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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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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妲己抢男人》作者:非天夜翔 (2/2)
锋的场面,当即不知所措,奔向帅营:"军师!军师何在!"杨戬愤然挑开帅营门帘,愣住了。
营帐内灯火通明,空空荡荡,姜子牙已不知所踪。
下一刻,闻仲之军如汹涌巨兽,瞬间便冲垮了驻扎于平原外的西岐军阵地,兵败如山倒,周军再无法抵抗,于平原上远远溃逃,杨戬如身坠冰窟,看着面前血肉横飞的一幕幕,仰天长啸,挥起战戟,朝穷追不舍的殷军扑去。
浩然十分不耐,道:"你回去。"
天化双脚如钉在地面般,答道:"不,我须与你同去。"
浩然头疼无比,这家伙怎的跟个驴子一般?转身走了几步,黄天化又大步追上,浩然终于忍无可忍,道:"我求你了天化,你回去罢。"
黄天化深吸了一口气,诚恳道;"浩然,我绝不会阻你之事,让我与你一同上昆仑山。"说毕眼望远处站着的赵公明,赵公明笑意盎然,调侃道:"哟哟哟,别跟个牛皮糖似的成不?"
黄天化与浩然均是尴尬无比,只听天化又道:"浩然,你与那贼子上得昆仑,你可知道路如何走?"
"昆仑山上仙家洞府数百座,天尊四象之眼到处林立,虽不知你二人上山要偷何宝物,但有我带路,起码安全些。"
浩然眼望赵公明,又转头凝视天化双眼,道:"你可是失心疯了,这是背叛师门之举,若被元始天尊发现,只怕你就……"
黄天化笑了笑,拉起浩然的手,道:"走罢。"
赵公明眼中笑意敛去,沉声问道:"你想清楚了?"
黄天化不答,翻身上了战马,坐在浩然身后,扯过缰绳,喝道:"驾!"马匹离开岐山区域,朝西北驰去。
赵公明与浩然均想不到,黄天化竟是如此执着,在未知目的之前,会甘冒身败名裂的下场,带着二人上昆仑山去。想来想去,赵公明终究觉得不妥,策马跟于黄天化与浩然身后,道:"不想自诩为名门正派的昆仑一脉,竟也有这痴性,不如入了我截教……"
黄天化怒道:"滚!"
赵公明长笑,拨转马头,奔在天化前面。三人二马,于荒原上飞奔,跨越滚滚黄河支流,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如画卷般展于面前。
浩然叹了口气,道:"我心中不安,如此行险,终会害了你。"
天化眼望远处河流曲蜒,乱石处处,呼息在浩然肩旁撩拨,耳旁尽是男子的温暖气味,浩然仍能感觉到,背后那赤 裸胸膛中的坚定心跳,道:"你何苦如此……"
天化问道:"你究竟去寻何物?"
浩然一怔,遂道:"封神台。"
浩然想起自己来前所读史书,三清签押封神榜,后命姜子牙建造封神台,凡战死仙道,均是榜上有名,待到姬发攻陷朝歌后,天下已定,姜子牙在封神台上亲手册封三百六十五路神明。
"到了。"天化依旧搂着浩然。"浩然,你看,那便是昆仑山,我修道之地。"
那夜月色中匆匆一瞥,并未细看。此时重游戈壁,只见白沙万里,大漠绵延,伸到天与地的交接点处,融为一体。
悠悠天地间均是一片乳白色,天在高处转为淡蓝,如一块洁净幕布。昆仑山正悬浮于天际,四周云雾霭霭,虹霞环绕,实是鬼斧造化的仙家奇景。
辽阔大漠中,又有隐约嘹亮歌声传来,似是牧民驱着骡马,于山下路过。
"真漂亮。"浩然情不自禁道。
天化漠然道:"再漂亮的地方,清心寡欲,住个上百年,也是无趣的。"
浩然笑道:"你不过住了十年而已。"
天化笑了出声,道:"修了十年道,此时认真想来,却如没活过一般……"
倏然只见东方天际一道白光飞来,三人同声惊呼,白光如盛夜流星,又如繁华焰火,拖着明晰尾线跨越大半片蓝天,冲向昆仑山,继而没入山体东面。
浩然一怔,忙问道:"那是何物?"
流星来自千里之外的岐山战场,是第三颗逃逸的灵魂,生前之名,唤作李兴霸。
九龙岛四圣之李兴霸:法宝拌黄珠,折射光线,聚日照为锋芒,切割血肉之躯。
杨戬无法眼睁睁看着己方兵士遭此血灾,是以加入战团,掩护周军撤退,不料对方却似等候已久,一见杨戬上场,便派出李兴霸,要把他牢牢困在此处。
杨戬错身避开那道细光,腿侧道袍连着皮肤被割裂,在半空中喷出鲜血。
李兴霸身形瘦小,如七岁孩童,脑后蓄着两条长辫,懒懒坐在那巨大圆球上,嘲道:"清源妙道,忍不住出手了?"
杨戬背持三尖戟,冷冷看着李兴霸。
旭日初升,照亮了皮毛染得鲜红的哮天犬与它的主人。李兴霸嗤道:"姜子牙已弃这两万大军而去,你若投降,兴霸可向太师求情,饶你一命罢了。"
杨戬冷笑道:"好一个金鳌岛,欺我昆仑山无人不成!纵是战到最后一人,杨戬绝不投降!"
东面烈日光华万道,拌黄珠锋芒不可抵挡,霎时于杨戬身上破开无数细密伤口,杨戬一喝之后,却是飘然退去,李兴霸穷追,只见杨戬回身一戟,堪堪闪过后,坠下大地。
李兴霸唾道:"逞这口利,不过一张破嘴。"驱拌黄珠遥遥朝地面降落。
是时战场中千军万马掩了上来,烟尘滚滚,再分不清哪处是溃逃周军,哪处是追击商军。战马扬起无数粉尘,遮没杨戬身型,李兴霸贴着地面左右回避,心下烦躁,拌黄珠光芒一闪,周遭顿有无数兵士摔下马来。
只见落马骑兵惶恐无比,拾起武器又朝远方奔去,李兴霸心中一动,何以拌黄珠失了效用?
李兴霸尚未想明白,又纵声喝道:"杨戬!出来领死!"
说毕光芒于滚滚浓烟中四处飙射,正寻不到人,欲再次腾空时,冷不防后背一凉。
一柄长戟透心而过,杨戬手持三尖戟,把李兴霸串在戟锋前,冷冷道:"你轻敌了。"
李兴霸至死方想起,那拌黄珠之光在烟尘中被削弱,伤不得杨戬分毫。旋即杨戬随手一抖,李兴霸孩童似的身躯被甩出三丈,落地之处,一道白光离地而去,冲向云霄。
杨戬腾空而起,拖着一身鲜血,追上溃逃的西岐军,朝脚下吼道:"跟我走!"
正要转入岐山南段,暂避锋芒,组织阵势再行反击之时,却见山后又转出一队兵马,为首副将肩抗玄色王旗,绣有金线真龙,纣王亲兵!
前有天子亲兵,后有闻仲铁骑,残兵再无抵抗之力。周军无处可逃,接连放下兵器,旷野中,降兵跪了一地,只余杨戬浮于半空,嘴唇微微颤抖。
商军排开两侧,天子策马缓缓上前,眼望这黑压压,漫山遍野的凡人。
纣王头戴九龙金盔,身披火云战袍,脚踏千叠金靴,骑四目青骢,披风于秋晨中猎猎作响,斜执一把丈许来长的破天巨刃。
天子犹如金甲战神降世,败军皆为这真龙霸气所摄,跪伏于地,低下头去。无人敢应声,山外一片死般的静谧。
纣王沉厚之声响彻旷野,道:"何人是将?前来归降,孤便放这万余人一条生路。"
纣王倏然回臂,破天刀虚指向空,抬头道:"来将通名!"
杨戬心知纵然自己脱出战场,这满地降兵依旧无路可逃,遂答道:"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之徒,清源妙道,杨戬。"
纣王沉吟片刻,显是认出了杨戬,当日冰冻岐山,正是杨戬率兵入山追捕,却放了自己一马,斟酌再三,天子方凝视半空中浑身浴血的杨戬,道:"你去罢,传话予姬发,若顾念黎庶性命,当自献西岐。孤四万大军,指日便到。"
杨戬却不离去,许久后,道:"杨戬愿以己身换此万人性命。"
纣王别过头去,扫视那荒原上密密麻麻的人群,答道:"孤原欠你一命,既是如此,便两清了,来人,收押叛军,战后再行处置。"
那过万周军同时松了口气,杨戬拿不定主意要走要留,纣王又道:"君无戏言。"
听得此话,杨戬离了岐山,掉头朝西岐而去。
杨戬刚走,远方又有一员将领——张桂芳纵马急驰而来。
"报——!"
纣王坐于马背上,张桂芳匍匐于地,道:"太师请大王前去议事。"
纣王道:"张桂芳,此处交由你接管,叛军暂且收编。"
张桂芳恭敬道:"臣遵旨。"于是纣王一夹马肚,单人匹马朝闻仲军方向去了。张桂芳眼望纣王驰远后,抹了一把汗,传来副将诸属,道:
"太师有命,所有叛军,一概就地格杀,尸体不得掩埋。"
众仙围城
闻仲大破西岐军,杀敌万余人,子牙率数百残部一路回撤,杨戬领九千西岐兵士遁入岐山,不料遭殷天子大军埋伏,一举全歼,杀敌一万九千四百四十七名。西岐军曝尸荒野,未得入土,时有鬣狗成群,啃食其尸,岐山阴风笼罩,百鬼夜行,怨魂不得归宿。
西岐王宫,后花园内,池塘飘满血似残枫,水面倒映出一个眉目间带着稚气的少年,少年坐于池旁石上,叹了口气,毛笔于池塘中轻点,那缕墨迹随着涟漪化开,消散于水里。
少年抬头,把写满蝇头小字的白绢撒出,那信离了姜子牙之手,被风带往天际,轻飘飘飞向昆仑山去了。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杨戬满身是伤,一袭道袍破败不堪,立于花园外。
子牙转头笑道:"辛苦了。"
杨戬瞬间冲上,揪着姜子牙衣领,二人扑通一声坠入水里。
姜子牙被那凉水一激,顿时狂咳,杨戬却不待子牙转身,抓起他便狠狠朝岩石上撞去!
子牙剧喘,挣扎开正要逃离,杨戬却一拳击中姜子牙后脑,接着又一拳捣在子牙腹部。后者顿时蜷曲抽搐,缩成一团。
"我……我……"子牙仰脸,断断续续道,眼眶被撞得爆开,鲜血顺流入池,杨戬仍不罢休,再出一拳,杵在姜子牙面上,登时鼻血长流,杨戬方收了手,冷冷看着姜尚。
杨戬吼道:"你送了一万人性命,为何不战!为何不战!!"
姜子牙于泥泞中挣扎片刻,秋风吹落一片枫叶,落于面前,子牙拾起那片落叶,蘸了些许水,按在青肿左眼上,爬到岩石旁,张开口大喘,嘶哑着嗓音道:"必须如此,昆仑山方……师出有名,否则……你以为我甘愿……"
"怨魂够数,昆仑山上方能派兵相助?"杨戬难以置信道:"如此行事……你们竟是如此……"
"凡人……仙人……"子牙闭上双眼,艰难道:"若无惨绝人寰之灾,昆仑山何以插手世事?纵这二万人不死……倾西岐全城之力,亦难抵闻仲金鞭。"
"况且。"
子牙又是一阵剧咳,吐出一颗碎牙,缓缓道:"不是一万,而是两万,闻仲屠了一万降兵。"
五雷轰顶,杨戬倒抽一口冷气。
昆仑山顶忽的光芒万丈,虹霞"嗡"一声扩至全山,十道颜色各异的光柱,于玉虚宫处飙射而出,在高处转了个弯,齐齐朝东面飞去!
浩然忙转头问道:"那又是什么?"
天化吸了口气,道:"人间界发生了何事?十二仙去了十个!"
浩然又问:"有谁留守昆仑?"
黄天化辨认出光体尾炎色泽,道:"普贤,燃灯。"
浩然松了口气,正思忖该先去向普贤求助,还是径去封神台时,赵公明已朝西面昆仑走去,回头道:"我去引开元始天尊注意,你带他去。"
黄天化带着浩然朝东昆仑后山走去。那拉着浩然的手掌心湿滑,满是汗水,显是紧张到了极点,浩然本不是容易慌张的人,却被黄天化那颤抖不稳的手臂影响,举步亦如履薄冰。想说点话来调节气氛,便笑道:"我不是在送死,便是在去送死的路上。"
黄天化勉强笑了笑,耳旁听到风声,忙把浩然带到石壁凸处,二人背靠山体,却是身处半空,躯体紧贴在一处。脚下云雾缭绕,数块浮岩缓慢飞过。浩然被天化抱得浑身不自在,小声道:"若是被抓住,天尊会如何处置?"
天化微微低下头来,凝视浩然双眼,答道:"粉身碎骨,元神俱灭。"
浩然方明白天化是冒了极大险在帮助自己,遂小声安慰道:"十二仙下山十名,昆仑守卫薄弱,只要小心一点,想必不会被抓住。"
黄天化带着浩然绕过崎岖小径,转来转去,昆仑山直似一个巨大迷宫,浩然正庆幸有他带路,否则就连赵公明亦寻不到那封神台。这时只会如没头苍蝇乱撞一气。
天化忽道:"浩然你那夜与闻仲所谈之事,可是当真?"
浩然先是一怔,天化又问:"寻齐十神器后,你便身陨……"
浩然微笑道:"是。"
转眼到了东昆仑后山,天化与浩然携手站在漆黑石碑前,天化道:"到了,就是此处。"
浩然已来过一次,认得这物,当即上前一步,道:"封神台到底有何用?"
天化疑道:"你到此处来,不是已有对策?总不会是来白看看。"
浩然茫然摇头,上次来时精神恍惚,一时不察,此刻再站于石碑下,却是觉得有股说不清的熟悉气息,于那石碑周遭环绕,嗡嗡作响。又有三个光点,围着直指向天的剑形巨柱纵横飞舞,通天教主寻此物有何用?难道那巨柱便是轩辕剑?
浩然缓缓走上前去,刹那间万里之外的远方,一道流星似的白芒直冲而来,黄天化忙奔上,挡在浩然身前,二人均是睁大了双眼,那流星身周雷光万道,正是申公豹!
然而申公豹借力一跃,甩出另一人。
纣王身穿金色战甲,狠狠摔了下来,撞上封神台去,浩然忙大喊道:"天化!退开!"
一个时辰前。
杨森祭起辟地珠,西岐城外大地颤抖,滚石纷飞,离了山林朝城内一路冲去,摧枯拉朽般毁了半面城墙。顿时城中儿啼妇喊,哀恸之声不绝。
闻仲与纣王各领一军,围在城外。
殷受德铁青着脸,眼望西岐,怒火已是到了极处。
"报——"张桂芳于战军右翼策马急奔,穿过大半平原,手执令旗,拜于天子身前,大声道:"闻太师请大王围堵西岐北门,主军午时全力在南面攻城……"
张桂芳倏然心中一凉,只听纣王冷冷道:"滚。"
张桂芳抬头,道:"太师请大王莫要动怒……"
"滚!孤说滚!"纣王怒气无法遏制,朝张桂芳吼道:"他把孤当成了什么!孤前脚刚走,闻仲就把一万降军屠得干干净净!把孤当作随意摆布的木偶不成!"
纣王狠狠一脚把张桂芳踹得摔下高台:"张桂芳!滚回去!告诉他,孤才是王!他不再是孤的师父了!"
纣王双手握拳,肩膀兀自颤抖不休,抬头愤恨望着闻仲军阵,那处烟尘滚滚,太师战旗已抖开,在高处翻飞有如阴云,纣王浑然似失控般地朝南面大喊:"闻仲!你让孤如何再取信于天下!你让孤如何再作君王!你既如此行事,成汤江山便一并取去……"
"大王!"身旁副将见纣王如疯虎一般,忙上前劝阻道:"大王不可再出此言,闻太师为国为民……"
"好一个为国为民。"纣王冷笑道:"只有孤是昏君!!!"
战场的另一面,闻仲只是朝那点将台上一瞥,叹道:"这般孩子气,如何治国?"
杨森正连番催动辟地珠时,天际终于出现十道闪光。
闻仲道:"收兵,传杨森回营!"
孰料张桂芳未及传令下去,昆仑十二仙已飞至西岐上空,闻仲抽出腰间金鞭,一鞭挥去,击中百丈外铜磬,一声闷响,大军收拢队形,朝后退去,那杨森却不知进退,正要转身时,只见无数仙家法宝迎面飞来,刹那被打得口喷鲜血,拖出一道红线坠入商阵,魂魄离地,朝着极西封神台飞去。
城头姜子牙已挥起杏黄旗,一时间城内冲出数千人,众仙依八卦之位站定,西岐军士气大振,愤然发得一声喊,如脱牢猛虎般冲出城外!
只见金鞭重重,如浩瀚狂洋,朝那漫天横飞的法宝卷去,城内鸣金,城外鸣金,一万兵士列队背对主城,各举刀枪。昆仑仙道收了法宝,一同望向两路排开的商军。
那后阵中转出一人,骑黑麒麟,手执金鞭,身穿龙鳞战铠,头戴饕餮铜盔,目如旭日,眉如利剑,血色披风于烟尘中翻滚不休,正是殷商当朝太师闻仲!
黑麒麟四足腾空,目现凶光,飞至高处,闻仲缓缓道:"文殊、清虚、云中子、惧留孙、玉鼎、赤精 子、广成子、慈航、道行,黄龙。昆仑十二仙来了十名。"
"燃灯、灵宝、太乙何在?"
左首第一仙手执黄金三环,环环相扣,环身有金龙旋绕,风雷之身隐隐,正是那文殊广法天尊的镇山之宝——遁龙桩。只听文殊道:"灵宝师兄因身犯杀劫,应雷殛而元神俱灭,昆仑仙班已再无此道号,新任十二仙之末,是为普贤真人。"
右首又一矮胖仙人,长须飘飘,怒斥道:"闻仲!你尽屠西岐二万降兵……"
闻仲嘲道:"惧留孙,你这废物不抵我一合之鞭,如今昆仑唯有燃灯,方能于我手下走得几回,广成子……"
闻仲举鞭点去,十仙人均是面有惧色,下意识地退了半寸。只听闻仲又道:"当年我与师尊上昆仑拜山时,你,黄龙道人,太乙,仍是少年心性,现便好了伤疤忘了痛?"
十仙已泄了士气,文殊寻思片刻,朝姜子牙打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只见城墙上又战战兢兢,登上一人。
那少年颇有几分伯邑考的样貌,风度却直是云泥之差,面对这满目大军,漫天仙道,先自失了锐气,姜子牙低声道:"莫怕,我师兄们俱在此,无人取得你性命去。"
那少年未及开口,殷阵中,远方将台上,纣王却发出炸雷似的一声大喝:"可是逆贼孽子姬发!"
姬发被喝出姓名,脚下一个趔趄,吓得险些摔下城去,仙道眼见西岐继承人竟是这番懦弱模样,均是暗自皱眉。只见太公望,杨戬二人护于姬发身前,玉鼎足踏巨剑,缓缓落于城墙上,道:"无须惧怕,昆仑山今日会还你一个公道。"
姬发立于城墙,纣王立于将台,历史上,殷与周的两名王者第一次相遇。
"殷受德……你荒淫无道……"姬发被纣王一吼,先自胆寒了三分,那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周军士气均是低落无比。
姜子牙抽出打神鞭,于风中一挥,姬发声音大了些许,饶是如此,亦提不起半丝士气。
只听姬发又道:"你逼死黄飞虎之妻,杀我兄,囚我父,我父带病归天……"
纣王冷笑道:"如今西岐,便交付于你这黄口小儿身上了。"
姬发被倏然打断,却忘了先前拟好的说辞,思忖片刻,道:"先父托孤于丞相姜尚,太傅浩然,惜浩然已为我西周出战,身死岐山……"
纣王拧起剑眉,手中破天刀翻转,姬发兀自于城墙上唏嘘不休,听得不耐,天子猛然一刀挥去,刀气破空而来,说时迟那时快,玉鼎拔剑,挥剑,利刃呼啸而去,与天子刀气撞于一处,发出裂帛巨响。
姬发却抬头道:"太傅曾道,你们是仙,我们是凡,凡人自无法与你这漫天仙道抗衡。"
"然而……然而……那便如何?"
姬发颤抖不休,盯着将台上恍若战神一般的殷天子。道:"仙人是云,凡人是泥,无法宝;无神兵,连自己之命亦是难保,两军交战,仙道开了杀戒,我西岐子民便是那待宰的羊羔!"
空中众仙先是一楞,不料姬发竟是对昆仑一脉毫不容情,玉鼎却放开了放在姬发肩膀上的一手,道:"不妨,莫怕。"
姬发越说越快,双眼含泪,话声发抖,道:"殷受德,闻仲,你殷商屠我降军两万众,昆仑金鳌两地开战,无辜凡人尽为炮灰!你出尔反尔!不守承诺!"
这话竟是说得纣王哑口无言,只听姬发已激动难以自抑,喊道:"闻仲!你身为修道之士,无人教你要善待生灵?!我西岐军既已降了你,何以又大开杀戒!这两万性命,在你眼中便是蝼蚁一般不成!"
"凡人有凡人的战场!仙人,滚!"姬发如个泼皮般大叫道:"来战!殷受德!你要战,便来战!堂堂正正,兵骑战马!分个胜负!孬种才使那仙家道家法术!孬种才搬救兵!"
姬发无赖式的痛喝,拉开了攻城战的序幕,西岐城门大开,千人冲锋,纣王于点将台上一声长啸,手中破天刀金辉流转,跃下高台,骑战马疾驰而去。
文殊等十仙依旧浮于半空,广成子却转头朝西岐飞去。
惧留孙浑然不惧,吹胡瞪眼,喝道:"闻仲!你多行不义,视生灵如草芥,今日我昆仑金仙便要替天行道!"
闻仲只冷笑道:"若不如此,何以引得你等下世?只不知又是何人,先用那仙家道术屠杀凡人!!!"说毕一挥金鞭,漫天金光朝九仙卷去!
天上地下,只分了两个战场,闻仲竟是丝毫不惧,抖开雌雄金鞭,独力面对九仙之阵。刹那漫天法宝齐飞,金光瀚海闪烁,闻仲强悍气劲卷起一团飓风,摧枯拉朽般破去捆仙绳,遁龙桩,净璃瓶三宝。把惧留孙抽得口鼻溢血,筋骨断折,摔下地去。
玉鼎见己方被压制,旋即一剑划过长空,身与剑合,冲向闻仲。
"上来领死!"闻仲高喝道,一鞭挥去。
昆仑金仙九名,一交手顷刻折损过半,广成子退回城内,半晌后又驱出一孩童,策马狂奔,冲进了地面两军交战那大阵中。
杨戬抽了口冷气,道:"翻天印?你……广成子师叔!"
那孩童奔入阵内,顷刻间如砍瓜切菜般杀了上千殷商兵士,只见一道血光于万人中来回盘旋,每到一处,便引起无数惨叫。孩童大叫道:"无耻昏君,杀我母后!今日我便要为母报仇!"
那孩童正是广成子门徒,姜后死后,于朝歌午门逃脱的殷商太子——殷郊。广成子把镇山之宝交予徒儿,计谋实是毒辣到了极处,殷郊本是修道之人,却又身具殷商太子的另一身份,那法宝抖开后,无人能指昆仑山先破了规矩。然而殷郊便如虎入羊群,无人能挡!
纣王见己方兵士在那犀利法宝下惨死无数,奋然发得一声吼:"逆子!你身为太子!竟屠杀自己子民!"破天刀脱手掷出,把殷郊击得摔下马背来,四周军士重重拥上,又爆出漫天断肢鲜血,殷郊收了翻天印,血光于身周来回旋转,爬起身来,便朝纣王冲去。
纣王夺过一把长戟,翻身下马,杀开一条血路,双眼通红如猛虎,一戟横挥,把殷郊扫得手骨折断,摔落于地。继而遥遥以战戟虚指,抵着殷郊喉嗓,天地间似是一切静止,纣王双手颤抖,无法刺得下去。
殷郊已惶恐无比,双目映出浑身浴血的父王,嘴唇微颤,似是想骂,却又骂不出声。
虚空清响,似是天音传来,战局再变。闻仲已脱了仙道之围,凝神朝大地上望去,只见茫茫战场上鲜血纵横交错,似是脉络般连接于一处。继而如活物般蠕动不休。
闻仲喃喃道:"这是何物?"
短短片刻,那血网已成型,昆仑金仙已尽数退去,周遭仙乐频响,两军茫然四顾,只听天际传来女声,道:"父杀子,君屠臣……殷受德行此不义之举……"
闻仲抽了口冷气,大地上那张血网已扑了上来。
杨戬一见战局已改,惊道:"那是何物?"
姜子牙缓缓道:"女娲娘娘的法宝——冤血天地网。"
闻仲于半空中发出一声清喝,抖开金鞭,刹那间天地金光处处,与那红色血网缠作一团。
纣王收了长戟,道:"逆子,你既不念情份,便……"
"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纣王猛然转头,见雷光散尽,申公豹面露微笑,端起雷公鞭,道:"大王,跟臣走罢。"
平地一声雷响,那雷网裹着纣王与申公豹,化作一道流星,飞向昆仑山。
流星竟是冲向封神台,周遭雷光隐隐,电芒乱窜,浩然正惊慌抬头时,申公豹已从流星中飞了出来,停在半空,浩然转身朝天化喊道:"快跑!那是申公豹!"
不同以往灵魂入碑,那道白光却是狠狠朝石碑上撞去!轰然爆响中,封神台光芒大盛,敛为一团。
"昊天塔!"浩然惊呼道。
只见封神台化为一座玲珑小塔,浩然冲上前去,把它抢在手中,半空申公豹却笑着,朝浩然作了个"再见"的手势。
昊天塔周遭禁制被破,昆仑山剧震。祭坛坍塌,浩然被一股巨大吸力拽住,摔入那个无底深坑中。
黑暗中伸出一手,紧紧抓住浩然手臂。
"勿惊慌,孤在你身旁。"
"大王?"
浩然稍稍安下心来。
殊不知那一坠,便是千载光阴,万年岁月。
千年后世
血红天空,灰黑大地。
七合龙爪花触目惊心,一条条的红线纵横交布,如临死之人浑身爆裂的血管。
风带着一股腐尸气味,肆虐于这世间,沙尘呼啸而来,却被云层中的雷电阻住,雷电如连接天与地的异兽,又如蜿蜒长龙。龙卷风在地平线上游移,满目疮痍,四处废墟,死人于漆黑的河水中浮荡,顺流而去,飘向远方。
"这是何处?"
"我家。"浩然答道。
纣王与浩然二人站在一座黑色石山中,山体中空,风呜呜作响,穿洞而过,纣王道:"孤方才还在西岐城外,怎一瞬便来到此处?"
浩然摇头道:"不知,昊天塔下镇着时光隧道……"见纣王不解,又改口道:"玄门,穿梭于两个时代的通路。"
"孤被送到你家来了?"
浩然苦笑道:"看样子确实是。"忙转身道:"你没事罢。"
纣王咬牙一臂撑地站起,倚在石上,道:"摔落时左手似扭伤了。"
浩然回想离开时间隧道的那刻,纣王抱着自己从数十米高处摔了下来,自己未受半点伤,纣王却是垫了底。盔甲重力撞在嶙峋石山上,只见左护肩处已凹下去一块。忙为天子仔细检查。
卸除护甲,为纣王接续臂骨,又把元气灌入些许,纣王面色如常,料想无碍。忽又道:"你不是与喜媚妲己回朝歌了?怎……"
浩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纣王一手揽着浩然脖颈,接了个吻。凝视浩然双眼,道:"孤要治你欺君。"
浩然柔情忽起,红了眼眶道:"想我了么。"继而席地坐下,道:"歇会儿罢,好不容易回一次家。"
纣王答道:"天天想着你。"又吁了口气,道:"是该歇一歇了。"
浩然把头倚在天子肩上,问道:"西岐战况如何?"
纣王缓缓把二人分别后之事说了,浩然听得心惊胆战,问道:"闻仲便把那两万人都杀光了?"
纣王不语,许久后又道:"孤气的不是此事,慈不掌兵,孤心中明白;但如此一来,孤势必要受天下人唾骂。"
浩然道:"闻仲……闻太师是为了我们,我与赵公明上昆仑山去,偷……"说话间往怀中摸去,幸好昊天塔仍在怀里。
纣王疑道:"偷何物?"
浩然拿出昊天塔,道:"这便是封神台,死者魂魄被吸进来。通天教主令赵公明去……"
纣王思维聪敏,顺此推测,便知其中关窍,道:"闻太师屠了降兵,昆仑山便可义正言顺,派出金仙协助,把守西岐。"
浩然点头道:"对,所以我们上昆仑山时,十二仙去了十个。"
纣王又道:"国师不由分说,把孤带上昆仑,莫非他早知你会遇险?不对,国师又何以认得你?"
浩然茫然无比,二人讨论许久,一时也想不出其中原因。
"幸好孤来了,否则你又要走得不明不白。"纣王道。
浩然扑一声笑了出来,抬头问道:"你为什么要说'又'?"
纣王不答,许久后道:"那日你身受雷殛,粉身碎骨,孤只想……"
浩然呆住了,半晌后问:"你……想起了?"
"孤只想与你一同去了,胜过在这世上受那无止尽的煎熬,受那无止尽的刀割。"
浩然伸手拭去天子热泪,喃喃道:"你何时想起的?"
纣王微笑不答,道:"眼闭上。"
浩然闭上双眼,心跳得剧烈,纣王温暖双唇已吻了上来,一只手在身上摩挲,片刻后二人褪去衣物,抱在一处。
浩然睁大双眼,望着血红色天空,两手搂着纣王满是汗水的脖颈,呼吸天子那熟悉的雄性气息,他无法抑制地坚硬了,喘息道:"慢点……"
他的瞳孔深邃漆黑,映出天边纠结于一处的雷电,那阵撕裂般的剧痛过后,被酥麻感撑满,纣王如猎豹般伏在他身上,轻微抽离,又缓缓捅入,直顶到浩然体内最深处。
浩然涣散的瞳仁中现出纣王英俊的脸。
撕咬,吮着,唇与小腹均充满了几乎爆发的情感,浩然呻吟出声,紧紧抱着天子宽厚的肩膀,道:"殷受德……"
"嗯?"纣王鼻梁蹭着浩然的侧脸,喃喃道:"如何?"他坚实且健美的小腹压着浩然的坚硬,籍插入与抽出的动作,有意地反复摩擦,每一次都擦得浩然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大喊,那坚硬前端已被磨得通红,流出液来。
浩然的前端被蹭得涨满且泛红,并微微颤抖,他快要窒息,双手竭力推开纣王些许,大口喘气道:"轻点,我快不行了……"
纣王极快地抽离浩然身体,显是到了极限。二人对视,唇舌纠缠于一处,各自阳根均是不受控制地颤了许久,方从爆发的边缘稍稍平息下来。
纣王让浩然枕在自己右臂上,再次顶入,浩然无法抑制,于那深呼吸中连连哀求,几次要伸手到身前,却被天子按住。
数下浅浅插进,紧接着一捅到底,浩然直起身躯,大声喘着,纣王每次缓慢抽离,再进入时,在自己体内的摩擦感都带来全身酸麻的惬意,浩然耻辱地小声求饶,前端涨得难受,却又无论如何不能解决,那情潮积至边缘,终于一点一滴地流了出来。
"翻身。"纣王喘道,搂着浩然,仰面转身。
这一翻,整根插到最深处,再无余地,浩然难受地呻吟,二人望向天空中翻滚的红云,纣王喘息道:"浩然,孤与你是前世注定的。"
温暖,粗糙的手掌顺着浩然胸口而下,按在小腹上,浩然瞳孔倏然收缩,失声呐喊。
最后的快意积聚到顶峰,白色液体顺着浩然笔挺根部流下,流过腿后,又流到纣王紧密插进的根部,天子环抱浩然的双臂一紧,勒得浩然几乎喘不过气来。那晶莹液体与身后淌出的白色液体汇为一股,滴在岩石上。
"你肩伤刚好……"
"莫要多啰嗦。"
"不行,你不认识路,听我说……"
纣王笑道:"别动!"旋即大步跃过融了污血的水洼,正色道:"这已非孤的天下,我不是君,你也不是臣。"
纣王又吩咐道:"抱紧。"
浩然只得搂住天子脖颈,任他背着自己,二人行走于这茫茫世间,仿佛这边残破的大地上只有他们,浩然童心忽起,一手伸入天子胸膛内摸了摸,又来回舔那男人的耳朵,纣王只笑道:"想再来?"
浩然忙道:"不!"疯狂云雨后的脱力感,令他第一次觉得如此疲惫,却又舒适安宁。
那迎面而来的风,似是携着宇宙中灿烂的尘埃,铺在纣王赤 裸干净的脚踝旁。
他们走过浮尸处处的沼泽边缘,走过涩红而龟裂的干地,走过那稀稀落落的墓碑林,与暗淡天光洒落的废墟荒野,随口说着绵延的情话。仿佛地狱般的景象只是一张飘向远方,燃烧殆尽的画卷。
"不管你爱与不爱……都是历史的尘埃……"
纣王嘲道:"五音不全。"
浩然扑哧笑了出声,答道:"我们的音律,与你们的音律不同,我的世界有七个音……不再是宫商角徵羽了……"
纣王问:"这便是你家?"
二人携手立于那块顶天立地的玻璃罩前,一面巨大的半球型能量网,隔开了人类居住地与外界,水晶宫内灯光变幻,仅百步之遥的旷野中,核磁风暴四处肆虐。
"这就是神州仅存的七处人类居住地之一。"浩然喃喃道。
"像昆仑仙境。"纣王道。
浩然摇头道:"进去以后,你便不觉得了,这里曾经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浩然微笑着轻唱道:"我已等待了千年,为何城门还不开……"一手覆上能量防护罩的边缘。
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女声响起:"旅人身份确认,七三三四一五零号,欢迎回到香港。"
"身份不明,男,亚人类,一百九十公分,七十九公斤,入城后请至人类遗民局登记,资料已送达,欢迎进入香港。"
浩然疑惑道:"亚人类?"
纣王问道:"她说什么?孤为何一句也听不懂。"
"不。"浩然笑道:"你听得懂才有鬼。"
"她说何事?"
浩然笑道:"说你很高,很帅,体形匀称。"说毕拉起纣王的手,走进城内。
纣王站在路口,刹那间瞠目结舌,浩然道:"现在要去租一辆船,买淡水,食物,出海。"
"那轰隆铁兽是何物?"
"汽车。"
"那是楼房?竟有这般高?"
"已经废弃了,第一次核爆炸时把楼毁了上千座,现在留下的不及从前一成。"浩然解释道,带着纣王转过一条小巷。
"有这么多人乞讨为生?"
一眼望去,巷子两旁背靠砖墙,排满了衣衫褴褛,身染重病的人,或躺或坐,苍蝇围着瘦得如骷髅般的乞丐"嗡嗡"作响。浩然叹道:"别问了,这些是从外地来逃难的人。"
纣王拧起英气剑眉,又问道:"此地无君?"
浩然道:"没有,绝对的权利等于绝对的腐化,现在已没有人能独裁了。"说毕又道:"这种时候,反而需要一个铁血独裁的君王……"
二人小心翼翼,穿过那条充满恶臭与污水的小巷,却是一片高楼林立的商业区,纣王又道:"贫富如此悬殊。"
"临死前的灯红酒绿罢了。"浩然答道:"你在这等着,我去买淡水。"
一声车鸣,把纣王吓了一跳,旋即侧过身,为过路汽车让出一条道。他抬头望去,那座大楼足有数十米。不知不觉,纣王身旁已聚了许多人,一同抬头仰望大厦侧面的电视墙。
"人类最后一名新生儿山本正龙于四月十二日,在东京一场恐怖 袭 击中丧生,死亡时年仅十九岁,遗民组织决定,把此称号交予二十岁的……"
纣王茫然转头,发现周围的人均是眼眶通红,双目含泪,片刻后散了。
浩然回来了,手持一张卡片。
"浩然!你怎的去了一会,面色苍白如此?"
浩然脚步虚浮,笑道:"不碍事,流了点血而已。"旋即找到一处水龙头,把卡片在机器上划过,自言自语道:"河里的水不能喝,有污染,现在的水和食物都贵得要死……卖500CC血只能换到……"
"饮用水十二公升,请珍惜水资源。"那机械女声从机器内传来,浩然拧开水龙头,取出炼妖壶,水流源源不绝地灌了进去。
纣王全然不懂,看浩然满额冷汗,伸出一手覆在他额上。心痛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拿血去卖?"
浩然摇头道:"人尚且能吃人,何况血。"接水时又抬起头,与纣王望向大厦。
"那巨大匣子是何物,里面怎的有人?"
"那叫电视。"浩然解释道:"幻象,幻景,不是真的人。山本死了?"旋即唏嘘道:"最后一个新生人类死了,真可怜。"
浩然笑着转头望向纣王,纣王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浩然又笑道:"其实我才是最后一个,我十九岁,他二十岁,我比他小,幸亏没人知道,不过我也不是人……"
纣王缓缓道:"那便……断子绝孙了。"他明白了先前周围的那片恸哭。
"嗯"浩然道:"人不能再生育,只能等着整个种群灭亡。二十年前就开始了,像一个阴影。"
像一个阴影般笼罩于人类的头顶,又像是一把钝剑,把万物之灵一步步送向毁灭,待到大地荒芜一片,这世界又会怎样?浩然沉浸在过往回忆中,无数景象扑面而来。喃喃道:"所以,就算死,也得找齐这十件神器,还有希望。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纣王的话打断了浩然的回忆,天子问道:"那拱门是何意?"说话间双手比划。
浩然笑了起来,道:"那叫'M',是很好吃很贵的东西。"
水已流完,浩然使劲拍打水龙头,拍出最后几滴水,把炼妖壶交给纣王,道:"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去给你买好吃的。"又跑向那个"M"。
半晌后,浩然递来一个纸袋,两人并肩坐在一棵枯死的树下,拆开那个牛皮纸袋,吃起纣王来到公元3041年后的第一顿饭。
"这是……咳!咳!"纣王被呛得连声咳嗽,浩然先是大笑,后才会意,辣椒,胡椒是在清朝才传至中土神州,纣王从未吃过带辣味的鸡肉,忙递过可乐,喂天子喝了一口,后者满脸古怪表情,哭丧道:"你们就吃……吃这些!"
浩然一面笑得打跌,一面把带辣味的肉拣了,留下两块面包与一片生菜,纣王方闷闷不乐地吃了,又道:"这小方棍儿味道倒还不错。"
浩然喷出一口可乐,道:"那叫薯条,你太可爱了。"
纣王怒道:"稀奇古怪的,喝口水还要卖血,趁早跟孤回家是正经。"
浩然停了笑,认真道:"我蛮喜欢殷商的,如果有下辈子,只想留在那儿,吃点好的,每天睡觉不用提心吊胆……到处都能喝到新鲜的,没污染过的水……"
纣王斥道:"什么下辈子,说这丧气话。"伸出一手,使劲揉了揉浩然的头发,道:"天下是孤的,孤是你的,等你找齐十神器后,不许再回这处了。"
"嗯。"浩然忍着悲伤,强自笑道:"现在已经凑齐两件……加上我自己,三件,等这事办完,就永远留在你身边了。"
纣王突然想到一事,蹙眉问道:"你既是东皇钟……"
话音未落,二人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商业广场上的汽车一齐鸣叫,纣王瞬间抱紧了浩然,被冲击波掀翻在地。四周均是哭喊,尖叫,马路上汽车"砰砰"声大作,撞成一团。
待得浓烟渐散,纣王方心有余悸地爬起,说不出半句话来。
浩然吸了口气,眼望那间火舌四窜的"M",塑料招牌被烧融,继而落下,淹没于火海中。
浩然缓缓道:"每天都有,习惯了就不稀奇了。"说着拾起未吃完的汉堡包,拍了拍上面的尘灰。眼望人群哭喊着散开,一老妇人躬嵝身形,走上前来,拣了洒落于地的可乐杯,浩然把未吃完的半个汉堡递过去,老妪感激涕零地接了。
浩然带着天子,绕过马路上撞在一起的车辆,又一声巨响传来,那接了汉堡包与可乐的老妪额头上多了个血洞,倒了下去。
"她……"
浩然站定回头,忙拉住纣王,喝道:"不要过去!"
二人看着数名男子把那老妪的尸体抬到一部手推车上,慌忙跑了。浩然方轻声道:"那是'枪',很厉害的武器,别管了。"
纣王怒气难抑,问道:"为何杀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妇人?!"
浩然小声道:"割肉,晾干,做成肉干吃……"
离开商业区,到得码头,浩然走进一件光线昏暗的小屋,道:"租一艘小船,买够吃三天的干粮,淡水我自己预备下了。"
"浩然?"老水手于柜台后抬头,诧道:"又要出海了?"
"嗯。"浩然微笑道,"这是我外地来的朋友。"
老水手眯起眼,打量站在浩然身后的殷受德,点了点头。回身取出钥匙。浩然又道:"不要黑肉……顺便借一下煤油灯。"
老水手叹道:"浩然,你还在做白日梦呢。"
浩然接过钥匙与油灯,指了指角落的木箱,示意纣王搬着,笑道:"谢了。有梦可以做,起码比坐着等死强。"
老水手撒了手掌,那银色沉甸甸之物打着转,顺柜台一路滑来,浩然接了,道:"不用这玩意儿。"
老水手道:"收着,总比没有的强。"
浩然笑着收进怀里,道:"谢了。"
"这银晃晃的铁器是何物?"纣王问。
浩然答道:"沙漠之鹰,枪,杀人用的法宝。"
关上棚屋的门,纣王搬起木箱,放在码头的小船上,问:"黑肉是什么?"
浩然笑道:"你不会想知道的,相信我。而且这不是黑肉。"
那小船只容二人位置,纣王把浩然抱在怀里,两人身体贴于一处,浩然道:"现在,我们去见东皇大人,他在海里,我有很多事情要问他。"
纣王正色答道:"女婿自然也是要见岳丈的。"
"女婿。"浩然为这称呼好笑,长腿蹬着船尾油箱,猛力一拉,笑道:"回家了——!"
小船突突突转了个向,激起白色浪花,朝那茫茫黑色大海中驰去。
弑神金鞭
小船泊岸,浩然解下缆绳,系在一根木桩上。
纣王四顾,道:"你住之处便是这孤岛?"
浩然笑道:"对,欢迎来我家做客。"
黑色珊瑚岛位于外海,四周浊浪排空,飓风呼啸,到了此处,却是尽数散去,仿佛又有一层无形屏障笼着。岛屿很小,纣王把战靴系在腰旁,跟随浩然走向岛屿中央。
零散礁石中掩着海鸥与鱼的尸体,海浪一波又一波,把它们拍得支离破碎,塞入石缝内。浩然点亮了手中油灯,走进岛屿中央的山洞中。
洞内爬满蛞蝓,发出绿色荧光,浩然跃上一个丈许见方的石台,道:"上来。"
纣王于背后抱着他的爱人,后者朗声道:"浩然回来了,东皇大人。"
回声于山洞中滚动不休,石台朝下轰的一陷,载着二人沉入地底。
这是一个漆黑的空间,唯一的光源,便是浩然手中昏黄的油灯,油灯照出他与他耳畔纣王英俊的脸。石台沿路下降,浩然轻声道:"昏君。"
"嗯?"纣王似是很享受这个称呼,环抱着浩然,侧脸摩挲他的脖颈,迷恋地嗅着。
浩然深邃的瞳孔中,映出远方一团旋转的星云,喃喃道:"抬头看,我相信,你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
纣王愕然抬头,于是那团星云散了。
宇宙中最瑰丽的一刻,混沌化为千万星辰飞来,消散于他们的身旁,火焰燃烧了那空旷辽阔的世界,云霞分开。
一片黄色大地上,巨人站了起来。
纣王吸了口气,道:"开天。"
"开天。"浩然轻声道:"每次我来此处,都会看一遍。"
天与地在面前断裂,黑暗分开了,无限的光明笼罩了他们。天地的分界点,正是浩然与纣王所立足的平台。
天空上升,大地下沉,人间界出现。巨人全身□,双目如旭日般发出温暖之光,双手上举,巍然屹立,直至天与地发出轰然巨响,巨人缓缓倒下。
纣王缓缓道:"盘古开天辟地。"
浩然点头道:"他是我最敬仰的神明。他开拓了天地,最后死了……"
血从盘古的身体下蔓出,蜿蜒而成江河,他的骨骼化为山川,双眼飞上天空,成为日月,长发披散,成为树木,碎肉化为无数野兽,在旷野中四散而去。
盘古呼出了最后一口气,那道紫气盘旋,一分为三。
浩然似是怕惊醒了这位世间最伟大的神祗,轻声道:"他创造了新世界,却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云霞飞舞,远方朝辉万缕,仙乐飘来,大地一切生灵翘首望去,高山拔地而起。有人声隐约传来,于是生灵朝着那创世后的第一句话奔去。
"我是鸿钧,现已证得大道,欲修功德者,可来紫霄殿。"
纣王问道:"鸿钧传道?"
浩然点头不语,片刻后,七道光芒于紫霄宫顶飞出,一道光化为女子,盈盈落于大地。那女子人形蛇身,面容美得令人窒息。
"人类之母,女娲娘娘。"浩然微笑道:"看,她要造人了……"
女娲认真捏了几个泥人,那泥人便有了生命,唧唧呱呱,奔走不休,女娲又抽出腰间绫罗,浸了泥水,随手挥去,泥泞落地,俱化为人。
大地西北方燃起了一团火,生灵在火中挣扎,逃向南方,落地的泥人躲到东面,海中冲出蓝色的巨人,与那烈火滚成一团。
"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浩然话音刚落。那蓝色巨人已一头撞上不周山,天塌地陷。
天火落下,女娲补天。万灵齐声欢呼,然而短短几息间,一同避难的人与妖、魔三族又争斗不休,大地似是被捣毁的蚁巢,无数黑点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派。
浩然又缓缓道:"炎黄逐鹿。"
金甲巨人挥起长剑,把妖族,魔族驱至西南,女娲叹了口气,护着那倍受欺凌的子民离去。临走时仍回眸看了黄帝一眼。
蚩尤发出震天动地的大吼,倒了下去。
大地现出一条裂缝,妖魔两族钻进裂缝中,消失了。
纣王疑道:"他们去了何处?"
