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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
(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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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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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妲己抢男人》作者:非天夜翔 (1/2)
逐鹿战场的穿越者
逐鹿之战,黄帝、蚩尤对决,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战,也是最后一战。
战场仅余两把神兵光芒万丈,不可直视。
牛头狼身的魔神蚩尤,金甲巨人黄帝遥遥相对,战况已成僵持之局。
中天乌云卷起浩瀚漩涡,一道雷光劈下!
轰雷过后,深坑中现出一个少年身影。
少年灰头土脸,一手扒着雷坑边缘爬出,惊见坑外死人如山,忙转头仰望,意识到神魔之战已进入最关键的阶段,忙大喊道"不!等等!轩辕氏,听我说!"
黄帝与蚩尤同时怒喝,举起手中神兵,朝对方冲去,狠狠地撞在一起。少年连滚带爬地冲出陷坑,朝战场中央奔去。
少年放声喊道:"别打了!再打下去你们的子孙就要完了!"说话间黄帝被猛地一推,脚步踉跄,房屋大的铁靴"砰"一声朝着少年踩了下来,直把少年踩得半死。
"听我说……"少年抓狂地叫道"我是穿越来的!暂停!中场休息!"不防蚩尤觑到机会,倏然暴起,兽蹄又在少年身上踩了一脚。这下少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匍匐于地,艰难直起头,意识逐渐远去,双目所望之处,景象模糊不清。
然而蚩尤却意识到地面多了一物,转头朝他望来,一双嗜血的红眼探照灯般扫来扫去,最终转身伸出妖爪,轻轻握着少年,把他抓起。
魔神元气充盈少年身周,片刻他便恢复了意识,睁开双眼,望见迎面而来的一道金光,喝道:"小心!!"
蚩尤发出震彻世间的怒吼倒了下去,被金色巨剑透胸而入,双目红光一闪,黯灭。剑折,魔神陨。
黄帝一手扯开头盔,抛于一旁,身形渐矮了下来,直至与常人无异。方如释重负,抹去嘴角的鲜血,朝少年走来。道:"你是何人?"
少年恨恨转头,愤怒之情溢于言表,朝黄帝吼道"剑断了!完了!全完了!你们要断子绝孙了!"
黄帝怒道:"放肆!"倏然察觉一丝不妥,忙把手按在少年肩膀上,抽了口冷气,问:"谁派你来的?"
少年哽咽道:"东皇,东皇太一。"
黄帝问:"太一不是主司五千年后的人间?发生何事?"
少年摇头,答道:"天地元气絮乱,百姓流离失所,人世崩毁,东皇让我来寻太古十器:钟剑斧壶塔,琴鼎印镜石。需十神器之力同时发动,方能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
他又痛苦抬头道:"东皇钟还没找到,轩辕剑已经断了!"
黄帝也不生气,让那少年在一块岩石上坐定,招手间金剑已缩小飞来,他把断剑置于膝上,沉思片刻,答道:"无妨,蚩尤必诛,否则人间永无宁日。轩辕剑此时虽断,但……"
话未完,天顶闷雷阵阵,黄帝自知失言,改口道"我送你去一处,前五件你必能寻获。"
少年似绝望中窥见一线生机,抬头道:"送我去哪?"
黄帝左手二指在身前虚画一圆,答道:"女娲的时代。"
霎时万古神皇身周元气流传,天地归一,玄门洞开,两仪图现世,周而复始,无穷无尽,当即把那少年吸进了时间的乱流里。
"等等!你让我休息一下再穿越!哇啊——!"
黄帝随手把两截断剑抛进玄门中,道:"穿着穿着,你们就习惯了。"话内尽是温暖笑意。
初涉殷商
公元前1068年三月十五日·黎山女娲宫。
时正过午,一缕熏香若有若无地环绕于大殿中,隐有冷风从殿外缓缓吹入,吹得满殿长明灯忽明忽暗。纱帐中,女娲白玉像身影朦胧,身后的壁画上,诗句墨迹未干,显是不久前才题上的。
两名仆役各自低头打扫大殿,冷不防"咕咚"一响,供奉女娲娘娘的内间有重物落地之声,顿时惊得抬头面面相觑。
一名仆役道:"什么声音?"
另一人也是浑然摸不着头脑,想了又想,不发一语,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轻纱笼着的神像。
先询问的那名仆役道:"大王刚走,百官也都退了个干净,女娲娘娘就显灵了?"后者斥道:"别疑心生暗鬼……"话未毕,纱内传来一声男子闷哼,这下两名仆役均是脸色大变,慌忙丢了笤帚,朝殿外奔去,一面大喊"女娲娘娘显灵了!"
片刻后那两仆役带进一名侍官。侍官定睛一看,帐中直是多了个人影,当下大惊,低声问道"大王回宫后有人进去了?"
"没有。"一仆役猛摇头答道。侍官靠前一步,心下忐忑,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好,帐内人影却是先吁了一口气。似是头疼欲裂。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这是男人的声音,并非女娲娘娘显圣,侍官松了口气,答道:"过午了,大仙是何方神圣?"
"什么年份,月,日。"那男子不答,径自问道。
侍官心中疑惑,答道:"帝辛七年,三月十五。座上大仙尊号,从何处来?"
只听那男子道,"浩然。现在是殷商的天下,嗯……看来我被丢到封神战场来了。"说毕掀开纱帘,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是时民间流传昆仑山,金鳌岛中仙道众多,常有得道真仙云游四方,或是哪路道士在女娲宫里摔了个跟斗也未可知。侍官因此猜测,只是名讳"浩然"的仙道从未听过。
侍官恭敬鞠躬,打量那男子的面容。"浩然真君,大王早间来女娲宫上香……"
浩然打断了侍官的话,又问道"那诗句是早前题上去的?"他索性坐在祭台旁,与侍官一同望向壁画上的题诗。念道"但得妖娆能举动,娶回长乐侍君王。纣王的胃口也不小啊。"
那侍官唏嘘道:"但愿女娲娘娘不罪。真君此行要回山,还是去朝歌?"
浩然揉了揉肩膀,答道"去朝歌,倒霉到家了,先是被丢到逐鹿战场,好好的一把轩辕剑断了两截,又被黄帝扔到这儿当夹心饼。"
他所说的话,侍官与仆役们均不解其意,只得目送这名来路不明的仙人离开大殿,心下嘀咕,暗自揣测。
浩然步出黎山女娲宫,深吸了一口四千余年前的空气,倍感神清气爽,当即朝着茫茫绿野放声吆喝道。
"皇天后土,浩然奉东皇太一,黄帝轩辕氏之命,前来寻找虚空五神器,望诸天仙神行个方便,让我早日回归,拯救子孙苍生——!"
回音于旷野中荡漾不绝,阴风迷雾似有感应,层层笼上了女娲宫。浩然也不回头,径自朝山下去了。
帝辛七年,神州大陆王公诸侯,庶民百姓尚不知情,一名来自四千年后的行者走出了黎山,而在他的背后,女娲宴毕归来,发现纣王题诗亵神,震怒之下祭起超级法宝金葫芦,召集八方妖士,点出狐狸精,玉石琵琶精,雉鸡精,着其迷惑商汤王朝的最后一位天子,颠覆江山,涂炭生灵,这场史称封神之战的,牵扯仙,道,妖,神,人五界的奏鸣曲便在此拉开序幕。
此时妲己刚进宫,姜子牙初下昆仑山。浩然简单地判断了一下形势,乱世之中,必须先找到一个能帮助自己的人。该投向封神战争中的哪一方,西周,还是殷商?
出发前老头子的再三叮嘱浩然仍清楚记得:不可随意改变历史,不经意的改动也许会酿成大祸。那么,除了向姜子牙投诚,别无他法。
几日后,沿路到了殷商都城,朝歌熙熙攘攘,一片升平之景,浩然站在城墙内侧,眼望来来去去的朝歌城民,想到数年后,太平盛世将被一只狐狸断送,届时这城内人又将流离失所,牧野之战中四万人被驱上战场,与牲口无异。不由得心内唏嘘。
浩然沿路问去,根据史实描绘,胡子眉毛均是花白的老算命先生,朝歌却是一家也没有,不由得心下疑惑,难道这时间姜子牙还没到朝歌,又或者是未离昆仑?
满城算命摊子看过,浩然只得随处寻了间客栈蹲下,正彷徨时,天降暴雨,直把他淋成了落汤鸡。
"这位小兄弟,进来算个命?"客栈内一人说道。
浩然转头望去,见客栈角落里支着小小一摊,摊前挂了太极招幡,桌后坐的却是一名约摸十六七岁的少年,眉目间尽是稚气,估计比自己还小了几岁。
那少年摊前冷落,下雨天显是没生意,招呼浩然道:"兄台在找人,找东西?来来。"
浩然心中一动,正好借这机会躲雨,便不客气,进了客栈,坐于算命摊前道"我叫浩然,小先生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随手取过蓍草筒,又端了龟甲,放在浩然面前,答道:"哟,道兄也是仙家的人,不是昆仑一脉?小弟叫姜尚。"
"……"
"道兄?"姜尚忙推开桌子,手足并用把昏倒在地的浩然拉起,诧道:"道兄怎了?"
浩然好半晌才缓过气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嘴角微微抽搐,问:"你道号飞熊,字子牙……"
姜尚忙点头归位,笑道:"是是是,道兄怎知?"
浩然哭笑不得,姜子牙竟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这也太雷人了些,又问:"你今年多大?"
姜子牙醒悟,道:"小弟今年八十二,昆仑修道之人,原是比这芸芸众生要年轻些。"说毕还露出两颗人畜无害的小虎牙,朝他笑了笑。
浩然心想,何止年轻"一些",史书只记载了姜子牙八十余岁,却全然没描摹外貌,早知如此,也不至于在朝歌城内无头苍蝇般乱撞了这一整天。
姜尚又好奇问道:"浩然兄修的可是那正元天地真气?这可是三清的秘术,跟的是哪位仙长?"
浩然知是先前姜尚把他拉起时有所感应,当即也不隐瞒,道:"不,我不会仙家功法,也没拜师,一身真气出生便有。"随即想起史书记载中,姜子牙卜卦极灵验,便也不再客气,抽了几根蓍草,道:"我到朝歌来寻五件上古时代,散落四方的'虚空之器'。"
姜尚心头一惊,坐直了身体,问道:"那是什么?"一句又把浩然呛得直打跌。姜尚接过捡出的蓍草,当即为浩然细细排算。
浩然边等待,边自嘲道:"我与昆仑山,金鳌岛没有丝毫关系,体内正气唯一用处,便是修补破损身躯,像个耐打的沙包,也成了我领命来寻钟剑斧壶塔的倚仗。"听者频频点头,称奇不已。
浩然凝视姜尚,只见姜尚眉目间稚气不退,面容踌躇,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把面前未到二十的少年,与名震天下的太公望联系于一处。
姜尚推算颇费心神,片刻后像是窥见了什么,欣喜抬头。
"有头绪了?"浩然忍不住问。
姜尚如释重负道"浩然兄说的五件宝物之首的'钟',与你来时的神明关系不浅。"
浩然答道:"没错,正是东皇钟。你推算出在哪里了?"
姜尚为难地摇了摇头,浩然心下失望,仍出言安慰道:"能推出其名,也不容易了。"
姜尚望向浩然,说"我只推出两件,心神已不能胜任。东皇钟若即若离,飘渺不定。'剑'则显现破落之象,曾经一分为二。"
浩然心下大悦,忙答道"对,轩辕剑在逐鹿之战中断为两截,黄帝把我……轩辕氏的那两把断剑流传到现在,是令我最头疼的大麻烦。"
姜尚又说:"但卦象说,正神有通天之能,早已把它修复如初。"
浩然顿时激动不已,本忧心轩辕剑断为两截,即使寻到也要大费周章把它修好,没想到轩辕剑早已接上,省了不少气力,这实在是一个好消息。姜尚沉思片刻,又略有畏惧地看了客栈外的天空一眼。
浩然蹙眉问道:"怎么了?"
姜尚摇头答道:"我也不知道解得是否正确,轩辕剑便在……"
浩然吸了一口气,深知其中凶险,正要喝止姜尚时,后者已不顾天边闷雷滚滚,抢先说了出口"便在那九五真龙之地。"
话音一落,轰雷炸响,万钧霹雳于客栈上空爆开,瓦釜雷鸣中,浩然惊跃而起,护住姜尚,一同滚到桌子底下。
所幸姜子牙批卦时仍拐了个弯,天雷轰鸣过后便即隐去,浩然只觉一颗心狂跳,待得确认无事,方与姜尚从桌底爬出,两人面面相觑。正要说点什么,客栈外响起银铃般一阵笑。
"我道是今日收了摊呢,原来在桌子底下推来搡去,练这双修仙功。"笑声来自一全身缟素的新丧女子,姜子牙尴尬地拍拍衣上尘灰,扶正方帽坐于桌手,正色眼望那未亡人。又是一楞。
女子容貌美绝,浑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超凡脱俗,一身白衣飘飘出世,虽是额上披麻,双目微红,却丝毫不减其艳丽之色。当即莺莺燕燕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不少好事登徒子,顷刻间美人客栈便挤了个水泄不通。
姜尚双目与那女子对视,久久不愿挪开,围观人众均窃笑不已。唯有浩然与子牙心内知晓,这女子是妖。
寡妇迟疑片刻,看不出浩然来历,轻轻坐于与他相对的桌子另一面,并不挨近这男人,转而朝姜尚道:"听说道长铁口直断,可否与奴家起一卦?"
话说女娲于万妖群中遴选轩辕坟狐狸精,琵琶精,雉鸡精,狐妖已抢先一步附身冀州侯苏护之女,苏妲己身上,并取了其元神,几日后站稳脚跟,借纣王选妃之机登堂入室。琵琶精王贵人驾着妖云前来探望姐妹,回轩辕坟时见天雷万顷,只得按下云头,先行躲避。
然而王贵人朝客栈里一看,只觉浩然身周正气充盈,天地元气浩浩荡荡,把她熏得五体舒泰,暖洋洋地欲呻吟出声,心痒难耐。又见浩然眉宇轩昂,身形修长,实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王贵人便这么盈盈走了进来。心内思量,要想法把这男人的精元吸干吸净。
浩然尚且不知自己在她眼中已变了金灿灿,香喷喷的烤鸡,忽记起传说中王贵人遭姜子牙打回原型一事,马上有了计较,史书记载,姜子牙擒住王贵人,后一同进宫,琵琶精于纣王面前被打回原型,正好借这机会潜入宫中。
姜尚不动声色,把蓍筒移到一旁,王贵人摸了个空,娇嗔道"小道长,给奴家算一卦?"说时间又要去拈龟甲,不料龟甲却被浩然尽数收走,桌上只余一方砚台,总不好去摸满是墨水的砚台,于是王贵人一只洁白玉手尴尬地停于半空,收也不是,取也不是。
姜尚冷言道"既然与蓍草,龟甲均是无缘,那便看个手相罢。"王贵人浅浅一笑,梨涡顿显。
周遭围观者纷纷起哄,姜尚只是不理,一手拉过王贵人柔若无骨的手掌,翻了个面,唏嘘道"你身周死气凝重,可不是福禄之像。"
"小女子刚死了夫君。"王贵人一颗心却不在子牙身上,转而朝浩然频送秋波道"身周自然怨气深重。"
浩然冷笑道:"只怕不见得吧。"
"人有坏人,妖也有好妖。"姜尚又说:"若是好妖,放你无妨,浩然兄?"旋即反手把王贵人的脉门扣住,琵琶精也不反抗,娇呼一声。"道长这么握着人家的手不放是有何用意?"一面假意挣扎。
浩然心知肚明,姜尚并不知女娲派遣三妖祸乱朝闱一事,只当王贵人是过路妖精,四周人等交头接耳。浩然又冷笑道:"只怕是吃人吃太多了吧,琵琶精。"
身份被一语道破,王贵人与姜尚同时色变,假挣扎的变了真挣扎,假擒拿的变了真擒拿,王贵人浑不料此人对自己来历如此明了,慌忙站起身来,抽身欲退,无奈被姜尚一只手扣住了命门,脱逃不得。
说到轩辕坟,浩然忽起一念,旋即以眼神示意姜尚该做点什么。后者却只抓着王贵人的手,局促不安。围观众人大声喧哗起来。
浩然以唇语传意无果,只得出声道"把她打回原型,快!"
"我……等等让我想想……别急别急……"姜尚的话不亚于一道天雷把浩然整个劈翻过去,只见王贵人眉毛一挑,大声呵斥道"小色鬼!快放开老娘!"紧接着与姜子牙扭作一团。
一时间客栈内围观者早已涌了上来,七手八脚要拉开姜尚与那美貌寡妇,而劝架的手全不在姜尚身上,你问在哪?
自然是搂腰肢的搂腰肢,抓胸脯的抓胸脯,摸脖颈的摸脖颈,直拉得王贵人衣裳凌乱,粉肩半露,春光乍泄,气喘吁吁,自成精以来头一遭被扒了个精光,又被粗茧老手数只伸进怀中揉来揉去,捏来捏去,偏生王贵人命门被制,无计可施,受一群脚夫阿三占尽了便宜。
"刺拉"一声,不知哪个猴急的货借解围之便,把王贵人的白裙撕去半截,卜卦变了一场闹剧,那边子牙忙转过头去,不敢多看,一只手颤颤巍巍,要松又不好松,浩然终于忍无可忍,随手操起一物,正是桌面那仅存的砚台,朝王贵人天灵劈头盖脑狠狠砸去。大喝道:
"王贵人!你妈叫你回轩辕坟吃饭!"
瞬间客栈内静了。没摸够的人一窝蜂朝外涌去,边跑边喊"算命的打死人拉!!"
火烧琵琶
翌日朝歌皇宫,午门前禁林军一字排开,以木桩搭起火台,浩然与姜尚只是远远站于殿下,日上中天,殿门处座上容貌看不真切,定是纣王与苏妲己无疑。
浩然低语道:"你这时候怎么想起来了。"
姜尚尴尬答道:"昨天太慌张,太慌张。"
两人交头接耳间,殿上台阶处已发问道:"何事。"
"回大王。"黄飞虎出列朗声道"朝歌昨日发生一起命案。"
说话间武成王黄飞虎把王贵人算卦被石砚击毙一事朝纣王禀报,末了又道:"浩然,姜尚二人断言这女子是只成精的妖孽,是有呈大王……"
"胡言乱语!"座上一女子尖锐声音指责道,显是掩不住愤怒,"随处抓个女人就是妖孽,我看这二人分明是登徒子,借算命缘由造次;猥亵良家妇女不成,便把她打死,把这两人抓下去问斩,女尸拖出去埋了!"
苏妲己仗着身蒙圣宠,不由分说便打断武成王陈述,后者身为镇国元帅,何时轮到一名后宫嫔妃顶撞?当下心中极恼,也不动声色,淡淡道:"大王明察,姜尚自有令这妖精现出原型之法,若事实与妲己娘娘所猜无异,再问斩不迟。"
殿前天子长身而立,身形雄伟,负手于身后,一派君王气势。半晌后纣王点评道:"嗯,这女妖面目姣好,通体白净……"
妲己冷哼一声。纣王忙转了话头道"孤也觉得不像良家妇女,这便动手罢。"
此时王贵人玉体横陈,身上已被姜尚横七竖八贴满了瘟黄符,赤沙符,胸口又被压了一柄算尺,衣群散乱,半遮半掩,看得卫兵暗吞口水。姜尚示意,便有人拿了火把来,焚烧木台,片刻黑烟蒸腾,风起云涌,女尸却丝毫不见焦黑。就连浑身所贴符咒,亦无一燃烧,旁观众人均是议论纷纷。
是个明眼人也看得出妖孽了,纣王走下些许,朝火光中望去,道:"飞虎所言为实,要如何让它现出原型?"
妲己只是冷眼旁观,并不做声,心下更有计较,不料姜尚朗声道"须以道家三味真火灼烧,方能令其现出原型。"
纣王的话中带了些许笑意,揶揄道"那方才的火都是烧给孤看的?"
子牙笑而不答,左手小指屈曲,绕过无名指背,以中指箍住掐了个火诀,吁气朗声。一声清斥,引动地底真火扑出,霎时间火焰熊熊冲天而起,比先前干柴烈火猛了百倍,顿时把一座木台卷为灰烬,晴天朗日,炸雷声响,吓得场上众人均是一个趔趄,心中狂跳不已。
唯有纣王,浩然与姜尚三人巍然不动。再定睛一看,灰烬中女尸已化为一具玉琵琶。
苏妲己又悲又恨,偏生无可奈何,强自收敛心神,娇声道:"果然是一只妖孽。道长功不可没。"
纣王回身归座,黄飞虎把琵琶从灰烬中拣出,交到子牙手中,示意二人上前去。妲己又柔声道:"大王,不如把这玉石琵琶上了弦,让臣妾为您弹奏……"
"嗯"纣王点头笑道:"便依爱妃所言。"又朝浩然,姜尚二人招手,让其上殿前来。
姜尚把琵琶放在台阶上,二人距纣王妲己数十步遥,自有内官接过呈上。然而苏妲己一见二人,却是不可遏制地抽了口冷气。
纣王道:"姜尚除妖有功,着其领下大夫之职。"
姜尚忙谢恩,周遭一片寂静,独有幽香阵阵,沁人心鼻,饶是姜尚七十余年修为,亦抵受不住,一时间头脑昏沉。浩然忙伸出一手,拉住姜子牙。朝阶前望去,与纣王目光接上。
二人互视片刻,浩然知晓此时是混入宫内寻找轩辕剑的最好时机,又朝苏妲己看去。心下寻思该说点什么,让纣王也封自己一官半职,方便行事。最后目光落在狐妖玉臂上挽着的一段彩绫之上。
"你叫什么名字?"纣王忽问。
"浩然。"
"再上前来。"
浩然依言走了几步,立于纣王三丈内,苏妲己一时色变,忙挽住纣王臂膀,不愿放开。
姜尚极小声道"七大法宝之一,倾世元囊,浩然兄当心。"
话说上古女娲造人,使一绫罗浸于泥水,再随手挥出,落地泥泞尽化为人,自此人间雌雄配对,女娲被奉为世上撮合男女的情爱之神,那绫罗便是混合先天阴阳浊气至宝。上附迷魅之力,颠倒众生。后赐予狐妖,带到朝歌以方便迷惑天子之用,称"倾世元囊",是不亚于雷公鞭的妖族法宝。
然而这浊气碰上了浩然的一身先天正气,竟是冰消瓦解,散于无形。妲己心内疑惑不已,面前这男子修为再高,也不可能令女娲的神器法宝失效,这到底是怎么了?
幽香渐不可闻,纣王受魅惑许久,终日不离妲己身边半步,此时浩然正气与浊气互冲,正气占了上风,令纣王头脑恢复片刻清醒,眼神迷离,最终神采一焕。问道:"孤在哪见过你?"
浩然审视纣王,心中暗想,若无妲己迷惑,不,若这该死的昏君当初不在黎山题诗亵神,当是才貌皆备的美男子。
纣王三十出头,正当壮年,目如朗星,浓眉似剑,鼻梁高挺,唇宽厚而神清朗,英姿勃勃,看那身形,却是比浩然还高了半头。英俊中带了一股帝王的神采,只令人不自觉地想臣服于身前。
再看那狐妖眼神恍惚,魂不守舍。浩然不禁暗自好笑,要没有倾世元囊,没了女娲这座大靠山,也不知是谁迷倒了谁。
纣王又问了一次,浩然方回神答道"没有。"
妲己眼珠转了几转,斥道"大胆刁民,如何不跪?"
浩然扫视狐妖几眼,心知肚明,懒得再与妲己多啰嗦。正色朝纣王道"我跪天跪地,不跪君王。"
一语出,殿下众人纷纷呱噪,当即便有人要冲上前来捉拿浩然。纣王摆手示意不妨,驳道"君王身为天子,是天地派来统领四方真龙化身;普天之下,莫若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跪天地,为何不跪君王?"
浩然思忖片刻,纣王于传说中思辨极是聪颖,文武双修,看来史书在这一点上的记载无误。遂答道:"天子是人仆,见自己的仆人何须下跪?"
这话一听,连黄飞虎亦为之动容,怒斥道"大胆!还不退下!"
"神农尝百草,后羿射日,诛巴蛇,斩大风,何不是以身为仆?"浩然略一沉吟,便答道,"万古贤王尧舜禹汤,平生所做之事无一不是为了黎民百姓着想;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不是仆性使然,又是什么?"
浩然停了一停,又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夏桀把黎庶万民当作可驱赶的羊群,可挥霍的财产,直到羊群反啮,万民倒戈,成汤依此而得江山,大王可是忘了?"
殿下首相商容,亚相比干,武成王黄飞虎等人均是面面相觑,既因纣王沉湎美色已久,今日竟会与一草民互辩而吃惊,又因浩然的"先天下之忧而忧"而群情耸动。
"错"只听纣王答道"天子是为人父,并非人仆。你分不清父与仆,天性使然:为人父者,必全心全意为子女而谋,往往愚昧小儿把父母当成了奴仆,反而不思这背后缘由。你父母可在?"
浩然全没料到纣王的思维竟清晰至此,反被说得哑口无言。一时间再抓不到对方话中的漏洞,只得强辩道:"若不以身为仆,何来称孤道寡?"
这话说得极无理,矛头已脱离了广义的君臣子民,直指向纣王本身,后者却不生气,只是哈哈一笑,不与浩然计较。又问道"你父母可健在?修真之人无不抛妻弃子,离母别父,可见你是不懂的了。"
浩然黯然道"我自小没有父母。"
"战乱?"纣王又问。
浩然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纣王接着说:"若无君王保护万民,统领天下,这神州便将置身于水火之中,人民背井离乡,痛失亲人。上古洪荒,共工一头戗上人间柱不周山,天塌地陷,三皇之一的女娲娘娘造石补天,拯救万民,你见了她也不跪?"
浩然被说得心服口服,只得缓缓跪下,纣王再次站起,朗步踱出殿前台阶,日渐西斜,天边白鹭成群,嘶鸣而过。校场上山呼"万岁""圣明"之声不绝于耳。
纣王手掌宽厚温暖,十指修长有力,握着浩然的手把他扶起。浩然唏嘘不已,又念及自己身世与来时的乱局,肩负使命沉重,不知何时才能达成,心痛难言,说不出半个字来。纣王回位后,伸出手臂,让妲己挽着,道"不知为何,孤一见你,便心中欣喜。仿佛隔世的兄弟般,不自觉想亲近。"
此言一出,殿下一众又是心惊不已,连姜子牙亦疑惑抬头,目光中均是不解。天子竟会当着满朝文武面前说出这话来,浩然的荣华指日可待。
然而纣王身侧,狐妖早已恨得牙痒,先是姐妹王贵人现回原型,那浩然正气又源源不绝,压得她气息不顺,只想先一步把纣王带离这男人身旁,不受天地正气干扰,倾世元囊方能继续迷惑。妲己一只玉手下意识地紧抓纣王手臂。青葱般的指甲几要掐进肉里,只听纣王说:"你也留在宫里,奉个官职,孤与你得空了好好聊聊,就领……"
眼看木已成舟,妲己又急又气,终于想到法子,嘤咛一声,两眼翻白,昏死过去。纣王方愕然转头,一手抱着妲己,不知发生了何事。当下宣太医,召宫人,殿前乱成一团。顾不得再与浩然多说了。
夤夜伴君
纣王一走,文武百官退了个干净,唯剩浩然与姜尚二人并肩立于阶下,宫后膳食殿炊烟袅袅,香气传来,不觉已是日暮时分。
武成王黄飞虎望向二人的目光颇有嘉许之意,招手着浩然与姜尚过去,说:"辛苦两位道友了。"
黄飞虎身形魁梧,脸庞瘦削,体格健壮清奇,身披青铜甲胄,手执丈许长戟,英伟俊朗。武成王与纣王少时交好,竹马成双,又师出同门,皆是当朝太师闻仲的未记名之徒,推其师承来历,源自金鳌一系,称姜尚一声"道友",倒也亲切。浩然抱拳为礼,只觉武成王双眸中一股温煦之意,全不似习武之人。
武成王为二人引荐亚相比干,皇伯微子启,谏官梅伯,领着场上所余数人出宫。边道"今日火烧妖孽,真是大快人心。"
文臣们纷纷附和,皇叔比干捋着几缕白须道"大王沉湎妲己美色,已有近半月不临朝,适才听闻传言,妲己非要前来观看二位收妖。"
微子启重重咳了一声,比干却微笑道"不妨,二位小友是局中人,当该晓得一二。"
姜尚虽不谙世事,然而思绪聪慧,一推便知,当下猜道:"莫非火烧琵琶精,几位算准了大王必会出来?"
比干点头不语,片刻后又道:"只是未料大王似对妲己迷恋稍减,放到平时,犯君直谏可是死罪一桩。"
文武将领不明,唯有姜尚与浩然心中知晓,实是浩然先天正气压住了倾世元囊,令苏妲己迷魅之术无从施展,只怕纣王一回后宫,又要受到妲己魅惑。
梅伯心直口快,插口道:"烧那妖精,我看苏妃面有忧色,莫不成妲己也是妖孽……"
黄飞虎与比干均是色变,连打手势制住话头,只听背后脚步匆匆而过,来了二人,擦身时不忘弓腰招呼,细眼中泄出一丝精光,鼻如钩,眉如帚,正是奸臣之相。武成王目现鄙夷之色,也不回礼,那二人离去后方唾道"跳梁小丑。"
浩然心中一动,随口道:"可是费仲,尤浑两位大人?"
比干微有错愕,反问道:"你也知道?"
传说记载,比干被剜心而死后,纣王力排众议,启用费仲为士大夫,尤浑为宰相,论起断送江山的本事,两大奸臣比起狐妖毫不逊色。
浩然只是微笑不语,转眼间到了午门,比干小声嘱咐,无非是妲己一事须得从长计议云云,便上了车驾。黄飞虎方想起浩然,姜尚二人居所不定,浩然虽无官职,看样子飞黄腾达不远,总不能再回去住那朝歌城的小客栈。正要出言邀请二人到家中暂且歇脚之时,午门内远远奔来一名宫中执事,放开了嗓门匆匆喊道"武成王,下大夫姜尚请留步——!"
到得近前,执事展开一方凤锦,念道:"大王念及姜子牙尚无府邸,着其于宫中听竹阁暂住,交来人带走。宣:草民浩然至中宫听旨。"
黄飞虎示意少等,朝二人解说道:"中宫是姜后居所,姜后身为一国之母,贤良淑德,与我妹素来交好,料想不至为难浩然老弟。"说毕取下腰上佩玉,那佩玉形若钩月,分为两半,合于一处,正是阴阳两仪之象。武成王把一半递给姜尚,自己留了一半,道:"听竹阁在御花园,子牙这便去罢。"又揽过浩然,也不避讳那执事,吩咐几句,转身跨上五色神牛,离了午门。
浩然尾随执事东拐西走,来到正宫,宫闱内灯火辉煌,两名美艳少妇闲闲倚于塌上,一名身着金锦绫罗,袍带上金凤栩栩如生,正是中宫国母——东伯侯姜文楚之女姜氏。姜后生有二子,年过四十,却风韵犹存,眉目间自有一股母仪天下的威严。见执事来了,二女停了谈笑,一齐瞥向浩然。
右首那妃嫔容貌端庄温丽,粉色妃袍层层叠叠,拖曳于地,三千青丝随手挽于脑后,剑眉漆目,有七八分黄飞虎的神韵,定是武成王先前提及的妹妹无疑。
"浩然参见两位娘娘。"
浩然先是作了个揖,转念一想,反正早已跪过,索性给姜后与黄妃行了个大礼。此举逗得黄妃与姜后笑了起来,笑毕黄妃眉毛一挑,讥讽道:"你不是只跪天地,不跪君王的么?"
浩然听了心内厌烦,但在史书记载之中,不久姜后将被妲己嫁祸,剜去一目,炮烙双手。黄妃更与长嫂贾氏一同坠楼而死,念在面前已是将死之人,实不必与两个妇人计较太多。当即忍气不答。
"道长是方外之人,原可不必朝我们凡人行此大礼。"姜氏吩咐道,望向执事。
那执事会意,回道:"武成王与下大夫,浩然道长,皇叔比干原在一处。"
姜氏点头挥退了执事,吩咐赐座,说:"正午寿仙宫前除妖一事,还请道长为我们细细分说一番。"
浩然实不懂与深宫妇人应对之策,只想早点脱身,把火烧琵琶精之事简要说来,只略去正面顶撞纣王一事。黄妃知浩然已被兄长视为自己人,不可刁难太多,正要出言为浩然谋个职位时,姜氏又问道。"听说道长犯颜直谏,谏的何事,说来我等也听听。"
浩然见瞒不过,便一字一句说了,听到君为民仆时,姜后黄妃均是变了脸色,成汤天下,以王为尊,何时听过此等骇人言论!
"你……"姜后实不知该如何评价这种直谏,半晌脑中一片空白。
浩然反笑道:"怎么?大王辩才无碍,最后自是我输了。"说毕又叹道"可惜了。"
座上王后与黄妃自是不知浩然在可惜什么,黄妃又惊又奇,低声道:"说出这等忤逆的言语,也没被大王推出午门问斩,这世道是怎么了?"声音虽小,浩然却听了个清楚,并不解释。
姜后稍稍定神,道:"自古只有臣子死谏,从无侮骂君王的道理。浩然此话从今不可再提,本想给你领个谏官之职……"
姜后正犹豫间,黄妃口利,嘲道:"只怕当了谏官,你的小命保不住三天。"
"扑哧"浩然冷笑出声,忍不住还口道"这江山不定比我小命还……"话未完,殿外夜空忽地电闪横空,惊雷大作,浩然自知失言泄露了天机,遂闭了嘴。然而最后这句姜后与黄妃听得清清楚楚,出言诅咒江山社稷可是死罪!
姜后涵养再好也怒不可遏,随手操起桌上胭脂盒,只想劈头朝浩然掷去。浩然索性长身站起,只等那胭脂盒摔到脸上便转身走人,自觉进宫一日,这宫廷内全是说不住的压抑与桎梏,大不像与姜尚在客栈内卜卦行医来得自在。
所幸姜后终究未失了仪态,恨恨把胭脂盒朝浩然身前一掼,哗啦一声,粉色胭脂散了满地。
雷声渐远,凤颜稍霁,姜后冷冷道:"既是大王能容人,又喜你个性,领御前司墨一职,这便去吧。"
黄妃已吓得不知所措,浩然只道:"谢王后娘娘恩典。"也不跪拜,便转身离了中宫。
司墨是何职?天子平日批阅奏折,简板,便需有人站于一旁磨墨伺候,除此之外,司墨不得识字,不得出声,与一桩灯座没什么区别。更重要的是,司墨向来由女人担任,让浩然堂堂七尺男儿,去侍奉纣王润笔磨墨,实是把他看作阉人女子无异,是为极大的屈辱。
浩然想起姜尚的推演之术,要找到轩辕剑,便得蜗居宫中,期待早日有线索。妲己,王贵人与胡喜媚三妖出自轩辕坟,这里面会有关联?轩辕剑,轩辕坟,或是妲己早已找到,随身携带?要真的如此,就棘手了。浩然思绪如麻,轩辕剑是上古天女旱魃亲手锻冶,金剑一出,四方臣服。若妲己真得了轩辕剑,唯有向仙界三清求助,说不定能与狐妖打个平手,然而这与史实出入又甚大,难道是自己穿越而来改变了历史?久思不得,浩然决定先以言语试探苏妲己,再作计较。
怎知隔日换过袍服,领了司墨一职,却是在寿仙宫中从早站到晚,纣王从不临朝,也不来书房,别说纣王,就连妲己的身影也不曾见过。浩然白天径自前去站岗,立于天子金案前与一桩木头无异,夜晚回到听竹居与姜尚唏嘘几句,两人都是领了闲职,都是胸无大志。
姜尚也不着急,下大夫本就无事可做,无本可参,夜里对着灯影,彼此所谈之事不过宫中八卦,又谈些仙界趣闻,来来去去,光阴转瞬即逝,离浩然与姜尚进宫已是半月有余。
这日浩然依旧站在金案前发呆数手指,门外传来一阵幽香,忙自收敛心神,知是正主儿来了。果然片刻后莺言软语,听得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招牌笑声再现,无非便是追我啊追我啊来追我啊,小乖乖不要跑孤看这次还制不住你一类的摧人心智的妖魔音波,那音波卷着纣王与妲己一阵风似地奔了进来。
狐妖嘻嘻掩嘴,天子眉开眼笑,到得案前,纣王兀自道。"孤来给你画个……"话未毕,摸上金案,纣王一手搂着妲己,心神一震,神智清明,朝浩然看去。
浩然把墨棒搁在一旁,推出砚台,道:"大王请。"
纣王记起半月前之事,松开箍着妲己细腰的臂膀,整了整衣领,正襟坐于龙椅上,也不抬头,便道"浩然?你到御书房来了?"
浩然微笑道:"姜后命我领司墨一职,侍候大王批阅奏折。"在批阅奏折四字上特意加重了语气,望向妲己。
真是日值月破,诸事不宜!妲己索性把倾世元囊一挽,折了几折,收进袖内,朝纣王大腿上款款坐下,一手搂着纣王脖颈,娇声道"大王要给臣妾画条龙?"同时微微转头,朝浩然使了个眼色,香唇微动,以唇语无声道"你要什么。"
浩然不答,身前纣王已提笔在砚台上稍蘸,轻描淡转,笔锋曲折,于丝锦上勾出蜿蜒长线,或勾或撇,连着绘出两条细长龙须与一个龙头,又以枯笔刷刷几下,云雾缭绕,托出半截若隐若现的龙身,顷刻间长龙腾云驾雾,跃然纸上。
妲己连声称赞,纣王笑道:"孤画得像么?"
"像,像极了,大王丹青之术真是……"妲己未捧完龙脚,纣王又打断了她的话,道"孤画得像?"
妲己脸色一变,伸手朝纣王衣领内摸去。纣王置之不理,转头又问,"孤的画如何?"眼中隐见笑意。浩然方醒悟过来,纣王是在问自己,只得答道"还可以。"
"还可以?"纣王哑然失笑,又问道"浩然卿想看孤画什么?"
妲己干咳一声,一手沿纣王脖颈滑下,浩然窥见那只玉手抚摸纣王健硕胸膛,不由得倍感尴尬。朝金案前堆叠起的奏折一指。
纣王微有不悦,意兴萧索,随手把丝绸卷了几卷,丢到一旁。取过奏折,懒洋洋翻了翻,又抛了回去。说"爱妃先回去,孤看看折子。"
妲己无奈,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去了。浩然心下好笑,暗叹狐妖遇到自己,也是飞来横祸。驱走妲己后,纣王不发一言,埋头批阅,被妲己弄得凌乱的王服也不知整理。
那领子翻了一半,没翻个完全,浩然看在眼中,只觉说不出的别扭,几次忍不住想伸手把天子衣领理顺,却总伸不出手。扯开的领内又隐约可见天子古铜色胸肌,褐色乳
头,这等敞胸之态,满室春光,浩然纵使不想看也没处躲去。
铜钟滴漏声不绝,日冕沙盘西倾,浩然穷极无聊,只得把目光落在纣王手中的奏折上。上古文字扭扭曲曲,生涩莫名,连猜带蒙只认得一个大概。自然,天子墨宝看在司墨大人眼中也是歪瓜裂枣,无迹可寻。但他批注极多,一目十行,墨笔写完又换朱笔圈点,估计是为哪位不学无术的大臣改错别字。浩然想到此处,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怎么?"纣王停了笔,浩然忙伸手为他拉好衣领,总算把这头等大事解决了,松了口气。纣王问道:"你认得字么?"
浩然嗯了一声,纣王点头道"传闻上古仓颉造字之时,天雷震,百鬼哭。"
浩然好奇道:"为什么?"
纣王笑了笑,也不回头,十指交握,搁于面前,拇指略分,揉了揉太阳穴,道:"众神不愿人类识字,仓颉犯了天规,自此愚昧蛮荒之众开化,人间争斗不止。"
浩然明白了,道"信息开始在大地上传播,关于神的传说,将以文字的方式记载,神的权威被削减,人类不断进化。"
纣王从未听过这些新鲜的词,但略一思索,仍能猜到个大概,点头道"所以,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浩然一听,顿时闭眼,朝后缩了些许,两手交错挡在身前,一脚屈曲,纣王愕然转头朝他望来,道"你做什么?"
等了许久,没有预料中的天雷炸响,浩然诧异,看来天子亵神是不会打雷的。心中稍定,摆手道"没什么。"
纣王知浩然行事不似寻常宫人,也不多在意,金案上堆积半月的奏折已消去大半,遂伏于桌上,道"给孤按按肩膀。"
浩然指间真气充盈,隔着一层黑色王袍触到纣王肩背时,对方立有所感,叹道:"修真之人仙家正气到底是流畅,孤每日呆在宫中,不思骑射,老了。"
浩然答道:"臣从未修习仙家功法,一身真气生来便有,不懂如何应用。大王则是从小勤学苦练,先天资质配合后天勤勉,臣如何能比?"
