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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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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觅广寒》作者:深蓝 第1部份

第一章 龙门杂货店

蜿蜒的古道,曲曲折折延伸向荒凉的大漠深处。瑟瑟的西风,吹着沙粒,洋洋洒洒向着天边涌动,像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把沙漠揭去了一层,又揭去一层。

缓慢的驼铃声由远及近,路过我的门边。

我伸着懒腰摇摇晃晃从屋里走出来,揭开店门上被风沙侵蚀得干裂枯朽的门板,店门口那块乌木匾额上的大字依旧金光灿灿,因为那是24K金的——龙门杂货店。

这个镇子叫做黄石镇,大漠的入口,那些西域客商最后一个物资补给的落脚点。本来这种镇子应该是繁华的,但是黄石镇却很小,只稀稀疏疏有几家盖得极有后现代艺术气质的木板房。

那是因为,这里不太平。

什么马贼啊,大漠XX魔教啊,中原武林邪魔外道啊,都特喜欢沙漠,闲着没事就拎着大刀向此处杀来。

我把手笼进宽大的袖子,歪歪斜斜躺进店门口的漆被磨干净了的太师椅,在沙漠特有的温暖阳光下开始闭目养神。

不到半晌,一声巨响,震得我家天花板簌簌往下落沙子。我半睁开眼,看到不远处烟尘弥漫中,老李的客栈门厅明显塌陷了一大块。

我从袖口里摸出个栗子,剥开放进嘴里。心中窃喜,房屋维修费,这下我又可以小赚一笔。

正在考虑要不要把他家门厅搞成尖顶哥特风格时,眼瞅着有一手舞大爹的壮汉以每小时0。5码的速度向我的方向飚来。

很久之后,我踢开一地栗子壳,起身迎接那已然在我门前的壮汉。

"老板……给我一贴……金疮药……"说着,脑门上冒出一滩血,让他本来就模糊的脸,更加模糊。

我慢悠悠站起来,从一堆晒干的蜥蜴皮底下翻出药,再慢悠悠走回门口递给他。

"龙门金疮药,包你药到病除。十两银子。"我职业化微微一笑,一抬手,"啪"把膏药贴他脑门上,"看你行动不便,前面王大夫医馆离这里起码还有一百米距离,我就服务到家,替你医了,给你打个折,连药带医,二十两。"

那大汉额头上青筋突暴,刚要发怒,却听到一声震吼,如雷贯耳,身体都跟着抖了三抖。

"姓颜的!你TM又强老子的生意!你XXXX……"那人的怒骂声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我毫不在意掏掏耳朵。

好不容易站稳的大汉,擦了擦嘴角被狮吼功震出的血,在震惊中喃喃说,"居然威力这么强的狮吼功……这里居然隐藏着如此的绝世高手……"

"哎?"我回头看他,"其实这是他低水平发挥了。昨夜我们通宵斗地主,这家伙把嗓子吼哑了。要说到绝世高手,狮吼功算什么啊,看到刚才客栈的李老头吗?当年什么武当老道士少林大和尚,都得在他北冥神功面前乖乖俯首认输……"

大汉的脸色立刻又白变红再变绿。想到刚才自己一招穿心爪拆了李老头的房子,那老头只是伸个指头,自己就头破血流飞出来,原本以为晴天遭雷劈,原来……

我看着他瞬息万变的脸色,再次甜笑着开口,"客官!你看看,我没骗你吧,我们家膏药效果就是好,你又是爆血管,又是脸变色的,头上都没有再出过血!我们龙门膏药,中华老字号,质量有保障,通过ISO9001质量体系验证,不含防腐剂……"我流利说着,故意忽略他脑后小喷泉一样喷涌的鲜血。

我一边说,一边从神志恍惚的大汉手里借过五十两银子,然后向着他远去的落寞背影,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天一点点黑下去。

中间,有个阿拉伯打扮的骑骆驼的人,向我买了个黄铜夜壶,我觉得他本意可能是要买阿拉丁神灯,我告诉他,我们中国都用大个的,他也就点点头付钱走了;有一个中原骑马的人,向我买了一斤永兴新产的荔枝,说是要回长安追他的儿媳妇;有一个自称是大漠深处大光明教左使的家伙,向我买春药,我于是卖给他五斤金抢不倒方。我告诉他,这是江湖上千金难寻的秘药,龙门老字号专卖,只此一家,绝无分店。那位仁兄也很有觉悟,丢下一千两银子,说,龙门老字号声名远播,以后希望继续合作愉快。我很愉快收下银两,心想你们魔教就是钱多,我不宰你宰谁啊?

血色残阳慢慢落到了地平线下面,漫漫的黄沙在深蓝的天幕下,更加肆意张狂得刮。

我仍然坐在门边,脚下的栗子壳,随着风沙,一坨坨,被掩埋得没了踪迹——它们终将化为粪土,滋养了新的生命……

(小蓝:咳咳,颜同学,你在对着自己造的垃圾发什么BT感叹……)

其实,我在等一个人。

那是一个樱花狠狠飘零的季节,那个人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了这个荒无人烟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自己跑到中原去逍遥快活。他走时,我对他说,"……"

他回头冲我中气十足喊了一句,"风太大!老子听不清!"就飘然离去了……

(小蓝:颜大,你当年对他讲了什么呀?

颜:这句话……是一个万年大坑,你难道不知道么?)

今天,他终于归来。

我在这个黄沙与天空相融的地方,于红泥小火炉上,温一壶好酒,醇浓香气,弥漫了夜晚。我耐心等他,耐心微笑着,耐心在墙角霍霍磨着我的杀猪刀。

门口马蹄杂乱的踩踏声打断我磨刀的动作,我回头,滚滚风尘中皎洁月色之下,一个红衣人向我走来。

那是一个青年,眉目如画,头发和眸子的颜色都是接近淡的茶色,整个人看上去几近透明,不食人间烟火。但是那一身红衣却为他笼上一层艳色。

"是颜广寒么。"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我站起来,侧头一笑,"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了,还是颜老板听得顺耳些。"

来人轻轻咳了一声,手扶住门来稳住身体。"在下玲珑阁,莫轻寒,特地来此,向先生买一样东西。"

我等的人没到,不等的人自以为是地来了。

我眨眨眼睛看他,"非常感谢客官您对龙门老字号的支持,小颜竭诚为您服务。客官,我看您气血衰弱,脚步虚浮,是受了七情内伤——怒伤肝,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不如买一剂龙门秘制十全大补丸,包您药到病除。"

莫轻寒淡淡笑着摇头,"既然是七情内伤,药又怎么医的好?我今天是来向先生买人命的。"

买人命,说得好生轻巧。

我继续对着他无辜眨眼睛,"我们龙门老字号做的是正经生意……不贩卖人口……"

莫轻寒皱眉,又咳了起来,他慢慢弯下腰,手痛苦按住嘴,指缝间渗下一缕猩红。

最后他努力平息下来,仍然保持优雅的风度,温和笑着,"先生不要说笑了,"他从袖子中取出一块正面雕青面厉鬼、背面雕着"彭殇徒自异,生死终无别。不如学无生,无生即无灭。"的铜符,"有这块生死符,您就不能再推脱了吧。"

我蹙了眉,正要开口,忽听外面一阵弹棉花的噪音,外加一个欠扁的声音,"凉风有信,秋月无边,亏我思娇的情结,好比度日如年。小颜颜,本座想死你了。"

我笑,心情忽然大好,"唐羿,亏你小子还有脸回来见本宫,家法伺候。"

唐羿一身普通穷酸书生打扮,怀揣一把破烂胡琴。

然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吊梢眉下,一双凤眸弯弯眯起;鼻梁秀挺,嘴角上翘,带着一抹邪气。

"呦,没想到还有一美人,我回来真是巧。"唐羿笑眯眯说着,目光从莫轻寒身上扫过,最后停在他手里的东西上,目光忽然一凛,"咦?这是把谁家的门环拽下来了?"

生死符=门环。

我张大眼睛,左手握拳,在右手手心里一砸,做恍然大悟状,"我就说,这生死符怎么老看着这么眼熟,原来和门环长得很像!"

莫轻寒,又剧烈开始咳嗽,开始吐血。等他开口,脸色稍微有些黑,不过还是很有涵养问,"您就是鬼笔书生唐羿吧,没想到,莫某今日能有幸见到生死判最顶尖的两位杀手。"

唐羿稍微挑眉,"杀手?我们都是正经的生意人。"

莫轻寒浅笑,"是。今天我是想向颜老板买一条人命。"

唐羿摇头,"小颜几年前就洗手不干了。"

我很配合的点头,很庆幸有这么个最铁最铁的哥们,"对,小唐唐,我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单好生意就让给你了。"

"不。这单生意,我只与颜老板做。"

我蹙眉瞄莫轻寒,你这厮,也太薄我面子了。


第二章 生死判

生死判。在江湖中如同梦魇般的存在。生死判中的杀手,称为判官,手执一只朱笔,圈点天下生死簿。

生死判的判官,只认生死符。生符,不管委托者是身在天牢的死囚还是遭仇家追杀,都可以保全性命。当年,江湖悬赏榜第一位的采花大盗纳兰文湘,在走投无路时,因为这样一块小小的令牌,躲过了全江湖的合力剿杀。死符,不管是武林盟主还是当朝圣上,只要被盯上,就只能惶惶不可终日,如坐针毡,不是被杀就是一点点被无孔不入的刺杀折磨尽意志。因此,生死符可说是武林至宝,一旦在江湖现世,定然掀起轩然大波。

生死判的判官,没人知道他们是谁,从哪里来,身在何处。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面目,见过的不敢说,敢说的都死了。他们也许是市井的屠夫,也许是当朝的武将,也许是江湖某大门派的掌门……他们被罩上最神秘的面纱,引得世人无数猜测,在流言碎语中变得更加诡秘。

唐羿很无奈地摇头,"莫公子,你何必强人所难。"

莫轻寒看着我,"想当年,毒手玉观音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弱冠少年就仅凭一人之力,三日内血洗五岳剑派。泰山派、衡山派、华山派、嵩山派、恒山派五位掌门都毙命于其剑下。"

我抓了抓头发,转头很茫然地问唐羿,"他在说我吗?真黄真暴力。"

唐羿点头,"就是,惨无人道、丧尽天良。不过小颜,干了这件事的人的确是你,你是不是这些年风沙吹多了,记忆力减退啊?"

莫轻寒努力平息再度上涌的血气,说,"这次我想要委托您去刺杀的人并非等闲之辈,她是江湖四大势力之一重华山庄的大小姐,除了先生您,这个生意无论交给谁,我都不能放心。"

重华山庄。

如果你是混江湖的而不知道四大家族——段氏重华山庄,秦氏的浣剑门,莫氏的玲珑阁以及欧阳氏的续箫楼,那么就犹如你玩股票而不知道巴菲特,就犹如你去吃全聚德而不点烤鸭,就是你会被广大人民群众集体鄙视。自从五岳剑派在三日内灭门,四大家族的势力发展便是一日千里,很快把整块中原瓜分干净,划定了各自的势力范围,开始在微妙的平衡中各自发展。漕帮,镖局,钱庄,酒馆,妓院,甚至是公共厕所,只要你想在中原土地上立足,就必然要寻求其中一个家族的庇护。尽管还有很多历史悠远的江湖门派表面上仍保持独立,实际上背地里早就倒进某一家族的怀抱。

我怔了一下,一瞬间又回复调侃的神态,"莫公子与那位大小姐有何深仇大恨?非要将她置于死地?俗话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枯石烂……"

唐羿小声插话,"咳,是海阔天空。"

"咳,"我媚笑,"莫公子,不如您再好好想想……四大家族向来是相安无事,玲珑阁如果与重华山庄起了冲突……"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您也讲慈悲为怀了?我今天成了这副样子全是拜她所赐,"莫轻寒冷笑,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上闪出一丝怨毒,"她若是不死,死得就是我了。"

唐羿突然瞬间挪动到我身侧,在我耳边传音入密说,"其中……必有奸情……"

我传音入密回去,"你TM真八卦。"

唐羿看着我,眯起眼睛嘴角上挑,露出标准的淫魔笑容,"那当然了,怎么说我都是江湖第一八卦杂志的主笔啊。"

我忽然想起被我用来垫桌脚的那本唐羿托人捎回来的《书剑八卦录》,想起其中活色生香的H镜头吐血描写,身体自动向后挪动一米,想要与那个很不纯洁的家伙保持距离。

唐羿一把拽住我的袖子,不动声色间,他攻向我的几处大穴,承山穴,昆仑穴,血海穴,我反攻他太陵穴,尾宫上穴,鹤顶穴。这些穴位,每一个都是致人残疾的大穴。然而在一般人看来,他只是拽了我的袖子,而我微微挣脱了一下而已,动作都是轻柔而暧昧。

"良人。"温柔低唤一声。

"哎?"我娇滴滴答道。

"你现在脸上这张皮真丑,害我都不能正视你超过五秒。"唐羿的声音有点委屈。

我低头笑笑,"唐郎,你脸上的皮也好不到哪去……"

唐羿触电一样收回拽着我袖子的手,开始捏自己的脸,"真的吗?我一直觉得它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啊!"

"咳……"屋角,头上有一直蜘蛛正在织网的莫轻寒,再一次,上演了美人咳血的悲情桥段。

"啊……你看我们冷落了佳人。"唐羿不知何时,有一只修长竹笔在手,灵巧在指间游走。我知道这是他起了杀意的标志,然而他依旧笑着,让人春风拂面也似。

"彭殇徒自异,生死终无别。不如学无生,无生即无灭。"声音由内力发出,如同鬼魅,回荡在破旧的小屋内,然后遥遥荡漾开来,一浪一浪,弥散在大漠狂躁的风沙中。下一霎那,唐羿手中的竹笔已经架上了莫轻寒的脖子。

"杀了你,就可以不接这单生意了吧?"

电光火石的刹那,我出了手。

莫轻寒毫不在意地扬起嘴角,看着在最后关头阻止了唐羿的我。

"我知道,颜先生是最可信的。"

我疲惫摇摇头,苦笑。

"你要杀的人的名字是——"

莫轻寒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回答,"段秋凉。"


第三章 重入繁华地

天雅坊。当年当朝圣上御赐匾额,天下第一织坊。

这里的织工比御用织工强上千倍,他们的织品巧夺天工,绣品尽繁复妖娆。凡是用过天雅坊织品的人,就算为其散尽千金,不再愿用它家织品。

锦绣坊的老板管秋,一手培养了这里的织工,但是他本人却从不碰针线。

他是丹青国手。一只竹笔在手,苍茫红尘,人世百态,花鸟鱼虫,高山流水,只须寥寥几笔,就尽数在一张宣纸上活灵活现铺陈开来,无数人为了他画中的美人茶饭不思,对他山水中恢弘的意境望而太息。

这一天,管秋坐在天雅坊房顶上,他手里拿了一杆烟枪,斑斑湘妃竹烟杆,玉石烟嘴。

时不时重重磕磕烟枪,碎碎念,"真是慢……"

天雅坊的几位管事忍不住凑在一起嚼舌头。

"老板今天怎么了?都在房顶上蹲一整天了。"

"依我看,老板在等一个人。"

"谁有这么大面子?老板生性淡漠,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也没见他有一个朋友,更别说红颜知己了。"

"哼哼,那是因为老板神出鬼没惯了,咱们都不知道罢了。"

终于,夕阳西下,烟柳迷蒙的小道上,有两身影逆着灼灼光线,慢慢靠近。其中一人歪歪斜斜横坐在一匹瘦马上,摇摇欲坠,似乎在打瞌睡。另一人骑一匹高大骆驼,正在兴奋地东张西望。

这两人,一路上引得无数诧异目光。

管秋从房顶上站起来,脚下的瓦砾被他踩碎了一片。他努力抚平头上暴起的青筋,咬牙切齿自语,"这两个白痴,就不能低调一点么……"

一路从飞沙走石的大漠走来,走到了三月风光正旖旎的江南。

碧绿的江水从古老城墙下蜿蜒而过,叠翠的楼台倒映江心。江中画舫游船数点,歌坊中丝竹袅袅……这一切犹如一幅浓墨浅彩的山水丹青。

"喂喂,别睡了,到了。"

在马上一颠一颠睡得正舒服的我,被唐羿推醒,半迷茫睁开眼睛。

只见一座屋角飞扬,七彩琉璃屋瓦闪闪发光的七层建筑张扬矗立在眼前,巨大的匾额上龙飞凤舞提着:天下第一。门前车水马龙,华丽的马车和衣着光鲜的人往来不绝。

"就是这儿?"我努力扬起抬头,看着彩幡飘扬的高楼,突然想起自己可怜的龙门杂货店,突然很想感叹……

我还没来得及发感叹,就听得一声:"富贵非吾志。但知临水登山啸咏,自引壶觞自醉。"

我回头,诧异看着一脸狐狸笑的唐羿。然后无不鄙视地说,"你还真有脸说,你以为我人在荒山野岭,就不知道你这些年在江湖干嘛了吗?搞了个什么八卦杂志,发行量过百万。你自己在四凤钱庄搞了个私人小金库,在风景名胜区买了好几栋豪宅别墅,富得流油还跟我说富贵非吾志……"

唐羿掩饰地笑笑,翻身跳下骆驼。我也下了马,对着马屁股轻踢了一脚,"火锅,你自己溜达去吧,别走得太远。"

"火锅"慢慢回头怨念看了我一眼,慢腾腾踢踏着方步走了。

"我说,当年火锅被你骑走的时候还风骏神勇,怎么回来以后就被你摧残成这幅德行了?"

"你没听说过上梁不正下梁歪吗?你应该揽镜自照,看看自己现在老态龙钟头童齿豁的模样,在想想你当年玉树临风傲睨天下的风姿,就知道你们家火锅怎么堕落成这样了。"

我横他一眼,"你懂个屁,我这叫韬光养晦,低调做人。哪象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我和唐羿灰头土脸,脏的不成人形,远远看去就是两团黑乎乎的不明物体。在一片打扮的花团锦簇的人中间尤其扎眼,我们所到之处,所有人都捂着口鼻,躲了八丈远。

我们走到门前,被人拦下。

"两位,是不是走错门了?"一个伙计不客气把我们拒之门外。

唐羿后退一步指着匾额说,"难道这里不是天雅坊?"

"是,"伙计咬牙笑道,目光中充满鄙夷,"客官要是买衣服,可以出了门左转,再右转再左转,那里会比较适合二位。我们天雅阁中,恐怕挑不出适合二位的布匹。"

我靠在朱红金漆油得闪亮的门柱上,懒懒打了个呵欠,"我们是来见管秋的,不是来买布。"

"对,你最好快点把你们老板叫出来,我们的时间你耽误不起。"唐羿正眼也不看他,口气中也有一丝不耐烦。

"原来二位不是来买布……"小二冷冷一哼,"是来闹场子的。既然如此,咱们也不互相耽误时间,二位这边请吧。"

通常,没有人会傻得跟过去,跳进明摆着的陷阱,但是唐羿和我偏偏神态自若,大摇大摆举步跟着伙计走进了侧门,越走越偏,直到被引进一个幽暗空旷的小屋。

伙计瞥了我们一眼,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二位稍等,我这就去请家主出来。"

然后,我们果不其然,没有等来管秋,等来一句,"人来啊,落闸,放狗!"

"咔咔咔"几声,小屋内壁落下数到黑铁栅栏,十只灰白大狼犬,唾沫星乱飞,狂吠着从一个小洞扑进来。

"咦,你们家家主几时变成四条腿的了?"唐羿笑道。

"好伤心,小秋你就是用几只小犬来迎接您赤诚的友人么?"我叹气摇摇头。然后沉默看着唐羿脚尖轻点,两手如飞鸟振翅出林,兔起鹘落间,一屋子大大小小的狼犬都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硬邦邦停在了原地。

我呆了一瞬,然后啪啪鼓掌,由衷赞叹:"唐羿,没想到你的武功精进如此,连狗的穴道都能点了……"

"哎,"唐羿抛出一个苦大仇深的表情,"做我们狗仔队这行的,整天被人放狗来咬,时间长了,就莫准了这些家伙的穴位了。"

这就是所谓的Practicemakesperfect。


第四章 美人画皮

很快,方才的伙计又出现了,不过这次是被一个管事的拎着耳朵出现的。

"死兔崽子,平时教你的顾客至上,你都仍脑子后头去啦?快点给两位客官赔罪!"

伙计一脸哭丧,老老实实道歉,"两位爷大人大量,别跟小人一般见识,小人狗眼不识泰山……"

唐羿冷笑了一声。

管事立刻觉得背后寒毛直立,此人的震慑力比起来主人竟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赶紧说,"我这就罚他半年工钱然后让他卷铺盖滚蛋……大爷您消气……"

我打了个呵欠,"没事,不用,我们不介意。"

唐羿眯眼笑起来,甩甩手,"快点带我们去见管秋吧。"

天雅坊的顶层,是老板管秋的私人领地,一般人是不可踏足的。我们上了七层,管事便不再相送,恭敬行礼便退下了。换了一个素衣高髻的仕女,引着我们走上盘曲幽深的回廊。五彩琉璃瓦衬了七彩火焰珠,配以玄玉高梁,翡翠帷帐,这一层的陈设,极尽奢华。

"主人,两位公子到了。"侍女恭恭敬敬在九华羽帐外说。

"请他们进来吧。"里面传来一句淡淡的回应。

羽帐缓缓升起,床榻上,躺着一个人,他的背后是薄若蝉翼的卷帘,在风中轻柔舒卷。而江南空蒙的山水,在其后若隐若现,成为这个房间中一处自然天成的布景。

管秋一袭沉香妆花仙鹤段衣,只是他容颜之清俊,令得雪色衣袍失色,艳丽刺绣黯淡。让人恍惚只觉这般容颜,是由一朵清水芙蕖化作,让人只敢远观,不敢产生亵玩之意。

"小秋秋,人家想死你了。"唐羿咬着袖子,泪光涟涟,作势要向他扑去。

管秋皱眉,上上下下打量我和唐羿。抬手,示意他打住。"你们,先去给我洗干净,太脏了……"

"先放狗咬人,又嫌我们脏……小秋,你如此冷淡,让我情何以堪。"我幽幽叹气,不过还是被他拽着,进了大的让人咋舌的浴室。

管秋抛下一句,"快些洗干净,我在外面等你。"

然后拎着大喊"我要看小颜裸体~~~"的唐羿出了浴室。

巨大的浴桶中是不老潭的泉水,加上荷叶二两、泽泻一两半、防己二两、柏子仁二两配成缓解疲劳的汤药。整个人泡在温度适中的水中说不出的惬意。连日来辛苦的赶路,让体力严重透支,我头枕在浴池边上,很快,就沉沉睡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柔软的鹅绒软榻上。墙壁上数盏人鱼膏宫灯,将暖室映得如同白昼。

我撑着身体坐起来,发现身上已经换了云锦的白袍。

"公子,您醒了么?"听到屋内有了动静,在外守候的仕女轻声问道。

"是。"

"那就请公子随我一同去见主人吧,主人与唐公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我下床,发现管秋那家伙居然没给我准备鞋。还好地面都铺着波斯软毯,踩上去不会觉得冷。

门外的仕女心里对房内的人总是有一丝好奇的,公子的朋友会是怎样的人物?为什么他看上去如此寒酸?所以当门内人走出来时,她好奇地偷看一眼他的面容。

然而只是一眼,她就忘记了要讲目光移开。

那是怎样的一副容颜,只觉得天地繁华三千软红十丈,所有灿烂美丽在一瞬间黯然失色。那种溶入骨血的妖魅,让天下女子叹惋。

我看到仕女的目光,下意识摸了一下脸。摇头叹气,管秋什么时候把我的易容取下来的,我居然都没发现。

仕女这才回神,低着头不敢再看我,把我引到走廊尽头的茶室。

唐羿已然回复了本来俊朗的外表,再衬上天雅坊极品的浅草纹锦袍,大襟宽袖,整个人清逸出尘,仿若谪仙。

唐羿看了眼前人一会,他白衣盛雪,容颜若当空之月,墨发垂膝,一双素足不着鞋袜,纤若无骨。轻叹:"还是看你原来的样子好,啧啧,真是妖颜惑众,秀色可餐,百看不厌呐。"

我对他冷笑一声,走到八角小桌旁坐下。

"你喜欢让管秋给你做一张一模一样的皮,贴在自己脸上,让你看个够。"

管秋,世人只知他是丹青国手,不愿手捻针线,却不知,他的本业却是易容师,手中的画笔针线,不是用在纸上,而是用在有血有肉人面上。他制作的人皮面具,完美无缺毫无瑕疵,可以出汗,甚至可以随着岁月的侵蚀逐渐衰老,与真人皮没有两样。

"小颜。你真的打算接这单生意?"管秋开口,眉目间有一丝担心。

"是。"

"可是自三年前那次大伤,你不是早已看透,不愿再卷入江湖这些纷争之中?"

我拎起桌上的琉璃壶,给自己斟满一杯紫玉葡萄美酒,笑而不语。

"你我都明白,这一次的事,绝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我浅尝了一口玉浆,轻声说,"就是因为不简单,才不放心。不得不淌一趟这浑水。重华山庄的事,我不能不管。"

管秋锁眉,沉沉叹气。

"逝者已矣。你又何必执念如此?"唐羿开口,"罢了,你这人,脾气倔起来,八匹马也拉不回。以后要是有难处,记得还有我们这些朋友随时为你两肋插刀就好。"

我从眼角抹掉两滴虚拟的眼泪,悠悠叹气,"这么些年总算没白养你。"

唐羿电眼一飚,作势要向我扑来。被我一巴掌,快很准,抽飞。

我转头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现在就要麻烦小秋,替我换张脸。"

躺在床榻上,看管秋燃了一封"幽梦"香。鹤菊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起,然后飞扬飘散,顿时满室生香。那香味让人黯然销魂,不觉沉迷于其中不可自拔。

我轻轻阖上眼,听见唐羿说,"小秋,可要做漂亮些。"

还没来得及反驳一句,便如同堕入一片云雾之中,不知身在何世。


第五章 缱绻遗梦

曾经有一个人,他在一个下雪的夜晚,捡到我。

他是我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第一个看见的人,也是,给了我新生的人。

在我以为自己陷入永世的寂静与黑暗时,却再次睁开了眼。那时,我面对着一个凄清的银色世界。鹅毛般的雪花,飘飘扬扬,落过高大的老旧的城墙,落过苍虬蟠曲的枯枝,缓慢坠落大地。背后的青石墙壁,潮湿而寒冷。

我张开手,一张幼小而稚拙的手。

我以为这是梦。但是寒冷和疼痛却如此清晰,如此透彻。

一个交错的时空中,我一个本应该死去的人,却在一个孩子的身体里再次苏醒。

我很想笑。命运居然如此作弄人。

忽而,就了然,所谓庄周梦蝶的千年一梦。

即使是完美的,结局时,我们也只能若有所失的怅然。

那么本就是缺憾的,扭曲的,我也只能无可奈何的自嘲。

人世,我所厌倦的人世,它再一次戏弄于我。

而后,我真的肆无忌惮开始笑。空旷的深巷,寂静的黑色雪夜,我一个人,笑得凄然。

(小蓝:咳咳,小颜的前世,后文再交代)

"你在笑什么?"

我停止笑,嗓子却开始火辣辣疼痛,如同被人生生撕开了喉咙。我按住脖子开始用力咳,直到血被咳出来。

再次抬起头,说话的人仍没有离去。那是一个青年,他撑了一把二十四骨纸伞,一身白衣,站在雪地中。

"我笑这人世。"

"怎么说?"

我摸了嘴角的血迹,靠上冰冷的墙壁,抬头去感受冰冷雪花的抚摸。

"为什么,明明是至亲之人,要互相争斗,直至把对方的尊严踩在脚下。为什么,最爱之人,可以踩着你的血肉之躯向上攀登,而毫无愧疚。为什么,这条命是自己的,却无力选择自己的人生,只能在顺从中走向毁灭。为什么呢?在死亡就在面前时,才明白人生原来如此乏味。即使功成名就又怎样呢?不过黄粱一梦,梦醒时,一场空,一把灰飞,一缕青烟。"

青年静默看着我,一语不发,一双清眸却一瞬间仿佛讲述了千言万语。

我躲开他过于慈悲的目光,摇摇头,"你别理我了,就当我是疯子。"

青年却笑了。

他走到我身边,温暖的掌心覆上我冰冷的手。"跟我走吧。"

我疑惑看他。

"重新再活过。"

后来,他总是告诉我,一定不会让我后悔那天的选择。他说,要让我看到世间的美好。要带我看大漠狂沙,蜀中秀山,南粤绿水,要在江南最妖娆的季节,去看灿烂的烟花。

他待我如父,对我温和的笑,教导我,教我武功。只是,那时我的心被太厚的雪所覆盖,太过寒冷。我像一个吐空了内脏的海参,空虚寂寞的活着。

我杀人,因为我从未真正认同这个世界,我不在乎那些与我毫不相干人的性命,他们愚昧愚蠢,只能在利剑之下显现人性中最丑陋的东西。我空虚,所以我挥剑,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我十五岁出师,加入生死判。十六岁,毒手玉观音的名字已经响遍天下。

十七岁,死在我手上的人以三位数计算。十八岁时,我血洗了五岳剑派。

五岳剑派实际上并不是败落在我手中。试想即便是武功盖世,仅凭一人之力怎么可能三日内杀光五岳剑派几百口人,鸡犬不留。

然而没有人去深究这件事的可能性。因为我只不过是一个工具,不过是四大家族联合铲除五岳剑派的一个幌子。

那时候,四大家族以为五岳剑派报仇为由,围捕我。他们需要确保安全,杀人灭口。

我身负重伤走投无路。那时候我如同困兽,疯狂撕咬一切接近我的人,以一种最决绝的姿态挥剑。我知道,我这一世,终究也是在尔虞我诈,痛苦仇恨中终结。

但是那时候。他,段非墨。我的师傅,出手阻止了一切。他威胁其他三大家族,若是非要将我灭口,就将灭门五岳剑派的真正凶手公之于众。

最终三大家族妥协。留给我生路的条件,竟然是段非墨以死谢罪。

这件事也仅仅是几位家族族长知晓,是武林内最黑暗的内幕。

对外,只是宣称,段非墨毙于毒手玉观音剑下。

他说,"我说过,不会让你后悔你的选择。我会让你幸福。但是我没有做到。寒儿,今后为师不能再照顾你,你要好自为之,不要再对这个世界怀有这么强烈的敌意,要对自己好一点,好好活下去。"

他依旧微笑,一如既往,温柔而包容。

那时候他死在我的面前,殷红的血花绽放在他唇边,化成永世不灭的一抹苍凉的叹息。

我的手心里沾满了这个世界最爱我的人的鲜血,温热的血。

那时候我终于惊醒。

这不是一场游戏,一场梦。这是我的人生。我不能潦草地对待它,潦草对待爱我的人。

梅开时节因寂寞而缠绵,春归后又很快湮灭。

等我终于想通彻,想要陪在他身边时,却留我独自赏烟花飞满天。

我终于发现自己原先如此可笑。将自己前世的愤怒迁怒与这个世界,仿佛自己多么苦大仇深。直到害死这个世界最爱我的人,我才翻然悔悟,却为时已晚。人生在世,短短数载,全然浪费在痛苦迷茫挣扎中,岂不是庸人自扰。人有心,每个人都会自私,在攸关自己的利益时,总会偏向自己的一方,又何必强求对方的掏心相待。这种东西,其实,是不可求的。

所以我做了一张又老又丑的皮,守着我的龙门杂货店,在人类最不适宜生存的地方,挂起最漂亮的笑容,做起了奸商。

师傅,你说让我幸福,却不知道,离开你的这些年来我都不曾幸福过。

那些年我不曾珍惜过的温暖,现在已经追忆不及。你走之后,在黄沙弥漫的天崖尽头,酒暖回忆思念瘦。

师傅。我始终是亏欠了你,一生一世也无法弥补。如今江湖风云又起,你所一手创下的基业,我也想替你守护,就像你当年守护我一般。也就算,是我对您亏欠的一点偿还。


第六章 广寒抚琴

"小颜,小颜。"

我从梦中惊醒,睁开眼,见到在床边轻笑着抽烟的管秋。

我看着他脸上不明所以的笑意,心里发毛。摸摸自己的脸,不确定问,"好了?"

管秋扬了一下下巴,在一旁垂首站着的仕女立刻搬来一面铜镜,竖在我面前。

镜中人,眉若远山,目如秋水,鼻梁秀挺,唇似凝脂。整个人看上去似真似幻,仿佛隔了层轻烟,让人觉得不甚真切。凝眸处,眉间一点化不开的愁,淡淡晕染开来,使人自然而然起了怜惜之意。

我郁闷看着他,指着自己的脸说,"有必要把我画成这副样子吗?怎么好像天下人都欠我白银万两一样?"

唐羿一直坐在一边饶有兴致观赏我的脸,听见我的评价之后插话,"其实我觉得更像个深闺怨妇。"

话音没落,就被一只来历不明的鞋子砸中脑袋,从椅子上翻倒。

管秋吐了个烟圈,"我这是为你好,你要混进段家不要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吗?"

我点头。然后又摇头。"你不是要把我卖给他当娈童吧?"

管秋拿烟杆狠狠敲了一下我的脑袋,"你看唐羿的八卦杂志看多了吧?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然后拿起手边一个卷轴扔到我怀里,"自己看看。"

我拉开卷轴,只见上面是一个怀抱古琴的女子,身着水色纱衣,姿态袅娜娉婷。而她的面容,与我现在的竟有七分神似。

"这是……?"

管秋解释道,"她叫段无欲,段家的庶出子孙。从小体弱多病,因此一直养在内阁很少抛头露面。但是她弹得一手好琴,令多少贤者前辈都折服于她臻于极致的琴艺。现在重华山庄的庄主,段重锦,对这位娇媚温婉、弱柳扶风的姊姊一直怀有好感。一年前,段无欲因染了寒疾,后来越病越重,香消玉损。"

"原来如此。"我了然,"以这样的面容要混进去是可以省不少功夫。"

"下个月是段重锦廿四寿辰,我会把你当作贺礼送给他。"

"礼物?"我干干笑了一声,这个词真让人不舒服。

"话说回来……"唐羿再次插话,"小颜,你多久没碰过古琴了?"

"呃?"我掐指一算,伸出四个手指,"三年吧,自从去了黄石镇就再没见过古琴长啥样了。"

唐羿和管秋额头同时垂下三道黑线。

"去,把我的鹤鸣秋月琴拿来。"管秋对着屋角的仕女吩咐道。

不多时,这把名琴就被摆上一个紫檀小几,屋里也燃上了上好的龙脑香。

我在小几前的蒲团上坐好,用一根白绸将散落的发丝系好。青葱玉指从袖中探出,抚摸过琴身上年岁刻下的流水断纹,忍不住感叹一句,"真是好琴。"

然后,我双手出袖,然后大模大样把袖子卷的老高。

双手抚弦,大开大阖。

琴身发出悲鸣。是真正的悲鸣,撕心裂肺一般。

"哇……魔音……"唐羿立刻用手指塞住耳朵。

"与你的弹棉花相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管秋也立刻捂住了耳朵,他的声音被琴音刺激得都拔高了八度。

我自己也忍不住捂耳朵,十分郁闷地抬头问管秋,"你这琴是不是有问题啊……"

"明明就是你的问题!"涵养极佳的管秋再一次,踩裂了地板,"从今天开始,给我特训古琴!"

我很委屈低下头,绞发尾。

接下来的时日,我就是吃了睡,睡了练琴,练了琴吃,循环往复。无聊地我整天直叹:"悲哉世也!可怜我的大好青春啊……"

所有被管秋请来教我古琴的高手大师最后都是摇着头,大叹"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甩手走人。

我翘着二郎腿抱怨:"一个个真没师德。"

管秋后来也懒得理我,"我看你就是存心不想好好弹。"

我继续很委屈低下头,绞发尾。

我师傅,段非墨,是个极其风雅之人。琴棋书画诗酒茶,无一不通无一不晓。从小,我呆在他身边耳濡目染,学了他一手俊秀小篆和带着隽狂大气的古琴指法。师傅说我的天赋是极高的,仅仅几年就学去了他一生的精髓。那时候,在月华如练的夜晚,师傅在庭前舞剑。长剑起落处,秋水粼粼,揽月光成霜。剑风轻摇树梢,花落有声。那样的夜里,我在廊上抚琴,琴音随他的剑招而起落回转……

而现在,花开花谢岁月荏苒间,昔人已逝,我这琴弦,又要为谁而拨?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我的琴艺仍然不见有丝毫长进。天雅坊内却传出谣言:他们坊主的客人是会天魔幻音的西域魔教中人。于是管秋彻底不再让我练琴。

我正在房顶的一块平台上喂鸽子,肩上臂上都落了很多白色的鸟儿。

整个人笼罩在温润阳光下,给人一种高贵清华感觉。

"小颜,这么有闲情逸致啊?"背后传来唐羿的声音。

我回身,引起扇翅无数,细小的白色羽毛簌簌落下来。

"呦,这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唐羿大人么?今天什么风把你刮回来了。"

唐羿一脸很受伤的表情,"我这么些日子去替你搜集情报,回来还被你讽刺,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情报?关于重华山庄的?"我敛眉。

"关于莫轻寒,段秋凉和秦封雪的。"唐羿露出奸笑,"经典的三角恋情节……"

"莫轻寒爱秦封雪,秦封雪爱段秋凉?"我嘴角抽抽,什么狗屁情报,我看是你自己YY出来的。

"小颜你真是聪明,要不来和我一起投身到八卦事业中吧……"唐羿背后有一面巨大的八卦旗在华丽的飘扬。

"扯淡。"我转身就走。

"等我说完啊,"唐羿回复正经八百的语调,"你知道这些年玲珑阁势力膨胀的事吧?连续明地暗地拉拢收服多个教派,听说他们和西域魔教也有不明不白的牵涉。维持了多年的四大家族的平衡,在悄悄崩溃。所以,重华山庄和浣剑门有意结成同盟,结盟的最直接方法就是结亲。"

我止了脚步回身,接上他的话,"所以,浣剑门长子嫡孙,天之骄子秦封雪和重华山庄嫡系大小姐,玲珑玉女段秋凉,就要担负起家族使命,结为连理。"

唐羿微笑着继续说,"那个莫轻寒,一直名不见经传。一年前的武林大会,代表玲珑阁一举挫败其他三大家族五位高手,一剑成名。他虽然是玲珑阁中人,却使得一套西域诡异武功。他似乎确实是和秦封雪关系不一般。咳,根据我散布天下的狗仔队发回来的消息。此二人在一年间,在茶馆私会十五次,平均三个时辰;在酒楼私会二十二次,平均两个半时辰;曾经切磋武艺五十二次;一同游山玩水两次。莫轻寒还在秦封雪家里暂住过半月。从他们的身份来看,这样的私交已经是过于亲密了。"

我摸摸下巴,蹙眉。

"我觉得那个莫轻寒,不简单。"唐羿最后下了个简短的结论。

"那个秦封雪……这么不稳重……"我也小小作了个点评。


第七章 重华夜旖旎

段重锦的寿辰如期而至,那一日,层耸的重华山庄,桂魄澄辉,万盏花灯罗列。无限佳人穿绣径,笑语盈盈,妖艳奇绝。凤烛交光,银灯相射,奏箫韶呕哑。鸣鞘响处,万民瞻仰宫阙。

一辆四匹四体踏雪、通体油黑大马拉的紫檀木车缓缓驶向重华山庄,车饰极尽华丽,鸾凤升龙,锦帷络带。即使是混杂在一片富丽堂皇的车马中,也让人难以忽略。那马车在重华山庄门前停住,立刻有仆从放上脚踏,恭敬迎接。

车帘张启,一个头戴羽冠的男子优雅下车。他一身天雪云锻锦袍,手中一杆紫玉烟枪。清冷出尘的气质,自然而然产生一种疏离感。接着,又一人下车,那人披了浅碧色锦织的宽大袍子,不着脂粉的面容干净清雅,然而他却有一双烟行媚视的眼睛,清丽出尘中蛰伏着入骨的媚惑。

管秋把请帖递上去,门口迎宾的仆从简单看了一眼,立刻满脸堆笑着弯腰恭请,"呦,管老板,里面请,里面请。"

我和管秋来得算晚的,会场内已经聚满了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互相攀谈,人人都想利用这个机会多多扩张自己的人际脉络,他们似乎互相都很熟络,笑容满面说着相互吹捧的话。

管秋向来以冷淡孤僻闻名,即使有人认得他,也没有敢上来自己碰钉子的。我们两挑了僻静的角落,坐定。

"大概段重锦发请帖时,也没想到你真会来。"

"我算不上江湖人,与他段家也就只有生意上的往来,若不是为了你,我哪里会来这样乌烟瘴气的地方。"管秋不爽哼了一声,继续"啪啪啪"抽烟,污染空气。

不多时,居然出现了不怕死碰管秋这颗大钉子的人。

"哎呦,这不是管老板吗?"忽然一个清甜,柔软的女声响起。

我抬头循声望去,当即愣住。来人挽了个丛梳百叶髻,挑一根翡翠牡丹簪,着了翡翠鸳鸯锦衣。肌肤盛雪,秀唇若珠。一双墨黑的杏眸流转间,顾盼生姿。

我脱口而出,"沈妍蓉?"

沈妍蓉仔细瞧了我一会,忽然认出来,"啊!小颜?!"

就在我和沈妍蓉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时,管秋的声音冷冷响起,"沈老板,请您注意一下身份场合,不要肆意调戏我的贺礼。"

沈妍蓉,虽然只有廿五,却已是生死判中的元老级成员。同时,她也是天下第一大酒楼望春风的老板,手下拥有的分号遍及中原。

沈妍蓉嫣然一笑,在管秋身边坐下。"抱歉,在下有些失态了,"她后面用了传音入密,"没想到还能看到小颜重出江湖的一天,我这个做大姐的难免无法抑制激动的心情。"

"我不过是在大漠吹风吹久了,感觉真对不起咱这张脸,回风和日丽的地方来调养调养皮肤。"

沈妍蓉弯眉微笑,对于我的托辞不做回答。其实,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就是因为太了解彼此的性子,所以才会如此纵容我,对我宽容地微笑。

"管老板,您方才说这位是您送给段庄主的寿礼?"沈妍蓉轻摇手中宫扇,挑眉问,语气中有一丝疑惑。

"是。我想既然是段庄主的寿辰,送些金银珠宝的死物总是太俗气了,倒不如别出心裁送个活生生的。"

沈妍蓉的目光如水一般滑过我的全身,然后对管秋说,"管老板的确是花了不少心思,从哪里找出来这么个玲珑剔透的人儿,我看着都很喜欢呢。"

管秋微微一笑,"沈老板要是喜欢,我改天挑个比他灵秀百倍的男孩子送到您府上。"

我拿眼横管秋。这话怎么好像把我贬得一文不值啊?

说话间,宴席已经开始,宾客都在席位上坐好。灯火最辉煌之处,一个身着华丽紫袍的男子在主座落座。

会场中央的高台上,姿态婀娜的舞女彩袖长甩,在悠扬乐声中翩翩起舞。

一个全身红衣的男子拖着长长的烫金礼单,大声念读,声音融有内力,清朗浑厚,整个会场内都能清楚听到。随着他的念诵,一箱箱奇珍异宝被抬上厅室。

上古玄铁制造的重剑,是真正的削铁如泥;天蚕丝经过九十九道工序加工而成的睡衣,着在身上仿若无物;一千颗名贵的南海人鱼珠串成的腰佩;真金钻凿而城的金莲花香炉。至于玉石、珍珠、玳瑁、沉檀等物,名贵却已显得平庸。

"天雅坊——贺礼——"

我正听得那些古怪的礼物名字,昏昏欲睡时,被管秋在腰上用烟管狠狠一戳。立刻再椅子上重新坐直,迷茫睁开眼睛,东瞅西瞧。

读礼单的人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宾客们纷纷猜测,管秋到底是送了一寸千金的名贵布匹还是送了千金难求的国手丹青画。

却听一声,"洗碗烧水做饭擦地板,小厮一名。"

顿时,场内叮叮咚咚,一片下巴落地的声音在大厅内清脆回响。

唯有主座上的段重锦,却似乎没有任何吃惊,只是稍稍一抬手,示意把那件"礼物"带过来。

我幽怨瞄了一眼管秋,低声问,"我们有仇吗?你存心设计陷害我?"