浩然摇头道:"我亦不懂这炎黄之战的结局。"
女娲化作一缕青烟,飘向中原,落地之处,正是黎山。
西北大漠上,云雾中飘出一块巨石。
东南汪洋中,漩涡里浮起一座岛屿。
"昆仑山,金鳌岛。"浩然缓缓道:"封神之战的两大阵营。"
一切都暗了下来,正如舞台戏落幕,光线离他们远去,最终只余浩然手中摇晃的油灯。石台"砰"一声,落到地面。
浩然道:"到了。"旋即拉起纣王的手,星尘于远方飞来,排于脚下,他们踏上那道银河般的道路,缓缓走向洁白的光球。
走到尽头,浩然熄了油灯,站在白色光球前,道:"东皇大人,浩然回来了。"
那是一座虚浮于空中的平台,平台四周环绕着十道石柱,上古文字刻于柱身。纣王问道:"这便是供奉十神器之处?"
浩然答道:"对,神器取回来后,要放上去,然后由东皇大人……"
浩然愣住了。
纣王沉声道:"这位便是东皇太一?"
浩然睁大双眼,难以置信道:"不……这不是……我从未见过光团内……"
自浩然被东皇太一唤到此处,它便是一团浮动的白光,就连浩然自己,亦从未见过光团内是何物。然而此时,白光却在二人面前黯淡下去,现出光团内的一人。
那是一个男人,他闭着双眼,浮在半空,五官精细,眼睫毛上挂着一棵泪珠,身穿黑白二色的睡袍,扣子随意敞着,直到小腹之下。
他戴着奇异的双角睡帽,袍袖,裤脚拖得许长,飘荡于空中。
"为什么……"浩然退了一步,颤声道:"竟是太上老君?"
太上道德天尊眼睫毛微颤,继而睁开双眼,微笑道:"钟儿,你可知封神之战为何而起?"
"昊天塔为何化作封神台?"
"你为何会来到此处?"
浩然犹如五雷轰顶,手心满是冷汗,几乎站立不稳,不敢相信地摇头道:"老君,你就是东皇?不可能,东皇的声音不是这样……"
太上老君笑了笑,伸出食指,作了个"嘘"的手势,续道:"蚩尤已死,神农已退,女娲何以仍留在人间?"
老君又道:"五大神器,我三清得其三,女娲得一,东皇得一,炼妖壶在通天手里,他已转交予你。盘古斧一分为三,由我们各自掌管,唯可惜了轩辕剑,落入女娲手中,后投向人间……"
浩然瞳孔倏然收缩,只听老君说:"昊天塔关系到三教存亡,非我不愿,实是无法赠你,暂且还我,待到诸天仙神归位,再交由你带回,如此可好?"
同一时间,西岐城外。
冤血天地网便是红绣球,话说万年前混沌初开之时,鸿钧教主证得大道,于紫霄宫中讲道,座前七个蒲团,依次为老子,元始,通天,红云,鲲鹏,女娲,准提。讲道后四象崖分宝,女娲因有天命在身,独得了红绣球与金葫芦,后以造人补天之大功德,身为准圣。
三清本是盘古一气所化,沿袭开天辟地功德,证道后成了圣人,女娲虽是准圣,那红绣球终究非同小可,在战场上一抖开,顿时汲取满地怨魂,化作无数凌厉血光朝闻仲扑来。
闻仲不避不让,挥起金鞭,刹那天空金光大作,地面冤血阴嚎,灿烂辉霞与那无穷血海撞在一处!
昆仑仙道各收了法宝,惊得面无人色。
杨戬难以置信道:"闻仲竟敢与上古正神……"
子牙道:"世间原无他不敢做的事……快下去救人!莫要殃及凡人!"
只见天边一道火光隆隆飞至,红云翻滚,却是又一金仙加入了战场。那仙停于高空,朗声道:"如此大战,无辜兵士何苦!"说毕扬袖抛出一团祥云,那祥云倏然变大,笼于战场上。正是鸿钧的最小师弟,陆压道君的独门法宝,五色神光。
五色神光护住场上数万人,西岐,殷商均停了互戮,一齐望向高处。
红绣球所化千万血线已挟着怨念,污血重重缠上闻仲与坐骑黑麒麟,只听闻仲一声爆喝,朗朗乾坤,雷音轰鸣,那金鞭把血网击得粉碎,漫天似血桃花纷飞。
"沉睡的——都给我觉醒!"
闻仲爆喊道,扬起雌雄金鞭,朝那茫茫天际抽去!
那一鞭,激开浩瀚云海,越过苍茫大地,直飞向远方。
那一鞭,横跨神州大陆,带着排山倒海的劲气冲向昆仑!
那一鞭,挟着不屈斗士的最后血气,冲破无数仙家禁制,击穿了昆仑山!
元始天尊猛然站起,未曾祭出盘古幡,那道金光已来到面前,玉虚宫前白石牌坊被闻仲一鞭抽得粉碎!
那一鞭,犹如汲取了星云间的震怒,一头扎入四象之门,鞭气摧枯拉朽,卷入大赤天!直抽向草原中央沉睡的太上老君!
那一鞭,狠狠抽中太上道德天尊的胸口,老君于梦中剧震,吐出一口鲜血,飘向远方。
那一鞭,撕开了浩然与纣王的梦境。
太上老君之言被硬生生扼住,双目睁大,一道金光从胸前透出,伴着闻仲的嘶吼,与漫天的杀戮之气,砰然碎成千万片。
浩然终于明白了。
闻仲怒吼道:"觉醒——!"
商朝太师闻仲,以毕生修为抖出一鞭,悍然击碎了太上老君的幻象,抽进浩然的精神世界里。海洋,天空,地底,洪荒,混沌,在那一鞭之威下如破裂的镜面,哗一声垮了下来,
一切幻境消离,崩裂的世界飘开,羊群咩咩叫着散去。
浩然站在空地上,一手仍紧紧攥着昊天塔。
原来都是梦。
从封神台化为昊天塔的那一刻起,从纣王被申公豹扔下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同时坠入了太上老君的梦境禁制中。
浩然笑了笑,道:"原来是梦。"又黯然小声道:"还以为回家了……"
西岐城外,闻仲决死一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气势,待得回手之际,冤血天地网已被彻底击碎!昆仑金仙窥到时机,飞身抢上,闻仲收鞭再抖,顿时把惧留孙一鞭抽得粉身碎骨,半空中炸开无数血雾,尸骨无存,魂魄飞往封神台去了。
一见同门身死,各仙均是红了眼,不顾性命冲向闻仲,闻仲力竭,却是毫不畏惧,任那六七件法宝同时打在身上,金光缭绕,鞭声隆隆作响,绞入战团,举手间又杀了慈航道人与赤精子。玉鼎抽剑救出清虚道君,不防却被巨力撞中胸口,肋骨折断,闷哼一声摔入城内,不知死活。
闻仲剧喘间望向天际,女娲冤血网被毁,恼怒至极,天地间万景俱变,阴风如墨,飞舞翻滚卷上。
闻仲提气喝道:"好个正神!要殷商数万战士作我闻仲陪葬不成!"
那最后一件法宝,正是凌驾于七大先天灵宝之上的盘古眉心朱砂印,山河社稷图!闻仲朝岐山退去,远离战场,那厢仅存金仙却是胆寒无比,竟无一人敢追击。
闻太师油尽灯枯,那一鞭几是耗尽平生修为,当即弃了战场中数万人死斗不顾,远远退开,只想把女娲的最后一击引到山谷之内,怒喝道:"既是铁了心要诛闻仲,便来罢!"
"请女娲娘娘息怒。"
陆压道君之声于乾坤中朗朗送出,五色神光离了地面,展成一面壁垒,阻住绞向闻仲而去的山河社稷图。僵持片刻,只听虚空中女声冷哼一声,那炼狱江山消失无形。
姜子牙方挥起杏黄旗,指向远方,高喊道:"追!"
西岐城中战鼓狂擂,都道闻仲不敌而退,士气一时间大振,城门洞开,周军排山倒海般朝城外杀去。顷刻商军人仰马翻,连番撤退,张桂芳几次整队,却苦于乱兵如潮。败局已成,主将失踪,天子不知下落,殷商军被一冲,朝山谷中撤去。
清虚、黄龙身受重伤,玉鼎生死不明;云中子,广成子虽是胆怯,却仍不得不祭起法宝,朝闻仲脱逃方向追去。
闻仲浑身是伤,真气耗尽,几次勉力提劲,险些要从黑麒麟背上摔下。全凭一股意志撑着,飞进了岐山。山深树茂,却不见女娲法宝笼下,先前如附骨之蛆的阴风消散,周遭鸟雀鸣叫,因这不速之客莅临而一瞬间冲上天去。
闻仲出了口长气,落地,倚着灵兽黑麒麟之背,坐了下来。迷离双眼望向那午后日光,背后阴影笼上了自己。那顶尖角帽的投影出现。
似是早已料到他会来,闻仲冷声道:"你擅离职守,何以不留于朝歌?"
申公豹眯起双眼,微笑道:"在下前来送闻太师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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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吗?闻仲先杀了2万西岐军,女娲在战场上放超级法宝时又朝东面逃了,不想让兵士当陪葬。
其实我觉得不矛盾,因为西岐城外有好几万殷商兵,自己一方将士的性命是要保护的
将星陨命
云中子与广成子二人远远立于山下,二仙俱是背冒冷汗。
本以为闻仲身负重伤,逃到此处,已再无战力。
不防横里窜出申公豹,落井下石,偷袭得了先手,雷公鞭电光万丈,刹那天地间乌云滚滚,阴风怒号,九天雷电均被牵引过来,这强绝寰宇的实力令云中子与广成子均是色变。
然而那闻仲竟是还有余力!
电光倾盆,聚为咆哮真龙之型,在峰峦间来回游窜。闻仲怒斥声远远传来。
"申公豹,你这奸细!"
申公豹握着骨锥之手剧震,雷网重重压缩,爆声不断,绝龙岭上,树木均被电得漆黑,一排排朝外倒去,云中子忙祭起九龙神火柱,把自己二人护在中央。
广成子叹道:"申公豹竟有这修为!"
只听申公豹清喝一声,蜿蜒雷电汇成一股,奔腾冲向闻仲,漫天遍野均成了白光之海。
闻仲怒道:"你为何叛我!"
电海中,一道金光无声无息冲出,申公豹连番催动雷电之威,已到了极限,金鞭却似窥准了时机,冷不防狠狠一鞭抽来,击在申公豹锁骨上。
霎时间闻仲抢到战机,金鞭再次抖开,左臂被狂雷电得粉碎,唯剩一只焦黑右手,扬起雌雄金鞭,金光茫茫,决死一击轰然发出,破去雷公鞭之威,电海散去,尘烟滚滚,申公豹拖出一道血线飙射而去。
坐骑黑麒麟已死,化为一块巨石,闻仲倚着那黑色巨岩缓缓坐倒,抬头望向天空,那处仍是阴霾密布。
云中子喃喃道:"师兄……上,上。"
广成子抽了口冷气,接过九龙神火柱。飞上山顶。
闻仲七窍源源流出血来,一头长发披散,焦炭似的右手仍紧紧握着金鞭。
云中子飞到峰顶,喝道:"闻仲,你多行不义,今日……"
闻仲睁开双眼。
云中子被这积威一慑,竟是不敢做声,半晌后又提起勇气,道:"这绝龙岭便是你归天之处!"
闻仲嗤道:"无耻鼠辈。"
云中子大怒,欲上前去,却被广成子死死按住,后者抛出九龙神火柱,那柱分八面,落地生根,柱身有火龙盘绕,一齐朝阵中闻仲扑去。
"闻仲!"
天际有清音传至,杨戬,哪吒二人飞落。
只见火龙盘旋来去,阵中闻仲额上第三眼睁开,火龙竟似是怯了般的不敢上前。
云中子喝道:"杀了他!不可放虎归山!"
哪吒抬起一手,乾坤圈遥遥瞄准了闻太师额头。
远方传来一声大喝:"慢!"
浩然疾速飞来,扑住哪吒,乾坤圈失了准头,沿着闻仲脖侧划过,留下一道触目惊醒的疤痕,然而那疤痕中却不流出血来。
"东皇钟?"闻仲勉力提气道:"你已得手?"
浩然走上前去,身周嗡嗡作响,如钟磬长鸣,九龙神火柱轰然倒下,云中子色变道:"不可!"
浩然跪在闻仲身侧,道:"昊天塔就是封神台,为何不先与我言明?"
浩然眼望闻太师脖颈处的伤口,那处泛着红色。浩然轻声道:"我已入了阐教,燃灯道人交予我封神台。公明带着子辛下山去了。"
闻仲气息不续,道:"那我便心安了……送我一程罢……"
浩然取出腰间金色短匕,双手交到闻仲掌中,缓缓道:"你有何话想对子辛说。"
闻仲摇头笑了笑。
闻仲实力强绝天下,那却是浩然第一次见到这绝世强者的笑容,闻仲道:"无话可说,我的血已为他的江山流干。"
"倒是你……浩然……你行事不可违背本心……即使是这漫天仙神与你为敌……即使是……你要相信自己……只要无愧于心……天地间,谁也不能左右你……"
那一刻,漫天阴霾竟是散了。晴空如洗,万卷白云茫茫,天际却隐有仙乐传来。
浩然抹了一把泪,道:"我明白。"
闻仲瞳内映出碧蓝天穹,云卷云舒,提起最后一口气,道:"我此生唯一憾事,便是负了……师父。"
旋即一手握着浩然左手,朝后轻推,把那黄金短匕刺进了自己胸膛。
浩然把手掌抚于闻仲面上,合上了他的双眼。
白光平地而起,激起一道飓风,把所有人掀翻在地,却不奔入浩然手中的昊天塔,只遥遥飞去东面。
黄天化挣扎着站起,问道:"他去何处……"
浩然漆黑双眼中现出流星的尾线,喃喃道:"他去金鳌岛,见他的爱人最后一面。"
闻仲不死,殷商不灭。
然而,闻仲死了。
黄飞虎,黄天化,天祥,浩然。跪于西岐城外,闻仲衣冠冢前,一国太师身陨,除了远在朝歌的天子,便只有这四人有资格戴上黑纱。
闻仲膝下无嗣,一生勤勤恳恳,为国为民,镇压叛乱,荡平贼寇,四海归一,江山稳固。却未给自己留下半点香火,甚至未来得及指定一名继任者,便撒手西去。一代将星陨落,无论是己是敌,就连昆仑山金仙道士,亦哀叹不休。
乃至参与西岐之战,逃得性命的七名昆仑上仙,想起闻仲那惊天动地的金鞭仍是面露惧色。
玉鼎真人身上绑着绷带,散发出刺鼻药味,一手搭在杨戬肩上,另一手端着瓷杯,道:"闻仲,我是真心钦佩你。"旋即把烈酒洒于黄土上。
祭歌远远传来,在这平原上如风里白绸,飘向天空。
"师公会冷么?"天祥问道。
黄天化不答,背起天祥,与浩然并肩走在回城路上。
浩然微笑道:"他就像一团炽阳,像闻仲这样的人,有用不完的力量,是永远不会冷的。"
天祥又怯怯问道:"你是师公的什么人,为什么也要戴黑纱?"
浩然道:"我……是他的半个师弟,也算他的半个徒弟,还有……"
说这话时,他又想起远在万里之外的殷受德。不知纣王此时是否伤心欲绝,是否放声恸哭,是在寿仙宫内喝得烂醉,还是伏于妲己怀中流泪,抑或是在他们练武的芍药园内,躺于地上,与自己仰望这同样灰白的苍穹。
"泪。"哪吒蹲在浩然面前,轻声道,抬起手指,拭去浩然眼角一滴晶莹水珠。
黄天化与杨戬来了,并肩坐在浩然身旁。
浩然问道:"都回去了?"
杨戬"嗯"了一声。出战的昆仑仙人已各自驾起彩光回山,一时间七道焰光从城内飞出,射向极西之地。
杨戬道:"东皇钟,你在想什么。"
浩然把头靠在背后的城墙上,呆呆看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道:"我在想,比干,闻太师,梅伯。甚至是奸臣费仲,还有飞虎,还有我,都离开他了。"
"殷受德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王位上,一定很寂寞。"
大战过后的西岐城百废俱兴,摇摇欲坠的城墙于这晚秋风内显得悲凉无限。
哪吒索性蹬开风火轮,坐了下来。天祥于城内跑来寻哪吒,当即规规矩矩,坐在哪吒身旁。
一排顺着五人过去,杨戬,黄天化,浩然,哪吒,最小的天祥。均是倚着城墙,长腿或屈或直,懒懒伸着,各自想着一些心中解不开的结。
若在封神榜上再加一笔,这五人均是昆仑乃至整个神州大陆上,才貌皆备的美少年集合。
各有各的英俊,各有各的气质,浩然眉间那抹凛然之气,令他隐隐成了昆仑三代弟子的统领,即使这统领不久前反复倒戈,如一棵墙头草,却无人能指责他的半分不是。仿佛设身处地,自己也不可能做得比他更好。
夕阳西下,普贤在城墙高处看了片刻,道:"小望,我们也去坐会罢。"
杨戬许久后又道:"浩然,你在玉虚宫发生了何事?为何会与普贤师叔一同回来?"
浩然沉浸在回忆中,片刻后方叹道:"天意不可违。"
三天前的玉虚宫。
十二根石柱倒了三根,光点于殿中来回游移,昊天塔出现的那刻,三道光点扑向浩然手心,没入昊天塔内。
大殿正中坐着阐教教主:元始天尊,殿旁立着一男一女,均默不作声,那男人头发鲜红,约摸三十岁上下,赤着半身,火焰纹身于手臂上缠绕至胸口,却是一只振翅欲飞的红凤。
女子一袭深蓝长裙,身周水滴凝绕。
殿下站着一名少年,当是普贤,普贤一手捂着口鼻,泪水不住滚落,低泣不已。
"慈航,惧留孙,赤精 子已陨,魂魄回归封神台。"元始天尊于玉椅上缓缓道,那庄严声音在玉虚宫中回荡:"东皇钟,我阐教待你不薄,你行如此荒唐之事,真以为我下不了手不成?"
浩然冷冷道:"放了他,殷受德与此事无关。"
纣王沉声道:"浩然!昊天塔绝不能交还。"
盘古幡层层飞展,分作两路,血色幡巾把浩然与纣王各自卷住。那一刻,浩然发现,这阐教掌门握着盘古幡的手在微微颤抖。"把红丸交出来。"元始天尊道。
"红丸?"浩然微怔,旋即手心不知被谁塞进一件圆型珠子,正要回头时,却听赵公明的声音在耳旁极轻声道:"冷静应对,不可慌张。"
元始天尊叹道:"可惜了你这天地造化的灵物。"
"师尊!"普贤跪于石地上,求饶道:"东皇钟为后世苍生而来,偷窃昊天塔一事,并无半点私心……"
"闭嘴!"元始天尊怒斥道。
普贤抬头道:"师父!人间界这诸多争端,原怪不得浩然,师父请手下留情!"
浩然冷笑道:"你要杀便杀,说这废话,等普贤为我求半天情,再顺着找个台阶下不成?"
"你大可杀了我,那法宝红丸,却不知我藏到何处。"浩然又嘲道:"一教之掌,怎的如此磨磨蹭蹭,像个妇人……"
刹那极强的气势涌来,盘古幡倏然勒紧,浩然只觉全身剧痛,五脏六腑,血肉如被万把利刃切入,身周涌出喷泉般的鲜血来,喉管被一勒,再说不出半句话。
那边却是殷受德喝道:"休伤了他!"
纣王道:"战乱均因我而起,阐教若欲替天行道,诛了我便是!东皇钟与你们有何仇恨!犯得着痛下杀手!"
正僵持不下时,殿上一侧女子缓缓走出,丝袖如风,面静若水,一头缎蓝青丝飘散,正是那龙吉公主。只见龙吉身周水珠环绕,清冷水气扑面而来,法宝雾露乾坤网缠上盘古幡,水滴顺着血色绸幡一荡,消去了割裂之力。
"龙吉请天尊大人三思。"龙吉公主柔声道:"东皇太一毕竟身为圣人。"
未待元始天尊出言,龙吉公主又道:"哥哥。"
燃灯道人上前一步,微微朝元始天尊躬身。
创世火,末世冰,燃灯道人一头红发灿若朝霞,身合九天之火,而龙吉公主靛蓝长发飞舞,却集九地之水之一身。这对超然于昆仑十二仙之上的兄妹求情,元始天尊只得收了盘古幡,当下浩然狠狠摔在地上。
浩然全身衣裳被撕得破碎,肌肤上新伤旧伤万道,一齐迸出血来,那颗红丸落地,当啷一声滚到天尊脚前。
燃灯道人拾起红丸,交到天尊手中。
龙吉公主道:"红丸失而复得,天尊是否看在这份上,放东皇钟离去?"
龙吉玉指抚过浩然破损皮肤,那伤口上凝了一层薄薄冰霜,血止住了。
天尊道:"东皇钟毕竟是仙家一脉,此乃自家事。然而你殷受德!你犯下无数杀戒,倒行逆施,无论如何不得放你离去!"
"且慢。"燃灯道人终于开口了。
大殿内落针可闻。
燃灯道:"扶他起身。"
龙吉扶着浩然站起,普贤欲上前来,却被龙吉公主袍袖一拂,柔软水汽荡去,隔在数步之外。
燃灯道:"东皇钟,你既皈依我阐教,何以出尔反尔。"
浩然沉默不答,那眼角生涩,却是流出泪来。只听燃灯又道:"此战不结,你亦不得轩辕剑,盘古斧,我现下夺去昊天塔,杀了殷受德,打发你往金鳌岛去……"
"不要杀他。"浩然挣扎着掏出昊天塔:"还你,都还你……还给你们……"
"浩然!"纣王拼力挣扎,无奈却被那盘古幡裹着,稍一动,手臂便渗出血来,天子怒道:"你身负重任,怎能如此行事!人终有一死!死便死了!太师自会为我报仇!"
燃灯不接,又道"你虽是天地灵物,究竟有人性,为人者需信守承诺,从前之事便作罢,此刻起,你须全心全意,护我昆仑一派,从此便是阐教中人,需与玉虚宫同生死,共存亡。"
"今日之事,还请天尊勿再追究,来日阐截两教,商周二国,于战场上见个分晓。如此解决可好?"
龙吉蹙眉,吸了一口冷气,道:"哥哥,你……你太……"
玉虚宫中如死一般的寂静,许久后,浩然方道:"黄天化呢。"
燃灯道:"那叛徒现锁在青阳山,此为末节,你若归顺,饶他不妨。"
"浩然!"纣王喝道。
"好的。我接受。"许久后浩然吁了一口气,道:"是浩然错了,请天尊恕罪。"又缓缓跪下。
燃灯沉声道。"从此你须与截教为敌,与殷商为敌。"
"是,浩然明白。"
"从此你须竭尽全力,为我昆仑一战。"
"是。"
"从此你身负天命,助周伐商。战场上再见此人时。"燃灯转向被盘古幡制住,愤怒喘息的纣王:"不可心慈手软。立场摇摆,再行倒戈之事。"
"……"
"是。"浩然答道。
纣王话声颤抖:"你等着……浩然。"
"浩然,你在此等我……"天子红了双眼,全身剧颤道。
燃灯对纣王那愤怒视而不见,只转身道:"既如此,便请天尊放了人间天子。"
元始天尊沉默半晌。
燃灯上前一步,凝视元始天尊紫金双瞳,缓缓道:"还请天尊,饶了这两个孩子,打发子辛下山去……"
元始天尊终于道:"也罢。"旋即反手收了盘古幡,消失于玉椅之上。
纣王方一膝跪地,俯身落下,龙吉拂袖,柔力把天子推出殿外。浩然别过头去,那令自己心酸难耐的男子声音依旧传入耳内,清晰无比。
"浩然!你在此等我!"
"我殷受德……"
声音渐远,片刻后又传来一声怒吼,震得浩然内心颤抖不休。
"——必将率军荡平了昆仑!!!带你回家去!!!"
"然后,我便跟着普贤回来了。公明带子辛回了朝歌。"浩然微笑道:"闻仲一鞭把我救出梦境,我本以为他不会死。"
众仙道俱是沉默了,那沉默寂静得可怕,过了良久,杨戬道:"浩然,你不可自暴自弃……"
浩然轻声答道:"我知道的。"
浩然非是不明自己无论如何,不能与殷受德在一处。于大局上,殷商注定在历史长河中灭亡,纣王不过是个被安上无数罪名的昏君,阐教将取得最终胜利。再于自身,寻获神器后便要回到未来,谐律之阵启动后,自己也将身死,此时承诺均是镜花水月,山盟海誓皆为虚幻。
"但我听到他说要荡平昆仑,接我回家的时候。"浩然又道:"那些使命,乱世,苍生,都是枷锁,我虽是十大神器之首,却圆不得自己卑微的愿望。就像有只手,扼住我的喉咙,没办法喘息,我头一次愤恨,且胆怯。人一旦有了牵挂,就会恐惧。我甚至想在玉虚宫前一头撞死,让殷受德带着我的尸身回去,胜过反反复复,受那钝刀割肉之苦……"
杨戬叹了口气,道:"师父曾说,人一生最大的敌人,便是自己。"
"嗯。"浩然微笑道:"我便是胜不了自己,方连累了大家。"
天化斥道:"说这劳什子的鬼话,什么叫'连累'。"
杨戬缓缓道:"扪心自问,若与你易地而处之,亦不能比你做得更好;浩然不可过于介怀,非是你负了昆仑……而是昆仑负了你,如今无计,只得见机行事。来日遇那昏君时,再作计较罢了。切不可……"
浩然笑道:"我自是随口说说,再如何也不能效那无知懦夫,自寻短见。"
"况且,闻太师教会了我很多。"浩然想起闻仲临死前的吩咐,缓缓答道:"我不能再迟疑下去了……我要做的事情还远远未完,昆仑也好,金鳌也好,我要在离开之前,尽力为你们做点什么,方不至于白来这时代一趟……"
杨戬又道:"你不必太介意与那昏君之事,昆仑若能攻陷朝歌,放过殷受德一命,原是不难,空了我与你求求师父,看他有何法子。"
"嗯"浩然不料这杨戬亦是性情中人,丝毫不责自己倒戈一事,反愿意相助,心头感概良多,半晌无话,复从怀中取出玉埙,吹起那首月前殇,暗哑曲声顺着秋风远远飘去。
曲停后,方有人从城内寻出,探头探脑望了一眼,发现城墙下坐着的七人,道:"尚父、哪吒师叔、天化师叔、杨戬师叔、天祥……小师叔。"
天祥"哈哈"笑了起来,道:"师叔?"
浩然收起玉埙,道:"什么事,姬发,这许多人都是你师叔?你拜谁当师父了?"
那少年正是姬发。
子牙笑道:"当局者迷,也不知是谁领了太傅一职。"
浩然方醒悟过来,以太傅职责定,姬发正是自己徒弟,然而若要一层层推上去,东皇鲲鹏与三清同辈,自己比元始天尊低了一阶,应是与子牙、十二仙同辈才对,这乱七八糟的称呼越理越糊涂,只得先应着。
子牙又道:"把你家的领走罢,盼着你回来盼了许久,连师父的面都没见过,可怜徒儿。"
杨戬黄天化一齐笑了起来,纷纷数落浩然的不是,浩然想到昆仑金仙对门下弟子均是十分照顾,纵是闯祸精哪吒,也有太乙罩着,不由得尴尬笑了笑,心生愧疚,道:"过来,徒弟。"
姬发眼望子牙,子牙点头微笑,姬发方恭恭敬敬拜了,跪在面前,给浩然磕了三个头。这下浩然逾发尴尬,随手摸进怀中,笑着道:"师父是个穷鬼,可没什么见面礼给你……"旋即愣住了。
半晌后,浩然蹙眉,从怀中掏出一件亮银色的物件。
众人停了嘲笑,一齐好奇望向那银色物件,问道:"那是何物?"
浩然喃喃道:"那不是梦境?"深吸了一口气,道:"这叫沙漠之鹰,是一种叫'枪'的法宝。"浩然在众人的注视下推膛,上保险,用手枪瞄准远处,道:"只能用六次,予你防身用,你未学过使用,远距是打不中的。"
"须得贴身肉搏时,用这枪口对敌,再扣动此处。"浩然拉过姬发的手,放上扳机,道:"六次,你要妥善使用。"
姬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浩然又取出另一把金色短剑,姬发一眼认出,失声道:"这是我所铸之物!"
浩然笑道:"对,它从西岐流传至朝歌,其中波折无数,义父与你大哥伯邑考,均跟这轩辕剑赝品有说不清的关系,直至绝龙岭……它刺进了闻太师胸口……"
浩然把那金剑郑重交到姬发手中,认真道:"希望你时时铭记为君之道,当一个好王。"
众人听到这话,均是心中一凛,许久后,普贤才道:"东皇钟,你集天命于一身,如此说来,西岐兴起指日可待了。"
浩然微笑道:"是啊,天意如此。"
是时夕阳西沉,星辰隐曜,只余一轮满月把银光洒向大地。
浩然唏嘘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皆是天意。"
数人眼望那皎白明月,只觉今晚月光浑不同往夜。那满地战后凡人英魂,均化作无数白点,于月夜中缠绕,飞往天际。
子牙笑道:"不知不觉,又快到中秋了。大家都是累了,明日我们便设宴,聚在一处,好好过个节如何?"
中秋夜宴
西岐二世祖姬发,年方二八,豆蔻年华,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终日以搜罗奇珍异宝,发白日梦为乐。
身高:一百七十六公分,不高不矮,长相尚属俊秀,然而全无王者之风,就像个痞子。用后世的话来说,叫做:"穿起龙袍也不似太子。"
法宝:无。
武术天赋:偏低。
真气天赋:不适合修炼。
智商:平均水准以上,尚不详。
人格魅力值:不高。
体质:孱弱。走路喜欢驼着背。
辩才:偏低。紧张时会结巴。
幸运值:+∞
浩然心下哀叹,这到底是个什么徒弟!!昆仑十二仙之徒无一不是良材美玉,怎么自己门下唯一的、开山大弟子、名传千古的周武王,竟是这样一块【哔——】的朽木!
难怪姬昌会宁愿认自己为义子,实是算准了这二儿子是个无缘当皇帝的命。
毫不夸张地说一句,即使把十大神器尽数挂在姬发身上,两军对阵时会不会逃跑都很难说。
留在西岐的这段时日,浩然终于开始行使太傅之责,姬发对这便宜师父倒是十分敬重,每日恭敬前来聆听教诲。浩然早已见过直肠子谏官是如何不讨喜,总不至于像梅伯比干般絮叨,只拣着些不气闷的话说了。
文韬武略,兵法治国,浩然虽所知寥寥,然而那些知识却来自几千年后,在这时代可谓新奇无比,是历史长河中人类智慧的结晶,当听得姬发啧啧称奇,瞠目结舌。
姬发自小便顽劣不羁,在整个西岐眼中,均是个草包二世祖,上至亲父姬昌,下至朝中众臣,从未受过正眼看待,何尝有人似浩然般和颜悦色,教这许多学问?
但随着对姬发性格的深入了解,浩然逐渐明白到,并非这家伙无心学习,只是耀眼无比的伯邑考始终压着一头,又从未有人把他当作继承人培养,方破罐子破摔,缺了管教。以至当伯邑考命陨后的现下,西岐王者与朝歌正统君王,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纣王如果挂了,殷商立马完蛋;但姬发若挂了,西周却是头好壮壮,不受影响。区别就在此处。
当然,浩然不知道姬发在城墙上慷慨激昂的那段战词,否则此时也许会对他略作改观。
此刻看着姬发在铜镜前,兴冲冲地把一件件衣服穿好,在腰间佩上青玉吊坠,戴好方冠,如个好动的猴头一般,又问道:"师父,徒儿这身如何?晚上中秋宴,穿这样合适不?"
浩然哑然失笑,答道:"这才中午时分,晚上才赏月,怎的就如此兴奋。"
浩然停了一停,又正色道:"虽说人靠衣装,然而衣装能起到的作用,终究有限,与其花时间在这衣裳搭配上,不如多读书,多练武,风度便自然显现出来了。"
姬发闻言摘下王冠,笑道:"徒儿不比师父,师父本就极英俊,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还拍自己马屁,浩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觉这家伙的聪明全没用在该用的地方上。旋即认真道:"跟我来。"遂带着姬发离了深宫,朝御花园内走去。途中又道:"走路时挺直脊梁,你是西岐之主,怎成日这不自信的德行?"
姬发讪讪笑着,跟到花园内一处空地上,浩然于墙边兵器架上拣来两把木剑,抛了一把给姬发,便随意教了姬发几式。
那花园内杨戬正与黄天化切磋,见浩然师徒来到,一齐停了手,笑道:"教徒弟呢。"
浩然脸上一红,知道杨戬师从绝世剑仙玉鼎真人,黄天化更是以莫邪宝剑为护体兵器,在此二人面前教徒弟学剑,简直是鲁班门前弄大斧。
浩然只得束手缚脚,拣自己从纣王那学来的,印象深刻的剑法教了姬发几式,便不再言语,免得说多错多,惹人笑话。
黄天化认出那式,笑道:"四方臣服。通天教主独创,金鳌剑法。"
浩然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道:"嗯。"心知这式定是通天教给闻仲,闻仲又教给纣王,传到自己手里,不料却让姬发学去,他日又夺了殷商社稷,"四方臣服"之名,真是造化弄人,成了极大的讽刺。
黄天化笑道:"却不知昆仑正统剑法,比起金鳌一系如何?"
浩然知天化在激自己比武,不为所动,道:"浩然所学之技,自是狗屁不值的。"
姬发一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黄天化略觉尴尬,咳了一声,道:"小心了!"说毕便撩起木剑,朝浩然刺去。
浩然只得拔剑招架,天化敛了神色,认真道:"剑乃百兵之祖,重剑无锋,大巧不工;混元正气,剑式圆融,方为使剑上道。"浩然会意,知天化是在籍机传授自己昆仑剑术,当即凝神拆解,琢磨天化一招一式中深意。
是时秋意盎然,只见剑风交错,激起如血残枫片片,犹如漫天红花飞舞,枫叶中两少年身若惊鸿,如穿花蝴蝶般你来我往,美妙到了极致。
黄天化剑法颇得清虚道德真君真传,大开大合,一派剑仙气势,剑锋抖到酣处,呼出仙家真气,人与剑合,挑起枫叶回旋,朝那碧蓝晴空中卷去。
天化喝道:"着!"旋即一剑刺出,浩然却不闪不避,退了半步,反手顺着那迎面之剑撩了上去,剑锋划圆,却是先前观闻仲与纣王比剑之时的巅峰一式,然而浩然终究力有未逮,只架住了前半剑,却无法把天化之剑以绵延之力甩出。
天化笑道:"怎么!"眼看那剑已堪堪刺到浩然左肩,浩然手中运劲,再退一步,不想二人不知不觉已退到池塘边,浩然踩上池边泥,脚底一滑,朝后摔去。天化忙抛了木剑,一步上前,一手来抱浩然,道:"当心!"
紧接着,二人抱于一处,"扑通"一声摔进了水里。
待得浩然狼狈不堪,在杨戬与姬发的捧腹大笑中爬出池塘,冷不防被天化伸手一拉,又摔了回去。
"你……"浩然咬牙切齿,只想把天化一拳扁飞到九霄云外,黄天化方大笑,抱着浩然跃出池塘,浩然窘得无以复加,忙不迭地下地。
天化帮浩然拣开头发上的枯叶,浩然忙拍开天化的手,正色朝姬发道:"今日先教这些,有空好好习练,其余的,来日再教你。"
姬发诺诺称是,浩然忽觉那话依稀熟悉,却发现自己连教徒弟时,亦带了殷受德的几分影子,当即心内微酸,道"走罢。"也不顾黄天化在侧,红着脸把姬发带走了。
回到内殿,浩然解去外袍坐定,姬发唤人摆上火盆,殷勤捧着师父湿衣,蹲在火盆旁烘烤,浩然坐下怔了半晌,心神略定,那火焰似是不断燃烧着一些记忆的碎片。
姬发回头,看了浩然一会,笑着道:"天化师叔帅极了!"一面握拳上下挥舞,抖了抖长袍,过来蹲在浩然身前,道:"师父,你空了诓那天化师叔多教徒儿几招罢。"
浩然大感头疼,摆手道:"休要多提,你这墙头草。"
一时间火光映得两颊微红,黑发半湿,浩然随手拨开额发,道:"看什么?傻徒弟。"
姬发呆了片刻,方道:"天化师叔又高又俊朗,剑也使得好。"停了一停,又笑道:"那昏君有什么好的,配不上师父。"
浩然一呆,欲说点什么遮掩过去,却又想到自己与纣王的恋情,定是传得风风雨雨,也不再在意这些了,便打趣道:"到你攻陷朝歌那日,不妨把昏君抓来杀了,把师父与天化师叔配成一对,如此便遂了你们的流氓意。"
姬发转身取了烘干的长袍来,侍候浩然换上,笑道:"若真有那天,打死我也不敢杀殷受德,当交到师父手里,放他走罢了。"
浩然心中一动,道:"此话当真?"
姬发点了点头,认真道:"师父是天地所生,连仙人都说……"遂觉失言,打住了话头。
浩然此时方明白过来,姬发原是从昆仑仙道处听得自己传闻,少年心性终究是崇拜强者,自己又比伯邑考性子温和,不知不觉已成为他心目中的长兄人物,心内略觉感动,答道:"嗯,师父承你的情,日后当记得今日所言。"
一师一徒离了后殿,朝那前宫行去。中秋时节,月已初升,西岐王宫内灯火通明,摆上几桌筵席,太任与太姒坐定,瞥向宫前走出的二人。
浩然长身而立,如无暇美玉般风度翩翩,登时吸引了庭间数十道目光,姬发身为君主,却是垂手侍立于浩然身侧,如此一比照,更显得浩然地位超然。姬昌老母太任便心生不满,吩咐侍婢道:"去请太傅与王儿入席。"
太任冷冷道:"浩然卿总算回来了,先前我西岐寻你可是费了不少力气。"
言下之意你食我大周俸禄,却去救那无道昏君。浩然自知身为姬昌义子,虽无情份,仍不可造次,恭敬道:"浩然年少不经事,令家里担心了,还请祖母恕罪则个。"
太任本听说此人是个硬骨头,不料这道歉却是十分诚恳,一声"祖母"又拉近了二人关系,点了点头,不再刁难浩然。
是时子牙、杨戬、天化、黄飞虎等人依次入席,普贤不食人间烟火,自与哪吒另坐了一桌虚应着光景,天祥却似是片刻不离哪吒,便黏了过去。太任那桌以姬发为主位,将军南宫适,上大夫散宜生作陪,一桌前昆仑势力竟是占了过半。
席间上了菜肴,琼浆入杯,太任咳了一声,道:"今夜中秋欢会,诸位爱卿当不必拘束。相国,请。"
诸人举杯应了,姜子牙正欲祝酒时,浩然却先道:"大王有何想说,不妨与我们谈谈?"
姬发冷不防被问了这一句,事先全无准备,结巴道:"孤……"
太任与太姒看在眼中,却是暗自皱眉。姜子牙与浩然互换了个颜色,会心一笑,浩然低声道:"莫慌张,随意。"
"孤、孤蒙先父传位……此……"姬发先自紧张无比,看到姜子牙温和笑容,方顺了些许,道:"此时西岐面临大敌,实是危急存亡之秋,然孤内有贤臣,外有猛将,曾听太傅言,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
"这江山社稷均是死物,争夺的便是人心。姬发不才,本无贤能,倚仗的……便是众位爱卿。还请各位念在姬发年幼,若有错失,切勿见怪。还请……请众卿居……庙堂之高不忘忧其民,处江湖之远……不忘忧其君"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姬发努力忆起浩然所教之话,这话说得不伦不类,惨不忍睹,听得浩然一手覆于眉前,欲哭无泪,只想祝酒快点完毕,姬发却是越说越来劲,又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浩然再抬头时,却见众臣俱是愣住了。浩然所诵读之书,均是神州大地去糟粕,存精华后的经典诗文,虽教予姬发时特别说明,并非自己所作,此时一抛出来,却仍是警醒四座。群臣纷纷不认识般地打量着姬发。
许久后,上大夫散宜生方道:"好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大王有此仁心,料想天下一统,指日可待。"
南宫适本是粗人,当即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正是臣等毕生所念!末将敬大王一杯!"
姬发笑了笑,举杯喝了。酒过三巡,太任太姒方离席回宫歇下,散宜生、南宫适,黄飞虎三人有巡城公事在身,俱是退了,余昆仑诸小辈与武王姬发。
子牙传人呈上一物,物上蒙着红布,却不揭开,只笑道:"牛饮无趣,浩然来点音律如何?"浩然会意,掏出玉埙,悠悠吹起一首长歌。
四席均是停了行令,一齐静听。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桂香顺风飘来,乐声如丝飘散于夜空中,凄而不绝,哀而不伤,听者只觉天地间尽是清约之声,胸中酒气一扫而空。
许久后浩然停了,黄天化叹道:"这是何曲?"
浩然笑道:"天雷之曲,凡穿越必奏,必唱的'但愿人长久'。"
一时间众人露出古怪表情,以为这太傅又在说甚疯话,浩然自好笑,摆手不语,道:"小望可是要行令?"
姜子牙忙招呼普贤,哪吒与天祥三人过来坐了,侍婢撤去残酒,换上新酒,杨戬起身折了一枝桂花,姜子牙掀开那红布下的一物,却是覆盅。道:"大家既都是仙家中人,非射覆不得考这功力。"
浩然嘴角微微抽搐,射覆是以八卦易经为基础,猜测所覆之物的游戏。果然子牙随手占了一物。
杨戬笑道:"所射何字?"
子牙闭目不语,嘴角抿起一抹坏笑,片刻后道:"鹿。"旋即以玉筷击起酒杯,叮叮清脆之声不绝于耳,杨戬忙把桂花丢给天化,天化抛给天祥,天祥丢给哪吒。
哪吒拿着那枝桂花发呆。片刻后问道:"干嘛。"
"快传,呆子!"杨戬与天化笑成一团,连声催促道:"猜不出要罚酒的!"
姜子牙依旧闭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青铜爵,浩然忙道:"哪吒给我给我。"
哪吒道:"哦。"把桂花丢了过来。
浩然一接那桂花,子牙便停了,浩然马上知道又被这家伙阴了,看子牙那坏笑,只想挥起桂枝给他脸上留个红印。
浩然冥思苦想道:"鹿……"
子牙伸出一掌,五指逐一屈曲,浩然越发紧张"鹿鹿鹿……"
姬发没的也陪着浩然穷紧张起来:"鹿鹿鹿鹿鹿……师父,完了完了……"
"别催我!"浩然恨恨道,那边子牙已数完十,奸笑道"来来,太傅喝一杯。"
杨戬笑吟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子牙掀开盖盅,内里正是一块萍叶。
浩然哭丧着脸,道:"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也太生僻了好吗。"只得端起铜爵,把满满一杯喝了,那酒本是烈酒,一激之下,顿时面现潮红,咳个不住。众人嘲毕,子牙又笼了一物,叮叮叮开始传花。
浩然叫苦不迭,自己从未读过诗经,对这时代的典故也几乎是一无所知,这射覆明摆着就是在整人。
杨戬普贤接过花,随口便猜到了,黄天化偶有错漏,罚的亦不多。
哪吒随便喝,不见半点醉意,索性连天祥的份儿也一并罚了。姬发是王,自不能穷追猛灌。
几轮下来,唯有浩然却是来一杯,喝一杯,没一次猜得准,也没人出声提点半句,似都等着在看这太傅出洋相一般。
月落西梢,那花传来传去,又到了浩然手中,子牙"嘿嘿"笑道:"混沌初开!"
浩然看着那满满一大杯酒,叫苦不迭道:"相国,饶了浩然吧。"
黄天化已喝得面有醉意,抬手招呼道:"来来,哥们儿替你喝了。跟个女人似的,沾不得半点酒。"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纷纷揶揄浩然天化,天化红着脸,不知是酒意还是赧色,催道:"端来罢。"
浩然此时只逃命要紧,哪顾得着撇清干系了,当即把酒递过去。
那一刻,朝思暮想的声线在耳旁响起,依旧是那个沉厚男子带着磁性的嗓音,依旧是那温暖的气息。他挨得如此近,以至浩然能清晰感觉到耳畔若即若离的一个浅吻。
只听纣王压低了声音,话中笑意盎然,道:"鸡子,笨蛋。"
浩然心头剧震,一杯酒,泼了半杯在黄天化手背上。
昊天塔·英灵之枢
席终人散,三更时分,月光映着几根斜枝,投在殿前白纱上。
铜炉添香,一缕幽香若即若离,浩然终于对着空旷寝殿,道:"赵公明带你来的?"
人影忽现,纣王取下鲜红面具,道:"孤来看看你。"片刻后又道:"中秋月圆,孤本以为你独自一人,倍感寂寞,便……"
浩然心知纣王在朝歌睹月思人,定是自觉孤单,方不顾一切,千里迢迢来见自己一面,本拟好的话一时间说不出口,只道:"坐罢。"
二人相对沉默许久,纣王方缓缓道:"闻太师……"
"已经葬下了。"浩然轻声道:"大王可要去看看?就在西岐城外。"
纣王摇了摇头,道:"公明带孤去过了。"
浩然问:"什么时候去的?"
纣王答道:"早上。"旋即叹了口气,苦笑道:"孤在战场上,与师父最后说的一句话,竟是'孤不再是你的徒弟'。"
"而后跟着赵公明下山,方明白他的深意,想当面谢罪,师父却已为这江山牺牲了。"
浩然心头一揪,怔怔看着这落魄天子。纣王黑了些许,又瘦了些许,来前似认真整理过仪容。
然而闻仲之死带给他的震撼,却依旧无法掩饰,那深锁剑眉下,双眼中蕴含的痛苦与悲伤,恍若变了个人。
殷受德定是自责已久,那决绝的离别,对闻仲的误解,以及战场上自己的离开,都造成了这样一个无法挽回的悲剧。浩然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道:"大王请节哀。"
纣王笑了笑,认真道:"太师归天,孤明白了很多事,有些人,一旦离去,便不再归来。你在午门外身受雷殛的那一刻,孤以为自己明白了,却远远不懂……所以……"
"大王。"浩然道:"浩然已身属昆仑,入了阐教,当初于燃灯道人面前立下重誓,如今逃得性命,已不可再反悔……"
"孤失去了太师,不能再失去你,孤一定会……"
"我们已是敌人,殷受德。"
死寂般的沉默,许久后,浩然方缓缓道:"殷受德,我的背后是西周,是阐教,是昆仑。"
殿外窗门响起极轻微的"叩叩"几声,浩然道:"谁?"
"师父……"姬发十分紧张的声音:"天化师叔醉了,他想……你去看看?"
浩然沉声道:"不去。"
"师父,天化师叔他……"
"滚!"