像这等赞美之词纣王平日听得极多,但浩然之言实是发自内心,不知为何,两人心内似有一层线牵着,这厢轻扯,天子便有触动,当下浩然心中所想,纣王知得一清二楚。话中带了几许欣喜与温暖之意,道:"你对孤知道得倒是不少。"
不等浩然接话,殷纣又稍稍侧过脸,说:"孤付出了太多时间去做不想做的事,娶不想娶的人,当天子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万籁俱寂,窗外更鼓遥传,浩然指尖在纣王后脑轻力推拿,先天真气流转,源源不绝地灌入天子风府,灵台,纣王只觉气海如浸于暖水之中,四肢筋骨说不出的舒适,眯起双眼,不到片刻,却是睡着了。
纣王熟睡的面容浑不似史书所述的一代昏君之相,直是变了个人般稚气十足,终日微锁的浓眉至此时方得舒展,唇角稍稍上翘,像个在父母照拂下入梦的孩童。
然而这江山社稷终将倾覆,英俊天子终将自刎,鹿台华厦付之一炬。浩然念及数年后封神之战的结局,只觉一阵酸楚堵在心头,或许这便是置身于历史之中,看着一切不可改变,冲向崩毁结局的无奈之感,遂叹了口气,拾起纣王揉成一团的白布,塞进袖内,离了寿仙宫。
天子临朝
天蒙蒙亮,五更刚过,六更未响,听竹居的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一脸倦容的姜尚茫然注视两名站在门口的宫内执事,不知发生了何事。
浩然昨夜二更方归,此时正睡得迷糊,依稀听见楼下传来"大王临朝,传司墨侍候,下大夫议事……"顿时一个激灵,草草系好腰带,寻得扔在塌下的两只靴子,与迎上前的姜尚并肩穿过后花园,朝午门奔去。
偏殿内百官等候已久,泾渭分明的两派朝臣各聚一群。太师闻仲远征北海未归,左侧以上大夫费仲,尤浑为首,右侧比干,黄飞虎站于中央,浩然一眼扫去,不见三朝元老商容,知是月前已告老还乡,便与姜尚朝黄飞虎一派走去。
浩然身材颀长,站在老气横秋的百官中颇有鹤立鸡群之感,黄飞虎一见是他,顾不得与姜尚招呼,急匆匆地拉过浩然来,边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浩然不解,反问道;"怎么?今天不是上早朝?"
武成王啼笑皆非,道"下大夫上早朝,你这司墨到偏殿来做甚?快去御书房服侍!"
话未毕,午门处奔来一人,宣道"司墨浩然何在?"黄飞虎暗道糟糕,忙拦住那人,正是中宫姜后派来抓人的执事,执事清了清喉咙,正要斥司墨擅离职守,却见黄飞虎护着浩然,一时间也不敢造次。丞相比干,谏官梅伯凑近来,纷纷询问何事。
皇叔比干不听还好,一听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斥道"大王昨晚在御书房过的夜,司墨走得不见人影,这是什么道理?!还不快去!"
天子半月不问政事,竟独自一人在御书房熬夜,今日又有此等好心情临朝,实是自妲己入宫后闻所未闻的奇事。飞虎忙把浩然推出偏殿侧门,这边厢已敲起钟鼓,偏殿大开,群臣依序进了午门,列队朝九间殿走去,不提。
再说浩然扶正黑冠,朗步奔向寿仙宫御书房,知姜后是蓄意为难,领职前并无派人前来教导,昨晚又心神恍惚,竟把纣王一人丢在书房内过了整夜。然而浩然走后,纣王何不去宠幸妲己?这又令其心下好生不解。
刚想到妲己,长廊下幽香扑鼻,红漆柱前的妖孽不是妲己又是谁?浩然只得停了脚步,在离狐妖十步远之处站定。
妲己身形窈窕,楚腰一握,手挽倾世元囊,倚着柱子尽是说不出的依人风韵,时值盛夏,寿仙宫近旁荷塘内飘着片片浮萍,清晨露水七色光华流转,映得苏妲己一张粉脸柔弱动人,浩然走也不是,停也不是,心下转了无数计策,沉声道:"狐妖。"
妲己娇躯微震,双目秋波似水,转头朝他望来,悠悠叹了口气。浩然心下不耐,道"把倾世元囊收了,我有事与你谈谈。"
好不容易遇上,浩然也不管殷天子还在书房,百官于九间殿内苦等,索性背靠廊柱,朝苏妲己招了招手。后者风情万种,倚了上来,一手按着浩然胸口,另一手环过浩然脖颈,温言软语道"道长是昆仑山来的?"
美色当前,浩然不为所动,单单一掌抵住苏妲己凑到嘴边的丹唇,两人呼吸近在咫尺,低声道:"狐妖,你奉女娲之命前来魅惑纣王,断送成汤江山,这是天命,我本不应插手。但我要寻一物,名叫轩辕剑,与你大有关联。"
妲己全身柔若无骨,媚眼如丝,盈盈笑道:"道长……"
"闭嘴,我不吃这一套。"浩然不耐道"你妹王贵人原型尚在,假以时日,再度修炼为人,不是什么难事,我与你并无解不开的仇恨。"
妲己忽地惊呼一声,错身回头,与浩然一同望向长廊尽处,那里隐约有个人影一闪,似是发觉自己行迹暴露,急忙进了寿仙宫。
浩然暗道糟糕,认出正是黄妃带着一名婢女。此事定是妲己安排无疑,再怎么小心,也着了道儿。不由得心下愤怒,正想狠狠扇那狐妖一耳光泄愤,不料妲己又款款退了一步。倾世元囊一抖,变了模样。
浩然吓了一跳,妲己所变之人自己全然不识,未想狐妖还有这等随意幻化外型的本事,只见妲己身形拔高,直与浩然平齐,变作一名年轻男子,目如古井,眉如折刀,肤色白皙,面容英俊,浑身上下散出一股唯我独尊的气势。
是妲己幻化了,还是面前的妲己本就是个假货?浩然收敛心神,不住打量那男人一身装束。
男人半身□,道袍脱去一半,垂于腰间,露出白皙胸膛,袍袖无风自飘,浮于半空。脚踝上金环叮当作响,两只手臂均是奇异符文刺青,偏生双眼又如死海千里,直是世间万物,均不在其眸中。
君王英伟容貌与其一比,直是云泥之差。浩然心中也不知念了无数次不可慌张,不可慌张,那男人已靠得近前,右手把浩然霸道按于庭柱之上。左手覆上浩然侧脸,鼻梁反复摩挲他的唇角,挑逗之意,尽现无疑。
浩然一颗心跳得剧烈,好几次正要把不知来历的男人推开,瞥见那人唇角含笑,鼻息交错,却不自觉地怔了。当此心猿意马之际,半空中忽有人干咳一声,浩然忙挣了一挣,倏然间望见男子道袍上绣的正是八卦图。
道德经云: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无生有,有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浩然瞬间心智澄澈,想起一气化三清的传闻,别过头去,冷冷道:"你亵渎三清,可是死罪。"
妲己试探之意被一言道破,所化之人正是三清之一,当即收了倾世元囊,恢复女身,淡淡道:"既是金鳌道友,奴婢今夜三更在御花园恭候。"话音落,径自朝殿后一转,消失无踪。
这宫前还有别的男人?浩然想起半空中那声咳嗽,转头望去,晴空万里,不见异状。
浩然本想试探妲己,怎知被戏弄的人却成了自己。当下火冒三丈,恨恨一拳击在庭柱上。穿八卦袍男子定是三清之一无疑,妲己又判断自己是金鳌岛一系,莫非方才半裸道人型态是通天教主?午门处钟鼓响起,遥遥传来,浩然方记起往御书房一事,忙大步进了寿仙宫。
话说黄妃前脚进了御书房,浩然后脚便到,四名婢女正跪在纣王脚边整理袍服,黑袍金带直拖到地,纣王一见浩然来到,微有不悦,正要出言责问时,黄妃侧身为挽起纣王腰带,先一步冷冷道"到中宫去等候发落,自有王后娘娘治你。"
那句自然是说与浩然听,然而纣王却极其不耐,半身转过,道:"孤还没吭声,何时轮到黄妃问罪了?"
黄妃一听此言,立时跪下,道"臣妾不敢。"
浩然尴尬无比,正要下跪,纣王又道:"免了。这书房本不是你们嫔妃该来的地方。"
浩然会意,此言是在驱黄妃走,后者却兀自昏昏沉沉,起身正要接着服侍纣王,纣王道:"孤说得不够清楚?都滚出去!"
黄妃心有恨意,面上只得装作惶恐,带着四名婢女退了出去。纣王又说:"还等什么,浩然你要百官把气都出在孤身上不成?"
浩然只得快步上前,躬身伸臂,环过纣王虎腰,低头为天子系好真龙袍带,匆匆手中不停,边低声问道:"大王昨夜睡得可好。"
纣王不答,却道"黄妃自幼随武成王习枪弄棒,缺了温柔,你不必介怀。"
"臣擅离职守,原是该罚,只望板子打得轻点。"浩然答道,随手把纣王头发一挽,取过天子冠扣上,又顺着衣领把龙袍拉直,当即转身捧了奏折盘,跟在纣王身后迈出寿仙宫。
寿仙宫至九间殿,不过数百步之遥,浩然在路上说道:"臣知大王定不忍自个睡觉,任臣罚站,便自作主张,翘班回听竹居去了。"
纣王背对浩然,嘴角扯了扯,当是忍着笑,板着脸道:"难得今日孤精神好,上个早朝,满朝文武该谢你那仙家真气才是。"
清晨暖日照于一君一臣身上,浩然惊觉,纣王微笑是背对他的,虽话中不带些许笑意,自己却一清二楚,不禁诧异无比,何时自己与商天子间默契达到此种境界了?
纣王放慢脚步,问道"怎么?"依旧是不回头。
浩然惊讶更甚,把心下所想说了,纣王笑道:"孤说过,有的人,天生心神便被无形之线连于一处,彼此间虽远隔万里,从未谋面。但得有朝相遇,亦倍感熟悉,似是前世造就的……"
纣王忽觉失言,岔开话道:"满朝文武,不,成汤天下,唯你浩然一人而已。"又唏嘘道:"冥冥之中,运数已定,只是我等愚钝凡人不可知……"
浩然全没想到引出纣王这些话来,正要说点什么,已到九间殿后门处。执事唱了喏,扬起木锤,一锤击于铜磐上。
珠帘开,黄纱启,百官山呼万岁。
纣王落座,浩然毛手毛脚地把奏折堆于金案上,黄飞虎于群臣之首忙使眼色,示意浩然须一手捧着,不可放下,无奈浩然只是不见,纣王看了心中好笑,也不理会,咳了一声,道:"有本奏来,无本退朝。"
"臣有本奏!"座下百官队中,谏官梅伯出列。
浩然终于把竹简堆好,末了还滑落一卷,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站直面朝百官。方看见黄飞虎连打手势,右手平摊,左手握拳,不断作磨墨之意,才醒悟过来,取了砚台墨棒,于桌角小心磨着。
梅伯先磕了个头,跪伏于地,捧着笏板道:"臣闻:'国之将兴,必有祥瑞;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大王半月不朝,日日饮宴,夜夜欢娱……"
浩然一听此言,差点把墨棒杵到纣王手上去,暗想梅伯这不是找死么。天子好不容易才上一回早朝,你就指东说西,不来还好,一来便得挨骂,趁早说点北海军报,运河工程才是正经。如此下去,纵无妲己倾世元囊在旁,指不定这直肠子也得被纣王吼个灰头土脸。
然而谏官一职设来有何用?浩然实不知情,谏官自汤王在位时便代代相传,作用与后世"御史大夫"相似,专管天子出轨之举,行教导之责,百官不敢说的话谏官得说,可谓激怒天子,唱黑脸的第一人。
纣王早料到坐上九间殿,第一件事便是挨梅伯骂一顿,心内已有准备,闭起双眼,不置一词。只听谏官又续道:"闻太师北伐未归,天子荒废朝政……"
及至梅伯念到:"后宫妖氛凝重,沉湎美色,误国误民"时,纣王脸上终于挂不住,待得要出言打断,梅伯却厉声道"望大王痛思悔改!为时未晚!"便奏完了。
纣王睁开龙目,淡淡道:"孤这不是来了么?哪位爱卿还有本奏?"言下竟是让梅伯继续跪着,比干又出列道:"臣有本奏。"
比干身为皇叔,上朝可不跪,只弓腰捧笏,立于梅伯身旁。殿上唯有浩然感觉到纣王怒气极大,心中祈道老家伙别再来掀天子逆鳞才好,所幸比干奏的都是民生之事,纣王听了半晌,龙颜稍缓,取过前夜所批奏折,一五一十,谈了个大概。又墨笔圈点,下了几道御旨,分发至主持官员。浩然却见殿下满朝文武,目光均是集于自己身上,浑身说不出的不自在,只得取过墨棒,借故低头,不与百官正面朝向。
撸来撸去,磨了满满一大盘墨,直要从砚台边溢出,昨夜又没睡足,倦意渐生,精神恍惚,忽听比干朗声道"轩辕坟"三字,不由得一个抖擞,墨棒"啪"的断为两半,手中持着半截,另半截受力一激,带着点点墨水横飞出去,打在纣王脸上,留了个黑眼圈,拖出一道墨迹。
这下满朝文武竞相哗然,几个把持不住的,当场便扑哧笑了出声。
死罪!这可是死罪!浩然心下哀叹一声,自进宫后只觉无论做什么都是死有余辜,只想索性把传国玉玺捧来囫囵吞进肚里,拼个全尸,殿旁执事已手忙脚乱,取了丝布前来擦拭。不想纣王喝道:"慌张什么!"随手取过丝布三两下揩过,接着道"轩辕坟有何物?"
不见天子怒发冲冠,实出百官意料,若换了别人造这糗事,不诛九族也得被拖出殿外乱棍打死。百官既惶又恐,皆惊叹这司墨的闯祸本事实乃炉火纯青,受宠程度也是无以复加。
比干当即借机续道:"轩辕坟中野狐成群,骸骨众多,日久天长,恐有狐成精,老臣恳请大王派兵前去探查。"
话说轩辕坟是妲己,王贵人的老巢,比干显是对妲己早已心存疑惑,自狐妖进宫后,朝歌常有野狐出没,每到月圆之夜,必有狐精循宫墙离去。黄飞虎发现此事,通报比干,比干又派人跟随野狐足迹,查出轩辕坟中住了上百只狐狸,这蹊跷与苏妲己决脱不了干系,是以特意朝纣王启奏。
纣王道:"如此便依皇叔所言,武成王带一队兵前去看看。"黄飞虎领了谕令,百官再无本奏,纣王道:"退朝。"于是挂着个黑眼圈,把自家冒失鬼领走了,黄飞虎领兵前去轩辕坟,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晓。
三更秘会
纣王拂袖退朝,面上墨痕依旧,离了九间金殿,不回寿仙宫,沿偏殿小径朝后花园走去。浩然只得跟于天子身后,不出声,也不敢悄然遁走。
初夏日照煦暖,满园芍药开处,放眼尽是说不出的烂漫繁华,浩然被繁花盛开之景吸引,心生感触,不防纣王已停在花圃前,险些撞上天子虎背,忙收了脚步站定。
纣王道:"有何惆怅?看你不像伤春悲秋之人。"
浩然只是望着满园芍药争红斗艳,摇头道:"你不懂。"
"我不懂?"纣王嘲道。
浩然方惊觉出言不逊,忙谢罪,又道:"在臣的家乡,从未见此花盛开。"
纣王点头,问道:"有何名花?"
浩然叹了口气,道"七合龙爪。"
纣王缓缓道:"七合龙爪花毒性不浅,触后肌肤红肿难耐,花粉入体,少则喉嗓出血不休,量大则致死。种了多少?"
浩然未料纣王博览群书,连医理药性亦精通,答道:"遍地都是,漫山遍野,在人尸上长出的七合龙爪花。"
说话间纣王走进芍药丛中,那处以砖石砌了块石地,方台周围树着几块木架,上有十八般兵器,纣王随手拣了两把木剑,抛给浩然一把,笑道:"孤从小便与飞虎在此习武。"
浩然掂量手中木剑,虽沉重亦能抬起,当即挽了个剑花,剑尖不敢对着天子,斜斜别开。
纣王说:"闻太师教我与飞虎练剑,第一式便是'四方臣服'。"
说毕一剑横扫而去,浩然忙挺剑相迎,双剑相交,如击败絮。浩然知道天子要教其防身剑术,当下凝神谨记,片刻你来我往,拆了十余招。日上中天,浩然练得汗流浃背,不知不觉纣王已把一套剑法演完。
浩然天资聪颖,纣王只教一次,便过目不忘。为师者最大的惬意莫过于徒弟一点便明,何况两人更心意相通。纣王教得兴起,解了上身九五龙袍,任其搭在腰间,一身汗水在阳光下闪着点点光泽。换了木戟,一招凤点头朝浩然颈侧划来。
只见纣天子赤膊上阵,健壮英伟,挂着半边熊猫眼,笑逐颜开,正像个好不容易找到玩伴的大男孩,哪有半点史书中的一代昏君模样。
"累了?"纣王笑着朝他道。
浩然忙摇头,纣王收了木枪,随手抛到一旁,擦了把汗,道:"今日教得有点多了,有空好好习练,其他招式择日再演。"
回到寿仙宫,纣王显是尽兴舒畅,吩咐浩然在旁等着,自己径前去沐浴。
浩然立于龙榻旁,内心天人交战,百味杂陈。自小开始,所识之人,所经之事,无一不是为着自身利益,生存尔虞我诈,浩然全凭冥冥运数与天赋,方得在几千年后的乱世中艰难存活,又受欺诈无数,好几次险死还生,只觉身周无一个朋友,从未有真正值得托付,信赖的人。
一时心中冲动,便要把成汤六百年的江山归所,纣天子的结局和盘托出,然而千头万绪,这事又从何说起?
"多日未动,今天难得筋骨酸痛,痛快出了一身汗。"纣王的声音从纱帐后传来,对镜更衣,片刻便换了件干净的丝袍,信步坐于金榻上。浩然一见之下,顿时尴尬非常,先前所想之事尽数抛到天外。
黄帝兴邦,嫘祖养蚕,蚕丝纺成绸,纯丝绸在上古是极其珍贵的布料,轻柔如无物,冬暖夏凉。极薄丝袍披于纣王身上,以布带松松挽了个结,内里全无衣物,竟是如赤
身裸 体一般,全身肌肤看得一清二楚。
浩然的脸直红到耳根,目光移开,不敢直视纣王,后者似有察觉,笑道:"把木屉里两个盒拿来。"
浩然依言做了,不等天子吩咐,开了一盒,里面装着几块龙诞香,心神领会,取了一块,置于沉香炉中,香烟袅袅飘起,满室芬芳醉人。再看另一盒中,却是不知有何用的固体羊脂。
那边纣王淡淡道:"过来给师父按肩膀。"
教了几招剑法,便厚颜自称为师,浩然不禁啼笑皆非。取了一小片油膏,于手心化开,纣王脱去半身丝袍,伏身在床,让浩然涂了少许油,坐在床上反复推着。
纣王沉声道。"孤与你独处这几日,常能感到你把孤当作亲人,伴君时你是真心欣喜。但时时欢乐未过,便转为哀伤,可是触景生情,怀念双亲?"
浩然不料天子把自己看得如此透彻,心中翻来覆去,难以抉择,纣王又道:"昨夜孤难得安睡一晚,你走时又为何叹气?"
霎时间浩然灵台清澈,更知纣王心如明镜,对自己爱护之意当是出自一片真心。只觉鼻前发酸,即是犯了天条也再无所惧,终于道:"我忧大王黎山题诗亵渎神明一事。"不知不觉,话中却是带了些许涩意。
纣王侧过头,望见浩然停了手,双眼发红,遂微笑道:"天子也是人,自然也会有犯错的时候。不知为何,我一见女娲娘娘之像,便不由自主生出这些念头。"
"孤错了。"纣王淡淡道。
短短三字,浩然只觉心内有股说不出的无力感堵着,只可惜木已成舟,你题下的诗已断送了自己,断送了江山。
纣王又道:"传人宣飞虎来。"旋即醒悟黄飞虎已被派去轩辕坟调查狐妖一事,自嘲道:"忘了,忘了。宣殷破败。"
浩然不解,走出寿仙宫门,着一执事传来御林军统领殷破败,纣王依旧伏着,不看殷破败,只吩咐道:"你带几个人,到黎山娲皇宫去,把我题在壁画上的诗洗了,出宫有人问起,不必多言,就说孤吩咐你去办点事。"
浩然心中一凛,手足发冷,回头遥望宫殿檐廊,傍晚晴空如洗,却无丝毫天谴之像。自己改变了历史?史书上当无商天子擦去题诗一事。殷破败领命去了,这道御旨却如晴天霹雳,震得浩然不知所措。
纣王笑道"做错事自然要弥补,孤也是人。明年三月十五,女娲诞之日,孤再去祭拜一番,于女娲座前好好谢罪,帝王之言上达天听,女娲娘娘是人类之母,想必不会介意儿子的一点……"
浩然抢道:"大王。"
纣王莞尔道:"这便解了你的心结?"
浩然又惊又喜,喜的是亵神之事得了补偿,阴霾消散,纣王得保江山,不再发生鹿台自焚的惨剧,只要协助姜子牙把妲己驱走,或是设法破了倾世元囊;再退一万步,自己时时留在纣王身侧,便能保住纣王不受魅惑。
然而更惊的是,来前东皇的叮嘱仍在耳旁,不可改变历史,否则定有大祸,这便轻松扭转了天数,更无雷殛天怒,难道洗诗一事注定发生,只是史书并无记载?但若不是自己穿越而来,纣王又怎会悔过,派殷破败前去洗诗?
正精神恍惚间,纣王又说:"你要把孤晾多久?"
浩然忙把手掌覆上纣王背脊,纣王道:"这便定了,以后不可向旁人提起。给孤说说你的家乡。你的朋友?"
浩然摇了摇头,把那复杂的因果,时间等事驱逐出去,答道:"在我住的时……地方,有一种仙术叫'核'。"
此时浩然与天子再无隔阂,决定把自己来历身世尽数交代清楚,便拣纣王能听懂的方式说道:"核是一种技术,能造福百姓,也能作为威力强大的杀人兵器。"
纣王不禁好奇道:"有多强大?"
浩然答道:"一发下去,能毁掉整个朝歌,在我的家园,大大小小,势力众多,有的部落使用核能发电……发电就是供暖,提高百姓生活质量。当然也作为武器。"
纣王似懂非懂,但思维聪敏,一听便听出要点,评道:"双刃剑。"
浩然点头道:"对,双刃剑。在各种利益争夺中,私心蒙蔽了良善,核战争爆发,摧毁了所有的环境,就是……"
浩然不知如何形容,双手比划道:"天雷毁了一座村庄,这便完了,留下的只是废墟。但核武器毁掉一个地方后,它的污染还在,连带着周围数万里的人类区域都会受到影响,被辐射过后的母亲,会生出怪胎般的婴儿,头有这么大,或是连体婴……"
纣王翻过身,难以置信地望着浩然,仿佛他所说的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一般,又道:"那便如何?"
浩然拉过纣王的手,在天子臂膀上顺着握推,又道:"怪物,到处都是核战争造成的怪物。一次核辐射的影响要数十年,天地环境才能把它们缓慢消除。但你发射了核武器,毁了我一个城邦,我自然不甘示弱,要以牙还牙。"
"就这样,核弹越来越多,到了最后,污染积累到几千年都无法消除的地步。人类被辐射断绝了生育能力。不再有新生儿出世,青壮年相继死去。没有花,没有树……唯一的植物就是异化了的龙爪花,曼殊纱华……它们覆盖了整个硝烟弥漫的战场,人类没有未来,没有明天。"
纣王只听得不发一言,忽又问道:"发生这么大的事,都断子绝孙了,神明就看着不管?女娲娘娘,东皇太一,三清都去了哪里?"
浩然答道"管,虽然只有很少人祭拜神明,但东皇大人也是人类的神。"他的思绪像被一把尖刀切断了,纣王一言触及了他从未想过的领域,神呢?打发他来寻十神器的只有东皇太一,在那个核战争摧毁了世界的时代,女娲,伏羲,三清呢?莫非都在核战争中死了?科技与道术,仙人之间有什么脱不开的关系?
浩然为纣王按到手背,道:"我便是奉了东皇之命,来找太古十器,才能净化我的家园。"
纣王又问:"十器之名?如何净化?"浩然对此也是一知半解,摇头道:"听东皇大人说,钟剑斧壶塔,琴鼎印镜石,十神器齐聚,共鸣而'谐律',便能制造无穷无尽的天地元气,散掉核辐射造成的污染。"
浩然又说:"我……臣进宫来,是怀着私心的,听说轩辕剑在朝歌天子座旁……"
纣王摆手,沉思不语,似全无听到浩然的话般,半晌后说:"孤明日便诏令天下,为你寻找。"
纣王又说:"你找齐十神器后,又要如何?回家去?"说话间朝浩然看来。
浩然只觉天子目中有股说不出的意味,呆呆地说不出半句话,手掌与纣王手心相对,纣王心中一动,手指收拢,两人十指交扣,缓缓说道:"孤为你找到那十神器,你带着回去,事完了便回朝歌来。"
浩然许久后方答:"是。"
纣王拉着浩然的手,把他的手掌按在自己左胸,闭上双眼,松了手,不再说话。浩然当即明白了天子沉默的背后,是一个不可反悔的承诺。
窗外御花园虫鸣阵阵,殿中沉香燃到尽头,化为灰烬。纣王闭着双眼,仿佛在聆听入夜的这点乐曲,又像是已入睡,赤着身躯,男子肌肤略显黝黑,全身涂满了羊脂油,像尊极美的刻像。
浩然不敢起半点他想,动作生涩,沿天子小腹按下,摸到其大腿,右手按着丹田,正欲运转真气时,纣王缓缓伸出一手,覆在浩然手背上,沿茂密体毛推下丹田,让浩然握着。
浩然满手是油,不知如何作好,只得以掌心反复摩挲。纣王呼吸粗重,片刻后竟是泄了。浩然满脸通红,取过丝帕擦了满手滑腻油脂,又帮帝君揩干净,拉过薄被,盖在纣王身上,走到寝殿外,于台阶上坐了下来。
纣王闭着眼,道:"过来睡。"
浩然也不回头,记起今夜三更与妲己之约,答道:"臣不敢。"仍是心神不定,只见天幕漆黑,月星隐曜,山岳潜行,御花园中虫儿皆停了鸣声,远方如有雨云滚滚而来,闷雷阵阵。
纣王也不在意浩然的无礼,问。"你可知孤为何要教你武艺?"
不等浩然回答,纣王又说:"你是孤的身边人,若有刺客,孤身为天子,总不能自己动手,就只好用你这徒儿出面收拾了。"
话未完,浩然已笑了,道:"世上哪来这么多刺客,臣还得寸步不离守着大王,领一份俸禄,干四个人的活儿,既当伴读,又做司墨;既做侍卫,又当妃……"忽觉失言,忙掐断了话头,讪讪不语。这话说得极是放肆,但浩然只觉与纣王之间不似君臣,更似挚友。知自己如何说,天子都不会计较。
果然纣王也笑了,要与一男子行房事,终究觉得有些别扭,便不再提,然而半晌后又忍不住叹道:"我商汤从未有男妃。"
一言出,直把浩然呛得打跌,忙摆手道:"臣方才失言,大王切勿介怀。"
纣王声音渐小,道:"既是亲近的人,原不必在乎这些……"半晌后气息平稳,当是入睡了。
时近三更,浩然传来一名宫中执事,吩咐了几句,便朝御花园深处行去。这雨当下未下,一股闷热到处压着,压得人心中抑郁,浩然却像窥见一片新天地,心内挤着说不出的愉悦。寻思该把武成王清剿轩辕坟一事告知苏妲己,令其归巢带着全家老小前去避祸,一切都未成型,重臣未逐,姜后未死,悔之未晚。
沿小径走到假山后,远处黑暗中站着一人,浩然停了脚步,依稀能辨出那身影不是妲己的型状。
"今日被通天教主亵玩得还尽兴么,老弟?"是个男人声音!
浩然收敛心神,冷冷道:"你是谁?狐妖呢?"
男人转过身来,天际一道闪雷划过,浩然看清了他面容。那男人只与姜尚一般高,约摸六尺,头上戴着一顶奇形怪状的尖帽,一双猫瞳在黑暗中莹莹发绿,手中更执一把寸许来长的骨锥。
男人道:"这么快便把我忘了?"声音恍惚带点熟悉,浩然顿时醒悟,日间那声咳嗽,正是申公豹!
浩然暗道失算,仙道实力与史书记载大有不同,竟忘了妲己阵营中还有这人!
暗箭难防
月黑风高,闪电横空而过。
申公豹一双猫瞳闪烁,于黑暗中说:"浩然老弟不是这世上的人。不,你甚至不是人。"
浩然心中一凛,记起姜子牙提过申公豹是仙界三大天才之一,行事疯疯癫癫,毫无道理,自己来历又被一语道破,只得答道:"是。"
申公豹又说:"既不是这世上的人,又何必插手这世上的事?"
浩然自知理亏,只得置之不理,岔开了话题道:"你现让妲己出来,一切还来得及。"
申公豹嘲道:"你想挽回何事?以一人之力抗着这江山,护着那天子,以一人之力应对满天神明?"
浩然正欲辩驳,申公豹又说:"都道妲己得势,黎民置身水火,生灵涂炭,战乱纷呈。便有好事之人要替天行道,灭了那妖孽。"
申公豹微微抬高下巴,凝视浩然,浩然此时方发现他□骑着一只通体漆黑的异兽,只是那灵兽闭着双眼,四肢与黑暗融为一体,知这就是黑点虎,当即右脚微微往后挪了一步,做好随时逃跑的应对。
申公豹也不怕他逃走,径直问道:"替天行道,何谓天道?须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浩然老弟,你行的可是天道,证的可是天道?"
浩然低头沉默半晌,复又开口道。
"黄飞虎。"
"轩辕剑。"
申公豹却似是料到什么,一句便堵住了浩然的话,申公豹眯起猫瞳,说:"轩辕剑是上古神器,狐狸精虽出身于轩辕坟,却从不知有此威力强大的存在,否则又怎任由你留在宫内?即使是我横行三界,也对这神器下落全不知情。"
浩然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申公豹又石破天惊地抖出另一个包袱:"但有另一件神物,论其威力排第三,只逊于东皇钟与轩辕剑,名为'盘古斧',下落我倒是知道的。"
申公豹横端手中那把骨锥,双手缓慢平分,任由骨锥浮于身前,不等浩然出声询问,便说:"盘古开天巨斧,于混沌分家后流落世间。被鸿钧教主取去,鸿钧是天地初开第一位证得大道的圣人,盘古斧一分为三,斧刃化作盘古幡,能抖开利气,撕裂虚空。"
浩然吸了口气,记起史书上传盘古幡正是元始天尊法宝。
果然申公豹续道:"后由鸿钧教主传予元始天尊。盘古斧斧背化为太极图,包罗万物,融会两仪,传予太上老君。斧柄化为诛仙剑……"申公豹一手虚虚握住石尺,睁大双眼道:"诛仙剑便在令你心猿意马的……通天教主手里。"
浩然不去理会申公豹占这口舌便宜,喃喃道:"那就只得去找三清了。"
申公豹又讥讽道:"老弟既要保这成汤天下,想必不畏三清,何时杀上玉虚宫,取元始天尊人头,记得知会小弟一声,好让我送你……"
话到此处,天边一声炸雷,打断了申公豹的话,也不知是雷谴还是天象,大雨倾盆而至,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申公豹虽冷嘲热讽,浩然却毫不动怒,微笑躬身道:"多谢道兄,小弟会去的。"
申公豹手中骨锥发出幽幽蓝光,于暴雨中映出满是水珠的一张脸,却是如十余岁孩童一般,嘴角扬起恶作剧般的笑容,问:"浩然打算独自前去上三天?"
浩然道:"这本是我的事,不劳烦道兄了。"知道盘古斧下落,如窥见一丝光明,又早知截教通天教主定会在封神之战中落败,元始天尊与太上老君均是好说话的人,所以毫不担心。
不防申公豹倏然道:"浩然老弟请走好。"
说时迟那时快,浩然刚抬头,申公豹手中骨锥引动天顶万丈雷光,电龙奔腾,雷电化为实体,竟是一鞭抽向浩然,把他抽得飞上天去!
紧接着,申公豹双腿一夹,□坐骑黑点虎冲天而起,追着浩然而去,申公豹冷冷道:"果然不是人。"
且再说殷破败出了午门,快马加鞭驰离内城,远远一看,一辆马车迎面而来,车内人掀起帘帐,朝外张望。正是丞相比干。
"殷破败将军,夜深人静,暴雨将至,出城何事?"比干朗声道。
比干身为皇叔,又是丞相,殷破败无法,只得翻身下马,按纣王旨意,一五一十交代了,就连纣天子与浩然二人独处殿内也不隐瞒,单单略过洗诗一说,只道是天子吩咐,前往黎山娲皇宫办事。
殷破败问道:"皇叔此时进宫,为的何事?"
比干未答,身旁又有同坐一车人接过话头,却是梅伯,径直说道:"北海连日大雨,闻太师大军受阻,发来军报。"
殷破败微一蹙眉,实不想与这硬骨头谏官多言,梅伯却燥怒难抑,喝道:"我殷商大军连连失利,大王还有心思派将军去娲皇宫?!三月十五题诗亵神不够,现还要把女娲娘娘玉像搬回朝歌不成!岂有此理!先有亡国妖孽美色迷主,后又有奸佞小人谗言惑君!岂有此理!"
比干连声止了梅伯喝骂,道"未必,我看司墨不似奸邪之人。此事方得从长计议。"
殷破败心中嗤笑,却固守王命,偏生不提半点洗诗之事。当即两老所乘马车摇摇晃晃穿过午门,朝寿仙宫去了。
寿仙宫寝殿内,沉香已散,一缕幽芳于窗缝内透入,纣王熟睡中头脑昏沉,满额是汗,淅索声传来,似是凉风翻着草叶,又似是那妖狐极轻柔地踏于毯上。
猛然间雷霆一道,白光闪现,天顶霹雳声与那把雪亮匕首同时落了下来,纣王忽地圆睁龙目,怒吼一声,抓住刺客手腕,愤然把那黑衣人甩得摔出老远,稀里哗啦。殿内木架歪倾,倒成一团。
殿外侍卫,宫人此时方惊觉异动,前呼后拥冲了进来,纣王剑眉拧起,沉声道:"拿下。"
"皇叔比干,谏官梅伯跪求面圣!"
这厢刺客一事未完,午门外又有一报递了进来,纣王心下疑惑,当即换了王袍,坐于龙床上,宣皇叔进殿。
比干进了寿仙宫,一见刺客被五花大绑,扔在墙角,吓得手足冰冷,忙跪伏于地,疾呼道:"老臣救驾来迟,实……"
"行了行了,黄飞虎与殷破败外出公干,刺客选在此时前来,必是早有准备,孤自有打算。"纣王十分不耐,挥袖道。问:"皇叔深夜前来何事?"
比干把军报呈了,正要陈述雨灾阻了行军一事,庭廊外忽听女子尖叫,幽香大作,妲己裹着倾世元囊便奔了进来。梨花带雨,娇容失色,直扑进纣王怀中,拍着胸口问长问短。倾世元囊抖出,纣王瞬间便觉神智恍惚。
妲己道:"殷破败呢?!武成王呢?!大王遇刺,这可怎生是好!"
纣王忙道:"爱妃,爱妃,孤没事!"所幸日前浩然两次与天子肌肤相触,正气充盈,灌入纣王体内不少,心神仍有大半清醒。
比干见妲己来了,本应在场的司墨浩然却不知所踪,心中疑惑,生怕妲己又耍手段,便道:"梅伯与老臣一同前来,现在雨中跪着。"
妲己亲眼见到浩然被申公豹一鞭抽上九霄云外,除掉这只眼中钉肉中刺,纣王重回掌心,当下不再惧谁,接口道:"梅伯一个谏官,进内宫来是什么道理?"
纣王本已憎厌梅伯,白天足足罚他在廷上跪了两个时辰,此时听这又臭又硬的石头来找麻烦,斥道:"谏官是外臣,皇叔是国戚,梅伯跟着像什么样子?不见!"
言下之意,竟是隐隐怪罪比干把梅伯带到午门候旨,妲己此时逾加放肆,娇声道:"大王等等,臣妾倒是觉得,触犯宫规归触犯宫规,急谏归急谏,两事不该混为一谈,先听梅伯所谏何事,再治罪不迟。"
纣王点头道:"也对,这便宣梅伯。"
话说梅伯深夜进宫,本非打着触忤龙颜的主意,而是自觉日间话说得过分,想借机朝天子赔个不是,又遇上比干来呈军报,想自己人在午门外跪着,皇叔进寿仙宫与天子说明,纣王定会让自己回去,这便揭过了。
未想内城门处遇见殷破败,马上把本意忘得一干二净,恰巧天降暴雨,直把谏官淋成落汤鸡。一时间狂雷大作,风雨交加,梅伯悲从中来,大呼道"先王呐!成汤江山呐!"似个疯子般无异。
片刻后梅伯跟个水人似的进来了,一进寿仙宫便双膝下跪,不见墙角捆得粽子般的刺客,眼中只有妖娆的妲己,不等比干斡旋,就开始哭号。
纣王一听之下险些肺也气炸了,你道梅伯谏的何事?未及询问,一口咬定纣王派殷破败前去娲皇宫,把女娲玉像搬回朝歌亵渎,板上钉钉,证据确凿。说得商天子直与玩弄充气娃娃的变态无异,又指责妖女误国,江山倾覆。
纣王几次想分辨,话到嘴边,却又总说不出,梅伯已如竹筒倒豆般越说越多,纣王怒极反笑,只是置之不理,权当疯子在发癫,倏然天际奔雷隆隆作响,没来由地心中一紧,想起浩然,忙问道。
"司墨浩然呢?"
妲己自是不答,手臂绕来转去,紧紧搂着纣王虎腰,倾世元囊重重裹到天子身上,又细心在其背后打了个蝴蝶结。
不提还好,纣王一问浩然,梅伯跪在殿前,直起半个身子大骂道:"昏君!你宠信小人也罢了,六宫国母你不见,单与一男人夜夜相伴,可是要坏了祖宗的伦常!"
这话瞬间刺到纣王痛处,天子半是心虚,半是恼羞,龙颜大怒,破口吼道:"放肆!国母又如何!你们还要孤怎么做!"
比干闻言大惊,身为皇叔,自知纣王本就对姜后并无爱慕,十四年前还是太子之时,闻仲便自作主张,为他娶了诸侯姜恒楚之女姜氏,那年姜氏比纣王足足大了六岁;纣王未登基,只得全听长辈安排。后又为稳固朝臣,娶了三世武勋世家幼女,黄飞虎之妹黄氏,这两桩姻缘都非出自本心,但也尽到夫责。梅伯说出此言,势必引动纣王真火。
果然纣王狠狠一脚踹去,木案直飞,把梅伯砸得头破血流,仆倒在地,不知是死是活,纣王愤恨方稍解,冷冷道:"押下去,待我审完刺客再治。"吩咐执事道:"去把司墨寻来。"
殊不知此时要找到浩然,就算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是艰难无比。申公豹祭起雷公鞭,浩然受那狂雷电殛一轰,顿时整个昏死过去。那雷公鞭是何物,得以跻身封神之战中七大法宝之一,与女娲倾世元囊不相上下?
传说天地鸿蒙,万物初开之时,南方有一地名雷泽,雷泽栖了一只怪鸟,嘶鸣有风雷之声,某日雷泽一女子见奇异脚印,单足踏了上去,顿时腹有所感,受感而孕,三年后诞下一对龙凤胎,蛇型人身,便是女娲与伏羲兄妹。千年后,雷神不知去向,鸿钧教主于雷泽寻得一坚硬趾骨,疑为怪鸟余留,便是申公豹手中所执雷公鞭。追述起源,雷鸟实为女娲伏羲之父,即是尸骨极小的一部分,威力仍非同小可。
雷公鞭一击之下,浩然如断线风筝飞向高空,即使有天地正气护体,也已眼前发黑,失去意识,然而申公豹并不打算就此结束,骑着黑点虎追赶上去,又是一鞭,雷光把浩然左臂撕得粉碎,抽陀螺般抽向半空,一鞭接一鞭,每次不等浩然落地,又再次飞起,半空中只见一只不断崩坏的布偶射出朝歌城,在茫茫大雨中朝远方飞去。
不知不觉,申公豹已追出朝歌几千里,像个疯子般玩得腻味,直到浩然双手双脚均被化为粉末,剩了一个身躯,坠下地面,方嘲道:"这下老弟可以直接去上三天见神了。"
灵珠转世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天地有正气,万物化生,浩然不绝。"
"是我一梦成了蝴蝶,还是蝴蝶一梦成了我?"