管秋抽着烟看天,无视。

我提起衣角起身,没走出几步,突然一个素衣仕女追上我,双手递给我一把琴。"这是主人送给您的,主人说,公子要好自为之。"

我接过琴,回首时,却发现刚才的座位已经空空如也,仿佛从未有一个白衣的青年在那儿停留。

(小蓝:小秋同学,你果然是小颜的知己好友啊,不忍离别所以独自黯然走了。

管秋:切,我是怕丢脸。所以先溜一步。)

我垂首,缓步从厅堂的最边缘,穿过无数宾客讶异的目光交织成的网,走至厅室最耀眼的中心。

屈膝行礼,"小人见过段庄主。"

"抬头。"那人有低沉而迷人的嗓音。

我慢慢抬头,然后慢慢抬眼。目光与他的不期而遇。

眼前人玉冠博带,一张清逸绝俗的容颜温润如玉,眉宇之间气度高华,带着独有的英气。

那一刻,我失了神,差一点呢喃出声。非墨。

这个人像极了我的师傅。

斜飞如剑的眉,秀挺的鼻梁,秋星寒潭般的眸子,线条干净利落的下巴。

我以为,再次见到这张面容,我会歇斯底里地哭出来,会将那张保持微笑着的面具生生撕裂,告诉他,我还是好寂寞,好无措,好后悔。

但是,我没有。我静静看着那张与段非墨极其相似的脸,微微扬了嘴角。

也许,在大漠漫天弥漫的风沙中,那些曾经日夜流血的伤口,在悄悄愈合。也许,师傅,我真的在努力践行你最后的嘱托,好好的活。

段重锦眼中的愕然一闪而过,"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颜,无名。"

"无名?"

"是。别人都喊我,小颜。"

段重锦手撑着下巴,眸子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你怀里抱琴,何不演奏一曲?"

我没有回答,只是坦然自若盘腿坐下,横琴于膝上。宽袖轻摆,手扶七弦。

官、商、角、徵、羽在厅堂中飞扬开来,升腾至那幽寂的夜的最深处。

琴声美而不艳、哀而不伤。温润调畅,立声孤秀。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急越如飞瀑,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如呢喃细语。

所有人都痴了,在这飘渺低徊的悠悠琴声中,在那碧衣青年魅惑天下的如波眼神中,在他青葱玉指拢、抹、挑、轮大开大阖的指法舞蹈中。

段重锦一直撑着下巴安静欣赏,目光却渐渐变得复杂。

我收手。袅袅余音仍然在弦上幽幽震颤。

段重锦点头,轻笑,如同春日最柔和的风拂面而过。

"管老板真是送了一件好礼物。"

我低眉敛眉,欠身一拜,退下。

从那一天起,我被管秋卖给段重锦当小厮,我的人生,从此翻开了熠熠闪光的新一页……


第八章 楼外楼

我现在住的地方叫暖宵阁,段重锦的书房,与他的寝宫只有一墙之隔。

两层的黑瓦白墙小建筑,小院里横斜着几株湘妃竹,斑驳的疏影映进纸窗,在画屏上轻柔摇摆。鹤菊香炉中,一缕青烟缓缓上升,在半空中堆叠出妖娆的烟雾。

我坐在窗边,段重锦坐在外室的软榻上看着文书。

我正在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践行着我身为一个小厮的本职工作,"尽心尽力"伺候这位庄主大人。

段重锦飞快翻阅堆积成山的文书,同时还注意着珠帘对面人的一举一动。与那人虽然是隔着百叶竹帘,但是若隐若现间,更增添了几分情致。

他跪坐在矮榻上,手边放着最上等的漆器茶具。他用镊子镊起一小块茶饼,放在碗中细细研磨,发出细小清脆的碎裂声。

然后,他优雅用铜瓢舀起釜中的沸水,一下下高高撩起再落下,动作从容而高贵。

而后直接向茶碗中注入沸水,同时用茶筅搅动。他煮茶火候掌握得极好,水是微沸初漾,这时点茶正是最佳时机。

我端起青花瓷茶盘,从蒲团上站起来,拨开珠帘走出去。把茶递给段重锦,"喝茶。"

"很烫。"头也不抬地回答。

耍大牌?!我转身走回去,"那就别喝了。"

段重锦放下文书,笑了,"好好,我喝还不行吗?真不知道管秋怎么会把你这样,脾气这么臭的人送来给我当小厮,难道是存心要和重华山庄结仇?"

"段庄主,其实我本来是温柔贤惠善解人意的,但是,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人急了会变态。你整天把我关在这个小院子里,不许我踏出你势力范围一步,你说我能不人格扭曲吗?"我把茶盏往紫檀茶几上一拍,用宽大的袖子开始呼哧呼哧扇风。

"在这里不好么?整日清闲安逸,无俗事烦恼。"

我翻白眼,"你不觉得整天吃吃喝喝睡睡的生活,和猪没差吗?时间就是金钱,你没听说过吗?你让我在无形中损失了多少资产!"

段重锦浅浅勾了下嘴角,扔了一册书卷给我,"第三章替我誊写一份。"

我一只手接住书,把茶盏递给他,"快喝,什么毛病,喝茶还要冷的。"然后走到书桌后开始帮他抄文书。

镇纸下的泛黄宣纸上,柔软的笔尖流淌而过,留下英挺隽秀的字迹。

我一边打呵欠,一边走笔如飞。

忽然,我以为自己幻听了。

"要不,晚上带你去楼外楼吧。"

我掏耳朵,"我没听错吧?"

段重锦扬了一下眉毛,"若你不想,就算了。"

我哀号一声,"天地良心!我去啊!皇天保佑,你终于良心发现了,我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

段重锦浅笑着摇摇头,继续低头看他的文书了。

如您所见,我和段重锦的关系诡异如斯,并且朝着更加诡异的方向不断发展着。主不像主,仆不像仆。开始的两天,我试着给他端茶送水揉肩垂腰,可是,要知道本少爷散漫自由惯了,长这么大还没看过人脸色(小蓝:谁有那个熊胆给您脸色看哪……),所以第三天我就拍桌子不干了,而且开始对段重锦爱理不理,恶语相向。不知道段重锦是天生的好脾气还是他不想得罪了管秋,只是淡淡一笑,就让我只要为他煮煮茶,弹弹琴,下下棋。一切下人做的事我都不用再碰,吃穿用度,都与庶出的公子一个档次。不过,我现在的生活却和坐牢无异,因为段大庄主把我带回来的第一天就说了:要呆在我能看得见你的地方,不许踏出他的寝宫一步。

我和段重锦到达"楼外楼"时,时间尚早。楼外楼高有三层,一楼大厅,其余楼层为环状,都可以看到一楼的情景。

小二一看见段重锦,立刻十二万分殷勤跑过来,"这位爷,您今个可是来对了,正巧有王城有名的戏班子登台。"

我看了段重锦一眼。原来是带我出来看戏,可惜,戏曲这种艺术太高雅了,我实在欣赏不了……于是,幽怨叹气……

"给我找个僻静点的小间。"段重锦说。我很配合地拿出点碎银子扔给小二。

小二点头哈腰,引着我们上了三楼一个小间。小间与外界由屏风和一道珠帘挡住,中间摆着青竹小几和两对蒲团。

段重锦前脚还没迈进小间,就有一个江湖打扮的人噔噔噔跑过来,谄媚笑着说,"白马帮周帮主想请您赏个脸,您看……"

段重锦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小颜,你在这儿等我一会,我很快回来。"

我毫不在意挥手,"去吧去吧。"

自己径直走进小室坐下。

"公子,喝点什么茶?"

"一壶极品的安溪铁观音。"我看都没看,就又丢出一锭大银子。烧钱的感觉就是好,尤其是不烧自己的钱。

没坐多时,就听帘外响动。

"茶?"一个粗鲁带着醉意的的声音响起,随即是杯壶清脆的碎裂声。

"客、客人,您别……"声音只响到一半然后就变成了惨叫。

珠帘被人掀开,一个面容龌龊的大汉靠在门口,"哎呦,多标志一美人啊。怎么来逛酒楼只喝茶,来,陪陪我家公子喝酒。"

OHMYGOD,强抢民男这种事,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本少爷撞见了。

OMG,没想到本少爷有生之年还会碰到敢抢我的人。

我表面依然平静,冷冷问,"你家公子?谁?"

大汉跌跌撞撞走进来,站在我面前,满身的酒气让我差一点一冲动把他一巴掌扇飞。"说出来吓死你!我家公子是八卦门门主的二公子!"

切,你们八卦祖师爷唐羿见了我还不得乖乖喊声大哥。

我冷笑,"不好意思,没听说过,我更没吓死。"

门外突然传出另外一个声音,十分轻佻,一听就知道是个世家子弟。"庞光!让你带个人这么慢!没用的东西!"

听到"膀胱"这个名字时,我稍微愣了一下,转念又想他们也没有这方面科学知识,这事只能我一个人偷着乐了……

"莫非是这小倌太正,那小子先把持不住了吧!"又一声音响起,惹得一阵哄笑。

人还不少,而且都很欠揍。我有点纠结了……

要是平时,我打个喷嚏都能把他们吹到天安门去,问题是,我不能再段重锦面前暴露自己的武功。

我拨开那大汉的手,径自站起来,"门外那位公子,不如你自己进来。"

"少爷,还是你有魅力啊!小公子都自己邀请你了!"

于是乎,这位大众脸,在我眼中一片模糊,却幻想自己玉树临风的二少爷,大摇大摆掀帘子进去,看见我立马抛出一个令我胃部急剧抽出的傻笑。


第九章 英雄救美

我深呼吸,默念,我要忍我要忍。

"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啊,本人姓魏,字生津。公子称呼我魏生津即可。"

我嘴角抽抽,咳嗽了一声,回味无穷似的笑着重复道,"魏生津,好名字。"

魏某人也颇为得意,又道,"在等人吧?既然他还没到,不如先陪我喝两盅?"说完,手就不安分得过来搂我的腰。

然而下一秒他就惨叫一声,捂着手后退。我趁势抬腿踢他一脚,把他踢倒在走廊里。然后大步踩着他的尸体出了隔间。

这一切发生太快,再加上那位公子的手下都喝得醉醺醺的,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魏生津从地上爬起来,惊恐捂着流血的手,仔细一瞧,才发现手上一个黑洞,正在汩汩冒血。

"竟敢伤了少爷!小贱人!"壮汉吼了一声,卷袖子冲上来。

天地良心!你们这帮不知好歹的,你们今天撞大运,老子不跟你们计较……

我不打,我闪总行了吧。

身体轻巧闪避,大汉追了半天,连我的衣角都没碰到。

我敛去四肢百骸的内力,每一次都是假装堪堪躲过。

"段重锦!救命啊!!"我突然跳到栏杆边,嘶声裂肺大吼了一句,全楼的人都把目光"唰"射过来。

"废了那个贱货!"魏生津捂着被我用簪子扎穿了的手,鼻涕眼泪齐飞叫道。

然后是摔杯子砸碗的声音,壮汉居然卸了桌子,似乎是想将我乱棒打死。

楼外楼所有的客人都止了声,原本是当作好戏看的,现在也明白要出人命了。

眼看着棒子就捂上来,我狼狈躲闪,但是渐渐被逼得没了退路。我正在纠结无比想着要不要用轻功,却见眼前的一个大汉却被人一脚踢飞,自己也被轻柔一带,落进一个结实有力的胸怀。

"谁说他等的人没来?"男子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带着浅浅笑意。

我抬头,看到那人英俊得人神共愤的脸,却皱起眉头。

"怎么,见到我不高兴?"段重锦仍然圈着我,顺便踢起一个椅子,砸倒冲过来的一人。

段重锦几下解决掉那群乌合之众,头也不转一下,仍然微笑看着我,"还是呆在我身边比较安全吧?"

这时,那个躺在地上的门主少爷不合时宜的吼起来,"我已经派人通知我爹了!他马上就来!你们就等着死吧!"

段重锦不着痕迹蹙眉,把一个不能动弹的大汉一脚踢到魏生津身上,让他"呜呜"叫着,不能出声。

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温柔似水地看向我。

我被他看得一阵恶寒,没有开口,只是阴着脸指指他搭在我肩上的手。

段重锦轻轻放开,"刚才被人叫做小倌也没见你这么生气。"

"你原来一早就知道有人调戏我啊?"我冷笑了一下,"站在一边看好戏很有意思么?"

想试探我武功?哼,也不看看本少爷我是什么段数的,武功是随随便便谁都能试探得出来的吗?!

段重锦没有解释,忽然,他转头向一楼的大堂,一抹犀利在眼中一闪而过。

我想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却被他拦住。"可惜,被这些人扫了兴致,我们走吧。"声音里有一丝惋惜。

我对他看见了什么也不是太好奇,所以哼了一声狠狠抛给他一记白眼,踏过一路"尸体"下了楼。

段重锦温柔微笑着跟在我身后,整楼的客人都略带惊异瞧着这风度翩然的两人。"楼外楼"老板听说有人砸场子,带了打手无数在楼下迎着,心想要是不讨回损失这面子不是太挂不住了。然而当他遥遥望见白衣玉冠的男子时,差点腿一软当下坐到地上。那不是他所依仗的重华山庄庄主段重锦本人,又是谁?!

"段……"他擦着额头的汗,硬是扬起一个谄媚的笑容。

"老板,今天在这里坏了你的生意,实在有些过意不去。"虽然说着道歉的话,口气却冷淡。

"这儿的东西,您高兴就随您砸……"已经开始舌头打结,口不择言。

"噢,那倒不必,我也没有这方面的癖好。"说着,轻轻扬了一个笑容,"其实来这里,是陪颜公子散散心。"

我还在为我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怄气,所以一直摆着冰山脸,看着自己的指尖。听到这句话,我抬头,冷冷说,"不过心倒是没散成,气倒是受了不少。"

老板心里那个叫苦啊,背后冷汗哗啦啦地流,只能强笑着鞠躬赔罪。

"算了。我要回去了。"说完,转身就走。

楼外楼的客人方才都一片寂静,盯着那两人。明眼的已经看出那是段重锦本人,进而开始猜测这名神秘男子的身份,不少都在感叹,世风日下啊,这洁身自好让人怀疑是不是性冷感的段庄主,都开始找男宠了……

大堂中的一隅,唐羿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自斟自饮,手指在白瓷杯边轻轻划着圈,一向挂在嘴边的淡笑不知何时隐去,细长凤眸中流转某种复杂的光彩。


第十章 金陵夜寂静

金陵的夜寂静。月悬中空,银辉满地。风过拂袖,暗香盈怀。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在青石板路上留下细碎的脚步声。我喜欢这样的如水凉夜,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我慢慢仰起脸,迎向皎洁的月辉,轻轻深呼吸,"我曾长久在这座城市停留,但是那时候,并没发现,它原来这么美。"

段重锦若有所思看了我一眼,"怎么?"

"只是突然想说话而已,陪我聊聊怎么样,我现在无条件回答你的问题。"我转头,微笑看着他。

段重锦顿了一下,而后轻笑,"你的身份重华山庄的密探已经查的一清二楚了。"

"哦?是么。"眉毛轻挑,带着一丝狡黠。

"平平常常的身世,一丝不漏到让人咋舌,让人忍不住怀疑。"这话,明明是带着危险的味道,却被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他本人对此事毫不在意。

"那么,你有什么想问的么?"

"你从哪里来?"

我沉默了一下。这个问题似乎从没有人问过我,我斟酌了一下遣词用语,说:"我从一个远的让人无法想象的地方来。"

"只身一人来到离乡很远的地方?不会怀念那里么?"

我停下脚步,直视他的眼睛,"不会。既然我再也回不去,我也不会费神去想它。为什么问这个?"

段重锦目光始终是沉静的,仿佛一汪寒潭,会让人轻而易举的沦陷其中。

"我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你身上有浓重的风尘的味道,我从你眼里看到了浓浓的倦意。这让我好奇,你的经历,你明明那么年轻,为什么有这样一双眼睛。"他说着,指尖从我眼角轻轻滑过,不着痕迹拂过发丝。

我退后一小步,避开他过于暧昧的动作,然后岔开了话题,"那么,现在换我问一个问题。你当初接受我,是因为我像段无欲么?"

段重锦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你和她,在我眼里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我蹙眉,手指挠了挠头发。我的感觉没有错,果然不是因为这个。

"我接受你,是因我为,你抚琴时……"

突然,段重锦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护到身后。刚皱眉想要质问,就发现前方不远处来了一批人马,火光闪烁。

站得近了,才发现,被人架着站在前头的,不正是刚才被痛扁的"卫生巾"。

"爹!就是他们!这一对狗男男,把孩儿害成这样~~~"魏生津几乎使出吃奶的劲嚎起来,撕心裂肺,"爹替孩儿做主啊!要把他们大卸八块。"

随着喊声,人群中走出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面容黄瘦,神色冷峻。正是八卦门门主。

段重锦抱着手臂,神色中有一分戏谑一分孤傲。

魏门主一看清那白衣委地的青年时,脸色就变了。

"啪!"一声响亮的巴掌。在场的人全愣了。

魏生津不可置信捂着自己的脸,嗫嚅道,"爹,你不是糊涂了吧!你应该打对面那对贱人啊!"

"孽障!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蠢才!"魏门主听他又口出狂言,立刻对着段重锦一个大拜,"请段公子恕罪!在下教子无方,这孽畜竟然如此不识礼数!"

段重锦微微点头,"夜已深了,今天的事是一场误会,不要扰了街坊清净,就此别过吧。"说完,牵着我转身离开。

魏门主保持着下拜的姿势,"改日必携孽子登门道歉。"

回到暖宵阁已经是亥时,我本来打算泡泡澡然后睡我的春秋大觉,正当我吩咐仕女去提水时,段大少爷发话了。

"小颜,晚膳还未用,你不饿么?"

我两眼无神瞪他,打了个呵欠,"饿,但是我现在更想睡觉……"

段重锦完全无视我想睡觉的愿望,"我也饿了,突然想吃十三香的糕团小点,不如……"

我立刻打断他,"你莫非是想穿越半座城去吃点心?少爷,你不要太小资……"

"只要我高兴,半座城又怎么样?"大少爷坏坏扬起一个笑容,然后拖着我的手就往外走。

我心里飞快算了一下,就算是骑快马,来回也要一个时辰,再加上吃饭的时间……哇塞,那不是要到丑时我才能躺进温暖的被窝?!

我死命扒住门框,头摇得像狂喊,"不去不去!"

段重锦突然拽住我的耳朵,"你是我的小厮吧?也太没规矩了。"

手下的不重,不像在体罚,倒像是情人间的打闹。

我不着痕迹避开,幽幽叹气,"段大庄主……我们不出去,我给你做行吗?"

"你?"惊异的语气。

"不就是糕团小点吗?我告诉你,这么多年我孤单一个人可不是白过的,洗衣做饭带孩子,我可是样样精通!在这儿乖乖给我等着!"

说完,我雄赳赳气昂昂,向段重锦私人的小厨房奔去。

半个时辰后,我端着餐盘又杀回来。

"吃!"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我"啪"把餐盘往八仙小桌上一撂,猛地掀开笼盖,白釉小瓷碟中躺着热气腾腾、小巧玲珑的五色糕团,甜而不腻的清香瞬间弥漫了整室。

段重锦略有些吃惊看着面前的佳肴,"真是你做的?"

"废话,你的大厨们早就梦周公去了!"我咬牙切齿,转身去泡茶。

金陵糕团小点,要配上一壶上好的绿茶,这才是绝对的美味。很久之前,师傅曾这么说过。

段重锦优雅举筷,夹了一小块放在嘴边,慢慢咬下去。

"糯而不粘,香甜松软,满口余香。上品。"

我已经困得开始头痛,也无力理他的评价。给他沏了茶,就趴倒在桌子上装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推我。

段重锦让人抓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身油烟,快去洗干净。"

我不耐烦挥手,"让我睡,不然杀了你。"

然而,我义正词严的要求完全被漠视,直接被他拽着后领拖向浴室。

"段重锦~~~~~你饶了我吧~~~~让我睡觉吧~~~~~~"

哀号声,在寂静的夜晚,久久回荡。


第十一章 侯门似海

我生平最恨的事情,就是被人扰了春秋大梦。

所以当我被从温暖的被窝中拖出去的时候,我差一点痛下杀手。

"小颜!你快点给我起来!你死到临头了还睡!"和我较为熟识的下人小书,拎着我的衣领吼道。

我睁开迷茫的眼睛,下意识开始穿他塞给我的衣服。"出什么事……啊(呵欠)……?"

"表二小姐、三小姐兴师问罪!"小书唾沫星乱飞继续吼。

什么表姐啊……迷茫……

我刚穿好衣服,仍然披头散发时,从门外气势汹汹走进来两个老太太,(小蓝:人家勉强也就是个大妈,就算你没睡醒,眼也不能花成这样,多伤人家大妈的心呐。),二话不说,驾着我就往外拖。我顿时想到了《环珠格格》里的容嬷嬷桂嬷嬷。

因为实在很困懒得走,我就被她们像抹布一样拖着,一路翻山越岭,过了花园过水榭,最后到了一处宽敞的院子里。我路上不住感叹,原来重华山庄这么大,搞得像森林公园一样。

被扔到汉白玉的硬实地板上,我晕头转向抬头,只见两个穿着奢侈华贵,身配璎珞珠玑的女子坐在宫伞下,一边吃着瓜果一边聊天。

暗想,这大阴天没太阳,你们打着遮阳伞,多浪费资源。

我站稳,慢慢打了个呵欠。不料,此举激怒了一个坐着的小姑娘,她娇声娇气说,"这奴才,真懂规矩。"从年龄看,这应该是三小姐。

我还没说话,膝盖后就被人狠狠踹了一脚。"见了主子还不下跪!""伪容嬷嬷"说。

我反正也嫌站着累,于是顺势跪下去,然后不卑不亢,口齿清晰说,"两位主子万福,小人给主子请安。"

"你,把头抬起来。"坐在一边的表二小姐突然发话。

我依言不情不愿抬头。暗暗不爽:你让我抬头,我可怎么睡觉。

"三妹,你看这就是那迷惑了大哥的狐狸精。要不是今早魏掌门登门,把事情前因后果给咱们说了一遍,咱们还不知道这重华山庄还住了这么个厉害人物。"表二小姐说话时抑扬顿挫,阴阳怪气。(小蓝滴语文老师:大家表学这孩子乱用成语。)

"咦,还真是与段无欲有几分相似。"三小姐眨眨眼,一副天真的模样,嘴里的话却无比恶毒,"旧的那个才死了没多久,又来了个新麻烦。"

我突然开始同情段无欲,原来你是像林黛玉一样被活活排挤死的……进而,我又开始同情段重锦,原来你没夫人没小妾连个情人都没有的原因不是你性冷感,而是你家家教太严。啊,兄弟,你的恋爱之路,希望仍然渺茫……前途仍然坎坷……

"自古以来,以色事人的家伙总是没有好下场。你不要指望自己是龙阳君,因为大哥绝对不会是那个昏庸的魏王。用不了多久,你被玩腻时,下场会怎样,你不会想不到吧,我看你倒不如识相一点……"

那个表二小姐仍然喋喋不休讲个没完,我已经困神袭来,意识渐渐模糊。

然后后背被人踩了一脚,我扑倒在地上。迷糊睁开眼,擦擦嘴角的口水,爬起来。然后看到表二小姐变成茄子色的脸。

"你……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你来?!"这位端庄的淑女,怒发冲冠了。

我皱眉,心情极端不爽,"开批斗会批斗我呗,还能干嘛?"

于是乎,这位淑女翘着的兰花指剧烈颤抖起来。

"不要以为你是管秋送的,我们就不敢对你怎么样!来人啊,家法伺候!"

我揉揉眼睛,那时候杀意已起。顿时,天地变色,阴风怒吼,风沙扬空。

扰本大爷睡觉者,杀无赦,斩立决,死刑立即执行。

就在我出手前的一霎那。

"等一下。"一个清冷女声响起。

段秋凉一身素衣曳地,迤迤然走过来。她全然不施粉黛,却是清水出芙蓉,美得清净自然。

"大姐。"三小姐和表二小姐起身相迎。

段秋凉淡淡点头,眼神中有一丝责备。

"大姐,这奴才太不识礼数,我们正要给他一点教训。"三小姐轻轻说,声音里带着点委屈,让人觉得,无论她做错什么都是应该被宽容的。

段秋凉低头看了我一眼,声音不大但是带着不可违抗的气势,"规矩可以慢慢教,何必大动干戈。这人毕竟是管老板送的人,做得太过分了不好。"

"可是,这人对我们出言不逊,若不给点教训,他以后不是要无法无天了?"表二小姐愤愤道。

"那这样吧,家法就免了,让他在这里跪着自省吧。"

我本来是挺高兴的,想着总算碰到个讲理的人,但是听到这一句我不禁哀号,你还不如打我一顿然后让我去睡觉呢……跪着睡很累啊,我老人家万一烙下个腰椎间盘突出可怎么办!

表二小姐和三小姐见事情已经无可扭转,于是抛给我一连串鄙视记恨的眼神,扭着小蛮腰走了。

段秋凉却没走,她屏退了下人,在我面前的椅子上坐下。

"你姓颜,无名。金陵人士,是家道中落的贵族子弟,几年前流落江湖,被天雅坊收留。我们查了你祖上三代,查了一切与你有关的人和事。所有迹象都表明你的身份是真实的。"

征婚啊还是相亲啊?调查这么细。

段秋凉这个冰山美人突然笑了,如微风乍起,吹皱一江春水。"你的神态总是这样生动吗?心里在想什么全写在了脸上。"

那是因为我很懒,懒得隐藏。

我对她无所谓笑笑,不作回答。

"你很像一个人……"段秋凉突然说,然后,目光中有悲哀怀念的神色一闪而过。

"段无欲吗?"我指指自己的脸。

段秋凉苦笑摇头,"不。你虽然眉眼与她有几分相似,但是气质却截然不同。她寂寞,你高傲;她哀婉,你疏狂。"

我挑眉,等待她的下文。

"那一日,你抚琴时,样子像极了我的父亲——段非墨。重锦正是因为这,才留你在身边。"段秋凉顿了一下,目光复杂看着我,"重锦说,不仅是这样,你冲茶高雅的手法,写字舒豪的字体甚至是吃点心的习惯,都与家父极其相似。"

心脏重重收缩了一下,我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原来,在不曾注意的岁月中,我已经沾染了那人身上太多的习惯、气味、风采。它们深深烙印在血液中,无论岁月如何风化,都无法将它们抹去。

"你究竟是谁。"段秋凉直视我的眼睛,轻声问。

我避开她灼灼的目光,苦笑。"俗话说无巧不成书,小人金陵无名颜氏,何德何能和段老前辈扯上关系,想必是段庄主与段大小姐您思父心切……"

段秋凉见我不愿意多说,没有逼迫,只是沉沉叹了口气。"你很复杂,但是我却没有理由得对你放心。你在重锦身边,我信得过。希望,这次我没有错。"

段秋凉说完,起身离开,从容如流水浮云。

我怔了一下,开始佩服眼前这个沉静如雪的女子。她美丽,内敛,并且智慧。可惜在这样的时代,身为一个女儿身,没有书剑天下、指点江山的机会。

第十二章 香衾缠绵

我一直跪着,面对这空荡的大院,独自一人。从清晨一直到晌午。天一直阴沉沉的,风狂乱穿过我的发丝,把它们吹得张牙舞爪。

我因为段秋凉最后那番话,再也睡不着。

记忆在心脏的最底层翻涌,奋力挣扎着想要从埋葬它们的墓穴中破土而出。

师傅,不要让我再想起来好吗?那些会让我后悔、自责、眷恋、软弱、心痛的日日夜夜。那些,你温柔唤我,寒儿的日日夜夜。

为了忘记,我甚至舍弃了自己的名字。

"啪。"

冰冷的雨滴,在面前的汉白玉地砖上溅起破碎的水花。

然后,措手不及,雨水就泛滥了般倾泻而下。世界仿佛静了音,只有连绵不绝的雨声,"哗——哗——"充斥了耳畔。

我低下头,任冰冷的雨水顺着湿透的长发滑进衣领。

好累。不想再思考下去。

我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睡着了,就不会害怕空虚和寂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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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重锦在傍晚回到重华山庄。刚一下马车就被门口焦急等待的小书迎上。

小书为段重锦撑着伞,急急说,"庄主……大事不好!"

段重锦听着小书断断续续说了个大概,连寝宫都顾不上回,一路疾行到了颜广寒罚跪的大院。

昏黄的光线下,那人倒在一片滂沱的雨水中。身体清瘦的线条在湿透的单衣下显现无余,那如同海藻一般散乱的长发紧贴着苍白的脸,现在的他脆弱苍白的仿佛要随时消失在空气中。那一瞬间,段重锦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恐慌如有一天,身边不再有这个人絮絮叨叨、吵吵闹闹。

段重锦毫不犹豫解下披风,把已经晕过去的颜广寒裹住,然后横抱起来。

小书举着竹骨丝绸伞紧跟着段重锦,心中暗自忖度,自己伺候庄主多年,也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莫非,那些流言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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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觉得好冷,冷得麻木而疼痛。

身体触碰到温暖的那一霎那,我不由自主想要贴近它,抓住它。

我蜷缩起身体,想着,就这一次也好,让我允许自己的软弱。

很久之后,我才有力气张开眼睛,头昏昏沉沉得疼。

幽暗而暧昧的烛光在天丝纱帐外忽明忽灭。

我眨了眨眼睛,打呵欠。背后有让人舒适的温度,所以我翻了个身,拱进去接着睡。

然后,淡淡的龙涎香沁了满面。

我忽然睁开眼。

不对啊,这不是我的房间。

很不对啊,我抱着的这个不是暖炉。

非常不对啊,我头下面枕着的这个是——人的手臂?!

我触电一样猛地坐起来,然后令我脑溢血地发现段重锦一身柔软宽松锻锦睡袍,悠闲半躺半坐在床上,一只手给我当人肉枕头,一只手拿了本书卷,似笑非笑,表情诡异看着我。

我应该怎么办?!

一个转瞬间,N个想法飞快在脑中掠过。

1倒下继续睡,假装自己刚才做了个诡异的梦。

2扑倒段重锦,声泪俱下控诉他毁我清白,勒索他一大笔精神损失费。

3大喊一声:唐唐、秋秋、蓉蓉,ANDSOMANY支持我的观众朋友,我对不起你们,抹脖子。(小蓝:抹谁的啊……颜:废话,当然不是我的。)

最后,我突然冷静下来,摸摸半干的头发,神态自若道,"今天天挺冷的。"

段重锦突然笑出来,他下了床绕到我身边,把我按回杯子,然后摸了摸我的额头。

"平时看你生龙活虎的,没想到身体这么弱,淋了点雨就发烧。"

我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以前大病过一场,没及时医治,所以落下了病根。"

这话我是没骗他。三年前那场四大家族堵截之战,段非墨在我面前自刎。我无论是身、心,都受到重创。唐羿他们救我回去时,人只剩下半条命,花了一年多时间才慢慢调养恢复。

段重锦敏锐捕捉到我眼中一闪而逝的痛苦,温柔俯下身揉了揉我的头发,"以后要珍惜自己。"

那个和他拥有相似面容的人,也曾说,对自己好一点,好好的活。

我幽幽吐气。

"人在江湖飘,怎能不挨刀……"

段重锦无奈摇头,从小火炉上取下温着的药,倒进小碗。

然后坐到床边,微笑看我,"你是自己喝还是要我喂你?"

我坐起来,眨眼睛问他,"庄主,你不觉得你对我体贴过分了么?这样好吗?风言风语传出去,坏了您的名声。"

"无妨,他们爱说就说去吧。若是说得过分了,我会让他们闭嘴的。"

我又眨了眨眼睛,喃喃道,"强悍的青春,果然是不需要解释的……"

"你嘀咕什么呢?快点把药喝了。"说着,用彩釉小勺舀起一勺放到我嘴边。

褐色汤药中,浓浓的苦味在空气中漫溢。

我只闻了一下,就觉得头疼得更严重了。于是缩回被窝,蜷缩成球状背对着段重锦,坚决无比喊,"不喝!"

段重锦呆了一霎那,然后才反应过来,眼前人居然像小孩子一样闹着不吃药。

"乖乖喝了,明天带你出门踏青。"

"你当我白痴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明天要参加金陵商帮的商会。"

段重锦默然。果然用对付小孩子的方法对付这个人不行。

"不喝药你今天别想睡觉。"

"……",头也缩进被子,装乌龟,"冬眠中……请勿打扰……"

段重锦泄气。

"好了,你出来吧,不逼你喝药了。看你这么有精神,估计也没有大碍。"

听见此话,我的头"嗖"探出被子。我可不想一直吸二氧化碳,最后导致大脑缺氧,伤害我的智商。

"但是,"段重锦一只手突然探进被子,抓住我的手腕,"我要替你渡些真气驱寒。"

在他手指触到我的皮肤时,我就快速卸去了全身的内力,让他不会因此探查出我的武功。

我把微凉的手指缩进他温热的掌心中,闭上眼睛微微一笑,"段庄主,你不要对我太好,小心我真的爱上

你。"


第十三章 狗血受刑

第二日,日上三竿我才从床上爬起来。烧已经退了,只是身体还是有些乏力。

段重锦昨夜一直握着我的手,我感到他体内温暖深厚的气从我的太渊穴绵绵不绝涌入,直到今日清晨他离去时才休止。

为了让我退烧,值得损耗那么多体力么。血本无归啊,段庄主。

我用了餐,坐在暖宵阁的庭院里自己与自己对弈,因为春日太阳和暖,不知不觉竟然撑着头睡着了。

突然,院门被人粗鲁踢开。其实,早就听到了他们的脚步,早就醒了,只是懒得做出回应。我悠悠睁开眼睛,冷冷注视那一群气势汹汹、来意不善的人。

"颜公子吗?薛姨妈有请。""伪容嬷嬷"2号趾高气扬说。她身后的人都是一副要看好戏的嘴脸。

段重锦的姨妈?哇塞,莫非是全家总动员来找茬?

我站起来,"好,有劳几位引路了。"

这一次,我被领着七拐八拐进了一个偏僻的小院。傻子也知道,这什么大姨妈肯定是怕中途又有人出来碍事,故意找个旮旯里方便作案,杀人弃尸。

我被推进那个小院,院门就重重被从内锁住。

我忽然笑了,有些嘲讽的意味。我此生还没碰到过敢把自己和我关在同一个地方的人呢。

不等再有人踢我,我自动跪下,"给薛姨妈请安。"

"你就是重锦的那个男宠?一个男人,竟然没有一点羞耻之心。"一把紫檀太师椅上,一个身体发福面容却冷峻的女人发话。

明明不是,但是我要说我是小厮那是明摆着骗人,哪有小厮的生活水准这么高的?

于是,沉默着没说话。结果就被当作了默认。

"听说,你昨天仗着得宠,还给了两位小姐脸色看?你胆子倒是不小。"薛姨妈冷哼一声。

"小人不敢。"

"不敢?我还真不知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也不知道你使了什么妖法,把重锦和秋凉都迷惑住了,"薛姨妈鄙夷瞄我,她喝了口茶,又开口,"听说你很会抚琴?去,给他拿张琴来,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能耐。"

薛姨妈身边的容嬷嬷N号,很快搬了一张琴放到我面前。

"恕难从命。"我抬头,淡淡吐出四个字。

薛姨妈不可置信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微笑,淡淡回答,"天下之大,我只为段重锦一人抚琴。"

下一秒,薛姨妈怒不可遏拍案,"反了!反了!这奴才不给些教训是不知道段家由谁做主了!"

我暗想,反正轮不到你。

"家法!给我上家法!狠狠得打!"她尖利的声音让在场很多下人觉得手脚发麻,他们清楚,眼前这个清秀傲气的青年,难逃这一劫了。

我双手被人按住,身体被强行压在地板上。行刑的是两个精壮汉子,拿着宽板藤条,这种藤条抽下来伤口不宽却极深,比一般鞭子要厉害很多。普通人受不了多少下就会被鞭笞致死。

如果我现在引内力护体,这种小伤对我来说就像被蚊子叮一样。可是……我是卧底啊……我不能随便暴露身份……怨念……我不是不愿意弹琴,问题是在看不见段重锦的地方,我弹琴那就是纯粹的魔音,那个大姨妈听了,不直接把我剁了才怪。

"给我打!"

"啪、啪、啪……"

藤条一下下狠狠抽下来,一条条细长的血痕在背后浸透衣服显现出来。

我咬牙忍住那火辣辣的疼痛,不吭一声,也不挣扎,只是用力咬住嘴唇,直至它泛白最后渗出血来。

满院的人都惊诧了,他们从没见过接受杖责的人能够忍住不叫唤,不呻吟的。

"主子,已经抽了五十下了……还要继续吗?"一个行刑者小声问。

薛姨妈脸色阴晴不定,沉声说,"接着打,今天要让这硬骨头的奴才知道点厉害!"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藤条一下一下,重重抽上去。背后早已经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我轻轻喘息着,冷汗顺着额角大滴坠落到地上。

所有人都默不做声,心里生出一些莫名的敬意。一些人已经扭过脸不忍再看。

身体在微微的痉挛,伤成这样大概混得过关了……我用内力封住几道大穴,减轻疼痛和伤害。

TMD……怎么还没人来救我啊……我怨愤地第一百次念叨。

就在我第一百零一次念叨时,门飞了,它划着优雅的弧线,消失在崇山峻岭之中……阿门。

下一秒,按住我的力量消失。段重锦只是微微抬手,两个架住我,两个行刑的人已经死仰八叉惨叫着甩出去。

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得出,段重锦真的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锦儿,你这是做什么。"薛姨妈站起来,眼中掩藏不住有一丝惊慌。

段重锦没有理睬她,只是沉默把目光投向那个俯在地上艰难喘息的人。

薛姨妈提高了嗓音,"怎么,我替你管教下人也有错了吗?!"

段重锦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过来扶住我,他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压抑,"我来晚了。"

我艰难抬头看他,深深吐了口气。然后终于坚持不住,软软倒进他怀里。

又晕倒绝对不是我的错。

要是平时,我一个金钟罩啊铁布衫的,你就算拿刀砍我我都毫不在意。可是我偏偏要伪装自己不会武功,内力必须极其小心的控制,既要让我看起来皮开肉绽,又要实际上伤并不重,光是控制内力我就精疲力竭了。


第十四章 情难枕

后来我是被疼醒的。后背的伤口仿佛在燃烧,剧烈的灼痛感让我不得不醒过来。

一睁眼就看见一个头发眉毛胡子一把白的老头。

我迷迷糊糊奇怪地咦了一声,"怎么一觉睡醒,段重锦就老成这幅模样了……"

然后头顶传来不自然的咳嗽声。

我抬眼,看见身着古朴文雅,素而不俗的银线绣缎长袍的段重锦。他逆着光,眉宇中藏不住一抹怜惜,嘴角浮上一抹淡淡的苦笑。

那老人站起来,洗了洗手,微微欠身对段重锦说,"这位公子的伤已经清理好了。"

"有劳了。"段重锦点点头,送他出门。

我反应过来,原来那老头是大夫……

然后我又惊喜地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剪成一堆碎屑,扔在地上,上面沾满了鲜血和泥水,触目惊心。现在,我正赤裸着上身趴在床上。后背是什么惨样子我自己心里也有数。

段重锦走回来,坐在床边看着我。我头侧枕着胳膊,看回去,然后对他一笑,"干嘛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

段重锦抬手,么指缓缓滑过我被咬得鲜血淋漓的唇,"痛么?"

我被他暧昧的动作吓了一跳,往里缩了缩避开他的手指,闷闷回答,"还行……"

然后,他拿出一个紫玉小瓶,"乖乖别动,我帮你上药。"

我一看那瓶子就知道,千金难求的碧莲清霜膏,用天山雪水滋养生长的一百多种药物川芎、五灵脂、骨碎补、天仙藤、急性子、川续断、血余炭、仙鹤草、紫珠、白及、棕榈炭……等等等等,混合而成。

段大少爷,你们重华山庄还真是财大气粗……这种关键时刻保命的东西拿出来随便浪费。

"想什么呢?又走神。"

段重锦俯身轻声在我耳边说着,手指已经沾了药膏轻轻涂抹在我背上。他指尖沿着狰狞的伤口轻柔游走,清凉的触感引起我皮肤轻微的战栗。

我努力放松身体,调笑着说,"我在想,要是这些伤在我的冰肌玉骨上烙下疤,我要向你索要多少赔偿金。"

这句玩笑话停在段重锦耳朵里,却有了其他的意思。他忽然停住,凝眸看我,"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看到他严肃的神态,我叹气摇头,"她们毕竟是你的长辈手足,这样做也是为了保全你们段家的声誉。为了我这样一个下人,不值得与她们闹得这么僵,况且,我也不想给你增添麻烦。"

"你……难道不恨她们?"段重锦敛眉。

我看他,目光清澈坦然。"不恨,"然后嘴角上扬,染上一丝放荡不羁,"就像……如果有狗咬了你一口,你不回反过去咬狗一样。"

段重锦愣了一瞬,然后笑着揉乱了我的头发。"你这个小东西。"

我大骇,"兄弟,我少说也有二十一了……您也就二十四吧……"我要是多说……都能当你爹了……

"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让你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心脏,轻轻收缩了一下。

我表面却平静,淡然笑道,"随便许诺不好。"

下一秒,他温暖修长的手指抚开我额间的乱发,轻轻的,一个吻印下来。

"只要我还在一天,我决不会再让你碰到这样的事。你记住,这不是随随便便的敷衍。我想要保护你。"

那一刻,我忘记了挣扎躲闪。

我愣愣看了他许久。在他那双幽深温暖,让人心甘情愿深陷其中不愿自拔的眸子中,迷失了方向。

记忆却错乱,一时分不清,那一年漫天雪舞,是谁执了我的手,说,我会给你幸福。

乱。仿佛跌进了一个纵横盘错的网中,理不清剪不断,被纠结缠绵的丝包裹住了心,让自己再也看不透自己。

我把头埋进手臂里,不再言语。

他轻柔小心替我上药,膏药清凉的香气在他的指尖弥漫,烛火依然妖娆地摇曳。此时,我开始怀疑这一切是真是幻。

我的心。不是早已孤独着苍老。我不是早已被放逐在无人的黄沙中,注定荒芜此生,被剥夺了幸福的可能。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让多年前寂灭的梦重又清晰。

我突然无声笑了。因为埋着头,没有人看见我凄然的神色。

段重锦上完药,轻轻扶起我。

他一边替我穿好轻薄如蝉翼的丝衣,一边低声说,"上次抱你时就想说了,轻得像抱一只猫一样,怎么会瘦成这样?"

我打了个呵欠,懒洋洋说,"还不是你们阶级压迫眼中。重华山庄虐待下人,吃不饱穿不暖……"

(小蓝:多么美妙的气氛啊……啪,被你一句话彻底破坏了)

段重锦无奈叹了口气,把我按进被子里,"你好好休息吧,我明早再过来。"

我又侧身躺了一会,可惜睡意全无脑中空白一片,于是披衣起身。自己斟了一杯凉茶,推开了一扇窗,倚栏而立,霎那间,皎洁如霜的月光溢了满屋,飘飘洒洒落了一身。

忽然,桌上长信宫灯中,火光微微一晃。一道黑影,跃窗而入。

重华山庄历来以它的守卫森严著称于世,能够如此轻易潜入的,绝不是一般的高手。而这位高手偏偏是我的熟人。

唐羿大模大样往太师椅上一躺,脚高高翘到书桌上,嬉皮笑脸说,"小颜颜,这么多天没见哥哥我,是不是整天想我想得对月吐血对花流泪啊?"

我转头,千娇百媚一笑,"你怎么知道,那你想不想让人民永远的怀念你?"

唐羿立刻坐好,双手合十,虔诚无比,"老大。我错了。"

"哼哼,组织宽大,饶你不死。"我走过去,问,"你今天来干嘛?"

"来替你讨回公道!人民群众舆论的力量是伟大的!"

我下意识有不祥的预感,皱眉,"什么?"

唐羿眼中水光闪闪递给我一叠纸,我定睛一看,只见头一张上龙飞凤舞写着:书剑八卦录,底下还有一行小字,第三百期特刊。

我再翻一页,当即石化。

段重锦不娶内幕?!新情人惨遭凌虐!(附图)

继而,我慢慢抬头,挑起嘴角。

书剑八卦录被我缓缓卷成桶状,"PIA"。

唐羿被我一个全垒打,抽飞,撞到房顶上。

"唐羿,"我卷起袖子,嘴角噙着方才残忍的笑容,"这玩意发行了没有。"

唐羿从房顶上软绵绵飘下来,弱弱说,"正在印……"

"你,敢让它出现在市面上,我就让你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唐羿坐在地板上哀怨看着我,神态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娶了媳妇忘了娘……"

我抬起拳头,凶神恶煞吼道,"老子今天心情不好,别惹老子,不然剁了你。"

某只很没骨气很识相溜走。


第十五章 春光一院愁

金陵的春日是让人慵懒的。阳光柔和而暧昧,芳草连天,杨柳扶风,粉桃灿烂,空气中都弥漫满了胭脂香甜的气味。(小蓝:{星星眼}真是适合搞奸情的季节啊……)

段重锦推开房门,阳光争先恐后涌入了昏暗的房间,微小的灰尘在光线下轻盈飞舞。

房间中一片寂静,时间在这里如同静止了一般。

掀开厚重的帷帐,白色的天鹅绒被衾中,一个人侧着身蜷缩成一团。他朱唇微启,神态安详而无辜,如墨长发在枕边流泻。段重锦依靠着床柱,静静凝视了他一会,然后沉沉叹气。

"小懒猫,起床了。"

床上人用手挠了挠鬓间的长发,接着睡。

段重锦推他,又怕碰痛了他的伤,只能轻得不能再轻。

床上人抬手,挥苍蝇一般不耐烦摇了几下,几秒种后再次睡着。

段重锦长叹。这是他第三次来叫这只懒猫起床了。

话说,调教猫最好的办法就是——用美味可口的食物来引诱他。于是,段重锦再次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盘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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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神游太虚,梦中有八爪鱼缠身,被我一个左勾拳打飞。忽然,一个天雷无良劈下来,八爪鱼变成烧烤鱿鱼……于是,我眼泪口水齐飞,向着清香四溢的八爪鱼激情地飞奔而去……

然后,耳边响起某人凄惨无比的惨叫声。

我迷茫睁开眼,看到段重锦黑线密布的脸。我迷茫歪头,我明明刚才在啃八爪鱼……

(段某趁颜某出神,悄悄把一只印着一排整齐牙印的手藏到背后。)

"该起床了……"段重锦一只手背在背后,一只手端着盘子,面色阴郁说道。

这句话让我如同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原来我在做梦,根本没有八爪鱼啊……这是多么残酷而令人心痛的事实……没有八爪鱼……

我"扑通"躺倒,回去重温我的春秋大梦,可惜头还没碰到枕头,就被段重锦一把揪起来。

我凶神恶煞回头,却看见一个精致的小瓷盘被送到眼前,桂花香甜的气味混合着莲藕的清香扑面而来。我再仔细一瞧,那色泽晶莹红亮的不是桂花糯米糖藕又是什么!