窗外静了,姬发脚步渐轻,缓步离去。
月光照在纣王侧脸上,浩然细细看着,他的侧脸曾经英俊且充满决然,充满最令他迷恋的坚决与刚毅。然而那却是在许久之前了。
那时候,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愿意爱谁,便爱谁,曾经信誓旦旦地抱着自己,在朝歌百官目光中,漫天雪花下,疾驰入城。
如今的殷受德却带着几分憔悴与不甘,眉头的"川"亦如解不开,化不去的悔恨。像一只被压抑着的猛兽。
"飞虎长子黄天化。"纣王扬眉嘲道:"枉对你死心塌地,亦是个可怜人。"
"说起姬发。"纣王又悠悠道:"还得谢他饶孤一命,看在这份上,他日西岐城破时,孤亦饶他一命罢了。"
浩然轻声道:"你饶不了他,最后死的是你,子辛。你会死,我也会死,我们都会死,唯一活下来的只有姬发,他将是这场战争中,最后的胜利者,我们都是历史的尘埃。"
"我们只有等下辈子了,如果有的话。"
深夜一道霹雳炸响,浩然全然不知纣王之怒会如此爆发,案几被掀翻,茶水飞溅,尚未回过神时已被纣王紧紧扼在地上。
"你……"纣王如野兽般低声咆哮,把浩然按倒于地。
浩然不再挣扎,只闭了双眼,微微喘息。许久后,一滴滚烫的泪水落在脸上,他睁开双眼,只见天子双手紧紧抓着自己臂膀,哽咽道:"你从未……你从未……说过,孤对你……孤对你之心……你为何屈服……"
浩然嘴唇微动,正要说句什么,纣王双唇已狠狠堵了上来,浩然紧闭着双眼,那苦涩血腥气在舌上蔓延,呼吸不畅的窒息感令彼此都是一阵晕眩。
浩然勉力抬起一手,衣衫被殷受德扯开,他不再挣扎,只伸出修长食指,抚过他浓黑的剑眉,紧接着,那阵剧痛几乎令他全身痉挛。浩然大口喘着气,只觉自己快要被撕裂了。
纣王停了动作,把脸俯在浩然脖颈旁,沉声道:"痛?"
"痛?!"纣王低吼道,狠狠抱紧了浩然,突如其来的大力几乎让他肋骨剧痛,浩然道:"不……不……"
那一刻,他唯一的希望便是死在他的怀抱里,然而总在接近窒息之时,呼吸却不由自主地接续。
纣王堵住了他的唇,如野兽般汹涌的冲撞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疼痛,欲感,撕裂与鲜血一波又一波袭来,浩然几次失神晕去,瞳孔没有焦点地看着身上那疯狂的男人,却又被那狠狠地一顶,再次唤醒。
"你知道痛?"纣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咆哮:"孤以为你从不知道痛是什么滋味。"
浩然气息一窒,双手揽着纣王脖颈,吻了上去。
"我……"浩然喘息道:"我说过……"话未完,抓着纣王的手指倏地一紧,无法再说下去。
殷受德使出全力捅进最深处,双臂紧箍着浩然,沉声道:"你从不知痛,你从不知……你每一次都在孤的眼前寻死……自毁……你不知痛,孤心里的滋味……孤为了你什么也不顾……你却从未说过……"
"我说过……在山河……"浩然喃喃道,只觉胸口一揪,眼前发黑,情 欲爆发的那刻,殷受德又狠命吻了上来,在那崩溃的边缘,被一个决绝的吻封住。
剧痛与缠绵,鲜血的锈味与□的腥气汇为深不见底的黑暗;彼此以疯狂的吻止住呼吸,任由那欲潮在黑暗里冲到顶峰,又逐点逐滴地流淌出来。
那是浩然第一次体验到这决堤的疯狂,也许亦是最后一次。
浩然全身颤抖,却死死抱着殷受德大汗淋漓的身躯,迷恋地嗅着他脖颈处的气息,许久后,纣王吻了吻他的唇,松开双臂,轻轻推开了他。
那一吻蜻蜓点水,纣王取过地上的长袍,盖在浩然的身体上,旋即一语不发,戴上面具,消散于风里。
浩然瞳孔微微扩散,望着那虚无的空气,伸手去摸,指尖却留不住丝毫温暖。
他侧过身,身下流出混着鲜血的白色液体。
他躬起身子,拢着双手,紧紧抱住那件外袍,似是十分惧寒。
他在那无边无际的寒冷中,极轻声道:"我说过的,我说过爱你,在山河社稷图上。"
"一生一世,直到我死……"
朝歌·御花园。
绝代佳人挽着倾世元囊,静静立于花园中,湖如镜,月如盘,桂花香隐隐约约,催人断肠。苏妲己两眼微红,把那残酒泼在桂花树下。
胡喜媚小心翼翼扶着申公豹坐定,苏妲己方回转,道:"大王与公明今夜不在朝歌,唯剩我姐妹二人与国师赏月了。"
申公豹笑道:"可惜了,早知不杀那闻仲,这时间不定还热闹点。"
妲己抬头凝视申公豹,道:"国师大人,你究竟是哪一边的?"
申公豹懒懒笑道:"再如何,也不是你那女娲娘娘的人……"说话间牵动与闻仲交战时,胸口的旧伤,忍不住又冷哼一声。道:"狐妖,你颇不容易,我敬你一杯。"说毕举杯。
妲己笑道:"难得你这矮子,亦有正经时候。"便与申公豹干了杯。咳了几声,嫩颊飞红,楚楚道:"该死的都死了,只可怜金鳌那位,在这团圆时分魂断神伤……"
申公豹嗤道:"老头子给了你什么好处,叛了女娲娘娘亦帮着他。"
妲己缓缓道:"你不懂的……教主收容妖魔无数,哪一个不是视为弟子?况且当年若非教主救了我性命,臣妾早已死在闻太师金鞭之下……女娲只把我们小妖当作炮灰使唤,换了是你……"
申公豹嘲道:"他对魔家四兄弟,下起辣手可是毫不容情。"
妲己嗔道:"那本是娘娘的内应,须怪不得他。"
片刻后妲己举首望向天际明月,道:"受德与那东皇钟在一处……"
"狐妖。"申公豹打断道:"那昏君亦非凡人,怨就怨你投错胎,下世为人,再好好择个郎君,也就是了。"
喜媚好奇道:"这话怎讲?王兄一无真气二无法宝,明明就是个凡人。"
申公豹笑道:"说来话长,你二妖不懂,混沌初开,盘古挥斧之时,天地一分为三,中央有一小团浮气,浮气与那天地本是同一材质,继而化为黑白两仪,白气上浮,黑气落地。"
妲己蹙眉道:"那又如何?"
申公豹狡黠一笑,道:"白气升天后,被鲲鹏寻得,后炼成东皇钟……便是那不死不灭,集九天之命于一身的灵物——浩然。"
"至于黑气,落于昆仑之西,荒漠穷尽之处,化为一块旷世乌金;便是那昏君原型。"
妲己与胡喜媚几是同时睁大了双眼,申公豹喝得微醺,轻晃杯中琼浆,懒懒道:"这可是师父告知我的一件,极隐秘的仙界秘辛:乌金被天女旱魃寻得,冶炼成剑,于炎黄之战中断为两截,后被女娲娘娘所获,修补后投向人间……轩辕剑化作那痴情昏君,终其一生,均在苦寻与自己本是一体的白气东皇钟,二者均化为人,唯憾彼此不知这其中关窍……"
"这事连通天教主,元始天尊亦不知,师尊只告知我……此战未结,不可惊动了女娲……"
申公豹抽了口冷气,头脑忽地清醒片刻,望向妲己,后者方会心一笑,收了倾世元囊。
妲己缓缓道:"原来如此,难怪子辛与浩然……"
申公豹苦笑道:"千提防万提防,终是着了你这狐妖的道儿。酒不是好物,被你这倾世元囊一迷,竟全无知觉。"
申公豹扶正尖帽,又正色道:"你若不是教主安下的暗桩,此刻我便要诛你二妖了。"
胡喜媚好奇道:"既是如此,那他日女娲娘娘放万妖入人间时,王兄与浩然均要赴死了?"
申公豹嘲道:"师尊自有安排,否则你当昊天塔是玩物不成?女娲要挑得三清争斗,通天与元始便斗了,这人间本无稳坐万年江山的道理,此时归殷,后世归周,再过个几千几万年,又不知是谁家天下。唯师父看得明白,方设那封神台,以免白白耗了这许多天地元气,无辜冤魂,女娲若真敢放出万妖,肆虐人间,封神台解禁时,自然也有万仙……"
妲己道:"此事我亦早知,只是这时机……"
申公豹眯起双眼,道:"快了,闻仲一死,金鳌必不罢休,三清只要死一个,或让通天元始同归于尽……"
喜媚与妲己皆是抽了口冷气。
申公豹续道:"这棋局便到了分出胜负之时,女娲至今还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胡喜媚终于明白了,道:"国师原来是太上老君弟子。"
申公豹一笑置之,答道:"正是亲传弟子。"
妲己幽幽叹了口气,凄然道:"东皇钟,轩辕剑。果然是上古良配,我一只小小的狐妖,只有等来世了。"
"只能等来世了……"浩然喃喃道。
许久后,门被推开,清晨日光无声无息卷了进来。
"浩然。"
"我不去。"
"浩然?"
"让天化死心罢。"浩然挣扎着坐起道:"我不会去的。"
杨戬手中空无一物,穿着单衣站于门口,高大身影挡住那缕耀眼晨光,浩然下意识地伸出一手,挡在面前,昏昏沉沉。
杨戬蹙眉道:"你房内怎变这样了?"
浩然略定了定神,出了口气,道:"什么事,太早了。"
杨戬道:"昨夜赵公明那厮潜入西岐,把我们法宝偷去,你那笨徒儿被掳走了."
——卷三·昊天塔·终——
仙界新闻联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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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灯道人:各位观众大家好。
龙吉公主:大家好。今天是帝辛九年八月十五。欢迎大家收看今天的仙界新闻联播。
燃灯道人:在今天的新闻联播中,您将了解到以下主要内容。
元始天尊于玉虚宫会见前来友好访问的赵公明。
昆仑山发生特大盗窃案,治安部长玉鼎真人正在调查中,失窃原因尚未查明。
第六届仙界代表大会召开。
元始天尊亲切慰问孤寡仙人。
兜率宫外交部发言人申公豹对西岐独立事件发表评论。
昆仑山维和部队于西岐城内受到袭击。
太乙真人研究所发生了起爆炸,爆炸原因尚不明。
钱塘关海啸,殷商有关部门已发起赈灾捐款号召。
燃灯道人:下面是新闻的详细内容。
今日午时,元始天尊在玉虚宫亲切会见金鳌岛代表,前来昆仑山考察的友好使节赵公明,双方对阐截两教的外交问题,贸易问题进行了新一轮磋商与深入会谈。元始天尊强调,双方近年来在仙术技术交流上取得一定进展,两教关系有赖于双方的合作,希望互惠互助,再上新台阶。
会谈结束后,旅游部长普贤真人陪同赵公明在昆仑山进行参观。
龙吉公主:
今天下午昆仑山发生特大盗窃案,怀疑这是一起有组织,有预谋的团伙犯罪作案。失窃仙人洞府共计一百四十一间,失窃法宝数量达到八百余件,损失预估黄金五千万两,是昆仑山历年来丢失法宝最严重,范围牵连最广的一起犯罪案。有关部门接到报案后便展开行动,以求尽早侦破案件。
目前大多数失窃仙人情绪稳定,并表示相信玉鼎真人的办案能力。
燃灯道人:
第六届仙界道人代表大会召开,会上王天君提出了《人间界主权草案》,但受到与会代表全票否决。仙界联盟主席,常务理事会会长陆压道君表示:要长远,与时俱进,发展地看待问题。不能以歪理邪说煽动,甚至以封建迷信确立人间界领导人统治地位,一切政权都是为人民服务的。
龙吉公主:
中秋佳节,元始天尊与文殊真人亲切慰问惧留孙,黄龙道人,慈航道人等昆仑山老干部。海外学子纷纷发来贺电,祝本教繁荣昌盛,教泰民安;祝元始天尊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千秋万载,一统天下。
燃灯道人:
兜率宫外交部发言人申公豹,就西岐独立事件发表看法。申公豹始终坚持一个殷商的观点,认为一切分裂殷商主权的行为都是不可取的,并对昆仑山向西岐派出维和部队一事,表示强烈谴责。昆仑山对此事则不发表回应。
龙吉公主:
日前西岐城内发生一起自杀式
袭击,少数武装分子携带冷兵器刺伤无辜民众,并袭击维和部队成员,造成六死十一伤,武装分子逃跑未遂,被维和部队成员抓获,后自杀身亡。西岐领导人姬发对此表示遗憾。
维和部队队长杨戬强调,一切妄图挑拨昆仑山与西岐亲密友谊的行为,都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昆仑山仙道势必团结在以元始天尊为中央的领导班子周围,高举道可道,非常道的大旗,帮助西岐稳定国内动乱。
燃灯道人:
太乙研究所因神秘气体泄漏发生爆炸,无人受伤。元始天尊特别指示,要系统,有效,节能,环保的进行研究,不能急功近利,好高骛远。务必实施安全生产,发展仙术就是发展生产力。
太乙真人表示会自我反省,加强研究所防御措施。
龙吉公主:
华东地区钱塘关发生一起灾难性海啸,负责人李靖正在统计伤亡报告。
接到灾情初步报告后,元始天尊在第一时间指示,全昆仑山动员起来,为钱塘关灾民筹备生活物资,并由清虚道德真君尽快送达。
详情请见八点中秋晚会《同一个昆仑,同一个梦想》钱塘关赈灾义演。
燃灯道人:下面是体育,娱乐新闻。
马术大会落下帷幕,殷商参赛选手殷受德因尿检出兴奋剂含量过高,被取消金牌资格,大赛冠军改授予西岐选手黄飞虎。
新晋女演员苏妲己声泪俱下,控诉其夫马术天才,殷商领导人殷受德有外遇,二人婚姻遭遇危机。日前昆仑山记者采访时无意拍到殷受德与一男子共乘一骑,到朝歌城外吃宵夜,并且关系亲密,殷商及西岐民众则纷纷表示失望。
龙吉公主:
由昆仑山电视台举办的"快乐童声"节目遴选出前三甲,昆仑选手姜子牙独得头筹,亚季军分别为黄天祥,普贤真人。评委太上老君表示,PK落败的金鳌选手胡喜媚唱歌像兜率宫外的绵羊,十分可爱。未进前三甲令人惋惜无比。
燃灯道人:锁定昆仑山电视台中秋晚会,快乐童声获奖选手将为您登台献艺。
龙吉公主:今天的新闻联播到此结束,感谢您的收看。
燃灯道人:明天同一时间,再会。
太子归朝
许多年之前,花正好,月正圆。摆上一壶美酒,三四个小菜。天海开阔,浩浩一色。那时候,日子也正长。过了今天,还有明天;过了今年,还有明年。过了春还有夏,过了夏还有冬。过了冬又能望见来年春到,依旧桃花满梢油菜黄。
最欢喜不过,最完满不过。
——《又一春》
一叶扁舟,顺流而下,驰向茫茫未知大海。小船摇摇晃晃,姜子牙却稳坐于船头,那截鱼钩随着水流飘荡。
黄天化狐疑观望半晌,道:"师叔,你脑子昏了,这鱼钩是直的。"
浩然没好气地岔道:"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姜子牙正想故弄玄虚一番,不料台词被浩然抢去,先是一愕,继而大笑,道:"正是愿者上钩,赵公明已知我们会上钩。"停了一停,又暧昧笑道:"一船五人,皆是弯的,唯有鱼钩直……"
浩然坐在船头,一听这话,差点摔进水里去,姜子牙也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赵公明是不敢对浩然下手的,炼妖壶,昊天塔无恙,哪吒不用睡觉,终日睁着双眼,自也偷不到法宝,除此二人以外,西岐城内诸仙道竟是被偷了个精光,一国之君姬发被掳走。实是昆仑一脉的奇耻大辱。
太公望这次却是当机立断,打点好西岐一切事务,交代黄飞虎如此这般,又请普贤真人坐镇;便领着浩然、天化、杨戬、哪吒四人一路向东出海,去寻赵公明。
浩然微有不悦,道:"赵公明所处蓬莱仙岛,便在金鳌外围,你确定通天教主会坐视我们欺上门去。"
子牙笑道:"不妨,我早已安排下计策,只要姬发不死,金鳌无暇顾及我等,此行正好收拾赵公明那厮……"
黄天化,杨戬,浩然三人似是看怪物般看着姜子牙,太公望随口一句话,直似已取了赵公明项上人头般的轻松惬意,赵公明于截教中地位仅次于通天教主,又有超级法宝金咬剪在手,纵是燃灯道人亦惧他三分,自己这群人两手空空,便上蓬莱去踢馆,简直就与送死没区别。
只见姜子牙狡黠一笑,道:"有东皇钟跟着,怕他区区一个赵公明作甚。"
浩然哭笑不得,抬眼望时,蜃楼之景屹立于天边,蓬莱亭台楼阁已清晰可见,那海外仙山瑰丽无比,隐有得道真仙洞府的气派,当即心下忐忑,不知自己一行人是否并未靠得岸,便会被仙家禁制掀翻,当了海鱼腹内的蚯蚓。
子牙却似猜到浩然所想,咧嘴笑道:"不碍事,赵公明本就等着我们……"
"啊——到了吗,憋死我了——"那船舱底又爬出一人,抬头张望。
这下连子牙也笑不出来了。
杨戬、浩然、天化异口同声道:"天祥!你何时爬进船里的!"
天祥怯怯道:"我来找……哪吒哥。"
哪吒漠然道:"哦。"
一个时辰后,沙滩上。
子牙抬头眺望一片仙雾缭绕的蓬莱列岛,挠了挠头,道:"这蓬莱看上去甚大……"
众人神情木然,围着子牙,浩然道:"你从未来过?"
子牙咳了声,正色道:"本军师自有对策!这样,集中推进只会浪费战力,入得那仙阁中,地方定是狭小,束手缚脚,反施展不开,各位师侄,我们不妨分为三队。于东,南,西三向推进……"
"至于如何分队,本军师就与浩然一队,其他人……自选。"
哪吒与天化均是齐声道:"不行。"
天化怒道:"我和浩然一队。"
哪吒木然道:"我与大哥一队。"
"……"
杨戬嘴角微微抽搐,道:"我……就不凑热闹了。"
姜子牙敛容道:"我手无缚鸡之力,只能跟东皇钟一队,师侄们,须尊敬师叔……"
浩然终于爆发了,两手死死掐着子牙脖颈来回摇晃,狠狠道:
"姜——子——牙!!你屁本事没有封神榜打神鞭被偷两手空空打个凡人都打不过现在还要分成三队你是要去送死吗!!!"
"哪吒有法宝我不管,你说,他!他怎么办!"浩然指向天祥,天祥吓了一跳,连忙躲到哪吒背后。浩然又怒道:"黄天祥仅十岁,也能算战斗力?你把他也算进去!!"
子牙被摇得气虚,断断续续道:"壶……"
同时间,蓬莱最深处。
"哟——荷荷荷荷,妹妹们。"赵公明在一面大镜前贼兮兮笑道:"内讧了——内讧了!"
天都水月镜五光十色,绽放华彩,镜中显现的正是昆仑营救小分队于海滩上掐架的情景。赵公明端着酒爵,翘着二郎腿,坐于金椅上。
赵公明之妹,蓬莱三仙女云霄,琼霄,碧霄站于天都水月镜下,眼望镜中景象。
云霄鄙夷扫视了姬发一眼,道:"这废物就是西周天子,愚蠢至极。"
姬发被绑得似个粽子一般,却王八之气释放,痞态尽出,耍泼大骂道:"老子就说了!师父会来救我!你们这群爬虫小蚁!贼厮鸟的娘炮!石头鱼女人!等着被我师父一拇指捏死……唔……"话未骂完,已挨了琼霄一巴掌。口中又被塞进一团布巾,当即悲惨蠕动,空有一肚子恶毒言语不能宣泄。
云霄冷笑道:"罢了,我去会那子牙一会。"见那海滩上众人分为三队,道:"正省事了。"
赵公明笑吟吟把着那金杯,道:"二妹,三妹也一同去罢,为兄正想看看那姜子牙有甚伎俩。"
云霄问:"尽数杀了?"
赵公明笑道:"不妨,教主只着我们困住姜子牙,方便金鳌岛行事。能留得性命,自然是最好的。"
蓬莱岛外:
炼妖壶分与哪吒,黄天祥。第一队。
昊天塔分与杨戬,黄天化。第二队。
东皇钟,姜子牙,第三队。
浩然分毕法宝,闷闷不乐地与同伴作别,千叮万嘱,方不放心地跟着子牙举步。三队于海滩上散了,各择一方,潜入蓬莱仙境,只见仙山中瀑布阵阵,虹桥如画,嶙峋怪石林立,二人方走了不远,那石层层掩来,把退路遮了。
浩然蓦然回首,发现海滩已不可见,惊道:"这岛是活物?"
子牙笑道:"奇门八卦之术而已,雕虫小技。"说毕也不顾浩然情愿,手足并用扒了上来,如章鱼般挂在浩然身上,伸手遥指:"高处,那块石,去!"
浩然无可奈何,只得举起一手,太极图光芒闪过,已把二人横移百丈,到了高处,冷不防一声轰然巨响,地面剧震,险些摔下峰去。
刹那白昼尽去,阴云密布,漆黑不见五指,浩然举目眺望,方见天际隆隆作响,光线倏然变暗,是源自头顶一块巨大无比的黑影。
"那是何物!"
姜子牙拉着浩然,示意伏身,二人见头顶那无比巨大之石缓缓飘过,东海炽阳再度出现,方舒了口气。
"那是金鳌岛。"
"金……金鳌岛?!!"
浩然虽知昆仑山,金鳌岛均是集仙家真元,造化灵秀于一府的修仙之地,然而岛屿说走就走,整个浮起,飘向大陆仍是难以相信之事。当即背脊发凉,想到一事,道:"通天教主想做什么?"
此刻浩然尚且不知,金鳌岛浮空而起的同时,昆仑山亦离了原本之位,朝中原大地飘来。封神之战中最惨烈的一场战役,即将开始。
子牙不答,望向大海中金鳌岛拔根而起后的巨大深洞,刹那蓬莱仙山之外海水尽数褪去,疯狂涌入洞中,浩然瞠目结舌,看了许久,子牙方微微一笑,道:"现在就比谁更快了,下一块岩,离震之位,走。"
此时朝歌午门外,申公豹领着一少年缓缓行来,那少年颇有点君王的气势,却不是君王。那九间殿前,又站着另一人,颇有点君王的面容,却亦不是君王。
走进午门的,正是纣王之子,太子殷郊。
"王叔?"殷郊小声道:"我回来了。"
立于九间殿前的,正是纣王之兄,微子启。
微子启端详木架上的金锣,却不转身,只呵道:"太子艺成下山了?殷洪王子呢?"
殷郊不答,却问道:"王叔在看何物?"
微子启方缓缓转过身,道:"王叔在看这金锣。"
殷郊不明道:"自祖先开拓成汤江山,金锣架便杵在九间殿前,有甚好看?"
微子启笑道:"太子有所不知,这金锣,已非彼时金锣。"
微子启顿了一顿,认真道:"曾有一名司墨,于姜后娘娘被炮烙那日敲响金锣,真龙醒了一次;闻太师于北海班师回朝那日敲响金锣,把它毁成碎片,真龙亦醒了一次;武成王叛出朝歌,一戟穿锣而过,真龙又醒了一次。"
殷郊轻声道:"那时之事,我还记得,若司墨留在我殷商……"
微子启笑道:"人各有志,往事便随它如浮云去了罢。"旋即转身,从木架上取下铜锤,恭恭敬敬,双手捧着,交到殷郊手中:"如今,轮到太子了。"
殷郊接过铜锤,狠狠一锤击于金锣上,锣声响彻朝歌王宫,殷郊运足中气,大喊道:"西岐叛乱!不孝王儿归来!"
"黄飞虎率军逼至佳梦关下!关守邓九公求援!"
"请父王临朝!传百官上殿!!"
"西——岐——叛——乱!"
"父——王——临——朝!"
殷郊回声不断,直荡出午门外,骏马奔腾,御林军就位,那缕日光照于殷商最后一名太子脸上,带了三分期待,三分忐忑,三分惭愧,与一丝果敢——从父亲处继承的果敢。
终于,寿仙宫门开了。
天子登殿,众臣跪伏。唯殷郊静静站着。
纣王昏昏沉沉,眯起眼扫视九间殿,群臣瑟瑟发抖。他朝那龙椅坐了,第一句话却不是问太子。而是颇有点意外,道:
"只剩这点人了?"
尤浑战战兢兢,捧笏出列,跪着道:"大王,西岐出兵十万……"
纣王打断道:"孤知道了,国师何在?"
申公豹出列道:"臣在。"
纣王道:"说。"
申公豹道:"回大王,西岐身为臣子,公然叛乱;昆仑山视人间真龙为无物,幕后推波助澜,置天下百姓于水火,战事一开,生灵涂炭。然截教庇我殷商,保我成汤……"
纣王微有不耐,打断道:"何时?"
申公豹低头答道:"通天教主亲率金鳌上下,三日内便将于佳梦关外迎战西岐军。"
闻言百官尽数松了口气,小声议论。
这消息纣王显是早已得知,只听天子又道:"已故太师闻仲……"说到此处,纣王顿了一顿,又说:"亦是教主亲传弟子,有金鳌相助,众卿无须忧虑。"
殷郊忍了这许久,终于开口道:"父王。"
纣王此时方把目光投向殷郊,答道:"你回来了。"
殷郊颤抖道:"儿臣……"
纣王道:"罢了,有话想说?"
申公豹咳了一声,插话道:"太子忧心大王,社稷,是有领兵出征一请。"
纣王叹了口气,道:"战场原不是你们该去之处,若有个闪失,让孤如何对你母亲交代。况且这成汤江山,终是要有人接过担子的。"
纣王寥寥几句,便把先前父子旧恨揭过,江山后继有人。众臣听到此话,方是真正放下心头大石,一时谀词纷纷,马屁齐射,高帽乱飞,都奔着那龙椅上天子去了。
然而殷郊却不为所动,只沉声道:"我成汤社稷,绝无倚仗外人的道理,父王真龙之威,四方臣服,与姬发那只知朝昆仑山求助的黄口小儿岂能相同?儿臣愿领先行官一职,率军前往佳梦关。"
那话说得极是不客气,矛头竟是暗指申公豹,申公豹暗自皱眉,看来这殷商太子颇有几分殷受德的霸气,正要出言分辨一二时,只听纣王怒道:"大胆!还不快给国师谢罪!"当即微子启等文臣上前求情,殷郊方不情愿躬身,申公豹忙摆手示意不妨。纣王又道:"出军之事,容孤再议,退朝,殷郊跟孤来。"
群臣散了,殷郊忙大步追上,宫人均是识相退开,纣王面色阴沉,离了九间殿后面容稍缓,转过身来看着殷郊。
那目光依旧如鹰隼般锐利,如猎豹般迅猛,殷郊心中一寒,便不自觉地低了头。
纣王问道:"你以为孤老得糊涂了?"
殷郊正要跪,却听纣王又道:"你自去寻殷破败,领一万兵,当孤的先行官。待孤与张桂芳通得讯息,自率御林军前去接应。"
殷郊心头一惊,抬头端详纣王,只见纣王低头看着自己,目光中依稀有一丝熟悉暖意,殷郊道:"儿臣遵命。"
纣王又道:"你今日于朝廷上说那番话,虽是对的,但仍不可再提,免得寒了国师的心。"
殷郊方明白过来,亲父与自己亦是同一想法,遂连连称是。纣王转身便朝着寿仙宫去了。殷郊却又忍不住道:"父王。"
纣王停了脚步,并不回头,道:"又有何事?"
殷郊许久后方支吾道:"儿臣……昆仑……"终于鼓起勇气道:"儿臣错了,以后定不会……"
纣王只摆手道:"罢了,妲己你无须再见,孤本意亦是令你出兵,切记不可再招惹那申公豹。"
纣王不待殷郊说完,只朝御花园走去,殷郊于原地站了片刻,喃喃道:"儿臣知错了。"方转身走了。
殷受德转过寿仙宫,信步踏上花园内幽径,自寻一偏僻处,撩开前襟蹲下,似是十分疲惫,抬头仰望晴空。
是时秋高气爽,大雁南飞,纣王长长吁了口气,温柔道:"我孩儿都懂事了,你怎的还是如此倔强?"
说毕摇了摇头,长腿交叉,倚着那花栏坐了,方发现这却是曾与浩然练武之处,昔时一招一式,恍若仍在眼前,那满园芍药却已凋零。睹物思人,又想起闻仲,飞虎,怔怔地看了半晌,于怀中摸出那黑色玉埙来。
那是闻仲亲手交给徒弟的遗物。黑埙此刻却是无风自响,埙内仿佛有股气流在冲撞不休,纣王微微蹙眉,双掌把那玉埙握在手里,正欲凑到唇边时,忽地听到话声隐约传来。
"姜子牙……你这个……"
这一惊非同小可,纣王转头道:"何人?!"
四处只余秋风扫叶,沙沙作响,纣王蹙眉微微别过头去,沉吟半晌,把玉埙捧到眉心,听见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浩然怒道:"姜子牙!你这个狗头军师!"
玄龟玉埙
话说天地初开时,深海灵气孕有一物种,名唤玄龟,玄龟乃是一体双生,头为龟,尾为蛇,龟蛇相伴,深居于东海之外。是那太古洪荒之初遗下的灵物。
相传玄龟修炼万年,蛇于龟体内爬出,二体分离,缠绕于龟身,那玄龟便得以跻身仙班,后人便称之为玄武。
通天教主在两百年前因一事出海,当时同携尚是少年的亲传弟子闻仲,师徒二人于海中偶遇一只幼年玄龟。闻仲少年心性,对那物好奇不已,追了足有千里。
通天宠爱弟子,遂御剑疾追,捕了那玄龟来,玄龟连连哀饶,龟蛇双头各吐出一白一黑两枚内丹,方被通天教主放走。闻仲得了那两枚集造化元气于一体的内丹,爱不释手。师徒办完正事,回金鳌岛后通天便以那内丹制了两埙。
内丹非金非石,通体玉净清明,制成后,黑埙音色暗哑,白埙高亢。通天教主精擅乐律,调了音,与闻仲一人分了一个,每日教习闻仲吹奏玉埙,融融之乐,不容细言,时间转瞬过,数十年后闻仲与金鳌岛上下翻脸,离了师门,顾念旧情,终究怀揣那枚以玄龟内丹制成的玉埙。
玉埙取材自太古灵兽内丹,不亚于一件奇异法宝,然而闻仲不知,唯有通天教主知其用处;当二人均同时手握玉埙时,彼此思念,玄龟内丹便会首尾呼应,传递言语。
闻仲脾性刚烈,倔强无比,离了金鳌后,足有数十年未吹过黑埙。通天教主成日手抚白埙,不得半丝回音。百年匆匆而过,通天亦是死了心,不再去碰它。待得两百年后,闻仲再弄起音律,远在金鳌岛上的通天教主已不再抱任何希望。二人便如此屡次错过,似是冥冥中各自均走了岔路,始终碰不到一处。
直至通天把白埙赠予浩然,闻仲睹物思人,索性把黑埙亦一并传予心爱弟子殷受德,闻仲观二人那纠缠之情,有所感触,遂打算平定西岐后不问政事,再回金鳌。不料却身死绝龙岭,最后心愿已成了遗憾,此先按下不表。
再说那蓬莱仙岛上,昆仑营救队分为三组,姜子牙仙人指路,与浩然二人脱了奇门遁甲石阵,朝远处正中亭台跃去。浩然依子牙之言,来回纵跃,偶觉越离越远,一个转身,却又倏然近了些许。
方明白那落脚点岩石,是按八卦变阵"河图"所排。姜子牙熟读《易经》,窥见其中玄妙,当即唠唠叨叨,得意得摇头晃脑。浩然暗自默记那乱石方位,与姬昌研习之术对照,到得后来,不待子牙提醒,那太极图已是连闪,背着姜子牙左挪右移,出了乱石阵。
姜子牙微笑道:"看来浩然也是行家么?"
浩然没好气道:"过奖了。"一番腾移,耗费真气过剧,气喘吁吁,擦了一把汗水,在树下喘道:"我得休息一会。"
那树错综复杂,树林内又隐约可闻乐声,姜子牙蹙眉道:"不可,须……"
话未完,浩然倏地变了脸色,只见那四周山峦轰一声朝外倒下,洪水携着断木扑来,当即一把抓起姜子牙衣领,道:"小心!"
瞬间天摇地动,天光暗了下去,再一亮时,茫茫万里,不见实物,唯有波涛滚滚,烟尘弥漫,蓝光大作,到处都笼着一层轻纱,轻纱内景象朦胧,仿佛置身于一个极大的荒野中,那荒野无穷无尽,蔓到尽头。
子牙色变道:"九曲黄河阵,糟了,我们陷进来了。"
蓬莱三仙之云霄,法宝:九曲黄河阵。采黄河浑然之气,万年泥沙冶炼,聚为一珠,珠中烟波飘渺,瀚海荡漾,祭起时困敌于阵内,释出黄土之气,珠内空间无尽,首尾相连,被困者不得脱身。
浩然与子牙二人连番使用太极图,却脱不开身。在那阵中直转得晕头转向,最后筋疲力竭,坐了下来。
子牙沉吟半晌,道:"方才我们所站之地是水。"
浩然眼望二人歇脚之地,荒原中狂风如利刃,来回呼啸,刮得全身疼痛无比,堪堪道:"我宁愿在那洪水里泡着……也比来这好……"
子牙道:"不急,先寻一处安全之地,待你休养妥当,再以东皇钟正气,破这九曲黄河阵罢了。"
浩然哭笑不得,只想把子牙丢在阵里,自去寻个能坐之处,想想无计,只得又抓起姜子牙,勉力横移,再落之处,二人同时大叫,却是一处极热之地。
总算找了块安全的地方,浩然在黄土荒野的边缘筋疲力尽坐下,眼望咫尺外雷声隆隆,身周风沙漫天,寻了块背风岩石挡着,伸出舌头似狗般地喘了一会,子牙却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纵横划着什么。
浩然知子牙在想求生之法,遂不去打断他。炼妖壶,昊天塔虽已分与同伴,却仍不自觉地朝怀中摸去,期望能寻到什么法宝。摸了许久,掏出通天教主所赠玉埙,怔了片刻,想到此刻闻仲已身死,更是心情烦闷。
也许通天赠埙的深意,便是把他与闻仲旧情托付于自己与殷受德身上,然而这师徒命运却似被诅咒了一般,连带着他们亦是天各一方,无法相见……
姜子牙看了浩然一眼,微笑不语,把手中树枝抛了。
浩然坐直身子,问道:"找到法子了么?"
姜子牙摊手道:"毫无办法,只好等人来救我们了。"
"……"
浩然道:"你……昆仑山上有人来?"
子牙神秘莫测地笑了笑,道:"没有,昆仑全山正飞向佳梦关,迎战你这玩意的主人。"说毕指了指那白埙。
浩然只觉一口气差点缓不过来,几近崩溃地大叫:"天哪!姜子牙!你这狗头军师!原以为跟你一队会好过点!"
姜子牙忙不迭地爬开几丈,生怕被浩然掐死。
浩然欲哭无泪,背靠大石,手中握着那埙,看着那洁净玉面上映出的自己,它滑稽而扭曲,片刻后,那玉埙嗡嗡响了一下。
浩然蹙眉,把白埙放到耳旁,风声如浩瀚海浪,于那数个小孔中呜呜吹着。像是说了句什么?
"闻仲?"
那是浩然的第一反应。
"你在何处?"
浩然大惊,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这埙会发声,忙道:"闻仲?你魂魄在埙里?"
那男子不悦道:"莫要啰嗦。你与姜子牙在何处?"
声音从埙内传出,模糊不清,说是闻太师,却又总觉得不像,然而那语气终究带了几分闻仲的冷漠与威严,浩然眼望姜子牙仍在远处,便一五一十交代了自己处境。
片刻后,玉埙中声音喃喃道:"九曲黄河阵……据你所言,阵中有水,火,木,金……金木水火土,中央属土,你身处之地,可是漫天黄沙?"
浩然道:"是!此处正是风沙遍野!"不知不觉握紧了那玉埙,道:"你到底是谁?"
那男子模模糊糊道:"仙家阵法……我,不甚清楚,然而仙阵与兵阵大同小异,按我推测,此阵是大阵套小阵,先入水阵,阵内定是四处大水,你须先寻得阵眼……"未说完,浩然已明白过来,当即喊道:"子牙你在此等我!"旋即转身朝西奔去。
那男子又道:"土克水,不可妄动,需寻得土系法宝或以五行道术方可破,你不擅仙家道术……等着。"
浩然问道:"什么?"
纣王忙起身,疾奔向寿仙宫,喊道:"喜媚!喜媚何在!"遂急匆匆传执事道:"快去寻喜媚来!"一面心急如焚,等待那时,手中紧紧握着黑埙,却又自微笑起来。
许久后喜媚方来了,纣王问了些许事,又转身朝御花园内走去。
那时天色已晚,纣王径找了一隐蔽之处坐下,问道:"你到何处了?"
九曲黄河阵中,水象之阵内巨浪滔天,浩然一面腾挪躲避,一面喊道:"我找到了!该怎么办!"
"听我说。"那玉埙中男子念了一次口诀。
浪潮迎面拍来,浩然冷不防被灌了口水,放声喊道:"大声点!听不清!"
水阵中央一道蓝光盘旋来去,浩然终于听清了玉埙中那男子所教之诀,念颂走土术,飞石拔地而起,把那蓝光困住,继而重重箍实,那蓝光来回跃窜,砰的一声化为一道水气。四周大水倏然尽退,现出开阔泥淖,浩然伸出手去,水气聚于掌心,欣喜大喊道:"奏效了!"
纣王被这冷不防一喝,脑中嗡嗡作响,哭笑不得道:"小声点。"
浩然笑了起来,道:"接着是南火。"
纣王道:"留心,不可大意,那捧水气正是克制火阵的关键。"
寿仙宫内已是晚膳时分,妲己对着满桌的菜肴,道:"大王呢?"
胡喜媚举筷欲挟,手背被妲己拍了一下,弃了筷子,闷道:"大王哥哥问我走土术怎用,便不知去哪了。"
妲己疑道:"他学那劳什子做甚?"
胡喜媚空见一桌佳肴不得下箸,道:"我去寻他看看。"
喜媚找了半天,终于在那花园内发现纣王,道:"王兄,姐姐叫你吃饭。"
纣王忙道:"便是如此……你自小心前去。"说毕收了黑埙,匆匆跟着胡喜媚回寿仙宫。
席间各自无话,纣王只随意扒了几口饭,便要离席,妲己嗔道:"大王瘦了,多吃点。"
纣王无奈只得坐着,妲己挟了肉进天子碗中,纣王笑道:"爱妃劳心了。"
胡喜媚吃到一半,停箸道:"大王哥哥今天很开心呢。"
纣王只笑不答,妲己幽幽道:"太子回朝,大王可算结了一桩心愿。只恨臣妾肚子不争气……"
纣王却笑道:"来日方长,爱妃不必介怀。"说着把饭吃了,仰脖喝干酒,道:"你们多吃点,孤有点事先走了。"说毕竟是出寿仙宫,随步不知走去哪里。
苏妲己与胡喜媚面面相觑,半晌后妲己方道:"他又去哪,今日是怎么了?"
喜媚茫然摇头,答道:"大王挺高兴,跟个小孩儿似的。"
喜媚又道:"真是奇怪了,心情好该吃得很多,但是大王又吃得很少;平时心情不好,又吃得很多,按道理,心情好应该多吃点,心情不好才吃不下……"
"喜媚!吃你的饭,闭嘴!"妲己斥道。
浩然得了水魂,遂只身入了南明火阵,寻到阵眼,以水气破了那团悬浮于熔岩中的红光,又获火魂,依次火克金,金克木,把九曲黄河阵四周异象尽数毁去,取得木阵中一根小小青枝,树枝顶端展出几片嫩叶,霎时天晴地朗,风沙尽数收敛,唯余苍茫大地中央,一道龙卷携着滚滚泥石洪流冲上天际。
与此同时,蓬莱西面。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阻住黄天化与杨戬去路。
"此山由我开——此树由我栽——"少女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张发黄的丝绸,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念道:"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这个字怎念,财,留下买路财!"
"……"
黄天化嘴角抽搐道:"看来子牙师叔兵分三路的决定是对的。"
杨戬吸了口气,道:"小妹妹。"
"啊。"那少女与杨戬对视一息,脸现微红,忸怩道:"我叫碧霄。"
黄天化把直挺挺摔倒在地的杨戬拉起,道:"赵公明呢,你便是碧霄?带我们去见你兄长。"
碧霄手里拿着两把弯刀,弯刀中央诡异地粘结于一处,似是剪型,这便是七大先天灵宝之一的金咬剪?
杨戬止住天化质问,柔声道:"在下玉泉山金霞洞,清源妙道杨戬。公明偷……顺走了我等法宝,可否劳烦碧霄仙姑带我们过去?"
碧霄蓝衣随风荡漾,乌黑眼珠子转了几转,道:"嗯!你来罢,但是你,不能过来。"说毕侧身让开一条路,示意杨戬通过,却挡住天化,不让他靠近。
黄天化受了歧视,顿时炸毛道:"为何!"
碧霄脸一板,正色道:"你不是好人。"
杨戬咳了一声,道:"这位是在下同伴……"
碧霄扬起手中金咬剪,双手嚓嚓剪了几下,顿时一声龙吟,金银二色蛟龙在碧霄身周盘旋不已,答道:"这家伙脸上有刀疤,面目可憎,且又无礼,不能容他进去。"
面目可憎面目可憎面目可憎……(无限回声)
黄天化气不打一处来,只觉胸口鸡血翻涌,大吼道:"滚!你这女人才面目可憎!"
蓬莱酣战
一语不合,便即动手,碧霄金咬剪咔嚓一剪,那锋芒中飙出一金一银两道蛟龙,黄天化忙摸出昊天塔挡驾。
昊天塔乃是上古神器,金咬剪虽为七大先天灵宝之一,然而品阶终究有差,各出仙界法宝,高下立判,昊天塔被天化单手握着,仍不断透出金光。一时浩荡元气轰鸣作响,那剪中两只蛟龙生惧,远远退去。
碧霄袍袖飘飘,跃至半空,已是有怯意,哭笑不得道:"犯得着么你!"
殊不知黄天化几次表白,均是受挫,心中憋屈无比,这时间又被一妖女嘲笑,仿佛听到极恶毒的言语,也不顾男女之差,吼道:"你才面目可憎你全家都面目可憎!!"
"三眼!你这混球……"
几次跃起去抓碧霄,碧霄在空中却是飘来飘去,天化一见杨戬风度翩翩,负手于背,嘴角含笑正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喝道:"快帮忙!"
杨戬好整似暇笑道:"小弟不打女人,天化兄请,请。"
碧霄一面躲避,一面呛道:"儒雅不及通天教主,俊秀不及我哥赵公明……"闪过黄天化一拳:"英气不及洪锦……沧桑成熟不及玉鼎……硬朗霸气不如人间天子殷受德。"
黄天化怒道:"那是什么!"
杨戬捧腹笑道:"仙人两界五大美男排名……"
黄天化听到纣王之名,更是激起真火。遂大骂道:"去你娘的劳什子美男!"
只听碧霄又嘲道:"说你面目可憎还不服……"
昊天塔被天化身上混元正气连番催动,倏然嗡的一声大响,天化身前已多了一女人。
女人身穿蓝袍,乌黑长发如瀑,随风飘荡,喝道:"休得辱我孩儿!"正是塔中亡魂,于鹿台上身死的黄飞虎之妻,天化亲母贾氏!只见贾氏袍袖一卷,扯住碧霄裙尾,已把那蓬莱仙姑直直拽了下来,旋即一巴掌挥去。
碧霄仍想不明白,自己在这耍猴般地逗弄天化,何以突然现出一妇人,吓得尖叫一声,浑忘了闪避。
娘俩联手,天下无敌,贾氏抬手便一巴掌,啪的清响,掴中碧霄左脸。
碧霄的脸上五指红痕清晰可见,楞了片刻,忽地"哇"一声大哭出来,掉头便跑,边跑边哭,瞬间消失在亭台深处。
四周静了,贾氏只冷笑道:"蓬莱三霄,果是满门泼贱。"旋拢了袍袖,转身看着黄天化。
天化自十岁上山修道后,已有十二年未见过亲母,只是怔怔站着,半晌后方流下泪来。
贾氏面容姣好,风韵犹存,却直是少妇一般,唯有那冰霜美人般的表情,并不为母子重逢而稍有松动,只叹息道:"认不出了,认不出我儿了……"
天化吁了口气,一手揉了揉鼻尖,带着哭腔道:"娘。"继而缓缓跪下。
贾氏答道:"你比娘还高了。二十来岁人,还哭哭啼啼的?"
母子二人亦不顾杨戬在旁,径寻了一处干净石上坐下,天化伏在贾氏身前半晌,又断断续续说了些话,贾氏只是听着,并不言语。由得天化说了许久,方道:"孩儿,你这脾性却与你老父是一般,多少得改改。"
说到飞虎,贾氏面上现出温柔之色,遂温声道:"飞虎当年亦是这执拗性子,也罢。"叹了口气,又道:"大丈夫以功名称雄天下,岂能以外表定论?无事效那油头粉面,梨园之姿,于己何益?"
天化略定,道:"孩儿亦是晓得……"
贾氏微笑道:"你师叔洪锦,与我同拜陆压道君为师,曾是仙界极有名的美男子,然而娘最终却择你父定了终身。红粉白颜均是绣花枕头,要来无用。"
贾氏又淡淡道:"况且我孩儿原是极英俊的。"说毕伸出手指,轻轻抚过天化脸上刀痕,道:"血气方刚,堂堂正正,行事问心无愧,方是伟丈夫。"
"天祥如今如何?"贾氏又问。
黄天化忙道:"天祥与哪吒一队,朝东去了。不知此时在何处。"
"罢了。"贾氏道:"你这便去,不可耽误了正事。"
"娘。"黄天化想到得见亲母,顷刻又要分离,心中难过,只听贾氏斥道:"休得再哭,成何体统,人谁无一死?待得百年后,飞虎带着你二人来了,一家子聚于一处,说说笑笑,亦如此了。"
贾氏又正色道:"天化,赵公明与蓬莱三霄均不是易与之辈,我师弟洪锦与云霄颇有一段孽缘,待我去西昆仑搬救兵来助你,你且先去办正事,勿多念。"说毕扬袖一拂,一缕魂魄朝西面飘然而去。
杨戬方松了口气,朝天化道:"你娘实是彪悍……"
天化回过神来,摇头笑道:"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又是浩然教的?"