"你并非无父无母,而是天生地养,这茫茫苍天,便是你父;山川流水,便是你母。"
"赐你一名'浩然',取'正气浩然'之意;只有你,才能救这病入膏肓的父母,山河沦败的天地……"
浩然猛地睁开双眼,东皇之声在耳旁远去,一醒过来,全身如遭千万幼虫咬啮,剧痛不休,几欲再次昏去。只觉双手双腿钻心似地疼痛。残破的四肢已缓慢生出软骨,肉芽,嫩红色的新肉蠕动不停,极是恐怖。
再回想起狂雷暴雨的前夜,自己知晓盘古斧下落,一时麻痹大意,竟是中了妲己与申公豹的暗算,不由得呻吟一声,羞愧交加。
清风拂晓,日渐东升,远方关所处依稀有孩童嬉闹之声传来,浩然以手肘支起身体,缓慢爬到一处堆起的干草垛前,筋疲力尽,背靠软草静静地躺着。此时衣不蔽体,断手断脚,只得耐心等候肢体再生的痛苦过去,想起黄飞虎剿妲己老巢一事不知如何,申公豹未听自己说完便骤下杀手,这实是妲己的命数使然,当即摇头苦笑。
背后衣领倏然一紧,不知何处无声无息地伸来一只手。浩然大喊一声,整个人被提了起来。转头看去,却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
少年几与浩然等高,上身赤膊,挽着一条深蓝色丝绫,下身穿着一条长褂,头戴钢圈,一头短发刺猬般朝后竖起。这是什么怪异的打扮?人类绝无这着装习俗,定又是仙道一派无疑。
浩然又朝下望去,发现自己被那少年提在手里,两人同时飘于距地丈许高的空中,那少年脚下踩着两只缓慢旋转的浮轮,轮侧隐有火舌流窜,心头一凛,他知道这人是谁了。自己竟被申公豹踹皮球般丢到了离朝歌三千余里处的陈塘关门口!
他抬起头,与那少年对视,发现对方眼中竟是不带丝毫情感,一双眼呆滞无神,面上更是不显表情。
两人便这样对视半晌,那少年终于开口:
"你坏了。"
"等等!"浩然未及说半句话,那少年已倒提着他,于半空中一个打滚,朝陈塘关内激射而去。
只觉天旋地转,少年与喷气式飞机不逞多让,提着他翻来倒去,期间听牛嘶犬吠震耳,妇孺慌张叫喊不绝,似是一路上横冲直撞,招惹了不少无辜百姓,最终一面红漆大门越来越近,扑向自己。"砰"的一声巨响,浩然又失去了知觉。
浩然再睁开眼时,已是身在一间狭隘的小木屋里,周遭物事七零八落,尽是机关、木轮等物。自己被平放在一张木桌上,手腕阵阵麻痒感传来,未成型的五指通红,被那少年叮叮当当地套上两件钢铁护腕。少年又弯腰检查他的脚底,一手握着脚踝处,见浩然醒来,说道:
"你坏了,修理。"
"我叫浩然,你……喂喂!不要乱来!"浩然抬头叫道"我自己能修!你不要乱动!"
脚踝被那少年不由分说地箍上一只木做的假腿。少年依旧不带丝毫表情道:"好了。"
少年看着浩然,双目间仿佛没有焦点,似在看一件静物,室内寂了半晌。浩然正开口道:"哪……"
话未落,窗外风雷声大作。难道是申公豹追来了?!浩然忙手脚并用,扑下桌去,少年一手支着他臂弯,把他扶起,浩然望出窗外,天边半空停着一人,却非申公豹,忙问:"那是谁?"
沙哑叫声远远传来,却是另一变声期少年的嗓音,只听那人喊道:"哪吒!滚出来,再打一场——!"
浩然定睛一看,那人背后展开一对黑翅,正要转头问哪吒那人是谁,只见两扇木窗来回拍荡,哪吒却已没了身影,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从窗台冲了出去!
浩然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回来,混蛋!"
浩然一手支着木拐,踉踉跄跄地走出那间杂物室,蓦然发现自己所站之处是蜿蜒万里的陈塘关城墙,半空中哪吒声音不大,却清晰传来。
"逃生子,今日休战。"
"你娘亲!"那鸟人,不,翼人破口大骂道"老子叫雷震子!"
哪吒一头黑发于阳光中桀骜直立,头顶银色宽钢箍光华一闪,翼人眼望哪吒,先是怯了。复又提气喝道:"老子……"
哪吒不待雷震子说完,打断道:"我兄弟来了,今天不与你打。"
雷震子诧道:"你是灵珠托生,何来兄弟?"
哪吒不言,转头飞落,雷震子眼望城墙上站着那人,伸出一手,指甲尖利如鸟爪,指着浩然捧腹笑道:"你兄弟就是这残废?"
浩然方意识到哪吒口中"兄弟"说的是他,却不知为何这千古第一闯祸精会把自己认作兄弟。朝迎面过来的哪吒道:"道兄会飞,麻烦送我回朝歌,我有急事要办。"
说话间哪吒与雷震子同时望向城墙末端的牌楼处,那边已有数百卫士齐声喧哗,从城内兵营涌了出来,为首一人铁盔红翎,持戟在手,正是陈塘关守,哪吒生父李靖,大声喝道:"竖子!"
雷震子尚未离去,嗤笑道:"你那多管闲事的老爸又喝高了。"
哪吒浑然不把雷震子与陈塘关精兵放在眼中,问道:"现在?"
浩然忙道:"对。"
哪吒一把抓起浩然放在背上,身形微微后躬,把风火轮一踩,疾速飙射。浩然大呼"慢点!"瞬息间已消失在白云深处。
"灵珠子,你兄弟是什么来头。"
"你带着这断手断脚的家伙上哪去。"
"哟,手会长出来,跟土豆苗似的,这可真稀奇。"
冲出陈塘关后,哪吒刻意放慢些许速度,雷震子则一扑风雷双翅,不紧不慢跟在二人身后,沿路絮絮叨叨,尽是问些没要紧的事,哪吒听得不耐烦,脑门上钢箍哗啦一声散成片片锐叶,齐刷刷朝雷震子刮去,雷震子一个盘旋躲了,又跟了上来。好奇地问着这那。
浩然四肢已缓慢复原,松了口气,说:"你认错人了,哪吒,我与你不是兄弟。"
哪吒沿路半晌不言,此时开口道:"你也是天地所生。"
雷震子怪笑道:"我是法宝所生,你怎不认我为大哥。"
哪吒道:"你是半个。"
浩然眼望雷震子,只见他肤色黝黑,两只虎牙即是闭着嘴唇也伸出半点来,粗眉朗目,一派山贼头头模样,背后插的显然是云中子之宝:风雷双翅,心下疑惑,不得其解。
若讲述起哪吒与雷震子身世,实牵扯到仙界数百年来一个极重要的秘辛。昆仑一脉奉元始天尊为阐教教主,座下又有十二金仙,其中云中子,太乙真人二仙从元始天尊处习到炼器之法,并专攻制造各类法宝的仙术。两人均是胆大无比,在研究肉身成圣,凡人升仙一事时,云中子提出把法宝与人结合于一处的构想。
然而天道因果循环,万物都有其"理",怎容你随意改变物种?构想遭到元始天尊怒斥,锦书被封存于玉虚宫深处,最终不了了之。
云中子于下界找来一名孩童,那孩童正是西伯侯姬昌的第一百个儿子,其母身份不详,出生后便遭到遗弃,云中子把他带回昆仑山,养了十八年,融合风雷之宝,化出双翅,赐名"雷震子"。
太乙真人从云中子处听得构思,拍案叫绝,不顾元始天尊严令,炼出一仙界宝物,名"灵珠",又趁游历人间时,找了一名女子试验,把法宝化入其腹中,成为胎儿。
那女子便是李靖之妻殷氏,腹中被仙人种了法宝,仍懵懂不觉,怀胎三年有余,诞下一面瘫幼儿,便是哪吒。起初李靖以为妻子生下一只怪物,提剑欲杀,太乙真人研究好不容易有了成果,自是掐准了时间飘然降世,力保哪吒性命,并收之为徒。
谁知灵珠所化之物全无七情六欲,暴戾无比,把陈塘关弄得一团糟,先杀了东海龙王幼子,又砍了金鳌岛石肌娘娘首徒,给李靖惹了不少麻烦,不折不扣成了封神之战中破坏力最强大,惹事能力最彪悍的闯祸精一名。
仇人几乎踏平了李靖家的门槛,至此太乙才知道已酿成大错,只得借来普贤真人的独门法宝遁龙桩,把哪吒锁了,交到李靖手中。李靖杀了儿子,以平四方之怒。太乙面对失败之作,自然心中不忍,后又东拼西凑,找了几朵莲花,藕节,把灵珠置于中央,重塑哪吒肉身。
哪吒刚一活转,随手抓住莲台旁几件法宝,便把太乙的金光洞轰得稀巴烂,连带着把昆仑山好几个仙人的居所夷为平地,放出云中子的实验品——那鸟人,一前一后地溜了。太乙不想自己制造出的人形兵器如此恐怖,与云中子面面相觑,最终无法,只得任由那两只家伙下世。
至此哪吒与雷震子绕来绕去,尽在陈塘关门口玩那官兵抓强盗的游戏,李靖乍见亲手杀掉的三儿子死而复生,吓得魂飞魄散,好几次上昆仑山朝太乙真人与云中子求助,后二者却是发挥了乌龟战术的精华,把洞门一关,童儿回道:"师尊云游去了。"便把李靖打发下山。李靖日日叫苦不迭,这天以酒壮胆,提着战戟前来惩罚逆子,却见不到片刻,哪吒与雷震子朝西面去了。顿时陈塘关守军欢声雷动,肉牛满面,只差列道欢送这两名祖宗,满城黎庶均是喃喃祷祝,愿他俩不再回来。
浩然只知哪吒是法宝化成,暗道史书上所记与现实相差甚远,哪吒帅是帅了,一头刺猬发像个问题少年般,颧下还有猫纹数条,这都是自己画上去的?怎的没有半点感情,与机器人无异?又问道:"哪吒,你怎么知道我是天地所生。"
"自然认得。"哪吒答道。
雷震子嘲道:"你见哪个人断手断脚,还跟蚯蚓般能活的。"说毕一转身,堪堪避开哪吒轰到耳边的腕轮。远远道:"残废,你进朝歌何事?"扑腾翅膀又追了上来。
浩然知雷震子与哪吒是友非敌,答道:"我去阻止人犯错。"
他像是对哪吒说,而更多却是对自己说:"我去以一人之力,逆天而行,我去救人。"
雷震子好奇问道:"救谁。"
浩然微微抬头,雷震子朝不远处逐渐清晰的朝歌城看去,明白其意,呸了一口,说:"我在昆仑山听妖道们说,姜子牙下山,狐妖现世,封神台什么的,又说殷商离死不远了。"
浩然叹了口气,雷震子又嗤道:"要死救不活的东西,你管那么多做甚。既然是兄弟,跟我们走罢。"
说话间已到朝歌城外,哪吒停了下来,遥望城墙外两人一骑,正朝他们飞奔而至,手一扬,"咔嚓"声响,腕轮已轰的一声飞出了出去。
浩然忙勒住哪吒脖颈,"停!那是我的朋友!"哪吒如一匹桀骜野马被扯了缰绳,硬生生拉停于半空,两只腕轮飞向地面那武将。
"来将通名——!"悍勇武官正是武成王,只见武成王回身一抡,钢槊斜指向天,"当啷"作声,两个腕轮尽数被穿在武器上,又旋手甩去,砰砰大作,腕轮直飞向天,套回哪吒手中。姜尚方从武成王背后探出身,抬头望来。
雷震子吸了一口气,落于地面,朝姜尚抱拳施礼,道:"子牙师叔。"
姜尚略有不自在地还了礼,拿眼瞥向哪吒背上的浩然,浩然忙跳下来,正想说几句,哪吒却率先开口道。"大哥,保重,以后有事,找我。"话毕掉头飞走了。
场中三人皆是一怔,雷震子的下巴几乎要掉在地上,随即紧紧追着过去,"你叫他大哥?我该叫那残废什么?喂!灵珠子!你可是大脑回路烧了……"
声音渐渐远去,武成王不知哪吒与雷震子来历,遂出言询问,浩然如实答了,武成王莞尔道:"方才那便是李靖家的逆子?"
"这事稍后再提。"姜尚目送雷震子隐没于天边,转而朝浩然道:"浩然兄,你这次不告而别,朝歌麻烦大了。"
浩然一凛,忙问:"妲己又怎了?"旋即意识到武成王便在身前,也就是说,轩辕坟已破!妲己一家老小已死!蓦地惊出一背冷汗。
果然姜子牙答道:"大王要挖去姜后双眼,炮烙梅伯,妲己倾世元囊一抖,无人制得了她,你快与我回去!"
话说浩然离了朝歌后,纣王遍寻不得,直把宫中翻了个遍,匆匆召来子牙,问不到行踪,只得暂时作罢,审起那名刺客。妲己倾世元囊马力全开,满殿幽香,天子精神恍惚,总觉得有丝不妥,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浩然真气存于殷纣腹中,隐隐抵着妲己倾世元囊的浊气魅惑,两股气息把天子虎躯当作战场,彼此较力,令纣王胸烦气闷,心内怒火不得宣泄,那刺客几次被殴打得昏死过去,又被冷水淋醒,纣王方恨意稍解,喝道:"说!谁派你来行刺孤的!"
此时又有宫廷护卫队长恶来寻到证据,呈于圣前"回大王!刺客名叫姜环,乃北伯侯姜恒楚家将,年前护送一批礼品到朝歌。"
纣王冷冷道:"姜后?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行刺于孤,再查!"妲己裹着彩绫斜斜卧于龙床上天子身侧,不由得掩口轻笑。
"你笑什么。"纣王峻声道。
妲己菊花一紧,不敢造次,端坐了身姿,答道:"姜恒楚的家将,自是姜后的人,这毫无疑问……然而姜后不敢刺杀大王,亦是实情,要派也不会派这种学了点三脚猫功夫的家将来找死。"
纣王听了方缓了声调,道:"姜后是孤的结发夫妻,孤便是从此处推断,刺客不可能受姜后差遣,定是有人嫁祸。"
说时那刺客仓皇抬头,妲己却又道:"我猜这姜环潜进寿仙宫,并非为了刺杀大王,而是为的其他什么人。"
事实纣王不知,姜环正是王后所派遣,然而妲己如亲眼所见般猜了个正着,昨夜姜环潜伏于寿仙宫中,见浩然与殷纣二人独处,天子座前不好下手,便摸向侧殿欲暗杀妲己,谁知狐妖知得清清楚楚,倾世元囊一抖,顿时把姜环迷得失了神智,朝纣王寝殿掩来。
妲己话只说了一半,纣王便推知下半截,既不是为了杀自己,那便是为妲己或浩然而来了。当即理清思路,便朝那刺客问道:"姜后可是吩咐你杀妲妃与孤身边的司墨?"
姜环一听之下,浑身如筛糠般抖个不停,纣王又道:"那你又何以失了心窍,要把龙床上的孤也一并刺死?"
姜环畏道:"臣……小的……罪该万死,那时直似被狐狸精魇了,就想一刀,一刀……"
纣王沉声问道:"姜后为何要杀孤的司墨?"
姜环又道:"黄妃……黄妃与主子言谈,宫人们都说……撞见,撞见……罪臣不敢说"
纣王以为姜后亦知自己专宠浩然一事,变了脸色,一步上前揪住姜环衣领狠狠喝道:"撞见什么!"
炮烙之刑
纣王拳头抵着刺客喉管,姜环不敢再瞒,闭着眼说道:"撞见妲己娘娘与那司墨在一处……在一处……"
妲己倏然间笑了出声,纣王方把那刺客抛在地上,转身坐于龙床上,出了口长气。妲己笑毕,把半个身子倚了上来,胸脯在纣王手臂上反复磨蹭,娇声道:"大王信臣妾不?"
纣王不置可否,冷哼一声,妲己又道:"臣妾原不敢管大王的事,但想浩然遍寻不得,就如插翅飞了一般,便是要当面对质,也……"
纣王道:"浩然决计不会如此,这点孤是相信的。"一言只把妲己气得牙痒,妲己眼珠转了几转,正要做声时,纣王又道:"这便随我到中宫去。"
纣王单手把前襟一抖,随手取了天子剑,踏出寿仙宫,末了回头又道:"刺客留着,明日于午门前车裂处死,以儆三宫。"说毕竟是带着妲己,径直朝正宫去了。
妲己几步追上,挽着纣王手臂,柔声道:"车裂轻了,臣妾有一计,名唤炮烙,是用中空铜柱置以炭火烧红,再把人按上去……"
一路上妲己说个不停,纣王只是铁青着脸,转眼已到寿仙宫,那宫前执事见了纣王前来,正要唱喏,纣王挥剑一甩,剑鞘化作黑影横飞出去,击中执事眉心,把他点昏在地。妲己拍手小声叫好,忙奔上前取得剑鞘来,如此一路点倒了数名宫人,无声无息到了姜后寝殿之外。
时正破晓,宫女们早已遣得不剩一人,姜后却一宿未睡,与黄妃坐于塌上,小声谈着什么,又是忧愁满面,灯火于殿内照出,妲己径直拉了纣王,二人站于屏风后,姜后与黄妃之声依稀传来。只听姜后忧道:
"若是被大王知道了……"
黄妃忙接过话头,道:"姐姐,我哥道那妲己是个极厉害的主,又是心思慎密,你用寻常宫规,绝治不了她的罪。"
姜后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知大王被那妖孽迷得晕头转向,连着半个月不临朝,大臣们议论纷纷;若能除了妲己,保住成汤江山,纵是大王把我凌迟碎剐,亦死不足惜,只怕妖孽未除,便走漏了风声……"
黄妃道:"妲己一弱女子无缚鸡之力,自是手到擒来,唯有那司墨与大王寸步不离。倒是棘手。"
姜后道:"原可不必杀他,但宫人传说大王夜宿御书房,是对那小子起了念头,早知我便不把他留在宫里;我倒是宁愿相信大王不会专宠一男人,做此龌龊肮脏之事。"
这话听得屏风后的纣王怒火中烧,正要推翻屏风,一剑砍了姜后与黄妃时,却被妲己死死拉住,又听姜后把心一横,道:"也罢,姜环既已遣去,唯有看老天的意思,若是失手被抓,只得来个抵死不认了,我身为正宫国母;父亲又手握东疆二百诸侯,重兵十万,料想……"
话未完,姜后自知言之过早,忙岔开话头,倾身小声问道:"武成王当真出宫去了?"
黄妃道:"绝无虚假,我哥去了轩辕坟,剿皇叔报的那一窝狐狸……"
妲己一听这话,只觉天旋地转,立时便倒了下去。纣王忙伸手揽住妲己,又听黄妃续道:"殷破败将军前去黎山搬女娲娘娘玉像回宫,供大王与那司墨亵玩……"
这下连纣王也几欲晕去,姜后却是悠悠哀叹一声,泣道:"大王何时成了这样的人……"纣王气血攻心,此时已不作他想,遂抱着妲己出了正宫,口中兀自喃喃念道:"你便抵死不认罢了,既有东伯侯撑腰,又何须惧孤?直要把孤的人都杀个干尽,你才……"
纣王离了寿仙宫,当即吩咐恶来把姜后拘了,黄妃掌嘴两百,连个理由亦未给,坐在榻上,呆呆望着妲己出神。
半晌后,妲己方虚虚醒转。先前狐妖原是把三魂七魄化作一缕青烟,飞向轩辕坟老巢探查去了,见得狐子狐孙死的死,焦的焦,更有被火焰熏死的后代,极宠爱的几只小狐儿,珍贵毛皮尽被兵士扒走,留了一副血淋淋的骸骨曝尸地道之中,游魂怨鬼,哀嚎着向朝歌飞来,于是放声大哭,肝肠寸断。
一炷香后,妲己无法再撑,只得浑浑噩噩地魂魄归位,一双美目中泪水盈盈,凄然欲绝,与纣王对望片刻,只觉万念俱灰。
纣王自不知何事,只以为妲己受人冤枉心中苦闷,遂沉声道:"方才那炮烙,再给孤说一次。"
当日早朝时,午门外便浇铸起了妲己所道之巨大铜柱,并以干柴烈火烧得通红。朝臣议论纷纷,不知那物有何用,纣王直令百官等了足足三个时辰,到日正中天时方带着妲己临朝,扫视满朝文武一眼,山呼万岁过后,御林军便押着几人出来,推在九间殿前。
群臣一见吓得魂不守舍,那几人是谁?左首第一人已被殴得面目全非,认不出相貌,当是刺客姜环;第二人却是头破血流,昏昏沉沉的谏官梅伯;这也罢了,第三人却是殷商国母,贵为正宫的姜后!
这三人因何事牵扯于一处?!比干顿时不问原由,悲呼下跪,道:"大王!今日是出了何事!要把六宫之主押到九间殿来问罪!"
百官跪伏,哀恸之声不绝,皇叔比干又道:"姜氏乃东伯侯姜恒楚之女,姜恒楚镇守北疆,有功无过,纵是我商汤国法,祖宗家规,也不可对王后施刑,大王千万不要被妲己妖言,迷了心智!"
顿时文臣武将又是一阵狂呼,纣王不想登殿后还未开口,便被堵住了话头,怒气上涌,难以抑制,喝斥道:"都给孤闭嘴!这就让你们看清楚贱人的真面目!"
旋即令刺客姜环仔细道了昨夜行刺一案,百官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在做梦一般,连惊叹的声音均是省了。待得九间殿中众人哑口无言,姜后低头沉默不语,纣王又道:"如今司墨浩然不知所踪,幸而妲己安然无恙,陪侍君侧,孤前些时候是荒废了政事,然而你们今日亲耳所闻……"
比干直起半个身子,呼道"大王不可过早定论!此事疑点甚多,老臣不解,这刺客既是姜后派去行刺妲己,又何必冒犯大王?大王文武双全,膂力过人,能以手格狮虎,这些莫非姜后一无所知?"
比干所述实是疑点,群臣又纷纷交头接耳,然而纣王此时已顾不得这么多,姜环亲口招认,又听了王后与黄妃一番话,焉有虚假?当即道:"纵不是行刺孤,要杀孤身边的人,她还有理了?!"
话音未落,姜后跪直了身子,转头朝姜环凄声尖叫道:"逆贼!谁教你来诬陷我!"国母一言出,满朝文武俱静,纣王早已料到姜后会这样说,冷笑道:"你可要抵死不认?来人!把刺客拖出去炮烙!"
姜环早知必死,闭着双眼任由御林军拖出午门前,背脊一触那烧得通红的铜柱,立时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几息后皮开肉绽,全身焦黑,露出一副血淋淋的人骨,鲜血一遇高温,又冒青烟,最终臭气蒸腾,把一个大活人烧成灰烬。
百官惊得面容失色,不知此物竟是刑具,当即胆子小的便骇得双脚发抖,然而梅伯却似当庭清醒,大喝道:"昏君!你惨无人道!听信谗言,贪恋妲己美色也就罢了,妖妇不足为患。惜你宠幸小人,与一男子行那苟且之道,视六宫粉黛为无物,白日听那龌龊之言,夜半行那下流之事!乱了人皇始神,商朝祖宗的伦常,你必受天地唾弃!九泉之下……"
梅伯怒喝如一声惊雷,纣王又被狠狠戳中了死穴,浩然下落未明,不知是生是死,本想于九间殿前吓得梅伯与百官三缄其口,不防这件大丑事被当场抖露,气得七窍生烟,恨恨道:"逆臣口利!孤便不敢治你的罪不成!"
纣王先前实与亲信详细吩咐,如此这般,本想吓唬梅伯,一到九间殿上开口时,卫兵便会意,拖起梅伯朝那通红铜柱走去。
梅伯却也倔强,并不求饶,双足被拖于地面,兀自"昏君""昏君"辱骂不休,纣王声音洪亮,回响于九间殿中,却是以绝世辩才,滔滔回应梅伯之辱。
只听纣王愤道:"自古圣贤有三戒,一戒不辨是非,妄断罪行;二戒燥怒难抑,利口损人;三戒宽以待己,苛以律人。谏官梅伯,你可知罪!孤宠信小人,与男子行苟且之事,你可是亲眼所见!孤派殷破败前去黎山,搬女娲玉像回宫亵玩,你可是亲耳所闻!"
"如此不辨是非曲折,一口咬定孤龌龊不堪,散播谣言,九间殿前侮辱于孤,孤不能治你罪,你便能治孤的罪,是什么道理!!!"
"你身为外臣,夤夜擅闯寿仙宫,违了宫纪,不察自身之错,反而陷孤于不仁,三戒齐犯,你真以为孤不敢炮烙你不成!"
天子一怒,苍穹隐有雷声阵阵,纣王几是要把数十年的愤恨一次吐出来方甘休,又喝道:"你们直把孤当了木偶,中规中矩,不能越雷池一步,否则便是昏君!是否想过孤独自一人……"
说话间梅伯已被拖到铜柱之前,全然忘了自己先前的辱骂,与振振有词的直谏,距铜柱五尺,头发已被烤得蜷曲焦臭,睁大双眼,不认识般地看着九间殿中龙案前,君临天下的商天子。
纣王话未完,午门外却是响起"当"的一声,震耳欲聋,却是金锣自响,把天子怒气盖了过去。锣声兀自在耳边嗡嗡不绝,又有人轻声道:"你不是孤身一人。"
妲己几要控制不住,尖叫出声,午门外有一男子长身而立,缓缓走来,衣裳褴褛,衣袖,裤管被撕去半截。然而却气宇轩昂,眉间正气凛然,不是浩然又是谁?!
纣王一时怒火全消,呆呆看着走近殿前的身影,正要招手让浩然进殿,浩然却走到炮烙柱前便停了。抬头遥望三层楼高的巨大火炉,叹了口气。抛了手中锣锤,缓缓跪下,道:
"浩然恳请大王,饶了这心直口快的梅伯罢。"
梅伯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求情,疾呼道:"乱臣贼子!昏君的男宠!我只求一死!但求君王警醒,我——死不足惜!!"话毕竟挣开卫士,翻身朝炮烙扑去!
竹林夜曲
话说梅伯自取一死,浩然飞身抢上,然而为时已晚,谏官梅伯本与炮烙离得极近,一扑上去,立时手脚牢牢抱住了铜柱,惨声狂喊。浩然使力拖拉,梅伯却是铁了心绝不松开,短短一瞬,手足尽被烧着粘在炮烙上,浩然无力回天,只觉头疼欲裂,史书所记之事最终仍发生了。又惊觉姜后未死,忙转身望去,待要出言求情之时,午门外一报接一报传了进来。
"太子殷郊——二殿下殷洪到——!"
两名太子于史书中记载,先是忤逆纣王,而后被武官救出,再被昆仑十二仙之赤精
子,广成子收为传人,性命无虞,浩然倒不如何担心,只叹息终究救不了梅伯性命,猛然转头,沉声道:"姜后刺君一事,还请大王重新断案,还国母一个清白!"
纣王阴沉着脸,缓缓走出九间殿,阳光万缕,照得天子黑袍上一层金辉流转,却无人敢应声,唯恐龙颜大怒,出声之人当了替死鬼。
那边殷郊、殷洪已冲到铜柱前,手提长剑,显是有备而来,纣王一见之下,怒气上涌,骂道:"逆子!谁让你们带剑入宫门的!"
殷郊不答,望见自己母亲双手捆缚于背,目眦欲裂,但仍不敢挑衅天子,只是嚣张道:"妲己,你迷惑我父王,今日本太子便要杀了你这妖孽……"
"好胆!"纣王一声爆喝,吓得殷郊,殷洪不敢作声,又喝道:"你母后有错于先,不分是非,擅使刺客谋杀后妃,还不给我跪下!"
纣王声音雄浑,只道:"王后,你当真要抵死不认?"又在'抵死不认'四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森寒,直欲择人而噬,浩然暗自心惊,当即不顾天子震怒,抢道:"臣求大王饶了王后!"
浩然又见妲己跟随在侧,猜想纣王受倾世元囊操纵,情绪失控,遂大步迈向前去,直到离纣王五步之遥,方再次跪下,道:"一夜夫妻百日恩,求大王饶了王后。"
纣王似是有所触动,道:"一夜夫妻百日恩……"继而摇头苦笑,不令浩然起身,径自说:"你求情,昏君的罪名孤来抗。"
"孤这便成全你。"
浩然只觉浑身血液冰凉,莫非狐妖的修为,倾世元囊的浊气已到了这地步,连自己的真气亦无法压制。又吸了一口气,奋声道:"大王!你炮的是天下万民,烙的是成汤江山!请大王三思!"
纣王道:"抬起头来。"
浩然茫然抬头,只见天子眸中依旧是御书房伴读时,熟悉的那眼神,心下难以索解,只是呆呆地注视殷纣双目,半晌后纣王又道:"所谏之事,可曾三思?"
至此浩然方醒悟,天子神智未失,这下是真的怒了。正要分辨,纣王已痛喝道:"来人!姜氏你再不认罪!便炮烙双手!"
浩然不自觉地跌坐于地,只见妲己一手挽着纣王胳臂,倾世元囊早已收起,居高临下地微笑着。
姜氏哭号不休,两名王子尖叫,百官乱成一团。比干哭倒于地,爬到殿外,死死抱着纣王一足,浩然只觉身处这喧嚣九间殿前,万事与自己毫不相干,胸膛内一颗心似被缠了千万无形丝线,天子晨星双瞳在阳光下微微缩小,心头无形的线一紧,剧痛传遍全身。
孤说了,有的人,天生心神便被无形之线牵于一处……
阳光下,天子英容朦胧,看不真切,浩然神智昏沉,耳边悄然无声,只见纣王双唇动了动,似在下令。两名太子高举长剑,冲上殿前,纣王一手提起一个,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朝外摔去,拂袖大声说着什么,有御林军抢上,又被两名从殿内冲出的武将推开,武将护着太子沿午门逃去。
纣王一指武成王黄飞虎,后者抱拳下跪。
姜后双手被按在炮烙上,发出惨叫。
声音回到耳内,方才那一瞥,已是万年光阴,浩然长叹一声,站起。
皇子造反,以剑弑君,姜后冤屈不得昭雪,双手被炮烙。
武官方弼,方相力保王子,于九间殿前,天子座下反节,逃出午门。
浩然退了两步,纣王道:"怎么?"
浩然摇了摇头,笑道:"既然大王不愿饶了姜后……"
说毕从怀中掏出一物,握在手中,轻声道:
"那便把臣也一并炮烙了罢。"
"不——!"
纣王未抓住司墨的袍角,浩然已转过身,干净利落地侧过脸,一手揽上那炙气袭人的铜柱。
兹的一响,左手,左脸,胸、腹,腿,全身化为焦炭,衣裳尽燃,垂于身侧的右手缓缓松开,手心握着那物飘然落地,继而被风吹起。
火焰从丝布的一角燃烧,于空中展开,正是天子画的墨龙。
暴雨倾盆,落了下来。
十日后。
清凉药材敷上左脸,浩然只觉全身滚烫,说不出的难受,勉强睁开一目,映入眼帘的正是姜尚的稚脸。浩然轻轻呼出一口气,鼻息里仍带着滚烫的炭味,小声问道:"姜后死了?"
子牙点头答道:"她以头撞柱,自尽了。"
浩然痛心无比,颤声道:"那昏君的两个儿子呢。"
子牙答道:"方弼,方相带着皇子逃出朝歌,申公豹早已堵在城外。"浩然一听之下,立时坐起,难以置信地看着子牙,后者又缓缓道:"我护着太子,本拟与殷郊同死,但我师元始天尊仿佛早知天命,截下申公豹,把太子与二殿下带回昆仑山去。"
又是与史实有出入,浩然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半身剧痛,闷哼一声,子牙忙让他躺好,敷上气味刺鼻的药膏,道:"你体内先天真气耗费过度,已衰竭至低谷,现下身体复原力有不继,要卧床一段时日。"说毕子牙眼眶却是红了,道:"你不过是个司墨,何苦如此。"
浩然精神恍惚,躺回床上,无力笑道:"果然是昆仑山仙家草药,清凉受用。"说毕又疲惫睡去。
子牙只道:"这便是你说的那昏君,亲手调的药方……"
如此浩然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每日只进食少量米粥,烫伤渐渐好转,肌肤逐步复原,但一身流转的真气却是迟迟未觉,尽不知散去了何方。浩然既惶又恐,只怕是自己强逆天命,被上苍所谴,收回了自己唯一的凭藉——先天正气。
这日夜深,子牙已歇下,浩然正胡思乱想时,忽听竹林中似有乐声传来。当即缓步下了楼,推开听竹居前门,迈出御花园去。
夏末秋初,夜间隐见凉意,竹涛似海,万籁俱寂。乐声穿过竹林,令人心旷神怡,只觉天地间玉盘朗照,直为万物披上一层银纱,浩然感慨万千,赤足踏过冰凉石径,林内曲声婉转柔和,是哪位后妃在此吹奏乐器?
然而林中人影英伟,却是一身高七尺有余的男子。
月影朦胧,看不清相貌,只听笛声暗哑低绕,似在倾述衷肠,瞬息间拔地高亢,嘹亮入云,隐有金铁愤鸣之声,霸道睥睨天下之怒,浩然听出曲中金戈铁马,尽是独力抗起山河,护着怀中一人的意味,竟是听得痴了。
直至曲终风散,一缕如丝尾音似在哀叹,最终若有若无,渐不可闻,那男子方叹了口气,转过头来,银月光辉照于脸上,正是殷纣。
浩然也不跪拜,只是站着,冷冷道:"臣从不知大王精通音律。"
纣王声音沙哑疲惫,道:"孤自小精通乐艺,书典,只像个扯线木偶,从未有真正感到快乐之时。自登基之日起,老臣们说:音律之道,除祭祀列祖时不宜沉迷。孤便不再动这横笛,今日吹这一曲'月前殇',权当是孤为你身受炮烙之苦,赔个不是了。"
浩然本想直斥其非,劝纣王迷途知返,不想对方贵为天子之尊,竟会向自己迂声降气地道歉,直谏之言被纣王的话一堵,顿时忘得一干二净,鼻前酸楚难抑,又听纣王道。"幸而你是上三天来的仙人,虽受皮肉之灾,性命终究无虞,否则孤必会自责一世。"
浩然听得纣王于月光下的这番话,竟是要不顾一切剖露心迹,当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脱口而出道:"大王何出此言?臣为君死,本是天经地义。"
浩然吸了口气,心中作了决定,不能再如此下去,遂续道:"臣为大王谏的是天下苍生,国家社稷,大王眼中翻来覆去,却只有浩然一人,终日沉湎于这儿女情长之中,何时是个了局?"
纣王心头一凛,朝浩然看来,只见浩然泪水已顺着脸庞流淌而下,哽咽道:"浩然孑然一身,大王何必念念不忘,却又对臣所做之事视而不见,所谏之言充耳不闻?臣何德何能……"
纣王却沉默不答,伸出温暖手掌,揽着浩然的肩膀,把他拉到胸前,低声道:"孤知你从无私心,一言一行,均是为了孤着想,也正是如此方无法割舍。"
浩然再忍耐不住,埋头于纣王胸口,放声哭了出来,纣王长叹一声,悠悠道:"该扪心自问的是孤……"话未完,低下头去,男子气息灼热,与浩然吻在一处,那微咸泪水交错融汇,再辨不出是谁的泪。
"那残废哭哭啼啼作甚,似个女人没完没了……"
"闭嘴。"
竹林另一侧,却是两名不良少年在偷窥中,哪吒忽有所觉,轻飘飘一个转身,顿时把第三名偷窥犯提了起来。后者正欲惊呼,却与哪吒打了个照面,当即心照不宣,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
姜尚一见哪吒要把他抛进御花园池塘中,忙手足并用,阻得一阻,道:"慢,灵珠子,别乱来。"
雷震子贼笑道:"子牙师叔,你偷看什么?"
姜尚尴尬非常,道:"你们看什么,我便看什么。"
哪吒微微侧过头,一脸迷茫,问道:"他眼中流出的水是何物?"
姜尚正色道:"放我下来,灵珠子。"
哪吒松了手,子牙落地后方道:"那叫'泪'。"
哪吒又问:"为何我没有?"
姜尚答道:"太乙师兄只造你体,未铸你心,天道浩然,自会为你补全;我有一事交予你二人,现下去办,切莫他想。"当即小声吩咐,雷震子一听正中下怀,领命去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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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病愈归朝,仍旧是垂手侍于君侧,做那磨砚捧折子的司墨。
然而满朝文武此时已不敢小觑这人,纣王荒淫无道,滥施酷刑,忠臣直谏,不惜身试炮烙,性命都不要的人,谋来富贵有何用?那时偏又天降暴雨,淋熄了铜柱内的火炭,可见老天亦不忍眼睁睁看着这不要命的司墨死去。
天子荣宠,上天恩眷,当即无人再敢指其为"小人"、"男宠"。
但姜后已死,终究无法挽回,六宫不可无主,浩然归朝后第一日,比干与微子启便是奏的此事。
黄飞虎有妹为妃,为避嫌遂称病不朝,翻来覆去,群臣尽是颂扬黄妃贤良淑德,温柔端庄,足以统领后宫,浩然听得好生无趣,又拖过石砚,低头磨起墨来。
浩然只觉一身正气自受申公豹雷殛后,散了大半,迟迟未复,心下忐忑,所幸妲己知其法宝无效,也不再自讨没趣,不知背地里又在谋什么阴招。
思来想去,忽听比干絮叨骤停,殿内静得落针可闻,一时诧异,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文武百官视线均是盯在自己身上。
纣王不悦道:"孤的终身大事,你们要做主,做不了主也要强出头,分量不够便要拖司墨出来顶缸?"
浩然嘴角微微抽搐,方醒悟过来百官劝说纣王不得,一注押在自己身上,期望自己再劝纣王一次,天子不耐,警告自己不得轻言,浩然只得清咳一声,小声道:"臣……脚酸了。"
离得最近的比干惶恐抬头,只见纣王忍着笑,道:"孤自有打算,这便退朝罢。"
自古司墨有这等能耐,既作出头鸟,又当挡箭牌,浩然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众臣还未反应过来,纣王已拂袖道:"退朝。"
回到寿仙宫,纣王道:"取了铜镜之后的长袍来。"
浩然依言做了,看那衣料非丝非麻,不解其意,为天子除去一身玄色龙袍,换上那袭粗布长衣,系紧腰带;纣王带着浩然于偏门处出了后宫,笑道:"宫里呆得气闷,托你的福,出去走走。"
浩然不禁好笑,未想国君如个好动的小孩一般,又看虽换了麻布粗袍,天子仍龙行虎步,霸气四溢,哪有半分寻常人家男子的模样,知纣王准备这身行头已久,为的就是偷溜出门散心,当即笑答道:"大王半点也不像朝歌百姓。"
纣王微微驼背,装出一副庸庸碌碌的神态,眼中笑意盎然,转头问道:"如此呢?"
"自小受了闻太师管教,一言一行,均要为天下表率。"纣王唏嘘道,复又挺直腰杆,摇头说:"无法,无法,待会切记不可露馅,我们不是君臣……便是……"
浩然笑道:"父子,大王不是说,君为人父么?"
纣王板起脸,道:"孤就这么老了?"又想起二人初见时自己辩得浩然哑口无言,不料今日作茧自缚,哭笑不得。
浩然不答,微笑端详纣王,纣王却已有所觉,伸出手来,握着浩然的手掌,道:"父子可是大不伦,便兄弟罢了。"说话间已把五指略分,与浩然十指相扣,又说:"待会你等着,那人定会满口谀赞。"
纣王紧着嗓子,直把奸臣费仲的神态学了个十足,说:"大王穿什么都十足天子气派——"
后门处已有马车等候,车内探出一人头张望,忙不迭地赔笑把纣王与司墨迎上车去。浩然一见便倒了胃口,正是那朝中大奸臣费仲。
待得君臣坐定,费仲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大王可是穿什么都十足天子气派啊!"
这下二人再也按捺不住,倏然爆笑出声,费仲则一脸茫然,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马车离开皇宫,于朝歌城内穿梭,寻那热闹人多的地方去了。
后人只道商朝末代君王昏庸无道,百姓流离失所;却不知封神大战前,朝歌实是神州大陆的贸易,文化,经济中心,后世职业"商人"指的便是中原商丘一带,贩卖各种产品的货郎,流传几千年后,成为对这一职业的固定称谓。
时值初冬,昨夜小雪于长街上积起一层薄冰,人来人往,市集热闹非凡,尽是摆着青铜器,绳艺编织品与腊腌食物等等的地摊,更有猎户带着山珍野味大声叫卖,一派繁华熙攘景象。
浩然在宫中一住便是近半年,当即如脱了套的猴头般兴奋不已,反正君王有费仲服侍,不再操心,几个转圜消失在市集里。
费仲可不敢效此彪悍举动,知君王虽是微服,意实不在玩乐,当即恭恭敬敬,亦步亦趋跟于纣王身后,随时回答天子各种提问。纣王也不着急寻回那脱缰的司墨,只是莞尔喊道:"雪天地滑,当心摔掉门牙!"便不再管他,沿路走来,勘察民情,又不时回头向费仲询问朝歌城内经济,民政之事。
浩然在贩卖赤铜制品的一摊前忽地停下脚步,那货郎招呼道:"小哥,看看罢。"
浩然难以置信地俯身拣出一把通体金黄的短剑,把它高高举起,对着阳光仔细端详,抽了一口冷气,问道:"这是何物?"