顿时,困神被我一脚?飞十万八千里。

"我要吃。"我抬眼看段重锦。

段重锦却微微勾起嘴角,向后退了几步,把盘子放回桌子上。"先洗漱。"

我按捺住一个梯云纵飞过去来个饿虎扑食的冲动,提醒自己,我正受着伤,太强悍了会引起怀疑……

然后只能哀怨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段重锦也点点头,"这才乖。"然后击了下掌,仕女鱼贯而入。一时间,我被梳头的、擦脸的、端漱口水的围得水泄不通……

终于披头散发,邋里邋遢的我被收拾干净,我不耐烦指指桌子上正跳着桑巴舞诱惑我的糯米糖藕,"现在可以吃了吧。"

"嗯……"段重锦停顿了一下,又露出优雅到恶劣的微笑,"先换药吧。"

我愣了一下。今天段重锦反常啊……平时都是我欺负他,今天怎么反过来了?(小蓝:(抹汗)因为……被你咬抓狂了……)

毛爷爷说得好,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老子爷爷在道德经里写得妙,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所以,我于电光火石间变换脸色,顶上一张清纯无辜的面孔,惨兮兮咬着袖子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小声说,"我真的好饿……"

段重锦挑眉毛看我。我亦蹙眉深情望回去。

于是我们大眼瞪小眼足足瞪了十秒钟。然后段重锦快速别开目光,掩饰着咳嗽了几声,"好吧。"

啊哈哈哈。我在心中长笑三声。段重锦,跟我比你还差着远呢,要知道我和唐羿就是这么互相恶心着对方长大的。

我很和蔼对他笑笑,然后开始自觉一颗一颗解开盘扣,脱下那件薄薄的睡衣。把被仕女整齐束在背后的长发撩到胸前。赤裸上身,懒洋洋趴进被子堆里。

段重锦检查了一下我背后的伤势,然后开始换药。

"伤口恢复得很好,应该不会留下明显的疤痕。"

我一边吧唧吧唧嚼着糯米糖藕,一边含含糊糊说,"留就留呗,我又不太在乎。"

段重锦的手停了一下。然后,淡淡说,"要多爱惜自己一点。"

我继续大嚼特嚼糯米藕,轻轻嗯了一声。

"在屋子里闷了好多天了,出去走走怎么样?"隔了许久,段重锦低沉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

自从受伤,我就被段重锦禁足,突然听到居然可以保外就医,我愣了一下。

"我是不是又做梦了?"

段重锦笑着揉揉我的头发,"今天天气不错,大姐请你去她那儿喝茶,让你能出去透透气。"

大姐?

头脑中那个女子沉静如雪的背影渐渐明晰,原来是段秋凉。那个我欣赏着的女子。

"那我们快些去吧,我在这房间里都快闷得腐烂掉了。"

我咽下最后一片糯米糖藕,又把手指上沾的桂花酱舔干净,翻过身侧躺着,心满意足感叹,"段氏糯米糖藕,糖藕中的战斗藕……爱她就请她吃段氏糯米糖藕……吃段氏糯米糖藕,他好,我也好……"

段重锦看来是已经习惯了我自言自语式的碎碎念,面不改色从床上拿起那个被我舔得干干净净的盘子。

突然,我抓住他的手腕。

段重锦有些诧异的回头。

"你的手怎么受伤了?有点淤血啊。也不上药,还说我不爱惜自己,你自己不也一样。"我手指着他手背上一圈青青红红的血印,义正词严指责道。没等他回答,我又端详着他的手自言自语,"咦,这个伤形状真是奇特啊……好像一条抛物线……"

段重锦无语。连气都不叹了。

(小蓝:段大人,组织和人民同情你……)

第十六章 灯雨小筑

午后,我和段重锦溜溜达达到了段秋凉的院落。门口有垂髻插玳瑁步摇,一身鹅黄色长裙的仕女笑着把我们迎进去。

"小姐在灯雨小筑备了清明前新摘新炒的碧螺春,正等着庄主和颜公子呢。"

我们被她引着,经过长长的回廊,转过曲折幽静的水榭歌台,一路上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空气中都荡漾着旖旎的甜香。少女的轻笑随着风,似有似无传入耳。一个清浅小胡上曲折蜿蜒着一座竹桥,湖水清澈见底,舒舒的莲叶间,湖底彩石和其中游曳的锦鲤若隐若现。而那灯雨小筑就在小湖上出水而建。

仕女把我们引入小筑,便微微一拜,转身退下。

一间小室,屋内陈设简单,一张小几,一架古琴,屋角,鹤菊香炉中有袅袅青烟优雅而缓慢升起。小室南面墙上,一块沉檀匾额上用俊逸行书写着:灯雨小筑。

我看了一眼,不知不觉,就叹息般吟出,"灯雨……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恍然想起多年前一个秋雨萧瑟的夜晚,我倚在窗边轻诵这首诗,却不想这随口一句,被廊中悄然经过的人默默记住。

段重锦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不过开口时口气还是平淡如水,"这块匾额,是当年家父亲手所提。"

"是么……"

珠帘被挑起,段秋凉自内室盈盈走出来,乌发被盘起成乌蛮髻,然后斜挑一根翡翠等质地的莲花簪,并不繁复然而气质如青莲出水。身着一身水蓝色宫装,腰间金色绸缎层层叠叠,被八宝结五彩丝绦束起,流苏华丽的垂下。

"来了呀,我等了老半天了。我听说是某只懒猫,赖着床不愿意起来。"段秋凉说着,走到青竹小几边坐下,抬手示意我们也坐下,举止随意却亲近,并不似我第一次见她那样冷若冰霜反倒是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我阴着脸,拿眼睛横段重锦。

"走了这么远,累么?"段重锦轻轻扶了我的肩,让我坐在竹凳上,飞快转移了话题。

"不累,"我又不满嘟囔了一声,"我至于这么弱不禁风么,又不是病得一只脚迈进棺材……"

段秋凉掩唇轻笑。段重锦也只是柔和扬了嘴角。

好冷……和他们这种人……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气氛……

于是,我撑着下巴,转头看着圆窗外,那清浅小湖边,有迤逦染春色的浅桃深杏。

段重锦见眼前人百无聊赖的出神,于是扬手,婢女立刻端上盘精致的小点心。

"苏州三福楼的海棠酥,天下闻名,要不要试试?"

我在听到海棠酥时已经转过了头,看到那人眼中一抹笑意,忽然觉得泄气。为什么连自己喜欢甜点这种事他都知道?

段重锦拿起银筷,夹了一块小点放进我面前的小盘。

我手指直接越过摆在面前的银筷,下手抓起一块令人食指大动的美食整块塞进嘴里。大嚼一口,随即皱眉——怎么这么烫!于是张开嘴呵出一口热气,烫得眼泪都泛了出来,但还我总不能吐出来吧,只能硬着头皮整个咽下去。

段秋凉轻轻咳嗽一声,笑得依然娴雅。段重锦明明很想笑,又怕我生气硬忍着不笑,端了杯冷茶给我,"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我气定神闲狎了口茶,丝毫不窘迫。再开口语气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个时节,莲蓉竟然如此甘甜,不愧三福楼那天下第一的名头。"

"小颜,你真是有趣。"段秋凉眼睛笑得弯弯。

我手撑下巴,看着他们贵族式的笑容,长叹一口气。

"叹什么气呢?"段重锦捧起茶盅,浅浅呷了口茶。

"重锦说你最爱吃金陵的糕点,把整个金陵城的特色小吃全搜罗来了,难道你不喜欢?"段秋凉暧昧地把目光从段重锦身上移到我身上。

我摇头,"不是。我只突然觉得……很闷。"

段重锦微不可闻轻叹一声,低头摆弄着紫玉茶盏,任其中茶香四溢袅袅婷婷。

"重锦,是你一直把小颜在身边绑得太紧吧?像是怕他会跑掉一样,整天一步不离看着。"段秋凉忽然又转了口风,"不过,小颜,只要重锦一离开,你就要出点事吓唬他,所以他保护与过剩,不能全怪他。"

我无语看青天……敢情我被泼妇整,都是我不乖乖粘着段重锦的错……

啊,大小姐大少爷,你们到底把我当什么了……童养媳啊?

"好吧,不如我们折中一下?"我突然抬头,笑得露出一排光洁整齐的牙齿,"大小姐,我来做你的小厮,一天到晚跟着你成吗?"

可惜,对于我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这两位毫不理睬,整齐划一答道,"不行。"

我翻白眼,重新懒洋洋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发呆。

"不如……重锦,你去把我窖藏的那坛竹叶青取来吧。"

竹叶青。我耳朵立刻竖起来,雷达状扫描……

"我们今日不是只饮茶不饮酒么?小颜的伤还未复原,忌酒。"

那一瞬间,我又有了扑上去掐死他的冲动……段重锦同志,为什么每次你要弄死我还非得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难道你想让我死前还要匍匐跪地大呼,谢主隆恩?

还好,段秋凉坚持,"今天就当是践行,酒量少一点吧,但总是要喝的。"

我支起身子,泪光涟涟狠狠点头。

段重锦看了一眼我,失笑。然后点了头,转身去取酒。

小室忽然就沉寂下来,只有水声潺潺在室中回荡。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昏迷时候的事。"段秋凉浅浅呷了口茶,抬眼望我。

我愣了一下。莫非我兽性大发,把那些虐待我的人杀了个鸡犬不留?

段秋凉抬起头,温和对我微笑,"你受杖刑昏迷以后,有侍从抬了软榻想把你抬回去,但是无论谁碰你,你都很抗拒,无意识地剧烈挣扎。本来伤就很重了,那样挣扎真的是雪上加霜。"

我突然想起来那堆被剪碎的衣服。我说怎么这么脏呢,原来是我自己在地上拱的……

我边想边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茶。

"但是,重锦去抱你的时候,你丝毫都不反抗,躺在他怀里像只睡着的小猫一样温顺……"

话音没落,我嘴里那口极品的碧螺春被华丽丽喷了出来。我呛了半天,好不容易等气顺了,我抬头,完全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她问,颤声问"NANI?!"


第十七章 清风醉饮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段重锦提了两坛酒进来,正好看到我华丽的喷水动作。

"没什么。"段秋凉给我一个眼色,轻笑着说,"快把酒斟上吧,这里有只小猫馋得在磨牙了。"

"喂喂,你们能不能别随便给别人起名字啊?"

段重锦撕开封泥,清冽的酒香四溢而出,只是味道就然人飘然欲醉。"颜小猫?这名字不错。"

我僵硬着脸,用眼睛藐视他,"段大庄主,你就不能起个有内涵点的么?"

"颜懒猫。"

继续鄙视,"有差吗?"

"羽扇倾清酒,睡猫随我懒。"段重锦给我斟酒,自上而下带着宠溺地俯视我。

"歪诗……"我瞥了他一眼,小声嘀咕。

段秋凉又在一边偷着乐,她敛起袖子举杯,"今天是给重锦和小颜践行,所以这一杯要由我来敬上。"

我一呆,"践行?"

段秋凉奇怪的看了看我,又看了段重锦,"重锦,你没告诉小颜?"

"还没有,想借着今天的机会再说,"段重锦微微一笑,"是这样,我们金陵段家和芙蓉城秦家结亲,一些具体事宜需要商谈,所以约定在两个月后于荆州密会。"

荆州……密会……这就表明……

"啊!!!我们可以出去旅游啊?!"我"唰"从椅子上蹦起来,结果背后伤口狠狠一痛,疼得我一下俯倒在桌案上。

段重锦皱眉,刚想开口责备,我就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头,目光炯炯看着他。

"可以这么说吧。"段重锦淡笑看着我,无奈摇摇头。

"好了,我杯子都举了半天了,这杯酒可以喝了吧?"段秋凉说,而后衣袖遮面,仰头饮尽杯中琼浆。

我早就对那竹叶青垂涎欲滴,闻言,举杯为敬,仰头饮下满满一杯。酒入喉时,香味淡薄,然而入胃后,温暖的酒香才沉沉散发出来,让人回味无穷。

我直接站起来,抓起酒坛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完全不顾那两人诧异的眼神,自己喝得很开心,"味道真不错……"

当我喝干第三杯碗,段秋凉突然慢慢说了一句,"早就听闻小颜的琴艺登峰造极,一直无缘欣赏。今天趁着咱们兴致好,小颜你来抚琴一段吧。"然后指了指屋角的古琴。

我又抓起酒坛斟满,仰头喝干,"那都是以讹传讹,曾经还有人说过,我弹琴像拉大锯。"

"小颜,"段秋凉挑眉看我,"我这酒钱可是很贵的……你不能白喝。"

再次饮下一杯,人已微醺,轻声嘟囔,"真不厚道,"拎着酒坛,抬步走到琴边,衣袂轻甩,盘腿坐下,"这位公子,这位姑娘,不知您是想听哪一段?"

段秋凉看着眼前仿佛变身成为卖唱人的小颜,微微一笑,翘指一点,"断桥残雪,弹得好重重有赏。"

我反扣酒坛,一口气灌了几大口。顿时觉得一股暖意从胃里一直上升到头顶。

右手指尖抹过琴弦,左手指腹轮转。琴声如同江河之涛,不可抑止地奔涌而出。

我抬眼,看着段重锦,目光因为醉意而朦胧。

下一刻,段重锦轻巧掠出小室,折枝为剑。蓝碧的一潭小湖上,他清逸的身姿融进了天光云影。铮铮琴声随风吹落水边梨花,洁白花瓣被湖上舞剑之人挽起,在那人指间翩然飞舞,如蝶如焰。

我侧头看着舞剑的段重锦,目光紧紧追随,竟再也不愿移开。

段秋凉起身,走至窗边闲闲依靠着窗棱。

她再开口,却是一首断桥残雪,"柳黄未结。放嫩晴消尽,断桥残雪。隔水人家,浑是花阴,曾醉好春时节。轻车几度新堤晓,想如今、燕莺犹说。纵艳游、得似当年,早是旧情都别。重到翻疑梦醒,弄泉试照影,惊见华发。却笑归来,石老云荒,身世飘然一叶。闭门约住青山色,自容与、吟窗清绝。怕夜寒、吹到梅花,休卷半帘明月。"

女子低眉敛目,声音清婉,倒是将那略带孤寂疏狂的曲子唱出了神韵。

四弦齐拨,宛如裂帛,古琴声止。女子一曲歌罢,细腻的声音余音袅袅,在空阔湖水上荡漾。

湖面轻柔的波纹上面,有洁白的梨花瓣随水轻摇。

一切都太美,仿佛一个旖旎的梦境。

让人在多年后回忆起,总是会疑惑,那究竟是真,还是一个太美好的幻觉。

我起身,清风鼓袖。笑问,"小姐还满意么?"

段秋凉颔首微笑,"先生琴艺超绝,小女子佩服,恐怕今后都无颜再碰古琴了。"

"小姐盛赞了。"我弯腰捞起地上的酒坛,小酌一口。

段重锦不知何时已经倚在门边,看着我神色有微微的担心,"小颜,你少喝点。"

段秋凉接话,"没看出来,小颜酒品如此之好,喝起陈年的竹叶青像喝水一样从容。"

我放下酒坛,走到段重锦面前,面色如常,步履轻盈丝毫不见醉意。

段秋凉眨眨眼睛看看我和段重锦,了然一笑,"风有些大,我先回去歇着了。"说完,留给段重锦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转身掀开珠帘消失在门外。

我背靠着竹质的墙壁,看着屋顶上倒映着的斑驳水光。

段重锦见我目光有些古怪,抬手抚上我的脸颊,轻轻问,"怎么了小颜?不舒服么?"

下一刻,他的手被我抓住。我身体的重量倾过去,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对于任何情况都能泰然处之的段重锦,那一刻真的感到了不知如何是好。

我看他呆呆的表情,觉得有趣,弯了眉眼勾起一个笑容,微微侧了头,又是一个轻柔的吻。

"小颜……你……"

我"呵呵"笑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把头靠在墙上,万分妩媚看着他,柔柔问,"你看,我美吗?"

段重锦再一次死机了……

然后他万分无力抚着额角,觉得头疼无比,这家伙怎么连醉酒都别具一格……

(唐羿八卦爆料:小颜啊,酒品好个P,根本就是酒品奇差,喝一杯就会醉,而且醉了会干出伤天害理的事……

小蓝:他莫非……对你做过什么?)

第十八章 春风西旅

我半夜醒过来,觉得口渴。

迷迷糊糊掀了纱帐下床,走到桌边,给自己沏了一杯凉茶。我捧着茶杯,慢悠悠晃到暖阁,

人鱼膏明灯将奢华的房间映得通透,男子优雅端坐桌前,脊背挺直的弧度显示出不俗的气质,指节修长的手指提着竹笔,在锦绢上飞快留下飘洒的字迹。俊秀的眉宇间,染上一层倦意。

段重锦抬头,看见我柔和一笑,"醒了?"

"嗯……这么晚还不休息么?"我的声音有些沙哑,于是干干咳嗽了两声。

"走之前总有些要处理的事物。"段重锦忽然对我伸出一只手,"过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宿醉头疼,我不并思考,只是慢慢走过去,站到他面前。

"冷么?外衣也不披,鞋子也不穿,你想再生病了耽误行程是不是?"说着,就轻柔把我拽进怀里。

我躺在他怀里,他身体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我沉默了一会,抬头迷蒙看着他,"你为什么离我这么近?"

段重锦弯了嘴角,"你今天对我做了什么事,难道不记得了?"

我打了个呵欠,懒懒说,"记得啊……别告诉我你一个大男人还在乎什么贞操之类的……"

额头被段重锦戳了一下,"我是很在乎,以后再也不许你和别人喝酒了。"

好像每个和我喝过酒的人都会这么说,不过有点不一样,他们说的是:以后死也不和你喝酒!

"好啊,那只和你一个人喝。"我闭着眼睛笑,然后感到有温热的气息吹在我的脸上。

下一秒,唇上传来湿润柔软的触感。

唇齿被撬开,我却没有反抗,只是任那个人的舌霸道地攻城略地,任细小煽情的声音自喉间发出。后颈被按住,强迫我抬起下巴让他深入得更多,他的吻带着点霸道,不似他看上去那样温文尔雅。我只是顺从地躺在他怀里,不抗拒也不回应。

终于,他温热的唇不着痕迹地离开。我慢慢张开眼,看着他在烛光中被渲染地更加温柔的眼睛。

"小颜……"段重锦指腹轻柔抹去我唇上的银丝,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鼓惑人心的力量,"为什么不反抗?"

我没有回答,挣扎了一下站起来,转身欲离去。手却被他抓住。

"回答我,给我一个答案好么?你让我觉得迷惑。"

夜风穿堂而过,烛火齐齐摇曳。我披散的长发在背后被风拂出妖媚的弧度。

手指从他掌中逃脱,我回头看他,目光清冷,"我别无索求,只要你信任我。如果你肯信我,这条命你要拿去,我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段重锦目光有一瞬的闪烁。我转身,慢慢走回内室。

你之所以强迫我呆在你身边,不就是为了监视我囚禁我,让我不会作出不利于重华山庄的事?这两个月来,你无时无刻不在试探我,想探清我的底细?你明明不相信我,但是,为什么你又对我这样温柔?你的态度,才让我迷惑。

这一夜的对话,仿佛只是一场梦。对此,我和段重锦绝口不提。这也算是一种难得的默契,因为我们都隐藏了很多,有太多的底牌不能掀开。到了亮底牌的那一天,我们就注定再也不能像现在一般云淡风轻自由自在。

几日后,我伤势已无大碍,我和段重锦踏上荆州之行。

重华山庄正门,车马塞途,一路人声势浩荡打着重华山庄的紫色牡丹旗向着荆州开拔。段秋凉携重华山庄诸众,在门前相送。而无人注意的后门,我和段重锦驾一辆外表再普通不过的马车,悠哉游哉也上了路。

没人知道,那阵仗庞大的队伍不过是个幌子,正主段重锦仅仅带了一只过门不到三个月的小厮,微服而行。

段庄主此时已经化身成为相貌普通从仆一名,在车前赶马。而我一身中产阶级公子装,手握折扇,翘着二郎腿在段重锦身边坐着。

这辆马车虽然外表普通,但是内饰却是奢华而精致,并且配套设施一应具全,我一天到晚睡在车上倒也不觉得疲累,不过就苦了整天驾车的段大庄主,在车外风吹雨淋、风尘仆仆,几日下来任都憔悴了一圈。

"段大庄主,请问您对与体会下层劳动人民的生活有什么感触?"我把折扇放在他嘴边,假装话筒。

段重锦笑着拨开扇子,"你就不能正经点。"

"段重锦,你就不会给生活找点乐子么?整天一本正经得不累啊?"我从袖子里抓出一颗栗子剥了,塞进嘴里。

段重锦笑而不语,"我也很想轻松一下,这不是陪你出来了么?"

我又剥了个栗子,"什么叫陪我……明明是借私游之名出来公干。"

"我其实……"段重锦没再往下说,只是转头看着我轻轻一笑。

易容成这么大众的脸,怎么一笑还是让人觉得眩目呢?

哎,有些人天生就是高人一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段重锦身为重华山庄嫡出大少爷,自小就是光环加身。而偏偏他还长了一张祸乱天下的脸,并且继承了父亲超然独绝的武学天赋。十五岁将重华山庄天华雪舞剑法练至最高重,炉火纯青之境。那年,他执一把青芜剑,杀入江湖兵器排名榜第三;不久之后,又在武林大会上挫败五岳剑派嵩山派掌门,令多少武林前辈抚掌而叹,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不知道哪一年就要死在沙滩上了。自那一年,紫衣翩然的段重锦高调亮相江湖,引得江湖之上无数少女春心萌动。有段重锦的地方,就必然有蜂潮蝶浪,驱之不尽,赶之不绝。

不久之后,段非墨就把重华山庄交予段重锦执掌,毫不犹豫把一个十五岁的弱冠少年推上无可退却的境地。很多人谈起段重锦总是一句,英雄出少年,年轻有为。而段重锦总是淡淡微笑不作回答。年轻?在无数繁琐的事物缠身之下,在虚情假意阿谀奉承中,在这个尔虞我诈的江湖中,他都已回忆不起,自己到底是否年轻过。

我把栗子塞进他嘴里,岔开话题,"我们从金陵出发也走了好些日子了,这道上的路人越来越多是不是快到杭州了?"

段重锦扬了一下马鞭,咽下嘴里的板栗才慢吞吞说,"还有不足十里。"

"OHYEAH~"我欢呼,手中折扇向前一指,"鱼虾鲜笋、虾爆鳝面、片儿川面、虾肉小笼、蟹肉小笼、九姓团圆、杏仁薄脆、明良生煎包、贵妃松花饼、大华酥饼、太子麦蕉……"我喘了口气,接着嚎叫,"速速敲起锣打起鼓来,准备接驾~"

段重锦叹气,"你除了吃能不能想点别的……"

"雷锋夕照、花港观鱼、断桥残雪、柳浪闻莺、三潭印月、曲院风荷、平湖秋月……这些旅游景点也是必去的!"

"怎么知道地这么清楚?以前常来吗?"

我双手在胸前划差,"我只是看了杭州府新出的旅游宣传册而已。"


第十九章 杭州画影

浓浓春意笼罩下的杭州城,的确不愧那"山水中尤物"的称号,四月满城飞花,海棠、桃花、樱花妖冶地舒展枝叶,开到让人觉得过于奢侈绚烂。

马车在杭州城内最奢华的三轩斋楼前停住,段重锦跳下马车,转过来扶我下车,一边笑道,"少爷,注意脚下。"

我看着段重锦低眉顺眼的奴才相,有仰天长笑的冲动。忍着笑意,把手放在他掌中,"小段子,你还真是贴心。"那一声"小段子"叫得颇有李莲英的调调。

然后我压低声音说,"不是要低调吗?怎么挑了这么个扎眼的地方住?"

"探路的人送信,说杭州城内近日有大事,普通的客店都给预定满了,只有这三轩斋才订到两间房。"

"什么大事啊?"我看了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的确来往间有不少腰佩长剑的江湖中人。

没等到段重锦的回答,却听一声"哎呦,这位爷,不好意思,三轩斋已经客满了。"有个小二打扮的人跑出来。

段重锦说,"我们家公子姓颜,在这儿定了两间天字号上房,你去查查。"

小二定是没想到面前两个衣着朴素,风尘仆仆的人就是一下子把两间天字号上房订了一个月,打赏又大方无比的颜大公子。他立刻变了脸,笑得嘴巴直咧到耳根,"原来是颜公子,房间早给您预备好了,您这边请。"

走到堂内,小二弯腰道,"公子稍待,我去把房间给您打理好。"

我和段重锦于是在厅堂的一个红木小桌旁坐下,我小声说,"看来,我们必须换身不这么朴素的行头,不然配不上我们住的地儿。"

没想到段重锦却悄悄勾起我一缕发丝,轻声说,"任何一个真正会看人的人,都不会因为你的身份或者穿着而敢看轻你。"

"是——吗——?"我拖着长音,用极其怀疑地口气说。

"我们不是定了三间上房吗?怎么只有两间?"突然,一个略带愤怒的声音自柜台传来。那是一个青年,他身边还站着四个装束相似的人。

掌柜很为难地道歉,"是我们安排出了错,但是现在真的只剩下两间了……您看,您能不能将就一点……"

"将就?!"那人正欲一掌拍在柜台上,却被身后一个人抓住了手腕。

"别这么冲动,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说话人一袭白色披风,不染纤尘,眉眼疏朗而清俊,嘴角自然上翘,时刻看上去都带着淡淡笑意,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一股清风明月的气质。

"他是浣剑门的秦楼月,"段重锦开口,"也是这一辈中的佼佼者。"

这个人没见过,但是却听过,听过无数怀春少女痴痴傻傻念叨他的名字,甚至沈妍蓉大姐都对他评价甚高。

"噢……他为什么在这里?"

"看来,浣剑门也相中那把画影了。"

"画影?莫非是那《名剑记》中所曰:'颛顼高阳氏有画影剑。若四方有兵,此剑飞赴,指其方则克,未用时在匣中,常如龙虎啸吟。'的画影?"

段重锦点头,"葬剑阁阁主百里岳,近日广下英雄帖,比武招亲,嫁妆就是那把'画影'。"

我捧起桌上的茶盏,喝了口茶,慢慢勾起嘴角。原来如此。

这些年保持中立的葬剑阁终于也支撑不住了么?决定要倒向四大家族的某一族,然而又决定不了归顺哪一族,干脆用这种方式——比武,让你们四大家族自己去争吧。

画影。在剑匣中沉睡了百年的绝世名剑,加上一个根基深厚的葬剑阁,四大家族没有一个会拱手让出给其他三家吧?所以,我和段重锦也在这里。

哎。果然是打着旅游的旗号来公干啊……不过也无妨,这么盛大的戏,凑个热闹当然是好的。

"掌柜,没有变通的办法了么?"秦楼月问道。

"不如……"掌柜突然把目光投向我,"秦公子,这位颜公子定了两间上房,您与他商量下,看能不能匀出一间给你?"

我和段重锦内力深厚,耳力也好,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段重锦于是转头问我,"他们想让我们让出一间房来,怎么样?"

"我无所谓,反正你我是主仆关系,时刻呆在身边伺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我眨眼笑笑,主仆问题说得模棱两可。

"是啊,我们同室同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段重锦抬眼,带着坏坏笑意看我。

我狠狠瞪回去,笑得狰狞。

"这位是颜公子吧?"秦楼月走过来,对我礼貌的微微欠身。

我转头,站起来,笑得和蔼可亲,"是,阁下就是'枉玉箫、玉楼望断,不见秦楼月'的秦公子吧?幸会幸会。"

那一年,秦楼月于芙蓉城玉楼之上,一轮千年寂月之下,夜夜一曲笛里三弄,吹彻锦城,惹梅心惊破,更惹沈香烟中,多少春情浓。然而星隐月落后,却是吹箫人去玉楼空。于是秦楼月的疯狂粉丝们集体破坏夜间的禁行令,每天守在玉楼下面等着秦楼月的个人演奏会。有人说,秦楼月在等一个人,有人说他在祭奠一个人。无论刮风下雨天打雷劈(小蓝:咳咳,这个词用得不甚恰当啊……小颜:无影腿。小蓝:消失在地球上……),秦楼月每夜吹箫,吹满了整整一年,但是却从此以后,再也不出现在玉楼上,也再没人看他碰玉箫。

秦楼月笑,"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我想请公子行个方便,可不可以让出一间房间给我?"

我沉吟了一下,而后点头,笑道,"好,出门在外,大家总要互相照应的。"

"在下谢过公子了。"秦楼月又是微微颔首,他转身的瞬间,目光从段重锦身上滑过,然后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第二十章 爱若断章

三轩斋的天字号上房虽然比不得段重锦寝宫的富丽堂皇,但也算得上清雅舒适。我到了房间,先摸上那张宽大的床,舒舒服服补了个眠。现在一觉睡醒,正躺在大浴盆里咕嘟嘟吐泡泡。

段重锦已经收拾完毕,带着沐浴后的清爽。长发被整齐束在背后,着了一身卷草暗纹锦袍,翩然独立,飘然若谪仙。

我翻了个身,趴在木桶边上看他,"要出去吗?"

"嗯。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安排,可能会迟些回来,"段重锦走过来,俯身快速在我被水汽蒸腾得红若蔻丹的唇上啄了一下,"晚上不用等我,自己随意吃些吧。"

我愣了一下。这个,无论是对白还是动作,怎么这么像husband&housewife的戏码?

于是我拍桶,大吼一声,"你亲我亲上瘾啦!"

"你刚才的样子太诱人,情不自禁……"

"混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一激动,就骂出来了……

本来已经走出浴室的段重锦又折回来,双手猛地撑着桶边,居高临下看着我。

我抬头看着他,在那双一向淡然温柔的眸子里捕捉到了一再被隐藏的霸气和隐隐的愤怒。

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往水里缩了缩。

然后,我就被不知为何而暴走的段某从水里拽出来。下巴被他一只手固定住,唇再也逃不开。我低低哼了一声,喘息的瞬间被他趁虚而入。我下意识推拒了他一下。然而下一刻,舌被他轻柔卷起,肆意又不失温柔地缠绵。于是,本就轻微的推拒变成了绕指之柔,只能无力垂下。

背后有陌生而熟悉的触感,他一只手顺着我背脊缓缓滑下,最后落在我赤裸的腰间。

段重锦慢慢放开我的唇,看着我的眼睛,"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把你当作什么吗?"

我受不了他露骨的目光,慢慢别开眼睛。

他的指尖轻轻挑起我的下巴,又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落下来。"你讨厌这样么?"

我可以说,讨厌。然后结束这一切。但是,我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开了口却无法说出那两个字。终于我慢慢摇头。

段重锦两只手圈住我的腰,然后又柔柔吻上来,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闭了眼,给了他一个微弱的回应。

小室内,水汽氤氲。唇上温度还在,人却已离开甚久。

我头靠着桶壁看着天花板发呆。

段重锦,你不信任我。

这句话,现在看来只不过是我拒绝他的一个借口而已,是我把自己的过错强推给他的一种冠冕堂皇的手段。他可以毫不设防把我留在身边,让我肆意翻他的文书,甚至愿意只与我两个人一起下江湖。这些信任已经太过足够。他的确在试探,试探着我的深度和底线,但也仅此而已。我了解他的一切,他却对我一无所知。

是我太懦弱,我害怕再一次遗失我最真贵的东西。

是我在逃避自己。

我害怕终有一天,他会像他一样,又一次突然消失,突然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空寂的世界中。

如果没有开始,就不会有结束。对不对。在那么长久的时间里,我选择拒绝幸福来逃避痛苦。

我不想再承受一次,痛苦的终结。

但是,我却还是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那样依赖他,想要呆在他身边,习惯呆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在午后替他泡上明前龙井,在他舞剑时于一旁奏一曲胡笳十八拍,在深夜替他拨亮垂泪的白烛……

我明明无比依恋这样的生活,却一再倔强着说,很闷,一再倔强着不能容忍自己的软弱,不愿在这样过于美好的时光中沉沦。

非墨,你曾经说,当你对自己诚实的时候,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欺骗得了你。

我却因为你,不敢再对自己诚实。

我和段重锦之间的纠葛太深,若有朝一日他知道我是颜广寒,他的杀父仇人,他的身边怎么可能还有我的一席之地?他将永不再会对我温柔的笑。

既便如此,我会始终记得自己对他的诺言:如果你肯信我,这条命你要拿去,我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所以即便有一天他的剑指向我的心脏,我也可以坦然。

重锦,我不愿因为我的犹豫和彷徨而让你迷惑和痛苦。所以我会努力挣脱出自己的恐惧。因为我只希望你能幸福,你能因为我而感到幸福,哪怕只是在像花瓣凋零那么短的一瞬间。

我从浴盆里站起来,披起单衣走向外室,在身后留下一串潮湿的脚印。

我就这样,用一桶水冷透的时间,做了对我来说最艰难的抉择。

第二十一章 楼月毋殇

又睡了很久,傍晚时觉得有些饿,犹豫了一会,才打着呵欠慢腾腾下床。

于是站到镜前,松松挽就了发髻,挑上一根象牙簪,披上黑色锦缎贵族长袍,随意系上腰带,就这样漫不经心出了房间。

天字号上房在三轩斋的顶楼,视野开阔。在走廊上,可以看尽那清幽暮色下的十里长堤和如同堆烟的重重杨柳。我在廊上伫足,倚栏看着飞云渐渐黯淡在夕阳间,稍稍出神。

"颜公子。"一个清朗的男声划破安静。

我回头,看见一袭白衣领口秀黑线牡丹的秦楼月,于是微微颔首,"秦公子。"

"颜公子这是要……"

"噢,只是想随便用点餐而已。"

秦楼月笑,在夕阳下,他仿佛全身都散发这轻柔的暖意,"今天对亏了颜公子相助,不如我坐庄,请颜公子小酌一杯?"

想起某人义正词严戳我脸,警告我不许和别人喝酒的样子,我微微一笑,"吃饭可以,喝酒在下实在不在行,就免了吧。"

秦楼月也不多问,礼貌颔首,抬手作出"先请"的姿态。

我和秦楼月下了楼,在二层的一个靠窗的小桌边坐下。

小二立刻殷勤跑过来,一边抹桌子一边问道,"两位想吃点什么啊?"

秦楼月微笑看我,意思让我来点。

我很纯良看回去,问,"秦公子,你确定你埋单?"

秦楼月温文尔雅,含笑点头。

啊哈……冤大头……你自找……

"嗯,那好,"我弯起眼睛笑,"小二,给我一份鱼虾鲜笋。"

然后,我回头继续看着秦楼月笑,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秦楼月不明所以,只是平静看着我。

"还有,虾爆鳝面、片儿川面、虾肉小笼、蟹肉小笼、九姓团圆、杏仁薄脆、明良生煎包、贵妃松花饼、大华酥饼、太子麦蕉……"我面不改色看着秦楼月,连珠炮似的吐出来。

小二愣了一下,擦了擦汗,"公子……您慢点说……"

于是我又一字一句,不带喘气,字正腔圆含笑说了一遍。

小二飞快记下菜名,喊了一句,您稍等,就跑进了后堂。

秦楼月浅浅笑了一下,拎起茶壶,给我和他都斟上一杯。

菜很快就上了桌,层层叠叠堆了老高。我很善解人意指指菜说,"貌似点得多了一写。不过没关系,吃不完我打包……"

秦楼月涵养极佳,点头,"颜公子随意。"

于是我撩起袖子,万分没有涵养大口吃起菜。对面秦楼月看野生动物一般,一边品茶一边含笑看我。

"不知颜公子是从哪里来?"

果然,开始盘问我了。秦楼月的目的是那把画影,所有对他有威胁的人,他都要探查清楚。

我喝了口茶,把嘴里的菜咽干净,"南面。"

我说话尽可能模糊,越是模糊越是神秘,就越能引发他的兴趣。

"来此处莫非也是为了那把'画影'?"

不错,直奔主题,省得绕圈,我喜欢。

我摇头,"不是,我又不是江湖中人,对那把画影没什么兴趣。不过是我正巧游历至此,有比武招亲这样的热闹,忍不住想插一脚。"

"虽然不是江湖众人,但那把画影毕竟是价值连城至宝,颜公子你就一点都不动心?"

我挥挥手里的筷子,"我是出来游山玩水,散财的,不是出来敛财的。就算它是上古宝器,在我看来也就是个麻烦。"

秦楼月低头笑,"颜公子,你果然不同一般。"

"只是死脑筋而已。"说完,我继续埋头大吃。

"这不是浣剑门的秦楼月公子么?"一个世家气味十足的声音响起。

我从一堆美食中抬头,看见一个身着大红织金白鹇段华服,头戴孔雀羽翎的男子。那人有斜飞入鬓的吊脚长眉,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带着一抹媚态。这种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个花花公子。

秦楼月优雅起身,颔首一拜,"欧阳毋殇公子。"

欧阳毋殇。续箫楼此任楼主。

楼主亲自驾临,看来,续箫楼这次对"画影"是志在必得。

欧阳毋殇看了一眼秦楼月对面的我,我依然大模大样坐着,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大概天下没有几个人,看见权倾天下的四大家族的族长,能如此气定神闲。

欧阳毋殇果然来了兴趣,"在下续箫楼欧阳毋殇,敢问公子大名?"

"在下姓颜,名寒。"我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极品天丝绣帕,轻轻擦了擦嘴角,然后扔在桌子上那堆鸡鸭鱼肉的骨头中。这种绣帕是极其奢侈的用品,只有少数的大富之家才会用这种绣品。而我随随便便拿出来当擦嘴布又随随便便扔了。这样的举动无疑又引发了那两位无限的猜测。

"不如秦公子、颜公子过来与我们一起小酌几杯?"明明是客气的邀请,在他嘴里说出来却有一种不可置否的强势感。

我为难看了一眼秦楼月,而秦楼月此刻也想探清我的底细,于是很配合欧阳毋殇说,"既然欧阳楼主诚心相邀,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装出很勉强的样子,轻轻叹口气点头,站起来,跟着那两人进了雅间。

欧阳毋殇挥手,示意侍仆退下。他自己拎了紫玉酒壶,走过来给我和秦楼月斟上,"今日这里就我们三个,也无需客套,我就先干为敬了。"然后优雅拈着酒杯,仰头饮下。

秦楼月微笑,也一口饮尽琼浆。

我举杯微微闻了,"嗯,窖藏超过三十年的烧酒。"酒精含量达到60°,绝对够烈。

欧阳毋殇走到我旁边靠着桌子,挑眉看我,"颜公子原来是懂酒之人?"

"略知一二罢了。"说完,我浅浅泯了一小口手中的酒。

"颜公子,"欧阳毋殇把空了的酒杯在手指间灵巧摆玩,"你这杯酒不干了,是不是太薄我面子?"

我抬眼,"欧阳公子,我不擅饮酒,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懂酒却不会饮?颜公子,你这样太敷衍我了吧?"

"欧阳公子你不相信我,我也无可奈何。"

欧阳毋殇俯下身,那双涵烟带水的眸子平视着我的眼睛,魅惑却危险。他轻声说,"这世上,能拒绝我的人可不多。"说着,一路七十二路擒拿手的招式来抓我的手腕。

我却没有动,长长的睫微微振颤。

门上的珠帘轻轻晃动,珠玉相碰发出轻灵响声。

秦楼月看着面前诡异的情景,不露声色打量屋内的三人。

段重锦站在我面前,手指扣着欧阳毋殇的脉门;欧阳毋殇手上拿着一根孔雀羽簪,顶着我的脖子。

段重锦和欧阳毋殇动作快得惊人,一瞬间见招拆招已过数轮,两人的动作都是疾徐进退,刁拿锁扣,倏前倏后,忽进忽退,身形施展穿行如飞,动若江河,静如山岳。秦楼月暗暗心惊。而我一直坐得稳如泰山,完全是深藏不露的样子,如此高手在面前过招,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在欧阳毋殇把利器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仿佛好无知觉。秦楼月不尽暗自忖度:一个侍仆的实力都足以同四大家族的族长抗衡,那么,这位公子,究竟隐藏了多强的实力,究竟是什么来头?

第二十二章 春光乍泄

"我等了你一下午,实在是饿了才下楼来吃点东西,居然还敢指责我乱跑?"我撒娇似的瞪段重锦。

在一旁看着的两人,顿时感觉背后一阵冷风,恶寒。

段重锦对我的性情突变也颇不习惯,笑得有些僵硬。本来是打算数落他随随便便跟陌生人打得火热的,结果口不择言说了句,"抱歉。"

我敛眉,用了正常的神态,"事情都安排妥了?"

我所谓正常的表情,在别人眼里看来就成了高深莫测。

"是。少爷放心。"段重锦回答得干脆而恭敬。

"好,"我轻笑,目光滑过秦楼月和欧阳毋殇,如流水般变幻莫测让人琢磨不透,"在下有些倦了,想先行离开。实在抱歉,扰了两位的雅兴。"

说完衣袖缓抚,优雅举步离开。

将至门口,却被秦楼月叫住,"颜公子,明日葬剑阁阁主百里岳有个宴请,不知您有没有兴趣?"

看来,我已经成功把秦楼月吊上了勾。这种人,总有一种自负,把最危险的东西放在身边,放在掌控之内,才最能放心。与其放任我神出鬼没,他更愿意把我拉到大庭广众之下看个清楚我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驻足,回眸一笑,"想必百里阁主是单单请了四大家族的贵客吧?我这一个无名小卒不请自来岂不是太厚颜了?"

"明日一早请柬自会送到。"说话的人是欧阳无殇,他脸上仍旧挂着暧昧的笑意,我却本能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危险的味道。

我表面上不露声色,实际全身的神经都处于紧绷状态,他毕竟是续箫楼的楼主,武功不在段重锦之下。"若真是如此,一睹四大家族精英的机会我自然不能错过。"

"公子,我们走吧。"段重锦掀开珠帘,侧身请我先出。

我点头,然而在迈步的一霎那,变数突生。

欧阳毋殇末指微动,袖中寒光乍现。

金雀爪。续箫楼的独门暗器,爪为金制,有五个爪,每个爪又分三节,可张可缩。钢爪掌内装有机关,可控制各爪。钢爪尾部系有长索,与机关相连。将长索一抽,钢爪即猛然内缩,爪尖可深陷入肉。而欧阳毋殇的金雀爪,径直袭向了段重锦的曲骨穴。

几乎是同时,段重锦脚步微变,欲旋身避开。却不料,此时,秦楼月竟出手制住了他的动作。

为了试探我的武功,居然使出这样的损招。

在段重锦移步时,我也动了,不过是毫无技术含量,一抬脚正好被段重锦的脚绊住,身体自然而然摔进段重锦怀里。

那个金丝小鸟爪就堪堪擦过我的身体,最后钩在我的衣服上。

这一切,在一个瞬间,一气呵成完成。

下一个瞬间,一声华丽的裂帛声——"撕拉"。

我那件价格不菲的外袍宣告报废。

但,这并不是让我觉得郁闷的事。真正让我无语问青天的是……为什么我这么懒,外袍里面只穿了薄得像透明一样的内衫。

随着那一声衣衫破裂的声音,我这厢春光乍泄,整件衣服被扯得直滑落腰间,露出一大片诱人玉背。

屋里所有人都愣了,呆呆看着那曲线婀娜撩人,皮肤剔透若白玉的后背……

段重锦最先回神,手一捞就把我整个横抱起来,结结实实藏进怀里。他的脸色真的很黑,黑得让我几乎误以为他刚从刚果渡假回来。"欧阳无殇,你玩笑是不是开得大了点?"

我暗念:呦……都直呼人家大名了,段庄主,你的仪态气度跑哪去了。你一下把大庄主的气势都显现出来,是不是唯恐人家不知道你是四大家族的族长之一?