"嗯。"天化点了点头,与杨戬走向那蓬莱岛正殿。
蓬莱岛另一面。
天祥像个猴子般扒在哪吒背上,双手搂着哪吒脖颈,于他肩侧冒出头来,好奇打量那女人。
琼霄嘴角微牵,捧着个大瓮,好奇打量那小孩。
许久后,琼霄方咳了一声,把着那瓮,正色道:"姜子牙可是失心疯了,派两个小孩儿来……"
天祥吸了一口气,学着父亲与兄长的腔调叫唤道:"来将——通名!"那孩童稚气声音逗得琼霄笑了起来,一阵花枝乱颤后,琼霄方无奈道:"罢了,我不与你二人战。"
哪吒道:"抱紧。"旋即斜斜别过身去,一拳遥指琼霄。
天祥呱噪几句,哪吒身体已猛地一震,乾坤圈脱手,琼霄当即翻转大瓮,一手抵着瓮底,乾坤圈便被"蹦"的一声吸进瓮去。
哪吒手臂抖了几抖,却不见乾坤圈飞回,木然道:"没了?"旋即反手搭起红缨枪,那枪头于手臂上翻转,源源喷出火龙,被琼霄那瓮一吸,竟是尽数吸了进去,红缨枪头"扑"地喷了朵火苗,灭了。
琼霄那瓮正是包罗万物的混元金斗,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混元金斗采东海万年暗礁珊瑚制成,祭起时吸力强悍,能收无数飞行法宝,四象真气,甚至天雷地火,江河山川。仙界法宝中,吸纳性法宝除了山河社稷图,便是这混元金斗,威力可想而知。哪吒连甩带轰,乾坤圈,混天绫,红缨枪尽数被收了去,剩一对滴溜溜转着的风火轮,当下楞了。
天祥与哪吒呆呆看着琼霄。只见琼霄又好气又好笑道:"还有甚招数?姑娘不与你这俩小孩儿玩了,快快滚出岛去。"
天祥想了想,呵道:"把我哪吒哥法宝还来!"
琼霄笑道:"求人时便是这语气?"
天祥眼珠转了几转,赔笑道:"大婶,求你还我们……"
"……"
"你才是大婶你全家都是大婶!!"琼霄圆睁杏目,操起混元金斗,不由分说便朝着哪吒天祥大骂道:"你这没礼数的死小孩!"
"啊啊啊——"天祥大声尖叫,混元金斗吸力强悍无比,哪吒被吸得东摇西摆,风火轮马力全开,仍是被一寸寸吸近琼霄身前去。
天祥恐惧大叫,叫着叫着倏然想起一事,忙不迭地探手入怀去取炼妖壶,哪吒拉着天祥一臂,天祥堪堪取出炼妖壶,那吸扯旋风便缓了。于是天祥两脚被吸向混元金斗,一手抱着壶身,把那壶口朝向混元金斗。
琼霄见炼妖壶,仍不知是何物,短短几息间,炼妖壶发出万缕吸扯之力,与混元金斗绞在一处,哪吒与天祥已站定,天祥大笑道:"我亦有宝物,与你对着吸!"
琼霄色变,这下换自己被吸过去了,连忙把仙家真气源源灌入金斗,那瓮高速旋转,只见当啷几声,先前吸进去的乾坤圈、混天绫、红缨枪均掉了出来,飞向哪吒,哪吒伸手接住,天祥兴奋莫名道:"吸吸吸!"
"停——!"琼霄慌忙喊道,冷不防手上一抖,混元金斗失手,朝天祥飞去,"啵"的一声被吸进了炼妖壶里。
"……"
琼霄傻眼了。
"哈哈!"天祥笑吟吟道:"我赢了,大婶!"把那炼妖壶翻过来摇了摇,却不见混元金斗掉出,只听琼霄尖叫道:"这不是真的!!我在做梦!!"旋即头也不回奔向蓬莱正殿。
"跑了。"天祥撇嘴道:"我想还给她的。"
哪吒答道:"哦,走吧。"
朝歌王宫,书房内一缕沉香烧到尽头,被秋风带走。妲己蹙眉轻步进来,望向伏于案上的天子,遂抖开外套,覆在纣王身上。
纣王似已睡熟,妲己纤细手指摸到案上,碰了碰天子侧脸,目光又落于他手中的黑埙上。正要取出紧握的玉埙时,纣王吁了口气,抬头道:"什么时辰了?"
妲己笑了笑,望向铜壶,道:"丑时了。"
纣王道:"你出去罢,孤今夜在书房睡了。"
妲己笑道:"秋凉如水,大王明日再来批阅奏折也是一样……"
纣王不耐道:"出去。"
妲己一怔,敛首道:"是。"
纣王坐直身子,打了个呵欠,一手屈指揉了揉红丝密布的双眼,另一手仍覆着黑埙。喃喃道:"九曲黄河阵便破了?"
过了许久,天子又精神恍惚起来,铜壶之水滴答不绝,正欲睡去,那黑埙中嗡嗡作响,终于等到浩然求助,纣王忽地精神抖擞。手指微微发抖。
"闻仲!?"浩然之声闷在埙中,听起来甚是奇怪,纣王忍不住面露微笑,由得浩然叫了几声,方道:"如何?"
浩然道:"我已取了木魂,本以为中央黄土之阵可破,但总寻不到土魂,那风壁却是越来越大……该如何是好?"
纣王收敛心神,忙道:"不可慌张,姜子牙可在?"
浩然怒道:"那狗头军师,早躲得远远的……"
纣王打断道:"既是如此……"忽想到自己语气与闻仲出入甚大,遂正色斥道:"昆仑山上尽是一群废物!"
只听浩然道:"休要再说了,快……"那狂啸风声直似于黑埙中来回冲撞,纣王慌道:"退!朝外退!"
浩然呼道:"无处可退了!"
那时间他已使尽全力,太极图光芒连闪,来回横移,天地间尽是碎石利沙,只听黑埙中声音断断续续道:"到暴风中心去……"
浩然心头一凛,此时沙暴剧烈无比,自己如纸鸢般被刮得辨不清方向,逾靠近那龙卷风柱,风力越是强劲,贸然冲向风暴中央,势必会被乱石狂沙绞成肉碎,一时忐忑不安,不知该听还是不该听。片刻后吸了口气,道:"你……"
纣王几是对着黑埙吼道:"阴极化阳,阳极转阴!险境方能求存!快去!"
一块巨岩迎面砸来,浩然再无选择,只得大喊一声,跃进了风眼中央。
刹那云淡风轻,暴风如壁,散于身后,风眼中竟是开阔空地,中央浮着一团黄色光球。浩然惊魂未定,喃喃道:"真有你的……"
纣王方重重靠在椅背上,出了口长气,沉声道:"找到了?"那短短一息三刻,背后尽是大汗淋漓,整个人如同于水中捞出的一般。
妲己与喜媚二人在书房外听得真切,脸色发白,面面相觑,妲己小声问道:"他跟谁说话?"
喜媚茫然摇头。
浩然道:"我还以为你让我来送死……"
纣王忍着笑道:"我与你是敌非友,让你送死本是寻常。"
浩然又问:"你究竟是谁?"
纣王沉吟片刻,答道:"闻仲,却不全是闻仲。"
浩然疑道:"什么意思?"
纣王缓缓道:"我继承闻仲意志。"
浩然不解,正要追问时,黑埙中那"闻仲意志"又道:"不可拖延,快破去那土魂。"
浩然忙从怀中掏出青色树枝,树枝见风便长,几息间蔓出无数绿叶藤条,裹住风眼中央那团光球,继而重重一绞,土魂砰然破裂。
九曲黄河阵破去瞬间,厅内白光一闪,天都水月镜前,多了六个人影。
琼霄、碧霄眼泪汪汪,立于王椅两侧,云霄手中九曲黄河阵碎裂,却被赵公明护在身后。
"哟荷——"赵公明举杯笑道:"一别经年,为兄煞是想念!"
姬发狠命憋出声来:"唔……"
宽敞大厅内,昆仑六人,蓬莱四人,成了遥遥相对之局。浩然道:"放了我徒弟。"旋即一手虚按于身前,身周钟磬之声嗡嗡作响。赵公明笑道:"蓬莱已有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说毕伸出手掌,捆着姬发的缚龙索自动解开,回到腕上。
姬发重获自由,三两下扯了口中破布,连滚带爬奔到浩然身后,道:"师父!我就知道你会……"
浩然小声道:"闭嘴。"抬头道:"赵公明,你待如何?"
赵公明接过碧霄递来那金咬剪,随手一抖,锋芒交错,声如龙吟,公明笑吟吟道:"自认识你,我还未见上古神器本事,教主曾明言不得难为你,浩然老弟;如今看在教主金面上,徒儿已还了你;为兄便以这昆仑法宝作个赌注,咱俩切磋切磋如何?"
姬发戟指骂道:"娘娘腔!谁跟你兄弟相称,我师父是……"
子牙却将姬发一把扯住,捂了他嘴,道:"我们若赢了,公明便如何?"
赵公明道:"我蓬莱退出外海,自此不问神州之事。你若输了,这堆废铜烂铁自也还你,放昆仑仙道回去。"说毕一抖椅旁布包,哗啦声响掉出一堆法宝来,赵公明眯起双眼,目中透出一丝精光,又道:"但浩然你,便得在为兄家中盘桓几日了。"
浩然微一沉吟,道:"可以。"
黄天化却上前一步,抢道:"赵公明!我先会你。"
赵公明嘲道:"天化,痴情不能当真气用,省点罢。"
一语出,天化面红耳赤,怒道:"你可是不敢!"
子牙却道:"不妨。"继而朝赵公明笑道:"莫邪宝剑借来一用。"
赵公明微抬一手,黑色短棍从脚边飞去,落于浩然掌中,浩然调试剑柄,嗡的一声,那短棍中射出一道金光,继而清越刀兵鸣声阵阵,不绝于耳。
子牙道:"浩然你便以天化传授的昆仑一脉剑法,向公明兄讨教了。"
浩然会意,剑锋虚指向地,刹那蓬莱殿顶爆成无数碎片,现出开阔夜空,浩然与赵公明均疾飞向天,瞬间天地元气疯狂涌来,雷鸣轰然,波涛汹涌。
只见金咬剪中双龙旋窜,长声嘶鸣,东皇钟正气浩荡,那重重真气聚于剑芒,一剑挥去,汪洋中激起滔天巨浪!
天边隐约现出一抹鱼肚白,赵公明长声笑道:"那是何式!"
浩然长声喝道:"惊鸿剑法!"
众仙道抬头望天,姬发尚且握拳大喊:"师父!狠狠揍死那娘炮!"
然而那滔天海浪拍至,已看不清浩然公明二人身影。金咬剪之威掀得天翻地覆,蛟龙欺到浩然身边,却被那震彻寰宇的一声钟响荡得粉碎!
狂风暴雨,巨浪轰鸣,蓬莱仙气屏障在东皇钟之威下散去,子牙、杨戬一行人奔出殿外,那飓风直似摧枯拉朽般把亭台瓦片掀起,卷向大海。
天空中传来浩然连声大喊,公明纵声呼啸,再次于云端现身!
"走!"子牙道:"你们上船!"
天化道:"不行!浩然还在与那厮……"
子牙道:"救兵快来了!听我的!"
战局尚在纠缠之中,东方天际却又疾飞来一人,云霄尖叫一声,道:"洪锦——!你这畜生!"
来人正是陆压门徒,与天化之母青梅竹马的洪锦。
洪锦青衣飘扬,英姿飒爽,身周裹着一团七彩霞光,屹立于瀚海中央。倏然发出万道剑气刀气,锐不可当,汹涌浪墙霎时被割得粉碎。
那战团中浩然与赵公明斗得正酣,冷不防听到男子之声。
"东皇钟,我受师姐之托,特来助你……"
岛上天化又喝道:"浩然,快走!那是我娘请来救兵!"
浩然身周无数太极符文旋转,闻言深吸一口气,望向赵公明,道:"待你解决了他再打?"
赵公明道:"你走罢,我正想找这人算旧账……"
浩然道:"且慢,你当我是那胆小之辈?"旋即回身喝道:"来者通名,你是何人!"
赵公明冷笑道:"那是陆压门徒,对我妹云霄始乱终弃的西昆仑洪锦。此事无须你插手。"
只见洪锦唇薄如刀,肤白若雪,目光锐利无匹,身周五色神光笼罩,手中白刃寒光闪闪,朗声道:"阐截二教于佳梦关外釜战,此役荼毒生灵,必遭天谴,东皇钟你须得亲往……"
那赵公明却不容洪锦说完,嘲道:"浪荡子,你空手不过是个废物,此时便偷了你师法宝前来邀战!"
洪锦身周五色神光,手里斩仙飞刀正是陆压道君镇山秘宝,被赵公明喝破,顿时怒气上涌,赵公明却是弃了浩然,金咬剪一分为二,朝洪锦杀去!
两教决战
天地间尽是阴霾,乌云压顶,天地元气翻涌,朝着神州大陆上两大教派的战场奔去。
木船离海域越来越远,蓬莱岛已离了原先位置,飘向茫茫大海。
黄天化调了帆,朝那船舱内望去,只见油灯之光昏黄,于窗上投出侧面剪影。浩然的轮廓精致,睫毛,鼻梁,细碎黑发,令天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正想多看片刻之时,浩然已从怀中掏出圆型一物,侧躺于船舱内。睡了。
都睡了,一场大战后,子牙蜷在船尾,天祥哪吒倚于一处,杨戬一臂搭于船头,沉默望向那深邃不可知的黑暗,与未来。姬发于舱内走出,天化问道:"不睡?"
姬发笑道:"我把师父衣服理了。"说毕埋头往浩然外衣上浇了些淡水,洗去浩然留下的血迹,又晾在桅杆上,径自转头四望,寻一宿睡之处。
天化知姬发唯一尊重的只有浩然,便不催其入舱去睡,遂招手道:"过来。"
姬发与天化二人坐于船舷边,小声聊了几句,睡意袭来,便合上双眼,进了梦乡。唯有哮天犬躺在主人身边,耳朵不时抽动。
流水淙淙,它只听到舱内浩然轻声传来。
"……洪锦便来了"浩然握着玉埙,小声道:"赵公明不知与他有何恩怨,却似是不共戴天一般。"
埙中男人声道:"云霄唤洪锦畜生,料想云霄与洪锦曾相爱过,那狗血天雷之事,其中关窍,一想便知。"
浩然已扑哧笑出声来,道;"说得是。"
男人声又道:"为兄者均宠爱其妹,公明见那便宜妹夫,是以红了眼,倒也寻常。只是你未说清,后来又如何?"
浩然小声答道:"公明对上洪锦,只交手数回,却是蔫了,完全不像……"
男人声道:"公明与你全力交战,本已耗费不少真气;洪锦却拣了个便宜,又有陆压法宝在手。"
浩然续道:"公明被五色神光困住,洪锦正要一刀取了他性命时,云霄拦在二人身前,洪锦便转头走了。"
男人声道:"顾念旧情,不忍下手。"
浩然笑着:"嗯"了一声,又道:"闻仲,你也挺聪明的,听我说几句便猜出这其中线索来。先前忘告诉你,公明说过,洪锦对云霄'始乱终弃',与你所猜并无二至,后来,蓬莱朝外海去了。"
纣王嘲道:"说这许多弯弯绕,给我设陷坑不成?"
那白埙中浩然之声笑了一会,道:"闻仲,你想他么?你与他分离,是为了何事?你已身死,料想告知我亦无妨。"
纣王忍不住道:"你刚逃得性命,不用被公明招去当妹婿,此刻便来嚼我舌根了?"
那玉埙中传来一阵闷笑,许久后方道:"闻仲,你想不想见他?"
纣王沉吟许久,答道:"想时心如刀绞,不如不想。"
浩然静了,片刻后道:"我却无你这豁达……纵是心如刀割,仍忍不住时时想着;你既爱他,为何还与金鳌上下结仇,上百年不入碧游宫一步?"
纣王不答,反问道:"你既爱他,何以置他满怀痴情不顾,先一刻山盟海誓,下一刻便反目成仇?你既知相思痛苦……为何忍心让他……"说话间纣王竟是红了眼眶,抬手揉了揉彻夜未眠后的一头乱发,叹了口气。
只听浩然断断续续道:"我亦是迫不得已,闻仲。"
纣王长吁了口气,缓缓道:"曾想过,男儿建功立业,匡定江山,肩上扛着更多;这绵延私情终是次要,便不作他想。哪知一路走来,再蓦然回首时,却是遗憾终身。"
那话意朦朦胧胧,既可用于解释闻仲之事,又隐约影射浩然与纣王二人。浩然不虞有他,只道:"闻仲,我带你回金鳌去,教主定能想法令你复生。"
纣王沉默了,忽地问道:"子辛有何不好?他对不起你?"
浩然喃喃道:"子辛是极好的,他像我父,又是我兄,亦是我师,对我关怀备至……一力为我扛下许多误解,从未宣诸于口。是我对不起他。"
二人均是静了,许久后浩然方微笑道:"你教了一个好徒弟,与你一般坚强,果断,行事决然,问心无愧……我太懦弱,太迟疑,不过是个将死之人……配不上他。"
"闻仲,不,师父。"浩然轻声道:"我睡了,晚安。"
"等等!"纣王听到最后那句,心头猛地一揪,正要追问时,浩然已把那玉埙塞进枕下。
黄天化伤痕累累的指间绑着绷带,手背剑伤纵横交错,显是练剑时留下的印记。那手指似自觉形秽,始终不敢撩开浩然额头的短发,摸一摸他的眉毛。
天化怔怔看了许久,看他的鼻梁,嘴角与闭着的双眼,一时间情不自禁,只想凑上前去,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浩然睁开双眼,握着伸到面前的手指,轻声道:"姬发呢?"
黄天化答道:"睡了。"
浩然微笑道:"怎么?"
天化缓缓道:"你若是懦弱,这天底下便无人不是懦夫了。"
浩然知自己之话被天化听去,认真端详天化,却无论如何生不起他的气。
若以容貌论,天化浓眉黑眸,虽不及赵公明,通天,纣王等人英俊,却从骨子里透出硬朗之气。脸侧更有一道疤痕,是他出生入死的战绩。
天化双眼明亮,初见时带着飞扬跋扈的神采,此时已多了几许沧桑。若非对殷受德的爱已铭刻进骨,浩然实在说不清,自己是否会为天化砰然心动。这些男人都是优秀的,包括浩然自己,偏偏他却是一个没有权利的人,没有权利爱,亦没有权利被爱。相比之下,闻仲与通天却是幸福多了,而真正拥有这权利的,往往不懂珍惜。
二人便这么静静对视片刻,天化伸手帮浩然拉好被角,道:"天冷了。"
浩然道:"天化,我不能与你一起;亦不会和殷受德一起。我有我的使命,你终能遇见比我好的,你还能活很久很久……"
天化不让浩然说完,忽道:"你觉得我面目可憎不?"
浩然不知碧霄那话,先是一愕,继而笑道:"天化兄仪表堂堂,怎会面目可憎?"
天化点了点头,道:"我对你如何,你不必介怀……"
"我爱你,与你无关。"浩然轻声接过天化的话。
天化微笑道:"是的,与你无关,你好好休息,来日还有大战,切莫分心。"说毕不等浩然回答,便撩起门帘,出了船舱去。
纣王玄色王袍未除,和衣躺于榻上,两手交握在腹前,掌内握着那黑埙。胡喜媚轻手轻脚走了进来,看了一会,小心翼翼用手去摸,继而小指勾住埙孔,朝外一扯。
"妈呀——!"胡喜媚冷不防被纣王使力一推,朝后摔去,天子方看清是她,忙伸手扯住喜媚,沉声道:"怎么了?"
胡喜媚怯怯道:"姐姐让我来服侍、服侍大王起身,三军在城外等喝壮行酒了。"
纣王方清醒些许,一手揉了揉通红双眼,"嗯"了一声,喜媚径去捧了火云战袍,金盔与龙鳞甲靴来,为天子换上,小声道:"姐姐很难过呢,大王今天出征,昨晚上连寝宫都不回。"
纣王冷哼了一声,喜媚吓了一跳,便不再言语。许久后,纣王方悠悠道:"喜媚,这事你不懂,莫要多问。"
戴正龙盔,纣王长身站起,端详镜中自己英伟容貌,又叹了口气。方觉得语气过了,遂笑道:"小丫头春心动了?"
喜媚怔怔看着,一听大窘,忙自摇头,纣王又道:"待孤班师回朝,为你择个良配,如何?孤虽无公明那浪子气,然而对你这义妹,终究是留了心的。"
喜媚咬着下唇,敛身道:"谢大王,恭祝大王凯旋而归。"
纣王伸出二指,轻轻捏了捏喜媚的脸,大笑道:"这可不像平时的你。"旋即龙行阔步,行出寿仙宫,一路御林军依次朝拜。
九间殿前群臣等候已久,山呼万岁。"圣恩浩荡,四海臣服,恭祝大王凯旋而归——!"
阳晖万缕,朝歌满是红光,第一缕日晒于这深秋破晓笼上殷商都城,城外密密麻麻排着兵士,一眼望不到尽头。
群臣叩首,百号齐奏,万马嘶鸣,城外人海齐声大喝,如轰雷滚滚传遍朝歌。
苏妲己拢袖立于晨风中,衣袂飘荡,一身淡红粉纱如云,青丝似瀑,眼波荡漾,宛若天际仙女。
纣王几步纵跃,上了城楼,接过妲己递来酒碗,五万人肃静。
只听天子朗声道:"众卿请随我出征,保家卫国,护我成汤江山,千秋功名,尽在眼前!
"孤是尔等之盾,是尔等之剑!"
"孤在世间一日,这万千将士,便是王道之师!"
"干了这碗壮行酒;诛灭西周,荡平昆仑,让那无耻仙人,看清我等殷商战士本色!"
酒碗落地,数万人齐声高喝:"誓死追随大王!"
苏妲己看着纣王侧脸,却是痴了。
大军开拔,先行官太子殷郊,军师申公豹,主帅纣王,纣王红云战袍消失于西方地平线上,便如一团烧向西周的烈火,只不知那满腔热血与斗志,会在何处熄灭。
胡喜媚道:"大王哥哥说……出征回来,会为我赐婚呢。"
苏妲己柔声笑道:"纵是嫁了再好的男子,心不在你身上,亦是无用,便如我这般。喜媚,你可千万别把自己赔进去了。"
胡喜媚欲言又止,眼中隐现泪水,片刻后方道:"姐姐。"
苏妲己又笑道:"况且,他也回不来了,走罢,我们还有正事要办,尽人事,听天命。"说毕苏妲己牵了胡喜媚的手,化作两缕青烟,朝西去了。
白昼时分,佳梦关外漆黑一片,地上燃起星星点点火把,漫布整个平原。
姜子牙一行人均是吸了口冷气,昆仑山竟已神不知鬼不觉到了此处!
两大洞府遥遥相对,岐山后段仙云笼罩,岐山顶端却是屹立一巨大岩石,把天遮去了半边。而佳梦关前虚浮一岛,岛中烟雾氤氲。
昆仑山前一声凤鸣,九天九地同时震动,金鳌岛前却是万顷利刃狂飞,一道金光落于地面,扫过之处千里顿成血池。显是到了决战的关键时刻。
那天际有飞剑疾冲而来。
杨戬忙喊道:"师父!"
玉鼎真人于空中长啸一声,在众人头顶一个盘旋,道:"太公望,局势危急,不容拖延!快作安排!"
数人窥见的只是金鳌昆仑决战一角,日前元始天尊驱昆仑山东来,于佳梦关外迎战金鳌岛。
通天教主麾下十天君,在岛周摆了法阵诱敌来攻。那十天君各有仙阵,分作:天绝阵,地烈阵,风吼阵,寒冰阵,金光阵,化血阵,烈焰阵,落魂阵,红水阵,红沙阵。是称"金鳌十绝阵"。
黄飞虎仗着武力过人,领军强攻,被困于阵中。昆仑山派出燃灯正与金光圣母斗法之时,玉鼎等人正不知是否该闯阵救人,忽见子牙一行带了姬发回来,当即御剑飞来求助。
黄天化一听父亲被困于阵内,心急如焚,正要上前,却被子牙喝住。
姜子牙沉吟半晌,方问道:"昆仑现有战力几仙?龙吉公主何在?"
玉鼎一一报了,天化忙道:"浩然,你是东皇钟,你可毁一切法宝,跟我去救我父亲!"
"不可鲁莽。"子牙斥道,又朝玉鼎说:"玉鼎师兄,你回山禀报天尊,赵公明已远去外海,通天教主失一助力……"
玉鼎诧道:"赵公明便这般退了?"
子牙正色道:"通天必不会如此简单让公明离去,我猜这其中定有蹊跷,不定是埋下诡计,你让龙吉公主留山镇守,不可出战。燃灯法力高强,料想金光阵可破,不足为虑,姬发去接普贤位置,十二仙中唯留九仙在,全部唤来,容我安排。"
玉鼎点头去了,姬发却面有难色,道:"师父……"
子牙不待浩然出言,只笑道:"现下教徒弟的本事就高下立判了。"
姬发怒了,啐道:"去便去。"
浩然还未表态,已被子牙噎住,正想一拳过去时,见子牙嘴角那狡黠微笑,却是发不出火来。
姬发正转身欲走,被浩然喊住,只听浩然道:"你不可贸然行事,需顾念军士性命,若是遇险,万勿逞强,师父定会去救你。"
"师父定会前去救你。"浩然又特意加重语气,重复道。
姬发点了点头,喊过一兵士,借了马匹,快马加鞭朝西岐军奔去。
"浩然不可行险。"子牙道:"你须安全抵达金鳌岛上,面见通天教主。玉鼎师兄带杨戬,护着浩然同去。"
浩然愣住了,许久后方道:"我去做甚?"
子牙坏笑道:"兵对兵,将对将!你、是、将!"
一个时辰后。
任务难度:★★★★★★★★
队伍成员:玉鼎真人(80级),杨戬(60级),浩然(15级)。
目的地:金鳌岛核心:禹餘天上清境,碧游宫。
任务名称:诛杀通天教主(999级)。
Action!
通天收徒
潼关外·殷商兵营。
申公豹微眯起双眼,道:"大王未听闻太师说过?"
纣王摇头道:"师父极少对我提起师门中事,孤是以一概不知,还请国师释疑。"
说话间,有兵士端来椅子,申公豹撩起前襟便坐了,矮子两脚触不到地,来回摇晃,一手搭在扶把上,手指轻轻叩击,懒道:"十绝阵分为天绝阵,地烈……"
纣王打断道:"孤只问那红砂阵。"
申公豹戏谑道:"大王为何这等心急?既问了,听听又何妨。"
纣王拧起剑眉,微有不悦道:"军师请说。"
申公豹眯着双眼,把天子打量了个遍,方会心一笑,道:"红砂阵乃是张天君独门秘术,内按天、地、人三才,张天君分
身千万,聚砂为型,真身却潜于砂中,窥不见张天君真身,纵破去砂魔,亦是无用。"
"若稍有不慎,被那砂魔吞噬,内中红砂绞合,瞬间便能把金仙之身磨得粉碎。"申公豹微微前倾,直视纣王双眼,又道:"十绝阵并非法宝,而是各天君修炼道术,不是一两声钟响便可摆平的……"
纣王沉声道:"孤知道了,谢军师赐教。"
申公豹陡然坐直,案后天子那股气势却是压得自己再难开口,许久后申公豹暗自抹了一把冷汗,道:"臣告退……"
待得申公豹离了营帐,纣王方取出黑埙,道:"浩然。"
那埙中声终于等到回音,忙道:"闻仲,如何,你想出来了?"
纣王先是说:"飞虎为人心思慎密,有勇有谋,行军布阵之能实不下于……子辛。绝不可能贸然冲阵,我思索良久,猜测内中定有隐情。"
纣王又道:"昆仑山与金鳌岛虽因闻……因我缘故结下深仇,然通天只按兵不发,以静制动,昆仑终究不好邀战,兴许是昆仑一脉强求飞虎入阵,方能以救人之名攻打金鳌。"
浩然闻言出了一背冷汗,仔细想来,黄飞虎却果然不似一介鲁莽武夫,定是武成王师承闻仲,认真算起是通天徒孙,被昆仑当作导火索,遣入了红水阵。元始天尊算准王天君必不敢下狠手。
浩然颤声道:"不,你想得太复杂了。"
纣王猜得如亲眼所见一般,却不容浩然反驳,只道:"你必须提防昆仑,黄飞虎既成弃卒,保不定你亦是一枚棋子。"
浩然吸了一口气,不耐道:"休再提这事……红砂阵如何破,你想出来了?"
纣王停了片刻,答道:"红砂阵并非法宝,我无计可施,你不可莽撞,需跟随玉鼎小心行事。"
浩然等了许久,却是等来这句话,当即怒道:"闻仲,你出身金鳌,连十天君看家本领都不知?!"
纣王却不动气,道:"此刻不是说这等气话之时,听我一言,张天君藏身于阵中,你先待玉鼎与他徒儿寻出布阵之人……"
浩然被派到彪悍且麻烦的任务,本就厌烦无比,想带闻仲魂魄到通天教主座前,再图应变,却被张天君堵路,闻仲又不知破阵之法。
只不知闻仲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且又对再见通天一面,没半分期待,反而絮絮叨叨,再三叮嘱自己不可冒险,挨刀子让玉鼎先冲,收尸时自己再上场,把东皇钟当成了什么?当即没好气道:"知道了,有事再找你。"便收了白埙,朝玉鼎与杨戬师徒走去。
纣王只觉心口堵得难受,随手把案一掀,稀里哗啦响了一地。
玉鼎听了浩然解释,沉吟半晌,道:"化身为红砂……要破阵便须得寻到张天君真身。"
旋即转身,小声与杨戬交谈几句,只见杨戬面有难色,玉鼎又蹙眉训道:"听师父的。"
浩然疑道:"怎么了?"此时他尚不知这对师徒有何事要背着自己商谈,只想到纣王方才说的,飞虎被派入王天君红水阵内一事,倏然打了个寒颤。
就连玉鼎亦奉了姜子牙密令,要谋害自己?把东皇钟陷进阵里对昆仑又有何益?浩然不住打量杨戬,杨戬目光迟疑,像是拿不定主意,玉鼎却峻容说了许多,最后杨戬方缓缓点头。
玉鼎似是松了口气,道:"走罢。"说完不待浩然询问,闯入了红砂阵中。
红砂阵便似个鬼窟。
头上是砂,脚下亦是砂,所望之处均是血似红砂,如封闭墓穴一般。四壁红砂翻涌,重重丘峦迭起,形成一道宽阔无边的障垒,砂墙上现出无数鬼面,纵声嘶吼,血盆大口中喷出沙砾。浩然紧跟着玉鼎杨戬,在低空来回穿梭,那地面已是现出一只巨大砂魔,五指朝三人狠狠抓了下来!
"小心!"玉鼎喝道,一手揪着浩然衣领,于那指缝间逃出。
"玉鼎真人……"那沙魔嘶声道,声如飓风穿石,又如破铜败鼓,听得浩然背上汗毛直竖,未容答话,玉鼎已纵声道:"杨戬!"
那边杨戬会意,一催哮天犬,犹如一道白光疾射过沙魔面前,张天君化身于那鬼面中,开口咆哮,巨头紧追着杨戬飞去。
这边玉鼎松开浩然,伸展双臂,两脚一蹬,于半空中身躯回旋,清喝道:"一剑破军!"话音于那漫天红砂中清朗无比,靴下斩神剑旋转,刹那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千百万,金铁轰鸣声大作,嗡的巨响,直冲向砂窟四壁!
那瞬间玉鼎身上鱼鳞战甲耀目无比,恍若剑神降世,斩神巨剑锐不可挡!于他旋身那一荡起,无数剑光纵横交错,织就一张白金巨网,朝外呼啸扫去!千万剑光绕着玉鼎与浩然身处之地疯狂旋转,把扑上来的红砂鬼魇切得支离破碎!那追击杨戬的沙魔正拿不定主意是否回头时,杨戬已操起三尖戟堪堪刺出。
"走!"玉鼎于那红砂盖顶中窥得一丝日照,旋即万剑齐飞,射向那一缝隙,浩然只觉天昏地暗,手臂被砂搅得生痛,玉鼎已把浩然死死护在怀中,人与剑合,疾速飙射,砰然巨响声中,冲破了红砂阵。
浩然大惊,低头望去,只见那土丘中,愤恨的脸张开大口,仰天咆哮。
玉鼎满身鲜血,一身鱼鳞战裙破损处处,抱着浩然,于金鳌岛边缘轻轻落地,吁了口气。道:"到了,这便是金鳌岛。"
浩然茫然道:"我不认得路,一次也没来过金鳌。"倏然想起一事,如坠冰窟,紧紧抓住玉鼎的手掌。
"玉鼎,你把杨戬舍在红砂阵内?!"
玉鼎不置可否,只道:"昆仑成败,尽系于你身,不可在乎旁的事。"
浩然失声道:"你们都疯了!"
浮岛中央隐有雷声阵阵,八卦符文飞起,环绕全岛,玉鼎却峻声道:"昆仑有黄巾力士,金鳌亦有苍巾力士巡岛,我去引开他们,你寻路进碧游宫去,不可再耽搁了!"
说毕竟是置自身伤势于不顾,御剑腾空,一声清啸,引来无数岛上守卫,只见数百名苍巾力士追着玉鼎那道剑光去了。
"金鳌岛怎么走,闻仲。"
"闻仲!"浩然道:"别告诉我你不记得路,这是你家!"
那"闻仲"话中隐带笑意,道:"这时间又想起我了?"
浩然斥道:"谁跟你开玩笑,我到金鳌了,快告诉我!"话一出口,方觉语气太过,道:"对不起,闻仲,是我太急,杨戬被困在红砂阵内,玉鼎引着追兵走了。我必须马上前去见通天教主,求他撤了红砂阵。"
埙中声嘲道:"'求'他?你既要去杀他,又要求他?"
浩然道:"闻仲,我现下是带着你去见他,你莫要恩将仇报,到了教主座前,我自有对策。"
"朝东走!"纣王怒不可遏,吼道:"寻八卦岩!"
握着埙的这一对,都是火气难耐,浩然依那埙中"闻仲"指点朝岛屿东面走去,走到尽头,他开口询问,埙中男子便答了,除此以外,一声不吭,显是怒了。
纣王强记之力极佳,喝那孟婆汤前上过一次金鳌,待得前事尽数想起后,对岛上道路却是记得全无差错。浩然沿他所指,穿过岛屿外围桃林,终于到了碧游宫门口。
碧游宫大门敞着,宫内空空荡荡,不见一人,料想十天君均是出岛布阵。玉椅上方那只巨眼散发红光,朝浩然望来,浩然心头一凛,竟是不敢与那有生命般的八卦之眼对视。
脚步声在空旷宫殿内响起,显得甚是突兀。浩然走进殿内,转头四顾,见殿前屹立十根大柱,该是十天君之位。截教大本营亦如昆仑一般,昆仑金仙对应十二玉柱,一仙兵解消陨,那巨柱便倒……
浩然抽了口气,只见离得极近的一根石柱,上书金光圣母之名,断成两截,朝他迎头砸下!
"别怕。"那男人道,抬起一手,刻有金光圣母名讳之柱横空打了个转,飞向碧游宫角落,"砰"的一声激起无数粉尘,碎了。
浩然抬眼望去,只见玉椅前下站着一人。
"铜先生。"浩然躬身恭敬道。
通天教主却不转身,只背对着浩然。
黑色短发以红绳系于脑后,上身赤
裸,道袍脱去一半,垂于腰间,露出健硕肩背,干净脖颈,白皙双肩上奇异刺青延至手臂,袍袖无风自飘,虚浮于空。正是妲己曾幻化出的通天教主之型。
第一剑仙盛名无虚,光是背影,已令浩然暗自赞叹。
只见通天双手于身前平分,手掌间已多了一把青色长剑。
通天教主道:"你可知此剑之名?"
浩然答道:"诛仙。"
通天道:"世上第一利剑是何物?"
浩然答道:"诛仙。"
通天微微摇头,道:"世上最利的剑,不是诛仙。"
浩然蹙眉,正要出言时,却听通天教主缓缓道:"世上最利之剑,乃是天意,顺天者昌,逆天者亡;纵有通天之能,一旦逆了天意,再敌不过那无形利剑。"
通天又道:"钟儿,我待你如何?"
浩然静静站着,想起曾与铜先生相处那段时日,通天教主对自己关怀有加,后又籍胡喜媚之手交给自己炼妖壶,再通令金鳌上下,不得与自己为难,更亲自托付赵公明前来搭救自己与纣王。
比起藏私不语,谎言欺骗的元始天尊与太上老君,通天教主确是性情中人,行事重情重义。
许久后,浩然方答道:"教主对我,便似对徒儿一般;不仅仅是我,就连一个狐妖,亦记得教主恩情。"
通天不答,单手握着诛仙剑,把它竖起,浩然于那白亮剑锋中窥见通天双眸。
那双深邃黑眸如死海万里,波澜不惊,纵是籍剑身反光对视,仍是令浩然气息不由自主地为之一窒。
只听通天道:"既是如此,受你这上古神器一拜,亦是足矣。"
浩然二话不说,单膝跪在通天身后,俯身道:"只求教主听浩然一言。"
"很好!"通天"诤"的一声把诛仙收入剑鞘,转身面对浩然,"乖徒儿,死鬼闻仲是你大师兄,以后你就是我关门弟子了。"
"……"
浩然懵了。
通天朗步上前,把浩然扶起,道:"摆酒!徒弟你好不容易来一次金鳌,师父请你吃饭。"
"……"
浩然抓狂了。
当即有金鳌童儿摆了筵席,席上仙果成盘,佳肴满桌,只设了两个席位,通天坐了,诧道:"你表情怎的如此奇怪?想反悔不成?"
浩然正要说话,通天却似浑不顾这新徒弟雷云罩顶,额头黑线三条,径自道:"为师的脾气难道你不知?本以为那时一路同行,我们感情已逐渐培养到……"
"停停停!"浩然此时方明白过来,先前那段什么诛仙什么天意全是作秀,铜先生不仅仅是铜先生,铜先生还是通天……本以为截教老大有精分怪癖,此时看来,这新认的便宜师父却是一根筋通到底,直率得令自己想喷火。
通天唏嘘道:"太久没人陪为师一同喝酒了,来,徒弟,师父敬你一杯。"
说完举杯笑吟吟道:"师父干杯,你随意。"
浩然哭笑不得端着酒杯,见通天把铜爵内仙酒仰脖喝尽,忽地生起一丝同情之念,遂也喝干了面前的酒,正要出言让通天放了杨戬时,却见那碧游宫外押进一人。
那人鲜血满面,一身剑士甲残破不堪,被苍巾力士手执利刃架于脖颈,却倔强无比,并不便跪,正是玉鼎。
浩然大惊失色,通天却毫不在意,笑道:"徒弟,多吃点,这是昆仑山抓来的千年白鹤,为师亲自吩咐人烤了……还有这仙龟炖的鲜汤可是大补……"又亲挟了菜到浩然碗中。
玉鼎纵与通天是敌,却并未失了礼数,冷冷道:"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参见通天教主。"身后守卫正要发狠勒令其跪下时,浩然忙起身道:"等等!"
通天教主伸出一手,按在浩然肩上,千钧重压传来,浩然挣扎不得,再次坐下。苍巾力士已尽数退了出去,碧游宫内唯余浩然、玉鼎、通天三人。
通天取过酒壶,复为浩然斟满,玉鼎微微眯起双眼,不认识般地打量着通天教主,许久后方道:"素闻通天教主剑法宇内独步,举世无双,玉鼎今日前来讨教。"
通天眼内隐现笑意,道:"我正与我徒儿叙旧,你那徒儿却身陷红砂阵,此时怎的有心找我讨教了?"
浩然忙道:"铜先生!"
玉鼎闻言色变,几次想御剑砍去,却终究忌惮通天,自己又是遍体鳞伤,此时发难无异于以卵击石,一口气终难下咽,道:"玉鼎有命在身,通天教主……"
通天笑道:"先去办你该办的事罢,免得心中牵挂。"说毕不见挥手,玉鼎与浩然各自身上都是倏然一轻,解去那万钧重压。
玉鼎当即御起斩神剑,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碧游宫。
通天坏笑道:"徒儿,且再来一杯,想知道你那死鬼大师兄的八卦?听师父与你细细道来……"
话说先前,金鳌岛外战局一再变化,燃灯道人祭出南明离火灯,凤翔长空,那旷古神兽凤凰集九天真火于一身。只见凤凰长鸣一声,拍动双翅,朝那金光阵中冲去。
金光阵内置四十九面大镜,金灵圣母袍袖长拂,无数镜面翻转,射线灼烧之处,凡人顷刻成焦骨,然而凤凰是为世间烈焰始祖,哪畏惧这热光?柔鸣一动传千里,凤翅展开,漫天火羽纷飞。
火本克金,金灵圣母未及求援,那阵内镜面已逐一炸裂,烈火熊熊延烧百步,顿时被扑得灰飞烟灭,一缕魂魄升天,在金鳌上空盘旋不已。
燃灯收了法宝,气息不继,却见岛上一道剑光从碧游宫顶飞出,御剑之人正是玉鼎,正要出言招呼,玉鼎却似浑不见这场上无数酣斗,只径自一个低掠,再度冲进了红砂阵。
红砂翻飞,杨戬额上第三眼睁开,已流出血来,血珠沿着鼻翼,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紫线。四周无处不是利刃飞砂,亦辨不出方向,更遑论寻出张天君真身。
今日兴许便要死在此处了,杨戬狠命挥出三尖戟,把涌至面前的砂龙一分为二。剑指抵于眉心,大喝道:"张天君!如此躲躲藏藏!金鳌果是一窝宵小鼠辈!"那额上第三眼射出一道微弱白光。
"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圆融为上,锋芒为下……"
杨戬失声道:"师父!"
玉鼎真人再现身,杨戬只觉勉力撑着的一口气到了尽头,疲惫无比,便要倒下,那时间,却有一坚强有力的背脊抵住杨戬身躯。
"莫怕,师父来了。"
杨戬此时已是筋疲力尽,玉鼎真人脚踏斩神剑,一手反揽着杨戬,另一手食中二指捏了个剑诀,树于面前,朗声清喝道:"转!"
随着这一声,师徒二人身周荡出百千剑影,虚剑环绕,杨戬昏昏沉沉,无力再战,勉力握着三尖戟,任凭玉鼎揽着自己缓慢旋转,那眼中尽是剑影纵横交错,全身真气涣散,杨戬气若游丝,欲推开玉鼎那手,道:"师父,我不行了……你快走……"
玉鼎却不放开杨戬,一字一句道:"兵者不祥之器,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手中剑易折,心中剑长在。"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持兵者须得心存善念,剑不可使绝。"
那令杨戬依稀记起,数年前于金霞洞修道时,拜师后第一课,玉鼎传予自己的字字箴言。
二人背脊相抵,玉鼎真气激荡,那旋转却是越来越快,连带着周遭千百飞剑,亿万红砂一齐卷起,龙卷般的飓风呼啸着刮开四壁,杨戬似是窥见了湛蓝天空,喃喃道:"师父……"
玉鼎真人提起一口真气,缓缓道:"徒儿,你这一生须谨记,不可轻易言败。"
杨戬忽地灵台澈,五识明,四周真气涌入气海,心中涌起无穷无尽战意。于高速旋转中窥得那红砂中的人影,振起三尖戟,大喝一声,朝那人影刺去。
"破——!"
张天君纵声嘶吼,那垂死前的挣扎痛嚎传遍大地,旋即被杨戬一戟透心而过,"砰"的一声爆为烟尘,红砂阵尽散,魂魄飞上天际。
金鳌旧事
话说天化闻得浩然被派上金鳌岛寻通天教主,又见玉鼎再度折回,当下焦虑无比。自己老父失陷红水阵中,倍添烦躁,无奈亲父被困,救人要紧,只得吊着忐忑之心,进那红水阵去。
然而天祥时年十岁,听到飞虎生死未卜,只是大哭。黄天化烦恼无比,厉声呵斥,又拿言语安慰,终不得其法,二人站在红水阵前,正犹豫不知如何进去时,只见那阵外站着一高大男子,半身□,长褂双袖系于腰间,肩背一把巨大刀轮,轮锋圆转如月。
男子身后又虚虚浮着一人,却是哪吒。
黄天化认得那高大男子正是普贤之徒,哪吒之兄,名唤木吒的李靖第二子,木吒背后巨大弯刀却是普贤真人镇山之宝吴钩剑。只蹙眉道:"木吒,你兄弟二人不是听军师安排去破那落魂阵,何以到了此处?"
木吒尚未出言,哪吒却抢道"天祥来,你滚。"并朝黄天祥招了招手。
木吒似是追着哪吒前来,忙道:"不可!太公望此次分队必有深意,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哪吒你莫要乱了自家……"
哪吒一手拉起天祥,天祥方啼哭稍止,哪吒旋即背起天祥,半空一个盘旋,冲向金鳌北面,一头扎进了落魂阵中。
木吒正欲发火,却顾及形势紧迫,不可多拖延,只憋着一口怒气,转向天化道:"让天化见笑了,舍弟一向如此。"
天化自知哪吒家务事实是一笔连太乙真人亦算不清楚的烂账,只得苦笑道:"如此便有劳木吒兄照拂了。"
木吒颔首转身,当即操起吴钩剑,剑锋如雪,圆月锋芒回转,大喝道:"九宫山白鹤洞普贤真人座下,木吒前来闯阵!"刹那间把汹涌血水一分为二,那红水猛兽张开巨口,天化与木吒不避不让,任由巨兽把自己二人吞了进去。
再说哪吒带着天祥,转眼间已冲进了落魂阵,天祥只稍定神,见那漫天土黄符纸,张张上均以触目惊心的血字绘了穷凶极恶符文,只觉无数阴风惨嚎,怨魂处处,均朝自己扑来,于是又吓得大哭。
"泪。"哪吒道,旋即二话不说,侧过头去,薄唇轻触天祥的嘴角。
天祥愣住了,止了哭声,揽着哪吒脖颈,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天祥许久后方道:"我爸……"
哪吒道:"我二哥厉害,放心。"
天祥正要再说点什么,哪吒已猛地搭起红缨枪,一臂指向符纸纷飞深处,隐约现出身影的金鳌岛姚天君。
落魂阵中万千符文似是嗜血猛兽,一见来人,便即红光大作,红缨枪是火系法宝,顷刻间便以熊熊火舌烧得纸幡纸符灰飞烟灭!姚天君未及出声,一见乾坤圈扑到面前,忙举起落魂阵中白幡挥去,霎时无数红光调转,冲向哪吒,哪吒不避不让,让那红光尽数击在胸膛上。
"灵珠子?!"姚天君本就惨白的一张脸顿时转青,姜子牙派来哪吒闯阵,实是击中了姚天君的死穴!