货郎满脸堆笑,答道:"小哥好眼力,这是西岐姬二公子姬发亲手打的。"
浩然依稀只觉这剑说不出的熟悉,剑身龙纹缠绕,符字圈圈,剑尖却是钝圆型,于阳光下绽放出无数金色光芒,正是自己第一次穿越时,亲眼于皇帝手上见到的轩辕剑仿制品!
"怎么?"那边纣王已走到近前,与浩然一同端详手中金色短剑,笑道:"上古神器于地摊上寻得,莫要说笑话了。"
浩然知自己心念一动,天子便晓得,只得摇头笑笑。纣王接过剑,一手拇指在短剑边缘反复摩挲,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你既想要,孤……我便买了,正好当件赝品,方便日后寻得那剑时作个对照。"
"姬氏一族传承自黄帝姬轩辕,会有此剑图样也是意料之中,待得岁末诸侯朝拜之时,为你安排时间,问问姬昌。"
浩然点头,把剑收进怀里,费仲忙把钱付了,三人离了那摊,纣王沉吟片刻,道:"近来西岐大兴冶铁,时有耳闻。"浩然想到西伯侯姬昌被羁押一事,忙道:"大王过虑了,西伯侯姬昌颇有贤能……"
纣王停下脚步,凝视浩然双目,认真道:"诸侯分封之事错综复杂,浩然凡事跟着孤,只听不言,你还不到明白权术之争的时候,切记。"
费仲听得暗自心惊,联系姜后身亡一事,揣测君意,心内已有计较,忙岔开话题道:"佩剑入宫,除了深受恩宠的黄妃,职在保护大王的御前侍卫,司墨大人实是……"
纣王脸上微微一红,不让费仲说完,只打断笑道:"刀剑不可露眼,否则被朝堂上老头子们抓到把柄,又有人要找孤的麻烦了。"
浩然尴尬应了,三人已走到一间客栈内,费仲识趣自去打点午膳,纣王一抖布袍前襟,坐于桌旁,道:"今日你便做得很好。黄妃是断然不能封后的。"
浩然想起史书上记载妲己封后一事,忙道:"你既不爱妲己,为何又……"
纣王饶有趣味地反问道:"你可知妲己对你评价如何?"
浩然摇头,心下茫然,只听纣王又笑着说:"妲己与费仲尤浑二人勾结已久,孤当然晓得,你以为孤真是那昏君不成?"见浩然眉毛微蹙,忧心忡忡,纣王把一手放于桌上,覆住浩然手背,缓缓道:"黄妃不似你们表面所见般只爱习武,天真不通世事,这原不必向你多说,孤只告诉你一句,那女人工于心计,觊觎后位已久,又有黄氏武族撑腰,于这选后一事,原是大忌。"
此时费仲已交代完,回到桌旁,俯身恭敬坐下,纣王把手松了,望向费仲。知费仲已听到后半句,示意接口。
费仲会意道:"大王英明,黄飞虎跋扈专横,又是皇亲国戚,本已无人能制,臣自知此话不该说,然而臣以为,六宫众妃之中,若要封后,唯有一人可选。"
纣王点头道:"妲己为苏护之女,苏护势力不广,远在北疆,于这权势制衡一道上,确是只有她方能担任王后人选,只是东伯侯失了爱女,必不甘罢休,此事还要从长计议……"说毕沉吟半晌,不再吭声。
浩然只在书中读到纣王暴虐,杀了姜后,又逼死黄妃,从不知真实历史中竟有这些内情,又牵扯到权臣势力,只觉脑中尽是解不开的乱麻,想阻挠妲己为后,却又偏生没了半点说辞。
纣王叹了口气,道:"孤登基时国力虚空,四侯不稳,否则也不愿屈服于这强加的姻缘,未料黄妃撺掇姜后前来行刺你与妲己,孤正好借此来由,再行废立之事。"
浩然心头一震,抬头望去,纣王却只淡淡道:"姜后脾气倔强,含恨而死。孤已不想追究黄妃之责,你却毫不体谅孤的难处,直是令孤两面不讨好,当了昏君。"
费仲一听此言,忙老泪横流,哀叹道:"大王何出此言!司墨纵直谏犯了龙颜,也是一片真心爱君,为臣之人,绝不可能有半丝怨恨之意。日后是对是错,当有千秋史书裁断。"
这话说得极是圆滑,纣王受用无比,浩然却觉得言中尽是说不出的讽刺意味,幸好菜已上席,纣王亲用银筷试过,方给浩然挟了。
费仲又连声拍马道:"这筷子原是大王发明的,大王英明神武,随意所想之物,便是造福万民的……"直听得浩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君臣三人饭后回宫不提。
再说姜子牙把雷震子与哪吒遣去何处?
自夏桀覆灭以来,殷商沿袭旧制,分封诸侯八百,东、西、南、北四大诸侯各率两百,称为"伯侯"。伯侯定时朝拜天子,缴纳岁贡,税收。后宫姜后已死,娘家东伯侯尚不知情,到得岁末,姜恒楚依旧率了三千家将前来朝歌探望女儿,面谒天子。
四伯侯路途远近不一,却似商量好般的同时抵达朝歌。女儿贵为一国之母,姜恒楚自是意气风发,一入城外驿站,便邀了西伯侯姬昌饮酒作乐,稍后南侯鄂崇禹,北侯崇侯虎相继来到。
四侯自商汤起承袭封地,面和心不和,寒暄几句,便拣那没要紧的领地要闻谈谈,酒过三巡,殿外忽听传令报:"宫中来人求见西侯爷。"
姜恒楚疑惑道:"姬兄与天子座前有来往?"须知姜恒楚之女身为王后,北侯崇侯虎又与朝中费仲、尤浑二人素来交好,往年到了朝歌,宫中来人都只秘会东北二侯,告知宫廷内各种动静,龙颜喜怒。不防今年女儿把自己晾着,宫中来使只宣毫无干系的姬昌,这是什么道理?心下不悦。
姬昌也是毫不知情,起身时宫中两名来人已进了驿站,却不施礼,只是冷冷扫视四侯。姬昌见后头那人面容黝黑,粗眉高鼻,嬉皮笑脸,浑不似宫廷侍卫打扮,定睛一看,有几分熟稔,又从未见过,这可奇了。遂道:"二位兵哥有何见教?"
后头那人正是姬昌亲儿雷震子,一副惫懒模样,嗤道:"旺财见过侯爷。"
领着雷震子前来的却是哪吒,哪吒撩起武服,递出一封密函,姬昌接了信,正欲询问时,雷震子又道:"侯爷这便滚出朝歌去罢。"
姬昌闻之色变,哪吒却微微侧过头,似在辨认窗外动静,姬昌正要怒斥其出言不逊时,只见雷震子与哪吒原地转身,一阵风过,两个大活人却是消失在眼皮底下,没了踪影。
夜已深,朝歌城内马蹄作响,却是又有另一队人马疾驰而来,内间姜恒楚喝得醉醺醺的,放声问道:"姬兄,可是我女儿遣人来了?"姬昌好生不解,拆开手中密函,只见布上字迹不知出自何人之手,只有两句题诗:
今日传杯欢会宴,明朝鲜血染市曹。
妲己封后
乌云缓缓飘来,遮没了明月,雷震子与哪吒并肩蹲在房顶上,前者齁声阵阵,张着口,脑袋在哪吒肩膀上歪来歪去,显是困了。哪吒却纹丝不动,静静听着脚下传来的对话。
半个时辰前,费仲领着一队人进了驿站,把姜后屈死一事道了,姜恒楚顿时倒在席前放声痛哭:"我为国为民一片忠心,何以至此!"
费仲又道:"四位侯爷切记不可轻举妄动,大王派下人来,殷破败将军此时便在驿站外候着,明日开庭待武成王,皇叔比干上殿,众臣力保,大王定不会迫害忠良。"说毕又朝西伯侯望了一眼,知其与黄飞虎交好,料想当知如何处理,便径自走了。
当下姬昌传了密函,四诸侯面面相觑,胆战心惊,都道:"难道明日天子要在廷上……"
"什么天子!"姜恒楚愤然道:"鸟尽弓藏的的昏君!我这便杀出朝歌去,回头率了兵马前来与这昏君……"
话未完,姬昌忙掩了姜恒楚口,惶恐道:"事未定,王后有冤在身,明日待早朝时我等四侯联名保奏,定能水落石出。切勿冲动!"
哪吒听了半晌,自言自语道:"子女在你们眼中,既是可交换的货物,此时又何必激愤?"雷震子猛地一动,擦去嘴角的口水,茫然望向哪吒,问道:"几更了?"
一晚无话,天已蒙蒙亮,四侯皆是彻夜未眠,要逃亦逃不掉,只得六更时分跟了殷破败入午门去。
金锣响,百官依序进殿,纣王登朝,往那龙椅上一坐,四伯侯被带到午门前,侍卫把戟交叉搭住,竟不让姜恒楚等人走进九间殿,黄飞虎抬头一看,见金案前缺了一人,顿时大骇。
比干低声问道:"司墨失宠了?"
黄飞虎心下转了无数个念头,只答道:"大王今日要除姜恒楚,丞相千万不可多言,免得引来杀身之祸。"
只听御前天子远远道:"姜恒楚,你可知罪?!"
姜恒楚自是不愿认罪,大呼道:"臣多年治理东疆,勤勤恳恳,何罪之有!"
三侯心中大惊,忙联名保奏,奉上折本,纣王铁了心要杀姜恒楚,也不吩咐接本,只是冷喝道:"把姜恒楚拖出午门问斩。"
群臣正要为其求情之时,不料纣王又发一句:"西伯侯姬昌,你可知罪?"
姬昌年届花甲,跪于殿前,直起身子哀叹道:"大王不看奏折,便如此定罪,姬昌何劳大王动怒,指处刀斧刑台,姬昌自前去罢了!"
纣王冷笑道:"你西岐炼铁之道大盛,家家融矿,户户冶钢;意欲何为?"
姬昌忙分辨道:"农耕一事,锄犁之器,本须铁业……"
纣王又道:"你二子姬发所铸之剑已传到朝歌,这又如何解释?!"说毕自有人端了御前铜盘,盘上正是浩然于货郎处购得的赤铜剑。
"此剑形似上古姬轩辕之器'轩辕剑',自古相传,人皇轩辕剑一出,四方臣服。"纣王不待姬昌出言,缓缓道:"铸此剑何用?还是说,轩辕剑已在你姬家手中?"
纣王原不想斩了姬昌,只打算先行以言语试探,继而关押,再作打算,便道:"押下去……"
话未落,午门外已响起惊雷一声爆喊,惊得满殿文武瑟缩,只听雷震子喝道:"谁敢斩我父亲!"
只见哪吒似出水蛟龙,雷震子如天际电光,瞬息间越过近百里路程,冲至午门前。
雷震子反手挟了姬昌,哪吒那面无表情的英气脸庞眨眼间已到得金案前,九间殿轰的一声,烟尘大作,庭柱竟是被毁了大半,百官乱成一团,抱头鼠窜。
纣王却不慌张,怒斥道:"逆贼好胆!"旋即一手抄起逾百斤的金案,朝哪吒甩去!
哪吒避开迎面飞至的金案,于半空中斜斜后仰,单手指向纣王,半身受后座力一震,乾坤圈脱手,已高速飞至,不料横里又窜出一人,单掌挡于纣王身前,大喝道:"慢!"
哪吒定在空中,腰间混天绫飘扬,眯起一眼,辨出那人,又听廷下雷震子纵声嘶喊,手中提着姬昌几次腾空欲走,却被武成王一柄战戟拍下地来,摔得眼冒金星。
哪吒嘴角微动,似是想说句什么,终究没说,转身瞬间冲到殿外,迎着日光甩出乾坤圈,打在雷震子手腕上。
雷震子痛嚎一声,松手撤了姬昌衣领,脚踝被哪吒抓住,二人疾速旋转,冲上天顶,却是逃了。
纣王方吁了口气,一手搭于浩然肩上,先前使力过度,手臂脱劲兀自发抖不休,浩然忙把天子安顿好,纣王缓缓道:"姬昌暂且羁留,改日再议。姜恒楚大逆弑君,聚众九间殿上谋反,其女姜氏鞭尸三百,废去后位!"
殿前众臣看得明明白白,斩姬昌时方有刺客惊驾,何以把罪名安在了东伯侯头上?纣王道:"妲己温柔贤淑,内无国戚,外无侯亲,足担王后之责,孤意已决,不必多言。司天监择日完礼。"
封后之事如同晴天霹雳,然而于这混乱局中,朝臣已再无计策,天子一锤定音,道"退朝。"
姬昌被囚押于朝歌西面羑(you)里,东伯侯姜恒楚当廷斩首,南北两侯被吓得不敢再求情。
浩然此时方见识了殷商最后一名君王的霸气,史书所记尽是虚言,苏妲己倾世元囊已收,纣王削去四侯权利,实是出自本意。
只能说,中央集权过程中,狐妖作了无辜的替罪羊。本该被一并处死的南伯侯鄂崇涣未死,他的存在会带来什么历史的改动?浩然心知姬昌小命得保,有一半可谓托福于自己,只是哪吒与雷震子的出场却是万万预料不到,待得有时间,定要向姬昌询问明白,当然,还有那柄姬家流传下来的轩辕剑。
然而现在却是不可能的,寒冬腊月,除旧迎新之时转眼便至,司天监择的婚期便是大年初一,宫里宫外忙得焦头烂额,是自纣王登基后的最隆重一次庆典。
明知妲己登上后位名不正言不顺,百官心下不服,却又不得不送来礼单;群臣来贺,腹诽的腹诽,怨恨的怨恨。闻太师远征北海未归,黄飞虎托辞缺席,朝廷两大武官均是未到,唯有比干领着众文臣不情不愿向天子道贺,遂被打发出长生殿喝酒去,不提。
纣王自下午祭过祖宗牌位,便坐于寿仙宫正殿前自出神。浩然立于一旁,知天子心内诸多感慨,不得宣泄,也不多言,只静静眼望宫内灯火辉煌,不知何处宫女歌声娓娓而来,间伴着几缕丝竹之声,四处均是红绸大彩,銮金龙凤,一时间觉看不真切,朦胧如梦。
纣王忽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浩然望向铜壶,道:"亥时了。"
纣王又道:"浩然,你说,祖宗泉下有知,会不会唾孤不肖。"
浩然笑了笑,不再言语,答道:"子时便要受百官朝拜,祭祖宗,祭天地了,臣把婚服为大王换了罢。"
说毕也不等纣王答话,径去取了黑红二色婚服来,随手一抖,纣王叹了口气,除下玄色王袍。展开双臂,让浩然为其系好胸下带绦,又说:"孤与姜氏成婚那夜,也是这般神情恍惚……"
浩然打断道:"大王何出此言?"一面低头,于身后把双手围过纣王虎腰,又说:"臣以为,千古功名均是过眼云烟。臣曾听说,大王是受妲己魅惑,方做出许多常人难以理解之事来。"
倏然感到纣王不自在地动了动,浩然却不放手,只道:"天子为这江山放弃了太多。大王既神智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臣便再无可谏之言,对妲己为后一事……"
浩然搂着天子的腰,把头伏在纣王背上,缓缓道:"臣绝无半分不满,大王不必介怀。自古情爱所恨缘由,千言万语,终不离四字:'身不由己'而已。"
纣王点头道:"你既体谅孤,这婚便成得不冤枉。"旋即把手覆在浩然手背上,说:"王后着你子时前去见她,她有话与你说。"
浩然疑惑抬头,正与侧过头来的纣王视线交汇,见纣王眼眶微红,朝他笑道:"现去罢。"
冬夜白雪如昼,屋檐上挂满了长长短短的冰棱,妲己站于落地铜镜前自恍神,于镜中见到浩然到了,随即吩咐道:"没你们的事了,都退下。"
正为其整理凤袍的婢女惊道:"娘娘,还有一个时辰便是吉时了,这婚袍……"
妲己不悦道:"有司墨担待着,误了吉时,大王也不会说半句,都滚出去!"
待得婢女们惶恐退出偏殿,反手关门,妲己又道:"过来给我插钗儿。"
浩然啼笑皆非,殿中已再无别人,这话不是吩咐自己,又是吩咐谁?却站在门口,脚也不挪,答道:"浩然不敢,还是叫人来侍候王后娘娘。"
妲己转身道:"司墨大人只服侍大王,自不会把我这王后放在眼里的了。"
浩然无计,只得走上前去,在木盒中拣了一根镂金凤钗,眼望妲己镜中面容,心下只怕这狐妖又使什么手段陷害自己。
只见妲己粉脸娇嫩,淡妆抹得两颊生红,黛眉飞展,一头青丝三千如瀑,唯有双眼却是隐有泪痕,当是倾国倾城,楚楚可怜的绝代风华,浩然看了半晌,感慨道:"盛名无虚。"手中拈着凤钗,道:"说吧,你唤我来何事,总不会是要我给你戴凤冠。"
妲己抬起下巴,凝望镜中的自己,轻声道:"你也不愿我为这狐狸,脏了自己双手。"
浩然不为所动,答道:"你不仅仅是一只狐狸。"
妲己依旧是极轻声道:"我也是身不由己,这事我不做,自有别的妖来做。枉费我三千年修为,若违了女娲娘娘的命……你不是凡胎,自晓得的。"
浩然心中一动,道:"那轩辕剑下落,你当真不知?"
妲己面现悲伤之色,却强笑道:"我全家老小,尸骨无存,你道轩辕剑真是在坟里,会容得比干与黄飞虎……"
浩然叹了口气道:"你现离了朝歌,寻去昆仑山躲着,一切还来得及。"
妲己不答,半晌后道:"我做错了什么?"
浩然无言以对,进宫以来,只觉一切事情与史书记载大有不同,妲己虽有倾世元囊在手,却并没做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即使后世评这妖孽,指其断送江山,祸国殃民,也不得不为她受女娲之命另作批注。若追述根源,这一切不幸的开头,实是纣王自作孽,狐妖纵然罪恶滔天,也是受人类之母操纵,情有可原。
然而能怎么说?把心一横,你要毁便毁罢,你并没有错?
只听妲己幽幽叹了一声,说:"寻去昆仑山躲着,你道昆仑、金鳌是这么容易进的。仙家名门,会收容一只违抗正神命令的狐狸?!"
妲己又悲道:"况且我若不成祸害,人间岂有战乱,人间既无战乱,又怎容得万千仙人道士修这成圣的大功德……"
话音未落,寒冬之际,夜空中竟是闷雷炸响,妲己花容失色,忙紧紧抓着浩然的手,金钗刺破玉指,亦是毫无察觉。幸而及时打住话头,浩然经此一解,方明白过来,这其中关窍尚未思索通透,妲己已一手掩面,痛哭失声。
浩然说:"你便……你便……"连着几句,明知妖狐之命非出自本心,却是无计可施,只得安慰道:"罢了,你切勿造太多杀孽,待得来日清算时,亦可保住性命。"
许久后,妲己方抹去眼泪,缓缓站起,浩然不语,取过凤冠,为妲己戴了,妲己淡淡道:"你可知我为何不再用倾世元囊?"
浩然手指一僵,望着妲己镜中双眼,只觉这千古第一美人的眼中蕴含了太多无奈与悲凉,只听妲己又说:"你是真心,我亦是真心。只惜我生而为妖,不能自做主。"
"纵然难逃一死,我也情愿轰轰烈烈与他过这短短一世,而不愿到手的皆是虚假。"
浩然气息为之一窒,为妲己戴好凤冠,躬身道:"臣知道了。"
妲己芳唇微启,闭上双眼,把那刺破手指凑到唇边,抹得丹唇血红,轻声道:"女人心,海底针。既知道了,这便去罢。"
浩然离了妲己处,心想纣王与妲己祭过天地后当再用不到自己服侍,便朝长生殿走去,锣鼓作响,已趋封后吉辰,浩然却只觉脚步虚浮,位于这乱世漩涡中,无人是真正该死的命,心下踌躇,未来笼着一片迷雾,不知日后该如何是好。
长生殿上,百官分了几桌,费仲,尤浑二人与亲信谈笑风生。比干与一众大夫却面有忿色,席上缺了黄飞虎,定是对妲己成后一事心中不满,视与纣王同窗情谊不顾,浩然叹了口气,知这是在天子心头捅了狠狠一刀,日后嫌隙说不定便是因此而起。正思索间,忽见费仲连招手着自己过去,随即摇头笑了笑,径直于丞相比干身旁坐了下来。
这一坐,正是表明了派系,比干虽对司墨与纣王关系亲密有所不满,也不再多言,浩然与众臣纷纷打过招呼,随口寒暄几句,比干只道:"今夜大王封后,六宫可定,是件大喜事,司墨日夜侍奉君侧,忧劳得解,老夫先敬浩然一杯。"
浩然知比干是警告自己:纣王已有王后,男宠须好自为之,也不生气,接过酒便喝了。比干又道:"老夫特为王后娘娘寻来一礼,望司墨代为呈与大王。"说毕招手,便有小厮捧了木盘过来,上盖着一方红布,浩然只笑道:"老丞相办的礼,想必是极好的。"
然而比干未来得及把那木盘交到浩然手中,长生殿门口便响起男子沉厚之声,却是怒斥道:"谁让你来喝酒的!"
浩然被吓了一跳,转头望去,竟是纣王等了许久,不见浩然,亲自来寻!百官哗然,纣王只是不理会,拂袖道:"众爱卿不必拘束,喝酒。"
浩然忙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君前,笑道:"臣的酒刚下肚,大王这时候便要发怒不成?"
纣王板着脸道:"孤的龙冠未戴,以为你又要溜去睡了。"君臣二人说话惯了,浑不顾百官瞠目结舌,带着浩然便回寿仙宫。
少顷吉时已到,锣鼓一响,众臣依序排于殿下,祖宗牌位请出,正要行那祭天地的大典,妲己纣王并肩站于寿仙宫前。浩然却不协调地杵在纣王身侧,几次想走,又被纣王强留下来,心想这拜天地进洞房,昏君还要三人同行不成。脱身不能,终于破罐子破摔,不再挣扎。既要我当灯泡,便灯泡到底吧。
商朝婚礼体制尚未完全,纣王与妲己站着,百官跪拜,呼完万岁后又呼千岁,纣王只道平身,牵起妲己转身面朝历代君王灵牌,咳了一声,道:"这便开始。"
浩然立正几秒后改为稍息,纣王又道:"浩然,开始。"
"……"
浩然笑容僵在脸上,左右寻不见监礼官,妲己浅笑道:"司墨大人会的可真多呢。"
浩然只觉五雷轰顶,纵是申公豹的雷公鞭也无此威力,监礼官被遣走定是纣王的玩笑!封后大典开这玩笑……纣王是脑子进了水么!
纣王又道:"你说如何,便如何了。"
这一下,文武百官炸了锅,浩然睁大双眼,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一拜天地——!"
那声音传出殿外,于银妆大地上回荡不休,百官肃静,纣王二话不说,撩起前襟,决然跪下。
"二拜高堂——!"
妲己跟着纣王盈盈下跪,一王一后,前额碰地。待得起身后,浩然又道:"夫妻对拜——!"
纣王与妲己相对一躬。
浩然眼神迷离,只觉这世间均是化不开的大雪,絮絮扬扬,直欲把天,地,人都遮没,把这尘世彻底化为冰寒一片,终于缓缓道:"牵入洞房。"
"娘娘请留步!"
寿仙宫前群臣之首,比干朗声道:"老臣日前办得一物,现作恭贺娘娘封后之礼。"托出先前要交给浩然的那个木盘。当下便有宫人接过,恭恭敬敬呈了上来,浩然忽起一念,忙惊道:"不可揭。"
妲己却笑道:"皇叔费心了。"玉手纤纤,掀开木盘上的红布,正如浩然所料。
盘中是一袭以数十只狐狸毛皮拼凑而成,华贵无比的狐裘。
姬昌演数
寿仙宫寝殿。
壶内烈酒倾入青铜爵中,形成一道琥珀色的水线,纣王端起饮了,示意浩然再添。
妲己藉口身体不适,告罪离了寿仙宫,也不言明何时回来。只有浩然知道,妲己大婚夜受此奇耻大辱,抚摸自己子孙毛皮拼成的狐裘,定是悲戚到极点,心如刀割,自去寻一偏僻处放声哀哭,从此与比干黄飞虎结下深仇大恨。
浩然心中同情,看了那狐裘,纵是妲己也不可能再有心情侍奉纣王,当即不再想离开的事,权当给妲己一个哀恸的机会。便取来酒杯,与纣王拣些后世的婚宴习俗随意聊聊。期望能把纣王灌醉,当夜便万事大吉。
纣王微有醉意,问道:"竟有如此荒唐事,要揭红盖头,那新郎官岂不是要到洞房之夜,方知道新娘样貌?"
浩然点头笑答道:"这事臣也未经过,只从书上看来。"
纣王只摇头笑道:"婚前全无感情,便凭着媒人一言成亲,可真荒唐。"
浩然又笑道:"先结婚,后恋爱罢了,男子本可三妻四妾,若爱不起来,还可娶小妾,唯可怜新娘闺怨夜夜,红烛新停,便被晾在侯门大院深处……"
浩然忽又有所感慨,道:"泪尽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自古被强配姻缘耽误的人,是极多的,大王亦不必介怀。身为男子,又君临天下,原比女人要幸福多了。"这话浩然本意是同情妲己与黄妃,姜后,只觉后宫嫔妃均是身不由己,作了这权利斗争中的牺牲品,一切均情有可原,遂拐弯抹角劝谏,希望纣王对可怜的妃子们态度稍作改变。
纣王只不语,片刻后又问:"你说那交杯酒如何喝?"
浩然心想,待会妲己痛哭后回殿,若纣王能温言安慰几句,交杯酒喝了,说不定能稍解悲戚,便取过一杯,斟满烈酒,放在桌上,道:"待得王后娘娘回返,大王不妨一试。"纣王一手端着杯,浩然空手挽过纣王,学着喝交杯酒的模样,手指凑到嘴边"便这样喝。"
纣王失笑道:"这么个毛手毛脚的,你能把酒喝进去?来来先喝一杯给孤看了。"
浩然无计,只得取了满满一杯烈酒,挽着天子臂弯,仰头喝了,纣王笑了笑,把自己那杯也喝了,调侃道:"这便成亲了?"
浩然微微喘气,嗓中火辣,咳了几声道:"是,揭过盖头,喝了交杯酒,这仪式就已结束,可以洞房了。"
纣王点头道:"既然交杯酒也喝了……"旋即竟是把浩然拦腰抱起,走向龙床,大笑道:"那便洞房罢!"
浩然被那酒气一冲,尚未回神,忽地腾空而起,思绪如云里雾里,忙挣扎道:"大王莫要开玩笑!"话未落,已被纣王重重放在床上,紧接着天子一身酒气,扑了上来,按着浩然一手,纣王膂力原本极大,浩然被按住挣脱不得,又被吻住,忙奋力推开。
"大王……等等……"浩然喘了几口气,朝龙床内侧爬去,"大王。王后现下……"
纣王看着浩然,眼中尽是掩不住的笑意,只道:"妲己不会回来了,孤答应封她为后,她亦答应孤,不会来扰了孤的新婚夜。"
纣王又调笑道:"今夜原是封她的后,洞你的房,浩然可是明白了?"
那"洞你的房"四字,即是雷公鞭威力全开,七大法宝现世,十大太古神器同绽光华,叠于一处,效果也不过如斯,万顷天雷直把浩然三魂七魄劈到九霄云外,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想仰天大喊,喷出三味真火滚滚,把这神州大地毁成焦炭方罢休,未及说句什么,纣王带着酒气的热唇又封住浩然双唇,半晌后浩然惊魂略定,呆呆凝视纣王。
纣王正色道:"你忘了孤与你心意相通,此时你也要效那矫情妃子,假意挣扎一番?"
浩然再无他法,纣王又道:"放你走自是可以,你要孤'斜倚熏笼坐到明'?"
这话一出,浩然又好气又好笑,知再挣扎也是无用,只得索性闭上双眼,为天子宽了衣带,二人抱于一处,纣王取过羊脂油,在浩然股间抹了,浩然只觉毫无来由的一阵惊惧,旋即被纣王于背后抱住。
一时间如撕裂般胀痛,浩然冷哼一声,死死咬着锦被,俯面于枕上。纣王察觉怀中人吃痛,放慢了幅度,不作言语。又以一脚架起浩然长腿,直把整根没入其体内,浩然按捺不住,但觉麻痒难耐,便要呻吟出来。纣王鼻息沉重,直在浩然耳旁不住撩拨,二人却似在暗自相较般,谁也不吭声。
许久后,纣王呼了口气,松开握着浩然的一手,掌上已尽是湿滑。浩然赧得无以复加,忙取了丝布来手忙脚乱地擦了,纣王方缓慢抽离,带出一滩白液。
纣王又把手伸去,后者朝被里缩了缩,纣王道:"不妨,别躲。"
说毕以手指轻揉,浩然不知天子此举为何,面红耳赤,抬眼时正与殷纣目光对上。
只见纣王红着脸,正色道:"孤与妃子夜宿,若不想令其怀上……宫人便要以手指按摩,让……流出来……"话声渐低,如蚊子哼哼般。浩然大窘,别过头去,纣王遗的元精已缓慢淌出,流在布上。
纣王手劲恰到好处,按得浩然方才泄过一次的那物再次抬头,又嘲道:"没够?"
浩然忙道:"不不……你……"
纣王把布抛下床去,将浩然搂在怀里,以鼻音"嗯"了一声。说:"明日记得唤孤上早朝。"
浩然方缓缓合上双眼,那怀抱温暖,且充满安全感,那是他第一次毫无担忧的入梦。
充满了杀戮与黑烟的战场再次朝他扑来,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在城市上绽开,鲜红色恍若黄昏的血,又如地狱的火,呼啸着毁灭了道路。房屋像火柴盒般被卷起,人类惊惶的叫喊变得逐渐清晰,那是临死的慌张,与面临灾难的恐惧。又一声巨响,最后一扇门被强力踹开。哭声传到耳中。
"何事惊慌?"那个沉稳,有力的声音传进他的梦里,浩然不自在地朝被中缩去,絮乱的思绪渐渐回到脑子里。
"皇叔比干遇刺。"黄飞虎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传来。
纣王身躯为床上的浩然挡住了满殿燃起的火光,浩然在阴影中浑身作颤,满头冷汗涔涔而下。
又听脚步声响,黄飞虎走上前来,纣王扯过锦被一角,盖在腿间,问:"何处寻得此剑?"
黄飞虎沉默半晌,答道:"据费仲禀报,短剑先前由御前司墨携入宫内,今夜末将在殿外巡逻,见皇叔胸口插着此剑,心脏已被剜去。"
纣王抬眼望去,也不斥责费仲,只道:"这剑确是浩然之物。那便如何?"
黄飞虎又道:"老丞相临死之前,手指于布袍上以血作字,正是'司'字。臣知今夜大王封后,典礼方停。然而老丞相身为皇亲,又是三朝老臣,闻此噩耗,还请大王与飞虎同出城去,捉拿逆贼浩然。"
纣王沉吟片刻,说:"绝无此事。"
寝殿内来了数名大臣,微子启,费仲,尤浑等权臣均在,一国丞相遇刺,此事非同小可,一听君言,几是同时大惊,黄飞虎上前一步,怒道:"何以见得!"
纣王抬头,凝视黄飞虎,道:"今夜是浩然侍寝,此事再查。"
说毕又小声道:"浩然,孤也是无法。"
浩然于那锦被中轻叹一声,见无法再瞒,遂坐起身,黄飞虎一见之下,当即退了一步,颤声道:"王后何在?"
纣王不答,只冷冷道:"既是查明司墨与此事无关,便退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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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群臣退后,纣王方起身披上丝袍,站于昏暗灯光下,望着那柄金色短剑出神。
天地间一片寂静,唯有窗外绵延大雪"沙沙"声细密传来,许久后,纣王才开口说:"小时候皇叔常抱着孤在御花园中玩耍……"
浩然知此时纣王心中难过至极,需要一个宣泄,便不接口,只保持了沉默,纣王又道:"闻太师常责罚孤,那鞭子抽下来又狠又痛,直抽得肩背皮开肉绽,是皇叔屡次为孤求情。"
"父王本想立皇兄为太子;比干,商容众老臣力保孤,说什么为君者须……"
"大王。"浩然打断道。
纣王摇头道:"若不是他,孤也不当这劳什子的皇帝,保了孤为太子,皇叔此时却被生生剜心而死。"
"大王!"浩然决然道:"事已至此,丞相死得不明不白,该做的是查明凶手,徒自软弱,又有何用?"
纣王心中一凛,答道:"你这话,竟是有几分闻太师的气魄。"
浩然起身把剑擦拭干净,道:"人终须一死,大王不可太伤心了。你看鹅毛大雪,春到之时尽化成水,来年又是这般,无穷无尽。死者已去,生命循环,不必耿耿于怀,你还活着,便须做点什么,只求让他死得不冤而已。"
纣王望向窗外,那雪无休无尽,似要掩盖了世上一切污秽。知晓这一切内情的只有浩然,然而他终究未说出真相,比干在长生殿中,要让自己把贺礼呈于妲己,实是借刀杀人之计。御花园外被妲己挖心而死,却也是命数使然,怨不得自己。这纷繁乱世,神明假手人类,布下如此多的暗棋,何时是个了局?
比干灵枢停于北门,六日后下葬,满城披麻戴孝,朝臣黎庶哭得死去活来,十里长街,到处都是相送的百姓,个个恸哭欲绝。纣王与王后妲己扶灵而出,直走了几十里地,到得历代宗室安葬之处。
浩然尾随出殡队伍,放眼望去,天地间黑压压的一片,乌云笼罩,似在预兆殷商王朝暗无天日的未来。耳边又有百姓议论纷纷,说的却是纣王专宠一男人之事。
"听说老丞相是触忤了大王,才被赐死。"
"忤的何事?"
"大王新收入宫内一男子,奉职司墨,老丞相咽气时,胸口还插着那司墨的剑。"
"无知之徒,自黄帝一统四方以来,哪有男人与男人行房的龌龊事?!我与你说了,不可乱猜,大王原是宠爱妲己,拿一男人当挡箭牌……"
"听说妲己是妖孽所变,骗得大王剜了老丞相的心出来。"
一语出,路旁百姓满脸骇色,浩然转头望去,只见散播谣言那人于围观人群中躲了,寻不见人,其余人等皆是散去。
百官中无人再与浩然说话,封后那夜,纣王宠幸的竟是一男人!先前梅伯廷上直言非虚,身受炮烙显是枉死,纣王果然是个至祖宗伦常于不顾,行龌龊无耻之事的昏君。惧天子积威,众臣敢怒不敢言。唯有期待当朝太师闻仲班师回朝之日,诛奸邪,斩男宠,方能劝君悬崖勒马,解决这世间第一大丑事。
此时饶是费仲尤浑等奸臣亦不敢对司墨示好。浩然只觉身周熙熙攘攘,如处闹市,然而这喧扰世间,又与自己无半点关联,心下悲哀,在山下站了片刻,见灵枢入土。便转身离去。
浩然一路走来,弃送葬队伍于不顾,过了个土坡,见到坡下几条篱笆围着三间茅舍,旁又养着军马,便无意识地走下坡去,摸了摸那印有官家火漆的马匹。瘦马转过头来嘶鸣一声,茅屋内有老人声道:"门外是哪位?进来喝杯茶罢。"
浩然正走得口渴,也不客气,便把斗篷除了挂在门口,低头走进那简陋茅屋中,只见一老人戴着手铐脚镣,坐于榻上,似是囚犯。这房间四壁漏风,一床被絮破了角,内里填的却是芦花。又转头审视房屋角落,地上炭炉烧着一壶雪水,桌上几星发霉的茶叶。当即心中诧异,问道:"老丈人是被关押的?"
老人咳嗽几声,奇道:"小哥五官清整,眉宇正气凛然,当是修仙得道之人的面相,何以屈身来到老朽这处?"说毕下榻要去提那煮沸的雪水。镣铐叮当碰响。浩然忙伸手阻了,道:"我来。"
浩然把茶叶揉碎,抛入壶中,眼望茶叶沉浮。老者兀自咳嗽不休,道:"老朽行动不便,这烹茶之事原该亲为,怠慢小哥了。"
浩然忙道"不妨,老人家身体不好,本应小辈代劳。"转头朝老者望去。一面思索,此处关押的老人会是谁。
当日九间殿前,纣王怒斩东伯侯姜恒楚,西侯姬昌远远跪于殿下,只打了个照面,看不清楚,此人定是被纣王关押的西伯侯姬昌无疑。当下心中一动,道:"老丈人是西侯爷?"
老者叹道:"什么侯爷,不过是个死囚罢了。""
浩然提壶把两个破杯内注满茶,馨香化开,眼前皆是雾气,把一杯捧了,恭敬呈于姬昌,道:"在下浩然。任御前司墨一职"
姬昌喝了口茶,伸出枯树般的一手,搭在浩然脉门上,诧道:"浩然此等人品,身屈司墨?"又道:"你身内正气流转,源源不绝,隐约切合天圆地方,万法天成,大道无形之意。老朽一生观人无数,从未见像你这般天生良材。天子座前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可惜,可惜。"
浩然脱口道:"是我立场摇摆,意志不坚,所见之事尽成忧虑,天性使然。"
"哦?"姬昌又问道:"此话何解,忧的何事?"
史书中记载,姬昌识贤辨能,是流芳千古的周文王,纵是唐太宗,汉武帝亦不敢自比。浩然此时已不再怀疑,只道:"忧人言利如刀,天地间尽是桎梏,喘不得气,脱不得身。"
姬昌微笑不语,指了指榻上几片龟甲,道:"老朽日前研习八卦,略窥门径,司墨大人不妨取甲卜之,心事便豁然开朗了。"
浩然会意,取那龟甲摇了几摇,散在榻上,姬昌看也不看,随手以棉被掩了,浩然一愕,不解其意,朝姬昌双眼望去,只听姬昌道:"浩然是信,还是不信。"
浩然笑道:"素闻侯爷精通术数之道,自然是信的。"
姬昌道:"是信我,还是信这八卦之术?"
浩然答道:"都信。"
姬昌又道:"既信八卦卜言,我便问你,为何相信?"
浩然答道:"太极,八卦传自三皇之一的伏羲,万物化生,天人合一,均是依这规律而行,宇宙万物,都脱不开……"说到此处,忽地觉得朦朦胧胧,抓住了什么,却又说不清。止了话头,眼中显现迷离神色。
姬昌笑道:"宇宙万物,都脱不开天数,天数包罗万象,你便身在其中。所作所为,均是天命使然。"
浩然吸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看着姬昌,姬昌又说:"依老朽所言,我们都是这浩瀚尘世的一颗沙砾,是天命的一部分。不管过去,将来,你欲何为,都离不开这八卦之术蕴含的大道,既是如此,何必束手缚脚,终日唯恐逆天而行?"
瞬间灵台清明,五感通彻,浩然也不再关心那龟甲上卜言,翻身落榻,朝姬昌匍匐下去,道:"浩然明白了,谢侯爷点拨。"
姬昌正要扶起浩然时,窗外忽的响起一男子声音:"你径前来此处,让孤一顿好找!"
断肠毒茶
君臣二人同乘一骑,在小雪中绝尘而去。
"妲己呢?"
"回宫了。"
"殷破败,黄飞虎呢?你就单人匹马来找我?"
"纵是单人匹马,这天下又有谁能杀得了孤?你要撒野,孤便只能奉陪到底了。"
浩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道:"姬昌住的那处太寒冷。"
纣王答道:"依你。"
浩然略觉欣慰,伏在纣王背上,回到朝歌城外;帝王一抖马缰,于百官注目之下,径自入城。
殷天子把浩然带走,姬昌方揭开棉被,细细端详那几片龟甲,惊道:"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天人永隔之象,这少年到底犯了何错,要受此天殛?!"
此时朝野之中,竟是齐心协力,矛头直指那男宠司墨,妲己反成了受同情的冷宫新后。浩然在姬昌处得到明悟,不再介意这四面楚歌之景,每日行使其责,督促纣王批阅奏折,日日临朝登殿不提。
数日后,西岐接到黄飞虎密信,姬昌被囚,当即派出长子姬伯邑考日夜兼程,携黄金珍珠纳贡,于天子座前陈词,欲换回被羁押的西伯侯。
这天伯邑考到得午门外,苦候已久,纣王方传其进殿,伯邑考见殿上百官畏缩,无人敢言,心下忐忑。当下恭敬拜了,费仲接过贡品礼单,呈于天子座前。纣王看也不看,只问道:"今岁西岐几户?农田几亩?铁坊几座?兵士几人?"