欧阳毋殇漫不经心玩着手中精巧的鸟抓,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别有意味扬起一个妖媚的笑容,"颜公子,我很期待明天。"

我也大大方方抬头说,"我也很是期待,明天见吧。"

段重锦抛下一个冷厉得可以冻死一头北极熊的目光,抱着我离开。

留在屋里的两个人都敛去了笑意,开始忖度。究竟这个年级轻轻的颜公子是真的世外高人,深藏不露,还是,他不过是引开别人注意的诱饵,真正需要注意的是那个无论是举手投足的风度还是武功都在当世难寻的仆从?

从刚才那个碰巧到可笑的巧合,这两个人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两个人绝对不好对付。

第二十三章 H过敏绕道

"喂,你就不怕那两人认出你?"我躺在段重锦怀里,笑着问,脚还悠闲地一晃一晃。

"你觉得他们能吗?"段重锦抱着我一路疾行,很快就回到了我们的房间。

"嗯……你平时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笑看天崩地裂的样子;今天是一副冷若冰霜,偷了你一文钱你就要剁了人家手的样子……其实还挺不一样的,应该认不出。"我认真看着他,回答道。

段重锦用脚踢开门,"噢?你是说我现在一副市井刁民的样子?"

我干笑一声,"如果市井刁民都你这样,这个世界也太疯狂了,大概离毁灭也不远了。"

他勾起嘴角笑,没有回答我,只是一路穿过厅堂,径直进了卧房。

我被他轻柔平放到床上,那时候,我立刻明白下面要发生什么。我只是微微张了嘴,却什么都没说。

没有点灯,光线很暗。段重锦一手撑在软枕上,一只手手背轻轻滑过我的侧脸。他的目光很柔,一如这几个月来他每日看我目光,如清风明月,有着灿烂的光辉却不会刺眼;有风的柔和却不疏离。

我知道我无法拒绝他。当我走出荒凉大漠的那一刻,我已经决定竭尽我所能去弥补自己前尘的过错。

抱歉,非墨,我为了弥补对你的愧疚,让自己良心得到解脱而把自己的感情强加在了重锦身上。抱歉,重锦,我给你的爱无法完整,但是,你绝不是一个替代品。

有人说,因为歉疚而给予的爱是一种布施,是不可能幸福的。我要去证明,他们错了。

他清浅温热的呼吸扫在我的皮肤上,从额蔓延过鼻梁,然后停留在唇边。唇上传来酥麻的触感,他只是浅浅吻着我的唇,并不深入。

"小颜。我不逼你说出自己的姓名、身份、经历,也不急于去揭开你真实的面孔。"

他的声音和眼神都太过包容,我的心脏却因此轻微抽痛了一下。

"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直到你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段重锦宠溺梳理着我的头发,低哑的声音有着诱惑的魔力,"但是在这之前,可不可以试着让我照顾你,可不可以留在我身边。如果有一天,你突然不见了,我会不知所措。"

我躺在他身下,凝视着他的眸子。许久,我小心却坚定覆上他的手,轻轻说,"好啊。我会呆在你身边,知道你厌倦了赶走我的那一天。"

段重锦的目光,在那一霎那显露出的不是快乐,而是心痛以及深深的怜惜。

我推开他起身,然后跨坐到他腿上,主动勾住他的脖子,生涩吻上去。

段重锦耐心引到我,舌先是试探似的触碰,然后追逐,然后深深纠缠,然后变换着角度,深入,抵死缠绵。

本来就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服,被他轻而易举褪下来,松散的发髻被解开,如墨黑发在背后跌落,甩出飘逸的弧度。

段重锦的手很暖,指节修长。他的手缓缓滑过我冰冷的背脊,把温暖一点一点从手掌渗透到我的皮肤中,一点一点唤醒我灵魂中已经沉睡已久的热情。

他轻轻唤我的名字,颜。

我微闭上眼睛,抬起头露出光滑的脖颈,感受他唇齿在皮肤上留下的清晰煽情的触感。

他的手轻轻揉捏我大腿内侧敏感的皮肤,舌也已覆上我胸前敏感的凸起,轻重缓急啃咬舔舐。轻微的胀痛和陌生的兴奋突然袭来。我低低呻吟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地抓住他的肩膀,这才发现,这半天脱得光溜溜的只有我一个……

"重锦……"我小声唤他,却不想自己的声音带着嘶哑和情欲,撩人无比。

他停下动作,手慢慢梳理我背后的如云墨发,"怎么?"

"咳……"我不自然别开眼睛,"好奇怪……"其实,我的潜台词就是,你今天捡到宝贝了,你家公子我后面是处的……

段重锦安慰似得吻我的唇,然后慢慢把我放倒,"别怕,都交给我,你只要闭上眼睛就好。"

然后,他仪态优雅解开衣带,褪下衣衫。他的动作很慢,我没有闭眼反而目不转睛看着他,他亦温柔注视我。他的身体在清寂的月辉下,竟显露出一种妖异的美感,仿佛清明水波上夜芙蕖的静绽。

他再次压上来,厚重的床帐无声滑落,将清冷的夜色与帐内的一片靡丽旖旎隔为两重。

肌肤间的触感因为细密的汗水而显得更加暧昧,我无力在他挑弄下轻微扭动腰肢,呼吸也急促而紊乱,腿几乎是无意识地开始轻轻磨蹭他的腿。

终于前戏做足,段重锦柔柔一下下亲吻我的锁骨,脖颈,耳垂,"颜……"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所以放松了紧紧抓住他后背的手,慢慢撑起身体坐起来,看着他那双在夜色中更加清亮的眸子,露出一个有些挑逗迷媚的笑容,"继续吧。"

我跪趴在床上,尽量放松身体,深呼吸。但是当他进入的时候,我还是紧张地抓紧了床单。

并不像想象得那样痛苦,段重锦做爱时也是一样的温柔,在最难以控制的时刻也会顾及情人的感受。我知道他忍得很辛苦,黏腻的汗水顺着紧贴的皮肤滑下。但是他仍然保持轻柔缓慢的动作,等待我放松适应,一边抚弄着我,分散注意力。

我逐渐不能思考,强烈的需求感控制了头脑,目光变得涣散而迷蒙,我开始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呻吟,甚至摇动腰肢去迎合他,甚至开始索求,一遍一遍小声叫出来,重锦。

后来,一切开始放纵。段重锦无休无止开始索要,将身下的人最后一丝力气也榨干了仍然不肯罢休,将两人一次又一次地送上高潮的巅峰,推向堕落的深渊。

第二十四章 长夜未央

后来我倦极而眠,在高潮的余韵中沉沉睡过去。但是因为有一点洁癖,身体的不适感让我在万般无奈中挣扎着醒过来。

我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一睁眼就是一片春光无限好的胸肌……

此刻,我被段重锦圈在臂弯里,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安抚似的轻轻摩挲我手臂上的皮肤。

那一刻,我忽然有种安心的感觉。也许,潜意识里我是害怕的,如果我睁开眼,发现枕边空空,手足是入骨的冰冷,没有一个怀抱借我取暖。我害怕自己会因此再也暖不起来,从一只手开始,一点点一点点被冻死了一条胳膊,一条腿,最终全身的骨头被冻死,再也无法苏醒。

但是现在,有他环我在怀中,给我温暖。

"醒了?"低沉好听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嗯,"我打了个呵欠,声音带着点慵懒,"你怎么不睡?"

段重锦沉默了一瞬,然后用叹气般的口气回答,"只是想多看你一会。"

那一声叹息仿佛是在感叹:没想到我段重锦也有痴情如此的一日。

我坐起来,把凌乱的头发拢在一侧,然后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下一秒,下巴被他轻轻捏住,我笑着躲闪他的唇,最后还是被捉住,被肆虐地蹂躏了一番。

我被他吻到头晕目眩才被他放开,头靠在他肩膀上小口喘息。

"去沐浴吧。"段重锦色情咬着我的耳垂,在我耳边说。

"嗯。"我点头,因为我正有此意啊,现在身体真的很感觉很不好。说完,我掀开被子,径自下了床。但是,只向前迈了一步,就有种很异样很不好的感觉传来……身体当即僵硬在原地。

有温热的东西,从后庭缓缓流下来,顺着大腿蜿蜒而下。

我僵硬地赤身裸体站着,然后低头看见自己身上深深浅浅的吻痕,顿时觉得这一幕实在是太淫靡了。

"小心着凉。"段重锦倒是泰然自若披衣起身,然后拿了一件外袍,把我裹在里面。

我就一路被他搂着进了浴室。

反正有违伦理纲常的事都做了,再一起洗个鸳鸯浴就更无可非议了。

浴室的大浴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成了个KINGSIZE的,盆下面还熊熊烧着炭火,一直保持水温适中。

我躺进水中,氤氲的水汽让我觉得倦乏,于是头靠在段重锦肩上,享受段大庄主的无微不至的擦洗、按摩服务。

他手指探入我的身体时,居然很无良问,"是初次?"

我努力让音调平稳正常,"废话,本少爷没有被男人上的喜好。"

段重锦微微扬了嘴角,"那女人呢?"

我哽住。上辈子有……

在这个时代,男孩子普遍十五六岁开荤。二十一岁的处男,绝对是珍兽……我很不幸就是珍兽之一……

段重锦这次笑得更加张狂,还厚颜无耻低头来咬我的唇。

"为什么呢?"他带着笑意问。

"因为没人愿意接近我。"我不急不缓回答。

他手上的动作明显一僵。

下一秒,他一翻身,把我压在浴盆的边缘,疯狂却不失温柔地开始亲吻我。

当我被吻得七荤八素,终于发觉不对的时候,他第二根手指已经探入。

然后,一声凄厉的惨叫滑过宁静的黑夜,引得闻声而起的犬吠无数。

"你发疯什么疯,精虫入……啊……"

"汪汪……"

"嗷……"

第二天上午,我和段重锦坐在饭厅用早点。我因为睡眠不足而无精打采,头低得快要碰到桌子上。段重锦坐在我对面,神采奕奕,可眼下有一抹可疑的青痕——天快亮的时候被我一拳揣的。

各位看官,切勿主观臆测。YOUKNOW,人的习惯是很诡异的东西。我每日睡五个时辰还会像只瘟鸡,段重锦每日只要睡两个时辰就能保持神采飞扬。我们现在的状态与昨晚发生的事情,没有直接关系……

(小蓝:颜大,不用越描越黑了,广大人民群众心里明白着呢……)

"你不是要吃虾肉小笼、蟹肉小笼、九姓团圆、杏仁薄脆、明良生煎包、贵妃松花饼么?别一直趴着,吃点东西。"段重锦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推推在桌子上晕死过去的我。

我抬起头,打了个呵欠,"难得我说了一次,你就全记住了……"说完,又要晕死过去。

段重锦一把拉住我,"等等……你乖乖吃完这碗芝麻核桃粥就让你回去睡。"

"管家婆啊你……"我碎碎念,补肾的粥给我喝干嘛,你自己喝才对。

但还是乖乖张嘴,配合地吃下去他一勺勺喂过来的粥。

"颜公子。"一个轻挑的声音响起。我一脸不耐烦抬头,果然看见欧阳无殇那张花里胡哨的脸。

(小蓝:-_-!花里胡哨的脸?

颜:花里胡哨不对,花团锦簇总可以了吧?)

语文老师:大家要记住,成语辨析题一定不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欧阳楼主有何贵干?"我挑眉看他。

"没事,"欧阳毋殇丝毫不在意我甩给他一张臭脸,目光别有意味在我和段重锦之间滑过,"不知颜公子是否收到了葬剑阁的请柬?"

"一早就收到了,不劳欧阳楼主挂心。"我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没有营养的对话,然后以光速钻进被窝里。

"那,我们到时见。"说完,欧阳毋殇微微颔首,转头离开。

就在我庆幸这个麻烦人物还算识相,他又很不识相转头,"今日与昨日的颜公子,真是判若两人哪。"

"是么?"是在说我对他的态度吗?

"今日的颜公子,格外妩媚。"欧阳毋殇凝视我的眼睛,带着一丝露骨的挑逗。

那一瞬间。我爆发了。

一掌拍在桌子上,整个楼顿时摇晃了一下。

我保持这排桌子的姿势,当下尴尬停在那里。段重锦和欧阳毋殇沉默。

我TMMD居然犯了这样的低级错误。我神智太恍惚了。我RP骤减了。

与我们三个的不动如山相反,楼里却乱成一团,各种"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的质问声此起彼伏。

"掌柜的!厨房的蒸锅爆炸了!"突然,一个灰头土脸的伙计冲出来大吼一声。

"我还以为地震了呢……"

"什么屁大的事,吓了我一跳……"

"……"

躁动的人群又瞬间平息下去,确定没有值得兴奋的事发生,一下子作鸟兽散。

而我们这厢,三个人仍然对峙着。

我干笑了几声,喃喃说,"好巧啊……原来是爆炸……"

段重锦也笑,瞬间转移话题,"少爷,粥要凉了,快喝了吧。"

"好啊好啊。"

于是我和段重锦一唱一和,完全漠视了站在一旁满脸写满怀疑的欧阳毋殇。


第二十五章 百里悠然

傍晚,我和段重锦一路闲散散着步,到了葬剑阁。大门是汉白玉建造而成,宏伟而瑰丽,匾额是多年前老阁主亲手用剑所刻,笔法大开大阖气势恢宏,尤其是"葬"字,潇洒之中自显疏狂。

"不知道段氏会派谁来参加这次宝剑争夺赛,听说他们重华山庄庄主正带着大队人马往西走,大张旗鼓去和浣剑门密会呢。"我似乎是自言自语,又故意瞄了段重锦一眼。

段重锦似乎没听见一样,不搭理我,"少爷,让百里门主等久了不好,我们快进去吧。"

说完,叩响了沉重的门环。

递上请柬,我们被侍从很恭敬引到一个小客厅。

因为是四大家族与葬剑阁的密会,似乎除了我和段重锦是从大门大摇大摆进去之外,四大家族的人都是从偏门低调进入。

等我被引进小客厅,目光在金碧辉煌的屋内逡巡一圈,才发现浣剑门的秦楼月一行,续箫楼的楼主欧阳毋殇,已经到场。我被侍从引着,在客座坐下,并被奉了上等的好茶。

"重华山庄和玲珑阁的人,神出鬼没不见人影呢。"我自言自语,故作奇怪,"咦"了一声。

话音还没落,听到门外有杂乱的脚步声。一红袍黑衫的男子出现在门口,声音与长相一样豪放,"让诸位贵客久等,我实在是过意不去。在下略被薄酒,还请各位到宴厅……"

那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串客气话,但是我的注意力却不自觉放在了他身边的人身上——一袭红衣,唇染淡笑。

莫轻寒。玲珑阁派来负责此次夺剑之战之人。我重入江湖的直接推动者。

百里岳先是久久不现身,后又与莫轻寒一同出现,其中玄机,不言而喻。

"被他抢先一步么……"身后,欧阳毋殇一句淡淡的抱怨,掉进众人耳朵里。

"只怕,不是一步吧。"秦楼月竟然也附和了一句。

一出场,莫轻寒便成了众矢之的。

莫轻寒却死毫不在意,抬头,目光淡淡掠过我的脸,那时候,我却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这是我作为杀手时,对危险的敏感。这种感觉,我已经很久不曾有过。

酒席上,众人也就是把一些说了八百年也不嫌腻歪的场面话来来回回说个不停,中间夹杂庸脂俗粉歌舞余兴节目,我喝酒喝得气闷,找了借口走到宴厅外的小花园透气。

"颜公子,昔日大漠一别,不知公子现在安好否?"

我回头,却见莫轻寒站在我一步之外。其实早就察觉到他,装作看不见罢了。

我弯起眼睛,笑得虚假,"很好很好。我看莫公子您气色也比当日好了许多,看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感情生活近来颇为丰富吧?"

忽然,莫轻寒欺身上来,一手捏住我的下巴,一手粗暴揽过我的腰。不远处就是宴会,我不想与他出手惊动了那些人,包括段重锦。我第一不想显露武功,第二,毕竟我和莫轻寒交易的内容,是他姐姐的性命。万一惹恼了莫轻寒,他一激动说漏了……

莫轻寒挑眉,"您是在说自己么?"

我哽住。笑容仍未退,"莫公子说笑了,你能不能先放开我,被别人看见还以为我们做什么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呢。"

"颜广寒,你最好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任务失败会有怎样的后果,你不会不清楚吧?"莫轻寒冷冷盯着我,神情有一丝狰狞。

我仍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知道。生死判基本的规则我还是记得的。放弃任务,我得把自己的命赔给你。"

"那你最好放聪明一点,别想耍我。"

"莫公子你言重了,我也就是闲着无聊陪段重锦玩几日,并不会耽误了您的大事,您放心就是。"我客套笑着,从他钳制中挣脱出来。

"你能明白就好。"莫轻寒也笑,恢复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盈盈一颔首,转身回席。

出门不利啊……

本来糟糕的心情,现在愈发糟糕。

当年谁说莫轻寒长得不错,像混血来着?哦对,唐羿那只没审美的猪。

我看他是中国人和忍者神龟的混血吧……

我边想边走,边走边觉得郁闷,不一会,我兀自窝火起来。

MD,长那么大了,第一次受气……

心不在焉,我就举步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忽然,黑暗中人影微闪,我脖子被人用刀架住。背后有人低声说,"不要出声!"

拜托。

光从脚步和气息,我便断定是个女子,而且武功挺弱。

我之所以不动,是因为那把架在我脖子上的剑。

我叹气,"小姐,我不喊,你也别激动,这刀太锋利了,你拿稳点,别老是抖行么?"

女子应是压低了声音说,"你答应我不跑也不喊,我就放下。"

这小姑娘也太好骗了,我应付她,"答应答应,我拿人格担保,我不跑不喊,可以放下了么?"

然后她放下剑,那把举世无双的"画影"。

我回头,看见一个一身夜行衣的女子。

然后她忽然惊恐叫出来,"你流血了!"

我无奈,一只手捂上脖子,"小声点行么?皮外伤而已。"还好意思叫?还不是你连个刀都拿不稳,要不是我避开动脉,说不定换了别人就喷血而亡了。

那女子也发觉自己的失态,又重新装出一副疾言厉色的样子,"你知道我是谁么?"

我心情不好懒得跟她废话,不过对小姐起码的礼仪还应该有,于是我礼貌笑笑,"小姐就是这次比武招亲的女主角,百里悠然吧。"

百里悠然立刻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然后我又接着说,"小姐找我,为的是跟我谈条件吧?你的筹码是那把'画影',我要做的,是救你逃出升天,呃……我是说,逃出葬剑阁,不做一个家族联姻的政治工具。"

百里悠然定定看了我一会,方才硬是装出来的气势退了大半,恢复了一个大家闺秀的气质,"公子果然是聪明人,悠然这次算是没有求错人。"

我继续装出聪明人的样子,气定神闲微笑,"为什么找我?"

百里悠然也浅浅露出点笑意,"第一,公子并非四大家族中人。四大家族之间明争暗斗,所做的出尔反尔之事举不胜举,这次来的那些人,都是四大家族的佼佼者,又有哪一个不是精通权谋厚黑之术者?我若是把画影交给他们,不仅逃不掉,说不定还枉赔了一条性命。第二,公子你刚来杭州,便与浣剑门与续箫楼的人很熟络,我于是开始注意你。多方探查之后,确定你并没有武功。只有对您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我的威胁才能起到点作用,您说对吗?"

我郁闷,你显然求错了人。

第二十六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即可以算是四大家族的人,而且我武功又强过那些家伙。

但这不是你求错人的主要原因。

最重要的是,我对"画影"兴趣不大。

所以,我平静看着百里悠然,开口。"百里小姐,救你出去对我来说的确不是难事,并且我还可以趁此机会捞了把绝世名剑。我本就是江湖浪客,然后便可以一走了之,任他们天涯海角也抓不到我。但是,"我一顿,唇边忽然掠起一丝不知是淡漠还是嘲讽的笑意,"小姐,你可知道,四大家族这几人均是当世之杰,多少闺阁怀春少女做梦也想嫁给他们。好吧,先不论这个,你逃出这个家之后要怎么生活?一个大小姐,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你能忍受得了民间疾苦?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终日劳碌,生活之艰辛绝不是你能想象的。我看,你就是侠客故事听多了,以为自己身负一点武功,揣着从家里带出来的银两就可以行侠仗义,逍遥江湖了。你们葬剑阁的武功,本来在武林也排不上号,再说你,连个皮毛都没学到,说不定还没走出杭州城就被人绑架、抢劫甚至先奸后杀了。你那点钱,也是无源之水,等不了多久,等你千金散尽,要怎么生存?到时候你连回家的路费都凑不够。"

我信口道来,当然也有添油加醋的成分,我们这位天真的大小姐,一时间神色黯然,无话可说。

虽然我的确不喜欢这种有胸无脑的大户千金,但是看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不好再继续讽刺她,于是我换了苦口婆心的面孔继续,"你这一走,新娘跑了不算,还把'画影'随手送人了,你要把你爹爹置于何地。颜面扫地是小事,万一四大家族发难起来,你们葬剑阁上百口人都要因为你一个人而受牵连。即使这样,你还要走吗?"

百里悠然低头不语。的确,就像他所说,自己只因为不想做政治联姻工具,因为气恼爹爹不顾自己的感受,而把自己当作物品送人。所以想出来这么个法子,逃婚……却不曾想过给家族带来什么……

我看了看她脸上凄然的神色,自然心里明白她所想。

实际上,这个大小姐也挺可怜,被人耍得团团转还不自知。

她能作出这样不计后果的举动,身边一定是有人鼓动,帮助参谋。而这人,安得什么心,我实在是不想多解释了。无非就是自编自导自演一场好戏,先让葬剑阁下不了台,再突然寻回画影和小姐,让葬剑阁对其感恩戴德,进而对其俯首称臣。

但是,半路杀出我这么个程咬金。于是,这位背后的操盘手,就腹黑得把我也算计进去了。

哎,百里大小姐,我不理你,说到底是怕我自己惹祸上身。各人自扫门前雪,你也不要怪我。

不过,唐羿曾经曰过:唾沫是用来数钞票的,而不是用来讲道理的。

于是,我对百里悠然微微躬身,"在下要说得就这么多了,小姐您好自为之。"

我举步,绕过竹阴花径。

我曾经是冷血的杀手,视人命如草芥。

非墨离开之后,我终于决定要放过这个世界,也放过自己。

但,这不表示,我就成了一个人道主义者,彻头彻尾的普度众生的大善人。

我在冰冷的月光下回首。百里悠然已经离去,唯余了满园的牡丹,绽放直至酴醾。

等我回到宴席,这灯火通明的宴厅里一片酒倾人斜,与厅外仿佛隔为两重天地。

"颜公子,你这是去哪了啊?去了这么许久。"欧阳毋殇似醉非醉,对我遥遥举杯。

"是这葬剑阁处处廊回阁转、曲径通幽,在下一不留神迷失了方向。"我接过座边侍女递来的金杯,也举杯为敬,抬头饮下杯中玉浆。

在座的诸人,也都显得醉意朦胧,听了我的解释就含含糊糊笑笑,不再多问。

后来,很多人敬我,我似乎也敬了不少人。我一直礼貌笑着,举杯,饮酒。却又仿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仿佛自己是透过了屏幕,看一出不知何人饰演的戏。

"魂兮,归来。"

耳边,有人用低沉而磁性的好听声音说。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见段重锦懒懒执了酒杯,手指撑着额头,微微扬了眉侧头看我。

传音入密来调戏我?

"我很好,我没醉。"我猛回头,指着段重锦说。

段重锦无奈笑笑,"主子,你少喝点。"心中暗念:你那破酒品,我担心一会你兽性大发。

我于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拎了个酒壶一步三晃走到宴厅中央,挥挥手遣散那些舞女,然后清清嗓子,字正腔圆道,"今日,与各位英雄有缘,相逢一醉,在下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要献歌一曲,为各位助兴。"

秦楼月笑,"颜兄真是豪爽之人,那在下就为您击箸而和。"

于是众人都安静下来,兴致勃勃看着宴厅中央,那个清俊潇洒的青年。

"咳咳,"再次清嗓子,我开腔,"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上~~"

众人当场被雷。方才说为我击箸的秦楼月,手里的筷子"吧嗒"掉在了盘子里。

我停住。看了一眼他们的反应,"呵呵呵"兀自笑起来。然后左摇摇右晃晃,突然回头对百里岳说,"大叔,你想知道'亲嘴'的味道吗?~"

百里岳,五十多岁阅人无数的堂堂门主,"噗嗤"华丽丽喷了旁边敬酒仕女一头一脸的酒。

段重锦赶紧来扶我,生怕我再一语惊人。只可惜,他慢了一步。

我又转头对秦楼月说,"爱妃,今日你侍寝吧……"


第二十七章 欲加之罪

杯倾酒阑,宾主皆醉,宴席将散时,突然,一个婢女头发散乱发疯一般冲进宴厅。

门口的侍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没有将她拦住。

"老爷!老爷!死……小姐……小姐她……"那婢女扑倒在大厅中央,神色惊恐,说话断断续续连整句话都说不出。

宴厅一下子安静下来。

"小姐怎么了!"百里岳拍案而起,有些恼怒,大概是觉得在四大家族众人面前丢了颜面,"快点说清楚!"

"小姐……小姐……小姐她被杀了!"婢女抽噎了半天,终于喊出来。

"什么?!"百里岳骇然。

满座哗然。

满座原本醉意朦胧的宾客,也都一下子恢复清醒,自己人之间相互交换惊疑的眼神。

我正躺在段重锦怀里昏昏欲睡,闻声,慢慢抬起头来。段重锦正俯视下来,我的目光与他的正好相对上。

他微微锁了眉,但只是问:"你现在这副样子能撑住么?"

我微扬嘴角,挣脱出他的臂弯,抚了抚衣摆站起来,"我现在清醒得很。"

葬剑阁比武招亲前夜,百里岳宴请四大家族贵客。

新娘却于同时,于守卫重重的葬剑阁自己闺阁之中,被杀。

百里悠然所住的小院已经被重重封锁。

满院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侍卫、婢女、仆从无一人幸免。所有人都是被一剑割破颈动脉和喉咙,没有任何反抗求救的迹象。杀人者手法干净利落,利落到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只有百里悠然,她死时是被刺穿心脏,僵硬的面孔上留存着诧异震惊的表情。她死前,看到了什么,让她如此惊恐?

宾客们聚集在花园中,低声议论着这起让人匪夷所思的命案。

我和段重锦站在最远离人群的角落。

这时,百里岳大步流星怒气冲冲走过来,身后跟着刚才前来报信的婢女。

百里岳一路穿过花园,走到我面前才停住,却是对着那个婢女说:"把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婢女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

"是,是老爷。小姐今晚说头疼,要休息就把奴婢支开了。后来我给小姐端茶水,发现小姐不在闺房内,奴婢担心就出来寻。后来……后来我在花园里,看见小姐正在和这位公子……"她说着,怯怯抬起头,看我。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聚集在我身上。

"没关系,别怕,你继续说。"我毫不在意微笑,示意她接着说。

"我,我那时候无意间听到小姐似乎和这位公子说了什么交易、画影之类的东西……其他的奴婢也不知道,奴婢看见小姐那是安好,就回了。"她说着,眼泪就跌出来,一副万分无辜的模样。

"哎,若你们家小姐也如你一样命好就好了……"我幽幽叹了一声,讽刺道,"所有人都被杀了,偏偏剩下你这个知情者死里逃生。"

"我,我那时正好去了厨房。"那婢女听了,脸色微变,急急争辩道。

"姓颜的!你不要转移话题,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有什么说的!"突然,人群中有人站出来指着我吼道。

"什么事实?"我冷冷问。

"我们家小姐!分明就是你杀的!杀人凶手!我们家阁主好心好意邀你来赴宴,没想到你作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

"笑话。凭一个小丫头的话,你们就要定我的罪么?"我冷哼一声,"况且,如果真是我杀得人,我干嘛还在留在这里等你们来盘问。"

"都安静!"百里岳扬声,喝止自己手下人继续说下去,"颜公子,"好歹百里岳也是在江湖混了多年的前辈,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比较冷静,"这里还有两个人的话,我觉得你也有必要听听。"

我微微颔首,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在下洗耳恭听。"

从人群中走出两个侍卫,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犹疑着开口,"我们两是看守摘星楼的侍卫,今天晚上,小姐突然来了,趁我们两不注意将我们击晕,我们也是刚才才被人唤醒,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知了。"

"老爷,刚才我们赶去摘星楼的时候,发现楼中机关有多处被毁。"百里岳身边,管家补充道。

他说得很简单,但是语落,在场鸦雀无声。

小姐到了摘星楼,打晕了侍卫,毁坏了机关,为的是什么?自然是盗走画影。

现在小姐的死因也明了了。与人交易,谈判不成功,惨遭毒杀。

"你,杀了小姐,夺走画影,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此语一出,有是一阵乱哄哄叫骂声。人人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乱飞,吵得我头隐隐作痛。

"颜公子,"忽然,一直沉默着的四大家族方面,有人开了口,竟然是在宴席上一直很低调静默的莫轻寒,"我看,你还是把'画影'交出来吧。"

他依旧是淡淡挂着笑意,但是我却能分明看得出他眼中的戏谑,那神色仿佛在说:我倒要看看,段重锦要如何替你收拾这个烂摊子。

"你们,确定画影不在摘星楼里?"我突然这样问。

"当然了!"一干人等回答得毫不犹豫。

"你们亲眼确定过?"

"那倒没有……但是,守卫和机关……"

"眼见为实,等你们去摘星楼确定了我再回答你们的问题。"


第二十九章 穷途末路

二十八

夜空很晴朗,却让人觉得莫名寒冷。夜露披一身冷冷的星辉,悄无声息轻轻若月光般亲吻牡丹花蕊。

酒力早已经散去,燥热褪去随之而来的是无由的微寒。我看着月光下的牡丹花丛走神,下意识抱紧手臂。

忽然,有人替我披上一件外衫,上面还带着那人身上残留的温度,很暖。

我回头,感激笑笑。

"重锦,他们都怀疑我,你相信我吗?"

段重锦双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很温暖,很让人安心,"别担心,不会有事。"

我忽然低声笑出来,喃喃自语,"其实,是不是我做得,又有什么区别。"

百里岳,你想让四大家族为了你的葬剑阁而相互争斗,这算盘你就打错了。四大家族不会被任何人耍弄,天下都是他们的,你们才是他们手中的棋子和玩具。四大家族只需要画影和葬剑阁,百里悠然作为毫无价值的附带品,即使现在不死,也免不了痛苦一生的结局,所以,死也不见得就是最坏的下场。

"如果所有人都说是我杀的人,你要怎么保护我呢?"我定定看着他,丝毫没有慌乱或者不知所措。

段重锦苦笑,摇摇头,"你早知道我早有安排?"

"要不你怎么呢这么安心,大摇大摆带我来这虎豹豺狼聚集之地么?"

"的确,我是有筹码。一分名单。玲珑阁、续箫楼安插在葬剑阁内的奸细名单。"

这就是我欣赏段重锦的地方。对弈,看的就是谁棋高一着,而不是互相杀得头破血流同归于尽。

"我知道了……"我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你想要,我便替你取来。无论是画影,还是葬剑阁。

虽然我很厌倦了这样的权谋,很不屑于这样的手段,但是如果是你的愿望,我会替你完成。

那个时候,百里悠然转身离开。我却叫住了她。

"百里小姐,我想,这把'画影'是你偷出来的吧?"

百里悠然犹豫了一下,点头。

"不如我帮人帮到底,帮你把它放回去。"

百里悠然警惕看了我一眼,皱眉问道,"为什么?"

"刚才有人看见你我在说话了,我怕他们发现'画影'不见了,会连累到我。"我很坦然看着她,继续说,"当然,你肯定信不过我,我把这个压在你那里,等你确定我还回了'画影'再把它还给我。"说完,我从袖底抽出一个铜牌递给她。

百里悠然半信半疑接过,仔细端详手里的东西。突然,她低低倒抽一口气,"生死符!"

"我既不是江湖人士,又不会武功,画影对我的用处绝对及不上这个生死符。现在你能相信我了么?"

百里悠然,犹豫了半晌,终于把"画影"交到了我手上。

然后,我确实把"画影"放回了摘星阁。并且,我也目睹了百里悠然被杀。

我站在暗处,看那些人鬼魅一样在暗夜中用利器割破人的血肉。

看着那个年方豆蔻的少女,惊恐无措作着无用的抵抗。

她的确没有做错什么,错就错在,生在江湖。

我明明可以救她,但却还是袖手旁观。

左胸的某处,竟然莫名的隐隐痛了起来。凉薄如我,大概是心疼我那张生死符吧。

百里岳带人又匆匆回来。

"怎么样,百里阁主?"欧阳毋殇开腔,带着一点讽刺。看来,他既然知道得不到画影和葬剑阁,就索性已经完全把这当成了一场好戏来欣赏。

"画影……的确在那里。"百里岳脸色相当阴沉,简直可以用一黑到底来形容,"颜公子,我们可否借一步说话?"

众人哗然。脸段重锦眼中都有疑惑一闪而过。

"当然。"

封闭的小屋。我和百里岳"促膝长谈"。

小屋内,灯影幽暗,跳动的烛火将人影在墙壁上映得有些狰狞。

百里岳开门见山,拿出生死符,"啪"一下按在桌上。百里悠然袖子里发现的生死符。

我悠然自得看着他,笑而不语。

"是你?!"

"百里阁主,人活着,有些事还是糊涂点为好。你也知道,我们只是受命于人,你怨不得我们。"我拿捏着腔调说,既然你认为人是我杀的,就算是好了。

百里岳脸色变了变。最后终于长叹一声,神色有愤然转而为凄然,颓然坐在椅子里。

"百里阁主,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这样玩弄了四大家族,就应该料到会有如此结果。今天,牺牲品是百里小姐,明天,就不知道是谁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无意中得了一份名单,不如你来看看。"说完,我拿出段重锦的那张名单,轻飘飘扔在他面前。

百里岳神色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拿起那张纸。

我悠哉游哉端起桌上的茶杯,装模作样呷了口茶,然后斜眼睨着百里岳,看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拿着纸的手都不住颤抖起来。

我挑眉,扬起一个讽刺而邪气的笑容,继续刺激他,"百里阁主,也许不知哪一天,你就被勒死在自己的床上,或者是毒死在饭桌前面,要么刺死在无人的花园中了。你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所谓的亲信们,他们转脸就发回给了自己真正的主子;你想着怎么在佳节犒劳这些亲信们的时候,他们也许计算着要多少量的砒霜可以毒死你。"

百里岳手慢慢握成拳,并且越抖越明显。我可以感觉到他体内真气在混乱碰撞,他全身的衣服,无风自鼓。

我开始担心他会不会一下走火入魔吐血三升,要是那样我可就麻烦了,又要顶上个谋杀百里岳的罪名。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百里岳终于冷静下来,一下子又面色灰白如死。

"我做什么全凭我高兴。"我对他一笑。生死判的人本就行事诡异。替雇主杀了人又回来杀了雇主这样违反职业道德的事也不是没做过。

"偶尔,就当作是我善心大发吧。"我继续厚颜笑道,"给您指条明路。我想今日没有到场的重华山庄段家,应该会很乐意替您除掉这些奸细,如果您向他表示您的诚意的话。"

"哼,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段家派来的说客?"

"哎,"我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小声嘟囔,"尤其女必有其父……"

"虽然我不能透露雇主的姓名,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重华山庄没有雇我来杀您女儿。我的话,你大可以相信。四大家族中,唯一没有安插奸细在您府上的只有重华山庄,但是他们却掌握了其他三大家族的奸细名单。如若让另外三大家族知道了您有这份名单,您觉得您还能有机会看见明天的太阳么?"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我笑了。

不好意思,百里阁主,我没有给你选择的余地。您脑袋不灵光,非要我说这么直白我也没办法。


第三十章 坡上遇鬼

我阖上门,转身的瞬间,收起脸上恶劣的神情。

回到花园,丝毫不在意葬剑阁和四大家族一干人等怪异的眼神,径直走到段重锦身边。

头直接重重靠到他肩上,轻轻呻吟一声,"不行了,头好痛。宿醉……"

段重锦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了然的微笑,"累了吧?你需要好好休息,我们回去。"说完,他手臂有力而不失温柔拥住我,转身离开。

"等一下!谁允许你们离开!"

"杀人凶手,想走拿命来!"

刀剑齐齐出鞘声在身后响起。两人恍若未闻,脚步却仍旧不急不缓,更没有丝毫停留之意。

"通通住手!把刀剑都收起来,"百里岳的声音响起,里面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今晚的事,先到此为止……"

百里岳,没有你选择的余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要做的只是接受这个现实而已,这比做决定要简单得多。在重华山庄庇护之下,你仍然做你的阁主,用不着终日担惊受怕,思前想后。

后面的烂摊子,就留给你自己收拾了,本公子身心俱疲,没力气奉陪了。

忍不住心里犯嘀咕,我刚才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呢?现在真是头痛欲裂。

后来,据传百里悠然小姐在招亲前夜不慎失足落水,比武招亲之事不了了之。不久之后葬剑阁归附重华山庄,将绝世名剑"画影"进献给重华山庄庄主,段重锦。

当然,市井民间流传出更多的演绎版本,就放任他们去说好了。乱世之下,人们茶余饭后是永远不会缺少谈资的。

马车颠簸依然,段重锦驾车依旧。我歪歪斜斜坐在段重锦身边,无良把栗子壳扔了一路。

每时每刻都有栗子吃的人生啊……真是惬意……

"前面快到景德镇了。"我突然悠悠开口。

见识过我出门右拐找茅厕都能迷路半个时辰,段重锦立刻露出个"哇,奇迹,路痴也能认得路"的微笑。

我哼了一声,继续剥栗子。

景德镇。曾经在这里呆过段日子,所以记得。

这里有我的两位旧友。

在很多年以后的现代,有在马路上撒钉子的修车铺奸商。而今天,我见识到了牵绊马索来拦截客人的茶铺奸商。

段重锦那视力好的,我估计起码也得5。3,马蹄在绳子前时正好勒住马。

我探头朝那个蹲在树后面贼贼笑着,等着我们人仰马翻的奸商喊,"我说,你再不松手我就把你绳子剪了!"

那人听了立刻从树后面蹦出来,慌慌张张跑过来,"别剪啊!我跑了几十里地,好不容易找了这么长根绳子!"

等他跑到我面前,我差点被嘴里的栗子噎着。

眼前这个面黄肌瘦,一脸猥琐的茶摊老板,不就是我那青梅竹马的骈头——唐羿么!

"客官,喝碗茶不?"唐羿厚颜无耻笑道。

我看了一眼段重锦,尽量显得自然,"好好的通衢大道他不摆茶摊,非要在这么个偏僻小路上摆。看他做生意也不容易,不如我们就喝一碗茶再走?"

我知道段重锦肯定在暗自思量我这样做的原因,虽然他不解,但他肯定会顺了我的意。

其实我现在也很不解,不明白唐羿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我可不觉得他是思念我思念得对花吐血、对月流泪,只为与我叙叙旧,故意大费周章在这里等我。

唐羿殷勤抹了桌子,端出两个青花白底的瓷碗,拿出铜壶手法娴熟给我们斟上茶。青绿的茶叶自碗底悠然浮起,在水中优雅翻腾。平原的尽头,是一轮半落红日,将天光尽染。我看对面风尘仆仆的段重锦,突然还真有点天涯羁旅的沧桑感。

他岁若教如范蠡,也应须入五湖烟。功成身退,学陶朱公一叶扁舟有佳人长伴身侧。实在是太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憧憬。

所以刚才只是一瞬间的幻觉,已经让我不自觉微微扬了嘴角。

"两位可是去景德镇?"唐羿边装模作样抹桌子,边试探着问。

"是。"段重锦答道。

"我啊,还是劝两位绕道,走大路进景德镇。"

"怎么了?这条路有什么不便之处?"

"哎,"唐羿忽然抬头看了一下天色,"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

这小子找抽么……以为段重锦在我就不敢抽他了么……虽然我还真不能抽他……

"老板,你就别故弄玄虚了,有话直说。"我恶狠狠瞪他一眼。

"咳,其实是这样。这一阵子,谣言弄得满城风雨,说是,前面的十八里坡,闹鬼!"

"哦?"段重锦好像很感兴趣似的,"是什么样的鬼?"

"什么样?"唐羿思索了一下,"应该是满头白发的妖艳女鬼吧。"

我心里鄙视一下唐羿,你以为是赵薇画皮呢?

喝完茶,我和段重锦收拾了马车继续上路。

"客官,您真不听我劝啊?"唐羿袖手站在车边,一副街道大妈的模样。

"天已经黑了,别跟他废话,我们走。"我瞥了一眼唐羿,无视他。

"那……客官,您一路可要当心。"

马蹄已扬尘,将他这句话落在了身后。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天完全黑时,我们正到了十八里坡。一块石碑斜插在路边,四周一片荒凉,只有几颗孤零零的枯枝老树,在黑夜的布景中留下姿态诡异的剪影。

"还真有点闹鬼的样。"我下意识裹紧身上的披风。

段重锦看着眼前人怯怯的孩子样,忍不住露出笑意,"怕了吗?"

听着段重锦的口气我不爽,开玩笑,我颜广寒横行世上数十年,我怕过什么?!本少爷就是属螃蟹的,横着走!

只是……作为杀手的敏感,我能觉察出空气中丝丝缕缕血腥的气味。

"怕你个头,"我把披风一解,跳下车,"等我一下。"

言下之意,少爷我要解决一下新陈代谢问题。

我走到一棵树后,在草丛里蹲下。在夜露中追寻那一点的血腥气。然后,我对着地面一掌拍下,泥土松落,一个小坑露出来,里面埋着一堆鸟的尸体。

抬头看了一眼薄雾弥漫的十八里坡,眉微微蹙起。

也许,这里真的有"鬼"。

为了夜袭不惊起林中的宿鸟,而将其全部杀死。又怕血腥味引人察觉而将鸟的尸体埋入地下。看来,埋伏在这里的杀手,也是职业级别的了。

不过,以段重锦和我的武功,还不至于怕了这些杀手。

再说……

我慢慢站起来,面带微笑走回去。

现在想跑也来不及了。


第三十一章 羽化之蛹

段重锦见我回来,也不多问,只是突然拉住我的手把我推进车里。青芜剑不知何时已经静静躺在了他的手边。

"无论什么事,都别出来,"他依旧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那双注视着黑夜的眸子仿佛穿越了重重迷雾,让一切都在他的洞悉之下。

我轻轻反握了一下他的手,进了马车。

拉车的本就是日行千里的纯血马,一直被段重锦压着性子不让它放开了跑。现在,段重锦手中银鞭高扬,那白马清嘶一声,扬起前蹄,四蹄生风,向前飞奔而去。

惊变也是起于这一瞬。

迷雾之中,墨黑的钢箭暴雨般破空袭来。

几乎同时,段重锦身体腾起至半空,手中剑光若散落的霰雪般,旋舞而下。

金石之声大作。

"咚咚咚",大多数钢箭被拦下,仍有零星的箭矢钉在车壁上,墨黑的箭头深深没入车身。马车失去了控制,依然在向前狂奔,我撩起车帘,看着车后。

黑衣铁面的杀手如同鬼魅般一轮轮涌上,将段重锦重重包围。他们一看便是经过了无数次的反复训练,你退我进,剑招招招配合,拢聚为一个刀剑之网,扼杀网中之兽。

但是段重锦的武功毕竟不是盖的,这样强的剑阵,却不能伤他分毫。他所使的重华雪舞剑法,剑招大开大阖却又变化多段,狂猛的剑气横扫天宇,很有君临天下之势。黑衣人不断中剑倒下,然而却又有新的立刻补上。仿佛永远斩之不尽。

突然,就在段重锦反刺,长剑穿透一个黑衣人的胸膛时,他猛地身形一滞,就是那电光火石一瞬,三道剑影直袭他的肩、背、腰。段重锦出掌击在死在他剑下的黑衣人身上,身体借反力急退,但是仍躲不过肩上那一剑,剑身穿肩而过。

利器穿透血肉的钝响,尤为刺耳。

几乎与他身形凝滞的同一瞬,我也感觉到体内真气逆流。我咬牙,抬手封住几道大穴,强迫自己从气海丹田引出内力,生生将那一股逆流真气压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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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指截断仍然刺在肩上的剑,鲜血汹涌而出。

段重锦刚才在真气逆流时没有及时封穴,反倒强行动用内力,自伤了筋脉,现在真气在身体中乱冲乱撞,难以凝聚。再加上那穿肩一剑,情况实在不好。

眼前又是刀光剑影、险象跌生。

然而在这样险境之中,他眼中却再看不见那些黑衣人。淡淡的迷雾后,一抹淡色身影踏一缕寒烟飘然而至,那人人宽袖轻扬,如同三尺蝶影,仙人之姿。

他宛如一片羽毛,在满天箭影中优雅轻舞。

那人身形明明快得让人眩目,但是他每一个转身,抬手的动作却又如此清晰,仿佛时空也因他而发生了变化,而缓急有致。

一柄短短的八寸判官笔在手,指穴打穴,穿、点、挑、刺、戳,出手之快,只怕江湖上已很少有人能在他出十招之时还出五招。衣袂翻飞,短短一刻之间,已攻出了百招,手中的判官笔幻化为无数白蝶,讲黑衣人全部笼罩在青白光芒之下。

段重锦已退出战局,深深吸了几口气,举指封住伤口的穴道。但那伤口实在太深,仍然有鲜血不住沁出,在白衣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红色。

那一刻,他只是背靠着一株枯树,淡淡看着自己的所爱之人。

段重锦,那个一向骄傲自信、傲视天下的强者,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这样的小颜,才是他本来的姿态。如同一只骤然惊醒,振翅而舞于九天之上的银凤,风华绝代而让人莫敢仰视。这样的他,真的愿意停留在自己身边么?留在他身边,连姓名都不敢透露,连真实的面孔都要遮掩;面对羞辱却不能反击,成为一只无法歌唱的笼中夜莺。

判官笔在我手指间灵巧转了几圈,被我收入袖内。

判官笔,主要用于取穴打位。刚才,我并没有照准那些黑衣人的死穴打,所以现在满地躺着的黑衣人,睡的睡,昏的昏,抽的抽。

我走到树下,看着段重锦,视线却突然就飘忽,不敢去看他清澈坦然的眸子。

事已至此,判官笔已然现世,我生死判判官的身份昭然若揭。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局面,若不是迫于无奈,若不是我实在不敢看他受伤,身体自动有了行动,我是决不会出手的。我宁愿再隐藏得久一点,在骗自己久一点。

段重锦,你会用怎样的表情面对我的欺骗?愤怒、怀疑、鄙视还是漠然?