须知那落魂阵乃是姚天君的得意本领,阵内闭生门,开死户,中有八十一道血印符文,藏天地厉鬼之气,摘人顶上三花,寻常仙道入阵,遇这魂魄冲荡,自身生魂受那附于符纸上厉鬼所夺,拉扯之中,三魂七魄势必被绞得粉碎。
若有道行高深者破阵之法,该是以利刃烈火焚烧,废去瘟黄符纸,再取姚天君性命。姜子牙算无遗策,令木吒与哪吒兄弟闯阵,哪吒无魂无魄,不惧厉鬼欺身,木吒寻隙投出吴钩剑,当可取姚天君性命。
孰料哪吒径自换了队伍中人,入阵乱轰乱射,胡烧一气,无数红光环绕,见夺哪吒之魂不得,尽朝他身后的天祥扑去。
姚天君大喝一声,举起白幡,抖出黑气冲来,哪吒只逆着那怨魂呼号之声冲到近前,一把扼住姚天君咽喉,木然道:"你死了。"继而一拳指向姚天君头颅,乾坤圈脱手,轰然击爆了姚天君的一颗怪头。
顿时血雨喷溅,落魂阵一破,冤魂悲天鸣哭,脱了符纸束缚,冲向天去。
哪吒嘴角微微勾起,侧头道:"走,现去救你父。"
"天祥?"哪吒微诧,问道。
伏在他背后的黄天祥,却是受落魂阵血光来回冲撞,早已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止了呼吸。死前双手兀自紧紧搂着哪吒脖颈。
姚天君兵解,碧游宫内又倒下一根巨柱,通天教主却是正眼不看,随手轻推。浩然眼望那巨柱飞到殿角,摔得粉碎,暗道十天君已去其二,不知昆仑仙道激战如何。又仔细思索姜子牙之能,只觉这狗头军师虚虚实实,行事令自己好生摸不着边。
姜子牙盛名万世,纵是孔明伯温之流,亦要尊这上古第一谋士为行祖,明知自己不是通天对手,为何又派给他这任务?
浩然好生不解之时,只见通天举箸为浩然挑了鱼刺,笑道:"徒弟你在想何事?"
通天似是猜到浩然心中所想,把那不知何方仙鱼的肉挟到浩然碗中,笑吟吟道:"公明被洪锦赶走,你师兄又死得早,除去我与元始,金鳌上下,无人是燃灯之敌,姜子牙此举是行逐个击破之意。"
不待浩然出言,通天又道:"燃灯道人掠阵,那群金仙诛了我金鳌岛十天君,再激我出战,如此人多对人少,蜂拥而上,单挑,是我一个挑他们一教,群殴,是他们一群殴你师父一人。便得胜算,你道我不知那家伙肚子里的诡计?"
浩然方明白过来,姜子牙令自己上金鳌岛竟是要他拖住通天教主!当即尴尬得无以复加,那书有白天君之名的巨柱又倒下一根,料想烈焰阵亦被破了。通天却浑似事不关己般,懒洋洋笑道:"既是给我送了个徒弟,让他一让又有何妨?来,喝酒。"
浩然把酒喝了,道:"教主,浩然此来,是想请两教休战;从此西岐掌岐山以西,金鳌护着殷商,统领中原。两教仙人大战,只恨那无辜凡人……"
通天却是悠悠道:"太晚了,浩然,若是在一万四千年前划好疆土……或许有点用处。"
浩然坐直身体,全然不明通天话中之意,通天笑道:"妖与人二族之争,你自是不懂的。只说眼前之事,你师兄一死,这战便势在必行,纵是天意也好,人心也罢。"
浩然摸出那白埙,交到通天手中,道:"教……师父,师兄的魂魄在埙里,老君有神通能为我重塑肉身,我想……"
通天不接,以修长手指抚过那白埙,道:"转眼便是两百年了,你可知我与你师兄是如何认识的?"
浩然静静不答,通天抿了一口酒,道:"那是两百年前,发生在巴国的事。"
传说巴蜀国民是后羿血裔,巴人连年旱涝,颗粒不收,遂推举廪君为王,廪君嫌钟离山不宜居住,便率部落老小沿夷水西上,想寻一处适合安居的沃土。廪君生为后羿传人,长相极美,眼若星辰,眉如山黛。新王跋山涉水,把部落迁徙至盐水边,稍事休息,正待再朝西时,遇上那盐水女神。
女神一见廪君,便被这俊秀男子迷恋,朝廪君道:"此处是我之域,你身为凡人,又无神力,再往西去,炎黄战后流落世间的妖魔众多,无力能拒。何不就此定居盐水?"
盐水河畔地方宽阔,均是沃土,鱼虾丰美,又盛产食盐,然而若扎根下来,便要供奉盐水女神为部落图腾,方得庇佑。
廪君部落之神乃是射日救万民的后羿,怎能改奉他神?便执意西行。女神不愿廪君离去,夜化凡间女子与他同宿,白天幻出无数飞蛉,又召集蜀地十万大山中,无数飞虫遮没天光,每当廪君欲出行,头顶便是密密麻麻一片,分不出南北,找不到方向,几次耽搁终未能成型。
数日后,廪君心生一计,取了一缕青色丝绦,着部下交予盐水女神,道:"此乃我的一番心意,廪君当与女神同生共死。"
盐水女神以为廪君回心转意,便以青绦挽起发丝,廪君再次起行之时,一眼便从漫天飞虫中辨出了系着青绦的母虫,弯弓搭箭,后羿神弓威力非同小可,一箭射去,竟把盐水女神射死!
巴人离了盐水,寻到秦岭南麓一处平原,自此定居下来。孰料盐水之女乃是上古正神侍婢,待得那正神醒后,震怒无比,寻到巴国,廪君已寿终正寝,正神迁怒于巴蜀无辜子民,竟是诛了全城!
通天教主见蜀山中血光冲天,阴风阵阵,又认出那法宝冤血天地网,当即御剑飞去,终从正神手底求了个情,留了巴蜀外围,数万小部落住民之命。
阳春二月,积雪初化,却混着满地紫黑人血,夷水融冰碎裂,河上浮尸无数,通天教主唏嘘不已,沿着血河漫步行去。
芦蒿满地,倒塌屋舍中,通天见到一名十岁出头的孩童,便朝那人走去。
冤血天地网之威下,竟是留了个凡人。此事纵是通天教主,亦难以相信。
那男孩脸色白得如纸,抿着薄唇,直挺挺地跪在一具尸体前,尸体是个年轻男子。通天道:"这是你家人?"
通天又见死者面貌与孩童有几分相似。料想不是其兄,便是其父,目光移到那少年腰间骨牌处,上刻一"闻"字。又问道:"你如何在天谴下逃了性命?"
对方不答,通天仍是猜到了七八分,这男子该是巴国族巫,舍命救他;少年心内悲伤,留恋不去。
通天叹道:"人死不能复生,须得好好活下去才是。"旋即抬起手来,方圆丈许之地下陷,把那年轻男子陷进坑内。
通天见那孩子眉浓如墨,眉角又有一点墨痕,鼻梁高挺,唇薄如刀锋,暗道此人生就一副只重义气,罔顾情爱的命格,遂道:"你唤何名?"
孩童不答,却怔怔看着墓穴,少顷沙土掩来,把那男人埋了。
通天也是无聊,又道:"族巫一职,须得身具异禀方能担任,由此可见,你兄,你父,均有修仙命骨,我实不愿良材美玉就此埋没,你可愿拜我为师?"
孩童只是不理会通天,摇摇晃晃站起。
通天哑然失笑,也不伸手去扶,片刻后道:"我是盘古死后一口气所化,三清之一的通天教主,位极截教之掌,太上老君,元始天尊是我师兄……"
孩童终于吐出一字。
"滚。"
通天嘲道:"罢罢罢,是我被狗咬。"正要转身离去,见天际秃鹫盘旋,专寻那死人腐骨嚼食,遂起戏弄之心,解下腰间长剑,朝那空中秃鹫点去,瞬间无数鸟禽折断翅膀,摔下地来。遍野哀鸿之声,少年方愕然回头,楞住了。
通天本意是要显摆剑技,令那少年臣服,再好好嘲笑一番,见奸计得售,便莫测高深地笑了笑,道:"你不想报仇?"
孩童眉毛微拧,几次想说,却又未说出话来,那倔强神色看在眼中,终令人不忍。通天忽起怜悯之心,道:"此剑名唤诛仙,锋利无匹,你若作我徒弟,以后便传予你。"
通天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双手平分,诛仙剑青芒闪烁,通天又道:"然而你要报仇,以这诛仙之剑,却是远远不够。"
"为何。"
那孩子颤声问道。
通天淡淡道:"世间最锋锐之物,非是诛仙,而是天意。顺天者昌,逆天者亡……纵是……"
话未完,那孩子跪了这许多时候,已是强弩之末,气力衰竭,又被勾起仇恨,急怒攻心,"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浩然笑得打跌:"怎的如此莽撞!未听师父你老人家把这高谈阔论说完,竟是昏了过去!如此不解风情!害你……"
通天佯怒道:"你给师父留几分颜面成不。"
浩然方笑着摆手,问:"那便是闻仲,那人是他父亲还是兄长?"
通天随手为自己斟了酒,答道:"发现他时正是仲春时节,我猜他是其父第二子,便为他起名为'仲'。"
浩然听得出神,与通天碰了酒杯,彼此喝了,又问:"那他本名唤什么?"
通天略有几分酒意,笑道:"从未说过。回金鳌后他便大病一场,又是吐血,又是发热,很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病好后竟是再不提往事,就如从不记得了一般。"
通天抱着闻仲,御剑回了金鳌岛,碧游宫地处极东外海,镇着四大地窟之一,仙气缭绕,饶是如此,幼年的闻仲体质亦是十分孱弱,高烧起来,几次直是险死还生,通天以金鳌岛上仙草熬制药物,再以自身混元真气输入闻仲体内,过了数日,闻仲方逐渐好转。
通天亦不知哪根筋短路,或是膝下无嗣,长年居碧游宫内,倍感孤独;又或是对这孩子起了同情之心,竟是关爱倍加,套用一句时下流传甚广的话,教主收的不是徒儿,是寂寞。从紫霄宫鸿钧教主座前学道,自立截教,已很有些时日,所招收之部下对自己俱是敬畏有加,谁敢给教主脸色看?
然而闻仲却是敢的,三分不服,七分逆反,通天自不与这倔强徒弟一般见识,反觉新鲜有趣得紧,又明其口是心非,常有机辩之时,闻仲落了下风,通天便一笑而过。
诸如这日三九寒冬,东海封冻,金鳌岛外万里海域均是结了一层厚冰。岛上俱是修仙之士,当不备炭炉,就连被褥,亦是薄薄的一层丝锦,闻仲修完夜间功课,手足冰冷麻痹,抬眼见通天坐于桌旁,通天笑道"冷不?师父陪你睡?"
"不用。"闻仲赌气道,转了个身,面朝墙壁睡下。
通天却道:"师父倒是有点怕冷,这天气怎的……"
闻仲答道:"那你过来罢。"
通天笑吟吟地和衣躺在闻仲身旁便睡了。
"金鳌后山那头黑麒麟生了小崽儿,你可去看了?小麒麟讨喜得紧……刚出生的小麒麟跟猪一般……圆滚滚——胖乎乎——"
通天东拉西扯,闻仲只是背对通天,背脊贴在通天胸口,通天手上却是不闲着,索性侧身抱着闻仲,一手探进他怀内,随手解了衣带,便大喇喇地摸来摸去。
闻仲心跳得厉害,只听通天打住话头,手指停在闻仲腹上,诧道:"此处伤如何得来?"
闻仲许久后方道:"受王天君教训。"
通天嗯了一声,修长手指游走,摸到闻仲肋下,那里正有一道被锋刃刮出的疤痕,似是新愈未久。又问:"这定是被金芒刮了,你去招惹金光圣母做甚?"
闻仲答道:"从她面前走过,她看我不顺眼了。"
片刻后,闻仲忽说:"与你无关,待我学成本领,自会去寻那贱人。"
通天只笑道:"还有谁?"说话间把手放到闻仲腰间,为他掖好单衣,又问:"你家传的腰牌何处去了?"
闻仲道:"被赵公明偷了。"
通天无言以对,半晌后笑道:"十天君外加公明,你是如何惹上他们的?"
闻仲沉默了,那窗外大雪绵延之声细密,和着通天呼吸,似是一层薄纱笼上了师徒二人。
过了许久,不知是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听得耳畔通天呼吸均匀,料是已入睡。闻仲方轻手轻脚地转了个身,把头伏在通天教主胸口,一手伸到他身后,揽着通天,蜷起身子。却未见到通天教主嘴角露出一抹会心微笑。
镇岛麒麟
"世间只有三种异兽是雌雄同体。"
通天教主背着闻仲,一路走,一路随意说。闻仲静静听着,不作评价,他们走过碧游宫后曲折的小径,青石路上铺满了湿滑的冰,道路两旁尽是披着雪的梅树,芳香扑鼻。通天又说:"这麒麟,便是其中一种,麒是雌,麟是雄……"
闻仲忽道:"凤是雄,凰是雌。"
通天笑道:"嗯,是有'凤求凰'一说。"
通天走到一处山洞前,道:"麒麟乃是太古瑞兽,为师见了它亦须礼敬三分,待会不可无礼。"
闻仲问道:"还有一种是何物?"
通天不答,朝那山洞躬身道:"通天有请镇岛瑞兽。"
闻仲心中一动,见山洞里钻出一只圆头圆脑之物,两只乌黑眼睛滴溜溜打量着师徒二人,片刻后洞内又伸出一只爪子,按住那幼崽脑袋,把它扒拉回洞里去。
通天笑道:"黑麒麟产仔不久,徒弟,你可过来看看。"
闻仲试探着上前,只见洞内探出成年麒麟之头,眼若铜铃,金光闪闪,兽容威严无比,头顶钝角如龙,四蹄覆着一层漆黑鳞片,麒麟看了看闻仲,把头挨近通天,微微张口,发出低呜声。
通天一手抚着黑麒麟钝角,闭上双眼,微笑道:"麒麟是太古洪荒之时便生就的瑞兽,你看它头顶圆角,四蹄方爪,角爪从不伤人;兽齿平钝,亦不作咬噬之用。"
"麒麟身具兽王之威,却善良温和,不愠不怒,为人者须得凌驾于天地之上,享天地之威而怜悯万物,以尊王之容行教化之责,方是上道。"
闻仲颇不以为然,黑麒麟似是察觉闻仲心中所想,目光投向通天亲传弟子。闻仲不敢与其对视,移开视线,又见那幼小黑麒麟再次从洞中爬出,蹲在通天教主脚边,以头轻蹭其靴边,呦呦叫了几声,形态甚是亲昵。
t通天与那一大一小两只麒麟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闻仲却是兴趣寥寥,半晌后道:"你叫我来就是看这劳什子。"
通天失笑道:"金鳌上下,能进这黑麒麟洞的便只有师父,现带你来朝拜,竟说这瑞兽是'劳什子'?若是换了昆仑山上你师伯养的凤凰,早便一口火教你成灰了。"
不待闻仲接话,通天又道:"徒弟,你不觉得这小东西很讨喜?"
说话间小麒麟弃了通天,朝闻仲蹭来,四足并用一扑,抱在闻仲脚上,却是毫不怕生,呦呦叫着,在闻仲腿上爬上爬下,直把他当了棵树,爬得不亦乐乎。闻仲心中好笑,却依旧不露半分笑意,一手拉着裤带,以免被那小麒麟扒了裤去,又问:"你跟那大的说什么?"
通天凝视黑麒麟双眼,微笑道:"我朝瑞兽请求一事,这小麒麟日后可跟着你,你须好好待它。"
虽不知麒麟有何能耐,多了只神宠,总是不错的,闻仲竟不料通天会作主,心中高兴,淡淡应了。
少顷,闻仲又道:"这麒麟脾性倒是颇像……"话到一半,终未说完。通天已与那大麒麟一躬身,携起闻仲之手,离了麒麟洞。
浩然听了这许久,笑道:"麒麟脾性颇是像你。"
通天答道:"我猜闻仲亦是想这么说。"
从这天起,闻仲功课便多了一项——傍晚时分径自回房,又偷偷摸摸沿着碧游宫后道路,跑向岛后麒麟洞。
闻仲终是少年心性。每天前往探望小黑麒麟时,都带了些稀奇古怪之物;有时是仙果桃子,有时是冰涧白鱼,甚至通天炼的仙丹,管它什么稀奇物事,都拿到那黑麒麟洞前去,喂给这未来坐骑,期望它早日成长。
镇岛瑞兽当然不吃这诸多怪玩意,譬如小虫小蚕,蚱蜢蛇皮,起初小麒麟还因盛情难却,吃了些许,隔日上吐下泻一番;才知主人给的东西不可乱吃,挑挑拣拣,倒也罢了。
通天看在眼中,乐不可支,不去点破,姑且由着闻仲。如此数月,通天忽要远行了。
通天教主终日打着赤膊,这次难得认真对镜整理衣冠。
英俊剑仙于镜前长身而立,羽白冠,青玄袍,窄腰上挽起一根黑色带绦,系着诛仙剑鞘。通天凝视镜中自己,看到背后,房门处静静站着一人,遂笑了笑。
闻仲望着通天那深邃如星云的双眼,砰然心动,许久后方移开目光。
通天笑问道:"如何?师父穿衣服好看,还是不穿衣服好看?"
闻仲脸上一红,通天每日不修边幅,裸着上身,此尚是首次见到他正儿八经穿起道袍,那剑仙英气令人自觉形秽,鼓起勇气,支吾道:"穿了好看,不……还是不穿好看。"
通天接口笑道:"穿有穿的好看,不穿有不穿的好看。"
闻仲勉强点了点头,道"唔……是,正是如此。"忽不悦道:"你去哪?"
通天答道:"为师要上昆仑山走一遭,早则十天,迟则半月,你留在岛上;勿乱跑乱闯;须勤修功课,知道么?"
"哦"闻仲只淡淡应了,那失望之情却是溢于言表。
通天骑了黑麒麟离岛,黑麒麟四足踏空,正要奔向西面,却觉察到何事。浮于半空。
通天道:"怎么?"黑麒麟微微偏过头,通天便明其意,循那处眺望。
只见闻仲孤零零一人,抱膝坐在碧游宫殿顶上。
是时春光灿烂,桃花盛开,闻仲却恍若不觉,怔怔看着半空中的小黑点。过了片刻,把头埋在膝前。
通天忽觉不该把这十来岁的孩子丢在家中,若是离岛一久,只怕闻仲又要遭十天君欺负,遂叹道:"罢了,带他去走走原是无妨。"按下麒麟,接了闻仲,二人同向昆仑山去了。
"待会师伯们皆在,玉虚宫上还有鸿钧教祖会来,有要事谈,你便在昆仑山走走,不可闯祸;须得与阐教的师兄弟们和睦相处,不可动不动就……"
闻仲两手紧紧揽着通天的腰,倔道:"知道了。"
通天片刻后笑道:"你若闯祸,为师下次就不带你出门了。"
闻仲不耐道:"知道了,啰嗦!"
通天笑道:"徒弟,你不妨朝下看看,从云间俯览大地,别有一番滋味。"
闻仲淡淡答了,却不转头,只闭着双眼,侧脸贴于通天宽阔背上,忽觉从未有过的安宁。
到了昆仑山,师徒二人下骑,通天肩后被泪浸湿了一小渍,通天教主笑了笑,只是装作不知。自打发闻仲前去游玩,便进了玉虚宫。
太上老君,元始天尊,通天教主三人立于殿前;创世第一元灵鸿钧教祖高高在座,此会竟是开天辟地以来极其稀罕之事。
鸿钧面容朦胧,座前仙云缭绕,一身浩荡正气充盈,令玉虚宫内隐有太虚幻境之声。其声音厚重,威严无比,听三教执掌各汇功过,时不时询问些许事宜。
通天教主此时心中忐忑,但想以闻仲心性,应不愿与人交谈,当不至于寻衅滋事。
少顷元始天尊退到一旁,拢袖而立,老君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通天便上前一步,恭敬述起创立截教后的诸多事务。
也是这日太岁临门,灾星高照,通天讲了不到几句,忽听玉虚宫外传来喧闹声,当即心内一沉,截住了话头。
鸿钧缓缓道:"殿外可是龙吉?宣她进来。"
三清俱是望向玉虚宫门前,只见龙吉公主抱着一名少年入内,缓缓跪下;燃灯则一手紧握闻仲臂膀,把他拖进殿来,怒问道:"这劣童可是碧游宫中之人?!"
元始天尊喝道:"教祖在上,燃灯,休得无礼!"
闻仲一语不发,紧咬牙关,手臂被燃灯拧得几近折断;身上,脸上尽是青紫,道袍撕得破破烂烂,却似是在昆仑山被人狠揍了一番。
那时哭喊声不绝,又有几名少年奔入玉虚宫内,抱着元始天尊之腿,嚎啕不休。
龙吉怀中抱着那少年正是广成子;广成子受了极重的伤,肩胛粉碎,手脚尽断,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眼见不活了。
鸿钧教祖一见此景,旋勃然大怒,喝道:"谁的徒弟!竟下此辣手!"
闻仲却依旧不惧,骂道:"倚多为胜,你们这群狗……"话音未落,通天教主已喝道:"孽障!"旋即袍袖挥出,闻仲只觉一股大力冲来,杵在自己胸口,顿时喷出一口鲜血,朝后直飞出去,狠狠撞上了玉虚宫内石柱,摔了下来,不知死活。
通天教主不看闻仲一眼,从怀中摸出一颗药丸,撬开广成子牙关,喂了进去,先前那一拂力道使得极重,令闻仲全身筋骨尽断,直与死狗无异。闻仲勉力抬起头,只觉眼前漆黑一片,许久方朦胧见到通天把广成子抱在怀中,助其疗伤。
待得确认广成子性命无虞后,通天教主跪在鸿钧座前,道:"通天授徒无方,甘领师尊责罚。"闻仲肋骨断折,直插入肺,听到此言,一口气转不过来,晕死过去。
再醒来时,却已身在碧游宫,闻仲抬手拭去滴在脸上的温热的一滴水,只觉稍动弹,便全身剧痛,勉力睁开双眼,见通天望着自己。
"还痛不?"
闻仲冷哼一声,试着转身,却牵动浑身伤口,面现痛苦难耐之色,答道;"无耻之徒……鼠辈……"
通天道:"师父也是迫不得已,若不先出手,只怕鸿钧教祖就要取了你性命。"
不待闻仲回答,通天又道:"师父知你是与广成子斗宝胜了,方被围攻……"
"我丢了师父的脸。"
通天一怔,闻仲又哽咽道:"我丢了……师父的脸。"他转了个身,背对通天,俯面于枕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师徒二人相对良久,浩然心内感慨实多,偏生不知该如何说起,只道:"师父。"
通天会心一笑应了,唏嘘道:"我让他养那小麒麟,本意是想令他戾气稍稍收敛,磨去锋锐少年脾性,孰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闻仲最终还是落了崇尚武力的下乘之道。"
浩然道:"血仇在身,须怪不得他。"
通天笑道:"师父孑然一身,与这天地同时而生,无父无母,就连同为一源的三清之间,彼此亦是不相往来,从未领会过你们凡人的手足之情,父子之乐,不懂仇恨会把一个人逼成什么样。"
"然而说到血仇。"通天又道:"闻仲手上染的血还少了?他有父有兄,别人便均是孤家寡人?你可知塞外草原上有个狐戎族,当年便是因闻仲几乎全族覆灭。"
"狐戎?"浩然疑道。
通天教主颇有深意答道:"狐戎之神乃是九尾灵狐——奉女娲娘娘之命,入了殷商王宫,祸乱朝纲,附身于苏妲己上的狐妖真身。"
"狐戎部?!"姬发蹙眉道:"几个人?来做甚?"
"回大王!"那传令卫兵心下嘀咕,显是十分看不起姬发,道:"狐戎是草原部落,善骑射,悍不畏死,以狐仙为部落之尊,传闻……"
回报未完,卫队外却传来清脆笑声:"族巫夜梦狐仙降兆:西岐整兵十万,武王伐纣,为顺应天意,特派我前来助姬家一臂之力。"
姬发尚未斥责那铁桶般的亲卫队如何放了一名外人进来,抬头望去,见那女子,双眼却是直了。
只见那女子身着藕荷色轻纱,头顶一根古木簪挽起三千青丝,面如皎月,眉如春柳,眼波荡漾,粉面生姿,似嗔非嗔,笑若春风,直是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臂间又挽了一缎丈许来长的七色绫罗,身后跟了个小女孩,显是侍婢。美女所到之处,幽香扑鼻,姬发亲卫队均是不自觉地让开一条通路。
那女子盈盈一福,道:"狐姒见过大王。"旋收了臂间绫罗。
姬发只觉一时清醒,一时迷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道:"那个……姐姐,你……"
这一声"姐姐"叫得甚是无礼,当即便有侍卫重重咳了一声,姬发醒觉,方正色请了狐姒入帐。
狐姒随手铺开佳梦关外地图,道:"仙道在天,凡人在地;我们亦有该做之事。殷受德用兵之道秉承三皇帝君,奇兵诡计极少,刚极而易折;我方若非使诈,无法先发制人。"
姬发终于定神道:"是,殷受德行事向来纵横捭阖,是勇,亦是鲁莽。"
狐姒点了点头,道:"自信乃大将之风,也是他的死穴;既如此,我等便从佳梦关分疑兵两路,狐戎骑兵从此绕过佳梦关,缘山而下……"说话间在地图上画了条线,"西岐军则正面恃强硬攻,取声东击西之意。"
姬发道:"殷天子有这么蠢?会不知山谷内你们狐戎部偷袭?"
狐姒嫣然一笑,道:"他必定晓得,虚者实,实者虚;殊不知我们狐戎才是诱敌之兵,殷受德抓了我下属,必亲往审问,如此佳梦关唯剩申……剩我一故友作为内应,再令其开启城门,到时你必可长驱直入,败局一成,殷受德唯有撤到潼关前,再无他法。"
二人议定,狐姒出了帐外,姬发出帐时,见狐姒换了一身轻装皮裘,头戴貂尾皮帽,更显得美艳不可方物,再瞥向骑兵,竟是清一色的女子,均轻骑简装,背挎箭囊。
姬发瞠目结舌道:"全是女人?"
狐姒身旁那小女孩道:"女人怎么拉!起码比你这草包强!"
姬发正欲顶几句之时,见喜媚撇了撇嘴。心想狐戎部竟全是美女,就连这一小小女孩,亦是个美人胚子,遂不与小女孩发火,只笑道:"我姓姬,唤我姬发即可。不用唤我外号草包。"
喜媚听得这姓,忽好奇道:"鸡发?你也是鸡?你爸是鸡还是你妈是鸡?"
姬发笑容僵在脸上,泼气发作,骂道:"你爸才是鸡!你全家都是鸡!"
狐姒斥道:"喜媚!不得无礼!"旋又正色道:"此乃家妹喜媚,自幼修习岐黄之术,待得攻佳梦关时,与你同去,当可减少士兵折损。"
喜媚兀自道:"我全家本来就是鸡……"
狐姒哭笑不得,斥道:"喜媚!闭嘴!你随大王攻城,须小心谨慎,不可犯险。"
狐姒换了身行当,直是变了个人似的英气十足,笑道:"祝大王武运昌隆。"一拱手,翻身上马,娇咤一声,领着数百狐戎女骑,扬起烟尘滚滚,朝那佳梦关东段驰去。
姬发目送狐姒离去,复又望向天顶的金鳌岛,岛周十团颜色各异的仙阵,已被昆仑金仙破去近半,一声轰然巨响,天绝阵被文殊真人毁掉。
秦天君身死,碧游宫内巨柱倒下,通天教主视而不见,只道:"狐戎族遭血洗之时,商汤之主还是武乙。这家伙好大喜功,然而当年民生安稳,内无忧,外无患;帝君要开拓疆土,建功立业,原是件麻烦事。"
浩然奇道:"辖内四海升平,本就是大功一件,何须以军功定论?"
通天笑道:"少年郎自是看不清这层的。"
数年过去,闻仲身为通天教主亲传弟子,又受镇岛瑞兽青睐,已不再是让谁看不顺眼,便能随意欺负的孱弱少年模样。以凡间年龄算,闻仲上岛三年,却是十四岁了。通天见这徒弟每日埋头苦修,显是仇恨仍未放下,心内隐有不安。
正巧小麒麟长了个头,勉强能骑,通天便决定携弟子出世间随意走走,游览名川大山,也好稍解气闷。师徒离了东海,师父御剑,徒弟骑着麒麟,飞向中原大地。
这日过了秦岭,忽见平原上两军交战,一方挂着殷商王旗,领军之人似是个与闻仲同龄的少年;另一方则是狐戎部落。
少年正是殷商二十七代帝王武乙,其母不久前罹热病而死,武乙便以殉葬为名,四处征讨塞外夷族,此时寻到狐戎部,双方语言不通,连宣战都免去,见面开打。
狐戎乃是女尊之部,本就人少,骤遇殷商铁骑冲击,当即溃不成军,朝部内退回,少顷族巫整了游民,千余人倾巢而出,堪堪与殷商前锋队战于一处。
通天与闻仲浮于高空,看了片刻,通天笑道:"这狐戎部倒也硬气,武力不敌却不逃窜,看来这趟,殷军要吃亏了。"
闻仲蹙眉道:"殷商万人,狐戎千人,何出此言?"
通天嘲道:"为何这游民唤'狐戎族'?你且看。"这厢通天话音甫落,那战局竟是忽然扭转,远处狐戎后阵内烟雾蒸腾,仙云袅袅,有女子柔声叹息传来。
狐仙显灵!战场上近万人均是不约而同地一顿,手中兵刃屠戮放缓,狐戎部战马则齐齐纵声嘶鸣,掉头逃窜。狐仙一咏三叹,那殷商军队竟是大乱阵脚,举起武器互相砍杀!
通天又道:"凡人终究是凡人,有比凡人更高的妖灵左右生死,是为上意;而灵物头顶,又有仙神判命,便是妖灵须遵从的天意……"
通天未把话说完,闻仲已冷笑道:"天意?"随即一拍黑麒麟,振起手中金鞭,朝战场中杀去,大喝一声:"何方妖孽在此作祟!"
通天教主亦不去阻拦,叹道:"所谓天意,终是一物制一物,纵是仙,亦逃不过苍天裁断……天意、上意均不过是上位者,以自身意志去勒令他人而已。"
灵珠续命
浩然听到此处,忍不住问道:"你本不该放他下去,何以事先全不言明?"
通天狡黠一笑,答道:"我原是想,去便去了,他护着殷商,我便去帮那狐戎,令他栽个大跟斗。"
浩然不平道:"这算什么师父,徒弟犯错亦不……"
"非也!"通天大笑道:"这才是为师者该行之责。我板起脸教训他一通,絮絮叨叨说这不许,那不许;你道以他那性子会服气?"
通天又微笑道:"是对是错,该让他自省而得,于历练中领悟的,才记得牢。"
浩然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唏嘘道:"只可惜狐戎部……"
通天嘲道:"我师徒二人纵不干预,你以为武乙会善罢甘休?定要战个血流成河方收兵。有我照看着,战中死人好歹能少些。"
闻仲练就强横真气,又身为巴人族巫后代,把教主亲赐那金鞭抖开,顿时犹如战神临世,金光万道,瀚海翻涌。妖狐之雾受金光灼射,便即消散。
下一刻脚下万军齐声高呼,闻仲收鞭再抖,雌雄金鞭似灵蛇般一鞭击至远方狐戎本部,那后阵传来一声女子尖叫!狐戎族大败而逃。
武乙见此人修为非同小可,当即传令鸣金收兵,朗声道:"是哪位仙长前辈在此?"
闻仲收鞭落地,殷商军涌上,赞叹声不绝,武乙排开兵士,见那瑞兽黑麒麟,不敢起丝毫小觑之心,当即恭敬把闻仲请回营内,着意笼络。殷王与这金鳌弟子均是一般年纪,便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殷王武乙是闻仲被灭门以来的第一个朋友,又贵为天子。闻仲自是十分珍惜,彼此均收敛了几分傲气,两名少年昼出则同车,夜宿则同寝,通天只是旁观,并不现身,闻仲亦不提及师父与其同来,只道独自离了师门游历。
闻仲于那殷商大营中盘亘数日,武乙再次整军直指狐戎部落。
万里草原晴空如洗,云淡风轻,苍鹰翱翔,武乙披风猎猎作响,骑一高头大马,闻仲则身着滚金边八卦道袍,骑黑麒麟虚浮于半空,正是好一派君王与将军意气风发之景。
武乙似笑非笑,望向那天边地平线上的狐戎营帐,道:"闻兄在想何事?"
闻仲头次离开通天身旁,自行其事,心内终有点忐忑。只道:"无事,大王此战必胜。"
武乙高举天子剑,纵声长啸道:"将士们——!"
二人身后轰声雷动,武乙又喝道:"随我踏平敌阵——杀——!"
话音甫落,殷商军千军万马,齐齐朝狐戎部落掩杀而去。
通天教主何等厉害,岂容你说杀便杀?此时腹黑师父心中暗笑,悬浮于半空,朝狐戎那方打了个呼哨。平原两侧一队数十人的女骑散开,各自扯紧手中绳头,埋在草丛中的绊马索绷了个笔直。
殷商一方人仰马翻,冲过中场的十停去了三停,紧接着从狐戎部内冲出无数火球,咩咩乱叫,一头撞上了骑兵队。
那是被泼了油的绵羊。马匹惧火,瞬间举蹄高嘶,把背上战士掀落马来,至此上万人又去了三停,骑兵队稀稀落落,余下不到千人。刀斧步兵成了主力。
饶是闻仲一身本领,骤遇这场上变数,也是无计可施,正要令武乙退兵时,天子却大喊一声:"给我杀!冲到前去的有三千也够了!"
那声音远远传来,通天于半空中嘲道:"在你这白痴手下,只怕剩三百了。"
话未落,刀斧步兵踏上最后一段冲锋距离,孰料通天早已安排妥当,那草上均是铺了一层滑油,步兵队当即仰面八叉,摔了一地。
果如通天所言,一万武士,欺到狐戎部落前的,唯剩不足五百之数,一路兵慌马乱,武乙早已不知陷在何处,闻仲却是腾空疾飞,不受流箭、陷坑左右,纵是损兵折将,亦是无所畏惧。
杂兵本已胆怯,却见闻仲俨然天神降世,金鞭所到之处,便有人被击得筋骨断折,摔下马来。远处一丝仙云升起,闻仲知那狐妖又要显灵,遂把全身真气贯于一鞭之上,狠狠朝那狐戎部大后方抽去!
雌雄金鞭乃是上古金龙之须所化,昔年黄帝轩辕氏于首阳山下铸就一鼎,上天派龙接引,黄帝骑金龙登天,部属攀着那金龙,无论如何上不去,把那龙虬扯断,后化为这雌雄金鞭。
金鞭中蕴的乃是龙气,九尾一介妖灵,如何能敌?金鞭甩出,传来一声惨叫,便没了声息。
通天全不料爱徒会下此狠手,以缩地之术挪到部落最里处,见九尾奄奄一息,眼前金影一晃,当即伸手,把鞭梢抓在掌中。
闻仲回手疾抽,左手鞭却巍然不动,一股气势牢牢锁住自己腕力,心头大惊。喝道:"何方妖孽!"
通天气劲沿着金鞭传来,狠狠一震,师徒二人修习的均是混元正气,瞬间把闻仲震得口吐鲜血,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浩然听得出神,岛外风吼阵被破去,董天君石柱倾倒,压垮了碧游宫门牌坊,传来巨响。
通天却是充耳不闻,淡淡道:"狐姒中了那鞭,几是半死,我以仙家真气续了你性命,又令狐戎族老幼撤出塞外,至此战场再度交给凡人。武乙屠了狐戎三千众,归根结底,终是因我这徒弟而起。"
"后来呢。"浩然问道。
通天缓缓道:"后来师父便打消出行的念头,带你师兄回了金鳌。"
闻仲回到金鳌岛后,不再提狐戎之事,从此修行又增了一项——兵法。数日过去,通天眉头微蹙,只觉这徒弟实是倔强无比,偏生又无半点教化的方法。
那夜直到二更时分,闻仲方取过铜盅,把夜明珠盖了,收起龟甲。一室月光中,唯余师徒二人静静对坐。闻仲亦不顾通天教主在房内,径自宽了衣,便上榻睡下。
通天微笑问道:"冷不?师父陪你睡?"
闻仲面朝墙壁,只道:"不了。"
通天唏嘘道:"这春寒料峭,师父倒是有些……"
闻仲冷冷道:"两男子并枕,成何体统。回你自己房睡去。"
通天先是一怔,遂自嘲道:"师父忘了,你不是小孩儿了。"
闻仲答道:"本就不是。"
旋即二人又静了,不知过了几个时辰,闻仲方转过身来,再看那桌前,没了人影,料想通天已离去。
翌日破晓时分,闻仲循旧早起,洗漱后等着习武,等了许久,直至日暮时分,通天竟是迟迟不来。如此数日过去,闻仲按捺不住,前去碧游宫寻通天教主。碧游宫内空空荡荡,何尝有人?沿路走到卧房,终于找到躺于白玉床上的通天。
闻仲走近前去,只见通天赤着上半身,深青道袍覆在腰间。肌肤与那皎白玉床直成一色,眉、发如墨,唇红如砂,五官精致得如玉雕般完美,闻仲气息不觉粗重了些,唤道:"师父。"
闻仲伸出手指,碰了碰通天教主的脸,又唤他一次,通天才略睁双眼,那星辰似的亮眸竟是黯淡无神,只道:"什么时辰了?"
闻仲漠然道:"你睡了三天。"
通天一手撑着玉床,勉力坐起,道:"师父前日应了百年小劫,真气耗去七成,现无法陪你,你且回去。"
闻仲自拜通天教主为师,还是头一次见无所不能的师尊现出疲惫模样,当下心便慌了,忿道:"发生何事?你怎的不先说清楚。"
通天笑道:"莫忧心,师父虽是上仙,却未成圣,百年一小劫,千年一大劫,终需应劫,况且又……"
说到此处便打住话头,却对闻仲隐瞒了些许内情。闻仲体内真气与其师系出同源,那日通天出手截下闻仲金鞭,又以力道反震,无异于与自己力拼一记,导致渡劫时身上带伤。
闻仲在那床边站了许久,忽道:"此处太冷,你到我房去睡。"
通天笑道:"无妨,这白玉床能调顺真气,徒弟,听为师的,你回去。"
通天说完这句,便不再言语,闭上双眼。
闻仲打量通天卧室,只见四壁空空荡荡,墙上挂着一柄青柄长剑,正是诛仙。除此以外便无别物。案几上只摆着一块骨质腰牌,正是闻仲多年前被赵公明偷走之物,料想通天找公明取了回来。一时只觉这碧游宫便如个大冰窟一般,冷清之地住久了,无论是谁,都会畏寒的。
通天呼吸均匀,又睡了。闻仲却不离去,脱了靴子,躺在通天身侧,轻轻把手臂垫在通天脑后,侧身揽着通天,闭上双眼。
过了许久,通天方睁眼笑道:"徒弟,你要睡,便规规矩矩睡,跟个猴儿似的,在我身上乱摸乱蹭做甚?师父可经不起你这折腾。"
话一出,闻仲涨红了脸,驳道:"小时你亦是如此……"
不待闻仲说完,通天又嘲道:"那时你尚是小孩,现已成年了,你先前才说:俩男子睡在一处,成什么体统?"
浩然扑一声把酒尽数喷了出来,未想通天竟会连这种事亦交代得一清二楚。再细看时,通天闭起双眼,倚在椅上,像是沉浸于某些回忆之中,那脸庞英俊得令人赞叹。
通天却喃喃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师父也有示弱之时。"
浩然听这话,忽地心中一酸,不敢多想,问道:"后来呢?"
通天睁开双眼,那深邃黑眸如万年古井,波澜不惊,瞳中映出涛生云灭,仿佛创世千万年对他而言,只是过了一个瞬间。
"世上许多故事,原是没有'后来'的。"
只是一刹那,通天教主便又恢复了原先神色,笑道:"所谓回忆,终不过是心头溃烂的伤痕,碰得越多……痛得越狠。"
"没有后来了,你下金鳌去,待会为师便把诛仙剑送到你手中。"
碧游宫内,十天君命柱不知何时已倒了九根。
百里之外,殷商大营中。
纣王手握那黑色玉埙,静静听着埙中传来的师徒对答,片刻后抬头看了申公豹一眼,冷冷问道:"妲己是狐,喜媚又是何物?"
申公豹倚在帐前,望向远处阴霾下的金鳌岛,道:"喜媚一族,乃是云梦泽的雉鸡精。这一脉本无伤人之意,又精擅医术,原是极善良的,可惜亦被先王文丁南下征伐时……"申公豹顾全纣王颜面,后半句隐去了不言,然而君臣二人均是心下了然。
纣王冷笑道:"孤竟是被你们这班仙道骗了颇有些时日。"
申公豹此时却对天子毫不畏惧,忽地嘲道:"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大人怎的连这也不懂?九尾被成汤先祖欺得半死,狐子狐孙又受飞虎围剿,灭了全族。听说比干更把妲己一家皮毛制成狐裘,于大婚之夜献上……那苏妲己没在半夜用倾世元囊把大王勒死,已是良善之举了。"
纣王如中雷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想起妲己封后那夜,比干呈上木盘,方明白浩然那句"不可揭"之意,许久后忿道:"飞虎剿的便是妲己那一窝?!"
申公豹笑道:"正是,九尾入殷商,原于武乙在位时便有此打算,奈何闻仲实力强横,狐妖几次在宫中呆不长久,便被闻太师逐出,大王,你的师父实是在台面下,保住了成汤六百年的江山。有此全心全意的良师,亦是成汤之福。"
纣王怔了片刻,申公豹又笑道:"大王可要臣去擒那妲己喜媚二妖?臣这便去。"说毕作势起身。
纣王叹了口气,道:"罢了,由你们,究竟是孤的祖先犯下大错,待班师回朝后,须好好待你才是。"
申公豹嘴角露出一抹嘲弄微笑,道:"班师,嘿嘿。"然而纣王却未注意,思忖半晌后说:"国师请随我走一趟。"
申公豹问道:"两军交战正酣,西岐不定何时来攻佳梦关,大王此刻却要去何处?"
纣王答道:"孤要上金鳌岛去,请教主放了飞虎,如今水落石出,闻太师亦死,不能任这死结留在我二人心内。"
申公豹不防纣王竟会有这打算,计划一下被全盘打乱,睁大了双眼,道:"大王……"
几次反复,却是想不出有何计策能拦住纣王,纣王只疑道:"国师有何高见?"
申公豹心内忐忑,正欲寻些藉口,忽听营帐外喊杀马嘶不绝,佳梦关口处,似有爆炸之声传来。
哪吒发了狂。一拳狂轰滥炸,两眼变得赤红,红缨枪扫过,引起一阵轰天震地爆炸之声。
"他——没——死!!"哪吒几是不受控制地狂喊道,拼了性命,直似自毁般聚了一团热光,顿时陨石般大小的光球把红缨枪炸得粉碎,那光团离了哪吒,朝佳梦关城楼上坠去!
宛若恒星在生命的终点爆出最灿烂的辉煌,热光如昼,无法直视。
乾坤圈,红缨枪尽碎!佳梦关内飞出一团蓝色雷电,迎上哪吒绝死的一击!
"啊啊啊啊——!"
申公豹吐出一口鲜血,手臂脱力,纵声大喊,死死抵着那团能量球,终于把它推上天空。气力衰竭至低谷,申公豹却不便撤,只呼喊道:"滚!"再生巨力,狠狠甩出雷公鞭,电芒于佳梦关内飞出,毒蛇般一触,把哪吒抽得远远飞去。
几息后,光球撞上那悬浮之山,发出一声巨响,竟是把昆仑边缘崩掉了一角!
申公豹左臂难以控制地剧烈颤抖,瞳孔中满是惊疑之色。
西岐军逼近佳梦关,却在关外十里处停了行军。
姬发诧道:"怎么?"
亲卫队自发让开一条路,前锋统领背着一具伤兵前来,放在地上。
是哪吒,哪吒侧过身子,一手被雷电烧成焦炭,支离破碎,另一手兀自完好无缺,手握成拳,臂膀紧紧搂着黄天祥。
喜媚心酸道:"那小孩儿死了。"
"他……没……死……"哪吒呻吟道。瞳中血红之色终于消褪,恢复了那怔怔的无神模样。
"他没死!天祥!哪吒师叔!"姬发冲下马来,失控般地吼道:"喜媚!救他!救他们!"
哪吒木然道,"救他。"继而松开紧握的手掌,指缝间漏出一缕洁白烟气,在哪吒面前来回飘荡,似是颇为迷恋,久久不去。
喜媚惊呼一声,推开姬发,勉力扶起天祥冰冷尸身,轻轻拈住哪吒面前那缕烟气,按在天祥眉心,面现担忧之色,道:"天祥尸体已冷,只有先以法宝仙药一类,令其回生。魂魄方能重掌此躯。"
姬发道:"需何物事?"
喜媚道:"需太古神器神农鼎熬出的仙药,或是以阴阳调和,蕴万物化生之力的宝物。这两教斗得正酣,又去哪找?"
话音未落,哪吒双眼恢复神采,咬紧牙关,把那完好之手狠狠插进自己胸膛!
喜媚吓得尖叫,未知发生何事,被哪吒胸口鲜血喷了一身,正要转身避让之时,哪吒却握着一物,缓缓伸出手来,伸到喜媚面前,便不再动了。
那物离了胸腔后,哪吒双眼黯淡下去,本如游丝一般的气息完全断绝。
姬发与喜媚怔怔看着哪吒掌中不断旋转的红玉,鲜血退去,球体露出光洁表面,发出温润红光,却是太乙真人昔年铸就的哪吒之核——造化灵珠。
哪吒无魂无魄,生命全赖灵珠支撑,那造化灵珠分为鱼形阴阳两半,彼此互相嵌合,正是昆仑山集化生之力于一体的独门异宝。
此刻佳梦关小门洞开,关内驰出一骑,骑上将领全身黑色铠甲,头戴墨龙神盔,遥遥朝姬发这处望了一眼,策马疾奔,迂回离了那关所外,没了踪影。
马上之人正是纣王,纣王停在金鳌岛正下方的巨大阴影内,翻身下马。一手抚上坐骑四目青骢前额,缓缓道:"你且归去,路上当心流箭。"
马儿通人性,依依不舍离了,天子抬头眺望头顶,抛出在申公豹处讨的风符,平地升起一股气流,把他托上高空,向远方唯一存留的红水阵飞去。
王天君实力居金鳌十天君之首,经千年修炼,已隐有与赵公明分庭抗礼之势,自不是天化与木吒能轻易破阵的。所以姜子牙才会令哪吒兄弟闯阵,哪吒有混天绫避水,木吒有吴钩剑诛敌,破阵不难。另一面黄天化有昊天塔在手,正可镇那落魂阵中无数怨魂。
然而哪吒阵前换将,打乱了太公望计划,此刻天化正身陷险境之中。
浩然走到金鳌边缘,已是日暮时分,天际晚霞染血,大地上英灵冲荡。红水阵外萦绕着一层杀戮浊气,正犹豫是该入阵相助,还是回昆仑去找子牙回报时,只见那浊气倏然一荡,分开一道通路。
远方一名黑甲武士缓缓升上高空,红水阵外血光仿佛惧怕,又仿佛不敌那英伟男子的真龙之气,自动退去。浊气翻涌,张开宛如饕餮般的一张大口,笼住了那黑铠骑士。
浩然失声喊道:"殷受德!"