伯邑考不敢造次,知纣王疑心姬氏父子有不臣之心,遂答道:"回大王,西岐十二万户,农田二十七万亩,军内已解甲归田八万人,余一万四千担任城防之责。铁坊一事,均是伯邑考管教无方,二弟鼓捣的玩意,我姬家世代奉商天子之命管理西陲。大王威震四海,八方臣服,姬家绝不敢有丝毫自大。"
又道:"罪臣之父姬昌素来口无遮拦,在位不理政事,终日以八卦术数为乐;岁前受奸人蛊惑,殿上冒犯大王之举实属无心,恳求大王念姬昌年老体衰,放其回归西岐。伯邑考愿代父赎罪,服这劳役之刑。"
纣王只道:"你一路风尘仆仆,前来朝歌,可见孝心,这便退下罢。"却对释放姬昌一事不置可否,传令退朝。
群臣退后,受了贿赂的费仲一拉伯邑考衣袖,道:"苏后有事与你相商。"
伯邑考闻言大喜,姬氏长子与苏妲己少年交好,本拟定下婚约,不料妲己却被纣王纳入宫内。此时姬家落魄,父亲被囚,妲己宣见无异于天降甘霖,要保住姬昌性命,唯着落于这纣王宠妃身上,唏嘘间,费仲传来一名宫侍,领着伯邑考朝中宫去了。
铜盆里炭火烧得正旺,满室春意融融,从妲己一身轻纱下倾洒而出,倾世元囊披在膝前,殿内幽香大作,伯邑考眼见苏妲己裙底露出半截粉琢般的玉腿,一根青簪挽起满头秀发,顿时看得忘了行礼。
妲己也不见怪,倚在榻上,侧着身子,自捣着一个小碗,碗中装的却不知是何花,花汁溅了些许出来,染得指尖殷红,道:"你来了。"
伯邑考一抖前襟,红着脸,跪拜道:"参见王后娘娘。"说话间幽香源源传来,只觉脚步虚浮,精神恍惚。
妲己笑了笑,朝他招手道:"故人得见,摒去这宫中繁复之礼,你我依旧兄妹相称。"
伯邑考只道:"罪臣不敢。"当下有侍婢取过椅来,伯邑考便坐了。
正不知如何开口,妲己却道:"西侯原被囚在羑里,大王几日前着殷破败,把他押回朝歌,现软禁在午门西侧的一间房内。大哥可有前去探望?"
伯邑考道:"罪臣初到朝歌,并未前去探望,还请娘娘在大王面前美言几句,免了父亲这牢狱之苦。"
妲己幽幽叹了口气,忧道:"谈何容易,大哥只道妲己身蒙圣眷,天子对我言听计从,然而说到底,小妹也不过是个深宫弃妇而已。"
伯邑考诧道:"娘娘何出此言?"
妲己也不隐瞒,便把纣王专宠一男子之事细细说了,其中枝节,自是夸大百倍,最后道:"大王是决计不愿释放西侯爷的,把他移到午门外,本就是为了让那司墨浩然,盘问姬家轩辕剑一事,待得问出下落,只怕……"
伯邑考沉吟半响,答道:"我已决意换父亲性命,此次来朝歌面谒天子,便不抱丝毫骁幸之心,若大王要斩,我便粉身碎骨,以命直谏。望大王念我一片孝心,放父亲回西岐罢了。"
妲己悲道:"大哥千万莫效仿那硬骨头梅伯,天子行事,不可以常理忖度,去年至今,朝中已死了两名大臣,只怕你就是舍了性命,也救不得侯爷,那便如何是好?"
二人对视良久,均是无话,妲己美目中已泪水盈盈,泣道:"惜小妹身为女子,否则便当诛了那小人……"
伯邑考叹了口气,道:"谈何容易。"
妲己又道:"小妹本有一计,当保得侯爷性命,除去天子座前小人,奈何这宫中全是他人耳目……待我现去求大王……与那娈宠拼个死活。"说毕就要起身,伯邑考忙拉住妲己,道:"不可!我孤身入宫,宫内熟识之人唯有你一人而已,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必自责不已,你说那计,又是如何?"
妲己哽咽着,轻声把那计说了,伯邑考闻言变了脸色,说:"苏妹,我只道你嫁进朝歌,身为人妇,性情已有改变;如今一看,你这脾气,仍如从前般刚烈,当真是……"
伯邑考当即下定决心,道:"既是破釜沉舟,那便由臣去罢。"
妲己泪流满面,哀道;"如此害了大哥性命,又陷你一个不忠罪名……"话未完,却听伯邑考道;"非也,若那司墨如你所言,我这便是大忠。"妲己已转身取过一个小小木盒来,交到伯邑考手中,又泫然道:"小妹这就着人,领大哥去见侯爷一面,浩然身具仙家真气,切记不可鲁莽行事。"
御花园中,天子身形若矫健游龙,大喝一声,持枪横扫;浩然侧提短剑,金铁交鸣,堪堪拦住那长枪,纣王只觉一股大力沿枪尖传到腕内,震得虎口隐隐发麻,收枪立定,笑道:"你实在是极好的练武资质。再教下去,只怕孤有朝一日便打不过你了。"
浩然会心一笑,收起兵器,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原本是寻常事,闻太师教大王习武时,也如此小心眼不成?"
纣王笑道:"闻太师天生良材,当世除了三清,无人能比。只怕我练上百年也不及他。"
浩然方知这名殷商太师竟有如此高的修为,暗自诧异之时,纣王又道:"看你一日神情恍惚,可是殿前被谁勾去了魂魄?"
浩然先是一愕,后才明白纣王是指伯邑考上殿一事。史实记载非虚,伯邑考面如冠玉,仪表堂堂,潇洒大气,是西周第一美男子。比起纣王,伯邑考多了几分儒臣之态,少了几许帝王霸姿,纣王虽言语调侃,心内却是有醋意。
浩然心中好笑至极,停了片刻,才答道:"臣在想轩辕剑,上回未及仔细询问,便被抓小鸡似的揪走了。"
纣王正色道:"伯邑考要代父赎罪,姬昌却决计不可放。你可明白?"
浩然不知天子之言何意,听纣王又说:"此事孤自有决断,其中内情,来日再与你详细解释。你要问轩辕剑,这便去,切记不可言及释放姬昌之事。"
浩然只得道:"臣知道了。"纣王又说:"孤知你心软,待会莫要被求几句……"说话间凑了上来,吻住浩然双唇,少顷唇分,凝望浩然清澈黑眸,续道:"便仗着孤离不开你,又来求情。"
浩然心内温情顿生,笑道:"臣不敢,臣再不看那伯邑考一眼了。"
君臣二人分了手,纣王方笑着回寿仙宫,浩然穿过御花园,朝午门前关押姬昌那处偏殿走去。
此时伯邑考先一步到了姬昌居所,父子二人抱头痛哭,正不胜唏嘘之际,门外侍卫报浩然来访。
浩然与迎出门来的伯邑考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是一楞,见姬昌拖着脚铐坐在案前,便恭敬行礼,道:"浩然来探望侯爷了。"
姬昌眼眶通红,点头道:"这段时日,有劳大人照拂,伯邑考,过来拜见司墨大人。"
妲己所说先入为主,伯邑考本就对这男宠无甚好感,但父亲有命,只得忍气吞声朝浩然跪下,道:"伯邑考无能,但求大人鼎力相助,我西岐上下,必将永世铭记大人恩德。"
浩然本只想前来打听轩辕剑下落,不料伯邑考开门见山,行此大礼,忙躬身把他扶起,坐于案旁。浩然想了想,答道:"浩然不想欺瞒两位,这次伯邑考兄或许能回去,但要劝服大王,让他放归侯爷,只怕极难。"
伯邑考一听色变,妲己所言非虚,只道纣王真要杀自己老父,踌躇间又听浩然说:"伯邑考兄切勿过于执着此事;小弟想,天子既不愿放走侯爷,也不想杀侯爷,唯有先拖着,再行计较。"
纣王只言明不得求情放人,浩然心想,先保住姬昌性命是可以的,遂真心诚意作此承诺,反正来日方长,却不知狐妖早给伯邑考灌下迷汤。浩然说的话,听在伯邑考耳中已是变了味道。
姬昌却对自身性命看得极淡,说:"生死在天,唯顺应天命而已。"又道:"伯邑考,奉茶。"
浩然与姬昌寒暄几句,伯邑考去了,片刻后提着一个瓷壶回转,浩然也不多看,由得伯邑考为他倒茶,对姬昌道:"我听说,上古轩辕帝与西岐姬氏本是一家?"
姬昌苦笑道:"司墨大人莫要折煞老朽了,姬昌沦落到这等地步,均是拜此事所赐,家中逆子无知……"
伯邑考听得暗自心惊不已,低下头去,浩然不察,笑道:"侯爷万勿起疑,浩然绝不是为套话而来,大可放心。"
姬昌点头道:"司墨大人若要害我父子,当不用套话,这点老朽是清楚的。"
浩然略觉尴尬,索性从怀中掏出那金剑,正是姬昌第二子:姬发打造的轩辕剑赝品。问道:"浩然今日有一事求解,便是为这剑来历,还请侯爷不吝赐教。"
伯邑考大骇之下,正要出言阻挠,姬昌却道:"不妨,为父相信司墨大人。"
姬昌伸手取过桌上赝品,浩然心中紧张,注意力均是集中在姬昌手里,西伯侯思索良久,后悠悠道:"轩辕剑乃上古神器,传说以西昆仑乌金打造,出自天女旱魃之手。黄帝与蚩尤逐鹿中原,战了十年,未见胜负,天女为人皇冶炼轩辕剑,一剑穿透蚩尤胸膛,取了它性命。自此奠定神州大地,万古盛世。"
浩然知此时不可打断,便静静听着。身旁伯邑考却是汗如雨下,端过茶杯,恭敬放在浩然面前。
只听姬昌又道:"黄帝诛蚩尤时,轩辕剑受魔神先天血气激荡,碎为两段。"
这正是浩然亲眼所见,忙问道:"这我知道,后来呢?"
姬昌奇道:"此事只记于姬氏世家古卷中,司墨大人何以得知?"
浩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自己到过逐鹿战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那茶叶浮于翠绿杯面,味道酸涩。
姬昌一笑置之,不再追问,续道:"断剑当时不知所踪,然而三十年前,姬家祭祀先祖黄帝时,玄门洞开,黄帝显灵。"
黄帝显灵?!浩然知道此事最关键的一处便要揭晓了。
只听姬昌道:"那时老朽还是少年,只见天地玄门大开,白日间星辰闪烁,实乃万年难见的奇观,那两截黄金剑于玄门中落下……"
浩然吸了口气,坐直身体,紧张得胃部隐隐作痛,他知道所谓的"玄门"便是时光隧道,黄帝在把自己抛进时光隧道之后,又把断掉的轩辕剑也扔了进来?为何不索性把断剑一起交给自己?
姬昌似是沉浸在回忆中,片刻后说:"断剑落于祭台前,无人敢动,只道是祖先赐予姬家的物件,然而,此时虚空中又传来女娲娘娘的声音。"
浩然睁大双眼,问道:"侯爷怎么知道是女娲?"
姬昌朝浩然微笑言道:"天地间恍惚变了个模样,一道红光从万里之外,黎山娲皇宫飞来,大地回春,鸟语虫鸣;身处其中,脚下均是祥云,放眼望去,壮丽河山收于眼底。不是先天至宝'山河社稷图'又是什么?"
"山河社稷图?"浩然奇道。
姬昌点头,说:"天地初开时的遗物,大神盘古眉心那点朱砂印,所化的无上先天灵宝。女娲娘娘以山河社稷图收走两截断剑,朝先父说;'此剑关系到数十年后,万仙封神的一场大功德,我须以补天所余五色石胶把它接续。'先父自是应允,那断剑便被女娲娘娘取走了。"
浩然松了口气,终于查到了轩辕剑下落,腹中疼痛未消,心情却已变好,答道:"原来是被女娲娘娘取去,又补好了,难怪。看来我还得再去娲皇宫走一趟。那山河社稷图……"
姬昌微笑道:"山河社稷图便在玉像身后,被天子题了诗,浩然不妨去把它擦了,聊表敬神之心。"
浩然失声道:"什么?那壁画就是先天灵宝?是盘古眉心的朱砂印?"
姬昌点头笑道:"自然,女娲娘娘沉睡之时,那便是死物。"
浩然放下一块大石,心中宽慰无比,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早知当时便……"
"无论如何。"浩然朝姬昌恭敬一拜,"感谢侯爷指点。"
伯邑考终于出声问道:"你寻那轩辕剑有何用?又是天子的吩咐?"
浩然摇头笑道:"那本是我肩负使命之一,侯爷实在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言毕正欲起身,却觉脚下一软,提不起气,五脏六腑,疼痛无比,满身真气乱成一团,正错愕间,只听伯邑考冷笑道:"你想篡位?"
姬昌惊道:"司墨大人可是身体不适?伯邑考,快送大人回寿仙宫。"
伯邑考一臂拖起浩然,却一脚踏上木案,桌上杯壶倾倒,金剑飞起,在半空中划了个弧线,伯邑考伸手攫过,架在浩然脖颈处,沉声道:"送他回去,再带人来杀我们?父亲!跟我走!"
东皇钟·天道之源
午门外,武成王黄飞虎于第一时刻便调动了全城守军,把皇宫围得水泄不通,铁桶般的防线中,二人站,一人跪,跪着那人正是老泪纵横的西伯侯姬昌。
伯邑考把金剑架在浩然脖上,后者只觉腹痛如绞,似有一把尖刀插进脏腑内来回搅动,痛得变了脸色,全身真气涣散,一股毒息在丹田中来回乱窜,直是要冲破亿万毛孔,把自己炸成碎片。
浩然强忍着痛,断断续续道:"你不可……不可……"
伯邑考低声道:"我便与你一同赴死,黄泉路上,做个伴了。"旋即抬头望向九间殿前长身而立的天子,朗声道:"伯邑考自知罪孽深重,只求天子一言九鼎,现便放了我父亲。"
纣王不敢相信般地看着殿下二人。以为这是一场玩笑,许久后方说:"浩然?"
"大王不可!"黄飞虎遥遥站于午门前,阻住退路,喝道:"司墨身受炮烙亦能复原,绝不可能被一柄短剑制住。此事显是合谋!西伯侯……"话音顿得一顿,显是下定决心,道:"西伯侯是否有罪,姑且不论,大王若是受此要挟,一国之君,颜面势必荡然无存!"
纣王只是充耳不闻,又道:"浩然?"
黄飞虎怒斥之声如暴雷般炸开:"大王!你可是忘了闻太师的教训!"
"谁敢上来一步!我父子二人便与他同死!"伯邑考大怒道。
午门东侧,百官俱是惊悚无比,不知西伯侯长子何以行此险着,那偏僻之处,苏妲己挽着倾世元囊静静看着,半晌后方道:"你猜殷受德会如何?"
身后申公豹奇道:"你给他吃了什么?顷刻间便把这绝世灵物弄得如此萎靡。"
妲己轻声笑道:"不过是几片断肠草而已。"
申公豹唏嘘道:"连魔皇神农都能毒死的草药。你胆子也太大了点,这次若弄不死他,来日自有无数麻烦。"
妲己道:"你那多管闲事的师兄再不插手,我看殷受德便找不到台阶下了。"
话音未落,午门外忽的风雷大作。武成王看清狂风中冲向广场中央的雷震子,一振钢槊,爆喝一声:"贼子好胆!"
申公豹籍着这狂风猛的一甩雷公鞭,一道电光朝黄飞虎奔腾而去,直把武成王击得口鼻溢出鲜血,摔下地面,瞬间雷震子抓了姬昌,转头飞得不见踪影。申公豹只出一鞭,便隐没身形,道:"我回去复命了。"
浩然只觉头晕目眩,广场上围拢过来的人影摇摇晃晃,气息无以为继,背后伯邑考松了手,浩然一头栽倒在地上,体内肠穿肚烂,鼻孔溢出鲜血,内脏碎块于口中吐出。
撑着最后一口真气,抬头望向九间殿前时,却听纣王之声朦胧传来。
"浩然,你让孤失望透顶。"
"大王。"浩然奄奄一息道:"那妲己原是狐……"
"来人!把伯邑考与司墨拿下!"
"你题诗亵神……触忤神明……女娲派来妖孽……祸乱江山……"浩然嘴唇微动,瞳孔开始扩散,声音微弱至极,却又清晰无比传到纣王耳中,殿前天子睁大双目,肩膀颤抖,正要走下台阶奔向躺在地上,七窍流血的浩然时,天顶乌云卷成漩涡,雷电轰的一声劈了下来。
"天谴!"群臣中有人恐惧地喊道,霎时午门前万人皆跪,雷电击落,把地面轰出一个大坑,靠近来的御林军兵士顿时死无全尸。伯邑考未及闪避,已被雷电烧成焦炭。
纣王奔得几步,被那天雷之威一冲,朝后摔去。大喊道:"浩然!"
浩然身处天罚正中,被那雷电一击,胸口爆裂,血如泉涌,睁着一双无神的眼,望向天顶饕餮般的漩涡,喃喃道:"西岐起兵……武成王叛逃……岐山兵败……"
又一道雷光落下。
"姬发自立为王……闻仲死于绝龙岭……天子自焚于鹿台……我……不忍见到……"
刺目雷光从那一点发出,于眼前缓缓扩大。
刹那天地收于心中,神智回返,五识如镜。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我将熄灭,永不再回来,我爱……"
最后一道天雷,浩然粉身碎骨。
那一刻,钟声轰鸣,撼天震地。
"当"的一声巨响扩散开去,天地万物,神州根基,动摇不休。
刹那炮烙倒下,牌楼折断。远在万里之外的昆仑,金鳌两岛震颤,闻仲班师回朝,腰间雌雄金鞭哀哭不已。
上三天剧烈摇撼,万千仙人道士,法宝齐齐哀鸣,触发无数彩光冲向天际。
哪吒浮在半空,猛地一手按住左胸,只觉那本命灵珠便要冲破胸口飞出。
妲己惊呼一声,挽在臂弯间的倾世元囊倏然收紧,勒得双臂生痛。
娲皇宫壁画上,干漆碎成片片,如蝴蝶般飞向苍穹,现出山河社稷图全貌!
申公豹遥遥于云端勒停坐骑,按下发出万般电光的雷公鞭,低声道:"竟有如此威力!"
雷云消散,坑内唯余一口手掌大的玉钟。
虚空中,三大仙人之声传下,清晰传遍神州大地。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天道万法,正气浩然。"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先出声那人叹道:"竟是东皇钟。这又何苦?"
玉钟飞起,通体温润光华流转不息,白光层层收拢,裹着这太古十神器之首,消失无形。
——卷一·东皇钟·终——
下回概要:
闻仲凯旋,径自领着徒弟上了金鳌岛。人间天子之尊,在截教仙道面前,却是一文不值。当寻找浩然的最后一丝希望亦破灭,又该如何?置诸死地而后生,殷受德与东皇钟,始终紧密联于一处。
岐山之战开始,昆仑山与金鳌岛的第一场正面冲突即将展开,天子落难,浩然再次现身。茫茫神州大陆,天地之大,何处是这二人的容身之所?
第一卷登场法宝说明:
超阶法宝:
东皇钟:凌驾于万器之上。统领世间元气。亦称白龙钟,传说是天地未开时混沌所化。与天,地是同一材质,后被东皇鲲鹏寻得,炼化成钟。太古十大神器之首,汇天地正气于一钟内,破万物之理,法,能。钟声响起时一切灵物失效,近者毁弃。
轩辕剑:威力,排名仅次于东皇钟,作用未明。天女旱魃于西昆仑处寻得乌金,为姬轩辕亲手打造。
顶阶法宝:
倾世元囊:七大先天灵宝之一,女娲造人时手中所执绫罗化成,汇天地阴阳浊气为一体,抖开时幽香能迷惑众生,后交予妲己。
雷公鞭:七大先天灵宝之一,传说为南泽雷神尸骨,由鸿钧教主寻得并炼化而成。出手能引九天雷殛,寰宇电光于一鞭中,为申公豹法宝,来路不明。
品阶不明:
山河社稷图:先天至宝。女娲持有,包罗世间万象,社稷江山,虚空间宝物。用途、威力、来历皆不明。
高阶法宝:
红缨枪:太乙真人之物,后被哪吒复活时顺手牵羊取走。形似背甲,翻转时可架于肩上,喷出烈焰,气团。
混天绫:(哪吒)避世间一切水,能翻江倒海。哪吒曾以混天绫闹海,诛杀龙王太子。
风雷双翅:云中子之物,后与雷震子肉身融合,可发出飓风,狂雷。
中阶法宝:
风火轮:(哪吒)飞行法宝,轮周有三味真火。
乾坤圈:(哪吒)高密度合金,环状套于手腕,可点射伤敌,冲劲强大,摧筋断骨。
凡兵:
钢槊:武成王黄飞虎兵器。
天子剑:纣王兵器。
闻仲班师
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
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北岛
闻仲回来了。
闻仲挥军北海,所向披靡,诛七十二路诸侯,毁大小村镇,城池四十四座,灭叛军十万,所过之境,寸草不生,大军铁蹄踏至,良田顿成焦土,无论老幼妇孺,一律格杀。锦河飘满浮尸,河面被染成暗红,三月后方恢复清澈水色。
这就是反叛的下场。
万民夹道欢呼,迎接太师凯旋的百姓从朝歌城门处排到宫前。黄飞虎跟随于闻太师身侧,小声逐件禀报,在他远征后,朝廷的诸多变故。
闻仲只是静静听着。黄飞虎眼望师尊面容,仔细算起,闻仲已活了二百余年,却因修习金鳌岛仙术,依旧是那副中年人的模样。眼角不显半分皱纹,须发均是浓黑,双目清亮,不见丝毫浑浊,正是仙家真气充盈流转的地仙之态。
不会老,也永远不会死的江山保护神,想到此处,飞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闻仲亲手选出,并教导了四代商朝天子,把他们一个个扶上龙椅,又看着他们接连衰老,死去,再册立新君,如此不断循环……或许他才是王权的象征,凌驾于真龙之上的第一人。
九间殿前群臣肃立,落针可闻。金龙案前空无一人,闻仲道:"天子何在。"
黄飞虎道:"师尊,大王因日前司墨身死一事,心情抑郁,独处深宫已有月余……"
不待黄飞虎说完,闻仲已一手平抚过身前,殿外金锣震耳欲聋,一声接一声,催命般地敲响,响彻全城。最终那金锣竟是声音暗哑,被激成碎铜,锋利铜片呼啸着从午门外飞来,齐齐钉在龙案上,闻仲爆喝一声。
"要在寿仙宫里躲一辈子么!微子启!去把大王架出来!"
"此二者又是何人?"闻仲转身朝文臣之首一指,费仲,尤浑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双脚发软,朝柱后躲去。
"说!"闻仲喝道。
"回……回太师……臣费仲,尤浑……"
黄飞虎目现鄙夷之色,小声道:"老丞相死后,费仲领代相一职,尤浑填了谏官空缺。"
微子启匆匆从后殿回转,闻仲不再搭理两名奸臣,转而面朝缓步登殿的天子。一时间似是有点难以接受,看着疲惫坐上龙椅的纣王。
时隔浩然身陨已是一月有余,纣王不上朝,不理政事,每日尽在寿仙宫独斟独饮,喝那闷酒。此时上朝双眼通红,鬓须不整,一身王袍邋遢油腻,直是颓废得与破烂垃圾无异,哪有半分昔日帝王神采?
天子伸手摸了摸案上钉着的锋利碎锣,手指被刮破,流出血来,摇头苦笑。继而抬眼,终于辨出廷下之人,浑浑噩噩道"太师班师回朝,劳苦功高……"
闻仲不待纣王说完,便打断道:"一国之君成了这模样,你被迷了心窍不成?"
纣王醉意昏沉,不顾百官在殿,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闻太师,片刻后悲不自胜,声音沙哑,道:"太师,你为何现在才回来……"
"软弱无能!何以统领天下!"闻仲已是怒极,直斥道:"我为你远征北海,离了朝歌这段时日,你竟捅出天大的漏子来!置我平日教诲于何处!!"
纣王被这当头棒喝激得清醒少许,未及分辩,瞳仁中已映现卷到面前的一道金光,紧接着腰上一紧,脖颈被勒得生痛,却是被一股大力横拽,拽得直飞出殿去!
"师尊不可!"黄飞虎一见闻仲金鞭出手,忙求情道。
这一鞭,直是把满朝文武惊得呆了,尚未回过神,只见闻仲袍服一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午门,声随鞭至,怒道:"惨无人道,设那炮烙之刑!此为第一鞭!"
纣王连哼都听不见,被那鞭子抽上午门高处,闻仲双鞭出手,霎那金光万道,兵戈肃杀,狂风怒号。
一时间只见鞭影漫天,如浊浪排空,又如山崩海啸,九间殿前诛伐之气大作!
"明君之镜!一国谏官被你赐死!此为第二鞭!"
天子还未落地,又被闻仲一鞭抽上半空,断线风筝般朝殿外飞去,闻仲身形消失于殿前,下一刻,无声无息地漂浮于高处,喝道:"丞相遇刺!死得不明不白!身为君王不为比干报仇!此为第三鞭!"
纣王直被抽得皮开肉绽,一身王服撕开,血如泉涌,又朝九间殿摔去,轰的一声把屋顶砸出一个坑,瓦片零落,尘灰四溢,天子重重摔下九间殿正中央。闻仲却仍未罢休,落地后缓步走来,脚步声沉稳,坚决,在大殿中回响不休。其声如晴天霹雳。
"六宫国母含冤而死!谁教你行此无情无义之举!!!"
纣王挣扎着要爬起,又是一鞭抽到。登时飞过金案,背脊狠狠摔上龙椅后的壁画,口吐鲜血,头朝下重重摔落。
终于,闻仲手腕一抖,金鞭如灵蛇般回卷,缠于臂上,冷冷道:"传太医。"话音落,却是头也不回,转身朝午门外走去。
闻仲走后,妲己与申公豹方胆战心惊地从庭柱后转出,妲己粉脸煞白,一手掩着口,颤声道:"这……反了,反了。"
太医已疾步奔上九间殿,黄飞虎抱起纣王,匆匆回后宫去。妲己眼中尽是不敢相信的神色,话中满是恐惧之意:"我道除去那人便万事大吉,不料……不料……闻仲竟是不责他专宠……专宠……"
申公豹嗤道:"情爱一事,昏君原本便极有担当,闻仲深知自己徒儿脾性,罚也无用。你若不毒死东皇钟,说不定此时还能与闻仲互相牵制。纵是我雷公鞭出手也不敌,狐妖,你好自为之了。我暂避。"
大赤天·太清境·兜率宫
"师尊,一切已安排妥当,姬昌正在逃回西岐的路上。"
"现唯剩姜子牙了。你须得小心避开那闻仲,这便去罢。"
先说话那男人的声音,浩然总觉得在哪听过,却一时想不起。五感尽失,然而声音又何以钻进脑中?身体虚虚浮于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滋味甚是别扭。伸出手,感觉不到,四肢仿佛尽数离开了自己。
就像是身处于一个不由自主的梦里。不知过了多久,周遭逐渐变亮,不再是一团黑暗了。清风拂过,自己竟是置身茫茫花海之中。
浩然轻轻拍打翅膀,翅膀从何处来?他疑惑地想转头眺望,却觉一阵天旋地转,忙使力扑腾,伸出细细的脚,揪住一片花瓣,不对!这是怎么了?!
"我……我变成什么了?我变成蝴蝶了?"浩然又惊又疑,朝远处望去,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阳光照得那男人身形朦胧,浩然抖开一身鳞粉,浑然忘了自己,向那男人飞去。
蝴蝶停在他修长的指尖,天子微笑仍是那般温暖,正如这御花园中的春风。他把手指凑到唇边,浩然的翅膀微微颤抖,一切景象砰然碎裂,飞向远方。
浩然猛地坐起,五感又回到了身上,他伸出一手,对着白光仔细端详,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身处之地是一个空空荡荡的巨大宫殿,走出宫外,放眼望去,沃野千里,绿意盎然。
这是一个无边无际的大草原,羊群咩咩叫着,朝远方涌去,草原的中央躺着一人。
"喂!"浩然叫道。
这难道就是死后的世界?他奔到躺在地上的那人身前,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男人闭着双眼,表情安详,身上穿着黑白两色的睡衣,睡衣扣子未系,露出从脖颈直到小腹处的肌肤,甚至隐约能见到私 处的一从毛发。
他在睡觉?浩然不禁咋舌,于那男子身旁缓缓坐下。着装也太暴露了点,浩然伸手摸了摸他的睡衣,又帮他把胯间长裤的扣子系上。这人的衣服像个小丑一般,袖子与裤腿奇长,就连头上的睡冠,亦是小丑的双角帽。
除去怪异衣服,男人却是神清气朗,鼻梁高挺,两道浓眉如墨一样,五官均是雕琢出般的细致。浩然又看了一会,倦意慢慢袭来,平原上绵羊各自散开,三三两两地吃着草。
浩然也不叫醒他,缓缓躺在那男人身旁,望蓝天中白云飘过,眼皮逐渐变得沉重,便睡着了。
"钟儿。"
浩然坐起身来,又见那男人蹲在一旁,笑眯眯,像摸只狗般地反复摩挲他的短发。
"你醒了?你是谁?"浩然诧异道,"这是什么地方?"
男人微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答道:"不是我醒了,是你睡了。"
浩然忙转了个身,怔怔看着那男子身上黑白二色的睡衣,正要伸手去触,睡衣倏然缩短,把那男人包裹起来,袖归袖,襟归襟,领口收拢,成了一件宽大的道袍,道袍上依旧黑白分明,黑与白的分界线斜斜伸过腋下,一条腰带迎风飘扬。
那男子长身站起。道:"钟儿,你正事不办,却终日沉湎儿女私情,竟连自己性命也不要了,可对得起五千年后的苍生?"
浩然满背冷汗涔涔而下,顿时明了这男人的身份,忙翻身跪伏,额头贴着草地,道:"浩然知错。望老君赐我一条明路。"
年轻男人正是玄都太清太上道德天尊,此处却是大赤天太清境。只听道德天尊笑道:"罢了,你与那厮,本就有剪不断的羁绊,原怪不得你。轩辕剑无须再找,待你回返东皇座前那日,我自予你。"
浩然疑惑抬头,却觉面前白光万丈,照得双眼生痛,又听道德天尊于那白光中缓缓道:"阐教,截教均要修成圣的大功德;你可去找元始或是通天,看他们如何说,若此时不便予你,就须等我两个师弟分出胜负之日,如此,诛仙剑,盘古幡不难得。"
白光逾盛,直欲灼瞎浩然双眼,浩然不自觉地抬起左手,捂住双目,手背却是烧烫的疼痛,倏然白光敛去,全身清凉,手背上仍刺痛阵阵,低头一看,手背上被烫出两道红痕,显现阴阳两仪纹路。
"这是……"
"太极图。"道德天尊答道。
浩然吸了一口气,太极图便这样被烙在自己手背上,欣喜不胜,道:"谢老君成全!"
忽地想起一事,又问道:"昊天塔,炼妖壶却是在何处?还请老君指点。"
道德天尊不答,只道:"清微天玉清境,禹餘天上清境,你选一处去,切记不可再自暴自弃。"
"等等,老君!"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天尊的最后一句话在脑中回荡,浩然已猛地醒了过来,睁开双眼,老君依旧睡在身旁,浩然抬手一看,太极图的烙印仍在,转身朝老君磕了个头。回忆最后那句话,缓缓站起身来,眼望远方,那里已开了两扇光门。
一扇四象环绕,隐有风火地水之声,另一面八卦飞转,雷音阵阵,当是通向玉虚宫、碧游宫两处的通道,浩然明白了,老君要让他选择封神之战中的阵营,一旦选定,立场不可再摇摆。
昆仑山、金鳌岛。
玉虚宫、碧游宫。
阐教、截教。
元始天尊、通天教主。
西周,殷商。
站在历史的分岔路,一条是平坦大道,而另一条是崎岖迷途。
初涉玉虚
禹餘天·上清境·金鳌岛·碧游宫。
金鳌岛十天君懒懒散散,或卧或坐,散于碧游宫四处,拿眼瞥向碧游宫正中央站的那人,与跪着的另一人。
跪着那人与站着那人是师徒。而站着那人,又与身穿八卦袍,懒洋洋倚在高处玉椅上那人是师徒。
玉椅上之人正是截教至尊,盘古开天呼出最后一口气,"一气化三清"的禹餘天无上主宰:通天教主。教主身后是一只发着红光的巨眼,眼旁八卦符文旋转不休。那正是通向大赤天的光之门。
浩然此时便站在门后。
殿旁一侧,老妇人随手搅着一盆药水,药水发出刺鼻气味,头也不抬,讥道:"那烂泥般的物事,便是人间天子?你的徒儿?"
孟天君声音嘶哑,鸟嘴妪面,操起拌药石杵,朝闻仲点了点,怪笑道:"闻仲,你纵是金鳌的异类,收个徒弟,也是多情种……"
话音落,十天君各自笑了起来。一时间碧游宫内笑声不止,嘲讽讥刺之意尽显无余。
闻仲冷声道:"闻仲百年未入碧游宫一步,今日到师尊座前,不是来与宵小之辈逞这口舌能耐。还请师尊念在弟子……"
"闻仲"话未完,又被王天君打断道:"想来便来,想去便去,你把金鳌当作殷商御花园不成?"
通天教主背靠石椅扶手,一条腿架在另一扶手上晃荡不休,却是正眼也不看闻仲,道:"说。"旋即伸出小指,在耳内掏了掏,似是颇为不耐。又道:"徒孙儿,说罢。"
教主发话,十天君当即静了下来,各自凝神静听,听这商朝天子有何不甘。
除了商朝列祖,纣王是第一次向人下跪,他缓缓抬起头,诚声道:"弟子求祖师指点一条明路。"
"弟子此生所念,唯浩然一人,当日浩然身受雷殛,粉身碎骨。师尊道灵物神器,总有吸收天地元气,回复人身之时,只求祖师开恩,赐予弟子东皇钟,或施展奥妙仙术,令其恢复人形,弟子愿以一切交换。"
通天教主不答。
座前王天君调侃道:"你拿江山来换,便予你罢了。"
纣王只俯下身去,额头贴着碧游宫冰冷地面,道:"既是如此,这山河社稷,自由得祖师处置。"
话音落,十天君先是一楞,继而同时爆出大笑。就连通天教主嘴角亦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旋即道:"你可知东皇钟是何物?"
纣王未答,闻仲已躬身与徒弟一同跪下,道:"弟子不知,还请师尊解惑。"
通天教主未置可否,王天君却长身走到闻仲与纣王身前,懒懒道:"万物造化,盘古开天的传说,想必闻仲你也明白。开天时混沌并非一分为二,而是一分为三。"
饶是闻仲见多识广,对此事也是一无所知,当即疑道:"此话何解?"
"盘古开天之时,天地断裂,地下沉,天上升,然而在那天与地的分界处,撕裂时力度颤抖,却是撕出一小团浮气,那浮气与天地未开时的洪荒鸡子本是一体。称为'混沌'。"
"东皇钟便是混沌所生?"闻仲问道。
王天君道:"混沌之气受虚空崩裂之力激荡,旋转不休,最终亦断裂,分为一黑一白二气,白气升天,黑气落地。那白气历经幻化,被鲲鹏寻得,千万年后方炼成'东皇钟'。"
"东皇钟在天地未开之时便已存在,遂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你道这等灵物,只与你那地摊货金鞭是一般物事?"
王天君又嘲道:"东皇钟集天命于一身,得道于天,还道于天,你拿江山社稷来换……"遂微微眯起双眼,躬身伸出食指,抬起纣王下巴,道:"天子倒也仪表堂堂,然而,妄想得东皇钟,却是高攀了。"
纣王沉默良久,终于道:"原……是我高攀了。"
事已至此,再无他法,闻仲起身,欲把纣王拉起,后者却依旧跪伏于地,纹丝不动。
一滴水落于玉砖地,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天子喘息声在静悄悄的碧游宫内四处回荡。
闻仲叹了口气,径自走到碧游宫外,坐在台阶上。纣王压抑着哭声,就如笼中的困兽,双肩不断颤抖,不片刻却是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十天君无人再发出嘲笑,各自静静做着手中的事。
通天教主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过了许久,终于开口道:"你与东皇钟无缘。"
"师尊。"闻仲背对通天教主,叹息道:"看在徒儿的份上。"
通天教主似是乏了,把头侧靠于椅背,伸手朝孟天君指去,道:"那便是明路。"
"那便求孟天君,赐碗汤罢。"闻仲沉声道。
孟天君嘻嘻笑着,把盆中刺鼻药水舀出一碗,交到闻仲手中,闻仲俯身跪在徒弟面前,道:"喝了它。"
继而不由分说,一手扼住天子喉咙,把那药水灌进纣王口中才松了手,辛辣药水入喉,纣王的瞳孔倏然收缩,猛烈咳嗽,口鼻间溢出药水来,双目却紧紧盯着通天教主背后,悬挂于碧游宫高处的那只巨眼。
"当啷"一声,瓷碗落地,闻仲横抱起浑身抽搐,手足滚烫的纣王,大步迈出碧游宫。
浩然站在八卦门后,抬手擦干眼泪,轻声道:"好好照顾你自己……"
清微天·玉清境·昆仑山·玉虚宫。
"把我兄弟交出来。"
"你既是灵物托生,何以不见丝毫灵气……"
"把我兄弟交出来。"
"暴戾之气不改,太乙当真是……"
"把——我——兄——弟——交出来!!"哪吒腾空而起,乾坤圈脱手,红缨枪猛然从背后飞起,两道火龙轰的一声朝元始天尊射去!
太乙奔到玉虚宫前,只见盘古幡层层扩展,绞住那火龙,顷刻间便把它撕得粉碎!元始天尊声若洪钟,震得玉虚宫颤抖不休,道:"玉虚宫内你也敢撒野!退下!"
太乙骇得变了脸色,一路奔进大殿内,高喊:"师尊手下留情!"
哪吒却不知退后,深吸一口气,一蹬风火轮,朝端坐于玉椅上的元始天尊冲去。大喝道:"你们把他藏在哪里——!"
"孽障!"元始天尊重喝道,幡布飞扬,卷住哪吒,后者纵声叫喊,咬牙一踢,甩出风火轮。
刹那四象之门大开,落下一人,手腕翻转,堪堪抄起旋射而至的风火轮,手背太极图案光芒大盛,道:"哪吒,不得无礼。"
哪吒双目浑无焦点,被盘古幡裹得严严实实,只待元始天尊回手一拽,就会被割成千万碎片,浩然转身,手持风火轮,抱拳躬身,道:"弟子浩然,参见元始天尊。"
抬头看时,只见元始天尊相貌颇有威严,双瞳一紫一金,唇薄如刀,颧骨高耸,身着四象道袍,一手虚拈红丸,另一手握于半空,无数紫色丝绦从指尖朝外流窜,便是超级法宝开天刃,世间第一利器——盘古幡。
元始天尊端坐于座,见浩然落下,旋即松开手掌,裹着哪吒的紫绸倏然退回,收拢于腕上,形成一道奇异纹身,覆于掌底。
此时昆仑十二仙方尽数赶到玉虚宫,各站本位,眼望浩然,均是面露欣喜神色。浩然恭敬后退,把手中风火轮朝后丢去。
哪吒单脚跳了几跳,踩上滚到身前的另一只风火轮,没事人般地冷冷看着元始天尊。
"东皇钟。"元始天尊道。
"弟子在。"浩然躬身,一手放在身后招了招,示意哪吒下跪。哪吒只是看不懂,伸出一手,也朝浩然招了招。十二仙中便有几个笑了起来。
元始天尊视而不见,只道:"这厮便交予你,须得认真调教。"
浩然又道:"是。"正欲开口询问盘古斧一事时,元始天尊却像猜到了浩然心思般,先一步出言道:"下山后你须得深思熟虑,不可再行荒诞之事。"说完闭上双眼,不再发话。昆仑十二仙同时躬身,唱喏道:"师尊洪德。"
浩然道:"弟子明白,那盘古斧……"旋即抬头察看元始天尊脸色,见天尊毫无动静,又重复了一次:"盘古斧……"
"……"
自古能装死装到这份上,来使立于殿下,老大闭着双眼,直是入定般不吭声的,阐教教主可谓是破天荒第一人了。
浩然嘴角微微抽搐,本打算拂袖离去,然而此事关乎自身重大使命,只得再三道:"弟子求天尊开恩,赐予……"
只见昆仑十二仙中,有人咳了一声,浩然转头望去,见那人伸出一手,指了指宫外,作了个"请"的手势,浩然只得跟着那人走出玉虚宫去。
昆仑山虹霞处处,白鹤穿云,无数巨大石碑环绕山体悬空,碑上刻有铭文,铭文彩光流转,缓慢漂移。
浩然深吸了一口气,这山上空气与尘世相比,直是多了些东西,仿佛天地元气,造化灵秀,都以玉虚宫为中心,被吸扯了过来。难怪此处是万古出名的修仙胜地。再看脚下,蓦然发现自己所站之处,却是半截悬浮于高空云层之上的山头。
身后那男子长身而立,笑道:"东皇钟,你与我那小徒颇为相似,都是未得交代,不肯罢休的少年脾气。"
哪吒眼望辽阔云海,沉默不语,浩然转过身来,朝把自己带出玉虚宫的仙人抱拳为礼,道:"不知道友名讳?"