段重锦,你会怎样选择?质问或者沉默?

无论你怎样选择,我都会遵从你的愿望。

只是我害怕,你会恨我。

段重锦脸色苍白如纸,身上的伤口仍在渗血。但他姿态潇洒如常,声音仍然淡淡的,没有一点改变,"不是说了,无论如何不要出来,怎么这么不听话。"

他的态度从容亲昵如常,仿佛没看到我的无措。

我愕然。看着他,忘记了收敛脸上呆呆的神态。

"刚才真气逆流,看来你我都是中了毒。"

我这才回神。没错,毒。

普天之下,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给段重锦和我下毒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而那人,又正巧出现在了我们必经之路上。

段重锦说,"茶摊老板。"

唐羿。

我垂首不语,手指按住段重锦的脉门,替他续气,让他筋脉内乱窜的真气平复下来。

唐羿为什么,要对我下毒,逼我在段重锦面前显露身份?

受命于人吧。

段重锦抓住我的手,蹙眉,"你自己也中了毒,别为我浪费内力了。"

我对他灿然一笑,"伤在你身,痛在我心,懂不懂?我现在太疼了,必须好好治一治。"

既然你可以不计较不追问,仍然信我至此,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然后,被他有力温暖的手揽进怀里。

那一刻,我竟然感到久违的轻松。

毕竟,我们又向前迈进了一步,向彼此坦诚迈进了一步,如此艰难的一步。

如果你不给自己烦恼,别人也永远不可能给你烦恼。但毕竟自己的内心,有太多放不下。

第三十二章 箜篌司缈

忽然,寒气骤降,一股强大的压迫力穿透黑夜,泰山压顶般袭来。

一声悠远而空灵的箜篌突兀响起,仿佛风般滑过耳际。

箜篌仿若是从透明的水上传出,连水面也在微微的震动,荡出层层涟漪。那箜篌清亮、浮泛、飘忽,泠泠似雪山清泉之声。

这次,来人不似刚才那些泛泛之辈。

"我们快走。"段重锦牵了我的手,身体凌空腾起。

那拉车的纯血马,本就通灵性,又跟在段重锦身边多年。明白主人有难,自己便停了下来,在不远处踌躇不前。

然而,我们却在马车前停住。

薄薄雾气中,马车车顶,竟然站着一个人。

夜风吹起她身上单薄的血色衣衫,她仿佛一朵萎萎的罂粟,随时可能凋零飘散在风中。她手中,一管凤首箜篌透出肃杀的银白色冷光。

那女子停止了吹奏,慢慢转头,看向我们。

她的面孔在夜色中不甚明了,只有箜篌的冷光将她樱色的唇映得森寒,"吾乃箜篌姬司缈,特来取段重锦性命。"声音略显低沉,显得神秘莫测。说话间,她足尖轻点,飘然离开马车落在地上。

箜篌司缈,续箫楼王牌杀手。出道多年年,她手中的剑不知饮过多少江湖中豪杰英雄的血。杀人前奏一曲《千秋祭》,正如诗云"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明明纤细柔美的音色,却让人听得不寒而栗。

"这欧阳毋殇也够心胸狭窄的,为了葬剑阁那点小事,就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了。"我轻笑,脸上轻松,背地里开始努力凝聚自己四散的内力。唐羿那个欠抽的,下了这么阴险的毒,每一次使用内力,真气便在筋脉中乱窜,打散刚凝聚起来的内力。而若强行聚气,变会自伤筋脉。

我强压逆袭真气出手,自伤一次。为段重锦续气,护住心脉,自伤二次。

现在脏腑中如同有火在燎烤,疼痛得让我有一剑剖开肚子的冲动。"是我考虑欠妥,我没想到欧阳毋殇会真的不计后果来对付我。若我防范,事情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抱歉又拖累了你。"段重锦手握上青芜剑剑柄。却被我拦下。

我看他,微微摇了摇头。手指急速用怪异的方法封了他的几道大穴,"这样你一时半会就不能运气了。"

段重锦试图解穴,果然徒劳。

"小颜!"一直温润如玉的面色,闪过愠怒。

"你相信我一次,都交给我吧。"

这一次,段重锦被我点了穴道,强行塞进车里。

然后我踢了那马一脚,"乖孩子,跑快点。"

我执了判官笔,独挡箜篌司缈。

马蹄声急促,渐远。

剑自她袖中拔出,同时剑气喷薄而出,将我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我运气,脏腑刺痛,如遭针砭。

司缈开口,毫无感情,"我不杀你,你又何必凑热闹。"

我讥讽,"你每次杀人前,都要对那些舍身相互的人说相同的话么?原来你还是个慈悲心肠的女人。"

"我只是觉得,你我同为杀手会比较像,"司缈说得很慢,仿佛在认真思考自己的措辞,"一样寂寞,没有伙伴,没有朋友,没有感情。不应该作出这样的举动。"

我看着她。一个真正的杀人机器,心中一片澄澈,空寂只有杀念。一如,看见多年前的自己。

这样用鲜血尸体堆砌起的人生。是很悲哀的。

"我已经……"我嘴角挑起一个恶劣的微笑,"不做杀手许多年了……"

判官笔出袖,化为一道银色电光直袭向箜篌司缈。

箜篌司缈微微侧身,判官笔便擦着她的脖颈飞转而过。她没有再停滞,青色的剑光破空而至,巨大的剑气扬起沙石、尘埃,乱石穿空,遮天蔽日。

袖中另一支判官笔已经在手,青色火光在面前炸裂,箜篌司缈手中的长剑已被判官笔抵住。箜篌司缈就在我面前,她的眸子如此黑,黑的不见任何光亮,一片死亡的空洞。

青光猛地一凌,她手上力道忽重。金属间发出恐怖的摩擦声,如此纤细的判官笔却丝毫没有被她撼动分毫,并将她的剑牢牢制住,让她动弹不得。箜篌司缈脸色更冷,一个刹那间,手上已经换了十多招,但是却摆脱不了判官笔的钳制。

就在这样生死对决的时刻,我却突然开口,仍带着恶劣的笑意,"忘了告诉你,判官笔本是一对。"

箜篌司缈瞳孔骤然收缩,她急急回身,狼狈闪开背后那一道银光开天辟地般的一击。

两支判官笔,雌雄成双。一支可以自由支配另一支。

我手中判官笔杀招不断,凌空而舞的那一支判官笔如同自己有了生命,配合着我从不同方向进攻。箜篌司缈手中剑光凌舞,她的剑也很快,但是却快不过成双的判官笔,身上多处穴道已被判官笔所封。忽然,她竟抬起左手挡住了那飞舞的判官笔,任判官笔刺穿左手。同时,她手中长剑再一次与判官笔相抵。就在那一瞬间,一股极为森冷的内力,怒龙一般经过兵器,直灌入我筋脉,我正要用内力抵挡,胸口突然一阵刺痛。该死的,又毒发。全身的骨髓仿佛被人用刀子划过,让我瞬间失去抵抗之力。刹那间,那股内力已然透体而过。
阴寒之极。

血气翻涌而上,鲜血抑制不住自嘴角流下。

在这样的穷途末路之下,我只能做最后一搏,将全部内力全部注入判官笔,倒灌而出。

强劲的内力将箜篌司缈手中长剑振飞,判官笔穿透箜篌司缈的手臂,带着她向后飞出数米,钉在一颗树干上。

全身的筋脉撕裂般钝痛。

我站在原地,猛烈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间一滴滴落下,摔落在黄土上漾起薄薄的灰尘。过了好一会,我才有力气走动,过去拔下箜篌司缈左手上的判官笔。她也在不住咳嗽,鲜血大片流出,跟我的情况比起来还真是半斤八两。

"你手臂上那个判官笔,我现在没力气拔了……你就在这里乖乖等人来救吧……"我说完,转身向刚才段重锦马车离开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箜篌司缈注视我良久,忽然微微牵动了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我数五声。五——"

我回头,不解看着她。

然后我了然。她是在让我选择,杀了她,或者等她叫来帮手杀了我。

"四——"

我咬牙。用尽全部力气向前飞奔而去。我到底是再也下不了手。我已经不是一个杀手了。

很久没这样拼命跑了,每一步踏下,都在地面上印下浅浅的脚印。

我知道背后有无数墨黑的箭矢破空而至,我甚至能感到它们森冷的寒气擦着我的面颊飞掠而过。

我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只能拼命跑。一刻的犹豫,都可能让变我成一只箭猪。

我可不要《英雄》里,李连杰BT的死法……

一箭、两箭、三箭……

我忽然觉得自己无聊之极,逃命的时候还有功夫数自己中了几箭。

尖利的箭头穿透血肉,没入骨骼,身体深处发出破碎的细小声响。

八箭。

身中八箭,我追上马车,跃进车内。

"一刻别停……进城……去找,'望春风'的老板,沈妍蓉……"

眼前一片漆黑,我只能用尽一直存在胸中的最后的力气,尽量完整说出来。


第三十三章 君望春风

望春风的老板沈妍蓉是一个奇怪的人。

年芳二十五,拥有倾城之姿容。其"望春风"分号遍及中原,各个分号均是规模庞大,富丽堂皇,穷极奢华。

总之,她是个富婆,还是个有着明星脸闪闪发光的富婆。

为什么说她怪呢?其一,王子皇孙、江湖侠客、墨客文豪,无论谁向她求亲,都被其婉拒。以至于无数人怀疑她是不是lesbian。

其二,"望春风"的旗舰店——景德镇店,不但不奢华反倒太过于简朴不起眼,让多少慕名而来的人跌破了眼镜。那店,仅仅占据了街道上一个不起眼的二层木质小危楼,桃木匾额历经的年岁,那"望春风"几个字已经模糊不清,且被油烟熏上一层污迹。

而那旗舰店的黑漆漆的厅堂里,仅有一个老板,一个伙计。

老板沈妍蓉终日坐在掌柜台上,翘起二郎腿,手上绣着百鸟朝凤的刺绣。

"君君,去把桌子收拾了!"

"君君,去让那桌把帐结了!"

"君君,三号桌添壶酒!"

"君君,第七级楼梯木板松了,给钉钉!"

"君君……"

景德镇的人们都已经习惯了,一日日听着"望春风"老板细腻好听的声音,不厌其烦无休无止叫着,"君君"。

而那个君君,平日里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只要有半刻的空闲,就能站在原地,头一歪睡着。听到了吆喝,就半梦半醒去按着吩咐做。看起来漫不经心,竟也从未出过半点差错。

镇子里不知道望春风大名的街坊,总是指指点点说,这女老板真是黑心呐吝啬呐,存心是想把这伙计使唤死。

那一夜,急促的马蹄声扰了沈妍蓉的清梦。

于是女老板扬声,"君君,去看看是谁!"

君君。真正的名字,是君竹孤,生死判成员,生死判里唯一一位专攻医术的成员。

在那辆疾驰的马车距离望春风还有很远的距离,君竹孤便敏感得察觉到。他一袭青衫,如一节劲竹,伫立风中。目光清朗而通透,高华气质只在一站间便显露无余,与日间判若云泥。

实际上,白天,他大部分光景都处于半睡眠状态,到了夜晚,才是他真正清醒的时间。

听了沈妍蓉的声音,君竹孤微微一笑,抬头,传音入密,"似是故人来。"

"谁?"说话时,沈妍蓉已经跃窗而出站在君竹孤身边,只着了件荷色纱衣。

君竹孤皱眉。作为医者最见不得人糟践身体,自然而然脱了外衣披在沈妍蓉身上,"穿成这样,也不怕着凉。"

沈妍蓉杏眸中流光微闪,口气娇嗔道,"因为知道你会借我衣服啊。"

哎。

君竹孤只能心中悲叹。这辈子算是栽在这丫头手里了。

说话间,那疾驰的马车已经在面前勒住,白马发出清亮的嘶吟。

两人都是杀手,车中浓烈的血腥味让他们不由神经绷紧。而当段重锦把颜广寒从车中抱出来时,沈妍蓉不由倒抽一口冷气。颜广寒全身的衣衫已经被血浸透,一滴滴血仍然顺着手腕不断滴落在地面,后背上还有没入身体很深的箭矢未曾拔除,仿佛巨兽的利齿狰狞咬在他瘦弱的身体上。

她突然回忆起三年前,她和管秋唐羿在段非墨的尸首旁找到颜广寒。同样是全身浴血,重伤濒死。只是那时的他,伤得更重的是心。她那时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眼中的悲伤能够有多么浓烈。让旁人只是看一眼,就会有流泪的冲动。但那时他坚忍着,坐在段非墨身边,倔强的不允许自己倒下去,也倔强着,不愿落一滴眼泪。那一年,他才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

生死判的成员,每一个都是这世上最寂寞的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一段血染的不见天日的过去。所以,在这样的末路绝境下,若他们相会,他们会彼此搀扶,相互抚慰。所以,她会像姐姐一样真心照料他。

"沈老板,"段重锦自己也是面色苍白如纸,气息虚弱,"请你务必救救他。"

既然他最后要求他来此,他便信任他,信任沈妍蓉。可以把自己最脆弱无助的一面,暴露给不曾谋面的人,对自己也许危险万分的人。让自己用最卑微的语气,请求她的救助。

"段庄主放心,小颜的事情,不用您说我们也会竭尽全力。"沈妍蓉点头,将他引入店内。

君竹孤只是看了一眼段重锦,连脉都没探,就诊断说,"段庄主您肩伤宽一寸半分,虽未伤及经络,也要处理一下。您内伤并不重,只须自行调养很快就可以恢复。"然后,才微笑问,"可以把小颜交给我么?"

原来,刚才一番话是为了让段重锦能安心将小颜交予他。

段重锦的目光中终于显露出一丝疲惫,点点头,小心把颜广寒交给了君竹孤。

门内。君竹孤替颜广寒治伤。他救人与杀人的手法同样凌厉,扎针取箭快如闪电,丝毫没有犹疑。但是他的内心却一片疼惜与关怀。

身中八箭,内力耗尽,心脉俱损。

看来,你是个无论如何都学不会照顾自己的孩子。

君竹孤叹气。

门外。淡青的天空中,朝阳正布满整个东天。段重锦站在廊上,沐浴在朝阳的光华之下。纵使他一身斑斑血迹,一身狼藉,仍然遮不住自骨子里由内而外流露的不惹尘俗的清傲飘逸。

"段公子,"沈妍蓉知道他真心担心小颜,口气也变得不那么生疏,"你内伤未愈,还是去休息吧。"

"谢谢沈老板关心,我还想再在这里呆一会。"

沈妍蓉便不再劝,盈盈转身离去。


第三十四章 君心若何

想站在这里,因为我知道,你就在门的对面。站在这里,让我觉得,你并不远,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站在这里可以感觉到风中裹挟的你淡淡的气息。

让我觉得。真的不远,我们真的,在一起。

肩上的伤仍在隐隐作痛。疼痛,却可以让我更加清醒。有时候,我们需要疼痛来让自己,不会麻木。

小颜。颜广寒。生死判判官。

这些,其实我全都知道。

你不愿说,我便不提。

其实,我隐瞒得比你想象得要更多。

我第一次见你,并不是那一夜,你为我在重华山庄抚琴。

那是很多年前,当你我还年少时。

段非墨,我的父亲,他总是花很少的时间在我身上。我不知,他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以将我弃之不顾。那时候,多少是对他有些心怀怨愤的。于是,那时年少的我,悄悄跟踪他。

我花了很久跟踪,一次只敢是一小段距离。要做到不被他发现,实在是很困难的事情。

终于,我发现原来就在这金陵城内,他还有另一处府邸。

而那幢府邸中,有另外一个少年。他沉默寡言,拥有艳绝天下的面容却冷若寒霜。他偶尔会唤我父亲为,师傅,口气疏离。偶尔独自一人缓步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对在庭院中的父亲视若无睹。偶尔一个人躺在房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出于怎样的心态,渐渐竟迷恋上在暗处偷偷窥探。看父亲把本属于自己的全部的关爱,给了另一个人。

无论我如何努力想要取得他的关注和欢心,都是徒劳。而那个少年,对他如此冷漠,却获得了他的所有。

但是,我却始终无法恨他。无论是那个少年还是我的父亲。

那时,我的父亲一再用他的行为和眼神告诉我:自己的世界要靠自己来架构,没有人会给我依靠,为我铺平道路。

很久之后,当一个叫做颜广寒的杀手屠灭了五岳剑派,我的父亲这样告诉我:"重锦,我本不该告诉你,但是你太善良,我终究还是不忍看你被良心所折磨。我很快就会死了,但我是死于自己之手,这是我自己造的孽,怪不得别人。如果有一天,你碰到一个叫做颜广寒的孩子,要替我照顾他,因为我们段家,欠他良多。"

后来,他真的死了。

据说是死在颜广寒的手下。

我并没有太多的悲伤,因为父亲自始至终都站在远离我的位置上,他给我的影响,微乎其微。

关于父亲的死,我暗中调查了很久,其中许多隐秘我也探知一二。比如,四大家族的卑劣行迹。

毕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的地方,就没有秘密。

我曾经试图查访颜广寒,他却如人间蒸发,杳无音信。

直到,那一天,他忽然自己抱了琴出现在我面前,用清澈见底的眼睛看我,说自己,姓颜。

我把他放在身边一步不离。我只相信自己所见,我想要用自己的眼睛看透他。看透那个冷漠的孩子,冷血的杀手。

慢慢的,我发现,自己错得彻头彻尾。

他从不试图隐藏自己,仿佛透明的一般,让人一眼看透。

他的善良、细心、温柔,甚至是他的任性、倔强、坏脾气。把这一切毫不掩饰表现出来。

还有,当他听我"无意间"提起父亲,眼里流露出那浓重深刻的悲伤、悔恨。

父亲用自己的死亡硬生生剥去了他赖以在这个冰冷世界保护自己的外壳,把他推倒一个无可退却的绝路,让他被伤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我终于明白,父亲真正伤害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也许父亲真正想要保护的人,始终都是我。

而我,生命中第一次,有想要保护的人,却是他。

想要守护他。

守护他干净的眼神,守护他不染尘埃的笑容。守护他不要被这个冰冷的世界伤害。

只是,现在的我,真的有能力保护他么。

他把我推上马车的瞬间,一直在我脑海里不停回放。那么坚决兀定,毫无悔意,连生命也愿意放弃。

也许,我的觉悟不及他的,坚定如斯,坚定到惨不忍睹的境地。

小颜,再给我一些时间,在我真正有能力保护你之前,请再忍耐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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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孤,小颜所中的毒,是唐羿下的。"沈妍蓉轻声说,皱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君竹孤静默了一会,最终轻叹,"生死判的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大概小颜也是这样想,所以不会怪唐羿。"

是啊。毕竟生死判的判官,都是杀手。都是为了自己而活的人,作出怎样的事都无可厚非。只是,到底为了怎样的理由,唐羿居然会不惜背叛小颜?

君竹孤给我开的药方里加了几味安神的药,所以这些天我变得慵懒无比。常常一睡一整天。段重锦终日陪在我身边,他手心的温度很暖,即使睡着了,仍能感觉到他的温度渗透皮肤一点点顺着血液流遍全身。仿佛有午后的阳光飘飘洒洒落在身上,如同羽毛般轻柔舒适。所以,可以一直很安心修养,伤势也因此恢复很快。

几日后,重华山庄前去荆州谈判的大队人马到达景德镇与我们汇合。我告诉段重锦,反正在哪里都一样是睡觉,没必要因为我耽误了行程。他拗不过我,于是继续上路。

不过,人闷得时间太长也是会闷出病来的。

纵然我极度嗜睡,连续十几日下来,我也有点招架不住。

"段重锦……你让我出去走走吧,我快闷死了。"

"不行。"

"……"第N次谈判破裂。

"你在干嘛?"见我两眼无神看着窗幔发呆,段重锦问。

"我在数那上面锈了多少朵祥云……"

段重锦苦笑摇头。潜台词,你真是无聊。

我怨念看着他,"你不知道,人无聊的时候连鼻涕泡都能玩上半天么?我在这里数祥云即练数数又练视力,已经够有意义了。"


第三十五章 妖孽尽出

君竹孤给我开的药方里加了几味安神的药,所以这些天我变得慵懒无比。常常一睡一整天。段重锦终日陪在我身边,他手心的温度很暖,即使睡着了,仍能感觉到他的温度渗透皮肤一点点顺着血液流遍全身。仿佛有午后的阳光飘飘洒洒落在身上,如同羽毛般轻柔舒适。所以,可以一直很安心修养,伤势也因此恢复很快。

几日后,重华山庄前去荆州谈判的大队人马到达景德镇与我们汇合。我告诉段重锦,反正在哪里都一样是睡觉,没必要因为我耽误了行程。他拗不过我,于是继续上路。

不过,人闷得时间太长也是会闷出病来的。

纵然我极度嗜睡,连续十几日下来,我也有点招架不住。

"段重锦……你让我出去走走吧,我快闷死了。"

"不行。"

"……"第N次谈判破裂。

"你在干嘛?"见我两眼无神看着窗幔发呆,段重锦问。

"我在数那上面锈了多少朵祥云……"

段重锦苦笑摇头。潜台词,你真是无聊。

我怨念看着他,"你不知道,人无聊的时候连鼻涕泡都能玩上半天么?我在这里数祥云即练数数又练视力,已经够有意义了。"

到达荆州时,我已经恢复了五六成。

身上仍然缠着厚厚的绷带,但是只要内伤恢复,我就生龙活虎了。

芙蓉城浣剑门秦家,已经提前到达荆州。

这次密会真是绝顶"隐秘"。段重锦和秦封雪都不约而同,炫耀自己财大势大一般摆出极尽奢华铺张的阵仗。本来觉得段重锦那个数百人的车队已经够夸张了,后来才知道,人家秦封雪连马车都不屑坐,坐着三十六人抬着的紫荆行辇而来。并且一到荆州,什么酒楼客栈都看不上,直接把荆州最大的青楼——蓝竹苑连人带楼一起包下,住进去,日日笙歌,左手美女右手好酒,好不热闹。

段重锦也无意与他在这种事情上攀比,一行人住进了重华山庄在荆州的一栋私产。

于是乎,原本一片祥和宁静的荆州城,一时间鸡飞狗跳。段重锦和秦封雪作为四大家族首领,多少人一辈子也只能在茶馆说书中唏嘘,遥想一下神人尊容。现在两大首领同时现身荆州,这方圆千里的不论乡绅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是赶车趋马,拖家带口,前来围观。

这几日,段重锦被公事缠身,再也分不出精力整天盯着我。不过,眼线倒是留了不少。经常我在房间里半天没动静,就会有侍卫侍女"不小心"破门而入。确定我没乱跑才放心退出去。

那夜,段重锦似乎是去赴宴,我一个人无聊躺在房顶上数星星。

其实,我很懂得怎么打发时间。那大漠三年苦寒孤寂的生活让我习惯了寂寞。

长久一个人无所事事也不会让我觉得时间难以打发。

我正闭目假寐,忽听屋上瓦片轻响,有人脚步如风,行至我面前。

我懒懒睁开眼,仍然四仰八叉躺着,没有起来的意思,"秦兄,什么妖风把你吹来了?"

秦楼月对于我随便的态度不以为意,谦和微笑,"如此月夜佳期,颜公子可否赏脸与家主把酒一叙?"

说得这么文绉绉得。

我坐起来,调整脸部肌肉作出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传说中的浣剑门——秦封雪门主,邀请我?"

"正是。"

秦封雪。

如果说段重锦可以说是武林的一段传奇,那么,秦封雪就只能用"神话"两字形容。

五年前,浣剑门内部发生叛乱。那一夜,浣剑门门主嫡子被杀手所杀,门主重伤濒死。而一直名不见经传的庶子秦封雪,一天之内以雷霆铁腕手段,镇压叛乱。自此名声大噪。

自秦封雪坐上浣剑门门主之位,原本四大家族中实力最弱、势力最小的浣剑门,在短短几年间,声誉雀起。蜀中本就是武林教派林立、根基稳固之地。浣剑门却五年里金戈铁马,剿灭蜀中不愿臣服的势力;灭黄龙寨、诸峨眉,收唐门。而这一切,都出自这个少年的计谋领导之下,从此,人们说起秦封雪的名字时,总会有不自觉的敬仰和畏惧。

秦封雪向来行迹诡秘、行事怪异。武林大会、兵器谱排名战,这样的正式场合,秦封雪拒不参加。倒是些花街柳巷、不流之地,经常传出传闻说,秦大阁主曾在这里降一夜甘露。因为其神秘,有关他的流言,反而多得如同一个石榴上的果仁,难以一一细数。

其中,为大众所公认的是:此人对白色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执著。

终日是一身不染一丝尘埃的曳地白衣。

他所用的上古名剑"太阿"也是白色。它在《战国策.韩策一》有记:"太阿,陆断马牛,水击鹄雁。"剑鞘是天下最好的工匠专门为其打至而成。以象牙为材料,柄上细细镂刻缠枝睡莲,一旁刻了"太阿"二字,十二分的旖旎与优雅,一点不似一件凶器。

内部知情人士中,曾爆出这样的传闻:

那秦封雪大人,在世人面前脸上永远都是让人无法捉摸的浅笑。

他一笑,仿佛虚空中有万点白色水鸟,扬翼而自水上起飞。风华神采,不似人间之客。

他一笑,天下再羞涩再贞烈的女子,都要为之怦然心动。

他一笑,不知又有多少人会被卷入阴谋诡计,腥风血雨。

他一笑,真正了解他的人,会对他避之不及。

传闻不曾这样说,但是综合了千言万语,化为一句话:乱世之下,妖孽必出。

第三十六章 半江瑟瑟半江明

窗外,漫天星粉的光海,蒸腾出迷蒙的光芒,让千里江水一片澄澈,玉色朦胧,重璧连璐。

桌上小火炉上温着美酒。那酒香过于醇浓,遮不住似的一缕缕飘散在空气中。

秦封雪独自坐在蓝竹苑顶层的厢房,时而淡淡品一口醇厚芬芳的佳酿。一领白色鹤羽衬托他出尘的气质,让他仿佛一个悠游尘世的谪仙。

孔雀翎帘被人掀开,来人眉眼含笑,正是秦楼月。

"门主,颜公子到了。"

秦封雪回头,看见那人闲散靠门站着,一脸漫不经心。

墨色长发被白玉簪松松地挽起,那一双黑瞳,幽深似海,迷蒙着溺人的幻觉,让人不自觉就沉陷其中,只一眼,便再也移不开。

我被秦楼月一路引着,来到蓝竹苑。

声色犬马,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我不禁感叹,这秦大门主,还真是恶趣味啊。

我一直呆呆出神,回神的时候才发现我正和秦封雪大眼瞪小眼对看。

"门主。我先退下了。"

孔雀翎帘被缓缓放下,一时间,外面嘈杂的声响被隔绝无余。屋里只剩下两人默默对望。佛手的香味混合着酒精的迷醉淡淡弥散在空气中,暧昧无比。

"过来坐吧,不用这么拘束。"秦封雪抬手,作出邀请的姿态。

我对他居高临下的态度有点不爽,但还是走过去坐下。

客气微笑,"秦门主这样的大忙人,怎么想起来邀我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秦封雪坦率地让我有点错愕,"久闻毒手玉观音颜公子盛名,虽说颜公子已经决定留在重华山庄,秦某还是忍不住想见您风采。今日无它,只想与您小酌几杯。"

这算什么?挖角?套近乎?

什么目的……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根本没目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秦封雪的第一印象就是,他是个恶趣味的无聊人。

(小蓝:颜大人,您真是洞察力超绝,透过现象看本质啊!)

"这是鹤年堂独酿的金佛酒,不久前我才得来,今天特地请颜公子来一起共品美酒。"秦封雪给我面前的白玉小酒杯里斟上酒,他指节修长,手指在白玉杯上晕染一抹淡红。

刹那间,清幽的佛手混合着醇浓的酒香扑面。

我轻叹一声,"原来是金佛酒,鹤年堂五年才出一坛的绝世佳酿。"

鹤年堂乃延续百年的老字号,天下美酒皆出于此。且最善于把歧黄之术融于酒茶之道,善长用佛手、桂花、金橘、茵陈、玫瑰等配以多种中药泡制成佳酿,制成后,酒的色泽瑰丽,红、绿、黄、紫无不晶莹剔透,花果之香浓郁,醇甜回味悠长。

你还真是舍得啊,秦门主。

秦封雪淡淡一笑。

我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他是早就知道我伤势初愈,所以才备了这样的养生酒。我被段重锦禁酒N天,早就垂涎欲滴,既然知道这酒喝多少都没事,我更加肆无忌惮。

"秦门主的好意,我自然不能辜负。更加不能辜负这良辰美酒。"我举杯为敬,一饮而尽。

秦封雪话很少,只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偶尔品一口酒,与我搭一句话。

酒壶早就不知空了多少回,秦封雪倒是大方,整整一坛金佛酒被我喝得见了底。

我们的话题也很奇怪,即没聊到段秋凉、联姻,也没聊到莫轻寒、奸情。他只是平淡谈起芙蓉城的风物,几句平淡的描述,竟然勾勒出锦官城那一副美不胜收的图景。

我喝干最后一口酒,意犹未尽。

抬眼,我看他,忽然露出一个笑容。"秦封雪,其实我记得你。"

秦封雪一直像是刻在脸上般的笑容,凝滞了一瞬。

然后我又说,"你又何必执念呢?"

秦封雪皱眉,却仍然在笑,显得若有所思,"颜公子,此话怎讲?"

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慢慢弯下腰。直直凝视着他的眼睛。

那时候,我们间的距离,只有一寸而已。

"我不就是欠了你纹银三百两没还么?至于记恨这么久?"

我边摇头边往卧室走,"吝啬鬼啊吝啬鬼……"

秦封雪看着我的背影,眼中笑意更浓。

我摸到大床,扑进软软的被子里。爬啊爬,被硌到,摸索摸索。

皮鞭?

摸索摸索……

蜡烛?

继续摸索摸索……是不是该扩张器了?

忍不住笑出来,"秦封雪,你有这BT嗜好啊?你是S呢,还是M?"

秦封雪正抱着手臂慵懒靠着床柱看我。那人其实天生眉宇间带着点妖异艳色,但是天下人又有几人敢直视他,有几人又能看出,那温润笑容下的绝艳,绝艳之下的冷然。

"你醉了。"

"我没醉。"

突然,他脸上的笑意隐去。仿佛那笑容是张面具,被忽然撕去,仿佛这人的脸上,从未就有过笑容。

"广寒。终有一天,你会为自己为段家所做的一切而后悔。"

我却笑,轻声的笑出来。空旷的房间,一时间漾满了我不知所以的笑声。

下一秒,秦封雪被我压倒在床上,我手指点着他的唇,"小雪,不要因为我专宠小锦而吃醋嘛。"

秦封雪微微扬起嘴角,"我还真是吃醋了呢。"语气里竟然带着三分娇嗔二分柔情。如果把这口气和他身份联系起来,不知多少人要因此跌破眼镜,跌破眼眶,跌得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然后,那人身上淡淡的梨花香弥漫开来。

在最后一丝距离也消失的时候,雪一般的梨花香悄然潜入,很幽眇,让人觉得很宁静,瞬间冲淡了酒精的迷醉。

他的嘴唇很软,却很霸道。我想挣扎,却完全使不上力气。

明明是我压着他,却被他完全控制了行动,无论我出什么招,都被他瞬间挡下。

居然被强吻。而且还被吻得很舒服。

段重锦在宴席上本来是言笑晏晏,八面玲珑应对自如。忽然,一个仆从跑到他身边小声说了句什么,段重锦便脸色微变,推脱了几句便匆匆离席。然后,段大庄主就直奔了青楼而去,蓝竹苑顶层包间。

当段重锦强忍着怒气出现在房间内时,看见了这样一副场景:

颜广寒压在秦封雪身上,衣衫零乱,长发披散。更过分的是,这两人正吻得如火如荼。

于是,一贯淡定冷静的段重锦,暴走了。

后领突然被人拎起来,把我从秦封雪身上拉起来。我暗自庆幸:终于得救了。

一回头,却看见段重锦黑得几近锅底色的脸。

顿时吓得我醉意全无……

今天还真是出门不利又是被强吻又是被眼刀刮,一惊一乍的,我肯定折寿了。

这时候终于明白,我是彻头彻尾被设计了。

这浣剑门门主,就是一彻头彻尾无聊透顶并且恶趣味的祸害。

电光火石间,脑中无数念头闪过。最后,筛选出一个最佳方案——装醉。

我打了个酒歌,慢慢眨了下眼睛,很无辜看着段重锦。

段重锦恶狠狠瞪我一眼,然后抛了一记冷到能冻死企鹅的眼刀给懒洋洋躺在床上的秦封雪。

"回头再教训你。"段重锦在我耳边如是说,拎着我像拎着只小猫似的,大步离开。

身后,秦封雪撑着头侧身躺着,脸上笑意浓郁。

要形容那笑容,唯有腹黑+万恶,再合适不过。

——秦封雪,其实我记得你。

这是那人真正醉时,无意间的一句。

你真的还记得么?

秦封雪冷冷遣退了闻声而来的手下,独自立于窗边。窗外一道清江映残月,半江瑟瑟半江明。

他绝代风华的容颜,半隐在琉璃珠帘后,比江上的月色更冷。

浅酌易醒归薄暮,又成支枕独焚香。


第三十七章 天凉好个秋

第二天,我被段重锦彻底禁足,锁在他的独院里哪也不许去。

现在,我正翻着最新版的《书剑八卦录》。头版头条是醒目的红字:《姐夫出轨?捉奸在床!》

唐羿那厮,真是愈发欠抽了。

忽然,一道凉风自头顶拂过。

老子心情不爽,你还敢往刀尖上撞。

我幽幽开口,"我数到三,如果你自己出来俯首认罪,组织或许可以宽大处理。"

我话音没落,一还没数。唐羿便一袭洗白的青衫,手摇着一把破了洞的折扇,踱着方步嬉皮笑脸出现在我面前。

他笑,我也笑。我越是笑,唐羿脸上的笑就越是挂不住,脸色就越是难看。

终于,唐羿被我笑得浑身发冷,冥冥中第六感有性命之危,于是一边后退一边说,"我突然想起来,有点急事……"

就在唐羿退到楼梯边时,只听一声轰响,楼梯顿时烟尘弥漫,唐羿惊慌之间,一脚踩空,从楼梯最顶上叽哩哐啷一直滚到最底下。等烟尘散去,唐羿咳嗽着,撑起身子。一回头才看到,那十几级的楼梯已经在顷刻间化为了一堆碎片。

我站在楼上俯视,,吹掉手指上残留的硝石、硫黄粉末,带着淡淡的失落,摇摇头,"哎呀,手滑了。"

唐羿下巴差点掉下来。要不是刚才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说不定就跟这楼梯一起被炸成碎片了。他继续坐在地上作柔弱状,咬着袖子眼角垂下一大滴泪:"你你你,太薄情寡义了。"

我邪恶对他笑了一下,"其实,我本想用霹雳弹的。你有……意见么?"

唐羿自知这位少爷这次真被自己惹毛了,于是决定硬着头皮做戏到底,眼中泪光更浓,"我,我……良人,我自作孽不可活,你要杀我,我不怪你。只是……我怀了你的……骨肉……"
我额上青筋一跳,咬牙切齿,"我今天要替天行道,劈了你这神经病……"

唐羿忽然惨呼一声,"孩子是无辜的!" 我脸色一凛,沉默良久,"还是直接火化吧,尸体留着会传播神经病。"

就在我和唐羿一出陈世美怒斩潘金莲演到高潮时,段重锦和秦封雪正在一家小酒楼之上——两大家族首领正面碰撞。

整座楼都被浣剑门和重华山庄的人重重守卫,不准任何人接近三丈之内。

楼上,两人坐在最靠外的小桌边,把酒言欢。

楼下,荆州城内万人空巷,不顾被踩成偏瘫的危险,汇集于小楼之下,瞻仰这两位尊容。

人们都踮高了脚尖,拼命张望。

天下人,较之段重锦,倾心于秦封雪的更多。因为段重锦虽清俊儒雅,但是却给人高不可攀的疏离感;而秦封雪永远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浅笑,无论对地位显赫的一派首领还是对街边卖花的髫龀小童,都是同一个神态。也就给人留下了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印象。

于是,天下人都被骗了。

段重锦虽然有时显得待人清冷,但他毕竟心存慈悲,很少将人逼入绝境,斩尽杀绝。

秦封雪却不然。在他的字典里,就没有仁慈二字。在他眼里,这天下只为鱼肉,任其手中刀俎宰割。

"你最好还是顾及下身份,以后别再做这种事。"说话的是段重锦。

秦封雪,扬眉笑笑,眉宇间带了点邪气,"什么事?"

他果然故意找茬。

"莫轻寒的事闹得天下皆知,我就不说什么了。但是他,你绝对不能动。"段重锦一脸淡漠,但是口气中带着明显的威胁。

秦封雪蹙眉,抱怨,"哎,一个两个都这样,整天莫轻寒莫轻寒的听楼月在耳边嘟囔,就够烦的了,今天还要听你数落……我跟他只是逢场作戏罢了……"然后突然话锋一转,口气轻挑,"虽然莫轻寒人不怎么样,但作为床伴不能说不理想。"说到这里,秦封雪突然看着段重锦,眼神很是暧昧,"不知道,颜广寒在床上,又是怎样十二万分的妩媚?"

段重锦抬眼盯着他,不怒反笑,"你永远也别想知道。"

"那你可得小心看好他。"

段重锦周身的气压,骤然变低。戾气化为冷风,扬起秦封雪垂下的如瀑长发。

秦封雪知道,颜广寒在段重锦心中的分量,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接近段重锦的底线了。于是笑笑,"别那么认真,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

段重锦轻哼一声,"我不记得我们有这么熟。"

我当然清楚,你是只认利益,自恋至极,心思又缜密如蛛丝,心有九十九窍的老狐狸。你自然懂得分寸,但是,你又何尝不是一个疯狂之人。你若是真心想要得到一样东西,会轻易放手么?

秦封雪面对他,向来用模棱两可的态度,不着边际的话来敷衍,好像什么都说了,实际上什么都没透露。面对他这种态度,段重锦也是束手无策。

段重锦一直都在想,当初选择了这样一个"朋友",联手者,到底是对是错。他实在太高深莫测,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内。

而秦封雪,自认为对段重锦已经足够坦诚。对于一般人,他一丝一毫也不会透露;对于自己的心腹,他可以透露一成;而对于段重锦,他至少透露了五成。

天下人有谁能猜出,这终日抢地盘相互挤兑的两大家族,首领竟是关系如此密切。

说了这么半天的"废话",这两位少爷,终于想起要说"正题"。


第三十八章 风满楼

欧阳世家一夜惊变,三位副阁主被杀,十位堂主死了六个,欧阳毋殇阁主下落不明。续箫楼,易主了,"秦封雪带着万年不变的微笑,仿佛说的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昨天接到的消息。现在,全天下知道这件事的,除了你我也只有施暴者和受害人了。"

"酝酿已久,里应外合,做得干净利落,彻底而不留后患,"段重锦端起面前的青瓷茶杯,轻轻摇晃,碧色的茶水映出徘徊的云影和他沉思的眸子,"一夜间赶尽杀绝,然后悄无声息消失。做得如同只是内部叛乱一般。并且能将消息封锁如此严密。"

秦封雪眼中笑意弥散,竟比这夏日的百亩红荷还要旖旎。"你觉得是谁做的?"

"玲珑阁。"陈述的语气,不经意就透出了那股傲视天下的自信。

"还有呢?"

段重锦抬头,看着窗外远处黛眉般的远山,目光悠远。"生死判?"

秦封雪笑,眉眼微弯。

其实并不难猜。天下大势,四大家族将江湖瓜分,唯一神秘而强大的存在,只剩下生死判。只有生死判才有能力能在一夜之间屠灭一个强大的世家。而偏偏如此凑巧,续箫楼事变之前没几天,续箫楼的杀手刺杀段重锦,段重锦身受重伤。而杀手得手的原因,是段重锦中了生死判杀手所下之毒。

生死判杀手,从来没有失手的记录。

段重锦之所以没死,是因为杀戮的目标不是他。

他,只是作为生死判灭续箫楼的挡箭牌。如果续箫楼欧阳世家在一夜间被灭门的事被公之于众,所有嫌疑的矛头都将指向重华山庄。

"还有啊……"秦封雪慢慢用手指理了理鬓角的长发,微微皱眉,"你说这玲珑阁现在的主人到底是谁呢?"

他这口气,明显是明知故问。告诉段重锦:你来猜啊,我就是不告诉你。

段重锦了解秦封雪的恶趣味,这种人,就是以戏弄人取乐。被他憋屈惯了,段重锦丝毫没有脾气,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玲珑阁现任阁主莫忘尘,已经一年多"卧病"不出。现在是生是死都是个未知。

莫轻寒。这个人他和秦封雪都了解,一年前高调现身江湖,在玲珑阁位居高位。虽然也很有手段,但绝对还不足以有能力实施如此大的行动。

若说生死判的成员……生死判虽行事诡秘,但是若追寻着蛛丝马迹探查,调查出这些人的身份并不是不可能。

天雅坊老板管秋,望春风老板沈妍蓉,《书剑八卦录》主笔唐羿。

沈妍蓉出面救助,唐羿下毒相害。都牵涉进这件事,都很可能参与了屠灭欧阳家的行动。

但若说领导玲珑阁……总觉得还欠了点什么……

"你难道都不怀疑颜广寒?"

"他早已不是杀手。"

"究竟是不是……还是个未知数。"

段重锦若寒潭秋星的眸子再次折射出凌然的寒意,"你究竟想说什么。"

秦封雪又笑了。两次发火,都是为了颜广寒呐。

看来,自古爱情还乃是英雄之冢。

"看好你的小广寒,别让那个唐羿离他太近。"

不知道秦封雪这是不是故意在扯开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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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唐羿和我正坐在小院的石凳上。我悠闲品着花茶,旁边唐羿有气无力瘫软在石桌上。

话说,本少爷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也不少。再怎么说,伦家当年的名号也是"毒手玉观音"。唐羿被我狠狠折磨了一通,真的蔫了,这会正努力恢复元气。

"小颜,这个还给你。"唐羿衣袖轻甩,袖口里掉出一支通体乌黑的判官笔。

我那一晚刺进箜篌司缈手臂的判官笔。

"你把她杀了?"

"没有,你最后被逼到那种境地都不愿杀她。我就算想,也不能动手了。"

有些事,不是不知道,只是刻意不去想。

当我在被追杀命悬一线时,他就在不远处看着。但我相信他不是不想出手,只是不能。

常言: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是,即使我们背道而驰,我还是放不下我们之间的情谊。人活世上,总是有太多的无奈,太多的身不由己,我已经失去得太多,不敢也不能再因这些所谓的无奈,错失更多的东西。宁愿糊涂一点,宁愿受一点伤害。

"没死就好。"我对他展颜一笑。

"小颜……"唐羿轻吐了一口气,他双手支住额头,把面孔隐藏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表情,"你不恨我给你下毒么?"