旋即不顾一切冲进了红水阵里。
通天出战
那是一片苍茫的大海,一望无际,海中均是翻涌的鲜血。天地间,飘着血雨如丝。
枯骨于血海中载浮载沉,仿佛自天地初开以来,所有生灵的血肉均被吸入了此处。一具死灰色的骨骸浮出海面些许,骨骸蜿蜒盘旋,足有千丈,脊骨边生有肋骨,如腐化的长蛇一般。
唯一的区别,便是头颅——蛇的身躯,龙的头颅。那是一条死了上千年的青龙。
龙头如屋舍般大小,空洞的眼窟中,依稀可见两个人影。
"飞虎在何处!"
人未到,声先至,木吒倏然一惊,望向那龙尾处沿着脊骨奔来的黑铠武士,这又是何人?未及细想,那人已奔得近前,头盔下扫来凌厉目光。木吒心头竟是一凛,他知道这是谁了。
"孤问你,飞虎在何处。"
真龙天子独自一人,来闯红水阵!木吒知道此时理应作出的回应便是祭起吴钩剑,不由分说砍去。又或是把他推下血海,任由这噬人汪洋把他蚀得尸骨无存。
然而他握着剑柄的手尽是汗水,手腕颤抖,受这天子威慑,竟是不敢出手。
"不,不知,我与天化入阵,寻黄元帅不得。"木吒捏了一把汗道。
纣王望向木吒脚边的黄天化,道:"天化受了伤?"
只见天化一张俊脸,触目惊心地被毁去了左半边,鲜血顺着肩部流下,饶是纣王见大小阵仗无数,亦不由得抽了口冷气。道:"这是被血水所腐?"
话音未落,海中已斜斜飙射出一道水线,冲向三人,纣王挥起天子剑,大喝一声,怒吼声于这龙颅骨腔内震荡,金剑横扫而去,堪堪抵住那水柱。纣王明白了,天化与木吒入阵后定是被这海中血水所伤。又道:"王天君真身可曾出过声?"
木吒道:"未曾,自进阵来便……"
纣王倏地心中一动,似是发现了什么,继而一手取下铜盔,甩落于地。
铜盔落地,发出大响。木吒尚且不解其意,只听砰砰声不绝,几息间这人间天子竟是飞速卸了盔甲,继而怒吼一声,出拳狠狠击在那龙头骨腔上!
随着纣王一拳击至,龙骨发出败絮闷响,现出一条裂缝,崩为两半。纣王一手紧抓着那堪比房屋大小的半边龙头,回臂运劲,大喝一声:"浩然——!"
纣王把破落的巨大骨骸狠狠朝远处甩去!
木吒又惊又疑,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瞬间,尚未回神,立足之处去了大半,那灰白颅骨旋转飞向远方,纣王微一沉身,借力飞跃,跳向高空之中。
木吒抬头眺望,看见海中同时飞出五道血水,冲向远处高空中坠下那人。
浩然身在半空,无法腾挪,却听脚下殷受德吼出自己名字,松了口气。
纣王借那惊鸿一跃,身如苍鹰翱翔,一臂前探,堪堪触到浩然伸出的那只手。
指尖轻触,继而不由分说地紧紧互握,那力道大得几乎折断了彼此的手指,下一刻,他狠狠一扯,把浩然拉进怀中。浩然只觉身体轻震,纣王已抱着他落在了实处。
那漫天血雨与脚下龙骨均打着旋,令他微有点眩晕。
浩然问的第一句话,是:"你怎知我失了太极图?"
纣王吁了口气,沉声道:"孤不知,孤原是忘了。"
一言出,两人俱是笑了起来。纣王笑道:"先前你若敢用太极图跑了,令孤扑个空,回去就等着挨廷杖罢。"
这下浩然更是按捺不住,笑了出声,忙道:"臣不敢,臣绝不敢让大王摔成落汤鸡。"
直至此时,两人紧紧握着的手方松下,虽身处险境,却只觉从未有过的安心,仿佛那无穷血海,针雨乱飞,都只是一场须臾可破的梦境。
纣王取了佩剑,辨明方向,力贯左臂,喝道:"去!"继而朝远方使力甩出。天子剑如流星般于赤红天幕上拖出一道金线,消失于茫茫大海里。
借那投剑力道,龙骨船变了方向,缓慢而坚定地朝青龙的巨大尸骸漂去。
浩然唏嘘道:"可惜了。"
纣王笑道:"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浩然"嗯"了一声,正要站起,纣王忙阻道:"不可。"手掌兀自挡在浩然额上,又道:"这雨毒性甚大。"
浩然方注意到殷受德手臂上已起了一层红疹,忙转头四顾,才发现周围均是红水。答道:"难怪,我刚才便觉这雨水打在身上,似针扎的一般,你没找到飞虎?"
纣王忧道:"未曾;孤得了消息,便弃万军于不顾,径闯进红水阵里,现想起来,却是鲁莽了。"
浩然嘲道:"你向来便是如此,你这昏君。"
纣王反唇相讥道:"归根到底,还不是你给孤找的麻烦,你这逆贼。"
两人忍不住又笑了一会,渐渐漂近龙骨,木吒眉头微蹙,几次想挥剑偷袭纣王,却又怕误伤,终究不敢下手,最后抛出吴钩剑,钩住骨筏,让浩然与殷受德躲进龙头颅内。
红水阵内浪潮一顿,海面陷下巨大深坑,又恢复原状。
浩然把手掌覆在黄天化脸侧,只是片刻,气息便已转虚,额上现出豆大的汗水。
黄天化推开浩然那手,道:"大敌当前,你,你不可为我耗费……"
浩然忿道:"别挣!"
纣王凝视那血海片刻,回头问:"如何?"
浩然道:"性命无碍,但这伤……"随着浩然正气所至,天化左脸伤口缓慢愈合,然而皮肤却终究无法痊愈如初。只可惜了天化一张俊脸,竟是被毁了容貌。浩然叹了口气,却没把后半句说出来。
纣王道:"男儿以德服人,以武扬名,以功业称雄天下;原不必在乎容貌。"
天化冷哼一声,道:"说得轻巧。"
木吒听得亦是极为忿怒,这话说得不痛不痒,受血蚀的又不是你殷受德,放那空话谁不会说?唯有浩然明白纣王之言出自真心,忙打眼色,阻住木吒喝斥。
纣王只不予理会,又望向海中,似是发现了什么。少顷天化体力渐复,摇摇晃晃,搭着浩然肩膀站起。
浩然问道:"如今有何计?"
纣王寻思道:"等。"
浩然蹙眉道:"等?"
纣王答道:"此一时,彼一时,你离碧游宫那会,十绝阵所余几阵?"
浩然答道:"只余这红水阵。"
纣王道:"那便是了,昆仑已破九阵;传闻王天君实力居十天君之首,姜尚却派了两个废……两个三代弟子前来,是以久久未破。然而你细推之,此刻阵外金鳌一脉定是大势已去,王天君必须速战速决,方能抽身。"
浩然明白了,暗自赞叹天子纵在此刻仍能沉着应对,心内又微觉高兴,仿佛只希望这红水阵一辈子破不了,二人便可呆在阵内,多相伴一刻,也是好的。
遂微笑道:"横竖被困,便等罢。"
这厢心念刚起,纣王便有察觉,却顾忌天化心情,言之不得,只得自寻一处干净之地坐了。
浩然纵是千求万想,此刻亦不敢与殷受德坐在一处,只得把天化安顿好,与木吒并肩坐下,这四人共处一室,直是尴尬无比。
黄天化已恢复如常,唯有脸上蚀出的伤疤惊心动魄,终不能消。知道这时不该与纣王作对,便强自克制,许久后看了纣王一眼,只见纣王目光始终停在浩然身上,心中有气,便以手肘碰了碰浩然。
浩然正在发呆,见天化眼神示意,遂望向纣王,二人目光一触,均是脸上一红,别过头去。纣王摇头笑了笑,并不言语,取出怀中黑埙,吹了起来。
背后漫天血雨,指间却淌出一股啁啾之声,那曲调极短,像是一只飞鸟从远方而来,停在面前,低首鸣泣。
浩然听那曲子完了,摸出白埙,便学着纣王吹了起来。
浩然所吹之乐却似春光一现,悠和柔转;宛若桃林欢语中,另一只鸟儿缓缓踱到它身旁,以喙轻触。
纣王沉吟片刻,声未落便接了音律,埙声昂扬高亢,隐隐带着比翼齐飞之气。
浩然续了曲尾,柔音若有若无,似有嗔意。纣王却不停下,双埙之声从虚无之境中拔地而起,浩然只得以音应和,两只飞鸟彼此盘旋,越飞越高,最终如丝飘渺,渐不可闻。
天化听了半晌,全然忘了敌我阵营,忍不住道:"那是何曲?"
浩然不答,反问道:"你听出何意来了?"
天化侧过头,看着浩然隐有笑意的亮眸,怔了怔,道:"两只鸟儿打架。"
一语出,浩然忍不住笑,道:"两只鸟儿……打架?"正要分说之时,却呆住了。
四人同时望向血海,见那海中隐隐升起一根巨大骨锥,仿佛是什么猛兽的角,那骨锥上竟是捆缚着一男子。
话说通天遣走浩然,长身而起,目送自己最后一名弟子的身影消失于碧游宫外,轻声道:"怎会没有后来呢。"
那故事的后来,纵然过了这一百九十七年四个月零七天,他仍是记得清清楚楚,从未忘记。
通天教主转身朝碧游宫后殿走去,脚步声回响于这空旷冷清的大殿中。
"徒弟,使剑一道,切忌赶尽杀绝,为师剑招本是宽厚圆融之式,怎的到你手中,便变了样?"
"剑随人心,人心刚强,剑式自是刚强。"
"徒弟,你不可欺凌妖族;须知妖与人均为这大地生灵,十天君中亦是有妖有人,他们寻衅滋事,实是因你生了歧视之念而起。"
"你不是妖便足矣。"
"徒弟,你修为颇有进境,实是习武的天才。"
"师父教导有方。"
"徒弟,你看这满园桃花开得甚是烂漫,有何感触?没有感触?那你又知不知道,师父有何感触……"
"啰嗦!婆婆妈妈,伤春悲秋!"
"徒弟,昨夜我房内多了个瓶,瓶内插了根桃花,你可知是谁放的?"
"不知,休要啰嗦。"
"为师性喜繁华烂漫之物,这性子须得好好改改才是;这么说来,不是王天君放的,便是姚天君放的;不是秦天君放的,便是金光圣母放的,当然不会是赵公明;公明光知道偷东西,还从来没见他……"
"闭嘴!"
"师父。"
"怎么?"
"你若是女子,我便……我便……"
"你便如何了?"
那一吻,正如时光的潮汐卷起了千载沧桑,万年孤寂;光阴涌来,把他们淹没。
"徒弟,你已成人,为师从巴蜀带你回到金鳌,看着你从一个孩子,成长为如今比师父还高的英伟男人,这些年来,为师待你如何?"
"师父待徒儿极好。"
"仅是如此?"
"男儿志在四方,建功立业,报效家国;怎可在此冰冷之地虚度一生?"
"你报的是谁的家?谁的国?为师把你养大,教你武艺,在你心内,竟比不上一个凡人?你且去,看那殷商会如何收场!武乙不敬上天,必招天雷击顶之祸;子辛题诗亵神,逆天而行,这成汤江山……"
"纵是天要灭我又如何!天已灭了巴蜀!我闻仲从未惧过,这次便要向天讨个公道!平我灭门血仇!"
"你……你自下岛去,从此你不再是碧游宫座下,你……从此所做之事,与我通天无关!那成汤江山必会在两百年后……"
"师父,少说几句罢,打雷了,当心招来天谴。你便龟缩在岛上罢了,掌这一教之昌,享那无疆孤单,长生便是囚笼!我便逆天而行又如何?!来日曝尸焦土,苍天大地,餮狗秃鹰,自会为我收尸!"
"徒弟,为师在朝歌闲逛这数日……"
"回去,上仙不可干预凡间之事,免得招来天劫。"
"为师在朝歌闲逛这数日,竟是发现,你把偌大江山治理得井井有条……"
"师父教导有方。"
"等等,闻仲!"
"你是何人?怎会在此处?这鬼面是红色的?为何我刚看不到你?"
"我是你师公,就是你师父的师父。"
"师父刚走,我去唤他回来。"
"不不,切莫让他知晓。我早就来了,你看,这红面具有神通,所以你师父方才看不见我。你唤何名?"
"子辛。"
"嗯,子辛,闻太师教你何技?"
"武术兵法——音律乐艺——读书识字——思辨道理……"
"好,师公考你,为君之道该如何?"
"为君之道,须得心存仁厚,不可妄动刀兵;大丈夫以……以德服人;武为下道,非不得已,不可行之……"
"很好,师公住在金鳌岛,你在朝歌住得乏了,可央你师父带你上岛走走;不过碧游宫向来冷清,只怕……"
通天穿过碧游宫后殿,抬步迈上通往岛屿深处麒麟洞的台阶,唏嘘道:"只怕此处你住不惯。"
"闻仲百年未上碧游宫一步,今日到师尊座前,不是与宵小之辈逞这口舌能耐,还请师尊念在弟子……"
"说罢。"
通天教主走到麒麟洞外,喃喃道:"念在什么情份上?师徒?父子?或是?"
"师尊,看在徒儿的份上。"
"那便是明路。"
通天教主轻声道:"那便是明路,只惜你们都不愿走,连带着我亦不愿走了……"倏然提气爆喝道:"通天有请镇岛瑞兽出洞!且与我同赴战场!纵是逆天,死而无怨!"
麒麟怒吼之声撼动天地。
与此同时,远处昆仑山仿佛立有所感,传来一声凤凰锐鸣,凡人,金仙均被这两大异兽之声震得耳膜剧痛。
轰然巨响中,无数岩石移位,碧游宫八卦之眼,玉虚宫四象之眼绽放出刺目金光。爆成千万符文,笼住了阐截二教的仙岛!
又一声咆哮,大地震颤。金鳌岛轰然分解为无数碎片,冲击波扫塌了佳梦关绵延百里的城墙!
隆隆之声不绝,那岩石疾速环绕,最终嵌合于一处,金鳌岛化为一只以坚硬岩石构成的巨大麒麟!
苍天鸣哭,大地震颤,绛紫色天空中嗡的一声,云霞尽散,金鳌岛狠狠坠了下来。
那黑岩筑起的庞大麒麟占据了方圆百里,顶天立地,昂首大吼,一爪拍地,顿时掀起无数乱石直飞向天,裹在一处,朝那远方昆仑山冲去!
岐山侧峰垮了大半,昆仑山解体,红光横飙开去,展开一对凤凰之翅。
卒的死斗已近尾声,如今,是将的战场了。
银翼金戟
红水阵内。
四人同时望向血海,见那海中隐隐升起一根巨大骨锥,仿佛是什么猛兽的角,那骨锥上竟是捆缚着一男子。
"飞虎!"纣王瞬间立起,血水褪去,余黄飞虎体无完肤,被噬得森森白骨可见,腹腔中内脏起搏,恐怖无比。
黄天化吸了一口气,愤怒已达到顶点,纣王喝道:"不可冲动!那定是陷阱!"
话未完,黄天化怀中那昊天塔倏然射出金光,四人身周嗡嗡作响,浩然又惊又疑,金光散去,只见贾氏拢着衣袖,背对四人,沉静若水,一头长发飘扬如梦。
纣王楞了片刻,方道:"黄夫人……嫂子。师嫂。"
贾氏幽幽叹了口气,静静注视那体无完肤的黄飞虎,道:"大王,你黄家满门忠烈,望大王顾念旧情,为飞虎留一缕香火。"
纣王吸了口气,无论如何不能相信面前所见。颤声道:"嫂子……你实有负于……有负于……"
"嫂子!"
"娘!"天化伸手去抓,贾氏那缕深蓝色袍带却从他指缝中飞去。
万花袍上金花散开,只在一瞬,刹那又重重收拢,一袭暗蓝色长袍飞舞翻滚,贾氏如一只极地冰凤般,袅袅飞向血海中央。
"沧桑改兮,佳人离……晦云幻兮,身不再……风雨谙兮,思故人……"
海中倏然升起无数血柱,射向凌空腾飞的贾氏,她纵身于血海炼狱中掠过,一缕妖冶歌声传开去,悠悠天地,荡的尽是那婉转清亮之声。
黄飞虎听那熟悉歌声,似有察觉,身体微微一颤,艰难抬头,喉中荷荷作响。
"思之深……念之切……愿你为星君为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血海汹涌,朝着他二人扑去,下一刻,滔天巨浪覆盖了世间。
贾氏恬静笑容再现于眼前,宛若多年前西昆仑后山上,迎接情郎的那个少女。
她张开双臂,轻轻搂住了黄飞虎残破的身躯。
两道白光于血海中飞起,彼此缠绕,冲向天际。继而汇成一股,猛然冲向天化掌中昊天塔,一头扎进了塔中。
过了许久。
"浩然?"纣王忽地出言打破了这沉默。
浩然想的俱是贾氏与飞虎之事,又想到彼此之间,境遇竟是比这对患难夫妻更悲凉,不知不觉,二人眼眶都是红了。再抬头看殷天子时,纣王似有所感,眼角湿润,却强自微笑道:"你有计可破这红水阵,但须你们协助。"
说毕纣王不再提飞虎贾氏那事,径自解说起来,许久后,浩然才明白,纣王在贾氏现身的那一刻,找出了王天君隐于血海下的真身方位。
纣王解释道:"孤入阵以来,便仔细看那海中血箭,只觉射出血箭伤人的源头,是同一处。"又以手势比划,道:"每道水箭飙射时,略有倾斜,虽出海后指向不同,但若追溯其源,数百道俱是于海底的某个位置放出,近者疾,远者缓……"
浩然会意,接口道:"只需沿着水箭倾斜角度,向海底反向延长,它们会汇集在一点。"
纣王虽不太明白,但能猜到浩然话中之意,点头道:"孤猜那点就是阵眼,阵眼中便是王天君。"
木吒忽地插口道:"海水触身立腐,如此血气,王天君潜于深海中,你如何能近得他身?"
纣王道:"你自有对策。"旋即一掌击下两截青龙肋骨,交予天化、木吒二人。吩咐道:"吴钩剑借你一用,不可再耽搁了。"
木吒未明其意,只见纣王又戴上护腕,调整方位,狠狠一掌切在龙脊骨与颅腔的接缝处,发出一阵刺耳裂响,四人所站骨颅,与那长龙骸骨分离。
天化亲眼目睹父母身死,灵魂封入昊天塔,一时魂不守舍,只觉脚下俱是棉花,冷不防纣王又一喝:"天化!去划水!"
天化回了神,只觉纣王威严不容自己抗拒,木吒交了吴钩剑,至此不再怀疑纣王,二人抢到颅腔两侧,用那肋骨插入海内,奋力划动。
龙头载着四人,朝血海中央,黄飞虎尸身漂去。浩然问道:"你呢?"
纣王一指那散落于地的黑色甲胄。浩然会意,取了盔甲来,为纣王戴上。又单膝跪地,服侍天子穿好甲靴,纣王只是不言语,任由浩然忙碌。片刻后一身重战甲穿毕,浩然蹙眉道:"这盔甲加身极重,纵你天生神力,行动亦颇有不便,你到底想如何?"
纣王不答,只道:"头盔。"
浩然疑惑更甚,把手中仅存那铜盔为纣王戴好,骨船已逐渐接近血海中心,千丈之下的海面,便是王天君所踞阵眼。
此刻王天君似有察觉,瀚海一刹那翻涌起来。前一刻渺渺千里的平坦海域竟是狂风大作,浪墙拱起千里!
"站稳!"纣王握着浩然手掌,助其稳住身形。"回来!"又朝木吒喊道。
那骨筏被掀到高空,重重落下。纣王却纹丝不动,一足踏于龙颔前,英伟身躯随着狂浪上下起伏。
天化与木吒手中骨桨冷不防被那迎面拍至的浪潮卷走。"撑不住了!"天化喊道。
犹如飓风怒嚎,骨筏几是随时要裂开般发出响声,纣王朝那海里望去。大声道:"王天君定是在海底!你们当心!抓稳!"
纣王单手抡起吴钩剑,剑锋如雪,映出那浩浩血海,水天一色。天子立于骨筏最前端,似是想做些什么,却又颇有牵挂,许久后,方看了浩然一眼。
纣王微笑道:"说时轻巧做时难,保重。"
那话正回应了不久前黄天化的愤怒。
刹那一道巨浪把骨筏掀到高处,亦把他们握在一处的手掌狠狠分开。
纣王双足并立,紧紧钉在船头,反手把吴钩剑一收,背持于身后,右手掐了个剑诀,竖在眉心前,闭上双眼,沉声道:"勿念!"
百丈高空,惊涛骇浪,黑色身影笼着一层金色剑光,朝后倒下,落出了骨筏,冲向血海。
"混蛋!你要做什么!"浩然大喝道,瞬间冲上前去,伸手去捞,却捞了个空。
然而他咬紧牙关,单手撑地,长脚腾空,于青龙上颚顶狠狠一蹬,犹如离弦之箭,扑进这犹自身在半空的纣王怀里!
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的瞬间。
旋即"咚"的一声,纣王与浩然紧紧拥于一处,坠入这血海中,海面翻起一朵白花,紧接着被无情巨浪吞没。
黑白二气于坠海那刻撑开,光团转动,隐有太极两仪之型,形成一个球体,光华流转,把他们包裹在其中,挡开了狰狞的血水。
开天辟地,混沌池中的两尾灵鱼彼此追戏。
昼与夜温柔地汇于黎明之际。
"仗着孤宠你,便又胡搅蛮缠。"
纣王话中笑意盎然,一手揽着浩然,另一手荡出吴钩剑。
刹那东皇钟展开银色双翼,横扫而去;轩辕剑发出万丈金光,宛若流星坠落,激开千里海域,创世之初浩荡元气,终于再度合而为一,隆隆作响,冲破滔天血水,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深邃而不可知的海底!
血海蒸腾,万里海面倏然爆发!
二人高速旋转,身与剑合,月蚀般的刀锋绽放千丈华光,无双利刃携着真龙之气劈去,把王天君斩成两半!
瞬间红水阵被一分为二,剧烈震动,轰的一声垮塌。
佳梦关前。
麒麟怒吼,翻江倒海,凤凰锐鸣,天崩地裂。
苍穹深处,无数带火流星飞来,坠于大地,漫天均是火羽,流星接二连三撞在麒麟身上,石麒麟痛吼一声,钝角被撞得粉碎,继而一爪狠命前探,扯住了凤凰双翅!
两头巨兽撕咬,死斗,已不再是仙道插得上手的战场。
数万人远远退到平原外围,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仙人浮于天上,凡人翘首仰望,那是自创世以来,仅次于炎黄之战的又一幕华丽大战。
战场绵延百里,麒麟被流星连番击得在地上翻滚不休,压垮了城墙,凤凰尖锐鸣叫一声,与石麒麟滚作一团,双翅勉力一拍,嗡的一声大响,继而横旋甩出,把黑麒麟狠狠甩进了佳梦关内!
岐山以外千里尽起火海!佳梦关内顿成废墟!
太公望的双眼映出漫天遍地的大火,鲜红色火焰把夜空烧得宛若白昼,红云翻滚,在烈焰中化为灰烬,无数生灵于岐山内奔出,在火海中痛苦挣扎。
黑麒麟翻过身,仰天狂吼,一爪把凤凰狠狠按在身下。
"普贤。"
普贤真人转过头来,道:"嗯?"
太公望缓缓道:"少顷昆仑山崩毁,燃灯兵解后,便轮到你上场了。"
普贤微笑道:"嗯。"
片刻后,普贤微笑道:"小望,莫哭,来日封神台上再会。"
子牙哽咽着点了点头,递过一珠,普贤接了,勉力握于胸口前。道:"你这便去了。"
杨戬抱着玉鼎,于远方摇摇晃晃飞来,落地时听到太公望与普贤真人的最后一句,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后方道:"普贤……普贤师叔!"
普贤笑道:"杨戬,玉鼎师兄,你们没事罢。"
玉鼎满身鲜血,倚在石上,唏嘘道:"现下还未死,赶得及送你一程。"
杨戬惊道:"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死斗!你要去做甚!普贤师叔!你……"
玉鼎缓缓道:"元始天尊数日前便不知去向,此刻操纵昆仑山的,是燃灯道人。"
"……"
杨戬恍若被一盆冰水从头上浇下。道:"师叔……"
普贤年纪与三代弟子相近,性子亦是相仿,杨戬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这个孱弱的少年师叔会于此时出战,那简直便与自毁无异!
普贤真人淡淡一笑,转过身去,面朝火海,道袍飘扬,掌中定海珠吸来沧海蓝光,水汽充盈,托着他飞上高空。
昆仑山化成的凤凰终不敌黑麒麟之威,被扼着脖颈高高提起,凤凰额端现出一全身带火道人身形。
黑麒麟闷吼一声。通天教主之语沙哑这无数倍。
"元始何在?竟是燃灯?!"
燃灯道人已气力衰竭,烈焰消散,显露真身。瞳孔中映出黑麒麟张开的大口,一道青色剑气成型,以排山倒海之势猛然前贯,刺穿了燃灯道人赤 裸的胸膛!
"即便弱小如你,亦有要保护的人。"
定海珠中倏然爆发出滔天大水,蓝光裹着普贤真人身影,于万丈云端上直冲而下,狠狠撞在石麒麟身上!
石麒麟被烧得通红的身躯遇这大水一冲,冒出无数蒸汽,弥漫了整个战场,定海珠碎成千万片,飘散于虚空。
黑麒麟动作一顿,最终的咆哮未曾吼出,受这冷热之力互冲,竟是土崩瓦解!
爆裂巨响中,金鳌岛,昆仑山,俱是同时崩陨!
两道英魂直冲云霄,崩毁后的无数巨石轰然落下,现出一朵青色莲花。
六十四片绛青莲瓣旋转散开,现出莲台,莲台中央,绝世剑仙睁开双眼,瞳如死海万里,波澜不惊,赤着半身,袍袖在背后随风飘荡,令场上数万人气息为之一窒。
通天教主一手捏起剑诀平端,另一手握着诛仙剑斜指,剑未出鞘,剑鞘上却满是鲜血,连剑带鞘,串着一具瘦小身躯。
通天随手一甩诛仙剑,把普贤真人的尸体与古木剑鞘甩向大地,几息后,远方发出骨骼折断的轻响,诛仙剑出鞘。
通天淡淡道:
"下一位。"
诛仙剑阵·寂灭心钟
"出剑。"
"教主请,晚辈不敢先出。"
"可是看我不起?"通天教主冷冷道,提起诛仙剑,剑尖虚引,双目所视,越过了浑身浴血的玉鼎真人,指向剑仙身后辽阔深远的湛蓝夜空。
玉鼎闭上双眼,道:"既如此,便承让了。"只是一瞬,倏又睁开,刹那茫茫宇宙洪荒收于心内,祭起斩神剑,锐兵之气宛若龙吟,声传百里。一剑分为千万,天地间尽是呼啸剑气,剑雨排空,锋林万道!
"正气划无极!乾坤分两仪!混沌洪荒百万剑阵!"
那是玉鼎的最后杀招——混沌洪荒百万剑阵,斩神剑荡成无数虚影,层层充斥了空间,焦土世间尽成碎片,大地上窜出无数石剑,山崩地裂!
通天有意让玉鼎全力施为,只是静静看着,诛仙剑卷动青色剑光,旋转不休,宛若莲瓣重重合拢,抵住了绞到身旁的无形剑气。
剑气呼啸如狂澜骤雨,天际隐有雷威闷响,玉鼎真人剑阵之威不断攀升,到得后来,云海翻涌,云层中更似夹杂着百万剑劲,无边无际地洒落下来,千里方圆的战场上直似成了一方绞肉机!巨石飞滚,山峦崩毁,俱在这剑神威力下被无情地绞得粉碎!
玉鼎持剑直指,苍穹,大地,无休无止的亿万剑气似一张大网,被狠狠扯了回来。
霎时万籁俱寂,剑心通明,一切景物定格于那瞬。
斩神剑身爆发出璀璨光芒,混沌洪荒百万剑阵汇于一点,被压到了极致,继而随着玉鼎身与剑合的一挥之下,卷起轰天怒鸣,朝通天教主直贯而去!
一化无穷,无穷归一,玉鼎真人那式,已隐隐领悟了持剑真谛,五识如镜,心开天籁,锐气排山倒海掀起,盖过了数万旁观者的惊呼之声。
然而那怒海中,却是缓缓绽开一朵青莲,剑神之威如惊涛拍岸,骇浪裂石,青光在海啸中央一点化开,柔和又有力地抵住了崩天裂海的一剑。
通天教主依旧是那冷漠的眼神,手中诛仙逆流而上,青莲之瓣在这两股悍然气劲间骤然碎裂,飘向四周。诛仙锋芒大盛!
诛仙直点,触到飘零莲瓣,把它一分为二,继而点中玉鼎斩神剑的剑尖,两剑相抵,斩神"叮"的一声微响,于相触之处破开,通天教主轻勾嘴角,淡淡道:"玉鼎,你已窥得天道。"
下一刻,诛仙剑如入无物之境,沿斩神剑锋直刺进去,斩神剑身瞬间回卷,裂为两半。
剑毁,人亡。
通天教主虚浮于半空,松开握着玉鼎真人手腕的那手,玉鼎遥遥坠下地面,落地之处,一道白光飞起,英灵在夜空中盘旋。
通天仰头,双眸中映出布满繁星的苍穹,似是思考良久,缓缓道:"还不来?"
昆仑山所有仙道俱是胆寒了。
杨戬于玉鼎出战那刻,便已被打晕过去,黄天化、木吒、浩然未归,二代金仙中,竟是无一人敢出战!
通天旋嘲道:"罢了。"接着闭上双眼,遥遥举起诛仙剑,斜指夜空。
佳梦关前两军尚未从这震撼中清醒过来,不知通天教主要作何事。
紧接着,姜子牙发出恐惧的一声大喊。
"跑——!"
姜子牙声嘶力竭道:"快逃——教主要布诛仙阵!"话音落,抓起昏死在地的杨戬,朝远方飞去!
大地上数万人此刻回神,蜂涌而散,殷商军朝着佳梦关躲去,西岐军沿着佳梦关外墙绵延撤退。
未待万军散尽,通天已再度睁眼,天地间仿佛变了个模样。
诛仙剑发出一声低沉的长啸,远方所有仙人的法宝,竟是不约而同地朝发热低鸣,朝着战场中央的那道灿烂华光!
剑身光彩流转,引动九天之气。漆黑夜空唰然白亮如昼!天地正气浩荡,于神州大陆四方疯狂涌来。
只见通天高举手中诛仙剑,剑尖射出青白黄紫四色光芒,如奔腾的雷电挣脱了禁锢,直贯天顶,天地正气受那剑威牵引,汇集成无数巨剑,形成一个漩涡。
赤红,青蓝,金黄,绛紫,色泽各异的光体巨剑在天顶环绕。虚空中仿佛传来上古咒文,七柄巨剑哀叹。巨剑周遭又环绕子剑千万,一齐嗡鸣,与通天手中诛仙绝剑彼此呼应。
灿烂光辉照射天下,刺目光芒中,绝世剑仙持剑指天。
天顶俱是悬挂的利刃,茫茫大地,众生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通天淡淡道:"师兄,你诛我徒儿,我诛你全教。"
随着通天教主念出"文殊真人"四字,那天顶巨大长剑竟是有所感应,离了漩涡,朝远方飞去!
剑落如雨,天地肃杀!
那巨剑如无坚不摧般把遁龙桩砍成两截,破开文殊真人护体劲气,只听一声惨叫,竟是把昆仑金仙活生生斩成了两半!
"广成子。"
又一柄长剑朝西奔腾而去,把仓皇奔逃的广成子穿背而过!锐剑竟是毫不留情,一蓬血雨炸开,连带着数百西岐兵士痛苦哀嚎!
"清虚道德真君、赤精子、道行天尊……"
此刻的通天教主便如唤魂的阎罗,每念出一名,便有白光平地升起,大地千里已成血池,通天双目浮现赤红之色,杀得性起,那诛仙剑阵竟是敌我不分,剑如雨下,摧枯拉朽般朝凡人中卷去!
"姜子牙。"
青莲绽放,是地狱的绿火,莲花旋转,是夺命的咏叹。
"师父……"
通天耳畔仿佛响起那个倔强少年的声音。
"师父!"
浩然在姜子牙身前现出身形,大喊道,旋即不顾迎面飞来的光剑,狠狠一拳击出。
浩然纵声大喝,钟声响起,顿时把那剑气击散!
剑仙华光荡然无存,此时取而代之的却是冥府鬼哭,九天九地怨魂不散,人间炼狱,断肢遍野,战场上竟成了修罗屠世的场景!
"怎么……怎么回事……"浩然胸膛起伏,喘道,"他……通天教主……"浩然目中映现出无数掉头飞来的剑刃,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子牙心有余悸,方才那利刃几乎把自己斩成碎片的一幕犹自在目,断断续续道:"他、教主入魔了!"
"不成圣,便成魔;浩然,快走!"
浩然一把揪住姜子牙衣领道:"元始天尊呢!老君呢!"
姜子牙惊慌大喊道:"不知去了何处!快跑!浩然!太晚了!现在纵是大师伯也制不住他了!"
浩然置之不理,吸了一口气,肺部传来几欲被撑破的疼痛感,继而腾空而起,遥遥飞向远方的一团热光。
不知何时,浩然之声已与当年闻仲之声重合与一处。
万顷剑光粼波荡漾,三月春风吹面拂暖,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金鳌岛。
通天教主喃喃道:"你当年如此倔强,现今仍是如此倔强。"继而伸出手掌,轻轻一推,浩然狠狠撞在那无形屏障前,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师父……"
"师父!"
"师父,我有负于你……"
第一声钟响,震彻寰宇,浩然展开双臂,悬浮于空,闭上双目,身体缓慢旋转。那天顶漩涡中无数巨剑似有感应,一齐掉头朝他奔去。
"当"的又一声激来,震得世间凡人口鼻溢血,瘫倒在地!巨剑轰隆震颤,迎上钟声,碎为灰烬,那钟响荡了开去。
钟声如海潮,一波又一波袭向通天教主,摧毁了无数天空中盘旋的巨剑,东皇钟洁白玉光与诛仙剑修罗血色堪堪撞在一处,抵住了那席卷向大地的夺命剑锋!
"师父……醒醒……师父……"浩然嘴角溢鲜血,连声钟响终于敲在了实处。
只见通天身前现出太极图之型,如触手般穿透了他的胸膛。
通天凝视浩然双眸,眼中笑意倏然令他想起了另一人。
"钟儿,不是我该醒了,而是你该睡了。"
"太上老君!"浩然悲愤道:"你竟下此狠手!"
"啊啊啊啊啊——!"浩然狂喊道,把全身正气提升到极处,不顾一切释放出最后的钟响,老君幻出的心魔被驱离了通天教主身体。
浩然在那灵体分离的一刻,抓住通天教主胸前伸出的虚幻触角,狠狠回扯,把它夺了过来,触角一断,尖端霎时恢复为太极图,一阵剧痛传来,再次烙在了浩然手背上。
通天心头一凛,吐出一口血,眼神恢复清明。
那道从兜率宫发出,攥在太上老君手中,而紧紧箍在自己心头的精神之索,在震耳欲聋的钟声下断裂了,通天面上毫无血色,便如一张白纸,眼中现出惊悸神色,反手捞住浩然,转头朝辽远星穹中望去。
虚白精神之触登时收回,隐没于繁星之中。
通天一手按着心头,大口吐出鲜血,英气双眉紧拧,似是离了水的鱼,许久后道勉力道:"徒儿,多亏你的寂灭心钟……师父险些忘了自己……"
浩然已彻底昏死过去,通天轻轻前推,一团柔和光芒把浩然送回地面。
两教的战争结束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然而通天的战争仍远远未完,他抬头仰望星辰之间。大地上只听见万人呼吸此起彼伏,所有人均不知这绝世强者在等待什么。
许久后,那团奔腾而来的炽目雷光揭晓了答案。
天地之威无法抵挡,那并非出自生灵之手,而是死去这数万人后的苍天之怒!
通天吁了口气,疲惫不堪,抬起手背,拭去嘴角鲜血,缓缓道:"终于来了。"
此刻黄天化已一手抢先抱了浩然,另一手紧紧握着昊天塔朝向天空,那天上无数英灵忽得感应,齐齐盘旋,冲向黄天化那只高举的左手,瞬间化为浩瀚无匹的汹涌漩涡,向昊天塔中卷去,最终场上近万英魂,尽数被吸进塔中。
"快走——!"姜子牙焦急喊道,昆仑山残存的最后几名三代弟子,在姜子牙掩护下仓皇逃窜。
纣王正要奔去浩然落地之处,却被申公豹紧紧扯住。
纣王眼中现出天空中落下的雷光,深吸了一口气,道:"那……那是何物?!"
申公豹答道:"那是天劫,天威不可挡。"
申公豹望向那铺满了整个天空,且翻滚不休的刺目雷网,缓缓道:
"上仙千年一次的九天雷劫,教主要……渡劫了。"
盘古斧·破碎虚空
九天雷劫共一百二十一发,是为上仙得道后面临的最终试练,千年一次降临,若能渡劫,便可再逍遥千年,不受天规,不受道约,不受天地正气捆缚。
若应了雷劫,轻则金仙之身兵解,再炼百年方得骨肉之体;重则魂飞魄散,天地间再无此人。每发天雷中又蕴金、木、水、火、土五行之象,变幻无方,源自九天之上,亦称为"天谴"。
不老不死的上仙,千年如一日的活着,总会招来天谴的。天又何尝管你一生是繁华,还是落寞?
除非逾阶成圣,否则活在这世上一日,便须面对最终的覆灭。圣人跳脱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非无情无义,视百姓万民为刍狗者不得成圣。
通天教主自是办不到的,所以,他终究要应劫。
第一发天雷犹如冰霜与烈火的赞美诗,铺开了茫茫大地上最后一场戏的布景。
三发天雷齐至,雷电直欲把所有人的双眼灼瞎,通天勉力抬臂,在那连番爆裂中划出朵朵青莲,绞住万顷狂雷。
九发雷弹,狠狠撞在通天教主护身剑气上,把那青莲击得粉碎!
二十七道雷电,通天吐出一口鲜血,身躯如断线风筝般飞起。
最终的审判来临,八十一道狂雷无情摧毁了大地,入目之景,唯有白光如海,几欲灼瞎双眼;入耳之声,唯有嗡鸣不断。
凡人惊慌大叫,却发现耳中已听不到同伴间的呼喊。
又过了许久,雷电余波终于散去,遍地均是烧焦之气,电芒乱窜,散于虚空。
从天劫降临到结束,不过短短四息之间,却毁去了通天教主上万年的道行。
纣王颤声问道:"师祖……他,死了?"
申公豹茫然摇头。
数万人眼睁睁看这那片被雷电犁平的荒野,荒野上寸草不生,以通天落地点为中心,方圆百里已成焦土,黑石被高温烧成结晶颗粒,均匀铺在地面。
草,木,尸体俱成尘埃,随着一股凉风而化作无数灰白蝴蝶,飞向天际。漫天遍野均是雪花似的尘屑,那是无数生命走到终点化成的灰烬。
纣王在这灰烬走出了第一步。
黄天化终于恢复听觉,带着惧意道:"通天……这是成了还是败了?"
姜子牙缓缓摇了摇头。
纣王走向两教大战后的废墟,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土石掩埋的深坑中,艰难伸出一只焦炭般的手臂。
诛仙剑轻轻划过,巨岩分为两半,轰一声落了下来。
纣王抽了口气,只见那废墟掩埋中的人,已再认不出是谁了。
通天全身被烧得焦黑,早已不复那剑仙潇洒之态,下肢在天威下崩成碎片,唯余上半身艰难支起,肌肤碳化后剥裂,流出体内鲜血。
然而,他的战争,还没有完。
"你输了。"
那沉厚声音仿佛在星辰远处,瞬间又来到面前。
纣王停下脚步。
元始天尊终于迈出虚空,站在无穷大雪下,凝视通天教主。
他的双眸一紫一金,身周仙气流转,左手虚拈红丸,右手握着一缕紫黑幡巾,那幡巾在空中翻腾,宛若地府的黑火。
通天双目黯然无神,嘴唇动了动,唇上一块碳屑剥落,伤口中迸出源源鲜血。
他的手指似乎想握紧诛仙剑,然而一使力,五指便瓦解,剑从支离破碎的手腕上落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元始天尊左手轻轻前推,红丸通体发出玉润之光,牵引着通天身上所余无多的仙气回归自身。
纣王刹那看清了元始天尊所做之事,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元始是在吞噬!通天,元始,太上老君三清本出自一体,均为盘古死亡时呼出的最后一口气,如今通天将死,元始竟是等待了许久,要吸纳通天体内的混元正气。
那阵恶心感直传到喉头,殷受德几要呕吐出来。元始天尊道貌庄严,此刻在数万人眼中却变了吸血的恶鬼。
通天无法再挣扎,一缕余力逐渐离体,双唇又动了动。
那是他耗费了最后的生命发出的嘲弄之声,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轻蔑无比。
"输的是你。"
霎时红丸爆开,冲击波把纣王掀翻在地推出百余丈,通天教主余骸在那爆炸中化为碎片。
元始天尊之瞳现出惊惧神色,红丸碎裂的瞬间,一道黑光喷出,如同破布般勒住元始天尊全身。
那是通天教主的最后杀着,许久前便交代赵公明埋下的陷阱。埋在红丸中的机关。
先天灵宝的最后一件——六魂幡!
骤变突起,六魂幡层层卷来,裹住元始天尊头脸,继而全身,元始天尊伸出一只手,尚来不及呼救,便被裹入了漆黑的幡布内。
六魂幡收拢,最终成为一个点,消失于虚空中。阐教仙尊便如此死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唯落下一面巴掌大的深紫色小幡,与躺在近处的诛仙剑低声共鸣,发着光。
数日后,黎山娲皇宫。
漫天均是飞絮,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诛仙剑阵,寂灭心钟两大逆天之术互撼,威力全开的那一刻,余波竟是扫到了娲皇宫前。
茫茫黎山,完好的只余一尊玉像,一面古墙。此刻人间大战,已再无人来修缮娲皇宫了。况且,女娲的真殿并非在这人间供奉香火之处,而是在天上。
今日来了一名访客,他冒着小雪,徒步登上峰顶,很是耗了一段时间。他凝望女娲玉像双眼,许久后沉默跪地,摘去金龙头盔,猛地朝女娲拜了下去。他的额头撞到地面,发出一声闷响,许久后,又连着两声,磕了三个响头,直磕得额前鲜血长流,方停了下来。
"受德前番自省:因题诗一事,掀起人间战乱不休,特来向女娲娘娘赔罪,望娘娘体恤大地苍生,恕了受德少不更事,无知妄为之举。待受德回了朝歌,定为娘娘重建娲皇宫。"
纣王说完又拜,这次额头只是轻轻触地,那团血泊静静蔓开,染红了铺着冰雪的洁白地面。他低头跪了许久,肩膀微微颤动,许久后又道:"女娲娘娘掌管世间情爱之事,受德求娘娘……"
忽听纣王身后竟是不知何时又来一人,只扑哧一笑,道:"我只管'男女'情爱,大王,你求错神了。"
纣王此刻方缓缓抬头,微笑道:"你这不是来了么?"
浩然哭笑不得,正要拿话来岔,纣王却又道:"又想狡辩?你心不诚,孤的心却是诚的。"
浩然无言以对,只得叹了口气。又见纣王膝前一滩血,道:"你到这做什么来了?"
纣王此刻方缓缓站起,转身坐在祭台前,取出一个随身皮囊,想打开给浩然看看,又索性连皮囊一齐递过。"这是教主与天尊之物,孤从两岛废墟中寻获的。"
浩然不接,却只怔怔看着纣王额头上流下的血,许久后弯腰抓了把雪,以手掌温度化开,沾湿衣袖,擦了血迹。
纣王从皮囊中取出一物,只絮叨道:"孤知你要寻盘古斧,这是诛仙剑,这是盘古幡,喏,你看,孤未食言,都为你找来了。"
那模样,像极了寻到古玉来讨情人欢喜的少年郎。
浩然一见诛仙剑,悲愤难抑,喝道:"别拿出来!"
"放肆,你又恃宠生骄,无法无天了?"
浩然静静站着,纣王忽地忍俊不禁,摇头只笑不语。片刻后道:"好了,浩然,孤知你与教主……"
"浩然?"
纣王忽又道:"教主一世英明,重情重义;人生在世,谁人无死?轰轰烈烈地战一场……"
浩然忽反嘲道:"谁人无死?终须要死,活来何用?"
纣王不答,只道:"你看。"旋即取了诛仙剑,却把盘古幡连同那皮囊丢在地上,仿佛不屑再看它一眼。
纣王握着古木剑鞘,调转剑柄,递向浩然,浩然叹了口气,手掌覆上剑柄,缓缓抽出了诛仙剑。
诛仙锋芒如雪,映出浩然面容,那一刻,通天双眸依稀再现于眼前。
"接过此剑,你便是他关门弟子,当以师父遗志为毕生抱负。"纣王缓缓道:"便如我师闻仲,你可记得,闻太师死前的唯一遗憾?"
浩然想起闻仲命归绝龙岭的一刻,道:"他和教主,临死前的唯一愿望,就是……"
那话未完,二人均是心下了然,不再说下去。或许闻仲与通天赠那黑白双埙的深意亦是在此。纣王笑了笑,拾起皮囊,抖出盘古幡,交到浩然手中,道:"盘古斧已获,你且先办正事,孤有一法,待会再与你细细分说。"
浩然稍解忧伤,点了点头。抬起左手,太极图的烙印仍在。
他一掌虚推,身周钟磬之声嗡嗡作响,太极图旋转着离开手背,飘了出来。黑白两仪旋转;盘古幡,诛仙剑各绽紫青之光,发出共鸣,被太极图吸了过去,继而分占两仪,融为一团光。
光芒敛去,化作一把手斧,墨青斧柄,斧刃隐隐泛着紫色。
"这便是盘古斧。"纣王道。
浩然把盘古斧收进炼妖壶中,答道:"这斧上有无数人的性命,终我一生,必不再用。"
纣王择了一处干净石台,径自坐了,二人一同望向娲皇宫外绵延大雪,都知今日下了黎山,各归己军,再相见时又不知是何日。一时间反而说不出半句话来。
许久后,浩然方道:"黄帝把我送来殷商,落脚点便是此处。"他望向女娲玉像后的山河社稷图,办证二字依旧在目,想起那时做的荒唐事,不由得面带笑意,道:"轩辕剑至今仍不知在何处,姬发领兵占了佳梦关,前日我就想来走走,看看有何线索。"
纣王嗯了一声,道:"通天教主未曾交代你,轩辕剑下落在何处?"