那男子眼神友善,眉清目秀,约摸也就是三十来岁的凡人年纪,穿一件贴身短褂,腰间围着一条银鳞长裙,脚蹬亮白铁靴,背后负着一柄未出鞘的五尺长剑,回礼道:"在下玉鼎。"
浩然道:"原来是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小弟多有得罪。"
玉鼎忙道:"浩然说哪里话,今日之事,并非师尊蓄意为难,而是盘古幡关系到数年后的一场大功德,所以不便宣诸于口,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浩然本就心情抑郁,不想多说,只是敷衍答道:"我知道,只得等到一切妥当后,再来求元始天尊罢了。"
玉鼎不察,只微笑道:"浩然你是神器托生,东皇钟得道于天,还道于天,本就是天命所归,这次你进了玉虚宫,当与我阐教是一家……"
浩然倏然只觉心头火起,一腔怒火难以抑制,讥道:"那不知浩然身受炮烙之时,阐教在何处?于天雷下粉身碎骨之时,众位道友又在何处?浩然从来只知命途多舛,却不知何为天命,若我命即是天命,这神州大地,也要被抓来炮烙,挨雷公鞭,受天殛,吃断肠草不成?!"
玉鼎瞠目结舌,不知自己哪句话触了神器的霉头,正解释道:"太公望年前下山……"
浩然却冷冷道:"不劳各位道友挂心了。浩然自有打算。后会有期。"说毕径自转头,带着哪吒离了玉虚宫门。
玉鼎本想亲自送浩然下山,再为殿上之事解释一二,不想撞上浩然火气,偏生无法强留,只得目送浩然与哪吒朝山下走去。
浩然再听到殷纣声音时,心内如被万刀刺贯般的痛苦,了断感情后,又听哪吒悍然冲进玉虚宫冒犯阐教教主,未及悲伤,便迈入四象门,拦住正要下杀手的元始天尊。
此时方有余裕缓慢咀嚼那魂断神伤的滋味,只觉痛楚比吃了断肠草更甚,所见昆仑之景,均引不起丝毫兴致,眼前时而发黑,时而模糊,缓步在昆仑山的小径上,不分方向地走着。
不知不觉,已走到东昆仑后山,四周空空荡荡,山谷处立着一方祭台,祭台后树起高大石碑,浩然在台旁坐了下来。
四周皆是一片寂静,身边只一个哑巴哪吒。
浩然眼望晴空如洗,落日西移,玉虚宫处飞出一队仙鹤,朝着北方去了,呆呆看了半晌,缓慢低下头,抱着两腿,把脸埋在膝前,呜咽起来。
哭了许久,悲戚稍解,再抬起头来时,发现哪吒的脸凑得极近,一双大眼空洞无神,浩然微怔,问道:"怎么。"
哪吒不答,身子水平浮于离地几寸处,在浩然唇上吻了吻,旋即退后几尺。
浩然扑的一笑,道:"你做什么?"
"泪"哪吒不带表情地答道。"上次你出泪。"
"流泪。"浩然纠正道:"不是出泪。"
"那男人便这样,这样。"哪吒双手比划了一个搂抱的手势,脸又靠近,在浩然唇边乱亲乱蹭,"流泪。"
浩然忍俊不禁,忙推开哪吒道:"好了好了,流泪和接吻没有关系……"
哪吒似懂非懂,伸出舌头意犹未尽地在唇边舔了一圈,浩然倏的笑出声来,心情好转不少,长身站起,道:"谢了。"又叹了口气,转身看着那面石碑。
"这里是什么地方?"浩然问道,旋即自嘲问错了人,哪吒怎会晓得?
"这里是师尊造的封神台。"
哪吒尚未回答,山谷外却有笑意盎然的男子声音传来,那人走近前,道:"玉鼎师兄说你们朝后山离去,我想浩然兄初上昆仑山不识路,便一路寻过来了。"
人畜无害的微笑,外加两颗虎牙,太公望——姜尚是也。
山谷怪客
浩然与姜尚二人同乘一骑,摇摇晃晃飞下昆仑山,身下那灵兽肥头胖脑,长相憨态可掬,尤其长了个猪鼻子,兔耳朵,浩然一见,心头最后的一点阴霾也随之消散,当即被姜子牙邀了下山。
"玉鼎师兄为人敦厚,诚恳……"
"我当时心情不好。来日再见他时,会向他道歉。"浩然略有歉意,道。
子牙一笑置之,微微别过头来,又道:"师尊赐了我两件好东西。"那神情像足新得了宝贝,迫不及待要炫耀与友人。浩然莞尔道:"元始天尊赐的东西,定然是非同寻常的。"
其实浩然早从史书上得知姜子牙此番回山,元始天尊授予封神榜与打神鞭,封神榜上记载三百六十仙道之名,打神鞭则是仙家法宝。装作好奇道:"是何宝物?"
果然子牙探手入怀,摸出一面黄锦,转身一手在浩然面前抖了抖,道:"我也不知有何用,师尊并未详细说明,但是想必……"
浩然见那封神榜抖开,榜首便是申公豹的名字,当下哭笑不得,心想要把申公豹抓去封神,除非给他灌上两包家庭装三鹿,方有希望。
正要称赞几句这封神榜黄得高贵,黄得典雅时,冷不防哪吒身影一侧。
三人一兽,身在高空,倏然竟是雷霆万钧,霹雳千道,云层内奔出一只灼眼长龙,咆哮着冲向浩然与姜尚!
浩然猛地抓住姜尚衣领,朝哪吒使力甩出,喊道:"保护好他!"
子牙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未及喊出声来,哪吒已牢牢抓住他脚踝,避让开去。天空中的电网密密麻麻,朝浩然笼了下来。
太极图包罗万象,霎时间便有感应,浩然只觉浑身发热,手背上两仪符文蔓延开去,眼前一恍,自己已被生生挪了个位置。从电网中移出。
太极图是空间法宝?浩然未曾想明白,云层中已跃出一人,骑着黑点虎,手持骨锥,飞向远方被哪吒倒拖着疾速飞离的姜子牙。
"申公豹!"浩然喝道,太极图再次化开,刹那便把他无声无息地移了上千尺,还没反应过来,人已被移到申公豹身后。申公豹大惊,正转过头时,浩然已变掌为拳,狠狠一拳揍向申公豹。
"这拳是还你上次的一鞭!"
申公豹急忙抄雷公鞭相迎,然而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浩然拳头已至面门,把他击得飞出老远,"唰"一声于千里高空摔了下去。
坐骑黑点虎一见主人落下,顾不得旁的事,一个旋转,冲下地面。
浩然凝神遥望云下,重重烟雾掩来,遮住了申公豹落点,偷袭得快,逃得更快,申公豹恃强想抢封神榜,被浩然阻住,片刻后落荒而逃,再不见人影。
姜尚心有余悸,落地时兀自站立不稳,倚着四不像喘了半天气,眼望四周,却看到平原上一列长长的队伍,疑道:"那是什么?"
那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逃难队伍,人拖着板车,板车上是几件棉被,衣物,被褥中又裹着各自的孩子、妻子。老人们拄着手杖,行于队伍的最末端。
他们从朝歌来,背井离乡,不知道要走多久,也不知道要走多远,只知道一个地名——西岐。
浩然与子牙挨个询问,把面有菜色的朝歌流民,讲述的故事一点点拼凑起来,才知道,纣王在离开金鳌岛后,筹划起一个庞大的工程,搭建鹿台。
"你什么也不知道?"浩然诧异地朝子牙问道。
子牙略有点尴尬,回答说:"当然知道,只没想到会有如此多人,因那昏君的鹿台离开朝歌。"
姜子牙回昆仑山正是托鹿台之福,纣王回了朝歌,妲己奉上图纸,进言建造此楼可请到天上仙人云云,纣王叫来姜子牙,询问鹿台一旦开建,何时能完工。子牙自是极力劝阻纣王不要造这劳民伤财的玩意,妲己抓到把柄,百般刁难,最终哄得纣王治了姜子牙欺君之罪,姜子牙可不像梅伯般忠心耿耿,会径自前去抱炮烙送死。当即拍拍屁股,一溜烟奔出午门,跳进九宫河,水遁,逃了。
眼看朝歌再也混不下去,姜子牙只得回昆仑山待命,这正中元始天尊下怀,阐教教主拣了两件破烂,一只非猪非兔的灵兽,便又把姜子牙打发下世。姜子牙身无武技,仙术修为又是一般般,浑身法宝没件能用,一见东皇钟蹲在封神台处自悲,便二话不说,吃定这上古神器了。
浩然听了半晌,蹙眉不语,问:"殷受德还是那番模样?"
子牙答道:"他……似是全然忘了你,又似是精神恍惚,被妲己的倾世元囊制住……"
浩然心中一痛,打断道:"子牙有何打算。"
子牙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之色,别过头去,看着蜿蜒的长队,答道:"朝歌不能再去,我们与这队伍去西岐罢了。你手背上,可是大师伯亲赐的太极图?"
当下二人跟着队伍向西走去,浩然也不瞒他,点头说:"你可知太极图如何用。"
一谈起法宝,姜子牙登时来了精神,道:"这太极图可是先天七大灵宝之一。浩然你得此图,可见与大师伯福缘非浅。"
不待浩然再问,姜子牙已如数家珍道:"太极图,雷公鞭,倾世元囊,师尊的盘古幡,通天师叔的诛仙剑,闻仲的雌雄金鞭,再加赵公明的金咬剪。昔时盘古斧一分为三,想必你是知道的。"
浩然道:"与你初识之时,我问你盘古斧下落,何以说不知?"
姜子牙被这句一下噎住,半晌后方讪讪道:"那是师门秘辛……师尊……"
浩然会心一笑,道:"不妨,你再说说看。"
子牙略定,道:"盘古斧开天辟地,作用便是斩破虚空,解体后的法宝也带了空间威力,像盘古幡,便能重重包裹一切实物,把它们绞得粉碎。诛仙剑则可砍开任何存在,任你是大罗金仙还是金刚不坏之身,山川,河流,诛仙剑都能斩断。"
浩然点头道:"太极图也有空间异能,这点我刚才领悟到了。"
子牙道:"是,太极图包容万物,以至柔克至刚,如何克制,我并不清楚。太上道德天尊极少出面,我至今仍未见过他使用法宝。"
那么太极图的作用定是空间转换无疑,浩然明白了。
子牙又道:"三清的亲传弟子中,像金鳌岛闻仲,实力强横,修为极高,又有先天灵宝雌雄金鞭,除了三大仙人与女娲娘娘,几乎没有敌手。"
浩然"嗯"了一声,对这仙界实力排名,倒不怎么关心,只言道:"那申公豹,自然是元始天尊的亲传弟子了。"
不料子牙似是受了屈辱般分辨道:"师尊的亲传弟子是我!是我!浩然兄!"
浩然被噎得直翻白眼,忙安抚道:"失言,失言了。"正想转移话题,问道:"太上老君的亲传弟子又是谁?"
子牙摇头道:"从未听说。兴许你便蒙老君喜爱……"
浩然打断道:"有的,老君有亲传弟子,我在梦中……"忽地打住了话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窥见了仙界的一件大秘密,正不知该如何向姜子牙提起,后者又赌气般道:"申公豹两面三刀,名为元始天尊弟子,实则倾于通天教主,阐教十二仙看他不顺眼很多年,这次竟然胆敢来抢封神榜……"
浩然失笑道:"放心,有我在,那厮不敢再乱来了。"旋即把手搭在姜子牙肩膀上,子牙感激不胜,朝他微笑道:"总之,既蒙大师伯亲赐太极图,以后还仰仗老兄了。"
浩然才明白过来,姜子牙拐弯抹角,说了这么多,话的重点却是在最后一句,忍笑忍得正辛苦,不料子牙却黯然道:"若不是子牙无能,这旷野中数万人,只需土遁之术,便能送至西岐城外。"
浩然暗叹姜子牙也有这悲天悯人的胸怀,心生愧疚,安慰道:"我空有一身真气,不知如何使用,子牙你若有何吩咐,只要用得着浩然的地方,宣我或哪吒去便了。"
哪吒缓缓浮于浩然与子牙身后,默不作声,仿佛二人所谈之事与他全无关系。子牙笑道:"那是自然。灵珠子心地也是好的。"
下一刻,子牙又朝浩然笑道:"那么,既知太极图用法,把这两万余人送到西岐的事,就有劳浩然兄了。"
"……"
浩然的笑容僵在脸上,道:"我只知道太极图能让我自身……"
姜子牙忙说:"我知,我知,这先天灵宝作用均是大同小异,你须释出法宝,把这些人尽数笼罩……"
这时,浩然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扮猪吃老虎。
"朝我这里聚拢!"子牙举起打神鞭,在头上挥来挥去,周遭人不明所以,像是看怪物般地看着三人。
浩然又好气,又好笑,随手摸了摸四不像的猪鼻。流民从他们身周经过,聚集了一小群人,询问不已,同时有更多的人与他们擦身而过,视若无睹。姜子牙又喊道:"我是昆仑山的仙人,到我这来!"
这话引起参差不齐的嘲笑,浩然道:"这样太慢了,哪吒,有办法么?"
哪吒一语不发,冲上天去,浮于半空,四肢舒展得笔直,背后红缨枪"卡擦"声响,绕了过来,"啪"的一声搭在肩膀上,露出两个漆黑的炮口,浩然瞠目结舌,忙喊道"别伤了人!"
半空中传来冷冷的一声:"知道了。"瞬间哪吒肩头红缨枪喷出两道烈火,轰然冲向地面,继而哪吒高速横移,火舌沿着人群外围一路喷去。顿时荒野中无辜难民哭爹叫娘,彼此推搡,乱成一团,朝火焰喷不到的地方逃命。
被火龙围起的区域,正是数十顷的旷野中央,以浩然、子牙为中心,哪吒似驱赶羊群般把他们赶到一处,才在浩然头顶停了下来。
子牙无奈,摇头不知叹息什么,收起打神鞭,道:"浩然兄请。"
浩然闭目凝神运气,右手握着左手手腕,覆于面前,太极图光芒万丈,旋转着飞上天空,继而扩为无边无际的一层纱,落在人群头上,周遭景物高速掠过,所有人只觉眼前一花,睁眼再看时,已身在另一处田野中。
远方奇迹般地出现一座巨大城市——西岐。
流民散了,子牙却不入城,骑着四不像,在空中兜了一圈,朝下喊道:"浩然,那山谷中景色不错!"
浩然笑了笑,子牙又道:"我们去山谷中走走?"
送上门去的,未必便是最好的,这个道理子牙懂,熟知史实的浩然也懂。殷商的历史中,商与周的冲突刚开始,已被他搅得一团糟,伯邑考惨死于天雷之下,姬昌被雷震子挟回西岐。浩然的嫌疑尚未洗清,此时寻上门去,实不是好主意。姬昌纵是贤王,他手下的文臣武将,甚至后宫、儿子或许不这么想,浩然已吃足了送货上门的苦头,当下不打算便这样进城,遂跟着姜子牙在离西岐二十余里的山谷中暂且安顿下来。
时值初春,谷内桃花处处,开得甚是绚烂,浩然终日向姜尚讨教仙界诸般法宝外型,并与炼妖壶,昊天塔对照,除此之外便无事可做,整天躺在溪边,眼望姜子牙垂钓。
山中雪水融化,冰块从上流处飘来,春日煦暖,万物复生,子牙依旧坐在溪边岩上,甩出钓竿,眼观鼻,鼻观心。浩然在冰水中洗了个澡,顿觉神清气爽,正要上岸时,却发现对岸多了个人。
"子牙?"浩然不回头,只盯着那人看,那仿佛是悬挂于树林中的一片红色,红色的脸?
"怎么?"子牙抬头问道。
那人从树林内走出,坐在一块岩石上,与姜子牙遥遥相对。浩然正处于河中央,疑惑道:"那人是谁?"
他看清楚了,岩石上坐的是个男人,身穿青色道袍,领口直扣到脖颈,脸上却戴着一块鲜红色的鬼面具,子牙只诧道:"你说什么?"
浩然回头看了姜子牙一眼,又转头望去,戴着红色面具那人仍端坐于石上,奇道:"你看到了么?"
"看你洗澡?"子牙笑了起来。
那人起身,沿着树林离开,浩然忙上岸穿好衣服,太极图一闪,渡过溪流,赤足朝那男子追去。
在姜子牙垂钓之处数十米外,浩然停了脚步,戴面具的男子亦停了脚步。却不回头,道:"三月十五,殷天子前往黎山娲皇宫上香,东皇钟,你可想去玩玩?"
黎山再会
"女娲着实不是好东西……"
浩然哭笑不得地答道:"是是是,伏羲也不是好东西……都不是好东西。"从遇见这人并跟着他上路以后,自己便迎面扑来的无数歪理邪说淹没。
赤红色面具,眉线被夸张地直描到额角,狰狞的獠牙,于开口处露出鲜红的薄唇,脖颈被紧束的领口遮去大半,一头长发随意用粗绳结起,腰间黑带束着长袍。腰带上别着一柄长剑,檀木制的剑鞘古色古香。浑然一副得道剑仙的浪荡模样。
这位仁兄告诉浩然,他名叫"铜先生"。
铜先生自数日前于西岐城外,山谷中露面,便把浩然吃得死死的,算定他必会跟着自己前往黎山。
于是浩然便乖乖跟着他走了。
然而这人脚下走路,嘴巴却不闲着,一张嘴滔滔不绝,能说会道,纣王与铜先生一比,简直就是个结巴的废柴,口吃的窝囊。
"你道伏羲为何发明八卦?他原本便是极喜欢八卦的。八卦乃万物之源,不八卦,毋宁死。"
浩然摔了个大跟斗后,对铜先生的理论就有免疫力了,俗话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然而铜先生却似是天地间巨怪的祖宗,任你如泰山端坐不动,那突如其来的洗脑言论仍是源源不绝钻进耳内来。
"轩辕氏也不是好东西,天女旱魃为他采西昆仑乌金,造太古神剑,那黄帝却过桥抽板,与螺娘娘夫妻上了床,媒人丢过墙,把旱魃关进寸草不生的山海界里……"
"至于后羿,就更不是好东西了……"
"那个,铜先生。"浩然已被这男人侃得神志不清,扶着一棵树吐了片刻,道:"天色已晚,剩几个时辰脚程到黎山,不如我们露宿一夜?"
夕阳西下,照得满树林中均是橙红色光彩,还有一会便天黑了,铜先生也不着急赶路,二人便在树林中寻了处干净地方暂宿。浩然拾来干柴,铜先生随手打了个响指,干柴上便腾腾燃起火焰来。
不需指诀,不需法宝,这人至少比姜子牙道行要高,浩然心想。
"尿尿?一起去?"铜先生问。
浩然大窘,忙朝铜先生摆手,面具男转到树后,一阵水声响过,抖了抖道袍,回来了。刚坐下,又说:"伏羲与女娲本是兄妹,却结为夫妻,你说这行径是不是……"
浩然忙道:"停!铜先生!"这没完没了,絮絮叨叨的洗脑言语如苍蝇般在脑边萦绕已久,若懂得如何操纵真气,浩然只想"当"一声过去,把那摇头晃脑,说个不停的男人甩出九霄云外。
铜先生拂了拂衣袖,拂去尘土,道:"如何?东皇钟,你现下对这三皇五帝的真面目,是否有一个清晰的认识了。我们要通过现象看本质,辩证地,系统的……"
浩然一听此言,蓦然大惊,失声道:"你是从哪一个时代穿越来的?"
铜先生道:"我从何处来,又去往何处,并不要紧,接下来我再补充几个要点……"
浩然翻倒了。
"真理往往是掌握在一小部分人手中,然而在真理未曾揭晓之时,这一小部分人就成了……"
"你的真名也叫铜先生?"
浩然终于成功地掐断了那男人的话头,面具后的那张脸似是一怔,停了长篇大论。
浩然问道:"你从哪个时代来的,谁送你过来的?"
铜先生沉默片刻,浩然此时思绪已如一团乱麻,并不催问,只是静静坐着,半晌后又俯身抬头,仿佛在面具的双眼中看到一点晶莹之色。
铜先生从怀中取出一件巴掌大的蛋形之物,蛋内中空,外壳有六个小孔,吸引了浩然的注意力。
"这是何物?"
铜先生道:"这是'埙'。"(xun)
说毕把埙凑到面具嘴部的开口处,吹了起来。
浩然原没料到,这小乐器竟能吹出如此高亢的音色,吹响的瞬间,万鸟齐飞,冲出树林,于半空中盘旋往复,鸣叫不休。薄暮冥冥,乐声直传出几十里地,却是那夜殷天子在竹林中为浩然所吹的月前殇。
浩然正听得动情处,埙声忽转为暗哑,铜先生修长十指间仿佛有奇异的魔力,把直冲云霄的乐声一扯,高亢嘹亮之乐如轻纱般被拽回手中,最终重重折叠,于那颤音间消失无闻。
鸟雀归林,日暮西山。一轮明月于黎山后冉冉升起。
"月前殇。"浩然叹息道。
铜先生把埙交到浩然手中,道:"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便是我名由来。"
金霞流转,旭日东升,黎山脚下禁卫军统领殷破败开路,武成王黄飞虎保驾,率领浩浩荡荡的车队开始登山。
九缨金顶龙车位于队伍中段,车帘被春风时而撩起,隐隐可见苏妲己粉嫩的玉臂。此时这只玉臂正搭于纣王脖上,妲己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与天子挨得极近,吹气如兰,柔柔说着浓情话儿。
黄飞虎回头看了车旁一眼,数日前因鹿台一事,天子新册封的国师正半睡半醒,在坐骑上打着瞌睡。国师五短身材,容貌更如十余岁的小孩般,手里握着一把骨锥,尖帽歪歪滑到一旁,任此跳梁小丑为国师,殷商颜面何在?
闻太师不知去了何处,否则当一鞭把这小丑般的申公豹抽出朝歌去。
朝露仍凝结于道旁草叶上,行至半山,一缕若有若无的乐声传来,龙车内纣王掀开车帘,目现迷茫之色,道"飞虎,停。"
妲己道:"哪个野汉在山中妄弄音律,传殷破败去把他抓来?"
纣王一手揽着妲己,笑道:"不妨,且听听那是何曲。"
文臣武将于半山中听了片刻,纣王方诧道:"竟是月前殇。从不知除了孤和太师,还有谁会吹这曲子。"
见妲己不明所以,纣王解释道:"幼时闻太师教孤习五音,第一曲吹给孤听的,便是月前殇。然而孤足足学了三十余年,方理解曲中涵义……"说话间,竟是朦朦胧胧地想起了什么,却又想不真切,剑眉紧锁,满腹狐疑,道:"我何时……"
妲己忙打断道:"这乐声是以何演奏?"
纣王不顾妲己挽得紧紧的手,走下车来,道:"此人是用埙在吹奏,音律生疏,错音处处,当是新学未久。"一时兴起,离了车队,沿那乐声寻去。
妲己微有不满,朝申公豹使了个眼色,黄飞虎正要跟上,却被天子止住:"你们在此处少等,我片刻便回。"带着妲己与国师申公豹,穿过树丛,朝山腰上阔步走去。
是时漫山花红,清风中只见少年坐于青石上,神清气朗,风度翩翩,眉目间却又蕴着一股化不开的哀愁,十指握着一埙,指法生涩,乐音断断续续。
纣王立于这微风中,凝望那少年,只觉心旷神怡,许久后方发现,那少年身后还站着一人,背对自己,负手而立,当下心中好奇,索性走近前去。
那少年停了吹奏,并不起身,只朝纣王望来,天子愣住了。
许久后,浩然才打断了这沉默,微笑道:"山中无酒,不然此时听听小曲,斟上一杯,倒是极风雅的。"
纣王方回过神来,正色道:"听此曲不宜饮酒。"
浩然淡淡道:"为何?"
纣王答道:"我师闻仲教习月前殇时,曾告知曲中深意:古时有一名大将,于那金戈铁马,万里沙疆上遭遇危机,四面是敌;明月朗照,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怀中始终抱着挚爱之人,不忍独生……"
浩然接口道:"当是以一人之能,力敌天下;舍弃了功名,荣华,富贵,江山;只为怀中爱人的悲壮意味。"
纣王点头道:"自然也是无裕饮酒的。"
一阵幽香传来,浩然抬眼望向纣王身后瞠目结舌的妲己与申公豹,笑了笑,深邃如夜的黑眸中现出那二人的身影。旋即微微蹙眉。
他看到妲己与申公豹缓缓跪下,行了一个大礼,继而默不作声,退出桃林。
纣王不觉,只问道:"小兄弟可是修仙之人?"
浩然笑道:"他日有缘,必有相会之日。阻了天子祭神,本已是大不敬。大王请回。"说完作了个"请"的手势,不再理会纣王,把埙凑到唇边,纣王正欲再说点什么时,始终背对天子的那男人抬起左手,一阵风挟着万千花瓣吹来,桃树倏然合拢,把浩然与青衣男子掩在树丛深处。
待得纣王离去后,铜先生才转过身,拂干净青石,坐于浩然身侧,一手搭着他的肩膀,说:"这本是闻仲——"
"且慢!"浩然打断道,知道铜先生憋了这许久不吭声,若任其开口,八成说到天黑也不能闭嘴,抢先问:"苏妲己、申公豹跪的是你?你究竟是何人?连申公豹都要下跪?"
说完不等铜先生回答,伸手便要去揭其面具,铜先生忙按着浩然那只手,道:"你只道揭了我面具,便知我是谁?"
又道:"现下正经事未完,殷破败把山河社稷图上题诗洗了,你又去写那混账东西,不想上娲皇宫去看看百官脸色?"
浩然记起清晨作的一事,险些笑出声来,忙道:"对对,差点错过好戏了。"
铜先生面具后的目光隐现笑意,道:"殷受德应该已到娲皇宫,这便走罢。"
娲皇宫内焚起苏合香,到了万妖之皇殿中,妲己不敢再挽倾世元囊,遂把它折好小心收入袖内。纣王迈出一步,站于纱缦前,几名礼官捧着三牲于玉像下放好,众臣跪妥,妲己与申公豹也跟着跪下,轻声交头接耳道。
"怎么回事?"
"老君为东皇钟重铸肉身。"
"我知道"妲己微有不悦地打断道:"这事你已说过,我问的是为何那人会与东皇钟在一处……"
申公豹压低声音道:"我又如何得知?东皇钟本已入了阐教,按理不该……"
纣王朗声念颂祭词,申公豹与妲己均是一凛,不再说话。
天子声音洪亮,遥遥传出殿外,浩然与铜先生此时却躲在柱后,伸出头来不时张望,只听天子念完后,却不便拜,百官肃静。
纣王站了片刻,喃喃道:"受德前番题诗,实乃一时精神恍惚,无礼之过,还请女娲娘娘恕罪则个。"
百官一听此话,面现欣喜之色,议论纷纷,黄飞虎放下心头大石,笑道:"既然如此,就请大王亲手把那不敬的诗洗了罢。"
纣王神色迷茫,不知在想何事,申公豹低声朝妲己道:"孟天君那碗忘魂汤的效力强极,昏君竟连这事也忘了。"
殷破败跪着大声道:"大王年前已派末将前来,把壁画上的诗洗去了。"
众臣喧哗,纣王却疑惑转头,问道:"有此事?孤何以不记得了?"
殷破败答道:"千真万确,末将不敢欺君,大王掀开纱帐便知。"
纣王摇头笑道:"孤确实不记得了。"旋即一脚踏着玉像下的祭坛,伸手去掀那笼于女娲玉像前的纱帐,一时间殿内数百双眼,齐齐盯在纣王的手上。连妲己与申公豹此时均是忘了交谈。
掀开纱帐的一刻,天子笑容凝固了。
只见那先天至宝——山河社稷图上已不再有亵神的题诗,然而右下角却多了两行歪瓜裂枣的大字。
办证:殷受德。
手鸡:壹叁捌零壹叁壹肆伍贰零
夜访朝歌
山谷内俱是静物,唯一动着的,只有汩汩溪水,与哪吒脚下两个不断旋转的风火轮,倏然哪吒抬头眺望,道:"怎么走了。"
浩然笑道:"这不回来了么,子牙呢?"
经哪吒简要解释后,浩然才知道,朝歌处逃出的难民,把神仙的故事带进了西岐,并添油加醋地夸张数倍。
姬昌沿着流民描述的方向一路寻来,遇见溪流边独自垂钓的姜子牙。昔时四侯聚于客栈内,那张传递消息的纸条便是子牙亲笔所书。西伯侯性命可谓有一半是子牙所救,当即恭敬把子牙请入西岐,本拟邀请哪吒同行,后者却坚持留在山谷中等待浩然归来。
"信。"哪吒扬手抛出子牙的便笺。
浩然展开那信,笑道:"我不过说了句客套话,就得为这家伙卖命个没完……真小看他了。"
哪吒不语,微微侧过头,认真端详浩然的神情。
浩然收起信笺,道:"昨日我去了结一番心事,此刻十分舒心。"
纣王题诗被洗去,浩然又在山河社稷图上留了个莫名其妙的墨宝,为的便是完全遮掩纣王亵神一事,把女娲的不满转到自己身上。至于女娲是否会动怒,再派个狐妖来找自己麻烦,便不得而知了。
浩然笑着解释道:"反正我一无所有,再如何,也不过是一条命。"
哪吒突然道:"他也不过是一条命。"
这话倏然令浩然不知如何反驳,挠了挠头,道:"不是你想的这样……"
"信上说什么。"哪吒问。
浩然道:"又要到朝歌去一趟,你须在潼关外接应。"说完又转头道:"铜先生,你也去朝歌?"
铜先生答道:"正合我意。"
浩然点了点头,哪吒却疑道:"你在和谁说话?"
姜尚算准了妲己除去比干后,下一个目标便是武成王,自己被姬昌邀进西岐,西岐势力庞杂,文有上大夫散宜生,武有镇都将军南宫适,要想站稳脚跟,便要在西岐发展自己的亲信。此时便把浩然接进西岐城内,显然是不明智的,正好打发其与哪吒回朝歌去,尝试说服武成王加入己方阵营。
然而黄飞虎与纣王自小一同习武,私有闻太师同门之谊,公有君臣大义,要让忠心耿耿的武成王倒戈谈何容易?子牙留信中特意嘱咐浩然不得过早露面,必须等到黄飞虎受妲己陷害,走投无路时方可出手,籍太极图来无影,去无踪的异能,于刑场上救出黄飞虎,余事等待回到西岐后再谈。
浩然初见此留言,几乎以为姜尚也是穿越者之一,何以对历史走向的把握如此准确?根据史实记载,黄飞虎确实因轩辕坟围剿一事,遭到妲己迫害,最终叛向西岐。只是这信,实是令人毛骨悚然,浩然看了信,便随手烧了,把哪吒留在潼关外,自己与铜先生再度回到朝歌。
阔别朝歌三月,却似已过了数十年之久,城内少了许多人,想必是因纣王建造鹿台一事,背井离乡,逃避苛役。若说一年前浩然初进朝歌时,此城是个朝气勃勃的青年,这时间却已显出疲老之气,昏昏沉沉。放眼望去,王宫顶上妖氛缭绕,阴云密布。
寿仙宫内,妲己玉指如兰,缓缓铺开一副画卷,笑道:"鹿台明早便能竣工了,臣妾却不知大王想请来哪路神仙?"
纣王一手抿着唇,另一手环着妲己的腰,许久后方笑道:"孤八成是失心疯了,一时心血来潮,建这劳民伤财的玩意,此时再认真想,竟是忘了原意。"
妲己端起铜爵,盈盈喂纣王喝了一口,纣王又说:"孤总觉得,天上不知有何物,闻太师跻身仙班,可见神仙鬼怪之言不虚,本已身为人间天子……"
妲己笑着打断道:"仙人长生不老,臣妾只望大王能……"
纣王摇头道:"不,孤建这鹿台,原不是为了自己。"说毕眼望御花园,神智迷糊,道:"前日孤在黎山上,偶遇两名仙人。爱妃,孤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催促,只想请来天上真仙,但要寻何人,孤却又说不清楚。"
妲己暗自心惊,忙娇嗔道:"这些臣妾原是不懂的,听说武成王夫人贾氏,师从于西昆仑一位极厉害的道君,明日唤她前来,便可为大王解惑了。"
纣王笑道:"孤听说过,贾氏之师是与鸿钧教主齐名的一位道君,也不知是真是假。"说话间妲己把灯挑暗些许,调笑声中,娇吟不绝,听得御花园中的人红了脸。
御花园中的浩然面红耳赤,朝铜先生看去,心想戴着面具也是有好处的。正思忖是否攀在这树上过夜时,铜先生却道:"飞虎之妻是陆压道君未记名之徒。"
"陆压道君?"浩然好奇道。
铜先生把浩然抱起,轻飘飘落地,一个转折,朝宫外飞去,浩然忙问道:"去哪?"
铜先生道:"自是找地借宿,你要在御花园里听一夜叫床不成?"
铜先生胸膛坚硬,稳固,身上有股淡淡的药草气味,浩然也不挣扎,便任由他抱着自己,在朝歌大街小巷内穿梭,进了远处一间华宅的后院。
"陆压道君乃西昆仑散人,与鸿钧教主同阶,数千年前成圣,有诗道'先有鸿钧后有天,陆压道君还在前',但他并未广收门徒,后人是以不知其名。"
浩然于铜先生怀中下地,二人站在花园的假山后,携手沿着门廊走进宅邸中。铜先生又道:"陆压道君之徒,出师后所作之事,与其毫不相干……"
浩然望见宅内灯影绰绰,油灯昏黄,似是有人,小声笑道:"不像其他当师父般护短。"
铜先生似有感触,道:"所以他是个异类,自古为师之人,鲜有几个是不护短的。"
亭台长廊如迷宫般交错,铜先生却仿佛对此地十分熟悉,拉起浩然的手,左一拐,右一转,找到宅邸深处的一间房门前,房内有人。
灯火把那人的侧影投在窗纸上,铜先生看了片刻,道:"我这面具原是一件法宝,唤作'陌路'。"
浩然诧道:"有何用?"
铜先生的话中带了几许笑意,答道:"不想现身,便无人得见。相逢如陌路。"
说毕铜先生牵着浩然的手,轻轻推开那房间的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是间书房。
房中之人是个约摸三十来岁的男子,浩然屏住呼吸,不知铜先生来见此人有何用意,只得跟了进去。男人抬头看了一眼,目光穿透浩然与铜先生身躯,落在漆黑的花园中。旋即起身上前来,把门关上。
浩然方明白过来,那男子看不到铜先生,也看不到自己。男子关好门,坐回案前,低头研读桌上堆的竹简。
浩然仔细端详那男子,只见男人面容刚毅,唇角转折,于灯下如刀刻的石像般俊美,浓眉大眼,带着一丝军戎之气,当是一员大将。身后披风直拖到地,浩然却从未在朝歌见过此将领。
铜先生只是静静站着,默不作声,面具内有一滴温热的水落了下来,溅在浩然手背上,浩然正转头时,书房外却来了人。
"张奎?"那男人沉声问道。
"末将在。"
书房门被推开,一武将进来跪了。男人道:"西方渑池缺一守将,文书在此,三日后你去上任。"
张奎拜道:"是。"
那男人又说:"须得时刻注意西岐动向,姬昌若有异动,当及时向朝廷传递军报。"
张奎又道:"末将谨记闻太师嘱咐。"
浩然正要惊呼出声,铜先生的手掌却无声无息伸来,把他张开的嘴掩了。张奎接过任命书,退了出去。
这就是闻仲?!这就是满朝文武恐惧无比的闻仲?!案前坐的男人就是四朝殷商帝师,闻仲!!浩然曾听过闻仲之声,然而却是在那碧游宫的八卦门之后,那时间听不真切,只觉闻仲声音浑厚有力,那么铜先生又是谁?铜先生声音也有些微熟悉,铜先生与闻仲是什么关系?
闻仲似有所察觉,朝铜先生与浩然所站之处望来,看了许久,看不出异状,又低下头去,把手中竹简卷起,系上牛皮索放好,叹了一口气。
铜先生一手揽着浩然肩膀,与他走到书房侧旁的书架处,默默坐下,让浩然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那边闻仲尚不知书房内多了两人,呆呆出了半晌神,从怀中取出通体漆黑的一物来,凑到唇边。
那是一个埙,大小,形状,均与铜先生亲手送给浩然的埙一模一样,只是闻仲手中乐器漆黑,而浩然获赠之物雪白。
闻仲试了试音,片刻后"呜呜"地吹了起来。调子沉缓而哀伤,却是降了音阶的"月前殇"一曲,暗哑沉重之意尽显无疑,浩然恍惚间只见月下沙场在面前铺开,银光遍野,折枪沉戟,那温柔月光笼在自己身上,倦意忽起,便这么睡了。
隔天傍晚,鹿台竣工。天子下令,朝歌大庆三日,家家张灯结彩,菜肴香气传遍全城。王宫西侧的高楼上更是灯火辉煌,星星点点的火把沿着楼梯一路点上,仙乐声隐隐飘来。
浩然与铜先生走进王宫,午门外摆满筵席,杯觞相碰之声不绝,认真看去,今日殷商大臣,却不剩几个熟面孔了。而纣王与妲己早就离席,在鹿台顶楼坐定。
二更已响,两人坐在红漆栅栏上,眼望长身而立的殷天子。铜先生低声道:"东皇钟,我本不想让你前来,但稍后之事,却与你大有干系。"
浩然问道:"殷受德已把我忘得干干净净,又有何干系?"
说话间只见兵士从楼下引上来一女子,跪拜道:"贾氏带到。"
那女子一身蓝锦长袍,袍上绣着无数花蕊,乌黑长发,面容白皙,却不跪下,只道:"贾氏参见大王。"
"陆压小师叔的这名弟子,十年前下山,嫁了一个凡人,外柔内刚,脾气如烈马般难以驾驭……"铜先生轻声道。
浩然疑惑转头,道:"你唤陆压道君作什么?"
铜先生咳了一声,面具后看不清表情,贾氏又道:"不知大王唤妾身来有何事?"
纣王吩咐左右赐座,又有人斟上酒来,贾氏只坐了,天子便把请仙之事细细说来,最后道:"孤长居宫内,颇感寂寞,盼得仙人降临,一解心结。听闻你是西昆仑仙人陆压道君之徒……"
贾氏淡淡道:"师尊从不理会人间盛衰,任由门徒自生自灭,妾身只问一言,大王心结却是在何处?"
浩然一听此言,心头微微一痛。纣王摇头笑道:"孤也不知……不知在何处。"
贾氏答道:"如此心不诚,伤春悲秋,小题大做,是请不到仙人的。"
妲己插口道:"心诚不诚,当是黄夫人说了算?"
纣王忙笑道:"孤近日来也觉得……这理说不大通。"
贾氏起身道:"既来了,妾身便与大王试试,本有王后娘娘在,这仙人却是……"语未完,截了话头,朝那供在鹿台正中的青铜大鼎走去,鼎中香火缭绕,贾氏双手拢袖,袍服拖地,秀发微散,闭上双目,竟不再言语。
纣王听不懂贾氏话中本是在讥嘲妲己,狐妖却是听得懂的。浩然与铜先生依旧是坐于那栏杆上,轻声交谈道:
"你怎知道飞虎老婆的脾性。"
铜先生答道:"她嫁了人,脾气已有收敛,没用法宝万花袍把妲己一笼,抓了去,已是温和多了。片刻后有任何异状,你切记不可冲动,否则一旦错过机缘,我再帮不了你。"
浩然点头不语,只见贾氏在铜鼎红案前站了许久,更壶滴漏去了大半,已是四更,午门外群臣各自散了,纣王与妲己起初还是正襟危坐,不敢妄言妄动,少顷等得不耐烦了,便径自劝酒饮酒,低声谈笑起来。
贾氏就如一尊极美的泥像般站着。直站到夜色浓郁,全城熄了最后一点灯火。鹿台上油灯燃到尽头,颓然灭去,四周一片漆黑,当是破晓前最黑暗之时,纣王方醉醺醺地起身,道:"黄夫人好意,孤心领了,看来的确是孤的心意不诚……"
贾氏身上长袍于暗夜中隐隐发出金光,冷风把袍袖微微带起,纣王正要再说点什么时,倏然间万花袍上金光逾盛,大鼎中森然燃起烈火,那火绿莹莹一片,把整个鹿台顶楼照得阴森无比。
火焰朝空中卷去,似是撕开了夜色,贾氏此时方圆睁双眼,蹙眉喝道:"何人?"
鼎内之火不知受何力一激,朝贾氏身上回卷,万花袍上金光抵住绿火,黑暗中亮起一双眼,紧接着"嘻嘻"笑声传来,一名少女缓缓浮于半空,怀中抱着一物,笑道:"我道何人唤我,原是你这妖孽。"
浩然失声惊呼,目光死死落在那少女怀中法宝上。
那是一个青铜所造的长瓶,瓶身刻着无数古朴文字。
炼——妖——壶!
飞虎叛离
蓝色锦袍上,千万金花霎时飞起,于半空中旋转不休,一齐向浮于半空那少女飞掠而去。伴随着贾氏一声冷喝:"何方妖孽!"