我微微摇了摇头,苦笑。唐羿啊唐羿,你自己明明也很痛苦,你明明自那以后就开始不知如何再面对我。却仍然替我取了判官笔回来,仍然嬉皮笑脸撞到我手里让我出气。

"恨啊。从此以后你给我的东西,我都得验一下才敢吃。"

这一句,等于是默认了我们之间无可奈何的敌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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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酒楼之上,那两位的闲谈也仍没结束。

"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秦封雪品了一口白釉杯中的青茗,口气中有一抹淡淡的沧桑,"五年,四大家族上一辈首领全部不得善终。"

段重锦却丝毫没被他感染,嘲讽道,"其中至少有一半是被你设计的。"

浣剑门那年的突然叛乱、段非墨被逼死在蜀山之巅、欧阳毋殇销声匿迹于江湖,都于这心狠手辣的秦门主脱不了干系。

秦封雪也不为自己辩解,只是继续用平淡无波的声音说:"欧阳世家被灭,不知下一个舟沉水下的会是谁。"

"欧阳毋殇毕竟也不是太笨,那夜从密道潜逃,然后就再也追查不出他一丝行踪。"段重锦微微侧头,含笑看着秦封雪,"别说你不知他下落。"

"人是在我手里。他看起来还有点利用价值。"秦封雪回答地出奇坦然。

若不是欧阳毋殇未死,还落在了秦封雪手中。欧阳世家被屠灭的消息定然是已经宣扬地天下皆知,并且嫌疑的矛头都将指向重华山庄。

活着总比死了好,死无对证。秦封雪果然厉害,能在生死判和玲珑阁眼皮底下把这么关键的人弄走。

段重锦轻轻叹了一声,放下手中早已冰冷的官窑青花杯。

秦封雪起身,凭栏而立。山雨欲来,满楼风吹动他如雪的衣袖。


第三十九章 风起无处

荆州密会后,我随段重锦回了金陵。

段秋凉与秦封雪的婚期在即,重华山庄上下一时间变得格外繁忙热闹。当然,只有我这个大闲人不包括在内。

我正盘腿坐在木质长廊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为古琴调音,忽然,小书(段重锦的仆人)惊慌跑过来,"喂,小颜,你知道吗?骆家小姐死了!"

我正闲得无聊,于是像大妈似得兴致勃勃问,"哪个骆小姐?"

"哎呀,就是刚才。骆小姐是大小姐的闺中好友,因为小姐要出嫁了,今天特地来拜访,没想到……"小书压低了声音,"骆小姐误吃了厨房送给大小姐的点心,当场被毒死了!"

"恩?有这种事?"

我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心里开始隐隐有些担忧。是莫轻寒终于按捺不住下手了么?以他的实力,若真想下了狠手,派来的定然不是等闲之辈。怎么会那么巧,就毒死了另一个人?还是说,这次的行动只是一个给我的警告?

"我去大小姐那里一趟。"我放下腿上的古琴,伸了个懒腰,拍拍衣摆站起来。

我去时,事情已经平息,段重锦正在审讯那盘毒点心一切经手的人。我于是没有惊扰他,径直去找了段秋凉。

段秋凉一袭白衣站在灯雨小筑外的长桥上,微微敛着眉看着空明的湖水,绝美的脸上显露出淡淡的悲伤怅然神色。

"大小姐,节哀顺变吧,这次的事并不是你的错。"

段秋凉闻声转头,才看到站在她身后的我。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没想到,竟然会殃及了别人……骆小姐又有什么错呢?那么好的一个女孩。是谁那样恨我,竟然下这样的毒手?"

"呃……大概是哪个痴迷秦封雪的家伙,嫉妒成狂,想起来用这样的方法来毒害您吧?要怪就怪那个没事乱送秋波的自恋狂好了。"心里想着秦封雪,不自觉就想到了那家伙恶劣的性格,于是刻薄的评论不经大脑就说出。说完才猛然想起来那恶劣家伙再怎么说也是段秋凉未来的老公啊,这么说段大小姐肯定心里不爽,于是立刻道歉。"呃,抱歉,我不是有意诬陷您准老公的……"

段秋凉低头笑笑,"那人的形迹,我多少也是知晓的。"

"那你还……这样委屈自己。"说完,我再次觉得后悔。她只是一介女流,在这样的时代下,又有什么资格来选择自己的人生?

声音一如往常平静温柔,但是仔细听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凄凉,"千百年来,女子命运皆是如此,我已经知足,何必再强求求不得的东西?"

她所求,是不是也仅仅是最简单的幸福?最简单的赤诚相待,相濡以沫?却是,不可求的东西。

段秋凉那丝悲哀的情绪一瞬间就隐去了,随之而来的是镇静和敏锐,"若真是如颜公子所言,那么,下毒之人还真是爱秦封雪成癫呢……"

知道她还有下文,我用询问眼神追问。

"那个毒,很险恶。"

我蹙眉,"虽然有点冒昧,但是您能把毒发的症状告诉我么?"

段秋凉似乎是对我很放心,浅浅咬了唇,慢慢点头。然后她陷入回忆,仿佛又看到了当时恐怖的景象,脸色慢慢显出一分苍白,"她才刚刚吃下去,没过半刻,突然开始身体剧烈抽搐,大量的吐血,手足都呈现青黑色,颈部的血管爆出来……"她努力保持镇定,却因为紧张而语速愈发加快。

虽然我不想继续折磨她,但是仅凭这些我还没法断定是何种毒,毕竟症状相似的毒有很多。"有没有特异之处?"

"特异?"段秋凉迷茫看了我一眼,垂下眼帘再次陷入沉思。

"好像……她……牙龈变成了蓝色……"

蓝色?

脑中一个名字飞快闪现。仿佛一道闪电,骤然划开黑夜。

指尖在那一刻都感到了彻骨的冰冷。

紫电青霜。天下唯一会用这样毒的人,也只有他了把。

唐羿。

"小颜,你怎么了?"段秋凉用有些担忧的眼神看着我。

我摇头,微笑,"没什么,我只是想,用这样恶毒的手段来对付您,下毒之人实在是心狠手辣。"

正说着,却见长桥的尽头,一抹天青色身影穿过青绿竹桥优雅而来。

"小颜,你也在?"段重锦自然而然走过来揽住我的肩膀,亲昵在我额头印上一吻。

我有些局促看了段秋凉一眼,推开他。

段重锦无奈苦笑着叹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仅仅一时半刻的不见,就让他抑制不住地想要见他,想要把他温暖的身体抱在怀里,想要吻他柔软的淡色双唇。

段秋凉看着他们,眼神羡慕,"感情真好呢。"

"咳咳……"我假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岔开话题,"审出什么结果了么?"

"有三个秋凉你的贴身丫鬟,在最后审讯过程中,当场服毒自尽了。"

"什么?"贴身丫鬟?都是从小跟在身边侍候的吧,竟然……

段秋凉脸上凄切的神色再也掩盖不住,她不可置信摇了摇头。

我看着她难得显露出的脆弱,隐隐担忧。"重锦,从今天开始,让我陪着大小姐吧。"

段秋凉闻言,果断拒绝,"那怎么行,重锦……"

"您都要出嫁了,让我再陪您两天也好啊,难道我就这么讨嫌?"我装作很伤心地样子,眨眼看她。

段重锦也知道此刻段秋凉的处境确是危险。虽然他却是执掌着重华山庄,但毕竟它太大了,细枝末节之处总是免不了有疏漏,会让人趁虚而入。小颜的身份和手段他都是知道的,若是把秋凉交给他保护,自己当然才能放心。况且……现在的自己也需要独自一人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玲珑阁、续箫楼、生死判的事,仔细分析当下的局势。有小颜在,他总是无法控制自己去分心,去无时无刻关注他想念他,也许,这会影响到他的判断力。

"就按小颜说的办吧,姐,你放心,我们定然会保你周全。"


第四十章 蝴蝶蜘蛛

"我已经吩咐人把你需要的东西制备周全了,不需要收拾什么了。"段重锦看见我正在翻腾东西收拾包裹,靠在门边带着笑意说。

我回头,不爽瞥了他一眼。不早说,害我瞎激动。于是我故意口气带着嘲讽道,"哎呀,对了,我怎么忘记了呢?段大庄主财大势大的,什么东西都不缺……"

腰被人从后面温柔而有力搂住,那人身上温暖的气息包围过来。

"因为……不想让你的东西被移动。让它们一直都保持着你在的样子,我等你回来。"段重锦枕着我的肩,在我耳边轻声说。声音带着低哑的磁性,让人一不留神就陷落其中。

"你不在,我会不习惯的。"

心脏不齐地跳动。

"真是的。撒什么娇……"

我侧头,下巴被他指尖轻轻摩挲,呼吸与他的默契地纠缠在一起。

唇上温润的触感让人沉迷,忍不住,想要寻求更多,整个人被他搂紧怀里,不留一丝空隙得拥抱。

只是拥抱和亲吻,就会忍不住幸福地想要笑出来。

太幸福了,不是吗?

让人觉得,太虚幻。

傍晚,段重锦把我送到段秋凉那里。天空飘着细密的小雨,他撑着纸伞站在我背后。

天空仿佛一幅淡青的泼墨,满满是浓淡不一、铺陈大片的灰色。世间的一切,在这天空的渲染下,都仿佛褪掉了一层鲜亮墨迹的水墨画,变得陈旧而清冷。

段秋凉就站在庭院的屋檐下,远远微笑着看我。

我回头,"就送到这里吧。"

段重锦俯身吻我的眉心,"明天我来看你。"

我点点头,跑进雨里。站到段秋凉身边时,忍不住再一次回眸。

天青色烟雨中,他一袭白衣,手撑丹色手绘牡丹纸伞。那么鲜明从灰色的古旧背景中突出出来,清晰地很虚幻。

那一刻,我忽然有种错觉。

仿佛他已经离我很远。仿佛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重重雨帘,而是千山万水,百年千年。

"小颜?"段秋凉的声音响起,我才如梦初醒。她已经转身上了楼梯。

"呃,我这就来。"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进了内室,段秋凉就换上了高脚屐。鲜红色屐带,看上去有几分妖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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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文献记载,中国人穿木屐的历史至少有三千多年。据《史记》记载,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就曾发现了距今已有四千多年的木屐。所以,不是日本人发明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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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底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一声一声。

我忽然感到一丝不寒而栗。

太静了,静的古怪。

只有窗外绵绵不绝的"沙沙——"雨声,再无其他声响。没有人声,没有虫吟,甚至没有丁点轻微的因人活动的轻响。

"没有婢女么?"我奇怪地问了句。

段秋凉微微回头。从她背后只能看到一个隐约不清的笑意,"大概不在这里吧?"

她指着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那就是你的房间了,我就在茶室里,你有事可以来找我。"说完,踩着"咚——咚——"的脚步,消失在长廊上。

我进了屋子,我没有点灯。背靠在门上,房间一片漆黑,只有我轻微的呼吸声。黑暗,让我觉得安全。这时才发现,手掌竟然渗出一层薄薄的细密汗珠。那种压迫力……到底是……

那种空洞可怕的感觉。

我不能不让自己去怀疑。

段秋凉。

但是此时,我已经退无可退。

我没有理由逃走,一切只不过是我对危险的预知感。我不可能凭这个去告诉段重锦。

如果她真的有问题,我更加不能走。

不管怎样,我都要保护他……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

幽深的走廊只有尽头才点了一盏白烛,火光明灭闪烁,显得阴森诡异。

我拉开茶室的木门,看见段秋凉半卧在蒲团上,姿态妖娆。

"你来了?"她没有抬头,只是很有兴致玩着手里的一个小竹笼,"来这里。"

我走到她对面坐下,才发现,她手中的笼中养着一只色彩绚烂的蓝色蝴蝶。

"很漂亮吧?"她淡淡说着,嘴角含着一贯的笑意。

那时候,我突然觉得,也许自己之前的一切危险感都只是错觉而已。这个女人太变化无端,仿佛流水,随意改变着形态,捉摸不定。

"嗯。"

只是,下一刻,她把蝴蝶从笼中取出来。

微微扬了下巴,对我说,"知道美丽的本质是什么吗?"

但是她并不期待我的回答。

"是诱惑。"她微微眯起眼睛,继续说。一直以来清雅和无害的神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残忍和邪恶。

一只巨大的狼蛛从她袖口爬出来,几乎一眨眼已经将毛耸耸的前爪对准了毫无抵抗之力的蝴蝶。段秋凉放开手指。刹那,蝴蝶脆弱的身体发出了碎裂的脆响。

我震惊。忘记了言语。沉默看着它美丽的身体被撕裂,一寸寸吞入狼蛛锋利的口齿中。

"邪恶,堕落和罪恶的本质,就是接受诱惑,去吃掉美。吃掉只应该看的东西。"

她轻掩朱唇,带着愉悦的笑意,如是说道。巨大的狼蛛在她纤细的指间爬行。


第四十一章 华莲血印

"你……"袖口中,手已经紧紧握住判官笔,"到底是谁?"

"是谁?重要吗?"她依旧笑着看我,没有丝毫为我周身所散发出的凌烈杀气所影响。

"你想做什么?"

仿佛是看透了我的想法,她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你在担心我会对重华山庄不利?真是个傻孩子呢。真是,愚蠢。"

"什么意思?"此刻杀手的本性流露,我神色冰冷如铁,垂下的发丝因内力的游走而无风自动。

"别那么着急,"段秋凉责备得看了我一眼,"听了我后面的话,你再做决定也不迟……"

"你若想知道我是谁,我告诉你也无妨。我是整个段氏的主人,他们,不过是我豢养起来的玩物而已……"她说着,抬手让狼蛛爬回袖口,"就像这只蜘蛛一样。"

"开什么玩笑……"

段秋凉没有理睬我,挂着诡异的笑容继续说,"当年,我碰到段非墨时他只是一个落魄的初入江湖的小子,没有背景没有家世没有武功,比一般的地痞小混混强不了哪去。但是他遇到了我,他似乎是把我当成了神,央求我,帮助他。于是,我给了他旁人所羡煞的一切,绝世的武功,雄厚的家底,让他建立起如此一个庞大的家族。但是,作为条件,他们段氏一族永远臣服于我,永远不能反抗我的意志。他那时伏在我的脚下,像狗一样乖巧温顺,对我言听计从。不过,等到他站在万人之上时,他却开始后悔了,不甘了。人总是这样,贪婪,无厌,不知满足,不知回报……"

段秋凉忽然靠近我,手指挑起我的下巴,"他最终还是违抗了我……收养了你……"

我厌恶地打开她的手,冷冷盯着她,"什么意思?"

"你不觉的奇怪吗?你与他非亲非故,他凭什么对你那么好?你以为这世上真的存在所谓的真情吗?别傻了。"

段秋凉眼睛微微眯起来,像一条毒蛇,"他只是利用你罢了。血咒会一代代传递下去。段非墨死后,血咒会继承到他下一代身上。但是,他把本应该应验在段重锦身上的诅咒,转移到了你身上。而且,因为是转嫁,你所承受的痛苦要比段重锦承受得强得多。"

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彻底冷了下去。霎那间,脑中一片空白。

"你……不要在这里发疯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我这样说着,告诉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一切只是这个疯女人在湖边乱在!但是,声音却抑制不住得颤抖。

"你明明就知道,自己手臂上不是有一个血印吗?和段非墨手臂上的一样。别自欺欺人了,颜广寒。"她带着嘲笑说。

愤怒和恐慌夺走了理智,我不顾一切出招,强大的内力一瞬间将整间屋子的门窗震碎。

但是,就在判官笔触碰到她衣服的一瞬间,全身的神经仿佛被许多手撕扯一般,身体好像在一霎那被撕成碎片,疼痛让我无力倒在她脚边,卑微得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

段秋凉慢慢站起来,扯下我的衣服露出肩膀,手臂上的莲花刺青变成了妖异的红色,不断渗出嫣红的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看到了吗?华莲血印。我独有的印记。"

我蜷缩着身体微微颤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痛苦,毫无招架之力。并只不是血肉骨骼,那刺痛一直从皮肤渗透到神经的最深处,瞬间击垮所有的防线。

连抵抗的意志都没有。只是在祈求,祈求那痛苦快点结束。

折磨的退去与袭来一样,如同潮水,瞬间又消逝。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我却觉得已经经过了炼狱轮回的折磨。

我躺在地上,微弱得喘息,身体仍然在微微痉挛。

"哎呀,真是可怜呢……"段秋凉蹲下来,冰冷的手指摩挲着我的脸颊。

"从来到这世上开始,就被人欺骗,一直欺骗了这么多年。被那人假惺惺养着,养成一个傀儡,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被吃掉的命运。就像刚才那只蝴蝶一样……好不容易忍受巨大的痛苦破茧而出,还没机会展翅,就成为邪恶口中的粮食……"

"看在你那么可怜的份上,我给你个机会吧。"

她慢慢仰起一个狰狞的笑容,"很不甘吧?很怨恨吧?想报复吧?来我这里吧……向这个虚伪的世界报复吧……把那个人加之于你的痛苦,千倍万倍还回去!"

我半张着眼睛,无神看着低矮几案上长明灯。

一切,只是骗局吗?

那人所给以的,那些无言的温柔。

只是,转嫁血印所必须的吗?

那样用心的教我武功,教我抚琴,下棋,做点心,写字。都是……虚情假意的?

连最后,他微笑着死在我面前,用漆黑的剑划开自己的喉咙,温热的鲜血溅在我的脸上,都是自编自导的一场苦情戏?为了让我内疚,为了让我心甘情愿为了重华山庄、为了段重锦而葬送自己?

这么多年来,每一字每一句,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神态,都是别有用心精心设计的陷阱?

让我一点点,深陷其中,再也无力挣扎,无法从这个网中挣脱出去。

非墨。

你告诉我啊,是这样吗?

你说的——带我看大漠狂沙,蜀中秀山,南粤绿水,要在江南最妖娆的季节,去看灿烂的烟花。——只是,用谎言编织出的一个绮丽的梦,一个美丽脆弱的梦境而已……是么?

你说的——让我对自己好一点,好好活下去——只是,因为我活着才能保护你的儿子,我活着才能替他承受血印的折磨……是么?

非墨。是这样吗?关于你的一切的一切,只是我一个人,傻傻的奢望,是吗?

非墨……

眼泪,从眼角滑落,一瞬间隐没在黑色的发间。

段秋凉勾起嘴角,得胜般的笑,"决定了吧?来我这里,把那个血印还给段重锦,让他承受他段家应受的代价,让他为他父亲愚蠢的背叛做出偿还。"


第四十二章 为君而折

我疲惫阖上眼睛。

一片浓重的黑暗中,一片让人快要窒息的压抑中,却有另一个人的名字,慢慢从黑暗的最深处浮上来,越来越清晰。

段重锦。

段重锦。

段重锦……

他的神态声音动作手掌的温度,却愈发清晰地浮现。

记忆,瞬间漫溯而上,淹没了自己。

楼外楼的那个夜晚,月色旖旎。

他的目光仿佛一汪寒潭,会让人轻而易举的沦陷其中。

他说——你身上有浓重的风尘的味道,我从你眼里看到了浓浓的倦意。你明明那么年轻,为什么有这样一双眼睛。

然后,指尖从我眼角轻轻滑过,不着痕迹拂过发丝。

那轻微的触感,竟然自此,再也难以忘记。

那时,被段家人施以家法身受重伤。他替我上药,眼神那么伤那么痛,那样认真对我说,——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让你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这是一句难以履行的诺言,但是,我却还是一直一直相信它,相信下去。

那一天,睡得半梦不醒,误以为段重锦的手是八爪鱼,抓住他就狠狠啃了一口,在他手掌上留下一个抛物线形状的齿痕。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他那时狼狈的样子,实在可笑。

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喝醉的那一天,他折枝为剑。蓝碧的一潭小湖上,他随我铮铮琴声,翩然而舞,白色的梨花瓣在那人指间翩然飞舞,如蝶如焰。

那么美的瞬间,如何舍得忘记。只要闭上眼,还仿佛可以看得见。

那个他拥抱我的夜里,他说——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直到你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但是在这之前,可不可以试着让我照顾你,可不可以留在我身边。如果有一天,你突然不见了,我会不知所措。

他的手那么温暖。

他的眼神那么包容。

他的怀抱,那么让我依恋。

即使,幸福太过于虚幻。我果然还是,傻傻的,不愿意放开。

很久以前,我曾这样对他许诺过:如果你肯信我,这条命你要拿去,我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既然你已经把信任毫无保留给了我。我也要兑现自己的诺言。

就让这条命,为了你而消逝吧。

其实从很久以前,我就决定,不会再恨了。

不论他有多坏,多么深刻他伤害过你,也一定要放下。如此,才能得到真正的坦然。

当你幸福时,你要想这幸福不是永恒的。当你痛苦时,你要知道这痛苦也不是永恒的。

我挣扎着坐起来,毫不闪避直视着段秋凉,"如果我拒绝你呢?"

段秋凉怔了一下,仿佛她从未想过,我竟然会拒绝她的提议,她这样的人,大概这辈子都没有人能够拒绝她吧。

"你会后悔的,颜广寒。"她依旧微笑着,脸上的线条柔和而美丽,但是眼中却是极端的暴戾残酷和恶毒。

"你的机会只有这一次而已,要想清楚。"

"如果我不死,血咒就不会应验在段重锦身上是么?"

段秋凉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最后,她的脸色阴沉至极,身上散发出骇人的压迫力。

"看来。你已经决定了。"

我转头看着窗外。雨依旧在下,淅淅沥沥绵绵无尽。

非墨。

如果那个雪夜,你不救我,也许我早就已经死了。

即使那些关怀都是别有用心,我也知道,你对我是心怀歉疚的。

即使你犯了错,你那么重的伤害了我,我还是无法恨你。

为什么呢?

我是个傻瓜吧。

血咒发作,我丝毫抵抗之力也没有。只是任突然涌进门的铁甲侍卫拖拽着,带进地下石牢。

一路上无数黑甲侍卫,沉默面无表情静立两侧,如同一个个没有生命的雕像。

我被摔在一个巨大的高台上。

段秋凉就坐在我对面的金莲坐塌上,红色的木屐随着她的脚一起一落轻轻摇晃,显得闲适无比。

"哎呀,自从段非墨自裁之后,很久都没看好戏了。真有点迫不及待呢。"她笑,笑声清脆如铃,回荡在阴冷的巨大石室中。

然后那女人恶魔般的声音再次响起,"颜广寒,好好记住这个感觉,没有它,你就会生不如死。"

她食指与中指抬起,口中轻声念咒。

华莲之印开始变色,如同燃烧一般,一片火红。

但是,这一次却没有疼痛。只有沉重的无力感,仿佛身体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清脆的击掌声响起。我吃力抬起眼睛,发现自己被人团团围住。

身体毫无准备被人扯起。有人在撕扯我的衣服,有人压制住我的双手。

我被强迫跪趴在石台上,由于这个姿势,我才看到看清了周围还站著不少男人,个个赤身裸体,目光是赤裸裸的淫亵,仿佛是发情的野兽。

"段秋凉……原来你是个变态……"我扬了嘴角,嘲讽道。

"他们各个都服了极其烈的春药,和畜生没有区别。与其说没用的话,你还是留着力气好好享受吧。"

腿被人用力拉开,身体毫无预警,被彻底贯穿。重重的冲撞,身体仿佛都要被撕开。

虽然已经有心里准备,只当是被疯狗咬了,可是,身体的难以抑制的厌恶感让我几乎是无意识的挣扎。四肢却被牢牢得按住,我越是挣扎,他们就越是兴奋。

身体被很多双手拉着拖拽着,强迫我摆弄出各种屈辱的姿势。他们一个一个轮换着压上我,一次一次兴奋地用力挤进我的身体。

因为血咒,我的神智始终很清醒。嘴唇已经被咬的鲜血淋漓,强迫克制住自己呻吟惨叫的冲动。手指深深扣入石台,指甲根根折断。

鲜血和污白的液体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即使闭着眼睛,也不断提醒我正在发生的一切。

麻木,我从来没有那么期望过这种感觉。

它却迟迟不来。身体和神智一直很清醒。清楚地感知一切。

一次一次。太多次。太漫长了。已经超出了我忍耐的极限。

为什么还不结束……

求求你,谁来救救我,快让它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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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外,一个玄色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他远远看着高台上的颜广寒,他正被两个男人同时侵犯身体。那么清瘦的身体,在剧烈的摇晃中仿佛要被折断一般,脆弱不堪。鲜血和白色的污物不断顺着交合的地方流下来,竟然已经染遍了石台。

那人本来清亮灵动的眸子,变得一片死寂,再也映不出任何东西。

握成拳的手不禁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起来。

他再也看不下去,转身离开。

第四十三章 黑夜降临

我慢慢睁开眼。

冰冷的石台,阴暗的石室,空无一人。

我静静躺着,潮湿与寒冷深入骨髓。我清醒得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呢?重锦就要来了,你想让他看到这样的你吗?若他知道真相……"段秋凉愉快的声音幽幽响起,她站在门口邪恶笑着看我。

心脏猛然收紧。

我忍着剧痛,支撑起身体,身上不着片缕。

挣扎着站起来,一步步走向石室外。血丝沿着修长的腿滑下,随着我的脚步,一路蜿蜒。

我赤裸着身体,面无表情穿过石廊。两侧的侍卫看我的眼神带着鄙夷和淫亵。

只不过,我不会丝毫在意这些。我也没有力气去在意。

从地下石牢出来,我才发现,原来入口正在我的房间中。

段秋凉指着屋角的木桶,"洗澡水。你要洗一下吧?哎呀,真是脏死了呢。"

我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那微凉的水。盐水。

然后没有丝毫犹豫,迈进去。把全身没入水中。

冰冷和刺骨的疼痛侵入皮肤。

尤其是那个令人耻辱的地方,痛得针刺火烙般。

"这水里面有我的独门秘药,会让你的伤不出几个时辰就恢复。"然后她自言自语般说,"要是这么快就被玩坏了,就太没意思了,要让你能用的久一些……"

然后,大声笑着离开了房间。

我几乎花尽了全部的力量,才把沉重的身体从水里拖出来,擦干身体,穿上干净的衣服。

我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中泛着青,简直像死人一样。只能吃了催动内力的药,借助内力让脸色恢复正常。

强行运功让身体的疲惫和痛楚更加剧烈,我伏在桌上,连呼吸的力气都快失去。

忽然有人敲门,竟然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侍女,"颜公子,庄主来了,大小姐请您过去呢。"

我抬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好歹还说得过去。于是咬牙,全凭着意志站起来,出门。

那一段路不过几十米,我却觉得走得快要消耗尽了生命。

"小颜?"段重锦看见我,自然而然就想像往常一样亲昵搂住我的肩。

我极其突兀后退了一步,躲开。我知道那一刹那,我的眸子里写满了恐惧。

身上一阵阵寒意沁出来。不能让他看出来,不能……

"怎么了?"

"没事……我刚洗了澡有些累。"我说着,避开他,走到桌边坐下。

一个坐下的姿势,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

"小颜昨天淋了雨,似乎是受了风寒呢。"段秋凉微微蹙眉,似乎很担心的样子。

"小颜,真的没关系么?你的脸色很差。"段重锦定定看着我,眼神中有近乎急切的关心。

"只是很累而已。"我强打起精神应付道。

"重锦,难得我们三个又聚在一起,不如再像那天在灯雨小筑一样,来吃顿便饭?"段秋凉微笑对段重锦说,语气透出期待。

我眼前的景物已经开始一阵阵模糊,我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也好……"

段重锦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

"我有些困了,想先去睡,你们俩吃吧。"我说着,扶着椅子站起来,径直经过段重锦身边,看也没看他走向门边。

"你今天怎么了?"段重锦眼中已经满是担忧,他在我经过的一瞬,来拉我的手腕。

"别碰我!"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我推开他。竟把他推得后退了数步,碰翻了几案上的茶盏。

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夺门而出。但只是走了几步,就再也支撑不下去。混乱中,我拼命推开一扇门,躲进房间里。背靠着门,身体滑落到地上。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小颜怎么了?"

"不知道呢,今天好奇怪。"

终于。不知多久之后,一切平息下来。

然后,我精神再也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时,我正被人拖着,经过空旷的木质连廊。连廊外,血色的残阳将半个天空染红。

又一个夜晚。在猝不及防中,不可抗拒地降临。

仍旧是面目表情的黑甲侍卫。依旧是阴冷潮湿的石牢。

被扔到金莲坐辇下,段秋凉红色的木屐挑起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

"小颜。今天,我也好期待呢。"她弯着眼睛笑得很甜,仿佛是一个等待美味糖果的孩子。

"段秋凉,你不觉的自己很变态么?"我厌恶别开头。

她丝毫没有生气,反而笑意更浓,"违反了我的意志,就应该有所觉悟了。那么,你希望我用什么手段来折磨你呢?一天砍断你一截手脚?还是废了你的武功再一寸寸割裂你的筋脉?或者剖开你的肚子,搅烂你的内脏,让它们在你体内逐渐腐烂,发出恶臭?"

我看着她如同毒蛇般的眼神,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

我知道,这些她都干得出来。

"小颜。"她俯下身,尖利的指甲刺破我鬓角的皮肤,忽然一用力,将我脸上的易容整张撕下。然后,她冰冷的手指在我皮肤上滑过,"多么美丽啊。最美丽的东西,要用最完美的摧毁手段。毁灭,是一件很美丽的事情。明白么?"

我看着她,说不出话。

她给人一种感觉,仿佛有一条冰冷的蛇,顺着你的脊背一路攀爬,鲜红的信子不时吐出去品尝它的猎物。让人不寒而栗。

然后她踢开我。手指屈成诡异的手势。

"你会变成怎么样呢?我迫不及待想要看了。"


第四十四章 拯救

我在下一个夜幕降临之前逃出了那个可怕的石牢。

抓起一切可以套上的东西,把自己包裹起来,一层一层。好像一只丑陋的虫子,妄图用笨重而厚重的蛹遮掩住自己的狼狈。

我跌跌撞撞从空无一人的长廊上跑过。那个女人"咚咚"——木屐踩踏地板的声音和她疯狂的笑声若有若无徘徊在耳际,经久,经久,消弭不去。魔咒一般,撕扯着我的神经。

我要离开这里!离开那个女人!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是拼命跑出去。

眼前,昨夜的不堪的一幕幕无法控制地回放。

他们凄厉的嘲笑,如同回声,在脑中无休无止回荡。

疼痛和恐惧占满了脑海。逃。只剩下这一个字在叫嚣。

"好痛!你不长眼啊!"

我低着头仓皇奔跑,却撞上迎面而来的人。然后被那人一推,就无力跌倒在地上。

那个人还想继续上来,却被旁边的人拉住。

"喂,别管他了。好像是个疯子啊,你看他抖得那么厉害。走吧走吧,这两天门主心情差的很,我们还是少惹事。被门主看见,还以为我们欺负重华山庄的人呢。"

连头都不敢抬,我慌乱裹紧乱七八糟的衣服,手脚并用后退着爬起来,转身逃走。

"哎!他逃到……"

"咱们别趟浑水了!"

我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空旷的院子,人烟疏散。

天色。渐渐黑下来。

又要来了。要来了。

我蜷缩在一个隐秘阴暗的墙角里,把头埋进臂弯。

我不敢看着夜幕的降临,看他一步一步迈着静谧的步伐,将一切拉入黑暗的深渊。

已经不剩一丝力气。只是两天,血咒已经将我的意志啃噬得血肉将尽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意志崩溃,我也只是一个全身不住颤抖的废物。

重锦。

只能一遍一遍默念着这个名字。已经无力再去回忆关于他的记忆,只能像溺水的人一般,去抓住一根稻草——重锦。两个简单的字,拽住快被黑暗肮脏的泥潭吞噬的我,让我一息尚存。

"呃……"瞳孔猛然收缩。

血咒开始发作。

红色的妖冶莲花,如火如荼绽放。

身体开始发热,自己有意识一般开始想要行动。

右手中,静静躺着一把银色的小刀。

我把它对准心口的位置。隔着衣料,仍然可以感觉到它森寒的冷意。

只要,稍一用力。就结束了。

好想结束掉这一切。

嫣红的血液顺着刀剑,一滴滴落下,在身上摔开细碎的血花。

这样的梦魇,无法摆脱。

也许,只要我活着一天就要被血咒折磨,如此,一年,两年……无休无止,无穷无尽。

终于。

银色的刀,撞在对面的墙上,与地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我果然不能这样做……

若是我死了,段重锦就会遭遇这些。

不能。

不可以。

靠着墙壁的身体慢慢滑落。

眼泪,在眼眶中蒸发,带着决绝和绝望。

血液灼热的温度几乎要融化了自己。我无力大口喘着气,肺部火烧般的灼热,快要窒息。身体内部,仿佛有无数蚂蚁涌出,悉悉索索啃咬着,酥痒微痛的感觉折磨着人几乎要发疯。

必须得有东西深入,才有可能解脱这种难耐的麻痒。我被这疯狂的情欲逼得走投无路,只能把自己的手指狠命的刺入体内。甚至用指甲用力地刮着柔嫩的内壁,恨不得亲手毁掉那里。鲜血涌出,可是那让人疯狂的酥痒,却更加强烈。

身体已经感知不到其他的感觉。连疼痛都不复存在。

有人。

身体下意识做出反应。我颤抖着抬起头,看到冷霜般月光下,比月光更洁白的白色身影如同电影镜头的切换,消失又重现,接近。那人逆着月光的面容,让人看不真切。仿佛梦寐。

他站在我面前,身上佛手的靡丽香气在空气中盘根错节。

手拽住他的衣摆,我仰头,氤氲着浓重水汽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和迷茫,喉咙发出如同小野兽般的呜咽。

不管是谁,救救我……

理智尊严变得脆弱无比。啪得一声,就碎成粉末。

但是,预想之中的摧残和凌虐并没有来。

那人慢慢蹲下来,把我搂紧。

"不用怕了,有我在,你就不用再怕了。"

我并没明白那人所说的话,只是贪婪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仰头吻上他的唇。激烈地在亲吻中寻找慰藉。啃噬着,用力吮吸着他柔软的舌。

混乱中,他似乎把我抱起来。然后,身体跌入一片柔软的被衾。

"啊……"进入的瞬间,身体的空虚被填满,我发出解脱般的叫喊。

他从身后拥抱我,激烈的撞击着,同时手指灵巧安抚着我。前后同时的刺激,让我无意识发出不住的呻吟和喘息。

那一夜,意乱情迷之中,全凭着本能去扭动着腰肢,像蛇一般缠绕着那人。无休止一次次索要,紧紧吸附着他,恳求他不要离开。哀叫着,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他的身体带着微微的凉意,从紧贴着的皮肤,一点点驱赶我身体的燥热和痛苦,让我一点点在他怀里安静下来。后来,我甚至已经失去了呻吟的力气,无力侧躺在床上。他环抱着我的背,从后面缓慢地律动,温柔而有力。

太多天的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

精疲力尽之下,黑暗铺天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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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封雪感到身下一直微微颤抖着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看来是失去意识了。

把颜广寒小心搂进怀里,手指轻柔抚摸着他细腻的被汗水润湿的皮肤。

他轻轻叹了一声。

自己现在也是精疲力竭呢,差一点被榨干。

他只是不忍心停下来,也无法停下来。

那个人在身下娇媚的喘息和呻吟;

那双向来冷静骄傲的眸子被情欲所侵染,水汽氤氲的注视着自己;

那细瘦手臂上如同燃烧般火红的莲花,那修长笔直的腿,线条优雅的腰肢……

一切都让人发狂,让人的理智崩毁。

许久,黑暗的阴霾逐渐褪去,天与地最遥远的相交点,开始泛起温柔静谧的深蓝色。

第四十五章 何人为君雪

秦封雪出生是在一个冬季的雪夜。

孩子在深夜孤寂的啼哭,很孤寂。无人理会。

秦封雪的母亲是五岳剑派衡山派掌门送给秦家的歌姬。秦封雪周岁那年,她在床梁上自缢而死。然后,秦封雪就过继给了只有女儿的二房太太。

从小,就有人不断得说,你看,那孩子长得一点都不像老爷,肯定是那歌姬与别人的野种。

秦封雪也一直觉得,自己不会是那个老头子的孩子。

秦封雪的二娘是个温淑的女人。她也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她本是个艳丽至极的女子,却故意把自己打扮得平庸而俗气。在大太太面前恭顺而谦谨,唯唯诺诺。

她看秦封雪的时候很温柔。对他说,我知道我不会看错你。

她摸着他的头发教导他说,这个世界唯一不变的法则就是弱肉强食。

他看上去安静乖巧听话。话不多,练剑也不勤奋,什么都是平平庸庸。

所有人都觉得他就是大少爷的跟班,傻乎乎的跟前跑后。

很多年,秦封雪就经营着这兄友弟恭的假象,蛰伏着生存。

他需要等待,等待加之于自己的警戒和防备渐渐松懈。

秦家大少爷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性格张扬跋扈却又没有任何能力。所有老爷安排下来的事情,他总是挥挥手:二弟,去帮大哥我摆平!然后小他将近十岁的秦封雪就会一声不吭干净利落办完。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样的事情不断发生。老爷子不断称赞大少爷,老爷子身边的马屁精们也都围着大少爷转,整日在老爷子面前吹风。而秦封雪仿佛是空气般,无人在意他。

浣剑门一些耿直的部下看不下去,总是在背后替秦封雪暗暗不平。

秦封雪的狠厉和老辣,浣剑门下属都看得明白。他们都隐隐觉得,有这位主子在,浣剑门的未来将不仅仅只是稳坐蜀中而已。

"二少爷,为什么你不去争!以后浣剑门若是被那群人执掌,不是要……"

秦封雪淡淡笑着。

"怎么能那样说?他是我大哥啊。"

自己是不是真的流着秦家的血,他自己并不在乎。但是老爷子却不能不在乎,即使有一丝丝的不确定,浣剑门门主这个位子永远轮不到自己坐。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而秦封雪的规则是,你死,我活。

十三岁那年,他独自一个人坐在妓院的后门,面对着一条寂寞的空巷。背后的门内,他的兄长在其中纵情声色,花天酒地。那时他的心情,有些淡淡的空虚也有淡淡的幸灾乐祸。

然后。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黑袍羽冠,手中一杆湘妃竹烟枪。他清俊的面容在袅袅的烟雾中,有着诱人的神秘感。

"秦封雪?"

"是我。"

那人眉宇间带着些许冷意,神色疏离而高傲又带着嘲讽。仿佛世间一切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笑话。

"跟我合作吧。我可以让你武功盖世,成为浣剑门的门主。"

"哦?"秦封雪不置可否扬眉,"条件呢?"

那人笑笑,一瞬间冷漠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底的温柔化为一潭春水,碧波荡漾。

"你这孩子挺有趣的。这次算是没找错人。"

"条件是。我需要时,你必须助我一臂之力。"

秦封雪也笑。

他很少笑,但是从面前人的笑容中他似乎有所领悟。

"成交。"

"从此以后,我是你师父。"

"师父么……"秦封雪饶有兴致咀嚼着这个词汇。

秦封雪十四岁那年,结识了段重锦。在武林大会上,那个紫衣少年剑若惊鸿,挫败五岳剑派嵩山派掌门。震惊满座。别人只知道,那一代四大家族中最惊才绝艳的当属重华山庄的大少爷段重锦,而浣剑门的大少爷,根本就是福不上墙的烂泥。却不知道,那年武林大会,浣剑门二少爷与段重锦曾有过一战。

秦封雪那时候轻佻弹着剑尖,无害对段重锦笑。"若是我赢了,你继承重华山庄之后要做我的盟友。"

段重锦是听闻过秦封雪的,只觉得本人实在与传言中差得太远。只是那时年少争胜,经不起秦封雪撩拨就应战。结果是输得一败涂地。

不过后来他发现,交秦封雪这个朋友还是利大于弊。他继任庄主之位之后,麻烦事一桩结着一桩。他几乎心力交瘁时,秦封雪暗中出手,替他摆平了不少。几年间,重华山庄与浣剑门相互暗中辅助,倒是都得了不少益处。

秦封雪认识颜广寒是在一个雪夜。

十五岁的秦封雪,有着少年特有的纤细高挑的身姿。他继承了母亲的相貌,在以粗犷为特征的秦家,绝对属于一个太过于刺眼太过于美丽的另类。

那天夜里,喝的大醉的大少爷摸进他的房间。强行把他按在桌子上。

秦封雪在犹豫。其实这样的事情这几年来并不是没发生过。只是那一天要更过分一些。

大少爷撕扯开他的衣服,淫亵得挑弄他。污臭的酒气喷在他脸上,把黏腻的口水留在他皮肤上。

杀了他?阉了他?刮了他?

秦封雪面无表情躺在桌面上,看着空洞的房顶,一边想着,一边任他肆意亵渎。

他不能动他。他不能给别人留下任何把柄。他可以忍耐一时,因为他是一个滴水不漏的人,他也是一个廉耻之心极其淡薄的人。

然后他看到房门打开。

那个一袭白衣的杀手走进来。淡定而优雅,自然而然仿佛走进自己的房间。

看着面前姿态不雅的两人,杀手的神态也没有一丝改变。

"秦封疆?"那个好看得不像人的杀手开口,淡色的唇一开一合,充满了蛊惑的魅力。

压在秦封雪身上的大少爷早就看直了眼。丝毫没有危险迫近的觉悟,居然机械得点了点头。

然后他凄厉的嘶吼声划破了黑夜。

杀手手腕轻轻一抬,大少爷那个丑陋的器官就永远离开了他的身体。

不顾在地上翻滚惨叫的大少爷,杀手回头对秦封雪说,"快点穿好衣服,拔出你的剑。"

秦封雪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淡定,他起身整了整衣服,看了一眼杀手手中的判官笔,"生死判的颜广寒?"

门外乱哄哄的脚步声和喊声越来越近。

颜广寒冷冷瞥了他一眼,突然出掌,掌风狠厉无比。秦封雪也没有抵挡,闷哼了一声身体向后飞出去。

人们冲进院落这号看到这一幕。

二少爷中掌,跌落在地。那个白衣的冷血杀手,拿起地上的长剑,对着向门外爬着的大少爷狠狠捅下去。他每捅一刀,大少爷就惨叫一声。

他一直捅了十多刀,大少爷才咽气。这过程中,居然没有人敢上去阻拦。

秦封雪低着头,嘴角慢慢扬起。


第四十六章 优昙花开

那一夜。浣剑门内血溅白练。那一夜,浣剑门门主嫡子被杀手所杀,门主重伤濒死。而一直名不见经传的庶子秦封雪,一天之内以雷霆铁腕手段,镇压叛乱。自此名声大噪。

这是官方消息。

而事情的真相是:大少爷一派,得知大少爷被杀,知道自己好日子将尽。若是二少爷继承门主,他们一派将永无翻身之日。于是铤而走险,劫持门主,密谋篡权。

他们挟持了门主,在跃动的火光下与秦封雪对峙。

他们从不知道,这个纤弱的少年,在什么时候竟然已经笼络如此多的手下,将自己的势力培植的如此强大。但是他们不死心,他们还握着最后的王牌——秦门主。

雪一直在飘飘洒洒的下。并不大,只是细碎的小雪,没有重量地落在人的肩头。

秦封雪力排众议,独自一人去与他们谈判。

封闭的室内,秦封雪一人面对五个浣剑门元老级的人物。

他一直淡淡笑着,如此自然而美丽的笑着。让那些刀风剑雨中穿梭往来了一辈子的老江湖们,也有一丝胆寒。

"父亲。被背叛的感觉很不好吧?"他坐在檀木椅上,远远看着被刀架住脖子的父亲。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也像孩子一样向往过父亲的称赞,父亲的慈爱和宠溺,曾经父亲,也在他眼中高大矗立着,遥不可及。但是现在,他不过是一个颓丧的老人而已。

"那么二少爷,我们也不闲话了。你看门外,都是我们浣剑门自己的弟兄。若是杀起来,折损的都是自己的人。我看您还是乖乖的投降,把浣剑门交给我们。毕竟您还太年轻,也难以执掌这么大的门派。等您……"

秦封雪抬手,打断了对面人苦口婆心的话。

"抱歉,我还没对父亲说完话。"

"臭小子!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自己可以活着走出这间屋子吗?你要是不答应,就把你的小命留下,给这老头陪葬!"