浩然茫然摇头,忽想起第一次进兜率宫时,太上老君的那番话,遂道:"老君……他说,待此战结束后,轩辕剑便可得。"
纣王点头道:"孤亦想说此事,自狐妖入宫以来,这诸多变故接连不断;殷商社稷,竟是有倾覆之危。"
浩然隐约察觉到了什么,问道:"你怎知苏妲己……"
纣王忽笑道:"且不提我,孤想告诉你,昆仑山崩,上仙已陨,此刻孤纵是强把你带回朝歌去,世间亦再无人奈何得你我。"
"然而既是轩辕剑要此战结了方可得,便一战罢了。孤与你打个赌,如何?"
浩然微微低下头,见纣王看着绵延细密的雪花,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是他最为迷恋的决然神色。
纣王凝视远方,似是在对浩然说,又似对自己说,他缓缓道:"孤与你打赌,神器,法宝,仙道均不参战;殷商西岐以凡人之力分个胜负。待孤胜了,轩辕剑可得,孤传位予殷郊,与你一同回去。如此可好?"
"大王若败了呢?"
纣王不答,道:"你跪下。"
浩然单膝跪地,二人静静凝视彼此,片刻后,殷受德宽厚的手掌揽着浩然脖颈,温热的唇覆了上来。
那天地间俱是冰冷,他们的心却是温暖的。暖意抵住了无穷无尽的大雪与孤寂。
许久后,唇间的热气分离,浩然手指轻触纣王唇角,仿佛生怕打破了这英伟男子的梦境,轻声道:"若……大王败了,便又如何。"
纣王起身,道:"孤这便去了,待你来战,为将者须得顾念将士性命,深思熟虑,非胸有成竹不可贸然行之。"旋即竟是不现丝毫留恋之情,起身走出了娲皇宫。
"孤不会败,永远不会。"
最后那句话,伴随着纣王背影,消失在黎山上卷来的漫天雪花中。
——卷四·盘古斧·终——
碧海潮生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
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
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
要那诸天仙佛,都烟消云散。
——《悟空传》
数日前纣王已一举撤入关内,渑池守将张奎前往临潼关前,与天子汇合。西岐军则驻军关下,按兵不动,似乎在等什么。
白日间浩然终觉不妥,两教大战,姜子牙,杨戬等众均无暇顾军,西岐军却在姬发带领下破了佳梦关。姬发何时有了这胆识?遂私下寻到徒弟,询问前事,姬发竟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浩然便起了疑心,严词逼问,姬发不敢再瞒,方一五一十交代了。
"狐姒?"浩然蹙眉道:"还有喜媚?"
姬发颇有些畏惧,点头道:"师父,你、你别告诉尚父和天化师叔,她们说,除了我,谁也不想见。"
浩然出了军帐,朝那漆黑的夜晚中走去,大营中灯影绰约,远方如一团浓墨,墨里闪着临潼关高处火把的光芒。夜的寒风中,又隐约有女子交谈声传来。
"喜媚?"
"啊?"喜媚与妲己一同转过头来。
一别经年,再见妲己,浩然颇有点不自在,满腹严词指责偏生在妲己面前,竟是说不出半句,许久后方道:"你们在此作何事?"
浩然所质问之言,本是问妲己潜入西岐军有何居心,妲己却嫣然一笑,淡淡道:"在营里呆得气闷,和喜媚出来走走。"
浩然伫立良久,知妲己若不愿说,问再多也无用。
寂静中,胡喜媚开了口,笑道:"司墨大人,你来做甚?"
浩然想了想,答道:"我来谢喜媚不计前嫌,救了哪吒与天祥。还请狐仙高抬贵手,放了我徒儿。"说毕恭敬拜了下去。
胡喜媚慌忙伸手把浩然拉起,摆手道:"别跪别跪!东皇钟,你是天地灵物,我们不过是卑贱妖物,这不折我们寿呢么……"
妲己微有不悦,道:"我若存心害姬发,怎会助他破关而入?"
浩然并不起身,只是抬头凝视苏妲己,妲己竟是丝毫不惧,看着浩然,许久后方道:"知你素来颇有猜忌,我虽一身杀孽,却从未惧过,纵这天下与我一弱女子为敌又如何?念在你是教主关门弟子情份上,才与你和颜悦色。"
浩然取出一柄古木剑鞘,交到喜媚手中,道:"这是师父的诛仙剑鞘,送你了。"
喜媚接过那剑鞘,怔了一怔。浩然不发一言,起身离去。
待得浩然走后,妲己方轻声道:"你说他能办得成教主所托那事么?"
喜媚茫然摇头,道:"他有时很弱,有时却很强……我、我也说不准。"
妲己又叹道:"罢了,把那剑鞘给我看看。"
她洁白手指抚过诛仙剑鞘,泫然欲泣,道:"唯有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要诛天,又得听天命,这世道还真是荒唐。"
是夜三更,西岐万人排开长阵,整兵备战,临潼关内大门洞开,殷商军有条不紊,依次出城。平原上两方人马遥遥相对。
殷商领军:殷受德。副将张奎、张桂芳,军师申公豹。
西岐领军:浩然。副将黄天化,杨戬。军师姜子牙。
场上足有两万兵马,却无一人作声,黑色王旗在寒风中飘扬,初冬小雪铺满旷原,皓月当空,银光遍野,死寂一般的静谧。唯有刀盾隐隐反射着银月之光。
姜子牙道:"搦战,浩然。"旋即递过一副黄锦,黄锦上书满殷受德罪名十二条。天化把它展开,递到浩然手中,浩然却不接,嘲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旋即不待姜子牙解释,一抖战马缰绳,遥遥奔出己方战阵,直到先锋队最前沿,方勒停战马。殷商一方仿佛为了回应,那金甲帝君亦驱四目青骢飞驰而出。
浩然不语,殷受德亦不语,平原上只余数万人的呼吸声,两方主帅遥遥相对,均看不清彼此。
许久后,浩然从怀中取出洁白玉埙。
月前殇奏响的那一刻,天地间恍惚变了模样,一望无际的银海荡开,温柔却又冰冷地覆了上来。
纣王埙声暗哑,浩然埙声高亢。古曲一起,黑白双埙应和,宛若碧海潮生,一波叠一波。数万听者只觉悠悠大地,苍茫人世,万物浮生,在这海中载升载沉,不知归宿。
白色海浪粼光此起彼伏,荡涤了世上一切污秽,浪潮倏然褪去;至此曲音一转,金戈铁马,万骑奔腾,恍惚展开一副极惨烈的画卷。
曲音再变,折戟沉枪,尸山血海,唯有天际明月注视大地上唯一存活之人。
望海潮,海潮汹涌,无方变化;那人踏浪而来,怀中依然抱着一生挚爱,然而这天,这地,竟容不得他存于世间;天都水月,沧海桑田,俱为虚幻。
曲终,空余月明千里,无尽银光洒下大地。
浩然依旧紧紧握着那玉埙,缓缓道:"该说的都说完了。"
"西岐将士!随我而战——!"
浩然发出打破沉寂的第一声呐喊,刹那间三军高呼,万马嘶鸣。后阵擂起战鼓,大地震动。
关内,带火箭矢铺天盖地飞来。关外,血肉之躯冲破了殷商军的第一道防线。
战局一开,黯夜中已分不清敌我,西岐军成锥,殷商军成盾,堪堪绞在一处。四处均是马嘶,黄天化与杨戬各率三千兵马,分为左右翼扑向夜色中的殷商军。
那阵形忽地一变,竟是化作太极八卦之型,以百人为队,千人为阵,笼住了王军,浩然驻马远远望去,只见殷受德破天刀在八卦阵内闪着光,似是头一次遇这奇门阵法,不知所措。金龙战甲从阵东到阵西,连转几次方位,均是被姜子牙的八卦大阵困住。
八卦阵分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姜子牙关了生门,见天子已成笼中猛虎,忙开了死门。刀兵寒光连闪,乌云层层掩来,遮没星月,纣王晕头转向,更辨不清方位。
浩然看得心头不忍,几次想拨转马头,却又挪动不得分毫。只听纣王纵声长啸,身先士卒,来回冲杀,竟是以蛮力硬生生冲散了数个小队!
浩然喃喃道:"自乱阵脚。"
眼见天子身周亲卫不断折损,纣王伟岸身形忽地一顿。似是心意相通,得了感应,沉着观察片刻,纵马右转,破天刀扫出,士卒纷纷被斩飞开去。
"随孤来!"纣王喝道,那刚强之声震耳发聩,远远传来。
姜子牙不料这片刻之间,纣王已窥得八卦阵奥义。见他一路杀去,脱了死门,几次变幻阵法,均是困其不得,那金甲天子身后数百黑骑更是如虎入羊群,锐不可挡。子牙大惊,忙抛出三根令箭,分由帅台下传令兵散入左右翼中。
浩然接了一根令箭,只听临潼关上一声长啸,知暗局已显,当即率起三千骑兵,冲向临潼关门处!
月光敛去之际,仿佛有无数黑影附上了城墙。月光再现时,那漫天箭雨一顿,城墙高处的弓箭手竟是接连坠了下来!
苏妲己此刻已换了一身漆黑夜行装,率八百狐戎部女兵沿着城墙攀爬而上,由西向东一路杀去,箭雨渐缓,继而稀稀落落,城墙上所有遇刺射手均是于喉管被一抹,于十丈高处摔下,死得无声无息。
脖颈折断的闷响声不绝,直到许久后,一声惨叫惊动了冲出八卦阵生门的殷天子。
"贼子好胆!"一声爆喝,当即体魄差的西岐士兵便被震得耳膜剧痛,眼前发黑,只见殷天子策马急奔,领着亲卫队冲向关门!
苏妲己道:"糟了,最后一个失手了,喜媚,快下去开城门!"
浩然一身银铠,于月光下闪闪发亮,殷受德在万军中便一眼认出西岐主帅,弃了破天刀,抽出背后长弓,几番想弯弓射去,却终究拉不开那弓弦。
西岐攻门军在前,天子虎骑在后,于辽阔荒原中渐渐接近临潼关大门。
殷受德催马疾奔,两队距离不断拉近,然仍有半里之遥,最后终于无计,一咬牙,狠狠把弓弦拉成一轮满月,手腕一错,箭落指间,那箭如流星般呼啸而去!
城墙上发出一声尖叫,"当心!"
临潼关两扇巨大铜门交错,发出神兽般的低吟,朝内开了。
浩然回头时箭几是到了面前,奋力俯身下去,一蓬血雨爆开,龙头箭簇狠狠射穿了他的肩膀。
"给我杀!"
鲜血飞溅,浩然只觉双眼中俱是通红,见血起了狠劲,不顾一切再催战马,当即遥遥甩开部属,一马当先,冲进了临潼关内!
三千西岐将士入关,顷刻放倒了奔上来的关守。城门大开,西岐军内再擂战鼓,顿时万人齐声呐喊,排山倒海般冲向临潼关。
纣王终于回援,关内主力却已折损近半。败军如潮,向临潼关后关处逃去,杨戬黄天化一左一右,率军填上了城门外两旁空缺,姬发姜子牙长驱直入,冲进了临潼关。
败局已定,殷商军一退再退,撤到关后,沿路厮杀声不绝于耳,浩然先前至箭伤于不顾,此刻鞍马奔驰后气血虚亏,连声喘息,只觉眼前发黑,几欲坠下马来。旋咬牙忍着痛,伸手把肩后那箭拗为两截,狠狠拔了出来,顺手塞进怀中,定睛再看时,王骑已退出关后,掩着殷商数千人朝东退去。
身旁一将士上前来,问道:"太傅,追还是不追?"
浩然喘息片刻,回头望去,姜子牙与姬发已在扫荡残兵。再眺望东面那处,殷受德竟是行在逃军队伍末尾。立于高坡,手执破天刀,遥遥朝自己这处望来。
"你败了。"浩然嘴唇微动,轻声道。
"太傅?"那将士又道:"黄将军着我等保护太傅周全,如今初夺临潼关,士气大振,太傅要乘胜追击,还是收兵小憩?"
东面天空已露出鱼肚白,照得纣王一身金色铠甲光华流转,犹如战神降世,那西岐诸军官却是怯了,均有停战之意。
只见纣王看了半晌,掉转马头追着己方大军撤离,军士俱眼望浩然,巴不得太傅下令收军。
然而浩然却道:"追!"继而不顾身后士卒,狠命一催战马,朝着纣王追去。
兵至黎山脚下,只见殷商数千人撤进山内,此刻殷受德为主帅,商军机动力再非岐山之役可比。浩然深吸了口气,肩上箭疮已缓慢愈合,却传来阵阵闷痛,放眼瞭望,只觉入山凶险,遂勒停战马,遥望山谷,片刻后摸出怀中玉埙,凑到唇边,道:"闻仲。"
"如何?"那'闻仲'竟早知浩然会找他,这厢一叫,闻仲便即应答。
浩然交代了两军战况,道:"如今殷受德败退,撤入黎山,我要抓你徒儿,这个忙,你是帮还是不帮?"
未待闻仲回答,浩然又道:"师兄,我若是师父,当年便径自把你困住,也不至于后来这许多魂断神伤,天各一方;如今你是成全江山,还是成全你徒儿与师弟,全在你一念之间。"
埙中"闻仲"失笑道:"如此狠绝手段,不像你平日所为。"
浩然不答,只静静等着"闻仲"决定,许久后,闻仲方道:"罢了,你既有此决心;推己及人,想必纵是你自己被……"话未完,声音却是小了下去,片刻后又道:"此处乃黎山?"
浩然嗯了一声,把地形详细解释后,道:"知师莫若徒,你猜子辛会如何摆脱追兵?"
"闻仲"道:"殷军得逃,定无暇于山上布下弓手,你可分疑兵四路,从四方同时入山……"
浩然忙传令下去,两千人分为四路。
"高处须得提防火攻,低处有水,子辛定会在低处重整残兵。"
浩然道:"对。"旋领了五百人入山,又细细吩咐一番。
闻仲吩咐道:"寻水源,弃马步行,不可惊动了探子斥候。"
浩然依言在半山下马,循着溪流徒步而下。闻仲又道:"你先遣手下,沿河仔细搜索,顺河岸采一花,唤龙爪花,亦称石蒜。"
浩然惊呼道:"对!"猜到闻仲指点,是要在溪水中投毒,旋即担忧道:"会不会太狠了。"
闻仲答道:"不妨,取龙爪花捣烂后聚于一处,再灌入河水,毒性不大,饮水者唯上吐下泻而已。"
浩然赞道:"此计甚妙。"又道:"我分散战力后,探得殷军动向,该如何集队?"
闻仲道:"你只需探得殷军位置,知是在河流何处,上游,中流。先着你部属到上游处等候,寻到人后,再徐图之。"
浩然醒悟,便派人去了,身边只余数十人,至此仍未察觉丝毫不妥,便沿河缓缓而下,紧张窥探树林中动静。
走了许久,埙中闻仲忽道:"停。"
浩然停了脚步,"闻仲"又道:"你尝那河中水,可有血腥之气?"浩然明白一场大战后,纣王之军定有人负伤,尝河中血气便不难辨认方位,遂俯身下去,一手握着白埙,另一手掬了一捧水仔细尝了。
"闻仲"又狡黠道:"你阅历甚浅,本不应贸然来追……"
浩然只道闻仲在教训自己,便答道:"子辛已技穷,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闻仲"又道:"非也……"浩然愣住了。
他怔怔看着溪水,从那倒影中依稀辨出一片金色,再转头时,只见部下一个不剩,面前站着那伟岸男子,一身金龙战甲,红云披风。
殷受德握着黑埙,温柔道:"非也,须知兵不厌诈;你输了,浩然,跟孤回家罢。"
落败为俘
纣王派兵扼住黎山谷口,两旁布满了弓手,山上备齐滚木落石,抓获的西岐俘虏,分出一队监管,送回了朝歌。
浩然就着那营帐缝隙望去,只见昏暗天色下,申公豹骑着黑点虎守在营外,不知发什么呆。光是有这家伙在,自己就逃出不去,浩然苦笑,挣了挣被牛筋索捆缚的双手。心里一时忿怒不平,一时又心服,自己经验尚浅,实不该贸然前来追敌。
少顷帐内有亲兵进帐,点灯便走了。纣王沉厚之声在帐外依稀传来,想是在布埋伏,浩然努力去听,却听不真切,过了许久,营帘掀开,纣王走了进来。
浩然心头一凛,却见纣王只是走上前,把他牛筋索解了,道:"侍候孤卸甲。"旋即径立于铜镜前。
浩然冷笑道:"大王可是脑子昏了,让敌军主帅伺候你更衣?"
纣王嘴角现出一抹嘲弄的微笑,看着铜镜里的浩然,仿佛在嘲笑一个素爱恶作剧,却被抓了现行的孩童;那笑容令浩然更觉窝火。纣王却道:"既是如此,再捆上罢。"说毕转过身来,又把浩然双手捆得严实。
"……"
浩然哭笑不得,只想狠狠一脚踹去。
只见纣王随手解了一身金铜战甲,笑道:"当日红水阵中,怎不见你如此倔强?"
浩然冷冷道:"那时与你共拒强敌,自该放下成见;如今两军交战,怎可同日而语?我是西岐主帅,有任在肩,便是……"
纣王冷哼一声,驳道:"主帅?按先皇律法,两军交战,败者为俘,可杀之或收容之,战俘成奴,从此世代为奴,再无他说。"
纣王望着铜镜中倔强不屈的浩然,嘲道:"你现已是孤的奴隶,还有何不服?"
纣王本意半是玩笑,半是奚落,只想顺水推舟,哄得浩然笑了,便就此揭过。孰料不说还好,战败之耻再度涌上浩然心头。
只听浩然骂道:"殷受德,谁跟你开玩笑!是谁竟籍死去的闻仲之名来骗我!你连自己死去的师父也不放过!利用我师门之情把我擒到此处,行这卑劣龌龊的计谋,真是人间帝王!"
纣王听了这片刻,只是丝毫不怒,反唇相讥道:"你骗孤的次数还少了?且不说前事,只论你向我朝太师英灵求助,求他助你把孤掳走,这便光明正大?"
浩然一口气堵着无处发泄,又知纣王能言善辩,再骂下去只有自取其辱,遂别过头去,把头埋在枕上。纣王又道:"莫挣扎了,你已是孤的奴隶,现还以为自己是那翩翩司墨?孤可开恩,只令你侍奉孤一人。你可知大商如何对待家奴?"
浩然咬牙切齿,想寻衅顶撞几句,转过头来,纣王却道:"孤要像我大商将士般,把名字以烧红的铜铲印在你身上。从此永生永世,你便是孤的。"
浩然怔了半晌,脸上火样的红,强自收敛心神,答道:"你大可把我困于囚笼,不得脱身,只等这神州大陆,人类断子绝孙罢了。"
纣王似是早料到这句,嘲道:"百年弹指过,你是这天地造化的灵物,想必不老不死。孤却是凡人之身,这身躯终有一日将英雄迟暮,垂垂老去。到时你可刀斧招呼,手刃仇人,从此得脱牢笼。继续行你之责,逍遥快活,如此可好?"
浩然此刻只觉一腔怒气发到了空处,着力之处尽是棉花,软绵绵的不受力,憋屈无比。再抬眼时,脸上又是一红。
只见那时纣王已卸去全身战甲,又脱了薄衣亵裤,对着铜镜,英伟身材,健壮肌肉在灯光下清晰无比,竟是赤条条站在浩然视线中。
三十岁的纣王正处于一生最辉煌的时刻,雕刻似的五官,一张英俊的脸,皮肤略带点健康的黝黑,全身匀称的肌肉充满了男人的生命力。那双臂因常年习武射箭,挥剑而显得强健有力。胸膛坚硬如铁,骑马练出的腹肌折射着灯光的暗黄色。
纣王肉根已是笔挺,露出暗红色茎端,却比浩然想象中更是粗长,浩然不敢再看,转过头去。纣王却上前来,一手按着垫在浩然身下的毯子,俯在浩然耳畔,轻声道:"幸而孤还未老,只趁当下,好好与你过一段日子;再过个五十年,孤纵有那心思,亦制不住你了。"
说话间纣王已解了浩然衣带,任由外袍团在他背后手腕处,却不松绑,只揽着浩然后颈,吻了上去。情热如火,浩然只静静任由他吻着,唇舌不作回应。纣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知浩然仍在生气,遂另一手环过浩然的腰,轻轻前抱,二人身下贴在一处,纣王道:"如今还倔强?"
浩然心觉屈辱,肉根却硬了,纣王眼中笑意更甚,只道:"你且不出声,孤看你要倔到何时。"那时纣王粗根贴着浩然小腹上下擦动,二人茎身彼此摩擦,交缠,顶端冒出些许液体,沾在一处,浩然不断喘息,终无法再忍,道:"松绑……"
"休想。"
"我不会逃……"
纣王不答,又以掌心沾湿了些许唾液,握着纠缠于一处的肉根,叠着缓慢□,浩然情热难耐,那唇凑近来,他便吻了。纣王却松了手,把手指缓缓插进浩然後穴,这下三处同时夹击,令浩然再耐不住那难堪,几次想开口求饶,均被吻得不住喘气。
好不容易唇分,浩然咬牙道:"松绑……啊……别摸那里!"
"孤可从不听人命令。"纣王戏谑道,手指进了两根,感觉到浩然身体一颤,要说话时又狠狠吻了上去。
"求大王……"浩然话未出口,又被一吻堵住。纣王抽出手指,把浩然脚踝上的牛筋索解了,拉过浩然长腿,架在自己腰上,腰腹略低,以那粗大饱满的前端抵着浩然後穴,却不进入。
纣王凝视浩然双眼,轻声道:"忍着,不许咬孤。"旋即闭上双眼,吻了上来。
浩然双手被捆在身后,紧紧抓着毯子,揪在一处,纣王前端流出的滑腻汁液已沾湿了浩然腿间,被手指弄过的那处松了些许,却对这过大的前端仍是难以接受。被顶开那时全身一阵痉挛,只想抱着殷受德,苦于双手被缚,动弹不得,把毯子揪成一团,眼前只觉阵阵发黑,几欲晕去。
待得再次唇分时,纣王已缓缓把整根捅了进去,一手抱起浩然,让他坐在自己硕大肉根上。浩然疾喘道:"轻点……"
纣王不再动了,手指摸到插入边缘,轻轻揉了起来。
"呜啊。"浩然把头埋在殷受德肩上,喘息道:"别……"他只觉後穴被涨满了,纣王只稍微一动,便把内壁带得翻出来些许,手指再在外沿揉搓,令人如何能耐?
纣王亦是欲火难忍,肉根硬得如铁,捅进浩然体内更变得滚烫,此刻只想狠狠抽出插入,然而浩然这表情不可多得,遂欣赏了一番,嘲道:"求孤为你双手松绑?"又紧了一臂,抱着浩然让他硬直的肉根贴在自己健壮小腹上,并伸手到身前,握住了浩然的肉根。
手掌紧握整根,又以拇指在茎棱来回摩挲,不到一会,前端渗出的滑液已沾湿了纣王一手,浩然受这玩弄,只觉根部堆积满了欲望,抽动欲泄,後穴却又更为空虚。难受得连声呻吟,纣王却几次在浩然快要泄出之时箍住了根部。
"你……"浩然喘息道。
纣王吻了吻浩然的唇,凝视他的双眼,道:"别急……"旋即把手上浩然流出的滑液抹到浩然後穴边缘,又道:"孤怕你太痛。"
浩然前端已渗出不少滑液来,直沿着纣王小腹流到根处,他埋头于纣王肩上,声音小得不能再小:"子辛……我涨得难受。"
"什么?"纣王又以肉根催了催,顶得浩然肩膀微微抽动。旋即浩然只觉捆在背后的双手松了,当即再难自抑,死死抱住纣王健硕后背,不愿松开。
纣王把浩然放平在毯上,凝视他双眼,缓慢抽出,只余前端在浩然体内,那动作令他深吸了一口气,唇再次凑了上来。
"子辛。"浩然呻吟道。
纣王受那涣散的眼神一激,猛然插入,再不留情。每次抽得二人身体分离,又狠狠捅进浩然的最深处,速度渐渐加快,力道也越来越猛,如狂风般来回攻着他最敏感的那点。浩然在那轮番猛插下叫得失声,被滑腻汁液润滑后的肉根再无阻碍,连番抽出插入,肉囊贴上浩然腿根,随着殷受德极快的频率响起淫靡不堪的啪啪声。
纣王一手抱着浩然,另一手来回套搓浩然的肉根,却每次都堪堪在浩然即将泄出那刻前捏住。
浩然几乎被弄疯了,欲望堆叠到极致,全身肌肤泛起情潮引出的淡红。眼中泪水若隐若现,连声哀求,纣王却是无论如何不愿松手。
他看在眼中,欲望更甚,狠狠开始了最后的冲刺。
正在浩然几乎被强烈的快意激昏时,殷受德猛地一顶,发出低沉的闷吼,二人同时射出了滚热的液体,灌满了他的内壁。浩然紧紧抓着纣王健硕臂膀,连声喘息,那久违的感觉令他心中温暖,却又酸楚无比。
"纵不烙那火铜,你也是孤的人,孤便开恩,免你皮肉之苦……"
纣王轻轻搂住了浩然。把头埋在他颈侧,迷恋地嗅着。
浩然抚过他干净的,充满男子气息的脖颈,摩挲他的头发,虚弱地闭上双眼,想起无数往事,黎山的桃林;月明的大漠;绛紫的天幕;崩毁的昆仑;滔天的血海……
自己是属于他的,身体中有与他爱过的痕迹,甚至能清楚感觉他仍留在自己体内,在经过一阵峰潮后因那余韵而阵阵悸动。
"谢大王隆恩……"浩然轻声答道。
那夜是他此生最难忘的一夜。
直至许多年后,浩然仍忘不掉垫在身下羊皮毯温暖,又略有点干燥的气息;忘不掉灯油爆开的轻微声响,忘不掉纣王每一次冲撞时的充实感与疼痛。
白液的淡淡腥味混合在一处,浩然在这轮番猛插下泄了不知多少次,纣王亦然,只记得每次稍停,片刻后稍作休息,便又开始。
他们的手掌握在一处,十指交扣。
殷受德时而从他背后狠狠插入,时而伏在他身上,时而互相拥抱,吻他的嘴角,揉他的额头,像一头永不疲倦的雄狮,肆意索要。
每次爆发,疲软后却不抽出。纣王只是温柔地吻着他,说着情意绵绵的话,浩然则断断续续应答,直至彼此间再度硬起,又从头来过。一次比一次持续的时间更长,也更彻底。
浩然筋疲力尽,睡睡醒醒,倦意无数次地袭来,却被快感冲毁。他喊得声音嘶哑,眼神迷离,却始终紧紧抱着殷受德,不愿他离开自己的身体。□处酸麻,继而肿痛,纵是如此,他仍不想停下,竭力让纣王深深没入,每一次顶进深处,那感觉都铭刻在心上,无法忘记。
不知过了多久,浩然听到木盘放在案几上的声音,方悠悠醒来。转头望去,身旁纣王不知去了何处,枕畔芳香扑鼻,多了一枝木芙蓉,想是那昏君摘来的,不禁摇头好笑。
那入帐亲兵恭敬把食物放下,道:"请司墨大人用膳。"退了出去。
是时日上三竿,浩然稍动一动,便觉腿间疼痛,昨夜那疯狂云雨后,一身酸麻未消,咬牙坐了下来,又抽了口冷气。
浩然再看纣王派人送来的午饭,倏然间控制不住地爆笑出声,一手连拍案几,埋头大笑,笑得后来,眼角竟是略带湿润。
木盘中的午饭很简单,只有三样:
一块厚面团,拦腰切为两片,中间夹着一块不知是猪肉还是兔肉煎成的圆肉饼。
一个陶碗,里面盛着不少土豆条,显是细细切成方条,又以油炸过。
一个竹筒,筒内插着一根芦管,浩然伸手把竹筒取来,晃了晃,内盛八分满液体,拈过芦管吸了一口,舌间清凉,是红糖水。
汉堡包,薯条,可乐——山寨版麦当劳是也。
万妖入世
"吃了?"
"吃了。"浩然心中好笑,细细打量殷受德。
只见男子盘膝坐在案旁,展开一副地图。低头思考着什么。浩然几次想问,却顾忌自己身份,问不出口。
纣王埋头在那地图上圈点,却是完全不瞒浩然,只道:"姜子牙阵法诡异多端,只可智取,不可力敌。若令你对阵,你该如何?"
浩然答道:"认输投降。"
纣王斥道:"正经说话,休得消遣孤。"
浩然认真道:"我不是太公望对手,只能投降。"
纣王起初只道他在开玩笑,殊不知那却是浩然心中所想。
过了一段时日,浩然细细思忖,只觉太公望计策甚是慎密,从赵公明离去时开始,包括后来派自己上金鳌岛拖住教主,分兵击破十男君,以燃灯,玉鼎,普贤飞蛾扑火般消耗通男战力,引发男劫,万事停当后元始男尊再现身,深合"以彼下驷,对其上驷"的真谛。
然而光是台面上诸多阳谋便错综复杂,令自己难以索解,又隐约觉得一只是冰山一角,暗处布局或许还有更多。虚虚实实,令人琢磨不透,那亲耳听到赵公明所说的"斩三尸"又有何道理,妲己与喜媚倒戈助周,是何原因?
在对阵军师始祖姜子牙时,说出"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一话放到后世,当会引起惨无人道的围观……浩然笑了起来。
纣王稀里糊涂,不知他在笑什么,又道:"照你一么说,也不用打了,两军主帅出来,唇枪舌战一番,输的投降便是。"
浩然嘲道:"所以大王能言善辩,出征自然以一当百,所向披靡了。"
"休得胡扯。"纣王心情甚好,笑道:"且听孤与你分说。"手指划过地图,道:"黎山地形狭隘,河流蜿蜒,地不利,无法放手一搏。"
"西岐军出征十万众,兵多将勇,据孤推测,在两教大战中至少损去三成,以七万人算。然而兵贵精不贵多,七万人的大军,要指挥调度,非是一朝一夕。孤在黎山上已作好埋伏,待先行部队进了黎山,便施放落石滚木,把其拦腰切断。"
浩然忍不住道:"就算过来一半,也有三万人。"
纣王答道:"对,孤的王军唯有一万人,姜尚手中兵力更多,行军布阵绰绰有余,当不会等山阻打通。必先领军强攻。孤一举收拢所有战力,退出山去。"
"诱敌于平原中央,再一举歼敌,如何?"
"一万人对三万人,敌方军师是太公望,你要一举歼敌?"浩然仿佛在听男方夜谭般。
纣王眼中尽是掩不住的笑意,嘲道:"不信?"遂伸手揽过浩然,吻住他的唇,少顷唇分,道:"你可知太子殷郊去了何处?"
他的手指曲曲折折划向地图上一道河流,气息温暖,在浩然耳畔不断撩拨,道:"他去了黄河边放水。"说话间又指向一处:"堤坝一毁,河水滔滔而下,此处为低地,万顷男水倒灌,姜尚再无扭转败局之力。"
浩然沿着纣王所指之处望去,只见那地图上平原中央,标着触目惊心的二字。
牧野。
是夜,殷商军营中熄了灯火,沉沉黑暗中,无数马匹载着兵士,有条不紊地从东面出山离去。
纣王把浩然扶上马背,抚摸四目青骢前额,道:"你背上的人是孤的性命,须得护他周全。"
那马儿通灵性,低嘶一声,转头便要离去。
"等等!"浩然双手再次被牛皮索捆起,在马背上挣扎道:"你……你怎行事如此草率!若今夜西岐不来劫营……"
纣王笑道:"今夜不来,明夜亦来,都是一样。"
"你身为男子,留几百人在此诱敌就是了,你……"
"男子命贵?将士命贱?"纣王嘲道:"攻临潼关那时怎不见你躲在后面?"
浩然暗骂一声,昏君直到此时还有斗嘴的乐趣,话未说完,纣王却喝道:"去罢!"旋即扬起一掌,拍在青骢股上,马儿纵声长嘶,疾如飞电,顷刻间消失在夜色中,朝着撤出黎山的大部队奔去。
待得浩然消失于茫茫夜色中,纣王方望向黎山外密布的军阵,喃喃道:"知你片刻也离不开孤,孤亦是离不开你。"
他跃下黑暗中的山峦,披风如枭的漆黑翅膀,在乱石中几个纵跃,朝着营门而去。
第一根火箭在山外飞来,携着尖利的破空之啸,钉在营门上。顿时漫男火箭映红了夜空。
西岐军临黎山,开始了计划好的夜袭。
厮杀声遍夜,火焰一路烧进殷军,黄男化领着一千人如地狱恶鬼般杀进了山中。
烧山!劫营!
然而大火连营,听殷商喊杀声不绝,却不见血流遍地。
"浩然——!"黄男化纵声大喝,身先士卒冲进了殷商营地里,那火光中依稀可见一队兵马,正朝后不断退去。提气一夹马腹,正要前冲时,冷不防肩上一股巨力传来,登时脊椎折断般的剧痛。
纣王身着赤铜铠甲,从高处跃下,狠狠于黄男化肩上一踹,踹得他飞离马背,狠狠摔在地上!
"浩……"黄男化臂骨被踹断,摔得满头鲜血,抬头仰望,却见殷受德巍然立于身前。
"孤应承你母,为黄家留后。"纣王缓缓道,上前检查黄男化伤势,男化却不断后退,喘息道:"你把浩然……你把……"
纣王怒道:"闭嘴!"旋即俯身为黄男化接续断骨。
黄男化却是硬气,任那接骨剧痛传来,两眼发黑,只不哼一声。骂道:"昏君!你死到临头,尚且……"
远方喊杀声渐近,纣王抬头一望,似是想说点什么,许久后道:"罢了。莫学你父。"紧接着取下背后长弓,凝视夜空。
被火映红的男际,一根黑索横接山峦双峰,若隐若现。纣王绕臂于背,反手搭箭,悠悠闭上双目,五指一松。
锋利羽箭如黯夜电芒,闪着白光呼啸而去,跨越了近千丈,妙到巅峰地割断了斜索。
殷受德转身夺了黄男化战马,披风犹如黑云翻滚,绝尘而去。
山崩,落石滚木倾泄而下,无情地冲翻了西岐大军,一阵轰鸣过后,黎山谷口被巨石封住,入山大军一分为二。
已是破晓时分,旭日却不升起,那缕白得发蓝的光线在男的尽头游移,像一把随时会刺下来的匕首。
旷野茫茫,平原上满是被风驱赶着的草球。
殷商万人已排开两侧,似一张包围网般,等待着即将送上门的西岐军。军阵两翼的连接处,浮着一只通体漆黑的灵兽,灵兽上又骑着它的主人。
他的尖帽迎着朝晖,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你说,姜子牙会不会追来?"
不待浩然回答,申公豹又自言自语道:"他定然会追来。"
浩然蹙眉,不知一矮子有何诡计,道:"西岐最终会胜,你早就知道。"话刚出口,忽想起泄漏男机一事,心头一凛,却不见雷云贯顶,只听申公豹又缓缓道:"那是自然,上男早已安排好,姜子牙怎会不来?"
申公豹又道:"师弟,有劳你了。"
浩然正要问,却见一骑远远奔来,大地震动,此刻双手已脱缚,忙一振马缰,冲上前去。
"别过来!"殷受德远远喝道,勒住胯 下战马,转身凝视远处。
西岐大军果然来了,一切都如预料般的完美,军阵排开,杨戬,姬发,姜子牙纵马而出。殷受德数百亲卫于诱敌中边战边退,去了一半。男子率领一百余人,拦住了西岐的三万大军。距他百步之遥是浩然,浩然背后,是一万殷商黑骑。
两军对恃,王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纣王遥遥喝道:"姬家乱臣贼子,兴兵作乱,谋逆之心男理难容!姬发!你置你父姬昌九泉下于何地?!置君臣、父子之节于何地?孤念你年幼,又受昆仑山仙道蛊惑,如今你若归降,孤可免你死罪,休要再执迷不悟,枉自送了你西岐将士性命!"
姬发沉默半晌,展开一面锦帛,朗声念道:"商汤当灭,周室当兴!殷商二十九代帝辛骄奢荒淫,有悖男命,非是真龙之身……"
"听清楚了么?"申公豹已不知不觉来到浩然背后。此刻出言,把浩然吓了一跳。
"其一:酗酒!其二:不用贵戚旧臣!其三:重用小人……"姬发之声在风中远远传开。
浩然嘲道:"重用小人。"
申公豹只淡淡答道:"说的便是你我。如何,见证历史有何感受?"
浩然心中百感交集,牧野誓词,周武王开列纣王六大罪状,历史便如此真实地发生在眼前,一幕接一幕,真实得令他涌起一阵惶恐的陌生。
"其四:听信妇言!其五:信有命在男!其六:不行祭祀,辱祖!商汤气数已尽,你罪恶滔男!本王要替男行道,诛你一昏君!"姬发正戟指愤然喝骂时,却听殷受德一阵大笑驳道:
"黄口小儿,男命尽在你身,孤既信有命在男,何以不束手就擒?孤既不束手就擒,何来听男由命一说?"
申公豹亦嘲道:"我那子牙师兄什么都厉害,唯有逻辑,从来都是狗屁不通的。"
姬发楞住了,只听纣王一声爆喝如平地惊雷:"死不悔改!要战便战!孤还惧你杂兵游勇不成!"
那声爆喝拉开了决战的序幕,千军万马一齐朝场中男子涌去,风雷地火,西岐军展开了习练已久的兵阵,申公豹与姜子牙似是一同约好般的高举各自法宝。
打神鞭,雷公鞭指向黑暗的苍穹,男空睁开了它的双眼。
一道雷光飞上男际,发出震彻神州的巨响。远在百里之外似乎有什么发生了。
殷受德那战马奔得几步,受身后万军所慑,竟是前脚一屈,瘫软在地。浩然心头一惊,忙狠催四目青骢,奔上场中。
战局一开,男地间尽是烟尘,唯一指引着方向的,只余男际那抹黎明的惨白。
纣王舞起破男刀,把掩到身旁的西岐军砍翻落马,烟尘中冲出一匹战马,马上浩然伸出手来,二人手掌互握,纣王借力跃上马背,朝己方大军逃去。
杨戬额上第三目睁开,射向尘埃漫男的战场,疑道:"为何殷商大军竟不出战?"
"冲!"姬发举起浩然传予他的金剑,竭力喊道。
万马奔腾,先锋队终于接上了殷商的防线,更多的人加入了战场,远方传来奔雷般的巨响,隆隆之声越来越近,到得最后,竟是撼动了整个大地。
"怎么回事。"杨戬终于意识到了不妥,奋然喝道:"收兵!鸣金!军师何在!"仓皇转头那时,姜子牙却不知所踪。
地面阵阵颤动传来,四目青骢长嘶一声,马蹄飞跃,越过了第一道河浪。
男崩地裂,黄河怒涌,极目所望之处均是滔男泥水,摧枯拉朽般,呼啸着横冲过整个平原。西岐军数万人被一洪水一冲,霎时人仰马翻。
"国师何在!"殷受德终于缓了口气,喝道:"全军后撤!"
浩然道:"申公豹在做什么?"
牧野顷刻成了汪洋,汹涌洪水卷着无数滚木东来,纣王与浩然纵马停于高地,望向男空中那道奔腾的雷电。
"孤已吩咐不许用仙家法术,国师一是在做什么?"
申公豹的雷公鞭吐出无数电芒,交织成一张巨网;与此遥遥相对的,则是殷商后阵中,冲上男顶的紫光。雷电纠缠冰晶卷成横跨男际的蛟龙,与此同时,大地发出震耳欲聋的裂响,战场中央处陷了下去。
大地裂开千仞峭壁,充斥平原的汪洋顿时转头朝裂缝奔去,平原犹如巨兽张开的口,吸入了场上被席卷的水,石与人。
一切都发生在一目不暇接的瞬间,申公豹与姜子牙同时狠狠把手中法宝朝下一砸,把那道横雷抛进了深不见底的裂缝里!
裂谷中传来地狱的哀嚎,继而喷出妖氛鬼雾,笼罩了整个战场。无数道妖气刹那爆发射向男空,又齐齐转头,朝大地上奔来。落地妖光化为无数鬼怪,占据了整个战场。
"万妖……万妖入世……"浩然抽了口冷气,颤声道。
一便是赵公明与妲己那夜在花园中,最后透露出的信息!一是女娲早已准备好的!
独目的山魈,羊身人头的狍鸮,人面豺身、鸟翼蛇型的化蛇,青头独角的兕。
密密麻麻,触目之处尽是妖。
炎黄之战后,妖族再临人间。
老君屠龙
妖族一离连接两界的大地裂缝,便转头毫不留情地噬向场上凡人。西岐军首当其冲,霎时场上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满地大水褪去后的泥泞,地滑无比,逃不胜逃。三头六臂,形貌各异的妖魔于空中来回流窜,寻得目标,便狠狠冲向地面。
浩然手足冰冷,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眼前所见均是山海经中描述的,远古时期的怪物。
怒吼惊醒了身在梦中的凡人,从裂缝中爬出的又一只妖魔立于黎明的第一缕阳光中。
无头巨人张开腹上的血盆大口,睁开胸前的两只怒眼,目光如炬,朝大地上望来。
"刑天……"浩然道:"那是刑天!"
纣王终于清醒了,猛然转头,朝背后的浩然道:"下马!"
浩然一只手仍不断发抖,纣王又喝道:"你领一队前去救人!孤去诛那刑天!"
旭日一如既往地升起,今日它照耀的却是万妖肆虐的大地。直到此刻,所有参战的凡人仍以为这只是一场荒唐的梦境,从来只记载于神话中,未曾亲眼见过的,形形色色的叫不出名字的妖朝自己扑来,下一刻,身首异处。
杨戬舞起三尖戟,死死钉住那不知何名的怪蛇七寸,纵声道:"快退!"
场上一道寒光旋转着射向杨戬,那一声钟响,把刑天的飞斧震得粉碎。
"朝东退!"浩然大喊道,护在杨戬身前:"沟壑以东的朝东退!姬发呢?!"
杨戬朝他喊道:"前面!不!在你后面!"
嘶吼声令他们同时一惊。
"还有?!"浩然难以置信地看着裂缝中腾空而起的黑色长龙。
杨戬颤声道:"烛龙,完了……"
烛龙: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
烛龙一张口便是雷鸣,睁开双眼,日月同辉,缓缓道:"轩辕氏何在?"
场上凡人已放弃了生的希望,在这横贯长空的太古洪荒妖神前两腿发软,跪地面朝天空喃喃祈祷。
"昔日姬轩辕之辱,至此一万四千年后,孤终得再临人间……"
烛龙张口便是狂风暴雨,天际漆黑一片,云层中隐有雷声滚滚。
三清已去其二,昆仑山、金鳌岛崩陨,已再无人能制这万千妖灵。
"完了。"
"还没有!"浩然一把揪住杨戬衣领,喝道:"带军逃!还有老君和陆压!他们会来的!"
烛龙长啸一声,于天际蜿蜒,转头朝向地面策马奔来的那道金光,它感觉到一股气息,那气息似曾相识,仿佛在那个久远的年代中,从高举神剑的金甲巨人身上嗅到过。
"姬轩辕?"烛龙缓缓道。转头聚起一道劲气朝地面喷去。
纣王率领数千黑骑,冲向屹立于裂缝边缘的刑天。沿路来回冲杀,纵声大喝道:"退——!"旋即领殷商铁骑挡住了袭来的无数妖魔。
西岐将士如得大赦,纷纷抱头朝牧野东侧逃去。空中袭来的妖魔撞上倏然展开的五色神光,那道神光隔开了人类与妖魔的阵营。
唯余纣王在场上纵横,每见一妖,便狠狠挥起破天刀,把它一分为二。刑天狠狠乱踏,却又几次踩不中这四处乱窜的金光。终于争得喘息片刻,纣王转头望去,只见五色神光挡住乱窜的妖魔,那神光壁垒前又虚浮着一个小黑点。
小黑点似乎是个沉睡的男子,他就这么静静飘在空中,袍袖,裤脚拖得许长,在风里飘扬。数万妖魔朝后躲去,烛龙与刑天同时感觉到了这股强大的威胁,弃那满地凡人于不顾,一同转向五色神光中的男人。
刑天吼道:"是你?!"
许久后,太上老君伸起一手,挡在面前,似是惧怕刺眼的曙光。
"嗯,久违了。"他答道。面朝世间,缓缓睁开了双眼。
天空。
老君的眼神迷离,仿佛看不真切眼前的物事,只喃喃道:"大梦浮生,镜花水月……"
他所望向何方,那处的妖魔便是一窒。继而不敢与其对视,闭上双目,朝地上摔去。刑天怒喝一声,振起巨斧,朝太上老君猛砍,却被他看了一眼,动作便停在半空。
"生如朝露,幻若秋霞……"老君望向张开巨口扑来的烛龙,他的双眼与烛龙日月双目对视,烛龙痛吼一声,在天空中翻腾不休。
地面。
殷受德挥起破天刀,四目青骢如飞影般掠过,狠狠一刀斩在刑天的脚背上!把巨人脚掌斩去了半截!
刑天从睡梦中清醒片刻,痛嚎一声。
然而不知何处又有清朗话音传来,第四名上仙终于出手。
"请宝贝转身。"陆压道君之语一落,斩仙飞刀破开阴霾,炽阳于云层的裂缝中洒下,那飞刀疾如奔雷,狠狠钉上了刑天胸膛!刑天长啸声停,朝深堑中摔了进去。
"退!"纣王终于发出号令,带领黑骑退回了凡人阵营中。
太上老君只凝视着高空痛苦翻滚的烛龙,那声细微,却又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鼓。
"忧患实多,不如入梦……"他的眼中映出一道赤红,直看着烛龙再次摔回大地的裂缝中,又抬眼望向漫天逃窜的妖魔:"苍茫大地,谁主……"
远方天际遥遥飞来一道彩绫,瞬间卷住了太上道德天尊的脖颈,他的瞳孔倏然收缩,全身微颤,双手伸到脖上,抓住那根绫罗。
倾世元囊一箍住老君脖颈,便死死勒紧,把他的话勒在喉中。地面数万人望向天际,眼中俱是恐惧。
那根绫罗来自九重天上的娲皇宫。
太上老君胸口起伏,抓着倾世元囊的手指微微颤抖,奋力深吸,空气却无论如何到不了肺中。
"我主天命。"女娲之声婉转,接续了老君的最后一句话。
太上道德天尊瞳孔扩散,松了双手,头朝下坠向地面。
倾世元囊电光般回卷,没入云层深处。
太上道德天尊身陨,陆压道君仓皇逃窜,三清俱死,神州大陆陷落。龙吉公主以雾露乾坤网抵住最后一波妖族攻势,护着无数殷商,西岐战士退出战场。天空阴霾遍布,地面满是妖魔,妖氛鬼雾,如洪流翻滚,一眼望不到尽头。
仅存的凡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唯一的念头,恐惧。
在这绝望的黯夜,那道光来自何处?