陆压道君不问世事,所造法宝也从未有人听闻,但贾氏身上所穿万花袍,却是采西昆仑冰蚕之丝,配以南方火泽凤羽编织而成,若以威力而论,本是极厉害的一件宝物。然而太古神器炼妖壶却足足比这宝贝高了两阶,贾氏心惊之下,面对这来历不明的铜壶,竟是无计可施。
只见少女扬手的瞬间,铜瓶内倏然卷出无数风索,迎着漫天金光冲来,贾氏咬牙苦撑,片刻后,终于不敌,轰的一声鹿台高檐爆成千万片,飞出夜空去。妲己在纣王身后连使眼色,那少女会意,当下喊道:"本大仙乃胡喜媚是也,妖孽——!快快现出原型!"
"住手!"纣王终于喝道:"此乃我臣镇国武成王元配之妻,何以成了妖孽!大仙请手下留情!"
妲己此时又惊又喜,惊的是本与胡喜媚串通好,要借此请仙之机把雉鸡精召入宫中,名正言顺地培养自己势力,然而贾氏竟会有此强力法宝!喜的却是胡喜媚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那铜壶,观其威力竟是还在万花袍之上。霎时狐妖心头转过了几百个主意,当即尖叫道:"大王!黄夫人一定是被妖魔附体了!快请大仙驱妖!"
万花袍受那风索一绞,登时碎成粉末,露出皎白肌肤,贾氏一头黑发凌乱,喉咙被无形之力死死扼住,圆睁双目,缓缓拖出鹿台去,直与一女鬼无异。胡喜媚却是身在高空,一手好整似暇地虚推炼妖壶,那天地间万物化生的巨力困得贾氏喉中"荷荷"作响。
纣王此时已被唬弄得半信半疑,为何贾氏亲自请来的仙人会诛杀自己?再看贾氏恐怖模样,却是被冤魂附体一般,情形诡异到了极点。
浩然深吸一口气,把先前铜先生交代之事尽数抛到脑后,正要跃下栅栏,营救贾氏之时,却被铜先生死死按着肩膀,喝道:"不可妄动!你若惊跑雉鸡精,炼妖壶就……"
贾氏若死,其夫黄飞虎必将叛离,这事最终再无转圜余地,姜子牙信上交代,铜先生耳旁嘱咐,若以史实记载,贾氏必将坠楼身亡,黄妃为嫂报仇,怒斥君非,被抛下鹿台而死,至此黄飞虎破釜沉舟,反出朝歌。
浩然肩膀颤抖,鼻前酸楚,要依言按兵不动,却终究不忍纣王遭此愚弄,刹那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甩开铜先生紧抓着的一手,冲向鹿台正中,吼道:"雉鸡精!把炼妖壶交来!"
电光火石的一瞬,纣王反手抽出柱边天子剑,妲己放声大喊,胡喜媚手中炼妖壶吸力源源不绝,把贾氏拖到半空,却被横里冲出的不速之客喝破身份,惊得手中一抖,铜壶翻转,浩然已籍太极图之力冲到面前。
胡喜媚吓得魂飞魄散,朝后逃去,浩然伸手抓来,却全然忘了贾氏已被拖出鹿台边缘。
浩然抓胡喜媚,纣王一剑却是直指浩然后心,喝道:"来者何人!"
乱局中,最终的赢家终于出手,妲己一甩倾世元囊,绫罗伸长了十余丈,朝摔落鹿台的贾氏卷去,无声无息地卷住她喉咙,瞬间勒紧,把贾氏求救的一声尖叫生生扼住。
浩然只觉背心剧痛,再不回头,天子剑便要刺穿自己胸口,只得于半空中竭力转身,避开这一剑。
瞬息二人对视,身在半空,纣天子看清浩然样貌,楞了一楞。
"你这昏君……"浩然轻声道,不顾利剑架在颈侧,伸出一手,揽着纣王脖颈,闭上双眼,把唇凑了上去。
蜻蜓点水的一吻,熟悉感如电殛般传遍天子全身。
紧接着,纣王反手收剑,抱着浩然,二人从数十丈的高处一同摔下。
贾氏揪在脖上的两手无力放下,气绝,粉颈被倾世元囊勒住,几近全 裸的娇躯于鹿台边缘摇晃。
太极图化开,纣王只觉眼前一闪,已是身在鹿台顶楼。妲己收了倾世元囊,台下传来一声尸体落地的闷响。
"武成王夫人坠楼了——!"远方宫人仓皇叫喊传来。
纣王兀自怔怔回味唇边的温热,与那点略带咸意的泪痕。
破晓时分,天际一抹白亮,宫内乱成一团,宫女慌张叫喊从鹿台下隐约传来,黄妃尖叫划破夜空,王宫中一片混乱,无人再顾及背靠宫墙,坐于午门外的二人。
"你既要救武成王之妻,何以那时昏了头?当断不断,枉自害了你自己,炼妖壶于胡喜媚手中,就如掌中之物,你临到决断之时,又要回身去顾那昏君……"
"闭嘴!"浩然心中烦躁,直斥道。
铜先生却怒斥道:"你再如此行事,我便不再管你了!"说毕扳过浩然肩膀,要查看他背心被纣王刺穿的伤口。
浩然吁了口长气,不与铜先生交谈,于宫墙下抓了一把土灰,反手按在背上,朝午门内走去。
铜先生匆匆追上,把浩然一拉,二人躲进偏殿背阳一面,只见烟尘滚滚而来,黄飞虎接到报信,双眼通红,冲得御林军人仰马翻,杀进午门。大喝道"昏君!我妻在何处!"
武成王狠狠掷出手中长戟,长戟飞向殿前金锣,发出震耳之声,那戟已把金锣穿在墙面上,两队御林军从午门外掩来,把黄飞虎与其部属围于一处。
"我放不下。"浩然眼望殿前天子,天子眼中红丝密布,默不作声。
黄飞虎拼尽全身力气大吼道:"昏君!我父黄衮为你镇守界牌关!训练兵士,未得安枕!我妹入宫为妃,受你连番冷落,不发怨言!我为你南拒蛮夷!东征海寇!"
"你君欺臣妻……"
"飞虎!"纣王愤然道:"我对你妻从无半分非分之想……"
"昏君!"黄飞虎大骂道:"我妻被你剥尽衣袍,惨死于鹿台之下,事到如今,你还在骗谁!"
"昏君荒淫无道!你成汤社稷倚仗的是谁!枉费我与你自小同出一师,这便杀了我罢!我黄家满门忠烈!均要死在你这昏君手下!"黄飞虎情绪再无法自控,横手夺过亲信钢槊,便朝殿前殷天子杀去。
"飞虎!你冷静!信我!"纣王闪身避过黄飞虎一戟,喝道:"休要动手!听我解释!"
浩然沉声道:"你觉得,这公平么。"
铜先生缓缓叹了口气,再看九间殿前,黄飞虎已弃了钢槊,飞身扑上,一手扼着纣王喉咙,二人从数十级台阶上翻滚下来。
"听我说!飞虎!"纣王狠狠把黄飞虎推开,喘息几声,接过侍卫递来的剑,"把武成王拿下!"
"谁敢拿我!"武成王被拥上前来的军士,逾拖逾远,挣扎不休。仰天怒喝,额上青筋跳突:
"啊啊啊——!"
黄飞虎猛地挣开护卫,手持匕首冲向纣王,纣王刹那间抽剑,挥剑,抬头,天子剑迎着匕首直指!
眼看二人便要同归于尽之际,场中悄然无声地出现了一人。
浩然右手握着纣王剑锋,左手抵住黄飞虎匕首,太极图光芒泛起,两仪符文旋转。
黄飞虎瞳孔倏然收缩,认出这名自己曾亲眼所见,死于午门前的司墨。
"是你……"
浩然眉头紧锁,深深呼吸,身躯一震,"当"的一声巨响,音波所到之处,把纣王与黄飞虎推得疾飞出去!
铜先生一手抓着浩然,另一手揪着黄飞虎衣领,遥遥飞出朝歌,背后又有一股极强的气势压来。
浩然气息不继,道:"那是谁……"
铜先生见无法再躲,缓缓落地,殷破败率着上万御林军追出城外,午门处又有一声怒喝,如晴天霹雳炸响。
"何人斗胆!在天子脚下撒野!"
铜先生沉吟片刻,道:"你们先走。"旋即伸出一手,手掌下压,顿时冲到身前的数百军士人仰马翻,摔成一团,黄飞虎见状忙上前拉起一匹战马来,把浩然扶上马背。
铜先生道:"我在此阻那闻仲,飞虎带东皇钟朝西去。"
黄飞虎本已一心寻死,不料死里逃生,再不萌自绝之念,正要出言时,铜先生已在那战马腿上一按,战马载着黄飞虎与浩然二人一通狂奔,消失于平原尽处。
黄飞虎护着浩然逃出城外,城内洒出漫天鞭影如浩瀚汪洋,鞭海朝茫茫荒野上一匹奔马卷来,气势恢宏到了极处,只见眼中尽是金光缭乱,黄飞虎猛地一催马缰,杀戮之气于背脊处一触,横里一道鞭抽,竟是跨过数十里之遥,狠狠地抽中黄飞虎肩头!
霎时武成王背后护心镜被这一鞭抽得粉碎,吐出一口鲜血,扑倒在浩然身上。
闻仲追出城外,胯 下坐骑黑麒麟浮于空中,冷冷凝视逃进树林的武成王,回手挥鞭,正要把雌雄金鞭再次甩出之时,脸色一变。
极轻的声音传来。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闻仲大惊之下抬头,却找不到那男子之声来处,身周空气倏然凝重有如实体,气息一窒,金鞭之海被破去,只觉身重了百倍,连人带坐骑,被狠狠按下地面。"轰"的一声,把朝歌城墙压垮了一个大洞!
"自古为师者,不仅护短,还是偏心的……"那极轻的声音依旧在虚空中笑道,渐不可闻。
魔家四将
话说武成王黄飞虎与浩然一路逃出朝歌,背上挨了闻仲一鞭,当即昏死过去。一日后五色神牛忧主心切,径自追来。浩然此时也不知身处何方,把黄飞虎扶上神牛背,只朝着日落的方向没命奔逃。
铜先生却似消失了一般,但既是闻仲旧识,料想道行当不会差得太远,若说此时他便戴着面具,尾随于神牛之后,倒也极有可能。
迟暮时分,浩然于山林中生起一堆火,让黄飞虎歇了,把真气灌入武成王丹田,助其恢复伤势。不知为何,九间殿前那声钟响,竟是把自己一身先天真气耗去九成,此时催动片刻,已是汗水涔涔,不堪负荷。
黄飞虎呻吟一声,醒转过来,眼望浩然。
浩然知道黄飞虎妻妹已死,背离君王,叛出师门,此时定是百感交集,生怕飞虎萌生死念,便在他身旁抱膝坐下。
飞虎只是怔怔看着浩然,后者醒觉过来,武成王是把自己当成了鬼魂,遂笑答道:"浩然本已身死,太上道德天尊怜我使命深重,为我重塑肉身。"
飞虎点了点头,浩然不再言语,片刻后,武成王一大男人竟是悲不自胜,呜咽起来。足足哭了近半时辰,哭得嗓音干涩,那男人哭声闻之令人心酸。许久后悲意稍停,武成王方缓过神来,嘶声问道:"封神台在何处?"
千算万算,也料不到武成王开口会问这一句,浩然呆了呆,方答道:"封神台在东昆仑后山处。"
武成王又问:"你可知昏君如何对我妻下手。"
浩然最不愿回答的便是这事。飞虎醒转前,自己心下已转过无数计策,万一武成王要求自己说出真相,该如何是好?若直言内情,贾氏并非被纣王猥亵而死,黄飞虎定会醒悟冤枉天子,一旦转头回朝歌,姜子牙招揽黄飞虎之计便化为泡影。然而若谎言欺骗,却又对纣王与飞虎实在不公,浩然一时间头疼无比,沉吟半晌后答道:
"此刻我不能说。待你到了西岐,姜尚会为你解惑。"
黄飞虎听在耳内,却当是浩然默认了此事,红着眼道:"昨夜五更时分,她鬼魂显灵,道已是身死,奔往封神台。"
"封神台?"浩然想起飞虎之前一问,道:"她被封神了?"
飞虎疑问诸多,那戴着面具的是谁,封神台有何用,贾氏身死真相,偏生浩然一个也回答不出,只得放到脱离险境后,再作打算。
天蒙蒙亮时,二人同乘一骑,离了树林,一路西去。
不料走到半路,背后却有马蹄声隐隐传来,浩然真气未复,飞虎带伤在身,眼望远处追来的那人单枪匹马,并非前来捉拿的大部队,当下浩然勒停五色神牛,立于平原上,与那骑遥遥相对。
"黄飞虎,留步!"
浩然一听此声,翻身下骑,难以置信地看着远方那个小黑点,走了几步,微微喘息,定神朝那人看去。
平原上荒风如刀,黎明曙光洒于大地,背光身影孑然一身,立于旷野中央。
纣王眼中布满红丝,疲倦无比,显是从朝歌星夜兼程而来,终于在此处截住了黄飞虎与浩然。
纣王却不下马,远远道:"黄飞虎,孤与你自小情同手足。你黄家为孤与这成汤天下做的一切,孤从不敢忘。"
浩然猛地转头,却看黄飞虎骑于神牛背上,只静静听着天子浑厚之声响彻旷野。
"殷受德一生行事,堂堂正正,七尺男儿,以信立于天地;孤不曾欺你,你妻坠楼身死,实有内情。"
"天子行事,本无须向臣子交代,然而你不是臣,你是孤的兄弟。至此孤已言尽,你自去西岐,来日两军交战,若仍是冥顽不灵,孤的人头,等你来取罢了。"
"兄弟,保重。"纣王沉声说完最后一句,便调转马头。
黄飞虎满腔悲痛被这话一激,再难控制,破声喊道:"昏君!你背信弃义!谎言欺骗!姜后梅伯之事!比干之死!你这世人撒了多少谎!此时又来惺惺作态——!"
"别说了!"浩然朝黄飞虎喝道。
纣王身影于朝阳中顿得一顿,唯有浩然知道,此时天子内心已痛到极处。
他不再解释,形单影只,于茫茫曙光中向东离去,那小黑点越行越远,终于不再得见。
浩然与黄飞虎又行一日,到得潼关前。五色神牛四蹄腾空而起,浩然眼望脚下层峦叠翠,想起后世元人张养浩之曲,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怒。潼关果然不负盛名。"
黄飞虎伤势好转些许,答道:"此地乃是天险,由陈桐镇守,我有伤在身,浩然不可贸然闯关,须得绕行方为上策。"
于是二人共乘五色神牛,于潼关上空一跃而过,陈桐却是接到朝歌军书,在关前等候已久,火龙标脱手掷出,霎时近千亩方圆之地顿成火海,浩然无计,只得拼力催动太极图,瞬息间把飞虎送到百步外,自己却只身冲向陈桐,期望能阻得片刻。
法宝烈焰熊熊,附的又是三味真火,浩然空手一抓,把火龙标抓在手中,手掌被烧得皮开肉绽,陈桐几次催动法宝,不见飞回,再听当啷一声,浩然松手撒标,那两截法宝已被破去火气,成了废铁。
哪吒于潼关外等候已久,见浩然来到,当下乾坤圈脱手,红缨枪火力全开,登时把陈桐轰了个稀巴烂。关内守将吓得闭门不战,浩然忍痛朝哪吒喝道:"走!"当下尾随黄飞虎朝佳梦关而去。
"你坏了。"哪吒依旧是面无表情道,浩然哭笑不得,接过飞虎撕下的半截披风,把双手裹好,终于舒了口气,心想与这彪悍三太子汇合,安全系数大大增加。
不料哪吒又远远一指,说:"他们也在等你。"
浩然循哪吒所指之处看去,只见半空中虚浮着二人。
左首那人上身穿一件夹克,敞着纽扣,露出健硕胸膛,双手抱于胸前,腰间皮带上别着短短一把剑柄。
右首那人却是正眼也不看浩然,一身道袍紧束到领口,宽袖飘飘,横坐于一只灵兽身上。
身穿夹克那男子道:"青峰山紫阳洞,清虚道德真君弟子,黄天化。来人通名。"
武成王虎躯一震,沉声道:"可是我天化孩儿?"
黄天化却不过来,只疑道:"正是,母亲何在?我弟天祥何在?祖父何在?父亲,一别十载,何以落到如此落魄地步?"
黄飞虎受此当面顶撞,却不动怒,只叹道:"天化,你于昆仑修道之时,你母被昏君逼死,为父仓皇逃出朝歌,天祥独自一人留于城内,想必……"
黄天化如中雷殛,半晌后方回过神来,朝武成王吼道:"母亲死了!你把十二岁的天祥扔在城内!!"
"够了!"浩然吸了一口气,大喊道:"小心!"
刹那间黄天化只觉眼前一花,浩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人影在面前一闪,又一闪,没了踪影。
紧接着背后一阵大力传来,男子身躯狠狠地撞上自己背脊,黄天化转身,接住了摔到面前的浩然。
浩然为天化挡下那招后,身穿道袍那人方喝道:"偷袭!"
偷袭者一击不得手,当即后退,佳梦关前已多了四人。
"武成王,黄天化,哪吒……"阴阳二色的巨伞一收,现出魔礼红苍白的脸:"杨戬,却还有一人是谁?"
魔礼红怪笑道:"挡了我混元伞的小子却是从未见过,报上名来,若是截教中人,我魔家四兄弟倒可放你一马。"
魔礼红:法宝混元伞,伞骨收拢时可作利刃,伞面撑开时可作强盾。
魔礼青:法宝青云剑,剑影重重,一化千万,千万归一。
魔礼海:法宝黑琵琶,七弦九音,奏响时能迷人心智。
魔礼寿:法宝花狐貂,可大可小,随心变幻,有饕餮巨口,能吞噬活物,体内有强酸。
杨戬:道号清源,法宝三尖两刃戟、哮天犬。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之徒。
浩然心头闪过这几人名字,看来佳梦关魔家四将是极难对付的角色,己方二人负伤,武成王又是凡人,绝不可贸然行事。与黄天化一同出现的仙人是清源妙道杨戬?曾听姜子牙提过,杨戬是昆仑仙界三大天才道士之一,师从被自己大大得罪了的玉鼎真人。
浩然所猜分毫不差,那年轻道士正是杨戬,魔礼红于自己眼皮底下偷袭,颜面甚是难堪,当即再不顾旁的事,一亮法宝三尖两刃戟,便朝魔礼红冲去!
浩然忙喝道:"不可妄动!以保护武成王为要务!回来!"
杨戬哪理会这无名之辈,三尖戟旋手挥出,只听黄天化冷冷哼了一声,道:"你去顾我父亲。"便回手把浩然甩向地面,抽出腰间剑柄,加入了战团。
哪吒疑道:"现在怎样。"
浩然也是头痛无比,只见战场中魔礼青对黄天化,魔礼寿对杨戬,已打得混乱,魔礼红却负手而立,朝他们这边虚指,黑琵琶声大作,浩然色变,未及安排,哪吒已迎了上去。
本想己方有二名生力军助阵,要安全抵达西岐不难,未料这两人却全不听自己主意,话才说得三句,场内便乱成一团。又见魔礼海弃了哪吒,朝武成王冲来,浩然只得咬牙把魔礼海堵住。
先是灵珠转生的哪吒,后又杵上太古十神器之首,浩然与哪吒本不是人,这也是魔礼海不敢与哪吒交战缘由,遂朝着浩然而来,不料这少年亦是不受音律干扰,到底是何原因?
浩然本就脱力,双手尚未复原,掌刀砍去,痛彻心扉,魔礼海于半空中摔了个趔趄,堪堪转过身来,狠命一揪,黑琵琶七弦全断,空中数道虚线飞出,缠住浩然。
制住这少年后,魔礼海方稍稍定神,一手端着黑琵琶,弹动七根断弦,把浩然身躯扯得笔直,正要用力拉扯,把他分尸时,却见浩然嘴角微微上扬。
"你笑什么。"魔礼海嘲道。
浩然不语,深呼吸,身躯一震,"当"的一声,刹那间共鸣传出,七弦一抖,黑琵琶碎为粉末,浩然与魔礼海同时大喊,一者遥遥坠地,另一者被巨力一堆,口喷鲜血朝远处飞去。
魔礼青把那本命法宝一晃,已是洒出无数剑影,虚虚实实,不知何方是真正剑锋,当此险境,天性使然,黄天化却是越战越勇,浑不顾全身浴血,狠狠朝魔礼青身上撞去。
魔礼青冷笑道:"这便是那莫邪宝剑?于你手中实是暴殄天物。"
黄天化怒极,刹那青云剑锋锐无数,在身上纵横交错,一身尽是伤口,然而面前此人悍不畏死,魔礼青却是先自怯了,正要抽身而退之时,黄天化已觑到两剑中的空荡,莫邪剑化为一道光柱,平削过去,魔礼青大声痛嚎,手腕连着法宝已被整只削了下来!
"哪里跑!"哪吒一见魔礼红欲转头相救,风火轮一蹬,穷追不舍。
魔家首将混元伞抖开,遮住红缨枪轰来烈焰,魔礼红伸手抓住魔礼青,哪吒却发愤大喊,双手竭尽全力甩出乾坤圈。
"别追了!"浩然提气喊道,只觉眼前发黑,黄天化已浑身喷血,从高空摔了下来。
然而战场另一头,杨戬战到酣时,岂容你便退走?当即也不顾同伴伤势,催动哮天犬,便紧追魔礼寿而去。
哪吒停步,似有所疑,最终还是一扬混天绫,回头朝浩然飞来。一手托在浩然肋下,浩然正踉跄走向黄天化,低头查看其伤势时,佳梦关处传来一声巨响。当是杨戬追上了。
那巨响却非杨戬诛了何人,浩然一手按着黄天化腹部,抬头望时,只见一人如炮弹般激射而出,狠狠掼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那是谁,是杨戬?"浩然忙转身道:"哪吒,去把他带过来。"
佳梦关处响起一声尖锐鸣叫,震得四人耳膜剧痛。
一只怪鸟通体放光,四头三足,张开巨喙,朝关内之人扑来!
"杨戬!"浩然拼劲最后一点力气,籍太极图之力跃过空间,抓住杨戬衣领,再次横移,那巨鸟尖爪抓下,擦着边把杨戬道袍撕去半截,差点便把清源妙道一撕两半!
"那是……魔家四将的原型?"浩然耗尽全力,遥遥倒下,见那四头怪鸟穷凶极恶,巨首朝自己胸口钉来,使力把杨戬推开,望向巨鸟脑后,悬于高空的那人,松了一口气。
那人青袍飘扬,腰间系着一把长剑,脸上戴着赤红鬼面,铜先生终于赶到了。
那是浩然第一次见到铜先生出手,只见半空中男子手持长剑,剑未出鞘,剑鞘上兀自刻满古朴花纹。
铜先生把那剑朝着怪鸟随手一挥,纵是未出鞘的神兵,便把那凶兽的一个头砍了下来!
浩然瞳孔收缩,难以置信地望着鸟头飞落,轰然拖出近十步之遥,大地上出现一道深沟。
横贯数十丈,深不见底的沟壑。连鞘带剑的一挥之威,竟有此能耐!
怪鸟仰天长嘶,扇起城楼般的巨翅转过身去,正要扑向铜先生时,仰面又来了一剑。
这一剑把它砍成两截,震天巨响中,魔家四将合体后的怪物爆开,化为无数碎块,散落于平原上。
铜先生转身,消失于天际。
文王归天
朝歌王宫。
"报——!"午门外军报递了进来,一路快马驰至寿仙宫门口。
"武成王黄飞虎,司墨浩然二逆斩潼关守将陈桐,破佳梦关魔家四将,现已进入岐山……"
"慢。"纣王放下奏折,道:"司墨浩然?"眼神迷离,似是想起何事。
妲己心头一惊,忙拿话来岔,笑道:"闻太师征战无数,又是黄飞虎之师,要追缉武成王……"
"报——!"午门外又一奔马驰至寿仙宫门口,马上军士翻身跪下,大声道:"东海平灵王反叛!闻太师已于城外点兵!"
这下连妲己亦坐不住了,窥那天子脸色时,却见纣王不露喜怒,只沉声道:"闻太师又要出征?"
"是。"那兵士答道:"太师请大王不必忧心。待得太师再回朝歌,必将上规天子,下清朝堂!"
妲己娇躯剧震,抽了口冷气,正要发话,纣王已挥退了那传令兵,收起奏折,道:"传费仲,尤浑,张桂芳。"
妲己不明所以,道:"大王?"
纣王不答,把妲己丢在寿仙宫内,朗步迈出殿外,眼望西面。妲己几步追上,急切道:"大王不可意气用事。"
纣王摇头道:"你不懂的,孤自小与飞虎情同手足,这个结,须得亲手解开。"
妲己蹙眉道:"大王,请听臣妾一言,闻太师即将出征,朝中无人坐镇,天子身系江山命脉,绝不可以身涉险!"
"闭嘴!"纣王怒斥道:"苏妲己,孤本以为理解孤的只有你一人,若是浩……"
妲己与纣王俱是同时愣住。
苏妲己咬着下唇,直咬得那红唇几欲滴出血来,许久后方道:"既是如此,大王便请做自己想做的事罢。"话毕留下纣王站在宫前,径自回了榻上,低头饮泣不已。
纣王悠悠出了口长气,唏嘘道:"孤也是会带兵的,除了太师与飞虎,这朝中无人再比孤能征善战,怎不知不觉,就成了这笼中虎。"
妲己轻声道:"于此事上,臣妾若有私心,当天诛地灭……大王既是执意御驾亲征,臣妾只求一事。"
纣王问道:"何事。"
妲己答道:"把喜媚带上,喜媚身有通天教主钦赐法宝,上古神器炼妖壶,她便是臣妾所托。"
纣王缓缓道:"准了,不必忧心,孤是真龙天子。"旋即离了寿仙宫,朝那九间金殿而去。
妲己幽幽叹了口气,低声道:"只怕天底下,肯认这真龙的已不多了……"
一队伤兵入了西岐,黄天化失血过多;杨戬胸骨受怪鸟一击而碎;浩然先天真气不继,双手无法复原;黄飞虎挨了闻仲一鞭,内脏出血。若不是铜先生及时出现,营救组便要全军覆没。
残兵败将,令姜子牙始料未及,当即为五人安排妥当,颇有深意地看了浩然一眼。
浩然自知统帅能力欠佳,调度不周,是以有此狼狈,只得摇头苦笑,暂住养伤。纵是昆仑仙道协力,却个个心高气傲,指挥得动的只有一个哪吒,又有何法?武成王虽受重伤,仍平安抵达西岐。实是不幸中的万幸。
在驿站内修养数日,真气渐复,子牙同时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人固有一死。"浩然唏嘘道,自己与姬昌见第一面时,便知这名睿智老者所余时日不多了。
史实记载,姬昌回到西岐后不久,传位于二子姬发,便撒手西去,姬发便是周朝近八百年的开拓者,称为武王,后更追谥其父为"文王"。
子牙沉吟不语,许久后方道:"他想见你。"
浩然知道姬昌是为伯邑考之死耿耿于怀,想当面与自己谈谈,遂不作推辞,跟随姜子牙来到姬昌病榻前。
房内跪了满满一地人,尽是西周王室与政权核心成员,姜尚领着浩然迈入,众人却均是不知这少年为何人。
姬昌已是弥留之际,房中诸人恸哭不绝,子牙也不理会众人,朝倚在床边的伯侯夫人太姒行了礼,便拉着浩然的手,引到榻前。道:"侯爷,浩然来了。"
姬昌喉中闷响,浩然心头一惊,忙掀开被褥末角,见西伯侯双脚肿胀,脚穿靴,命不长。姬昌竟是已到了这时间了!心中懊恼,蹙眉朝姜子牙望去。
子牙却退了一步,撒手不理,摆明要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浩然,浩然无计,只得拉过姬昌枯藤般的瘦手,灌入源源先天真气,本想吊得西伯侯一时半会之命,不料姬昌却从弥留中清醒过来,缓缓出了一口浊气。
"老爷!"
"侯爷醒了!"当即便有王子痛哭流涕,要扑近前来。
"都散了。"姬昌缓缓道:"出去,留夫人,相国,浩然在此。"
待得众臣退出外间,姬昌方悠悠道"浩然……"
浩然忙道:"臣在。"
姬昌竭力坐起身来,子牙与太姒忙安顿妥当,姬昌方道:"我的不肖子伯邑考害了你……"
浩然道:"侯爷切勿介怀,浩然从未怨恨伯邑考兄。"说话间握着姬昌手掌,想到这老人临死前,仍对当初九间殿前之事念念不忘,心中絮怀,不得安死;感触良多,一时间反说不出话来。
伯侯夫人太姒却道:"殿外大臣均跪着,老爷还未吩咐……"
姬昌却打断道:"不妨。"
浩然方醒悟过来,姬昌竟到这时候还未立下继承人!
只听姬昌道:"伯邑考已死,罪孽终究无法偿清,幸得浩然胸襟坦荡,不计前嫌。浩然,我儿本与你同死,你却命不该绝。"
不待浩然回答,姬昌又道:"我二子姬发,终日沉湎玩乐,虽头脑聪颖,究竟难以担当大任。庶子姬旦,本是极好人选,却可惜了……"
终于,姬昌道:"浩然,我欲收你为义子,你可愿意。"
姬昌苍老虚弱之声却是惊得房内三人均是色变,西伯侯要把世袭领地传给一个外人!太姒与子牙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按在姬昌手臂上。正要出言劝阻时,浩然却抢先一步道:"侯爷!"
浩然心下转过无数个念头,历史的分岔路再一次呈于面前,终于道:"不是伯邑考害了浩然,而是浩然拖累了伯邑考。若不嫌弃,侯爷可视我为子。"
姬昌露出欣慰笑容,缓缓道:"如此,这西岐便……"
浩然又道:"不,伯邑考之弟便是我弟,浩然必将全心全意,扶助新王。"
姬昌似是一怔,片刻后道:"我实忧心姬发年幼,易受言语左右。既是如此。"
姬昌勉力抬起一手,止住夫人啼哭,缓缓道:"便托孤与丞相,浩然二人了。我姬家世袭西岐,深蒙圣眷,切记不可令姬发妄动刀兵。须安守本分……商虽无道,身为臣子,依旧不可行那以臣弑君之举……"
姬昌断断续续道:"本想浩然继位,天子定会念及旧情,不忍发兵西岐……这便……"
说到最后,姬昌已是气息不继,浩然忙把真气再次输进老人体内,然而人命终有天断,神器纵有通天之能,也挽不回文王性命,只见姬昌白眉紧锁,深深吁出余气,绝了呼吸。
浩然想起数月前,羑里那间小屋中情景,姬昌语重心长,为自己指点迷途,此刻临死前更收自己为义子。人在乱世,举目无亲,纵是这短短几息间的义父子关系,亦随着文王死去而瓦解,一时间不由得悲从中来,伏在榻旁大声痛哭。
文王归天,那卷《周易》仍静静躺于案上,子牙叹了口气,把竹简卷起,太姒已哭得几次昏死过去,又醒转过来,正要去端那铜锤,子牙忙阻道:"且慢。"
子牙劝慰道:"浩然与侯爷夫人切勿过于悲戚,死者已矣,现仍未到发丧之时。请听姜尚一言。"话毕,从怀中抽出一封军报,放在案上
太姒展开那信,却是一封战书。
五日前,姬昌已病重,无法处理政事,姜子牙暗自扣下了从岐山递来的战书。
丧钟传出,满城皆恸;家家披麻,户户带孝,浩然坐于侯府最高处的屋檐上,望向那苍茫大地,心头滋味难言。
羽翼声响起,雷震子扑扇双翅,落在浩然身旁。
"你父亲死了。"浩然道。
"知道,死了就死了贝。"雷震子懒懒答道,不见半分触动。
浩然说:"天下三分,二已归周。如今殷受德要亲征了。"说话间顺手为赤膊的雷震子理了理那截麻布,一片白纱捆在黝黑胳臂上,显得甚是突兀。"你不难过?"
雷震子嗤道:"劳什子的难过,我娘死时不见他难过。"
浩然又道:"你那祖母,实在是个厉害角色。"
姬昌之母太任,年九十有七,西伯侯死时,她并不在房内,或是身为母亲,难以目睹儿子在面前死去。但在一封殷商天子的讨伐书前,最先揭案而起的却是这名九十七岁的老妇人。
"不可妄动刀兵,便要西岐数十万人为一个已死之人陪葬不成!"
太任的怒斥依旧在浩然耳旁回响。
浩然与姜尚,两名受姬昌托孤的臣子垂手立于太王太后面前,殷天子御驾亲征,兵发岐山,天下三分,周得其二,无论如何不能再愚忠。这便是太任的意见。
当即太任发下文书,不计前嫌,黄飞虎领征东大元帅一职,与上将军南宫适各管内防,外攻之职;浩然身为姬昌义子,行谏官太傅,随兵参军责务;姜子牙为军师。
西岐尚未在姬昌归天的悲恸中平复过来,太任已宣调全城兵士八万人众,于城外点兵备阵,三日后兵发岐山,力抗天子。
"打便打,怕他娘的。"雷震子嘲道,这话与那九十七岁的老女人所言,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时浩然的唯一希望,便是闻仲没有跟来。
三天后,大军浩浩荡荡开拔,所幸东海平灵王亦反,闻仲率军前往平叛。领军前来攻打西岐的只有纣王。先行官张桂芳,军师费仲,闻仲不随军,却从九龙岛请来了四圣。那四圣乃是海外仙岛修道之士,修为比起魔家四将强了不止一阶。
纵观西岐将帅,黄飞虎领军,先行官哪吒,军师姜子牙,主将杨戬,雷震子,黄天化。
这势必是一场血战,即将以无数人的鲜血,划出殷商与西周的疆土界限。
而决战点,便在岐山。
凤鸣岐山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远观岐山东段笼于黑暗中,星火之炬布满整个平原,尚不知殷商天子带来多少兵马。
姜子牙传令熄了灶火,周营似是沉睡巨人,浩然站在大营之外,思索后世流传的兵法之道,太公望是否真为用兵强者?
"那日,多谢你了。"
浩然转头,发现是黄天化,遂笑道:"哪里话,战友本该彼此照应。"浩然深吸了一口这晚春的青草气,又道:"我不比子牙,来日两军交战时,天化兄切记要听他的。"
黄天化嘲道:"他?"又颇为不屑地说:"你不是昆仑的人,少管阐教的事。"
说毕竟是转身沿着大营外围离去,于黑暗中传来一句:"我欠你一条命。"
浩然也不计较,暗自摇头,看来昆仑仙道第三代,均是不听宣调的家伙,一个个心比天高,来日姜子牙还有得头疼。雷震子与哪吒追逐的声音远远传来,八万兵士似已歇下,哮天犬的吠声也渐平息下去,浩然沿大营另一侧漫步走着,无数回忆接连于脑海中闪现,碎片中系着无形的线,线的末端,却是拽在山的另一面,殷商大营中央的帅帐内。
不知不觉,已沿外营走了半圈,黑暗里隐隐有男子喘息声,浩然停下脚步,迟疑半响,道:"武成王?"
本以为是黄飞虎触景生情,独自一人在大营外悲泣,浩然终于还是举步走去,却发现地上躺着那男子并非武成王,而是不久前离开的黄天化。
黄天化于地上蜷成一团,呼吸粗重,似是十分痛苦。
"天化兄?"浩然伸手扳过黄天化,触手冰凉彻骨,一阵寒意直传到浩然丹田,纵是东皇钟充沛先天元气,亦为之一窒。
浩然慌了手脚,观天化情形,极像得了什么怪病,忙俯身下去,把手掌按在黄天化小腹上,背后又有一道光亮起,照亮了黄天化的脸。
"寒毒。"杨戬手持三尖戟,戟头荧光闪烁,道:"他小时被玄凛冰蛇咬过,身上毒性强烈,纵是清虚道德真君也无法消除。"
浩然转头,杨戬又冷冷道:"夜夜子时毒发,日升之时便好。"说毕骑着哮天犬,飘上高空,朝着岐山东面去了。
"你要去哪!杨戬!"浩然来不及招呼,杨戬已与夜色融为一体。黄天化气息带了冰霜之气,眼神迷离,浑身冻得发抖,缩成一团,失去神识。
世间闯祸精无数,太乙与哪吒这对师徒却是极品中的极品,话说十年前昆仑山上,太乙真人豢养神蛇逃出,窜至朝歌,咬伤武成王长子。
黄天化那时仍是个十二岁孩童,一中蛇毒便即昏迷,全身冻为冰块,武成王师从闻仲,若推其师门,当是通天教主的徒孙。祸已闯下,清虚道德真君只得亲自下山,为闯祸精师弟收拾这个烂摊子。使尽浑身解数,灵丹妙药不知喂了多少,终把黄天化救醒,然而却落下了一个病根,蛇毒无法除净,时时发作,清虚真君只得把黄天化收为弟子,带回昆仑山教授仙家真气,到得黄天化二十二岁时,寒毒之病已不似小时强烈,方敢让其下世。
那玄凛冰蛇,原是太乙真人于神州大陆极北之处,北溟之海中寻得,本又是要炼稀奇古怪的法宝用,殊不知东皇真身"鲲鹏"便是那海中的上古神兽,古曰"北溟有鱼,其名为鲲。"浩然身上自带了这同源真气,一触之下,黄天化体内寒毒被吸走些许,微有好转。浩然便一手扶起天化,彼此眉心相触,把先天元气输送过去。
片刻后黄天化毒性稍解,却依旧神智不清,犹如身陷冰窟中人窥见了一团火焰,紧紧抱着浩然,唇冻得青紫,贴着浩然鼻翼处来回摩挲,喃喃道:"冷……冷……"
浩然叹了口气,二人在一处,浩然鼻息温暖,男子肌肤灼热,自眉心,气海,至小腹下丹田处真气流转,黄天化方稍稍平定,只是紧抱着浩然不松手。
那冰冷躯体令浩然想起许久前的一夜,红烛锦帐依稀在眼前,英伟天子却远在山的另一面。
恍惚间,黄天化浑身是伤的身躯,却与某个人重合,月如纱,虫鸣如梦,浩然手指触到黄天化带着凉意的双唇。并拨开黄天化额上乱发,轻声道:"人都是怕冷的。"
黄天化稍定,闭上双眼,沉沉入睡,哪吒在营地内转了几个圈,不见浩然,朝营外飞来,见到月光下的二人:天化全身伤痕累累,如一件破败玩偶;浩然却笼了一层银辉,如绯玉般完美。哪吒怔怔看了半晌,解下腰间混天绫随手抛去,盖在天化与浩然身上,旋即转头飞走了。
翌日,浩然把混天绫系在哪吒腰间,并拍了拍他肩膀,道:"军师何时入山?"
"不知道。"哪吒漠然答道。并颇有敌意地看了黄天化一眼。
昨夜之事,浩然不说,黄天化亦不提。天化只是手搭凉棚,朝日升之处望去,那里一片死寂,不见商军来袭之象,答道:"清晨进山,马上要擂鼓了。"
山内一小黑点摇摇欲坠,待到得近前,众人方看清是鼻青脸肿的杨戬,甫一露面,除了哪吒,将领们均是面现怪异神色。
杨戬冷哼一声,径自骑着哮天犬入了帅营,浩然与黄天化才爆发出一阵不可抑制的大笑。
大军正要拔营,忽听万声齐喊,商军如潮水般涌来,已占据岐山出谷之处。战鼓一通狂擂,帅台拔地而起,帅台下众将一字排开,一将当前,骑枣红大马,当是张桂芳。
张桂芳身后四将尾随,三人各骑异兽,唯有一孩童趴坐于巨大浮球上,缓缓漂于半空,定是九龙岛四圣无疑。
"黄飞虎!"张桂芳爆喝道。"出来领死!"
武成王一挥钢槊,正要上前,却被姜子牙拉住,道:"不可,张桂芳生有异能,唤名落马,你须在此等候,待哪吒前去会他。"
浩然朝哪吒低语道:"稍后开战时,切记听你子牙师叔吩咐。"
哪吒应了,那时间殷商帅台上又推出二人。
黄飞虎一见此情形,怒发冲冠,那二人是谁?正是武成王老父,镇守界牌关的黄家老将黄衮。黄衮须鬓斑白,双手被牢牢捆缚于身后。另一名十岁孩童,四肢被绑于木桩上,啼哭不休,却是黄飞虎幼子,黄天化之弟天祥。
只听高台上费仲抖出黄锦,朗声洋洋洒洒一大通,尽是指责黄飞虎叛国,西岐身为臣子包容庇护之意,姜子牙只不应对,暗地里交付哪吒,浩然,杨戬,黄天化四人开战后如何,黄衮在那高台上却已破口大骂。
"不肖逆子!你径来手弑老夫,我黄家满门忠烈,出了你这孽障,为一妇人叛君投敌……"
声音远远传来,黄飞虎听得魂断神伤,便要折戟自戕之时,姜子牙见不能再拖,一拍浩然肩膀,道:"这便去,当心行事!"