秦封雪突然站起来,他脸上的笑意更浓。

"你们弄错了一件事。我从来,没有要和你们谈的意思。抱歉了父亲,为了浣剑门,委屈您了。"

秦老门主眼中闪过错愕。

不多时。

秦封雪推开门,衣摆上斑斑血迹。

那五个人,毙命当场。而秦老阁主,虽留下了一条命,但从此神志不清,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没有人天生就阴狠,天生就手段毒辣。

但是人天生都有求生的欲望。

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那个终日喜欢抽烟的师父曾经半认真说过,人在江湖中,由不得你自己。心不够狠的人,死得最快。

有那么一种人。

他们的感情犹如昙花,轰轰烈烈如若燃尽般的盛开,却只有一次,只为一人。

除此之外只剩一片荒凉和冷寂。

秦封雪经常想,也许自己是这样的人。

对待事态万千,他都可以一笑而过,唯有一个人,自从那个雪夜见了一次,就被深深烙在了心底,时时刻刻火辣辣的疼。

但是自从那一夜,他再没有见过颜广寒。

他自己也觉得,大概自己是有自虐的嗜好,他不愿意让自己太舒服。与其去把他圈在怀里爱他,不如用寂寞狠狠的折磨自己。

他爱他。只因一面。思念却啃噬了几年。

他爱她。也只有颜广寒,可以让他乱了方寸,放弃了原则。

几日前。

那个终日抽烟的男人告诉他,段重锦家的老妖妇要有所行动了。

秦封雪大概心里也有数。续箫楼被灭,是个再明显不过的征兆。

"我还是担心小颜那孩子。"抽烟的男人淡淡敛了眉。

"他不至于……"

"他至于。你不了解他。"

"他不适合呆在江湖中。他太重情义了。他认定了自己欠段非墨一命,就会为了还报给他,抵上一切。相爱一如造梦。死去的万事皆休。活着的,留在梦境之中,再也走不出去。"

"他用以保护自己十八年的坚硬外壳,被段非墨死前生生给剥下来,现在,他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冷血的杀手了。"

秦封雪听了这些话,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些怅然起来,但他依旧是笑着。

是啊。他不了解他。但是他却爱他。

无论是那个眼神冷厉如同寒雪的白衣杀手。还是那个带着淡淡醉意,笑着说,我记得你,的任性男子。无论他强韧还是脆弱,无论他阴狠还是善良。

"我知道了。我去救他。"秦封雪没有做任何的分析和考虑,这样说。因为他知道,无论怎么分析,这样的行为对他百害而无一利。

"师父,那我这样冒冒失失冲到金陵,您老人家可要罩着我点。"

抽烟的男人磕了磕烟头,挑眉,"有那个必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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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封雪侧躺在床上,看着身边依旧在沉眠的颜广寒。他的眼神淡然而温柔,仿佛一汪春水,无论什么都能融化在其中。

"真不知道你这样的人,怎么能在江湖上威风八面地活了那么多年。"

"又单纯又好骗。"

"不过。以后有我在,就不用怕了。"

然后,那双昨夜疯狂而痛苦的眼睛突然睁开。

黑曜石一般,透明而深邃。

"能让我先洗个澡么?"声音犹带着情欲的沙哑。


第四十七章 生存法则

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屋里的光线很暗,阳光似乎是被厚重的遮光布阻挡住了。这让我有一种蛰伏在暗处的古怪安全感,杀手的职业性格使然吧。

头依旧很疼,我毕竟已经三天没睡。但是却不能控制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清明。

身体的不适感让我无法入睡,都怪那该死的洁癖。

我大略回忆了昨晚发生的事情,让记忆闪电般掠过。

杀手是一种很奇特的职业。它教会你很多东西,用怎样的角度切割最省力,怎样潜伏可以悄无声息……但是最重要的一点,它教会人冷静。

杀手不等于亡命之徒。杀手不会轻易把自己暴露出来,成为众矢之的,因为杀手怕死。

恐惧是人最无用处也是最有用处的感情。如果恐惧让你畏畏缩缩,紧张得不能自已,它会害了你。但是恐惧也让你知道什么不可以做,从而保护你的性命。

杀手却要做不可以做的事。所以,杀手要用冷静来驯服恐惧。

秦封雪给了我喘息的机会。把我从无休止的折磨中拯救出来。在那种折磨中,我能做的只是不让自己疯掉。而现在,我有了冷静下来的时间。

昨天和前天,我会不再去回想,强迫自己忘记,即使不能忘记,也要强迫自己从恐惧的情绪里摆脱出来。

世界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只是蜷缩起来去逃避,是无法活下去的。

我听到身边,他絮絮叨叨开始说话。

秦封雪。我不记得他是个那么好心的人。必然有所图谋吧。不过既然他救我,应该我还是有一点利用价值的吧?

我于是张开眼睛,开口请求,"能让我先洗个澡么?"

"咦?醒了啊,"他修长的手指覆上我的额头,试了试温度,"精神还不错。不愧是颜广寒,这么快就能恢复精神。"

我挣扎了一下想起身,结果只是抬了一半腰就觉得头晕目眩。

摔回床褥的瞬间,被秦封雪搂住,"这几天也没吃东西吧……"

我小口喘息着,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他下了床,拉开被单抱起我,走进浴室。浴室的浴缸下面用炭火加热,水蒸腾出来,并不宽敞的浴室中水汽氤氲。

秦封雪细心试了试水温,把我放进去。

伤口接触到水,有酥麻的疼痛感。我并没有看自己的身体,也丝毫不介意秦封雪,拿起浴巾开始用力的搓洗。皮肤上纵横的伤痕和青紫的痕迹被我蹂躏得更加惨不忍睹。

秦封雪没说什么,转身出去。

我清理的差不多时,秦封雪才回来,身后跟了抬着一大桶新水的下人们。

"过来。"他张开手臂,微笑着看我。

我看了一眼他奇怪的动作,干笑,"你不是……"

他仍旧挂着那万年不变的奸笑,重复了一次,"过来。"

终于还是不情不愿从水里挪过去,手臂揽上他的脖子。下一秒,他把我从水里捞上来,横抱起来放进新的浴盆。让下人把方才的木桶撤下去。

这一系列动作,他都严严实实把我护在身后,不让任何人有偷看一眼的机会。

"多泡一会吧,里面有不少药材,对伤势也好。"

看着他湿了一半的衣服,我总算有点过意不去,"去换了吧,湿淋淋怪难受的。"

秦封雪却好像不太在意,从刚才拎进来的食盒中端出一碗粥递给我,"别管我了,先把你自己料理好。"

"秦门主,你对我这么好……"我看着他,决定对待这种得了道的老妖精还是直来直往,"有什么图谋啊?"

秦封雪突然不笑了。再抬头,一脸很受伤的表情,哀怨看着我,"我都成了你的泄欲工具了,小颜,你还想我怎么样?"

我立刻噎到。剧烈咳嗽起来。

秦封雪在一边很无良得开始笑。


第四十八章 好戏之人

重新又躺在柔软的床褥中,被子里有阳光晒过的味道,干燥而温暖。

房间里有黑色的帘幕遮挡了阳光,白烛在屋角燃着,熏香中烟气袅袅堆叠。

我试着要入睡,但是心里总有东西堵着,睡不着。

秦封雪坐在案牍边,拆开密报,迅速浏览过,然后随手一丢扔进火盆里。纸条迅速燃烧,而后湮灭在火舌上。

"我一直呆在你这里,似乎不太好。"我开口。

秦封雪闻言,抬起头。"你先好好睡一觉,有事等你醒来再说。"

"段秋凉如果发现了,你……"

"颜广寒。"秦封雪打断我的话,走过来在床边坐下。

"你还想回去受折磨?"他眯起细长的眸子俯视我,明明是戏谑的神态,却仿佛带着难以察觉的一丝疼惜。

我别看眼睛。"呆在这里我能做什么呢?一日一日这样堕落下去么?如果回去,可能可以有所发现……"

秦封雪轻叹了一声,微凉的手指覆上我的唇,制止我继续说下去。

"别任性。段秋凉的目的是整个江湖,不只是一个重华山庄而已。事情比你想的可能要复杂,我以后再解释给你听。我说过,我会保护你,我绝不会食言,你就信我这次。"

我抬手,把他的手从我唇上移开,"可是。段重锦很快会发现我不见了,如果他发现真相……"

其实。这才是我所担心的。万一他发现了真相,而让段秋凉把血咒移到他身上……

秦封雪眼中忽然有一丝不悦的情绪闪过。

"你怎么知道,段重锦和段秋凉不是一伙的?你难道没有想过段重锦只是利用你?"

我顿了一下,而后,微微笑了笑,"他不会。"

秦封雪沉默。许久他挑眉,微叹了口气。

"没错,他那种个性,不会这么做的。"

"他要是真的如此卑劣,这么做了,你也不敢单枪匹马突然到重华山庄来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单枪匹马?"

"大婚之日是一个月后啊,你突然出现完全不合常理。何况你又住进了重华山庄,可见你信任段重锦,而且,你所带的手下并不多。"

秦封雪突然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没想到你脑袋还转的动。"

"睡吧,身体要紧。"

他无意间那些亲昵的动作,让我觉得讶异。是因为昨夜有了肌肤之亲所以……还是有别的什么……

我终于还是闭了嘴,乖乖阖上眼睛。的确,如果没有足够的休息,我很快就无法支持下去。秦封雪的出现,是一个转机。总觉得,他知道的很多,关于段秋凉,关于重华山庄,关于眼前逐渐揭开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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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重锦因为上次的出行和即将到来的婚宴,被公事纠缠得焦头烂额,难以有空闲的时间停下来,这两天,一直无法去看颜广寒。

傍晚他终于脱开身,独自一人到了段秋凉的院落。

小院中没有一人,满地零落的海棠,在泥土上松散堆砌,也无人过问。

段重锦负手而立,在这有些空寂的庭院中央站住,微微抬头。

独自一人欣享这难得的宁静和闲适。

"重锦?"一身雪色衣衫的段秋凉出现在木质长廊上,木屐与地板相撞,发出清晰的回响。

"来了怎么也不叫人通传?我正沏了明前龙井茶,进来吧。"

段重锦微笑,跟着她进了屋。

段秋凉坐在矮案边,一手敛着袖子,一手高高扬起。玲珑玉壶在她掌中微倾,清淡的茶香随着倾泻而出的水流而飘渺。

段重锦静静看着,听着周围的声息,终于压抑不住,问道,"小颜呢?"

段秋凉手停了一下,抬头看他。

"自从上次他突然跑开,我就一直放心不下。我这两天没有过来,他是不是……怪我了?"段重锦修长的眉微微敛起,露出隐隐的心疼。

段秋凉低下头,把茶杯推到段重锦面前。她垂下的发丝,遮住了她嘴角那一抹阴狠的笑。

"小颜啊……"段秋凉忽然抬头,欲言又止。

"出什么事了么?"

"啊……没,没有。"段秋凉再次抬头,神色已经变成了淡淡的迷茫和困惑,"他说去找你了,难道是错过了?"

"找我?"段重锦脱口,重复道。他此时只想立即去找小颜,可是看到段秋凉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寂寞,又不忍离开。她毕竟是她的姐姐,而且即将出嫁。作为段氏的族长和段秋凉的弟弟,他都有责任去多陪陪她。

段秋凉微笑,神色淡然而平和,"快去找他吧。"

"秋凉,你说什么呢。我这次是来看你的。"

段秋凉睨了他一眼,"你心里想什么,我还能不清楚?"

段重锦笑了笑,"我在这里等他回来,他知道我来了,自然会赶回来的。"

段秋凉点了点头。

残阳渐落,夕阳斜照下,山,仿佛燃满了火红的杜鹃,漫山遍野,如火如荼。

两人坐在窗边,慢慢饮着淡酒,看红光将盏中酒都染透。

"重锦。"段秋凉手撑着头,面颊微微泛出酒后的潮红,她看上去是有些醉了。

"嗯?"

"你说……你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呢?"

段重锦转头看向她,也不回答,只是等着她的下文。

"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却没有想要的东西……"忽然她止住,露出一个看上去有些诡异的笑,但只是一瞬就隐没不见。

让人觉得,那样的表情只是一个错觉罢了。

"我丝毫没有选择的权利,是么?重锦……我一直最疼爱你,你明白我的意思么?"她突然靠近,酒气朦胧了的眼睛,直视段重锦的。

"姐。"段重锦轻轻握住她的手,"你不想嫁给他?"

"我知道,当世找不到比他更优秀的人……我知道,他风流成性……为了段家,这我可以忍。但是,他做出那样的事情,那样伤害你的事情,我……"

段重锦蹙眉,"秋凉,你说什么?"

段秋凉突然不再说下去,仿佛突然回神一般,有些不知所措看着段重锦。

"伤害我?"

"没什么,我失言了。"

段重锦没在追问下去。

那天,段重锦在窗口坐了一夜。

他一直等的人,却迟迟不曾出现。


第四十九章 随事自将来

窗外有鸟儿的啼叫,一声叠着一声,清脆而婉转。

我慢慢睁开眼睛。屋内因为有黑色的厚重遮光帘而仍旧是一片幽暗,只有丝丝缕缕的光线,透过帘子的缝隙照射进来,在地上投射下细小的光斑。

腰被人环着,背后,那人身体的温度透过贴合的皮肤传过来。

陌生的温度。陌生的手。

我却要靠着这些陌生的东西,才能够活下去。

忽然想起另外一个男人手心的温度,似乎比一般人都要更加的灼热,都会让人有被烫伤的错觉。

我揉了揉眼睛,扯出一个微笑。

那些,终归是我无法得到的东西吧……

我轻轻拿开秦封雪的手,想要下床。却被他一个小擒拿手捉住手腕。身体下意识做出反应,反手攻击,直点他穴道。

于是,一大清早,我们就精神百倍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在床上打起来了。

可怜的梨花木大床,嘎吱嘎吱响起来。

最后,我竟然被他按在床上制住了手脚。

"小颜,你精神不错嘛。"秦封雪在我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露出一个迷死千万少女的笑容。

我却只是阴着脸,正经八百问,"你武功谁教的……"

虽然说我现在身体状况是不太好,但是天底下,能这样把我制服的人绝没几个。浣剑门的武功我是见过,不记得有这么狠厉的招式。

"我师傅。"秦封雪放开我,下了床。

"废话。"

我翻身侧卧在床上,手撑着头瞥他。

秦封雪拿起衣架上白色的衣衫开始一层套一层慢慢穿起来。说句实话,我第一次觉得有人穿衣服可以穿得这么有诱惑感。一般来说,都是脱得比较让人血脉喷张。

"你想见他么?"他忽然回过头,似笑非笑看着我。

"啊?"

"我师傅。"

我挑眉,一脸疑惑。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秦封雪……"

我话还没刚说,就被他打断。

"哎。真是冷漠啊,昨天晚上喊得那么好听,这才一转眼,就变得这么生疏了……"秦封雪边叹气边摇摇头,一脸哀怨的样子,着实恶心了我一把。

我抛给他一记冷眼,"我的衣服呢?"

自从我被秦封雪救了,我似乎就一直在床和浴室之间做往返移动,衣服去了哪里我都不知道。

"我让人送进来。"说完,他扬声,"来人。"

门被推开,亮的有些刺目的阳光随着轻微的开门声,投射进昏暗的房间中,落下一条细细的光线。

"门主。"侍女的声音在门外。

"送衣服和早餐进来。"

"是。"

随着关门声,那一缕光线逐渐缩短,最后消失不见。

"秦封雪,为什么要把门窗都遮住?"我犹豫了一下,问。

秦封雪没有回答我,只是弯起眼睛笑。

你莫非是知道,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这样的自己?

秦封雪替我准备的衣服,是一件白衣,羽纹锦缎,衣摆上用繁复的针法勾了牡丹。

他拿起衣服,"过来。"

被秦大门主侍候更衣,实在是面子太大了。我叹气,走过去把手伸进袖子。

"为什么你这么喜欢白色?"

他的手绕过我的腰,替我系上衣带。

"因为你啊……"调笑的口气。

我哼了一声。因为背对着他,没有看到他眸子里忽然柔和的色彩。

用过早点,秦封雪就拉着我出了门。

秦封雪教育手下肯定很有一手。没有人吩咐,所有人都是自觉使劲低着头,紧紧盯着自己的鞋,没有人敢抬头看我和秦封雪一眼。

我和秦封雪坐上马车,驶出了重华山庄。

我问秦封雪这是要去哪,他只是说,"去见我师傅他老人家。"口气很像是在开玩笑。

车龄叮当,木轮碾着青石地面,发出低沉的声响。华丽的马车就这样悠闲得在金陵嘈杂的市井经过。最后,马车停在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地方。

此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秦封雪下了车,抬起一只手,等待我。他微笑,一如既往的腹黑而高深莫测。

我不露声色打量了一下四周。无数人正注视着我们,盯着秦封雪的眼神是赞叹,盯着我的是惊艳。我也不好薄他面子,把手放在他掌心里,下了车。

"为什么你带我来这里?"

秦封雪没有回答我,不容我反抗得牵着我的手,走进了大门。

门前的匾额上,几个大字龙飞凤舞。

天下第一。天雅坊。


第五十章 月冷千山

出来迎接我们的,不是伙计,而是管事。

他恭敬作了一揖,"秦门主,这边请。"

我狐疑瞥了秦封雪一眼。

不会是常客吧?秦封雪的老窝在芙蓉城,与金陵可是差了八百里。

而后,我们被带到了天雅坊的顶层。老板管秋的私人领地。高髻的侍女领着我们穿过盘曲幽深的回廊,在一个阁间停住。

"主人,秦门主到。"侍女恭恭敬敬在九华羽帐外说。

"知道了。"里面传来一句淡淡的回应。

语落,九华羽帐一帘一帘逐层掀开。凭窗而立的清俊身影,逐渐清晰。他手中的紫玉烟枪,烟嘴里轻雾升腾,如同蝉翼的纱帘在他面前轻轻飘动。

而他只是淡淡看着窗外,丝毫不为有人造访而所动。

"师傅,我带颜广寒来了。"

秦封雪说着,放开了我的手,径自走进房间,在黄花梨高凳上坐下。

我愕然看着他们。这是演的哪一出?

"管秋,怎么回事?你怎么可能是秦封雪的师傅?"我脱口质问。

管秋转过身,定定看了我一会,轻叹了一声。

"小颜,你先过来坐下,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我本来以为,段秋凉这个段家大小姐真实身份是个老不死变态老妖妇,我一来到这个世界就被卷入一个奇怪的阴谋,段非墨其实是演了一场长达十年的苦情戏。这些一切的一切,已经够离奇够惊悚,原来,惊悚的事还不止这些。

管秋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我狠狠shok了。

他说,段秋凉是与我不共戴天的死敌。

很多年以前,江湖上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紫极宫。

紫极宫有一种独门武功,简单的说,就是类似八荒六和唯我独尊功与北冥神功的混合体,修炼者可以靠吸取他人的精力而青春永驻。因为紫极宫势力太强,当时的武林同盟决定与紫极宫修好,于是把武林盟主的亲妹妹嫁给了当时的紫极宫宫主。

而那个嫁给紫极宫宫主的女人,就是段秋凉。而管秋,是紫极宫宫主的师弟,紫极宫的大护法。

后来,段秋凉偷练了魔功,设计杀死了紫极宫宫主,与武林盟联手,一举歼灭了紫极宫。

事成之后,段秋凉本应该是春风得意,受天下人所崇敬的英雄。可惜。

管秋说到这里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这就是所谓的武林正道。"

江湖之人,都忌惮段秋凉的邪门武功,又看不惯她一介女流在武林中身居高位。于是,设下圈套将段秋凉锁进地底铜铁之牢,一锁就是五十年。

五十年之后,地牢因为洪水而坍塌,成为一片废墟。段秋凉这个名字,就彻底湮灭在了武林的荒烟蔓草之中,随着那一辈人的逝去,而为人所淡忘。

我听到这里,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水。

原来,那女人这么变态,是这个原因……

"所以,她恨江湖,恨天下。她想让武林覆灭在她手里。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但是二十年前,她又出现了。段非墨,遇到了她。"管秋说到这里,停下,拿起手中的烟枪,含进嘴里。

"后面的事我知道了。"我说,"那么现在武林的情况呢?续箫楼被灭,是她干的?"

"对,"秦封雪见管秋没有开口的意思,回答道,"玲珑阁已经被段秋凉控制,莫轻寒是段秋凉的爪牙之一。现在江湖上四大家族,只剩下重华山庄和浣剑门。而重华山庄,已经是岌岌可危。"

除了四大家族之外……脑中忽然有什么东西倏然闪过。

我忽然抬头,直直盯着管秋,"管秋你这么多年一直蛰伏在生死判里……难道……"

管秋目光闪烁了一下,终于说道,"生死判,曾经就是紫极宫的杀手组织。当我知道江湖上生死判重现的时候,就猜测是段秋凉有所行动。所以就掩藏身份,加入了生死判。"

"那么……"我只觉得寒意从脚底漫溯上来,淹没了全身,让我如同身坠冰海。

管秋仿佛是知道我在想什么,"生死判中的确有段秋凉的人,但并非全是,到现在为止,我也不能完全确定。"

忽然。我觉得自己仿佛被抽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慢慢低下头,手撑住额头。

什么啊……所有的一切……我所遇到的一切。

段非墨温柔的养育和教导是一场我自欺欺人的幻觉,那么在生死判的这些年间,唐羿、沈妍蓉、君竹孤包括管秋……他们无微不至的关心,寂寞江湖的相伴,危难时刻的救助……这一切……难道只是一个经年累月铺设的陷阱,只是段秋凉为了对付我这个血咒的替代者而设下的埋伏?从屠杀五岳剑派到段非墨的死,然后是大漠中荒寂的生活,最后让莫轻寒再一次把我拉进她设下的阴谋,让我一步一步按着她的意思,迈入更深的泥潭。

"难道连这些也是假的……"

我把脸深深埋进了掌心。

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不会痛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不会就此麻木了呢?为什么,还是这样痛。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管秋,你明明知道段秋凉要对我做什么,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阻止她?"

"你看着我这么多年被人耍弄,从来没有想过要把真相告诉我?"

我低声问他,声音因为极度的压抑而竟然有些失声。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表情有多么的无助和失望,我都没有感觉到,身体已经在微微的颤抖。

管秋看着我,有一瞬的慌乱。然后他别开眼。

"时机未到,我不能冒险打草惊蛇。小颜,对不起。"


第五十一章 华卷坠

管秋说完,慢慢起身,离开了屋子。

我不知所措坐着,心中之觉得茫然。仿佛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浓重雾气之中,看不见过去也看不见未来,只有厚重的湿气,压抑着我,快要窒息。

然后,有人从背后抱住了我。慢慢的用力,最后,让我都有些疼痛。

一直觉得,他的手始终是有些微凉的。一直觉得,他的身上都有淡淡的寒意。

但是现在,我却觉得温暖。他覆在我手上的手,很暖。

也许。

在没有感受过极度深寒的时候,你永远也无法理解温暖的含义。

"他曾经对我说过:人在江湖中,由不得你自己。"秦封雪的声音,轻柔在耳边响起,"他并非想这样,只是身不由己。这次,就是他让我救你。"

我被他抱着。然后一点点平复下来。

的确。我有什么资格来要求管秋?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

只是,当你突然发现你被全世界的人所欺骗和背叛的时候,你怎么能够不绝望?

"我很冷。"

我轻轻低声说着。

"广寒。你记不记得八年前,一个下雪的夜晚。"

我怔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秦封雪声音依旧温柔,"那天,你穿一身白衣,杀死了浣剑门的大公子。"

我无心听他说话,淡淡回了句,"是么。"

"自从那天起,我就爱上你。我等了你整整八年。"

我等了你……八年……

我慢慢反应着这句话,慢慢转过头,看着秦封雪。

"所以,不要拒绝我。"

我挣开他的怀抱,突然笑起来。扯着嘴角,眼里却没有笑意,"又是骗人的吧。骗到我又有什么好处呢?我现在除了牺牲品和诱饵之外,又有新的用途了?是不是你上我上腻了,故意这样说想吓走我?没关系,你直说好了,反正我也已经无所谓了,被谁上还不都是一样……"

我无法停下来,一直一直说着刻薄的话,无理取闹像一个泼妇。

秦封雪只是面无表情看着我。他那种专注毫不退避的眼神,让我觉得心烦意乱,更加狂躁。

"不要那样看着我!"我抓起茶盏,就狠狠朝他丢过去。

秦封雪抬手挡开。

"不要看我!"我一掌拍下,梨花木桌四分五裂。然后,我不可抑止地,疯狂地拿起一切可以砸,可以破坏的东西,狠狠朝秦封雪砸过去。

当再没有东西可以扔。我开始用力撕扯那些柔韧美丽的锦缎,裂帛之声一声一声响起,九华羽帐都被我撕成了碎片。

最后。我精疲力竭。靠着墙壁,身体慢慢滑落下去。

重重喘息

"发泄够了?"秦封雪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我。然后,他慢慢蹲下来,"那天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段重锦与段秋凉狼狈为奸,你回答得那么干脆。你那时候的自信,现在跑到哪儿去了?你怎么知道别人就一定是虚情假意?真真假假,你难道不会用自己的眼睛去判断么?"

我忽然抬起头,声嘶力竭反驳他,"你凭什么教训我?像你这种从来没相信过任何人的家伙,有什么资格?"

秦封雪忽然笑了。不是往常像面具一样虚情假意的笑容,而是我从未见过,也许见过却从未有这样深刻印象的一种笑意。

那一瞬间,仿佛是千年冰雪溶解为一池春水,清风过水,花落有声。

他再开口,语气淡然而温柔,"我不是不想相信,只是不能。我已经失去了相信别人的能力。所以,颜广寒,我很羡慕你。无论受了怎样的伤害,请不要改变好么。不要放弃相信别人的能力。一直像现在这个样子就好,我会保护你。"

我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

"为什么呢。"我喃喃着,迷茫摇了摇头。

为什么。这一刻,我还是想要去相信他。

"我会保护你。留在我身边。"


第五十二章 缘太早 却成迟

我们回到重华山庄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西落。鸟儿黑色的剪影映在橘色的晚霞上,扑扇着翅膀,愈来愈远。

我已经冷静下来。毕竟已经活了两世,毕竟已经被伤害了太多次,再多这一回又能怎样呢?

我来到这世上,本就孤身一人。

秦封雪说得对,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由不得你。无论管秋还是段非墨,一个是身负着深仇大恨,一个事为了挽救自己的血脉,他们的做法都是无可厚非的。

我只要做我已经决定过的事情。我从来是一个死心眼的人,我承认这一点。我认定了的事,就必然要做到,我做过的承诺,必然会履行。

我不管这个世界怎样对我,我不能愧对自己的心。

马车行至重华山庄门口时,却被拦下。

守门侍卫的声音响起来,"请打开车门,例行检查。"

车夫的声音响起,"放肆,浣剑门门主秦封雪的车驾你也敢拦?"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请打开车门!"

车外争执了一会,车夫最终无奈,叩了叩车门,毕恭毕敬问道,"门主,您看……"

秦封雪微微敛眉,勾起一个冷笑。

"掉头,我们离开。"

"啊?是!"

拦秦封雪的车,想必是段秋凉的命令了?想捉我回去?

我看了一眼秦封雪,他察觉到我的目光,回看过来,依旧一脸云淡风轻的笑容。

马车还没掉头。就听到一声,"慢着!"

然后周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重华山庄的侍卫,将马车重重围住。

"麻烦。"秦封雪自语了一句。

"秦封雪。"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不是很大声,却直刺进我的耳朵。

我忽然间就惊慌失措。只能求助地看向秦封雪。

秦封雪捉住我的手,轻轻捏了捏,示意让我放松。

"是我,段大庄主,你们重华山庄的门槛还真是难进。"

"秦封雪,把车门打开。"

马车外,那轮燃烧般的红日隐没将尽,天的最东边,黑暗正在将天空逐层渲染。

手臂忽然抽痛了一下。血咒。

身体内部,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叫嚣着,要破土而出。

"秦封雪……"我咬着唇,拽住秦封雪的衣襟,"快一点!血咒要发作了!"

秦封雪蹙眉。我看到他皱眉头的表情都呆了一瞬间。

昏昏沉沉得想,这家伙居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推开我,然后忽然扯乱了自己的衣衫,"在这里等我。"

然后,他半推开车门。

"段重锦,你到底什么意思?"

秦封雪身体半探出马车,衣衫不整,一脸不屑和玩世不恭。

段重锦看了一眼他的衣服。

"你马车里的人是谁?"声音中透出隐隐的怒意。

"你真的想知道?"秦封雪挑眉,笑意更浓。

"你!"段重锦手指慢慢攥成拳,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

"是你逼他的么……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秦封雪居高临下睨着段重锦,神色有一丝嘲笑。

"把他还给我!"段重锦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如今天一般失态过,如同一头愤怒发狂的野兽,嘶吼着要将眼前的人撕碎。

秦封雪看了一眼已经差不多完全隐没在地平线下的夕阳,神色忽然转冷。

"段重锦,我劝你以大局为重,快点让开路,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段重锦不语,只是死死看着秦封雪。

两人身上都弥漫着浓重的煞气。

在场的人在这种压迫力之下都觉得脊背冰冷,冷汗直下。

忽然。

车内响起了一声模糊而沙哑的呼唤。

"封雪……"

那一刻。时间仿佛就此生生断裂。

天地都发出轰然崩塌的巨响。

段重锦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再也无法思考。全身的血,一瞬间,冷了下去。

秦封雪冷笑了一声,看着段重锦,对车夫说,"进门。"

重华山庄的侍卫犹疑了一下,试探着问段重锦,"庄主,放他们进去么?"

段重锦摇了摇头,目光中透露出几近绝望的不可置信。

侍卫刚想下令阻拦,却看到段重锦抬了一下手,轻轻做了个"放行"的手势。

段重锦一直看着马车从眼前慢慢驶过去,一点一点经过他的面前。

他却无法挪动一步。

他觉得恐慌,没有勇气去质问。去面对他。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是这样懦弱。

害怕自己得到不能接受的答案。

我靠着车壁,轻轻喘息着。手里拿着一把短刀,刀尖深深刺入右臂,刺破那个狰狞的莲花刺青。锥心刺骨的疼痛,让我暂时清醒。

鲜血顺着刀尖一点点蜿蜒而下,落在素白的衣衫上,斑斑点点的红。

那一瞬间,我差一点脱口而出——重锦。

我不能让他看到我这副模样。不能让他察觉我身上的血咒。

我既然已经决定,替他承担他的痛苦,替非墨承担他的罪孽。我便会舍弃一切,去完成。

秦封雪没有表情看我,沉默不语,替我拔出了短刀,点了穴道止血。

"秦封雪,管秋会除掉段秋凉对么?"

"不是她死,就是我们亡。"

"秦封雪,你答应我一个请求好么?"

"什么。"

"保段重锦无险,保住重华山庄。"

秦封雪注视着我的眼睛,目光清冷如雪,带着迫人的寒意。

"只要你做到,我可以答应你任何要求。"我慢慢吸了一口气,有些吃力得继续说。

秦封雪沉默了一下。

"忘掉段重锦,做我的人。"

没有犹豫太久,我给了他答案。

"好……"我放松了身体,淡淡笑了笑。然后,慢慢靠近他,微扬起头,吻上他冰冷的唇。


第五十三章 何堪笑对过往

"秦封雪。"我用力拽着他的衣襟,粗重得喘息,难以说出完整的句子。

血咒又在发作。一夜一夜,无尽得重复着同样的堕落。

我已经受够了,受够了这种恐惧的支配。

秦封雪把我从车上抱出来,径直穿过了院子,走进他的楼阁。门重重在他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响声。

"再忍耐一下。"他轻声说。疾步走到床边,温柔把我放下来。

"不,不要!"我仍然紧紧拽着他的衣襟,吃力盯着他,我知道他能明白我的意思,"帮我……"

秦封雪怔了一下,然后微微摇摇头。

"血咒不是你能抵抗得了的,广寒,不要任性。"他抬手,轻轻抹掉我额角大滴掉下来的冷汗。

"秦封雪,"我哀求看着他,声音断断续续,"把我……捆起来,求求你……"

意识已经越来越混乱,全身,皮肤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饥渴得叫嚣。

脑中那根弦,紧紧绷着,几近断裂。

黑暗中,他蹙着眉注视着我,那一刻,他竟然是犹豫不决。他的心,竟然在隐隐得抽痛。

最后他点了点头。

封住了我全身几大穴道,然后撕开了衣架上一件天蚕丝浴衣,把我的手脚捆上。

我躺在床上,断断续续粗重喘着,默默看着他作完这一切。动作干净利落。

"我就在外面,要是有事情……就叫我。"

我没有给他回答。我已经不敢再发出声音。我怕我一开口,就会是低声下气令人觉得恶心的呻吟和哀求。

我背过身,面向床的内侧躺着,身体慢慢蜷缩起来。

背后,响起了门轻微阖上的声响。

手臂上的莲花图腾在黑暗中舒缓得绽放,它妖媚舒展这根茎,让人想起那个女人鄙夷的笑容,也是这样一点点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缓慢得展开。

身体的最深处的燥热慢慢的加剧,仿佛身体变成了一堆干燥的柴草,谁在身体的最深处放了一把火。然后,由内而外,开始燃烧,崩毁,化为灰烬。

这种感觉仿佛是染上了毒瘾,身体迷恋上那种毁灭的快感,然后欲罢不能,没有了那种感觉,就会饥渴得发疯,就无法生存下去。

我逐渐无法控制自己,仿佛身体不再是自己的,身体内乱窜的内力,自行冲开了被封的穴道。手上和脚上的束缚却挣脱不开,我难耐得扭动着,想要从这折磨得人快要发狂的感觉中解脱出来。

脑海中开始浮现那些淫靡的夜晚,浮现月光下,秦封雪染上淡蓝月色的身体。

冰冷的唇,微冷的手。

身体被他抚摸的感觉。被他亲吻的感觉。被他拥抱的感觉。

我拼命挣扎,疯狂得用身体摩擦着床单,头发和衣衫都散乱。但是,那种折磨人的酥痒却没有得到任何的纾解。我开始用力咬着手上的白绢,但是无论我怎么用力,却不能挣断它。

我几乎绝望,蜷伏在床上,身体不住得颤抖。冷汗大滴大滴落下来。

然后,我挪动着身体,从床上滑落到地上。地面冰冷的触感,让我稍稍冷静下来,然后我抬头,看见了桌上的茶杯。

茶杯……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然后困难移动着身体,一点点朝着桌子挪过去。那么短短的距离,我只能用身体蹭着地面,先抬起下巴,然后是手肘,然后是膝盖,一点点,向桌子爬过去。

然后。我用尽剩下的力气,挣扎着站起来。然后碰翻了桌子上的茶具。

突兀的碎裂声在我沉重的喘息声中,响起。

我跪下去,把手狠狠按在了碎片上。

鲜血丝丝缕缕渗出来,在洁白的碎片上,缓慢得,染碧成朱。

我把腕上的白绢在碎片上用力磨着,尖利的碎片割裂了皮肉。我一次一次来回磨着,然后开始笑起来。低低的,在一片狼藉中兀自笑起来。

我已经许久不曾回忆起这个片段了。

我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了。

在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就已经决定了,我要忘记的,关于那个世界的一切。

只是,在这个夜晚,我又无法控制得想起来。

很多年前。

我叫做林昕。

我二十五岁,是国家安全局的谍报人员。

我有个搭档,何洋,我们在一起将近十年。

我们大学在同一个系,同一个班,他住在我下铺。每次我在上铺晃悠,他也得跟着我一起晃,还要吃床板上簌簌落下来的灰。然后,他就会吼起来,林昕你给我老实点。

他找了女朋友,要带到我面前第一个过目。

我们一起半夜翻墙出去刷夜,在大排档喝得烂醉,在天寒地冻的大马路上,一边东倒西歪走着,一边高歌。

后来我们一起进国安,一起接受特训。

在我累的瘫在地上动弹不了的时候,他会首先站起来,拉我起来。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是哥们,一辈子的。

后来,我在国外被捕,被查处底细秘密审讯。

他们为了从我嘴里撬出情报,对我用了私刑。

殴打、电击、甚至给我注射了毒品。

我最终也没说什么。说了就是死。

我一直相信,会有人来。他会来,会来救我。

后来,他真的来了。真的是他来。

那时候也是一片混乱。那个秘密的小审讯仓库外,都是巨大的枪声,一波接着一波,震耳欲聋。

我被反绑在椅子上,头上的强光灯打在我脸上。

除了白茫茫的光,四周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但是我知道是他,只是从脚步声,我就知道。

"都结束了对吗?"我这样问他。

"是。"声音有些冰冷和僵硬,我却没有发现。

"我们可以回去了?"虽然脸很痛,但是那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回答我的,是他的沉默。

然后子弹上膛的声音,"喀喇",回响在空旷的仓库里。

那一刻,我惊呆了。

我根本无法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

我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错,我一直一直在等待,一直一直相信着……

"我没有泄露任何情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慢慢走过来,皮鞋踩在地板上,声音很响,仿佛踩在我的心脏上,让我觉得恐惧。

"我知道。"他淡淡说着,手里的枪却拿的那么稳。

"为什么?"

"林昕。"

"你不能这么对我,何洋……"我近乎绝望哀求着他,"我才二十五岁,我父母……"

"自由撰稿人林昕,三个月前遭遇车祸,当场身亡,尸体已经被家属认领。"

他淡淡说着,毫无感情。

我张着嘴,却再也无话可说。

"不要这样,何洋……"

冰冷的枪口抵住我的眉心。


第五十四章 独立披香

秦封雪一直站在门外,站在寂落的庭院中,石阶下,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任寒冷的夜风,一阵又一阵,撩动了他白色的衣袖,扬起然后垂落。

血咒的力量,他曾经是看过的。

段秋凉的血咒,是施咒者把自己的力量转移给被施咒者。接受者的武功会大为精进,但是却要受到施咒者的支配。

段秋凉的这种血咒,也曾下给其他人。段秋凉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

很久之前,莫轻寒突然现身武林,武功强大却诡异。管秋和秦封雪就对他有所怀疑。于是秦封雪故意接近他。

是他骗了莫轻寒,还是莫轻寒与他互相欺骗?秦封雪不在乎,他要的只是结果,只是达到自己的目的。

后来,莫轻寒因为秦封雪,而忤逆了段秋凉的意思。于是,他看到了莫轻寒血咒发作。

然后他立刻意识到,这个人只是那女人的一条狗,一条离开她就不能活下去的狗。

于是他绝然离开他,毫不迟疑。

秦封雪本就是凉薄之人。

凉薄得,天下之大,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入得了他的眼。

屋子里接连不断发出响动。

那人戚哀的呻吟,呜咽,断断续续传出来,让听到的人,都会觉得无由的心痛。

但是他没有动。清脆的碎裂声想起来,他身体动了一下,还是没有迈步。

他一直忍着。他也在受着煎熬。

仿佛心被架在火炉上蒸烤。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心,因为另一个人而疼痛,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秦封雪抬手,按上自己的左胸。然后淡淡的笑了。

直到屋子里传出那颜广寒的笑声,他才走过去。

走过那短短的,仅仅十步的距离。

他推开门。

然后站在门口,手维持着扶在门上的动作,静静看着屋内一片狼藉中那个衣衫凌乱人。

颜广寒也抬头看着他,手还在无意识得摩擦着碎裂的瓷片,他目光很迷茫,氤氲着浓浓的水汽。星星点点的血,染在他素白的衣衫上,如同雪夜盛开的梅花。

然后,他眼睛慢慢张大,露出一个有些可怕的笑容,

"我要是已经死了,就好了。"

说完,他笑出声来。

秦封雪意识到,颜广寒现在不仅被血咒所支配,而且因此产生了幻觉。

他迅速走过去,把他从那一堆碎片中抱起来,放回床上。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颜广寒拽着他垂下来的头发,很用力,强迫秦封雪低下头,面对这他。

"为什么?"他一遍一遍问着,直直盯着秦封雪的眼睛,满眼溢满了绝望。

秦封雪轻轻吐了口气,俯下身子,吻住颜广寒微微颤抖着的唇,他的唇很烫,烫得灼人。

他辗转吻着,手滑进身下人凌乱的衣衫中。

颜广寒的目光逐渐迷离,苍白的皮肤上慢慢染上潮红。开始发出撩人的呻吟。

"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秦封雪放开他的唇,抹掉他嘴角沾染的那一缕银丝。

醒来时,空气清清淡淡的,没有这两日每天都能嗅到,都已经习惯了的佛手香。

我伸手摸了摸,身边空无一人。

居然,会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我坐起来,头有些痛。昨天的一切又闪电般在脑海中重放。

我深呼吸,然后张开了眼睛。手腕上缠着绷带。身上穿着白色的云锦里衣。

每一次,我都会体力不支晕过去。秦封雪就会替我料理好身体,把一切恢复原状,让我一直能多休息一会,睡到天亮。

其实,他的温柔,让我有些无所适从。但是,我又不可救药依赖上他的温柔。

我下了床,拿起床边折好的衣服穿上。

忽然,有人敲了敲门。

"公子,您醒了吗?"

我愣了一下,回答道,"是。"

然后门被推开,一排仕女走进来,端盆的提水的,阵仗浩大。

为首的一个恭恭敬敬缓身一拜,"公子,请让我们服侍您洗漱更衣。"

看来,秦封雪是真的把我当成"他的人"了。

"把东西放下我自己来就行了。"

我话音一落,所有的侍女都露出点畏惧的神色。

"这……"侍女面露难色,"门主吩咐我们了,务必要把您伺候好……"

秦封雪看来平时对下人挺苛刻的。怎么怕他怕成这样。

我也不想为难她们,于是点头。"好,那有劳你们了。"

我于是被她们拉着坐下,七手八脚摆弄起来。

递漱口水的,擦脸的,整理衣衫的,梳头发的……

突然被人这样服侍,感觉真不是一般的别扭。

而且她们都是神情严肃,缄默不言。

"那个……秦封雪呢?"我终于有点受不了,打破尴尬。

"门主正在处理公事,不过太久就会过来。"

我对她笑了一下,"是么。"

然后,那个侍女忽然一愣,再开口,语气中有点羞涩,"公子你笑起来真好看。"

"哎,青梅,你在说什么呢。"旁边的女孩推了她一下,笑着说。

"说错了吗?"青梅不服气瞪眼,"我觉得公子长得比门主还要好看呢。"

所有女孩子都笑起来,我也被感染,微微扬了嘴角。

屋子里的气氛,好像突然一下缓和下来,方才的生疏一下就消失不见。

"其实门主是吩咐了,让我们多陪公子您说说话,解解闷,但是刚才我们看公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都有些不敢开口呢。"

"话说回来,公子您真是有些消瘦呢,应该多吃些有营养的东西补补。"

"不行,小桃,门主说了,公子的饮食要以清单为主,不能大鱼大肉的。"

"门主怎么还不来呀?"

"这两天门主整天不见人影,要处理的事情堆积得都成山了,你是没看到他看到那摆了一整张桌子的文书的表情,嘻嘻……"

我看着那些女孩子说说笑笑的样子,忽然感觉一阵轻松。

无忧无虑,单纯又美好。

我只不过是笑了笑,她们就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在我面前叽叽喳喳,没有防备,没有隔阂。

第五十五章 打情骂俏

"公子,你喜欢什么东西呀?"忽然,一个侍女笑着问我。其他的也都停下叽叽喳喳,用很好奇的目光看着我。

刚才我一直像局外人一般,坐在一边听着她们说话,偶尔笑笑附和,现在突然都把目光转向我,倒是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喜欢的东西?"犹豫……

"比如说吃的东西啊,动物啊什么的。"

我挠了挠头发。

"有很多喜欢吃的东西……糖炒栗子吧?"

侍女们眨眨眼睛看我,然后都嘻嘻哈哈笑成一团,"公子您真是有趣。"

囧……这有什么有趣的。

"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大声。"

秦封雪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清冷的嗓音一响起来,屋里的温度骤然降了八度。

侍女们立刻都噤了声,恭恭敬敬退到一边,齐齐侧身下拜,"门主。"

秦封雪明明是微微带着笑意,但是却又明显透露出,他情绪不好的信号。

这些侍女都是跟随了他多年的人,自然了解他的脾气,现在都不敢做声。

秦封雪挥了挥手把她们遣下去。

"喂,干嘛那么凶啊?她们又没做错什么。"

秦封雪什么也没说,走到桌边,拎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仰头灌下去。

我忽然想起刚才侍女们说的话,立刻明白过来。

他定然是忙着把那堆积成山的公务处理完,连杯水都来不及喝就又匆匆赶回来。

虽然觉得这根本就像是天方夜谭,根本就不可能是秦封雪这种性格的人会做出的蠢事,但是,事实这样摆在眼前,这几日他对我的悉心照料,又不容我不相信。

"你要不要睡会?是不是很累?昨夜没睡吧?"不自觉,我说话的语气就放轻了,无意间透出点关心。

秦封雪放下茶杯,看我时目光闪烁了一下。

呃,怎么说呢,感觉他那一瞬间有点呆……

他转过身,没有让我看到他的表情,"跟我来。"

"去哪啊?"

"作为我的人,当然要符合我的口味。"

"啊?"

然后,我就被他拖进买车,稀里哗啦,又一路开到了天雅坊门前。

"怎么又来这里?"

"来这里当然是买衣服。"秦封雪拽着我的手,也不顾我的窘迫,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拽进店里。

"给小颜买衣服?"管秋挑着眉看秦封雪,一边抽着烟,眼神怪异。

秦封雪理所当然似的把我往怀里一揽,"现在他穿得都是我的衣服,对他来说太不合适了。"

"那个……我可以穿以前的……"我稍微推了他一下,跟他分开点距离。这样被他搂着让管秋看了,实在感觉不太对劲。

"不行。"秦封雪冷冷瞥了我一眼,"做我的人,就要听我的话,穿我给你买的衣服,睡我的床,住我的地方。"

管秋大概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喷了口烟,突然出手,烟杆重重向秦封雪敲下去,"小兔崽子,不要欺负小颜。"

秦封雪用手挡开,眯起眼睛笑,"师傅,我的私事,你没权干涉吧?"