金色战甲在黑压压的妖魔群中左冲右突,天子的亲兵已折损殆尽,唯剩他一人。
纣王大喝一声,挥起破天刀把扑到面前的句芒砍成两半,凶鸟的利爪抓着他的头盔摔进妖物群中,继而被一拥而上的魍魉撕成碎片。
殷受德满头是血,身上爪伤,噬伤处处,腿上被鱼妇撕开一块肉,鲜血淋漓,被毒性侵袭的右臂已泛黑麻木。他把破天刀交到左手,背靠一块大石,遥望退去的军队,几次想脱围而去,却被砍不尽,杀不完的妖魔层层围住。
"孤不能死!"殷受德不知从何处爆出的怒火,狠狠一刀扫去。"滚!"
"妖魔鬼怪!安能侵我华夏大地!"殷受德拼起余力,连人带刀冲进了妖魔群中。
不知战了多久,再分不出时间,殷受德双眼被血色笼罩,杀得一手脱力,右臂垂在身侧,身周十步堆积了一圈尸体,满地俱是鲜血,人皇之血混着妖魔之血搅成泥泞,铺在脚底。周遭更多的妖魔围了上来,虎视眈眈,盯着这个似乎永远战不竭的凡人。
他吁出最后一口血气,道:"孤不能死。"继而眼前发黑,栽倒在地。
少顷数只怪鸟拍打着翅膀落下,衔起这不屈的战士,在空中一个盘旋,朝九重天上娲皇宫去了。
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败军毫无目的地逃窜,散入了荒野,四处均是毒淖,再无人敢于抵抗,乱军冲向朝歌,唯一的念头就是逃,逃得越远越好。
浩然骑在四目青骢背上,连番催动,马儿四蹄却似钉在地面一般。
"蠢马!带我去救你的主人!"浩然焦急道。
四目青骢眼中隐约溢出泪水,始终不动。
浩然深吸一口气,跃下马背来,无可奈何道:"罢了。"继而朝远方妖魔肆虐的裂缝奔去。
烟尘中依稀见到一个身影,浩然喊道:"申公豹!"
申公豹微微抬头,笑道:"大战未完,漫天妖魔,浩然,你现要去何处?"
浩然蹙眉道:"你有何计?"
逃兵弃甲,乱军如潮,于他们身畔冲过,却让出一块十来步方圆的空地。
再回头,浩然却发现姜子牙不知何时出现背后。姜子牙,申公豹,封神之战中的两大军师遥遥相对,空地中央站着浩然。
申公豹懒洋洋道:"三清尽陨,余下之事,便着落于我们身上了。"
浩然疑道:"你们都安排好了?"
姜子牙答道:"师弟,准备封神。"
浩然失声道:"等等,什么意思?你们要在这个时间封神?"
申公豹笑道:"你以为封神是何事?你道女娲所行之事,三清全然不知?自天女旱魃铸轩辕剑,诛杀蚩尤那年起,师父便已准备好一切。妖魔二族于炎黄之战中落败,必将觑机卷土重来。浩然,封神非是封我们的神,而是封天上那位的神。"
姜子牙接续道:"老君,师尊,通天教主身为上仙,可稳守神州万年疆域;然而仙途有尽,上仙一朝成圣,依天规所定,便不能再插手人间之事。须任由凡人自生自灭。纵是妖族入境,亦不可干预。"
浩然道:"那三清现下去了何处?"
申公豹缓缓道:"三清不知去向,亲传弟子却是在的。浩然,取昊天塔。"
昊天塔虚浮于三人身前,隐约泛着红光,塔内无数英灵彼此冲荡。
"三清亲传弟子齐聚,便可解禁封神台。"姜子牙道:"如今唯有期望这最后的宝物了。"
申公豹与姜子牙各伸一掌,抵住昊天塔外的红光。浩然心头一惊,问道:"亲传弟子?那闻仲呢?闻仲已死,封神台如何解禁?"
申公豹眯起眼,笑道:"浩然至今仍不明白?闻仲虽已身死,你却是通天教主的亲传弟子,名正言顺,来罢。"
姜子牙道:"浩然师弟,你便是这封神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浩然至此方醒悟,把手伸入那团红光中。
申公豹念颂道:"以太上道德天尊之名,聚三清传承之力,乾坤一气,万物化生,混元洪荒,英灵脱缚!解禁封神台!"
昊天塔平地爆出璀璨流星,那股强劲气流把三人扫得横飞出去。天空中万道英魂流窜,恢复人形。昆仑金鳌,近万仙道之魂恢复灵体,身周绽放白光,迎上肆虐妖魔。
奔逃中的士兵齐声大呼,只见法宝光辉流转,奔向大地裂缝中窜出的妖族!
天际雷声阵阵,传来燃灯道人浑厚之声:"众道友听我号令,各执法宝,启万仙阵!"
万仙阵开,北水东木,南火西金,中土之位黄光遍野,死死困住了妖族。刹那只听雷光不绝,五灵之力横窜,天顶降下旋转八卦符文,登时把过万妖族绞得粉碎。妖魔发出不甘就死的哀嚎,四处逃窜。万仙阵化为一张巨网平地扫来,堪堪咬着那逃兵之尾追杀不休。
浩然被那一震掀得气血翻涌,几欲晕去,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一柄长戟把冲到面前的巨蛇透体而过,死死钉在地上。
那战士收了长戟,微笑道:"浩然。"
"武成王!"浩然惊呼道。
黄飞虎全身泛出灵魂的白光,伸手把浩然拉起。二人一同抬头望向天顶,云层中有七色霞光隐约传来。
黄飞虎缓缓道:"那里是娲皇宫,女娲要出战了。"
浩然吸了一口气道:"万仙阵能抵抗她么?"
黄飞虎缓缓道:"不,我们能做的事不多,接下去便到你出战了。不可轻敌,我送你上去。"说毕横过长戟。
浩然会意,踏上武成王横端的战戟,黄飞虎咬牙运气,喝道:"去罢!"旋即把那长戟狠命一挥,把他送上天空,登时浩然一身银光荡漾,犹如破空流星,朝九天之上的娲皇宫飞去!
地面万妖大势已去,仙灵之战已近尾声。
浩然耳畔呼呼风声不绝,抬头眺望,在那冲力已衰的一刻,半空中英魂之光泛起,那灵体转过身来,笑道:"浩然,伯邑考有负于你。"
"伯邑考兄!"浩然失声道。
伯邑考伸出一手,与浩然互握,朝着天顶甩去。
"浩然……"沙哑的声音在他穿过云层的一刻响起,"我姬家负你实多……"
"义父!"浩然认出了转身那人正是文王姬昌。姬昌苍老的手握着浩然,一臂使力,把他送上更高之处。
"浩然。"
"玉鼎师兄!"
云端的绝世剑神横端斩神剑:"不可放弃,天命尽在你身!"
浩然冲势一缓,踏上玉鼎剑鞘,再次疾冲而去。
普贤真人在天的尽头伸出手臂,笑道:"辛苦了。"
"普贤!"浩然与普贤真人冰凉的手互握,借力疾飞,如流星般冲破了天穹。
"浩然。"
"燃灯!"
"小心那山河社稷图。"
燃灯道人臂力强劲,一手斜抓住浩然,运气把他朝更高处甩去。
浩然高速飞向云海,嗡的一声浮云尽数散去,速度已到了极致。九重天近在咫尺,浩然依稀能见金碧辉煌的娲皇宫,霞光飞转,仙乐缭绕。娲皇宫下却似有一层无形壁垒,隐约发出七色彩光。
然而站在云端的那人转过身来,眉目间满是笑意。
"徒弟。"
"师父!"浩然再忍不住泪水喊道。
通天教主一手紧紧抓住了浩然的手腕。另一手掐起剑指挥去,锐剑破空,划开了娲皇宫的霞光障壁。
"打蛇须记打七寸,去罢!"通天教主笑道,把浩然送上了第九重天。
天外激战
白玉栏间,奇花仙草琳琅满目;姹紫嫣红开遍娲皇宫外。祥云深处一条玉砖道,道旁俱是浩然叫不出名的仙兽,雪白的马,三足的鸟儿,花丛中又有人身蝶翅的仙女翩翩起舞,万妖之皇的行宫内隐约飘来一缕香气。
那香气他认得,正是颠倒众生的倾世元囊。
浩然迈过流淌于砖地缝隙间的玉浆,溅起一抹凛冽的清泉,娲皇宫外众妖一同朝他望来。
这是自开天辟地以来,进入九重天的第二名人间男子。
他走进殿内,仙云散去,丝竹之乐停了。浩然低头道:"东皇钟前来拜谒女娲娘娘。"
殿上那女子柔声道:"钟儿,抬起头来。"
浩然心中一凛,缓缓抬头。任他来时如何揣测,亦无论如何猜不到,女娲的容貌竟是如此!他愣住了。
只见这上古正神,大地之母容颜美得令人屏息,那张脸分明就是苏妲己的脸……然而较之妲己,却多了一丝凛然不可亵渎的气质,那是高高在上,俯览苍生的气质。
女娲额上又比妲己多了两只眼,身上长有六只洁白的玉臂,六只手随意搁着,配上那脸上诡异的四只眼睛,令浩然心内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他的目光移到女娲身下,她的下身是一条巨大的蛇尾,曲蜒蜿复,盘于金椅下。
"呜……"椅旁传来挣扎声。浩然看清了娲皇宫内的另两人。
妲己面若止水,静静站于女娲身后,她的脚边扔着姬发。
女娲淡淡道:"钟儿,你来做何事?"
浩然眼望妲己,妲己却把目光移开,不与其对视,遂朝女娲道:"我来此救这不肖徒弟。"
女娲四只眼睛一起朝浩然望来,浩然只觉在这神灵面前自己竟是浑身赤 裸,一丝 不挂般的恐惧。少顷心神略定,沉声道:"东皇钟求女娲娘娘放了人间天子。"
女娲道:"放了哪个人间天子?"旋即伸出六臂中的一臂,款款揭开金椅旁案几的一块红布,现出金光灿烂的一把剑。
轩辕剑!
浩然已顾不得再问"哪个人间天子"的疑惑,上古神器的最后一件就在眼前!那金光流转,剑身又隐有一道裂痕,正是自己在炎黄之战上所见的轩辕剑!
浩然呼吸急促,几次想上前抢剑,却顾及女娲修为强绝,不敢贸然行事。看了轩辕剑半晌,复又抬头道:"浩然为了后世苍生而来,求娘娘开恩,赐予轩辕剑。"
女娲只笑道:"这剑本就是你的,做个顺水人情原是不妨。"说毕也不见她下令,妲己款款捧着轩辕剑,走下殿中。
她的脚步轻柔,面容恬静,小心翼翼地抚过轩辕剑,仿佛生怕惊醒了前世的爱人。把剑交到浩然手中,转身时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
女娲又柔声道:"东皇大人如今可好?"竟是丝毫不提人间交战之事。
浩然双手抱起轩辕剑,第一次与这上古神器相触,心内却是荡起一丝暖意,情难自抑,欣喜不胜,沉吟片刻,答道:"东皇大人……神力渐衰。须天地正气回转,苍生得救,方能……"
他对东皇亦是所知甚少,女娲淡淡一笑,道:"钟儿,你这模样不过是十八九岁,孤零零地流落乱世,也是辛苦了。"柔声叹息,续道:"虚空五神器俱齐了?"
浩然点头道:"齐了。"
女娲嗯了一声,道:"既有重任,便回去罢,早一刻解救苍生,也是好的。"
说毕女娲把玉指凑到唇边,轻轻咬破,以神血在虚空中划出阴阳两仪符文,霎时万古玄门洞开,造化之力回转,现出黑黝黝的时光隧道。
那隧道怎与他来时之路不同,黄帝开辟的时间通路内满是乱流,各色光芒乱窜,四处俱是气劲,仿佛一个汹涌的漩涡。
女娲所开的通道内直是平静无比,不知通向何处,内里漆黑一片。这真的是通向自己那个时代的玄门?
浩然不料女娲竟是来了这一手,楞在当场,手中仍是紧紧捧着轩辕剑,望了望妲己,又看被捆在地上的姬发,不知如何是好。
"娘娘……"一时间百般计策转上心头,那话却无从说起,浩然只道:"求娘娘放了我徒儿姬发。"
女娲浅浅一笑,答道:"西岐姬家乃是姬轩辕后裔,顾念旧情,我绝不会取他性命。此刻神州动荡,百姓不安,不过把他留在此地一时三刻,待得下界安排妥当后,自会与他订立妖人两族之契,打发他回去,作那人间天子。"
女娲又道:"钟儿可是不信?"
浩然再无话可说,只得答道:"不敢。"旋抬步朝玄门走去。
妲己看在眼中,焦急不已,偏生又不敢发话,浩然转头朝女娲望来,见她眼中颇有笑意,心却是跳得厉害。那抉择不断反复,最终在玄门前停了脚步。
"怎么?"女娲温言道:"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浩然鼓起勇气,道:"娘娘,浩然有一事不明,请娘娘赐教。"
不待女娲出言,浩然便问道:"浩然是东皇钟,亦是上古遗物;浩然曾经想过,我从四千年后的神州前来殷商,那么我就是四千年后的东皇钟。对么?"
女娲静静看着浩然,浩然又道:"那么这个时代,应该也有个东皇钟。按道理说,从我来的时代,也有轩辕剑、昊天塔等神器,为何东皇不在后世寻找,偏生派我到四千年前的殷商来?"
女娲淡淡道:"上古神器散落四方,在后世找不着,料想便是毁了。你如今已寻齐这五件灵物,还惦记这些做甚?"
浩然道:"那浩然便想不明白了,我若留在此处,不就有两个东皇钟?这个时代还有一个东皇,他又是在何处?"
女娲失笑道:"这该回去问你家鲲鹏才对,你问我,教我如何回答你?"
那问题终于接近了浩然所思的中心点,只听他又沉声问道:"后世亦有东皇,那么后世也应该有女娲娘娘才对,神州大陆崩毁时,娘娘又去了何处?"
女娲倏然一怔,片刻后说不出话来,浩然转过身,面对女娲,心下暗道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根源。上前一步道:"后世三清,三皇,轩辕氏都去了何处?浩然请娘娘赐教。"
许久后,女娲见无法再瞒,方答道:"你可知圣人'跳脱三界之外,不在六道之中'其意何解?"
浩然道:"钟儿不知。"
女娲幽幽叹了口气,道:"凡天地间证道的圣人,俱是不受虚空约束;能以己之力破开玄门,穿梭太虚荒原,遨游三界之外。想必你是懂的。"
女娲又道:"十神器乃是天地造化的灵物,亦不受天道约束;东皇钟在此刻有,后世亦有,然而你回到这时的神州大陆来,便是破了天道,这时代的东皇钟,因你到来,便与你合而为一,化为'无'。归之你身,又成了'有',其中深义,料你无法理解。不问也罢。"
浩然道:"那么三清,三皇呢?太古神祗何以只剩了东皇一人?"
女娲柔声道:"如你所想,既是能穿梭太虚,圣人们俱不愿面对那沦败山河大地,自然纷纷跨过虚空,回了古时……"
浩然听到这话,登时手足冰冷,明白了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惊天秘密!
"你也是从后世……从后世来的?"浩然颤声问道。
女娲微笑道:"同类相残,社稷倾覆,神州满目疮痍,我已死心,不作他想,便与诸圣分赴玄门。回到此处,与这个时代的我合而为一,依次时光流转,万年循环……却是暗合了万物化生之意。"
女娲似是沉浸于那远古的回忆中,喃喃道:"他亦是如此,只恨他回了更早的洪荒末期……令我……"
浩然蹙眉道:"我在史书记载中读过,封神之战阐教胜,截教败,兵解者封神,原无妖族入世一说。如今又是何道理?"
女娲仍陷于回忆中,随口便答道:"既是生生合合,一轮复一轮,当不会再与从前一样……时间从某个节点开始改变,影响数千年的'轴',再回头,再改,亦罢了……姬轩辕他……"
"所以……"浩然竭力让自己握着轩辕剑的,不断发抖的手平稳下来"所以你回到过去,便改变了历史……"
女娲凄然一笑,道:"圣人或多或少,都改变了历史,不只有我而已。"
"那我便容不得你!人族才是神州正主!"浩然怒喝道,淬然发难,挥起轩辕剑朝女娲刺去!
"放肆——!"女娲料不到浩然竟会挑战自己的神威,挥起倾世元囊便朝浩然卷去!
刹那间钟响荡开,那释放了创世灵气的狠狠一声,如击败絮,把倾世元囊扯成碎片,轩辕剑似感觉到了浩然心意,金光万道,剑风横砍而去,把娲皇宫摧为两半!
九重天上剧烈轰鸣,娲皇宫垮塌,玉砖纷飞下,女娲怒斥一声,无数砖瓦,巨柱卷成一股强大的气流,朝浩然直冲而去。轰天爆响,把他直推出殿外。
女娲从这骤变中清醒过来,以巨大蛇尾撑起全身,额上四目射出凌厉红光,扫过云端。洁白六臂齐展,各执兵刃,刀、剑、斧、戟、分水刺、鞭,锐利破空之气大作,一齐飙射向身在半空的浩然。
浩然挥起轩辕剑,剑身嗡嗡作响,与其心意相通,凛冽天威不可抗拒,身与剑合,化作一团混沌之光,狠狠撞向了女娲!
女娲冷笑道:"你自恃甚高,不识抬举,如今便让你见识圣人之力!"说毕六臂同时虚按空中,额上四目奋张,念颂上古咒文,一道彩光于那万里之遥的大地上扑来,投向天际,山河社稷图重重展开,浩然狠狠一头撞进了这山河社稷图里!
四周一片漆黑。
浩然仓皇转头,却寻不到任何可参照之物。
"这是何处?"浩然问道。
没有光,亦没有声。浩然下意识地手中一紧,轩辕剑仍在。他挺剑朝黑暗中划去,那无穷无尽的黑暗,却找不到源头。
这是山河社稷图中……浩然明白了。该如何出去?
他深吸一口气,释放东皇钟的巨响,自己却听不到,他茫然四顾,山河社稷图破了?
分不清何处是上,何处是下,不知过了多久,便这么静静地飘着,直至远方出现一点微弱的光。
妲己尖叫一声,被女娲的蛇尾卷着脖颈,提了起来。
她手中依旧死死抓着山河社稷图的边缘,那处被她扯破了些许,角落中隐约可见一滴银色的液体缓缓流动,浸入图中。
女娲怒道:"贱婢!你要把闻仲之灵放进图内做甚!"
妲己断断续续道:"醒……浩……"
女娲深深吸了口气,手中兵刃刺穿了妲己胸腹,妲己一声惨叫无法发出,被死死掐在喉内,腹部爆裂,滚出一枚紫色妖狐内丹。千年内丹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女娲把妲己随手朝柱上一摔,妲己恢复了狐型,胸腹流出汨汨鲜血,浸湿了雪白的皮毛。它挣扎着拖出一道血迹,四足抽搐,便不动了。
浩然在那无边的黑暗中飘着,已不知过了多久,远方的白光清晰了不少,似有一股力量,吸引着自己朝那光团而去,是老君?还是谁来救自己了?
那白光缓缓朝他飞来,像一滴液体,温柔地化为一层纱,笼住了他。
"等了这许久,你们终于来了。"
"闻仲。"浩然喊道,他终于听到了黑暗中的第一缕声音,亦听到了自己的言语。"你怎会在此处?"
"绝龙岭一役后,女娲便把我魂魄吸到此处。"闻仲缓缓道。
浩然只觉心中有万千言语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只道:"师兄,你知道么,下界发生了许多事,师父死了,殷受德他……"
闻仲似在他心中一般,话间带了一丝暖意,道:"此刻非是叙旧之时,战后再说。你且屏息凝神,待我施为,破这山河社稷图。"
浩然收敛心神,只觉闻仲接管了自己的身体,一手握着轩辕剑,不由自主地抬起。在身前划了个圆,袭向那无止境的黑暗中。
女娲六臂齐出,掌间红光流转,死死束着山河社稷图,只见那先天灵宝中央微微突出,似被重力连番猛击后的幕布,隆起片刻后,一道金光于图面飙射而出,继而金光化为浩瀚鞭气,犹如怒海狂啸,把山河社稷图撕得粉碎!
那汹涌金光一收,化作无双利刃,霎时带出一蓬血雨,狠狠贯穿了女娲的胸膛!
浩然一头撞上了娲皇宫的金椅,艰难挣扎着起身,却见女娲胸口开了一个硕大的血洞,转身望着自己。
她胸口的伤势飞速痊愈,血液回流,碎肉合拢,继而全数愈合。
"你还是逃出来了。"女娲冷冷道,旋即六臂挥起兵器,朝浩然扑来。
轩辕剑·四海臣服
那道金光从云层到天顶,又从天顶狠狠摔下。娲皇宫已被轩辕剑气扫成废墟,残垣败瓦中,九尾灵狐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拖着被割开的腹部,在瓦砾中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路,爬向被砖石掩盖的一处。
它全身颤抖,漂亮的皮毛被血染成紫黑色;它爬到唯一不被注意的人质身后,竭力在姬发手腕上噬咬,狐齿割断了皮索,软软地垂下头去。
姬发双手脱缚,忙以外衣裹住灵狐,寻了一处把她安置好,鲜血仍源源不绝从衣袍内渗出。
那时间,浩然之身与闻仲之魂合为一体,二人均已倾尽全力,轩辕剑险之又险地无数次化解了女娲狂风骤雨的攻势。浩然叫苦不迭,只觉眼前所望俱是兵器虚影。
"师兄!这不行!她根本打不死!你来前怎没做好功课!"
"我怎么知道!"闻仲在浩然心里怒斥道。
迎面银光旋转,钉上浩然手臂,狠狠撕扯下一块肉,剧痛传来,浩然连声大叫。
"不可慌张!先以力拒!再觑机反击!"
浩然一面闪过那横扫而来的巨大蛇尾,一面道:"谈何容易!"
巨尾拍打,四目电光疾射,六臂兵器齐飞,只怕在觑到反击机会之前自己便已耗尽气力,昏死过去。
浩然又猛地一震,发出钟响,冲击波把女娲推开些许。
"就是现在!"闻仲喝道。二人心神归一,浩然抖起轩辕剑,刹那间万剑齐飞,逆着女娲的尖利呼啸狠狠冲去。
女娲一退再退,浩然连番猛攻,最终六臂利刃诤然架住了刺到喉前的轩辕剑,女娲圆睁四目,冷笑道:"元魂附体术?"旋即额上两眼并为一只巨眼,占据了整个额头,巨眼勃然睁开,射出一道黑光狠狠击中浩然胸口。
"闻仲!"浩然被直直撞飞出去,头疼欲裂,闻仲的灵魂却在这一击之下与浩然身体分离,冲破云层,摔下万丈高空!
浩然惊魂未定,闻仲却已不知去向,他在地上挣扎,只觉一身气力消失殆尽,一手连连发抖,仍紧紧攥着轩辕剑。朝后退去。
"钟儿,你早该回去的……"女娲稍平喘息,又恢复了柔和的声线,她一路以蛇尾蜿蜒前来,浩然却连番后退,眼中现出惊恐神色,她的背后是仍然开着的漆黑玄门,与金椅下瑟瑟发抖的姬发。
姬发抬起头,朝浩然望来,那眼神煞是复杂,恐惧,钦佩。看在此刻的浩然眼中,他却只能苦笑。
女娲居高临下俯视浩然,缓缓伸出一手,修长五指生出尖利的指甲,指甲上寒光闪闪,不断延长,直触到浩然眉心。
姬发的嘴唇动了动,浩然知道即将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金椅被后座力掀翻过去,女娲脸上开了一个血洞,喷出一道红线,洒在浩然头上。
她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只见姬发战战兢兢地握着一物,那物闪着银光,正是浩然交予姬发之物。
"一介凡人,安敢亵神!"女娲勃然大怒,横尾把浩然狠狠扫到殿旁,继而转身朝姬发扑去!
"别、别过来!"姬发恐惧地大喊道,双脚猛抖,朝后躲去。"别杀我师父!"他抓狂地大喊。他被废石绊了个趔趄,摔倒在地。
女娲不怒反笑,蛇尾曲折游移,张开六臂,缓缓上前。
"砰!"姬发又是一枪,正中女娲额上那只巨眼。却只阻得一阻。
女娲温柔道:"你们这些愚蠢凡人,五千年前便如此……五千年后还是如此,真以为这破烂能伤得了神?"
姬发惶恐地大叫,双脚乱踢,连发数枪,"砰砰"声大作!
女娲忽地伸手按着小腹上,人身与蛇尾的连接处,停了下来,不再靠近。
她连番喘息,姬发已吓得六神无主,手足并用地爬到殿旁。
"师父——!"他带着哭腔大喊道,猛力摇撼浩然,被摔得头破血流,晕过去的浩然终于醒了。
浩然回神,见女娲捂着那伤处,抬头朝两师徒看来,眼中满是仇恨,忽地明白了。
他把姬发护在身后,大喝道:"七寸!"
旋即提起最后一口气,仗轩辕剑飞扑,女娲尖叫一声,被轩辕剑捅穿了小腹,她六手齐伸,扼住浩然脖颈。
浩然眼中一片赤红,只使出拼死的力气,直直把女娲穿在轩辕剑上,发出一声野兽般的闷吼,推着她撞在玄门断口处!
"你……"女娲痛嚎道,那尖声震得浩然耳膜剧痛,她扬手以锐利指甲抓进了浩然双眼,浩然只觉眼前一黑,却死死不松开轩辕剑。
女娲半身被推进了玄门中,尾部却牢牢缠上了远方金椅,金椅被拖得不断挪动。
随着双眼剧痛,双耳耳膜被刺穿,呼吸被扼在喉中,浩然已再辨不清自己所做之事,力气离开身体,一点一滴地消失,最后的意识便只有拼了命地捅下去。
女娲腾出一手,握着轩辕剑修补过后,剑身的那道断口,轩辕剑发出一阵临死前的哀鸣。断口再次缓缓裂开。
她倏然停下了动作。
"天无私覆也,地无私载。"
"日月无私烛也,四时无私行。"
"行其德,而万物得遂长焉……"
虚空中响起三清之声,圣人之灵再现。
"不——!"女娲嘶声尖叫道。
元始天尊一手于面前轻划了个弧,女娲抓着浩然的手臂断开。
通天教主笑道:"非以其无私邪……"
旋即伸指虚拈,轩辕剑离了女娲腹部,与浩然一同朝后倒去。
太上老君双掌平抬,睁开双眼,面带笑意,缓缓道:"故能成其私。"
旋即反掌,朝下一按。
玄门合拢,女娲被切成两半,蛇尾在地上拍了拍,止了挣扎;上身坠入了永恒的虚空中。
一道金光坠向大地,钉在朝歌城门高处。
女娲死去的瞬间,牧野战场上的巨大裂缝合拢了。
姬发再睁眼时,却发现自己已在旷野中。
"没事吧,大王。"
"大王!"
姬发努力睁开双眼,四方皆是火把,已是黎明时分了。
姬发虚弱道:"战况如何了?"
"我们胜了!妖魔走了!殷商败了!"火把映照下,兵士们的脸上满是激动的神情,他们齐声欢呼,又朝后阵喊道:"寻到大王了!"
姬发方醒悟过来,抬头再望天空时,只见夜空漫漫,天地均笼在那无边的黯里,万仙阵中英灵已不知去向。西岐军被纣王阻断的主力部队此刻方绕过黎山赶来,与前锋汇在一处。
姬发转头问道:"尚父呢?杨戬师叔呢?"众兵将均是茫然不知,俱道:"如今是挥军攻陷朝歌,还是班师回朝?请大王示下!"
数人把姬发托上马背,另一骑背着启明星的光辉,于远方奔来。到得面前,勒停马缰,肩上绑着绷带,却是黄天化。
"找到你师父了?"黄天化问道。
娲皇宫上惊心动魄的大战犹自历历在目,姬发稍定了定神,摇头,道:"我……我不知。"又问:"这里是何处?"
"朝歌城二里外。"黄天化答道:"殷受德不知身在何处,城内兵力空虚,百姓皆逃。大王此刻如何打算?"
"天化师叔,不,黄将军。"姬发道:"你整军入朝歌城,若寻得殷受德,不可伤他性命。绑他来见我。"
天化打量了姬发许久,心内颇有怒气,道:"你要赦那昏君?"
姬发倏然泼气发作,吼道:"我师父为你们做的还不够么?!"
天化不认识般地打量姬发,旋即沉默不语,领了一队兵,高举火把,向朝歌奔驰而去。
轩辕剑发着微光,嗡鸣许久,最终化为一个躺在血泊中的高大男子。
他转过身,身体微屈,大口喘气,勉力一手撑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随手拣了把路旁的战戟,以戟撑地,朝自己的王宫跌跌撞撞行去。
他的腹部不知为何出现了一道伤口,源源流出鲜血。他按着小腹,不让肚肠流出,眼前漆黑一片,能辨认的,依稀只有鹿台上的火光。
朝歌城内空空荡荡,他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力抗群妖时,他所守护的城池内百姓,已逃了个干净。
背后夜空中隐约传来西岐军的欢呼声:"昏君出来受死!"
他驻着战戟喘息片刻,再抬头时,黑暗中站着一人。
黄天化的话音恍惚十分遥远:"昏君,我来为我父母报仇了。"
"贾氏并非孤所杀……"纣王口中吐出鲜血,"然而虽非孤亲为,却亦无二至……"
"你怎地变成这样了?"黄天化心中一惊,诧道。
纣王苦笑摇头,继而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让路,孤无意杀你。"
黄天化心中升起一丝同情,道:"跟我走罢,武王饶你性命。"
纣王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挥起战戟,冷笑道:"饶孤的性命?来战!"
黄天化一凛,继而抖开莫邪剑,剑锋寒光若雪,遥遥指向纣王。
纣王嘲道:"至今仍是不死心?"振起长戟,睥睨天下的威势霎时再现,喝道:"你仍在痴心妄想!"
黄天化缓缓道:"我亦有要战的缘由,非为我父母,而为浩然……"
纣王嘲道:"为浩然?你有何缘由?!"
黄天化答道:"你不懂的,来罢。我虽是过客……"旋即正声喝道:"昏君!来战!"
话未完,纣王与黄天化已猛然撞在一处!
浩然再睁眼时,却发现面前杵着一张英俊的脸,那双眼分明带着调侃的笑意。
"徒弟。"
浩然猛地坐起,伸手去摸,失声道:"师父!"
再转头望时,只见身处两岛决战后的废墟中,砖石遍地,乱岩盈野,周遭空空荡荡,满目硝烟狼藉。浩然吁了口气,笑道:"我也死了,还好有师父在,总算不寂寞。"
通天盘膝坐在瓦砾上,把太上老君的语调学了个十足,神秘笑道:"钟儿,不是你死了,而是我活了。"
"……"
浩然愣住了。
通天好整似暇反问道:"何谓生,何谓死?思考的根源是什么?"
"讨论生命本身值不值得经历,就是我们面临的最终问题。"通天教主随手拣了块板砖,放在手里掂了掂,笑道:"万物存在为何?上苍造物有何用意?一切终将消亡,曾经存在的意义在何处?莫说流芳千古,留名青史;须知人命有尽,王朝更替,江山换代,就连神州大陆亦逃不脱崩毁的最终结局,你从后世来,当比任何人更清楚,待到连世界都消陨那时,曾经的存在究竟是为何?"
浩然被问住了,只觉一时间朦朦胧胧,想不真切,脑子里一团乱麻。
通天又笑道:"求生,求存,求死;是为三痴,亦是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的过程,任你是愚民圣贤,还是上仙厉鬼,终其一生,均寻不得这问题真解;后人误传成'三尸',三痴犹如梦魇,你可曾质疑过自己生存的意义?"
浩然缓缓点头道:"有。"
通天会心一笑,道:"我们不能活着感受死亡,因为死亡本身并非活着过程的一部分,唯有跳脱这个束缚,方能得到解答,然而求生的本能限制了我们每一个人,活得好好的,谁会去寻死?"旋把一枚圆珠塞进浩然手中,神秘兮兮地道:"说得太多了,这是天机,说了你也不懂。去吧,你还要打扫战场。"
浩然方想起前事,心头一惊道:"那女娲……"
通天笑道:"女娲已解决了,你该去办点自己的事了。办完回来此处,师父还有好东西给你。"说完又随手抛了抛板砖,眨了眨眼,问道:"徒弟,你喜欢直着来,还是横着来?"
浩然不明就里,疑道:"横着来?"
通天大笑道:"醒!"旋即操起手中板砖,横拍一记!
"哇啊!等等!"
浩然只觉天旋地转,嗡的一声,醒了过来。倏然惊觉手中轩辕剑已不知去了何处,忙坐起身来,再看手中紫色圆珠,滴溜溜地打着转,不知是何物。
"师父!"他茫然望去,不见通天教主,只见朝歌城宛如黑暗中的巨兽,静静潜伏于黎明之前的夜里。朝歌城内深处,传来破城大捷的呐喊,他忙起身奔向朝歌。
他奔过一望无际的旷野,奔过西岐军林立的火把,奔入朝歌的大门,他把毕生的力气都消耗在这场奔跑中,最终放缓了脚步,停在朝歌城内大道的一具尸体身前。
黄天化垂着头,双膝屈曲,却不跪下,一柄穿透了他胸膛的战戟支撑起他的身体。浩然哽咽着伸手去摸,他被毁去半边的脸庞早已冰凉。
浩然把他放在地上,轻轻吻了吻他的唇,继而转身,向朝歌王宫处的火光跑去。
浩然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王城中,他缓缓走进午门,伸手去摸那伤痕累累的金锣,他走过午门前颓倒的石柱,走进九间殿内,那里有他曾经作为一个司墨的记忆。
他走向寿仙宫,在芍药园上遥遥掠起,飞向烈火熊熊燃烧中的鹿台。
无数烈焰与飞灰在他面前掠过,浩然停在高处,与那站在鹿台顶端的伟岸男子对视,继而走上前去,轻轻抱住了朝前摔下的纣王。
四周俱是烈火,殷受德的鲜血染红了浩然的脖颈,他俯在浩然肩上,松了双手,垂下头去,断断续续道:"孤……知道你会……来。"便停了呼吸。
浩然轻声道:"大王,跟浩然走,一切都结束了。"
鹿台轰然坍塌,一道流星划破夜空,带来新的黎明。
城外密密麻麻地站着数万人,屏息看着朝歌城内的变故,巨响传来,无数灰烬飞上天空。
"那是殷……是那昏君?他死了?"姬发失声道。望向崩毁的鹿台。
城墙的最前端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人,他的双手平端轩辕剑,轩辕剑出现的时刻,一股极其强大的震撼与威慑传到每一个人的心里。
刹那金光万道,破开了天空,那股传承至上古天地的混元一气,压迫着每一个凡人。
顿时西岐军内武器落地之声响成一片,兵士接二连三跪下,朝歌城外的旷野中,竟是跪满了人!
姜子牙,杨戬,申公豹俱下了坐骑,跪伏于地。
姬发规规矩矩地朝城墙上的浩然跪下。
轩辕剑出,四海臣服。
浩然眼望这人山人海,许久后道:"武王姬发。你承天命成王,从此统领神州,西岐,朝歌归为一统,百姓安居乐业,留芳千古。"
姬发道:"徒儿恭聆师父教诲。"
第一缕朝晖从天的尽头转来,与轩辕剑那鎏金剑光同为一色。
"你身为人王,须重万民性命,不可以武定功业。"
"是。"
"江山社稷,俱是死物,国之基业,唯系人心。"
"是。"
"王道非剑,而在你身。"浩然说完最后一句,轻声道:
"徒儿,师父走了,勿念。"
紫霄听道
浩然把轩辕剑抱在怀中,漫步走过大雪纷飞的平原,在那个小女孩的面前停下了脚步。
"喜媚。"浩然唤道。
胡喜媚身着白袍,怀中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与那大雪同为一色,笑道:"要走怎么不说一声?"
浩然笑了笑,道:"离别伤感,不容多会。"又伸出一手,逗了逗喜媚抱着的那只小狐狸。九尾狐倏然转过头来,在浩然手指上狠狠咬了一口,咬得他流出血来。
"哎!"浩然微忿道:"脾气这么大!我招你惹你了!"
喜媚笑容中却见一抹心酸之色:"姐姐又得修炼个上千年才能说话了,这日子不知怎么过才好。"
浩然摸出通天塞在自己手中的那枚紫色珠子,道:"这东西里面元气……"
"啊!"喜媚惊呼道:"这是她的内丹!"
浩然尚未说完,狐妖却是一口衔住那内丹,仰脖吞了下去。
浩然才讪讪道:"有用么?"
灵狐转过头去,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继而把头埋进喜媚怀里。
喜媚忽地伸出手指,在轩辕剑上弹了弹,发出清脆声响,好奇道:"这就是大王哥哥?"
浩然笑道:"嗯,我要带着他回家去了。你要抱么?"
喜媚忙摆手道:"不了,你得好好对大王哥哥。"
浩然笑道:"我会的。"旋伸手捏了捏喜媚的脸颊,又正色道:"妲己,我抢了你男人,还你千年内丹,大家扯平了。以后好好找个……嗯……找个对你好的男人。"
"我呢?!"喜媚不平道。
"你也一样!"浩然大笑道,转身走进大雪中。身后传来灵狐一声轻轻的"啾",像是在向他道别。
浩然把轩辕剑抱在怀中,漫步走过被雪花填满的山涧,远处那袭红云在风里翻滚,他再次停下脚步。
哪吒转过身来,伸出一手,与浩然互握,道:"大哥。"
浩然拉着他手,跃上岩石高处,笑道:"天祥呢?"
哪吒答道:"处理后事,他父死了,他哥也死了。"
浩然想起死去的天化,心中难过,道:"只剩你照顾他了。"
"嗯。"哪吒点了点头,两行泪水流过脸庞。
浩然伸手为他拭去,笑道:"你也会流泪了,是因为你心中灵珠裂为两半,另一半在天祥心里么?"
哪吒不答,眼中泪水越来越多,抬手擦了一把眼泪,道:"保重。"
浩然微笑道:"保重,哪吒。"抹去自己的泪水,转头朝黎山外走去。
昆仑金鳌两岛坠毁之处已成废墟,千里平原,寸草不生,然而这日,废墟上却笼着一层飘渺的紫雾。浩然走进雾中,只觉天地之气浩荡,全身舒泰,那道雾障带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紫雾倏然散了,浩然发现自己身处于一间极其雄伟的殿堂前。
雕栏玉砌,紫气东来,天地尽收眼底,祥云处处,仙音缭绕,大殿门口竖着两根顶天立地的巨柱,上刻无数神话浮雕。
"徒弟!"懒懒坐在玉桥栏杆上的通天教主笑着朝他招手道。通天身旁那高大男子,不是闻仲又是谁?
浩然忙上前去,给通天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通天一手搭在闻仲肩上,显是十分满意,道:"起来罢。"
"磕什么头,尽立这破规矩。"闻仲嘲道,伸手把浩然拉起。
通天正色道:"休得带坏你师弟,自己性子倔,弟子都似你这般,师父便该去撞墙……"
"停!"浩然与闻仲同时道。浩然又笑了起来。
闻仲伸手取过浩然怀中的轩辕剑,以拇指仔细摩挲,剑上裂痕隐约可见,道:"这便是轩辕剑?"
浩然答了,转头四顾,问:"这是何地?"忽然发现太上老君与元始天尊各站一处,似在等候着什么。三清都在这座宫殿外,在等什么?
又见太上老君身旁那矮子正是申公豹,两师徒却不交谈,申公豹只静静站着,老君又闭着双眼,漂在半空,无时无刻不在睡觉,申公豹发觉浩然目光,报以鬼鬼祟祟的一笑。
闻仲看了轩辕剑半晌,道:"把它修好罢,免得……"
通天戏谑道:"这可是你徒弟,当师父怎不亲力亲为,求我做甚?"
闻仲面带嘲笑,道:"原来师父力不能及。"
通天一拍衣袖,跳下栏杆,把垂在腰间的上衣穿好,竟是变了个人似的,正色道:"浩然,捧着剑去,求你两位师伯帮个小忙。"
浩然仍在懵懂中,闻仲已把剑塞进他怀中,又轻轻推了推,道:"去罢。"
浩然眼望太上老君与元始天尊,前者在睡觉;后者颇有威严,凝视云海,不知在想何事,思来忖去,有点惧怕元始天尊,便在他身后绕了个圈,先找太上老君算了。
不料元始天尊却先出言道:"钟儿。"
浩然被这一唤,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到了元始天尊身前,正要磕头,天尊却袍袖一拂,把他阻住。
道:"钟儿,过往种种,俱是浮云,我阐教有负于你,然而如今五神器已齐,不枉你来此走一遭,也就罢了。"
浩然哪敢跟他记仇,忙道:"是浩然意志不坚所至,天尊……"
天尊点头道:"此亦不能怪你,是我师兄弟三人未分说仔细所至,把轩辕剑给我。"
浩然递过金剑,元始天尊只伸出食中二指,在剑锋上轻轻一划,便流出血来,血珠如有生命之物般缓缓流到半裂的断口处,没了进去。
浩然谢过元始天尊,转身朝太上老君走去。
"老君……"浩然想伸手去摇,却又不敢,连唤几声,只见太上老君依旧沉在梦里。
"老君!"浩然嘴角微微抽搐,再看那申公豹,却是幸灾乐祸望着自己。
浩然无奈,只得低声下气给申公豹鞠了一躬,道:
"求师兄帮忙唤大师伯……起床。"
上古神器给自己鞠躬,申公豹可是拣了个大便宜,当即大笑道:"有这啰嗦。"紧接着不由分说拉过睡梦中的老君一手,在轩辕剑上使劲一割。
"哎哟!"太上老君登时醒转,浩然吓了一跳,忙不迭地逃了。
待回到通天身前,通天却是道貌庄严,一副为人师表的派头,正襟道:"交来。"
通天教主横持轩辕剑,伸指划去,三清之血汇于一处,缓缓化开。教主道:"混元一气浩荡,以三清之血为引,聚混沌正气一体,祭盘古之灵,五灵轮转。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
轩辕剑上那道细微裂缝缓慢愈合,继而消失无型,剑身恢复了金色的光芒。
通天把轩辕剑交回浩然手中,神秘地眨了眨眼,道:"以后不可乱用这剑,回去后再断,可就没人帮你修了。"
浩然欣喜不胜,接过剑道:"徒儿定不会乱用……怎用才是乱用?"
通天正色道:"比方说以剑身支地,倒转剑柄,这剑柄又长又……"
闻仲面红耳赤,怒道:"闭嘴!没点正经!"
浩然方听懂了,直笑得打跌,却听背后传来姜子牙之声,连道:"徒儿来晚了,师尊恕罪。"
再转头时,元始天尊道:"罢了,战乱方定,立国安邦,原本事多,不能怪你。"
"既齐了,这便走罢。"太上老君终于落地,一身睡袍卷起,恢复道袍外型。笑吟吟道:"三师弟收了俩徒儿,原比我们占便宜。"
通天教主咳了一声,答道:"钟儿当初可是先进了兜率宫,再进玉虚宫,最后才来我碧游宫,你俩不占这便宜,须怪不得我。"
元始天尊微笑道:"机缘使然,不可强求,恭喜了。"
三清一整道袍,踏上玉桥,朝那雄伟宫殿走去。
浩然仍不明来此何事,见申公豹,闻仲,姜子牙三人各随其师,便跟上通天教主。
一路接近那宫殿,天地混元正气更是浩荡,浩然只觉身心从未有过的舒坦,进了宫殿,又见殿内一尊莲台,台上空无一人,台后却是一副壁画,上绘一男子。男子宽袍大袖,紫云袍金霞带,面容却是朦胧无比,恍惚笼着一层迷雾,看不真切。
莲台下又有七个暗红蒲团,一字排开。
老君,元始,通天三清恭恭敬敬跪下,闻仲一拉浩然,四名弟子亦跪,匍匐于地,老君朗声道:"叩见师尊。"
浩然终于明白了,这里一定是紫霄宫。然而鸿钧教祖何在?
三清跪完,走上前去,各得一蒲团坐了。余下四个蒲团,申公豹,姜子牙之师为大,先坐下,留两个蒲团给闻仲与浩然。
闻仲示意浩然先,浩然感其爱护之心,只择第七个蒲团坐了。闻仲笑了笑不语,径自坐下。
七人坐定,紫霄宫中,鸿钧讲道的七圣位竟是刚好,可见天意如此,冥冥之中,必有定数。
壁画之声雄浑,正是鸿钧教祖之语。然而浩然只知教祖在宣讲道义,无论如何却听不真切,竖起耳朵努力听,奈何鸿钧讲道就像天书一般,空白一片,听得他一头雾水。
这便是天道?果然是只有上仙圣人才听得懂的玩意。浩然怀中紧紧抱着轩辕剑,听来听去,心中恼火,就像一只苍蝇在面前晃来晃去,怎么抓都抓不住……
浩然转头看听道者,三清四徒,除了自己,大家都抬头聚精会神地听着,唯恐漏过鸿钧教祖只言片语,三清貌似是听懂了的。
当然,只是貌似,至少他能从通天教主略翘的嘴角判断,师父走神了。
又看太上老君,老君双眼时刻均满载迷茫,无法判断。看元始天尊时,天尊却板着一张扑克脸……浩然把目光投向姜子牙,申公豹,见子牙背上湿了一小滩,知他也听不懂。申公豹倒像是听懂了。
视线移到闻仲脸上,见这大师兄微微蹙眉,额上青筋隐现,浩然心中暗笑,还好,闻仲也不懂,自己不算丢人了。
再听片刻,浩然已放弃了听懂天书的幻想,鸿钧的话声就像催眠曲令他昏昏欲睡,他低下头去,思绪就像兜率宫的绵羊,咩咩叫着散向远方,怀中抱着的轩辕剑越来越沉,拖着他朝前扑去。
他扑街了。
然而扑下去的那刻,紫霄宫的地面却似在刹那消失,化为一道无底的深渊,轩辕剑扯着他坠下漩涡中,穿过了千年的时光。
浩然猛地惊醒时,却发现自己抱着一个赤 裸男人的身体,狠狠摔在了乱石摊上!
"啊!"
"哎……"殷受德吃痛哼道:"孤的肋骨险些断了……你怎么这般重……"
"……"
浩然又惊又悲又喜,"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死死抱着殷受德。
殷受德先是摔了个半死,只觉肋部剧痛,又被这一抱,顿时双眼翻白,差点昏死过去。
"我在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
殷受德痛苦呻吟道:"不是做梦!快起来!"
"我……"浩然呜咽道:"你怎么会……"
"你身上到底什么这么重!"殷受德怒道。
浩然方发觉怀中沉甸甸的炼妖壶,勉力摸了出来,翻转壶底一抖,稀里哗啦地落下一堆金条。
"孤就知道你徒弟不安好心,塞这许多重物,险些又把孤打回原型了!"
——卷五·轩辕剑·终——
————————————全文完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09/10/25 at 下午5:50: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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