著,想飞奔过去抱起朝思暮想了三年的人,却又怕冒犯了对方而迟疑的挪著步子。

"是我,哥舒。"不需要太多的语言,这一句话就足够了。江中月微笑的看著爱人,他离别了三年的爱人啊。

近了,终於近了,是他的中月,他可以真实的将他拥在怀里了。咫尺之间,哥舒揽月的泪涌了出来,双臂终於伸直,江中月含笑看著他,也伸出双手,他喜欢这种久别重逢的拥抱,他相信拥抱过後,这个憔悴的帝王会因为自己而恢复三年前意气风发的少年风采,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是的,他是这样确信著的。

"娘,娘,要抱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太子宛如猴子一样迅速攀住江中月的大腿,仰著头拼命的嚷嚷著:"娘,娘,要抱抱。"他的小身子勾了起来,像江中月柔韧的腰爬去,彻底破坏了只差一点就能将江中月抱在怀里的哥舒揽月的计划。

"哥舒念月,你给我滚回去念你的书。"哥舒揽月气坏了,他好容易等到了中月,还有许多话没说,还有许多事没做,还有许多疑团没有解开,这个时候是谁把这鬼灵精怪的小兔崽子给放了出来,那些老师是不是都是吃干饭的啊。

"哥舒,他是你儿子,你怎麽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江中月抱起小肉球,点著他的小脸逗弄著,他喜欢这个孩子,看见他,就像是看到了小时候的哥舒揽月,尤其那双大眼睛,清澈灵动,骨碌碌转起来的时候,说不出的可爱。

"中月,你……你不知道这小恶魔。"深知自家儿子的劣根性,哥舒揽月气急败坏的一把抱过儿子,郑重警告道:"念月,他不是你娘,他是父皇的爱人,是父皇的知道吗?你想见你娘,父皇让大吉子公公带你去见她。"不知为什麽,他从来没有阻止过华贵妃和这孩子见面,但这孩子却并不恋著他的生母,他本来以为儿子是和自己一样天生冷血,但现在看来,好想根本不是这麽回事,想到以後的日子,他的脸变黑了。

"他是念月的娘,就是念月的娘。父皇坏,父皇抢念月的娘。"哥舒念月对他的父皇拳打脚踢,一边大吼,一边用大眼睛的余光去察看江中月的表情,等看到他脸上露出不忍之色,立刻开始号啕大哭起来:"娘,抱抱,念月要娘抱抱。"

"哥舒,把孩子给我。"

"不行,中月,你不知道这小家夥,绝对是奸险小人,他这是看到你露出不忍心的表情来了呢。"

"不管怎麽样,你也不该和一个孩子认真,快把他给我。"

"不行,中月,咱们俩才刚刚见面啊,朕还有许多话要和你说……哎哟,哥舒念月,你敢咬你父皇,你这个小东西,小恶魔……哎哟……"

"哈哈哈,娘,抱抱。"胜利笑著的童稚声音。哥舒念月终於如愿以偿占领了江中月的怀抱。

半天後

"哥舒念月,你赶紧给朕滚回去睡午觉。"恶狠狠的声音。

"哥舒,我说过不要这样对孩子,他是你的儿子。"怒气冲冲的声音。

"是,中月。"原先恶狠狠的声音低了下来,哥舒揽月垂头丧气的坐到一边,眼巴巴看著爱人忽然变得美貌无比的面孔。

又过了半天

"哥舒念月,你怎麽还不睡……中月,你别抱著他了,他真的是个小恶魔啊,呜呜呜,朕好想你,朕还有好多话没和你说啊,呜呜呜,哥舒念月,你这个小恶魔……"

御花园里向阳的枝头上,几朵花苞在豔阳中含羞带怯的绽开了一片柔嫩娇豔的花瓣。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