"呃……"我看现场气氛不太对,火药味太浓,于是站到他们两中间,"那个,管秋,我……我是自愿呆在秦封雪身边的,所以……"

管秋看着我的眼睛,微微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有苦衷,我就知道封雪这孩子干什么事都得从中捞点好处,也不知是跟谁学的,真是的。"他说着,瞪了我身后的秦封雪一眼,然后转身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不过,你有他护着,我就放心了。"

管秋。你果然……

我点头,弯起眉眼笑。

"刘管事。"管秋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

"老板,有什么吩咐?"中年有些发福的管事出现在楼梯口。

管秋手指撑着太阳穴,一副"我不管了"的样子,坐在一边抽烟。

秦封雪了解他的脾气,知道他是默许。所以开口,"把店里所有白色的,不同款式的衣服给颜公子一样拿一件。"

刘管事微微吃惊,然后摸了一下头上滴下来的冷汗,"秦公子,这大概有三百多种,是不是太多了?"

秦封雪不耐烦抛给他一记冷眼,"让你拿你就拿,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是、是……好的,您稍等。"

"先说好,钱你还是要照付。"管秋在一旁不冷不热说。

秦封雪微笑,"师傅,钱我当然不会少你一分的。这么多年来,天雅坊做浣剑门的生意可没少赚。"

管烟枪默不作声喷烟,污染空气。

不多时,一叠一叠的衣服就摆在了眼前。白茫茫一大片,各种款式、各种花纹、各种质地。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我看了一眼就觉得眼晕。令人叹为观止的是,秦封雪居然在这一堆一眼看上去没差的衣服中挑挑拣拣起来。

我小声问管秋,"他怎么对衣服这么执著?"

管秋小声回答我,"你不知道他极端自恋么?"

"原来如此……"

"拿去试。"突然,他扔出来一件衣服给我。看我呆愣愣抱着衣服没动,他又催促,"快点。"

于是很无奈地走进试衣间。

然后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脱脱脱,穿穿穿。

走出来,给他看。按照他的要求,转过来转过去。三百六十个角度,都要给他看一遍,他才罢休。

这种感觉真是……

然后,他又丢给我一件,让我继续试。

如此反复,无数次。搞得我觉得晕头转向,被折腾得死去活来。

我拉开帘子,扶着墙,有气无力,"喂。试够了没啊?"

第五十六章 凶流暗涌

然后很意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欧阳毋殇。

依旧华丽丽孔雀装扮。华丽的紫色外袍,用金线勾勒着暗纹百鸟朝凤图。头上挑着孔雀尾翎簪。

自从续箫楼在一夜之间被灭门,欧阳毋殇便下落不明。原来,是被秦封雪救了去,藏在了管秋的天雅坊里。

"呦,好一个大美人。"他开口调戏道。

"欧阳楼主,自杭州一别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我也打起精神,反击回去。

欧阳毋殇那双带着媚态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要是早知那一日杭州的颜公子,便是生死判的王牌杀手颜广寒,我说什么也要把你弄到手,不会让秦封雪又抢了去。长得这么美,又有绝世武功,难怪秦封雪和段重锦为了你,争得头破血流。"

我不爽,干脆不搭理他。

秦封雪这时开了口,声音是一贯的漫不经心,内容却有些威胁的意味,"欧阳楼主,你不要忘了自己现在是寄人篱下,是不是,应该收敛一些?"

欧阳毋殇笑,"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最终却没敢说出来。

然后他往旁边人的肩上一靠,一副受伤的表情,"司缈,天下人都不要我了,只有你要我。还是你对我最好。"

司缈?我定眼看过去,才发现他身边站着的正是箜篌司缈,续箫楼排名第一的杀手,曾经在十八里坡害我受重伤的罪魁祸首。

她静静站在一边,微微低着头。身上没有散发出一点杀手的戾气,存在感极淡。我刚才还以为是个侍女。

"是,主人,司缈会一直在您身边。"

欧阳毋殇弯起眼睛笑,环住箜篌司缈的腰。然后别有用心,目光从秦封雪身上又滑到我身上。

挑衅。

我偷偷瞄了一眼秦封雪。呃,据我对他的了解,秦封雪是有点争强好胜的人……不过,他应该不会……

我还没想完,坐在梨花木扶手椅上的秦封雪突然对我伸出一只手。

我挑眉。

"过来。"声音倒是很温柔。

我迅速别过脸,假装啥也没看到。

"别忘了,现在你是我……"声音里有一丝丝威胁。

我抓狂。"我知道了!你有完没完了!我是你的人还不行吗?!"

我这一阵狂吼后,屋里静默了足足三秒。

然后秦封雪放下手,很优雅得翘起腿,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好,我知道了。"他笑,如同春风三月,微寒中又带着暖。

我被他这一笑。竟然搞得不知所措,心脏都跳乱了节奏。

果然,像传言中的一样。这家伙,是个妖孽。

我定了定神,重新把矛头指向欧阳毋殇。

"话说回来,欧阳毋殇,上次你派人刺杀我的事儿,咱们是不是该算算账啊?"我抱着手臂,冷冷看过去。

"这事不是的指示。是负责传令司缈的人,出卖了我。你也不想想,我怎么忍心对你这么美的人下手。"欧阳毋殇抬起头,很诚恳看向我,眼睛炯炯有神,看得我一阵恶寒。

我别过头,小声自语,"怎么段秋凉就没把你这祸害除掉。"

"本座洪福齐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孔雀男厚脸皮,恬不知耻说。

"段秋凉本来是想借续箫楼被灭一事,栽赃嫁祸给重华山庄,挑起四大家族内斗。却没想到被我们抢了先机救走欧阳毋殇。她下一步,必然会在重华山庄与浣剑门联姻这件事上做文章,再次制造事端。"一直不发话的管秋突然说,屋子里的人都静下来,听他分析。

"小颜和封雪,你们都要见机行事,切不可冲动,一切要顾全大局。"

秦封雪冷冷笑起来,看着窗外江南寒意萧索的略显空落的风景,"不知道,这步棋,段秋凉又想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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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山庄与浣剑门联姻。这可谓是江湖上几年来最大的盛事。

各门各派,有哪个敢不给这两大门派面子?尤其是在续箫楼被灭,这样恐怖而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之后。

于是,这几日的金陵城,可以说是江湖侠客云集,城内的客栈无论大小,都被定了个满。重华山庄内,也是早早的就张灯结彩,远远看去,大红色盘绕了大半个山脉,处处透着喜气。重华山庄内,专门为几大家族准备了住所。浣剑门的新郎秦封雪,据说早就迫不及待住进了重华山庄。而玲珑阁,在这一代新人莫轻寒带领下,也浩浩荡荡入住了重华山庄。

那么。这次盛事的女主角,段家大小姐段秋凉,此时在做什么呢?

一双鲜红的高脚屐,藕色的抹胸长裙,闲闲躺在软榻上。

昏暗的小室内,有流水的声响透过木质的墙面,叮叮咚咚响着,绵绵不觉。

屋角的重瓣莲花香炉中,幽眇带有淡淡迷幻效果的熏香,冉冉升起。

她的背后,有人在轻轻替她按摩着肩膀,那人垂着头,恭谨而谦卑。

"轻寒,知道这次该怎么做了吧?不要再让我失望一次。"她淡淡开口,声音带着倦意也带着居高临下的倨傲。

"是,我知道了。"莫轻寒轻声应和。

"乖孩子。"段秋凉笑了笑,抬手示意他停下,"你回去吧,把玲珑阁里的事都安排好。"

"是。那我退下了。"

莫轻寒低眉顺眼,微微对她欠身,掀开珠帘出了屋子。走到门口,他看了一眼一直背靠着走廊墙壁站着的男人,露出个稍显讥诮的笑容。

那人一身玄衣。神色冷然。

"你进来吧。"屋子里,段秋凉的声音响起。

玄衣人却没有动,"在这里说好了。"

"呵呵,"那女人的笑声响起来,随着小竹屋外的清流,一波波荡漾,"你还是老样子。"

"不过……狗啊,有时候太听话了反而会让人觉得腻歪,你说不是么?"

玄衣人没有回答。

"以防万一,若是让他跑了,你得给我把他抓回段重锦那里。"

"……好。"


第五十七章 大戏开场

大婚之日。

段秋凉一直清冷的小院,突然就热闹起来。走廊上提着衣角小跑的侍女们往来不绝,到处是忙得焦头烂额的下人。

我走到一扇门前停住。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女子的声线平缓而温和,仿佛真的是温淑贤良的段家大小姐。

我冷笑了一声,推门而入。

新房。

极大的屋子中央摆着一张紫檀大床,红色的天鹅绒床幔从房梁上垂下来,将那床笼罩得暧昧无比。整个房间里被红色的幕帘重重装饰,九华帐边摆放着金铜香露。屋子一周摆满了

在地上高高直立的鸳鸯形宫灯。地毯是用孔雀羽编线为绣,金翠夺目。

但是,明明如此喜庆的房间,却透着一股阴郁之气。而那气势的源头,就是段秋凉。

段秋凉端正跪坐在蒲团上,面对着一扇铜镜。

她后首龙四凤冠大小花各十二树,两博鬓宝钿十二支,身着通天冠绛纱袍。衣袍贴合的裹在身上,前凸后翘,身姿婀娜无比。

我看到这一幕,忽然就笑出来。

而且是硬憋没憋住,笑喷。

秦封雪和段秋凉成亲啊……想象一下两个人脸色铁青,一身大红的拜堂……实在是太搞笑了……

"小颜,这么多天不回来,心都玩野了吧?一回来就嘲笑我,我一定告诉重锦,让他教训你。"段秋凉语气是亲昵的娇嗔,然而神态……微微眯起眼睛,嘴角上挑成残忍的弧度,如同一只吐着鲜红信子的毒蛇。

我听到她提到段重锦,就已经笑不出。

"段秋凉,我发现你真的很爱演戏。"我定了定神,迎上她的目光,冷冷嘲讽道。

段秋凉忽然站起来,向我走过来。头上的饰物随着她的步伐,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在空落的房间中回响。

我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恐惧,站在原地直视着她。

段秋凉在我面前站住,她染着胭脂的指尖鲜红,出其不意就戳上了我手臂上那个刺青的位置。

那里立刻有灼烧般的疼痛。

"你要干什么?"我咬牙怒视她。

段秋凉旋转着指尖,"今晚华灯之夜,你可是重要的演员,怎么能缺席呢?我替你暂时遏制住血咒,不让它发作,你看我对你是不是很体贴呢?小颜?"

我冷哼一声,"什么演员。"

我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在冷笑。

看来,又是一场大戏要上演。只不过……我没必要按着你预设的剧本去演吧?

"疑中之疑。比之自内,不自失也。"段秋凉放下手,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疑中之疑。比之自内,不自失也。

三十六计之——反间计。

"小颜,要是看到段重锦对你失望的样子,你的心,会不会比现在更痛一点?会不会碎得更彻底一些?呵呵,好有趣啊,迫不及待想看了呢。"

刺耳的笑声突兀在房间中回荡着,跌落进我的耳朵,如同尖利的针扎在身上。

我在一片黑暗中张开眼睛,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微微自嘲,大概是很久没有在太阳落山后还能睡觉,得意忘形了吧。

整理了衣服起身,自己斟了一杯凉茶。推开了一扇窗,霎那间,辉煌的灯火和鼎沸的人声涌入寂静而黑暗的房间。

层耸的重华山庄,桂魄澄辉,万盏花灯罗列。无限佳人穿绣径,笑语盈盈,妖艳奇绝。凤烛交光,银灯相射,奏箫韶呕哑。鸣鞘响处,万民瞻仰宫阙。

靠在窗边,冰冷的眸子映射着光彩绚烂的灯火,整个人仿佛与世界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墙。

忽然,门口有脚步声响起,太过熟悉的脚步。我脸色微微一变,但是面对来人时已经恢复了一贯挂在脸上的微笑。

"这么重要的场合,你这一庄之主怎么能开小差,溜到这里来?"

段重锦一身红色锦袍,显然是因为婚宴而特定的。他站在门边,定定看着我,幽暗的屋内,他的眸子是那么亮,那么温柔,连寒夜都要融化。

强迫自己不在那目光中陷进去,别开头不去看他,"段庄主,你穿红色,真的很不合适。"

段重锦苦笑了一下,开始为自己的到来找理由,"小颜……我听下人说,你在房间里睡着了,我怕你误了时间,所以来叫你。"

他这样说着,慢慢走到我身前,抬手覆上我的额头,"身体不舒服么?"

"不……"我微微摇了摇头,手一直在挣扎,想要抬起来抚开他的手,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让你……受苦了……"

段重锦声音里带着深重的压抑,压抑到,几个简单的字,却说得这样费力。

下一秒,我被他温柔把拥入怀里。

我也不挣扎,扬起脸看他。

"重锦。"

"你不要多说,我都知道……"段重锦手指覆上我的唇,"他用秋凉和重华山庄来威胁你对不对?"

我听他说着,身体一僵。

段重锦感觉到了我的反应,温柔亲吻着我额角的碎发,试图安抚我,"我太了解那个人了,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不过现在不用怕了,我会保护你,我答应过你,我一定会保护你。"

我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重锦,我们去正殿吧,宾客都等着你呢。"

婚宴的现场,我站在最清冷的角落。背后靠着湿润冰冷的墙壁站着。

好一出挑拨离间。段秋凉。

我微微挑起嘴角。

毕竟人活两世,比不上你和管秋这样不知活了多久的老妖怪,也不会傻到任你摆布。今夜的戏,你就好好看着吧,我颜广寒定然会全力配合,包您满意。


第五十八章 将计就计

忽然,身旁的树影中走出来一个人。依旧一身白衣盛雪,仪态雍容而优雅。

"秦封雪?"我诧异看他,挑眉,"你个新郎怎么穿成这样跑这儿来了?"

话说,我还有点好奇,你也一身红色是啥模样。

秦封雪慵懒往我身上一靠,声音里带着些许的讽刺,"段秋凉她已经'死'了,新娘都没了,我这个新郎还折腾自己干嘛?"

"死了?"

我话音还没落,忽然发现人群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

"庄主!庄主!小姐、小姐她……死在自己的房间里了……"

众宾哗然。

宴会上立刻炸开了锅。

我站在太偏僻的地方,也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一会,只见段重锦排众而出,匆匆离去。

重华山庄的侍卫立刻包围了整座山庄,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颜广寒。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出手,所以。你别死了。"秦封雪如同来时一样,默无声息,在无人注意中离去,临走轻飘飘丢下这么一句话。

"嘁。"不就是想表达:'你千万要小心'的意思么,非得说得这么难听。

我无奈笑笑。忽然又发现秦封雪一个特质,别扭。

关心别人从来不直说。

"段重锦,我看你也别查了。"忽然,一个轻蔑的声音响起来,借着内力,在场的宾客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衣衫鲜红,面容清俊的青年忽然跳上高台,把原本在那里不知所措杵着的舞姬赶下去。

所有人借着通明的灯火都看清——那是玲珑阁的把持者,莫轻寒。

"你什么意思。"段重锦冷冷的质问。

他的眼神很冷,冰冷得入骨,让人不寒而栗。

"你说我是什么意思呢,段大庄主?你一直把一条带着毒牙的毒蛇养在身边,被反咬了一口,不应该在意料之内么?"莫轻寒居高临下看着段重锦,轻浮笑着。

"莫大侠,你倒是把话说清楚!也给段庄主一个交代啊!"宾客中有地位较高的前辈开口。

"是啊,这样打哑谜,让我们也不知如何是好。"立刻有人附和。

莫轻寒忽然抬起手,食指慢慢伸出来来。隔着黑压压的宾客,直直指向我的方向。

"生死判的杀手,颜广寒。你潜伏在重华山庄这么久,终于选在今天下手,是摆明了看不起天下武林么?"

他话音刚落,瞬间,几百上千口子人齐刷刷把目光照向我这个阴暗的小角落,顿时,我变成万众瞩目的焦点。

我从黑暗中走出来,低着头忽然笑了。

衣袖一甩,身体轻盈腾起,如同一只白色羽蝶,翩然展开绝世无匹的翅,自无数人头顶掠过。风撩动衣衫,轻猎作响。

最后,我在莫轻寒身边站住。

在场所有的人都呆了。

重华山庄与浣剑门的联姻,急转直下,竟然成为一宗牵扯了江湖神秘组织生死判的凶杀案。

现在,高高的台上,灯火聚集之处,一白一红两个身影对立。

"莫轻寒,你真有脸说我。"我笑眯眯的讽刺他,丝毫不见慌乱,"最希望段秋凉死的人是你吧?你不是一度和秦封雪很暧昧么?"

"请不要把我扯进来。"

我话尾还没收住,不知何时站在浣剑门一众人前的秦封雪,就笑眯眯打断我。

他确实在笑着,万年不变,诡异的笑容。

莫轻寒嘴角不自觉微微上翘。

以为我要中了他的计?

我忽然后退了一步,指着莫轻寒的鼻尖。然后放声大笑三声。

"可惜,没轮到你杀段秋凉,段秋凉那个贱人就死在我手上了!"

全场默。

然后,

众宾愤然,有人拔剑欲起。

莫轻寒当场呆住,表情真有看头。

秦封雪依旧是高深莫测的坏笑。

段重锦。我不敢去注意。

不过,大声骂出来"段秋凉那个贱人"真是痛快。

其实。段秋凉,你是指望我惊慌失措指认莫轻寒是幕后的主使吧?由此,可以成功挑拨重华山庄与玲珑阁,成功挑起你蓄谋已久的江湖血战。

你当时对我说的反间计,也是为了误导我。

可惜,你千算万算,机关算尽。算不出,当年紫极宫还有个管秋留下来陪你玩,算不出,我颜广寒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无知。

我不愿多想,我不愿算计。是因为我懒得计较自己得失。

但是这次,你逼我太绝。


第五十九章 恶战

莫轻寒茶色的眸子,颜色渐渐变浅,眼神凶残得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

"你既然这样说了,还以为自己可以活着离开这里么?"他低声咬牙切齿说,手已经按在了剑上。

我一眉峰,唇边一缕坏笑悠然而起。然后轻轻把身体贴近他,在他耳边耳语,"恐怕,你家主子现在还舍不得我死吧?"

莫轻寒脸色更加难看。

然后我又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你是拦不住我的,莫轻寒。"

虽然。这里有上千的人。有一帮子怒气冲冲的武林正道。但是,这世上有谁不惧惮生死判?谁会傻到为了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而送掉自己的性命?这个江湖,早就是冰冷的了。所谓的热血江湖,不过是个笑话。

电光火石间,人们还没反应发生了什么。两人站立的木质高台,就轰然化为一堆碎片,灰尘飞扬。

自从我站上了高台,就已经开始调动内力,调整自己的状态到极佳的状态。

当他出掌,我丝毫没有觉得意外。巧妙接着他的掌力,身体向后掠出去。

"颜广寒,我今天就让你有命来,没命回去。"莫轻寒站在碎片之中,声音阴郁。迷蒙的灰尘中,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只见他忽然拔剑,刺目的剑光瞬间划破了尘埃和黑夜,剑锋舞动,裹挟这强大的内力,满地的锋利木头碎屑全部化为暗器,直直向颜广寒袭来。

在一片大红火光照映下,那人白色的身影在黑夜中那样鲜明,在漫天的灰尘和锋利的碎片中,他却悠然自得,宽袖轻舞,脚尖轻点,身体如同白蝶,起起落落,潇洒得不似凡间之客。

而那些尖利的碎屑,仿佛是故意避开他般,连他的衣袖都没有碰到。

反而宾客席,早就一片狼藉,人们慌忙躲避中,惨叫声连绵不绝。

"莫轻寒,住手!你这样会伤到无辜的人!"终于有人出来制止他这种疯狂的行为。而那个人是段重锦。

他话音一落,就引起一众受害者的附和。

"是啊,莫公子,你冷静一点。"

"对啊,我们应该从长计议。"

莫轻寒眼神一凛。恶狠狠瞪向那些"武林同道"。

"你们这些胆小鼠辈!怕死的就夹着尾巴快滚!不要挡老子!"

众人都是一愣。莫轻寒虽然自从现身江湖,名声就不太好,但是平时也总是一副温文尔雅,偏偏公子的形象,为什么今日如此失态?

我站在一片杯盘狼藉的宴桌上,给自己斟了杯酒,一边喝着一边看好戏。

这个莫轻寒看来平时也被段秋凉压迫得挺惨,人格都扭曲了。

"段重锦。"莫轻寒忽然笑了,直直看向段重锦,"难道,你也畏惧生死判?为什么你不下令,抓住他?"

我依旧喝着酒。神色安然,仿佛事不关己。

段重锦。下令吧。我不会怪你的。我不会觉得难过的。我不会责怪你不相信我的。

段重锦却不说话。

重华山庄的银甲侍卫已经将这里团团围住。他们都是千里挑一的精英。一身银甲,在月光下散着森然的寒光。他们目光如铁,他们的脚步统一如同一人的脚步,沉重踩在地上,震得人心惶然。

他们只等着段重锦一身令下,便会拔剑,将面前的猎物赶尽杀绝。

莫轻寒轻蔑哼了声,"没种。"

然后忽然他手中放出一点火光,火光发出尖利的鸣响一飞冲天,在深蓝色的天幕上爆裂开来。

下一刻,暗影中无数鬼魅涌动,除了簌簌的风声,毫无声息。却是压得人无法呼吸的杀气,乍然四起。

玲珑阁的精锐部队。魅影组。

我放下酒杯。袖手而立。

判官笔已经在手。

今日,看来不得不破,杀戒了。

多少年不曾经历的恶战。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出去。

白衣被鲜血染得一片猩红。

指间的判官笔划着诡异的弧度,穿透他们的死穴。我一次一次想要避开他们的纠缠,越墙逃跑,被魅影们一次一次不知死活拽下来。

最后,我踩着无数人的尸体跳上高墙,终于逃出去。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我的背影而无动于衷、而按捺不发。

最后,段重锦在无数的质问和指责中,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银甲卫,始终没有拔出他们的刀。

我尽可能快得逃跑。同时用了些麻烦的技巧隐匿自己的踪迹。

日出时,我已经逃离金陵城五十里。

最后,我实在体力不支,躺在一棵树底下再也爬不起来。

可恶……我按了一下左肋,似乎是骨折了,一阵一阵的疼。

身上致命伤倒是没有,小伤却是一堆,不轻不重,渗着血。

真是狼狈。我叹气。我侧过头,看向东方。

天地空旷,穹庐倒扣。淡青的天空中,朝阳正布满整个东天,血染般的红,铺陈了东方。

第六十章 玄衣素颜

我微微眯起眼睛,抬手挡住那有些刺眼的光。

然后从指缝间,我看到一个人,逆着正冉冉升起来的朝阳,向我走过来。

朝阳的华彩中,玄衣的男人身上染着淡金色的光,他慢悠悠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看着我。吊梢眉下,一双凤眸弯弯眯起来。

"小颜,你在这儿干嘛呢,挺尸啊?"

我愣愣看着他,看了足有三秒。然后很悠闲支起头。

"老子我,正在享受日光浴。"

唐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转身就走,"那老子您就在这继续晒太阳吧,儿子我回家收衣服了。"

"喂喂~~~"我赶紧叫住他,"你TMD见死不救啊?"

唐羿回过头,嘿嘿笑着,"您这不是好好的,活蹦乱跳么,哪里见死了?"

我憋屈。

憋了一会,终于放软了语气。"我现在受伤动不了了……"

唐羿看着我,目光变得柔软,"早点说不就好了吗?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强悍呐?我早就领教你的强悍了。"然后俯下身把我抱起来。

横抱。公主抱。

我立刻扑腾起来,"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淫荡的色魔!再不放开我,我要喊了!"

唐羿却抱得更紧,"你再乱动我就在这里……叉叉圈圈了你!"

我自己也纳闷,为什么我在他怀里扑腾得那么有力气,自己就走不动?看来人的潜能还是很大的,不被逼到那份上,有些劲使不出来。

"你这个欺君犯上的乱臣贼子,朕要灭了你的九族!"我抗议道。

唐羿嘿嘿一笑,"皇上,你就省省吧,罪臣只有你这一个九族。你要是这么想殉情,还不如跟我恩恩爱爱过小日子。"

我无语。最后我腿一蹬,也不扑腾了。反正再多费力气也没用,我认命……

莫非是我平时欺负唐羿太狠,这小子今天终于可以趁我受伤,手无缚鸡之力时,在我面前找到点男人的自尊了?

呃……我反省。

最后,我在他怀里睡着了。因为实在很累。

最近身体状况一直不好,昨夜又拼杀了太久,现在忽然放松下来,自然而然我就跑去和周公下飞行棋了。

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马车车厢很宽敞,放了檀木小几,又开了好些窗子,支起来,阳光落在车窗的纱帘上,闪着毛茸茸的光。

马车并没有移动,我透过窗子看出去,仍然是在郊外,满眼是青葱明媚的树林。

我躺在柔软的被衾里,抱着枕头睡得舒坦。唐羿坐在桌子边,我看他百无聊赖,就打起精神调戏他。

"唐羿,你这是要把我拐到哪里去啊?"

唐羿回神,这才发现我醒了,于是笑眯眯把我调戏回去,"拐你去水帘洞。"

我作恍然大悟状,"我早就怀疑你了!原来……你真的是猴子变的。"

唐羿眨巴眨巴眼睛,瞪圆了凤眼可怜兮兮望着我,"还不是爹您当年一时糊涂,兽性大发,强要了我那可怜的猴子老娘……"

"滚!"我抓起枕头砸过去。结果扯动了伤口,疼得我"嘶"了一声又滚回被子里。

唐羿接住枕头,叹气。

"小祖宗,你就歇停一会吧。饿了吗?"

我轻轻按了按肋骨上的伤,还好,被上了药问题不大。

"饿……"

"要吃东西么?"唐羿说着,拿出一包剥了壳的糖炒栗子,放在手上摇啊晃啊。

我看了一眼栗子,又看了一眼小人得志的唐羿。

最后,我终于在敌人的糖衣炮弹下,放下了尊严……

低声下气,一脸讨好,"要……"

"喊我什么?"

"唐大总管~~"我嗲嗲开腔,声音腻歪得能滴出水来。

唐羿愣了一下,"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像个太监?"

我点头如捣蒜,"太监总管。"

唐羿绷脸。"为什么我是太监?真不公平。"

我摆摆手,"哪里不公平啦?我是皇帝,你就是逆臣;你是邪恶的大太监,我就是善良的小太监。哪里不公平了?!"

唐羿思索了一秒,"好吧……"

然后我幸福得吃到了甜滋滋香喷喷还热着的糖炒栗子。好久没吃,真怀念啊……这口感……

唐羿静静看着我。神色那么淡,带着微微的疼惜。

风轻轻扬起了纱帘,他的面容在起落的纱帘间隐没,让人无法看清。

忽然。

手中的纸包落在地上。

"啊……"

剧烈的疼痛让我来不及反应,就呻吟出声。

右臂上的血印刺青处,仿佛有人拿了尖利的刀子,在哪里反复的刺入,在那里来回刮磨着我的骨头。太痛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剧烈!

我身体蜷起来,因为那不可抑止的痛苦而颤抖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终于缓解。模糊中,我听到他的声音。

"段秋凉只是把血咒推迟了,并没有让你摆脱它。"

汹涌如浪的疼痛如同潮水般迅速地退却。我无力倒在床上,大口喘息,冷汗一瞬间就湿了重衣。

唐羿站在我面前,面无表情的开口,"这一次血咒会比以往短促,却会更剧烈,更难以忍受。"

我失神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的神智再次凝聚起来。

"唐羿……你是段秋凉的人?"

其实,那天管秋说了生死判与段秋凉的关系,我就知道,唐羿是段秋凉的人。

他这么巧在这里遇到我,自然是在等我。我也知道。只是我受伤,若是跟他动手,胜算也不大。更何况,我还是不愿意与他刀剑相向。我看似没有对他设防,其实也在处处防备。

我算了这么多。却偏偏漏算了,血咒。


第六十一章 故人何在

唐羿不置可否。忽然,他蹲下来,手指轻轻覆上我的额头,替我擦掉不断掉落的冷汗。

"唐羿……"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过来,他现在要做什么。

这里是荒郊野外。百里之内。只有我,和他。

"唐羿你不能……"我无力推拒着他的手。

身体却在升温,不顾我的心刹那跌入了冰海,冷得疼痛刺骨。

理智在那一刻,那么简简单单,就断了线。

为什么会这样无助?

我不是一直在告诉自己变强,变得压倒一切得强悍。为什么,在面对极亲之人的伤害时,还是这样脆弱而无助?

身体的焦躁已经压制不住,手脚都开始轻微的颤着。我拼命向里缩,企图拜托他那只手的纠缠。

"为什么……"

"颜,我承认我这样做有私心,但是我不能把血咒未解的你就这样扔给段秋凉。"唐羿努力安抚着我,板正我的脸,让我听他说话。

我却已经迷乱,完全顾不上他在说什么,只是推拒着,用力摇着头。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们……"

血液在沸腾着,狂躁一点点侵蚀着仅存的那一点意识。我拼命推拒着他的手。

我们是……曾经生死相依的朋友啊……

这份感情我努力守护了这么久,我不想眼睁睁看着它被毁灭,被粉碎。

"不要过来,唐羿……求求你……不要管我……"

"你听我说!冷静一下!"唐羿用力按住我的肩膀,把我按倒在床褥中。

身体太过敏感,即使细小的触碰,也会让全身如同过电一般,引起反应。

"嗯……"

意识已经失去自我。被拉到了极限的弦,终于,断了线。

我只是凭着本能,腿就缠上面前人的肢体。不管他是谁。

我只要解脱。不管是谁,只要可以让我解脱。

唐羿愣了一下。

"说什么……都没用了么?你,一定会恨我了。"低声苦笑。

俯下身,吻上那人柔软而发烫的唇。

立刻,那人便疯狂得撬开了他的齿关,饥渴得缠上他的舌。

一切,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衣衫零落。那人的喘息和并不算娇媚的呻吟,纠缠在他身上的美丽肢体,手臂上盛放如血的红莲,都是毒药,诱惑着人,走向堕落的深渊。

这一次,的确血咒发作得凶猛。但是,不过太久便退去。

他还在我身体里的时候,我就已经清醒了。

那时候,我忽然觉得绝望。

我最好的朋友。我此生最重视的朋友。在和我做这种事。

我没有反抗也没有出声。咬住自己的手指。

我知道他要高潮了。

微微被汗水沾湿的墨色长发,泻在他背后。

那张一直玩世不恭的脸上。现在的表情——是迷醉?是疯狂?是挣扎?还是痛苦。

他扬起下巴,脖颈优美的线条显露出来。

身体最深处,有一种被狠狠烫伤的感觉。

我无法压抑,长长吐了口气。

过了一会。唐羿从我身体里退出来,他抬头,对上我的眼睛。

惊慌失措。

大概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他此时的神态吧。

为什么还会惊慌呢?唐羿。

我慢慢别开头,避开他的视线。

"你后背怎么回事。"

最终,是我先开了口。

刚才他抱我的记忆,闪电般在大脑中掠过。我记得,他背后有无数鞭痕,纵横交错。有些痕迹表面看上去极淡,却深深埋在皮肤的深处,刻在血肉之上。

"没什么。"唐羿慢慢拿起仍在地上,凌乱不堪的衣物。

我也不再问。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了。

我们,已经再也做不成朋友。

我撑起疲惫不堪的身体,接过他递来的衣服,默默穿上。手指却一直颤着,一个简单的衣带,我系了很多次才终于系好。

"你要带我去哪?"

"重华山庄。把你交给段重锦。"

我的动作僵住。

"唐羿……别这么做……"我说,声音虚弱无力,我已经再没有大声争执的力气。

唐羿回头,神色冷漠。"颜广寒,你别再犯傻了。何苦替段重锦承受痛苦?他配么?"

说完,转身就要走出车厢。

"等一下!"我从床上下来,却不想,刚站起来,脚就忽然一软,跌倒在地上。

唐羿回头,看见我跌倒,几乎是下意识反应想要接住我下落的身体。却在触碰到我身体的一霎那,收回手。

我俯在地上。他站在我面前。

我不能去见段重锦……

他一定以为我杀了段秋凉。他一定在恨我。

我不想看到。用冰冷目光看着我的段重锦。

我慢慢伸出手,拽住了唐羿的衣摆。

"求求你了……唐羿。不要带我去……"

我低着头,用力拽住他的衣摆,用力拽着不愿意松手。

不可一世的我。现在是怎么了?

这么简单,就可以作出这样低微的姿态,蜷伏在别人的脚下祈求。

忽然,他蹲下来。是指轻轻从我侧脸上抹过。

然后他愣了,我也愣了。

居然……有淡淡的湿意……

我哭了?怎么可能。

第六十二章 被弃路边

唐羿像被烫到了手指一样,突然就缩回手。

"小颜……"

"我没哭!"我忽然就一把推开他,愤怒得咆哮出来。

我狠狠瞪着他。愤怒得、羞耻得,用尽力气得瞪着他。眼眶却越来越重,越来越红。

"我知道了。"忽然,我听到他这样说。

他的眼神慢慢缓和下来,最后脸上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忽然觉得他那一刻的笑容,这么决绝而苍凉。

"小颜,你真傻。"最后,他低声说。

说完,转身出了车厢。

马儿的嘶吟声响起,马车晃动了一下,随即快速在山路上奔驰而去。

他突然勒马停住的时候,我还没有回过神来。

他走进车厢里,点了我几处大穴,粗鲁得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拖出车厢,然后就直接仍在了大路的中央。

四野空旷。这里是金陵通向外地的官道。

"你干嘛唐羿。"我躺在地上,皱着眉质问他。

唐羿蹲下来,"听说这附近有狼出没哎,小颜你自求多福,别被狼叼走了。"

"你……"我疑惑看着他,"你不是要把我带回重华山庄么?"

唐羿抬手戳了戳我的脸。脸上是我熟悉的笑容,玩世不恭的,云淡风轻的。

"后会无期了,小颜。"

"喂!等……"

唐羿决然离开,跳上马车,手中黑鞭长甩,马车带着滚滚的尘土从我面前飞驰而去。

他再没有看我一眼。

后会无期。不用再会,就不用彼此伤害。

我眯起眼睛。躺在黄土地面上,抬头看着天空。

空旷、渺远、又安静。只有长风偶尔无声经过,只有成团的云有时闲散得走过,只有孤单的鸟偶然的滑翔扇翅掠过。

很奇怪。我躺在这里,被点了穴道,一身疲惫和伤痕,心里却一片安然。

有时候,你认为自己没有做好准备迎接要到来的一切厄运。但是事实上,你早已料到,早已能够承受。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坚强又脆弱的。

很久之后,杂乱的脚步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刚开始很微弱,后来逐渐清晰,最后他们鞋底踩碎的尘土都蒙到了我脸上。

"报告!前面发现了一个倒下的人!"

"什么?不要为了这种小事耽误行程,把他抬到路边!"

我翻白眼。太没人性了吧。

立刻有人走过来,想要拽着我的四肢把我抹布一样丢出去。

正在我准备开口叫唤。

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些许懒散。

"谁都不要碰他。"

众人听到声音,身体下意识立刻服从,动作僵硬得停在一半。

白色的九锻锦在那人身后扬起,阳光流淌在缎子上,折射出出水般的粼粼波光。

秦封雪从紫金行辇中飞出来,自人们头顶飞过,最后落在我面前。足尖点地,轻盈如同一只白蝶。

我轻轻咳嗽了几声,声音干涩低哑却带着笑意,"你视力真好啊,离了这么大老远也能看见我。"

秦封雪忽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形象,大大咧咧蹲下来。

"你是我的东西。你身上有我的痕迹,我能看不见么?"秦封雪又笑起来,明媚如同三月的春风,熏人欲醉。

我却丝毫笑不出来。

明明现场有数百人围观,却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寂静得可以听见我咬牙的吱吱声。

老大……你不必这么大张旗鼓宣扬我是你的人吧……

"小颜,你眼神好可怕呀。"秦封雪知道我动不了,于是饶有兴致蹲在那里用如青葱般的手指在我脸上戳来戳去。

我欲哭无泪。我的脸今天招谁惹谁了。

然后,他手更加过分得探进我的衣领。我正想开口骂人,突然看到秦封雪神色变了。

上一秒还是鸟语花香春意融融,下一秒就变得天寒地冻,冰冻三尺。

他扯开我的衣领,虽然眼神凶狠得似乎要射出激光把我烧出两个洞,动作却还轻柔小心。

我知道他在看什么。

吻痕呗……

他冷冷看着我。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越是熟悉他的人越是怕他。这人展现给世人的只是他N个面中最伪善的一个面。熟悉他的人,如果见识了他犹如地府凶神的另一个面,就无论如何也抹不去心理阴影了。

我慢慢别开头,受不了他那种冷冽毫无感情的目光。

因为自己的东西却被别人用了,而愤怒无比么?

秦封雪果然是个心眼极小的人。

我以为他会把我扔在这里不要了。或者把我拴住,用马拖着走。(貌似电视剧里都是这么虐囚的)

他站起来。逆着光线,我眯着眼睛却还是看不清他的神色。

"把披风脱下来。"简单的、直白的、绝对的不容反抗的命令。

然后发生了让我冷汗直下的事。

秦封雪身后一排排不知确切数目的侍卫开始卸甲解衣。那场面,绝对不是一个震撼可以形容的。

"把最干净的一件给我。"

众人反应极快,瞬间就递给他一件黑色的披风。

我已经完全呆住。真不知道怎么形容浣剑门。强大?还是令人无语……

这种绝对服从,对主人的绝对信仰。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秦封雪把我用披风裹好,然后横抱起来。似乎只是微微提气,身体就如雨燕般向后掠起,又坐回紫金大辇中。

"走吧。"他淡淡下令。

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无人质疑门主为啥捡了个大活人,无人质疑为啥要脱衣服。队伍行进如常,丝毫不见纷乱。


第六十三章 难以琢磨

紫金大辇四周是百叶竹帘和如蝉翼般的轻纱。透光性极好,私密性也极好,外面又无法窥探进辇内。行辇就像一个移动的小房屋,里面设施一应俱全。香妃榻、软床、象牙小桌、壁灯、香炉、屏风……

秦封雪只是抱着我,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却不看我。脸上依旧毫无一丝表情,寒霜满面,像被冻住了一般。

我看着他的表情就觉得心里堵。无奈现在被他抱着,我又不愿意闭上眼睛睡觉。睁开眼就看见他的冰山脸,实在是郁闷。

"喂,你要是嫌我脏把我扔在一边就好了。"我不满得开口。何必隔着个披风抱着我?你不舒服我也难受。

秦封雪全身都没动。只有眼珠慢慢看下来。神色显得比刚才还要狰狞。

"你说什么?"

我抖。别开眼。"什么都没说……"

突然,我感觉天旋地转。身体被扔在了香妃榻上。

我怒,"我又不是抹布,解了我的穴道让我自己走不行吗?干嘛扔来扔去的!"

我刚吼完这一嗓子,就乖乖闭嘴了。

秦封雪走过来,腿跨过我的身体,直接就跪在我身体上方了。

这种姿势……呃……

我被点了穴道也动不了,只能可怜巴巴看着他,"那个……这个床榻这么小……"

"放心,它不会塌了的。"声音依旧冷冽。

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秦封雪的手指灵巧无比,三两下把我的衣带扯开。身体就赤裸得暴露在他目光下。

我虽然跟他基本上确定了床上关系,做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倒是第一回赤裸相见,任我脸皮再厚,也有点……那个……不好意思……

眼睛闭上。不愿意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眸子。

他的眼睛,是墨黑的,接近于黑夜幽深的颜色,像黑夜一样静谧像黑夜一样寂寞。

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你会有自己被这种广大的黑夜,一瞬间吞没的感觉。

他冰冷的手指覆上我的侧脸。

我慢慢吸了一口气,轻声说,"秦封雪,我太累了,你让我休息会,行么?"

闭上了眼睛,感觉却更加的敏锐。他的手指慢慢从我的侧脸顺着下巴滑落到颈间,然后慢慢继续向下,有意无意在那些深深浅浅的吻痕上停留。

"是谁做的?"声音在我耳边,低沉而性感,我感觉到他故意把淡淡温暖的湿气喷在我耳朵上。

我不说话。他的手指更加放肆得在我胯骨间时轻时重抚摸。

"你是被强迫的?"

我睁开眼睛,直视着他。

几秒之后,我笑了起来,很轻浮。

"事实上,算不上强迫。我走在路上血咒发作,正好遇见路人甲,就哭着求他好好蹂躏我一番。就是这样,你满意了么?"

我本来以为秦封雪会生气,但是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出乎我意料得笑了。

"惹怒了我,你很高兴?"

"也许吧。"

"把你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我哪敢啊?这世上还有敢让你秦大门主痛苦的人吗?"

"你是第一个。"说话时,眼睛弯起来,很温柔得笑。

他侧过头,慢慢吻下来。

眼帘微垂,浓密的睫毛在过于精致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唇上传来轻柔的触感,如同一片花瓣掉落在唇上,但这露珠的湿意和幽暗的芬芳。

一个长久停留的,温柔如同幻觉的吻。

我知道,秦封雪对我有感情。虽然我觉得那感情来得莫名其妙。

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了解无论自己做什么,秦封雪都会原谅我,所以才会在他面前放肆,故意惹怒他,用他的愤怒来换取我内心压抑的解脱。

他固执得一遍一遍宣布我是他的东西。

那么,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肉体上的关系?那么,究竟是他用身体束缚了我,还是我用身体禁锢了他?

他的身体和心一样,覆盖这冰雪,很冷。但是他的拥抱,却能给我温暖的感觉。

也许,在被岁月风化了的骨头的裂缝中,我们有同一样东西,寂寞。

两个寂寞的人在一起,是不是能够温暖一点?

身上的穴道被解开。麻木的四肢终于可以活动,我长长舒了口气。

"你先到床上睡一会吧,记得盖上被子,别着凉了。傍晚我们会到扬州城,那里我有别馆,我们要在那里住一阵子。"秦封雪说话时已经转身走开。

我侧躺,手撑着头,看着那家伙的背影。

真是让人琢磨不透的人。

"不回芙蓉城你的老窝么?"

"呵呵,"秦封雪半侧过头,露出一个经典的秦氏诡异笑容,"戏还没演完,怎么能提前退场呢?"


第六十四章 悠游扬州

我们在扬州城郊外秦封雪的别院里住下。

别院是精致而秀丽的江南风格,白墙黑瓦,有木质的长廊和清澈见底养着锦鲤的池塘。

我们白天在庭院里、高台上悠闲得晒太阳,喂鱼,吃大量的板栗。

今天,江南的阳光一如既往得温润和朦胧。秦封雪在小水榭里架了个香妃榻,躺在上面闭目养神。

我坐在他身边,异常专业得剥栗子。

"你怎么能那么悠闲?段秋凉没有在婚庆的时候达到目的,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她说不定会作出什么极端的事……而且你半路救起来我的事,万一风声透露出去,你们浣剑门岂不是要和重华山庄结仇?还有玲珑阁……"

秦封雪微微抬起眼皮,似笑非笑看着我。

又是这种万恶老狐狸表情。我知道,我想到的事情肯定都在他的算计之内,他现在能如此悠闲,肯定是早有准备。但是,他偏偏不把自己的布置告诉你,存心让你心急。

"啊。"忽然,他张开嘴。

我正要把栗子塞进嘴里的动作停在半空。

这个动作的意思,莫非……

我脸瞬间黑下来。

秦封雪……你几岁!!你几岁啊!!怎么干这么幼稚的事!!

我忍怒不发,瞪着他。

"用嘴巴喂我,唔,我就告诉你。"

我听到"用嘴巴"就眼疾手快跳起来,把栗子塞进他嘴里,"秦封雪,别得寸进尺。这么恶心的事,亏你想得出来。"

秦封雪一边嚼栗子,一边看我,眼神特哀怨。他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手侧撑起头,微微一笑。

"段秋凉她想明着挑起江湖血战,却一而再再而三得失败,如果你是她,你会怎么做?"

职业习惯让我很容易把自己放到敌人的角度,几乎没怎么想,"明得不行换暗的,像铲除续箫楼一样,铲除掉重华山庄和浣剑门。"

"嗯,"秦封雪微微一点头,"但是这样有很多弊端。"

"第一,首先要对重华山庄和浣剑门进行旷日持久的内部渗透,获得足够的内应。第二,即使一举歼灭了本部,重华山庄和浣剑门的势力太庞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时间,也难以控制全局,必然会遭到反击。"

秦封雪笑了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是呀,就是如此,所以她暂时不会采取什么行动,我们又干嘛那么紧张?"

我蹙眉,沉下声,"但是这些都是假定在一个前提上,如果这个前提不成立,那么事情就麻烦了。"

秦封雪侧目看着我,眸中流光闪动,明亮的刺眼。

我继续说下去,"那就是——重华山庄站在我们的一边。"

风自竹林穿过,拂动了纤细的绿竹,翠叶轻摇,发出簌簌的声响。

秦封雪沉默了一刻,忽然开口。

"重华山庄。我们。"两个词在他舌间玩味,幽幽吐出来,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忽然发现,我大脑根本跟不上此人的大脑转速。

无力……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难道听话抓不到重点吗?!

"小颜。"

"干嘛。"语气恶劣。

"你看轻了一个人。"

几个字没有重量得飘飘悠悠飞出来,落进我的耳朵,一霎那,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