浩然点头,黄衮正大骂间,倏见面前骤然多了四人,一愣之时,浩然已收了太极图,狠狠一拳朝费仲击去,把他击得摔落帅台,不知死活。黄天化莫邪宝剑一挥之下,木桩顿时断裂,黄天祥大声尖叫,遥遥坠了下来,哪吒一手捞住一个,霎时转身。杨戬与天化却脚踏高台,斜斜倒下,轰然落于商军大阵正中。
西岐军内一声炮响,两万军马疾冲而至,杀入岐山谷口内。
战局一开,天地间尽是烟雾飞尘,岐山口浓烟滚滚,刀兵互戮,血肉横飞,惨叫之声不绝,浩然已失了方向,只得朝人多那处奔去,张桂芳洪声如当头一棒,震得众人心境胆颤。
"杨——戬——!"
一声喝至,杨戬已落下坐骑,却不怯阵,舞开一把三尖两刃戟,于身侧划了片血域,浩然正要前去相助时,只听谷内隆隆风声不绝,奔出一只足有宫殿般大的蛇来!
那巨蛇头上坐着一少女,少女手中抱着一个铜瓶,正是胡喜媚与炼妖壶!
顷刻间巨蛇首尾拍打,击溃周军攻势,巨蛇身下策马奔出一骑。骑上武士喝道:"黄飞虎!"
浩然心中一揪,商天子出战了。
只见一道金光飞至,天子剑,金甲铠,四目青骢,黑色披风如滚滚乌云,连人带马撞进了酣杀正阵中。
双方数万人发得一声呐喊,主帅对决,残兵纷纷后退,让出一片空地,黄飞虎一拍五色神牛,手振钢槊,单戟上撩,要把纣王撇下马来之际,不料后阵张桂芳喝出武成王之名,顿时落马。
当此混乱之时,浩然转身前去搭救,却被一人截住。
那人长发束了一条马尾,直拖到地,单掌朝天,掌上虚浮一颗深蓝明珠,笑道:"你是何人?"
浩然抽身疾退,凝神道:"高友乾?"
九龙岛四圣之高友乾:法宝,混元珠。一珠双生,母珠置于方外九龙岛海底,能汲取汪洋之水,子珠随身携带,双珠连通,横移沧海。
高友乾祭起法宝,滔滔洪流冲来,一股巨力击中浩然胸口,把他推得直飞。浩然几次籍太极图之力横移,却无论如何摆不脱这如鬼魅附身的水柱。高友乾正定睛寻那浩然下落时,冷不防胸口一紧,已被一双手臂死死抱住。
高友乾心中大惊,猛力挣扎,身后那人却同时吸气,只听轰天震地的一声钟响,音波所到之处,一切法宝均是瞬时失效,离得最近的混元珠爆成粉末,飘散于天地间。
混元珠中大水失控,无止无境,顷刻便淹没了大半个战场,朝黄飞虎与纣王卷去。洪水冲散场内乱军,远处巨蛇在钟声下惊得慌忙逃窜,遁入山谷,胡喜媚尖叫一声,摔了下来。
高友乾七窍流血,落于地面,浩然不再看一眼,旋即转身朝胡喜媚扑去。
胡喜媚于那汪洋中连着喝了几口咸水,呛得半死,忙催动炼妖壶把场上洪水吸走,身周形成一个巨大漩涡,也不知卷进了多少尸体,兵器,正庆幸无事,要召回那夔蛇时,头发一紧,已被提了起来。
胡喜媚吃痛,放声尖叫,松手撒了炼妖壶,浩然轻巧一抄,炼妖壶得手,旋即身如翩鸿掠过水面。
"抓贼——!"胡喜媚歇斯底里喊道。
纣王与黄飞虎决战之处,被那突如其来大水一冲,顿时乱成一团。双方士卒前来抢下主帅,西岐军后阵"叮"的一声鸣金,子牙传令收兵,大军当即疾速回撤,商军救回纣王,朝山谷中溃逃。
黄天化本拟退回,忽见殷天子被挑飞头盔,退向山谷,杀母之仇未报,一口气难以下咽,大喝道:"殷受德!你荒淫无道,逼死我母!今日我黄天化便要替天……"
杨戬正回阵时,听黄天化一喝,回身舞起三尖戟,朝纣王杀去。三尖戟,莫邪剑,光芒万道,兵气嗡嗡作响,护卫被仙界法宝扫得筋骨断折,纣王被那凉水一激,闪躲不及,眼中只映现一剑一戟刺到胸前!
正以为今日便要死于岐山之时,那戟于离心脏半尺之遥,被硬生生截了下来。
"你……"纣王尚未回神,浩然已猛地一拨,单手抓住戟头,鲜血直流中,把三尖戟推开半寸,紧接着,背后透出莫邪宝剑半截剑锋。
浩然嘴角流下鲜血,左手揪着纣王衣领,右臂反手抓着刺进肋骨下的莫邪剑,艰难抬头,面朝黄天化,缓缓道:
"替天……天道不作数……我说了,才作数……"
"我才是天命!"浩然猛地爆喊,手背上太极图光芒万丈,抓着天子,于这战场中央消失了。
第二次鸣金,只一声,却响遍战场,杨戬与黄天化被那鸣金声一惊,抽身飞向高空。姜子牙之声于背后传来。
"祭九天九地!风冰穿谷,死海万里!"姜子牙清喝道,随即把打神鞭朝汪洋中重重一甩,第一块坚冰成型,刹那以闪电之速,扩展到岐山谷口。
天地间呐喊之声尽数静谧,从西岐军直到数里外的岐山商营,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岐山如龙,蜿蜒近千里,岐山西侧一战,损去上万生灵,天降雷怒,乌云从四面八方涌来,遮没晴空,暴雨瓢泼,洗去拖过无数峰峦的斑斑血迹。
距战场百余里的一处深山中,两仪符文散开,浩然气力耗尽,与纣王二人重重摔进了山涧里。
一只雉鸡飞来,于山洞口探头探脑,窥视片刻,方化为人型。
胡喜媚小心翼翼地看着山洞内,倚在一处,筋疲力尽的纣王与浩然,伸出手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晓。
炼妖壶·万物化生
浩然倏然扣住胡喜媚脉门,先天正气如万针掼刺,冲入雉鸡精气海,后者"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你这个贼你这个无耻的贼我一不偷二不抢好不容易得了这件宝物你揪我衣服抓我头发打我抢我东西哇哇哇哇啊!!!!!!"
浩然讪讪松了手,胡喜媚兀自跪坐在地上,面朝天嚎啕不休。
"那宝贝是我的你凭什么说拿就拿……"
"闭嘴!"
"教主亲手交给我的那是我的……"
"闭嘴!!"纣王喝道。
胡喜媚一下止了哭声,山洞内一片寂静。
血水从二人身后源源渗出,汇于低处,又流出山洞,被哗哗大雨冲尽。胡喜媚抹了把眼泪,怯怯道:"王兄,你……"
浩然挣开纣王搭在肩膀上的一手,于洞壁扒了些许苔藓下来,把带泥的一面按在自己伤口上。
纣王道:"给孤一点。"
浩然浑身剧痛,侧躺于冰冷石地上,淡淡道:"连抓把泥土也要人服侍?"
纣王不答,片刻后学着浩然抓下泥土,胡喜媚上前去为天子卸下护肩,铜甲,浩然此时方借着光线,依稀看清了纣王的伤。天子□胸膛,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许是黄天化那把剑,贯穿了浩然身体,又刺入纣王心口。
"谁交给你的?"浩然忽问道。
胡喜媚不料浩然有此一问,朝后缩了缩,答道:"通天……通天教主。"
胡喜媚躲在纣王身后,又道:"教主嘱我,把这个……宝贝好生保管,若被抢去了,便不,不……"
浩然道:"我就抢了,你又如何?"
胡喜媚眼眶一红,又要哭时,纣王低声说了句话,方令这小女孩安静下来。
许久后,胡喜媚方小声答道:"也罢,送你了。"
浩然冷笑道:"你不知这是何物,留在你手中,只会惹来横祸。"
胡喜媚不服气道:"你莫要太嚣张了,王兄说,你救了他一命,无以为报,这铜瓶既是你要,便给你了。别以为我……"
浩然抬眼朝纣王望去,后者闭上双眼,似是睡了。抢一个小女孩物事,自己终究理亏,也不再反驳,便寻了处略干之地躺下。胡喜媚只怔怔望着洞外暴雨如瀑,水流似银练般穿梭来去,扳着手指,喃喃自语。
雉鸡精不似史书记载般,成为纣王后妃之一,倒是出乎浩然意料。
箩莉有三好:清音,柔体,易推倒。胡喜媚天真烂漫,一副十岁小女孩的外型,却又与历史记载不符,看来妲己一党,也不全是熟女,明显这雉鸡精跟雷震子便是绝配,俩二百五拉一起,正好凑个五百,浩然正胡思乱想间,却听胡喜媚那话甚是好笑,忍不住背过身子轻笑出声。
胡喜媚小声自言自语,说的尽是花儿草儿之物,过了一会,"呱呱"叫声不绝,雨天青蛙蟾蜍避水,从洞前三三两两蹦过,雉鸡精便来了精神。
"一只蛤蟆来了。"
"蛤蟆走了。"
"又一只蛤蟆来了。"
"又走了。"
"又一只蛤蟆来了。"
"闭嘴。"纣王与浩然异口同声道。
胡喜媚闭嘴了,半晌后,洞口处呱的一声,蛤蟆瞪起黑豆般的眼,颔下来回鼓胀,望着洞内三名不速之客,胡喜媚又道:"公蛤蟆来了。"
"母的也来了。"
"公蛤蟆把母蛤蟆领走了。"
"又回来了。"
"闭嘴!"纣王与浩然又同时斥道。
胡喜媚笑了起来,朝纣王说了几句什么,后者拧着剑眉,许久后雨渐小,纣王道:"喜媚,你用仙家法术出去看看。寻费仲,张桂芳来。"
胡喜媚"哦"了一声,眼望浩然,纣王道:"不碍事。这便去。"
胡喜媚采来不少野草,树枝,把山洞遮挡严实,才不放心地走了。
雨又下了起来,浩然把头枕在手臂上,望向闭着双眼的纣王。
殷受德瘦了不少,黄飞虎叛逃对他的打击太大。纵是昔日霸气仍在,却多了一丝忧虑之色,只有浩然知道,自妲己入宫后,纣王被冤枉,误解的次数诸多,心内沉痛实不在自己之下。若让浩然选择,往往宁愿身上带伤,也不愿默默吞下这许多难以解释的误会,那种不得宣泄,不能分说的窒闷感,往往能把一个人逼上绝路。
或许他的压力,远远比自己沉重,至少浩然曾经有过亲手选择的机会,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悔。而纣王却似永远被牢笼囚禁着,坐在不想坐的位置上,做着不情愿的事。
"镇国武成王……"
纣王突然出声,打断了浩然的思路。
浩然道:"他问过我。"
纣王道:"不,孤并非说黄飞虎,你回到朝歌,可凭救驾之功,领武成王一职。"
浩然方明白过来,忍不住嘲道:"你此时自身难保……"
纣王不待浩然说完,却道:"你言不由衷。"
浩然驳道:"你又不是我,怎知我言不由衷。"
纣王睁开眼,认真道:"孤与你,曾经见过?"
浩然与纣王对视片刻,道:"黎山,桃花林。"
纣王摇头,缓缓道:"更早。"
浩然心中一痛,道:"未曾。"
纣王微笑道:"有的人,天生心神便连于一处,即使远隔千里,见了面,依旧倍感亲切,孤与你便是如此。"
浩然忍着鼻前酸楚,转了个身,背对纣王,眼泪终于无声地落了下来。
"你在两军阵前救了孤,昆仑,西岐势必视你为敌,你不可回去……"
"别说了。"浩然哽咽道。
纣王不理会,径自道:"今日你替孤挡了这一剑,孤此生必会认真回报,君无戏言。"
"你杀了高友乾,又屠我殷商士卒,我师闻仲不会善罢甘休;但不必害怕,孤一力承担罢了,只要你跟着孤走,再没人能伤你……"
"闭嘴!"浩然痛哭道。
浩然擦了一把眼泪,勉力站起,跪在纣王面前,一手抹去天子胸膛上的湿泥,剑疮上仍不断渗出血来,浩然咬牙撕了一截天子的黑色披风,绕过肩膀,为他包扎好。纣王温暖的手掌覆上浩然侧脸。
"你这昏君……"浩然呜咽道:"你这昏君!"埋头在纣王肩上,再控制不住情绪,放声哭了起来。
纣王只是微笑不语,反手抱着浩然,许久后方道:"前世孤与你,定是有段说不清的故事,在黎山一见到你,孤便心生亲切之意……"
"那夜鹿台上,孤似是想起何事,却又说不真切。"
"你唤何名?"纣王哑然失笑道:"孤糊涂了,到此时还未问你姓名。"
"浩然"浩然仰躺于纣王怀中,望着湿漉漉的山洞顶壁,天子双手环过浩然身前,男子气息温暖,安全。依稀又回到书房那夜;回到御花园中,那个离别的吻;回到大赤天那扇天人永隔的门后。
或许从那一刻起,自己便错了。一步错,步步错。
"我叫浩然……"
"有物浑成,先天地生……"
只希望这怀抱是一生一世。洞外雨声不绝,浩然身体忽觉寒冷,便蜷在天子怀中,疲惫闭上了双眼。
"大王让我当个司墨罢。"浩然喃喃道:"浩然别无所求。"
寒意阵阵袭来,天地间仿佛尽是茫茫大雪,直欲掩盖了一切,把他与殷受德冰在一处。嘴唇被冻得疼痛,手足均是冰冷无比。
"人都是怕冷的。"
那是浩然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西岐军派出的追踪队如一张网,于茫茫大雨中罩进了岐山。雨中漫山遍野均是逃兵,乱军中费仲,高友乾下落不明,应是身死,殷天子失踪,张桂芳带着残兵仓皇退回佳梦关外。
姜子牙本不想再追,道:"天意如此,殷受德命不该绝。"
然而黄飞虎却杀红了眼,如何甘心?"天意?!我妻身死便是天意?"伤势未复,一振钢槊,便径自冲出帅帐,唤来长子天化,点兵追去。
姜子牙摇头苦笑道:"东皇钟之意便是天意,我又有何法?"
杨戬沉默良久,忽问道:"东皇钟为何救那昏君?"
子牙不答,沉吟片刻后道:"也罢,你与哪吒各领一队,入山搜寻,彼此接应,若见残兵,不可交战,以寻得浩然为首任,务要护得武成王周全。"
当即黄天化,黄飞虎父子,哪吒,杨戬各率两千骑入山搜索。哪吒背上兀自背着黄飞虎幼子天祥,自从高台上救下这十岁小孩后,天祥便受了极大惊吓,啼哭不休,死死箍着哪吒胳膊,不愿下来。哪吒也不在意,腰间混天绫一甩,漫天雨水纷纷飞开,便背着天祥在天上飞来飞去,撇下地面兵士不顾,径前去寻浩然。
天祥究竟是孩童心性,骑在哪吒背上,不到半晌,啼哭渐止。问道:
"我们现在去做什么。"
"找人。"哪吒冷冷道。
天祥又问"找谁?"
哪吒不答,嫌天祥啰嗦,忽地一个俯冲,本想吓得他不敢出声,天祥却兴奋尖叫不止,哪吒先是平飞,后又在高空回旋来去,黄天祥大声呱噪叫好,直把这杀人兵器当成了坐骑。一大一小越过数十座峰峦,在岐山北侧停了下来。
天祥好奇道:"找到了?"
哪吒不答,"嘘"了一声。只见暴雨中一队西岐军对商兵穷追不舍,两方各数百人,打打停停,进了一个山涧。那山坡高处又依稀见得一人身影。
西岐军十停去了八停,只余二三十人时,山坡高处等候已久的人冲下,手持大剑,如旋风般冲进战团内,砍瓜切菜般放倒了近半。
"找到了。"哪吒道。
那人正是殷天子,纣王单手挥剑,愤然呐喊,怀中抱着一人,山谷尽处又有一队上百人分军听到打斗声,远远赶来。
只见纣王夺过一匹马,把浩然扶上马背,浩然却是嘴唇青紫,神智不清,倚在纣王胸前,哪吒心中疑惑,示意天祥不可出声,只远远观望着。片刻后一臂直伸,遥遥瞄准了山林中的另一名旁观者。
纣王拨转马头,顿得一顿,那追来西岐军已把二人一马团团围住。
"是那昏君!"
"抓住他!"
西岐军各挺刀枪,纵声呐喊,虚张声势,却无人敢上前去搦战。殷天子骑在马上,喝道;"孤便在此,尽管上来领死!"
天子睥睨四方,霸气四溢,受这真龙之威一慑,霎时间散兵游勇竟是站立不稳,纷纷朝外退去,让出一条路来。纵有擒王之心,也无那胆识,纣王正要策马离开时,不料那山坡上树后又转出一人。
三尖戟刷然一挥,戟柄,手腕,肩背成一直线,遥遥指向纣王脖颈,戟尖锋芒距天子眉心不足半尺。杨戬背持战戟,额上第三眼睁开,道:"殷受德……"
天地间暴雨如瀑,浇得所有人全身浸湿,雨水顺着天子额发滴落,更有源源不绝水流,沿三尖戟流下,戟锋白芒闪现,微微颤抖。
杨戬此时手心已满是汗,汗水雨水混于一处,几乎便拿不住武器,三尖戟不断颤动,纣王冷喝一声,反手挥剑,架住戟头,狠狠一撩,兵刃交接之声如龙吟,于山谷内回荡不休。
剑戟同时脱手飞出,绞得杨戬虎口爆裂,纣王一手搂着浩然,把脱力那臂背到身后,抽出腰上系的匕首,杨戬在空中退了几丈,伸手一招,三尖戟飞回掌中。
"你走"浩然恢复些许清醒,挣道:"让他带我回去……"
纣王持匕当胸,沉声道:"莫要辱了孤,你若身死,孤岂能独生?"
杨戬看了片刻,道:"天化所携寒毒无药可解,你这蠢货……"旋即转头,一拍哮天犬,遥遥飞走。
哪吒此时方松了口气,瞄准杨戬的左手收回身侧,半空中一个盘旋,载着黄天祥,向大营方向飞回。
天子竟是对满地散兵视而不见,一驱战马,"驾!"快蹄踏过雨水汇成的溪流,朝北面疾驰而去。
雷鸣阵阵,雨水湍急,呈于面前的,却是一片新天新地。
——卷二·炼妖壶·终——
附录:仙界派别及人物关系表。
洪荒时代,鸿钧教主第一个证得大道,本书中以"鸿钧讲道"为依据划分封神之战中各派系,略有出入。
第一层:鸿钧教主。
第二层:太上老君(老子),元始天尊,通天教主,女娲,红云(打酱油人士),鲲鹏,准提(西方教祖师,打酱油人士)。
盘古一气化三清,所以三清(老子,通天,元始)继承开天大神的先天元气,比女娲高了半阶。鸿钧教主则是这所有人的师父。数万年后,三清开创了自己的派系,在人间广收门徒,具体如下。
第三层:
人族:
昆仑山:以元始天尊为首。
元始天尊(玉清)——燃灯道人、龙吉公主(兄妹关系)——昆仑十二仙——以杨戬,黄天化、土行孙为代表的第三代弟子。
分支:亲传弟子姜子牙。
金鳌岛:以通天教主为首。
通天教主(玉清)——赵公明——金鳌十天君(孟天君,王天君等仙)——第三代弟子。
分支:亲传弟子闻仲。
兜率宫:以太上老君为首。
无门徒。
分支:神秘弟子(???身份不明)
妖族:
以女娲为首,辖下有无数妖精——妲己,喜媚,王贵人等。
本卷登场法宝说明:
超阶法宝:
盘古斧:十大神器中排名第三,为盘古开天巨斧,盘古死后,斧锋化为盘古幡,斧背化为太极图,斧柄化为诛仙剑。均带有空间特性。
炼妖壶:十大神器中排名第四,传说十二大巫之"后土"所造,能吸纳妖魔,强行融合并制造新物种。壶灵乃是上古妖兽夔蛇。
顶阶法宝:
太极图:七大先天灵宝之一,盘古斧斧背,玄都太上道德天尊法宝,具有空间传送异能,传说能以至柔克至刚,其余用途不明。
盘古幡:七大先天灵宝之一,盘古斧斧刃,昆仑山元始天尊法宝,抖开时可缠绕一切实物,并撕成万千碎片。
雌雄金鞭:七大先天灵宝之一,通天教主法宝,后交予亲传弟子闻仲。一雌一雄,抖开时漫天鞭影,鞭锋如鬼魅附体。敌人无处可逃,物理打击系宝物。
品阶不明:
莫名其妙的剑(带剑鞘):铜先生法宝,威力恐怖,连剑带鞘,一剑能把大地斩出深沟。
陌路:通体赤红的恶鬼面具,戴上时能让敌人无法发现自己与接触到的同伴。
高阶法宝:
打神鞭:元始天尊之物,后交予亲传弟子太公望,融四象之力于鞭内,四十九道符节,甩出时可牵引风,火,地,水之力,两两相辅,以四象威能伤敌。
莫邪宝剑:青阳山清虚道德真君镇山之宝,后交予弟子黄天化。常态唯有剑柄,遇敌时方幻化出光体剑锋。
哮天犬:玉鼎真人法宝,后交予弟子杨戬。
混元珠:九龙岛高友乾法宝,能引汪洋之水倒灌。
混元伞:魔礼红法宝,收时可攻,撑开可守,反弹敌人能量冲击。后被哪吒所破。
黑琵琶:魔礼海法宝,九音七弦,弹奏时可迷惑人心智。
中阶法宝:
三尖两刃戟:(杨戬)百炼钢,物理攻击兵器。
青云剑:魔礼青法宝,剑刃幻化,虚实相间、
花狐貂:魔礼寿法宝,长有饕餮大口,能吞噬活物。体内有强酸。
险境求生
住在布达拉宫,
我是雪域最大的王。
流浪在拉萨街头,
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仓央嘉措
黄昏时分,一骑越过纵横交错的水流,马蹄踏起四溅泥泞,朝远方村落驰去。
浩然迷迷糊糊地睁眼,体内寒毒未尽散,言间仍带几许瑟缩之意:"这是哪里?"
纣王答道:"西岐北面。"
浩然抽了口冷气,坐直身子,只见茫茫草原上,零落立着几个村庄,纣王猜到他心中所想,又道:"西侯军定会在岐山以东堵截,唯有沿路向西北,绕过西岐方有逃生之算。"
险境反能求生,浩然明白了。此乃"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道理,正思忖间,纣王一勒马缰,眼观那草原上村落,问:"你寒毒缓了?"
浩然"嗯"了一声,渐觉体内真气与寒毒相消,一如冰雪溶于日照,身上只是乏力,神智已是无碍。纣王翻身下马,道:"你在此等候。"
片刻后天子回转,牵着马缰,二人进了村,寻到一处食店坐下。
纣王身着青铜甲胄,满身泥水,披风湿透裹在浩然身上,揉成一团,客栈内人等只道是西岐来的寻常武士,并不多问。
天子策马疾奔一日,此时已疲惫得无以复加。随手解去盔甲抛在地上,那护肩,护腕,胸甲落地,竟是"砰"的一声,显有四五十斤重。浩然一听之下,不由得暗暗咋舌。心想幸亏纣王体壮如牛,否则若是半路昏了过去,自己也得被这铁罐头压扁。
纣王道:"笑什么。店家,来两碗面,与他们的一般。"指向隔壁桌。
那老板应了回身,浩然只伸手解开绑在纣王腹上的那条绷带,长途跋涉,马上颠簸牵动伤口,那剑痕隐约又有血水渗出。当即蹙眉按着天子肋下,把所余无多的真气竭力运去。
纣王又道:"仙家真气究竟不同,孤……我看你受那一剑,不到半日竟是已好转。等等,算了,浩然!"
浩然本就失血过多,此时一运真气,更是脸色苍白,纣王眉头紧锁,握着浩然的手,道:"莫要胡来。"
少顷店家把两碗热腾腾的汤面端来,纣王方放开浩然手掌,忧道:"我不过是皮肉伤,无大碍,你不能……"
浩然笑答道:"好好,你越来越啰嗦了。"
纣王取了筷子,从自己碗里挟了些许到浩然碗中,摇头笑道:"孤怎觉这短短一日,竟是如相识已久一般。"
浩然笑而不答,奔波已久,饥寒交迫,二人不顾半点君臣仪态,各自狼吞虎咽,淅沥呼噜,把面吃了个干干净净,连汤也喝了个底朝天,正意犹未尽时,纣王又问道:"再来一碗?"
浩然实是吃了一人份还有多,撑得难受,忙笑着摆手道:"算了,省点钱……"
倏然二人笑容均是僵在脸上。各自伸手去摸腰包,浩然先是讪讪道:"大王……我没带钱……"
纣王探手去掏随身腰袋,却不知客栈内人听到"大王"二字,已有人交头接耳。
"那便是西岐追寻的殷商天子?"
"不像,不可妄动,在此处稳住那二人,待我去与西岐守军传信……"说话间便有人奔出客栈,去找那村镇守兵报信了。
纣王浑然不觉,取过腰袋抖了抖,是时商朝以青铜刀币为通货,那腰袋中非金非玉,叮当作响,浩然忙伸手夺了过来,倒在桌上,顿时大失所望,袋内是一个通体漆黑的埙,与一把金光闪闪的短剑。
黑色玉埙却是闻太师所执之物,果然纣王笑道:"出征前,闻太师交予我的。这短剑却是孤何时获得?"
浩然正色道:"大……那个,老大,先不要怀旧,怎么办?"
纣王脸上一红,尴尬无比,天子出门不带钱可以理解,毕竟天下都是他家的,然而放到此时,却是个大麻烦了。浩然哭笑不得,下意识地朝怀中摸去,除了新得的炼妖壶外,别无他物,总不能拿上古神器去抵两碗面钱,遂瞥向纣王那套青铜甲胄。
纣王会意,虽不情愿但也只好如此,道:"可惜了,孤的战甲远远不止……"便取过护腕来,招呼客栈老板道:"这枚青铜护手,抵我们……"
浩然正好笑,接口道:"我们父子。"
纣王怒道:"抵我们兄弟的饭钱。"
浩然笑得拍桌,那店家面露忧色,说:"客官,不是小人不愿,这村里哪有典当之处?且看这护手……"
天子无计,只得又取来一个护腕,道:"这两件都予你罢了,莫多言了。"
浩然刚吃饱便被笑得肚疼,不想纣王平日威严无比,也有出这大糗的时候,一国之君与这客栈老板争来争去,实在看不过眼,忽想起胡喜媚得了炼妖壶许久,那壶又似是有吸纳万物之能,箩莉会不会在壶中藏了值钱物事?
浩然忙掏出炼妖壶,翻转壶底,朝下抖了抖,期望能"当啷"一声抖出金灿灿之物来,至不济,几条银块也是将就。
这边之事未完,那客栈外头却又喧哗起来,只听马匹嘶鸣,刀兵交响,人声鼎沸,隐有人喝道:"别让他们逃了!"
纣王二话不说,一掌推上桌沿,把木桌与那客栈老板推得直飞出去,一手抓过盔甲,另一手亮出短匕,挡在浩然身前,沉声喝道:"快走!"
"啊?"浩然转过头去,只见数十西岐兵士,各自手执长戟战刀,源源不绝从客栈门外挤了进来,浩然尚未回过神,手上仍持炼妖壶,壶口朝下。
三、二、一。
东皇钟从炼妖壶里倒出了一只夔蛇。
朝歌王宫·九间殿。
九爪真龙金像辉煌,龙椅上却坐着一个矮子,矮子两脚在椅外来回摇晃,若有所思地望向九间殿外,午门上空阴云密布的天际。
矮子抽了抽鼻子,闻到女人的气味。片刻后,女人从柱后转出,笑吟吟地看了申公豹一眼。
一国之后挽着倾世元囊,幽香盈殿,慵懒无比,打了个呵欠道:"你胆子真不小。"
申公豹笑道:"我不过好奇,这龙椅是怎么个舒服法。"
妲己放眼望去,九间殿上空空荡荡,纣王亲征,午门外连御林军也不见几个,又道:"怎么个舒服法?"
申公豹敛了笑容,正色答道:"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旋即站起,扶正尖帽,走到殿前回头望去,"就连殷受德自己,也坐得甚是不舒服。"
妲己又问:"百官都放假了?"
"不放假,等着朝拜你这狐狸娘娘?"申公豹调侃道。
妲己又打了个呵欠,盈盈笑道;"既是放假,那奴婢也回家省亲去了。待得闻仲平叛归来,国师你可得好生担待着,岐山一战,损兵折将不说,连天子都战丢了。"
申公豹接口道:"堂堂正正对战,我不是闻仲对手,耍点阴招总是可以的。"
妲己失笑道:"亏你俩还是教主座下,自窝里还斗成一团。也罢,朝中就请国师多费心了,我这时回家,不定还能救驾。"
待妲己走后,申公豹方朝那空荡大殿嘲道:"教主座下?闻仲和老不死的都想得太简单了。"
小山个头的夔蛇现出真身,一尾拍下,客栈登时垮为一堆瓦砾,浩然眼冒金星,已被不由分说拖上马背。又一通疾驰,把慌张哭喊,砖瓦陷落之声抛在背后,奔出了村庄。惊鸿一瞥,窥见村外正张贴着天子的画像。
"孤就知道喜媚那个惹祸精……"
"有你的画像。"浩然忍不住指道。
纣王头也不回,马上颠簸,一手紧紧揽着浩然,笑道:"下次出门该带着高友乾。"
浩然先是一楞,方大笑道:"高有钱已不知死活,有再多的钱也没用了……"
战马朝着夕阳的方向奔去,浩然疑道:"向西?"
纣王"嗯"了一声,解释道:"西岐在方才那村镇的东南面,接到信报后,定会遣来先行官,沿东追捕孤,此行西北,不易撞上。"
但一路朝西北方,只会离朝歌越来越远,何时才能回都城?
纣王似是猜到浩然心意,又道:"到了安全之处,再沿北绕行向东,只要抵达王后之父苏护领地,便能脱身。"
日已在荒野的尽头沉没,漫天紫光朝着地平线敛去,北极星现出光辉,沿路野草稀少,离了人烟之地,竟是进入了广袤大漠。
戈壁东面,一轮明月缓缓升起,纣王拾来几截枯木,寻了一处小河边,在背风的戈壁摊上燃起一堆火。
远方天空中,似有一座巨大浮岛,矗立于黑暗之中。又似是云团,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浩然走到河边,弯腰把手中披风浸湿,起身时抬头看了一会,问:"那是何物?"
纣王缓缓道:"那便是仙家正统,一群名门正派聚集之处。"
浩然失声道:"昆仑山?我们到昆仑山下来了?"
纣王笑道:"怕了?"
与姜子牙翻了脸,此时却站在阐教的老巢下,浩然料想身为东皇钟,元始天尊当奈何不了自己,天子却是阐教中欲捉拿的第一人。不由得心生畏惧。
纣王正色道:"来时之路凶险,此地却是最安全之处。孤便在他们眼皮底下来去,无人能发现。"
这胆识令浩然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沉默不语,转身回到火堆旁。纣王发色浓黑,头发颇短,未披到肩,浩然解去纣王发上细绳,以湿布小心揉拭。又把天子脖颈上尘泥擦干净,顺着肩背一路抹下。
纣王起身,解下腰甲,除掉战靴,竟是一丝 不 挂,浩然心神荡漾,强自收敛,为天子细细擦干净全身,天子胸膛上那道剑伤已愈合,唯剩一条淡淡红痕。
篝火燃到尽头,颓然灭去,赤身裸体的纣王站在月光下,银辉流转。戈壁滩上只余漫天月光,与轻柔风响,纣王掏出闻仲所赠之埙,试了试,吹起曲子,又是那首月前殇。此刻再听,比起竹林那时,却更为婉转,温柔。
浩然听得动情时,心中哀伤忽生,碧游宫前,通天教主座下,那句"既是如此,这江山社稷,自由得祖师处置"恍惚仍在耳边。当即双手环过纣王的腰,把头伏在天子肩前。
许久后,曲停。天子呼吸在额前乱了节奏,再抬头时,只见纣王凝神看着自己,眼神迷离,伸出手指,轻揉浩然眉毛,小声道:"浩然,孤似是想起了何事。"
浩然轻声答道:"臣不敢,臣再不敢看那伯邑考一眼了。"
旋即纣王虎躯微震,那正是半年前,二人于御花园中的最后一句话,此后浩然受天雷所殛,真身被三清带走,一吻已近隔世。
天子心中一荡,低下头去,轻轻触了触浩然双唇,那吻淡漠,却又坚定。浩然把手臂环过纣王脖颈,忘情吻了起来。
顷刻间二人情难自禁,呼吸急促,正抱于一处时,却听戈壁远处有男人戏谑声依稀传来。
"纵使是天地所化的灵物;在昆仑山下做这事,也有点不太妥当罢。"
贼神降世
说话间,浩然与纣王猛地分开,天子赤脚挑起匕首,抓在手中,不顾自己尚且雄躯赤 裸,把浩然护在身后,目光如嗜敌猎豹,便要冲上前去。
"慢慢慢!"那男子离了纣王与浩然上百步,忙摆手道:"莫要冲动,我不是来……"说毕嘴角微牵,竟是霎时转身,一溜烟地逃了。
待得男人身影消失于夜色中,纣王方疑惑问道:"你认得那人?"
浩然哭笑不得,摇头道:"不认得。"此时方忙捡起衣服,抖去沾上的细沙,服侍纣王穿上。缠绵时分被这不速男子打断,两人都是尴尬无比,暗自内心咒骂。浩然把天子安顿好,自寻了一处干净地方,抱膝坐下,呆呆望着夜色中的巨大浮岛出神。
"过来睡。"纣王闭着双眼,说。
浩然笑了笑,坐到天子身旁,纣王伸出一手揽着浩然的肩,两人静静倚在一处,随意闲聊了几句。
浩然倦意袭来,正要睡时,却见夜色中身影再现。
不是先前男子,而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只比申公豹高一点,穿着不合身的白色道士袍,袍袖直拖到地,默默站于月光下,似在犹豫,最终还是凑上前来。
少年眉目清秀得如女孩一般,一头短发清爽,干净。
这又是谁?纣王警觉摸过匕首,一手却被浩然按下,后者示意不妨。只听那少年怯生生道:"两位大哥……"
"两位大哥刚才可见到一个贼……这般高,凡人样貌二十来岁……嬉皮笑脸,腰间别着一把奇型异状的刀……"那少年哭丧着脸,就差给浩然与天子磕头了。
又是抓贼的,最近世道可不太平,浩然正要告诉他,那名男子朝东面逃了,纣王却沉声道:"小兄弟,你是昆仑山中人?那贼唤何名?"
少年似是壮着胆子上前几步,倏然一愕,道:"东皇钟?"
浩然本想过去安慰几句,听到此话抽了口冷气,问:"你是谁?"同时心中泛起不祥预感。
"我……普贤。那赵公明偷了我吴钩剑……东皇钟,你不是去助小望伐纣,怎会在此处?"
"……"
纣王忙拉住直挺挺摔倒的浩然。
九宫山白鹤洞普贤真人,阐教十二仙之一,法宝:吴钩剑(后传予木吒)。与姜子牙同年修道。
"你就是普贤真人……"
"嗯……嗯,对"普贤点头笑道:"那天在玉虚宫,我见到你了,东皇钟,呵呵。"
"……"
一日前,赵公明上了昆仑山,故事便从这里开始。
话说浩然对此人完全没有半点概念,唯一知道的,便是赵公明在封神之战后,领了龙虎真君神职。
然而按普贤的描述,此人却是罪大恶极,犯下滔天罪行的,阐教人人欲诛之而后快的……家伙。
为什么?赵公明不请自来,径上了昆仑山,游历大好仙山不说,参观各仙家洞府不谈,还顺手牵羊"顺"走了无数府内摆设,清单如下:
燃灯道人的定海珠、文殊广法天尊的遁龙桩、惧留孙的捆仙绳、清虚真君的七禽扇、太乙真人的九龙神火罩、慈航道人的玉净瓶、南极仙翁的羽翎冠、龙吉公主的雾露乾坤网……
"停!"浩然被这一连串法宝名,仙人名弄得头昏脑胀,连打手势道:"你只要告诉我,赵公明把你们十二仙偷了个遍就行了……"
普贤忙道:"玉鼎师兄并未遭殃。"
浩然啼笑皆非道:"老实人玉鼎竟没事,他制得住赵公明?"
普贤又摇头道:"他太穷……只有一把剑。"
"……"
普贤带着殷天子,浩然穿过小半个沙漠,来到一处村落前。
普贤道:"此处唤月牙村,从前我和小望修道时,常到这来……"
纣王不待普贤絮叨完,打断道:"你不可告知昆仑山上仙道,我二人在此歇脚。"
普贤疑惑,又小心翼翼问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纣王沉默,显是不愿泄漏身份,浩然牵起普贤的手,笑道:"唤他小受。"
"好"普贤笑逐颜开道:"小受兄。"
天子哭笑不得,尴尬咳了一声,好好一名帝王攻被当成小受,实属无妄之灾,偏生又无法反驳,名字是"受德"不叫小受叫什么?只听正太普贤又续道:"赵公明身上有数十件法宝,幸亏在此遇见东皇钟,否则我回去便要被师尊……"
浩然大感头痛,这普贤真人不愧是太公望的同窗,一般的扮猪吃老虎,一般的牛皮糖,黏得上身,甩都甩不脱。赵公明不知是何厉害角色,把昆仑山上法宝偷了个精光,十二仙分成数路,下山搜寻,普贤这小身板,落了单能制得住赵公明?该不会是期望倚仗絮叨神功,把毛贼念得七窍流血,想到此处,当即一个头两个大,只得先满口应了,跟随普贤进村,寻个过夜处再说。
三人借村民家宿了,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村中居民一见普贤,便热情前来招呼,送上面饼清水若干,没再在钱一事上纠缠来纠缠去,纣王终于松了口气,与浩然二人坐于井栏旁吃着食物,眼望与孩子们嬉戏的普贤真人。
浩然为天子结好脑后武士辫,拍了拍铜甲上的饼屑,就着清水,细细帮纣王修起胡须,见天子沉默不言,知其是触景生情,于这月牙村孩童面前,想起自己的两个儿子。遂安慰道:"殷郊,殷洪两名王子,当初出了朝歌,被元始天尊带走,此时应也少有修为了。"
纣王笑了起来,道:"阐教中人,若均是普贤真人这心性,又如何指望那孽子治国安邦?"
又唏嘘道:"孤杀了他二人之母,修得正道回来,只怕第一件事便是为母报仇。"
浩然心中难过,正要出言打断,不料纣王又说:"殷郊若有君主之风,孤把王位让予他也不妨,有闻太师在,料想那逆子当是中规中矩,不敢逾雷池一步。孤便与你浪迹天涯罢了,如此可好?"
天子短短几句话中,却令浩然听得辛酸无比,果然这商王当得如坐针毡,片刻不得安宁。这时间只听村口处传来喧闹声。
"变戏法!戏法!"
数名孩童当即弃了普贤,朝村口奔去看戏法了。普贤小孩心性,便追了过去,浩然抬眼张望,只见村口处红色一闪。
"铜先生?"浩然失声道。
纣王尚且不觉,起身道:"谁?"浩然已奔向村口处。只见栅栏后立着一人,反手来来去去,抛着一堆物事,正是耍着戏法。
那男子一身戎装,腰上别着两把交叉弯刀,正应了普贤描述。然而,他却是戴着铜先生的面具!
浩然奔跑改为行走,缓缓停下,沉声道:"赵公明,陌路你从何得来?"
赵公明心头一惊,不防浩然竟是在此,转过身,正欲拔腿逃跑时,却见普贤抿着嘴唇,堵于出村道上。
前有昆仑真仙,后有上古神器,赵公明无计,只得把那鬼面摘了下来。立于原地,停了片刻,倏然道:
"哟——荷荷荷荷!两位小哥怎跟见了仇人似的!"
"这位莫非就是浩然小弟,哟荷——那这位一定是昆仑山普贤真人了……哟这位又是谁?大哥仪表堂堂,霸气十足,当是人中之龙……"
纣王沉声喝道,举起短匕遥遥指着赵公明:"把你所偷之物交出来!"
此时,不知情况的孩童们纷纷恐惧退开,剩殷天子,浩然,普贤三人成犄角之势困住了赵公明。
赵公明左右张望,见脱逃不得,索性摊手道:"唉唉,我可是奉了教主严令,必须保得你俩周全,才下金鳌岛来寻你这没用家伙,奔波千里,追着东皇钟足迹到了昆仑山下,你怎的这么凶呢?!"
纣王拧起剑眉,道:"通天教主让你来的?"
赵公明耸肩,无辜道:"当然。否则你以为我堂堂赵公明,会卖你那便宜师父的面子?"
普贤此时道:"既是如此,你……你为何上……"
浩然冷冷道:"别跟他废话,赵公明,把你偷的东西交出来。"
赵公明面有踯躅之色,浩然又道:"东皇钟,太极图,炼妖壶;你想用腰间先天灵宝来试试威力?"
话音落,浩然缓缓抬起双手,置于身前,掌心相对,一团气劲在几寸内旋浮,散发洁白光芒,赵公明身上数十件法宝受这上古神器之力一激,顿时共鸣不休,各自震颤。
赵公明哂然一笑,抖出包袱,大大小小法宝"当啷"声不绝,落于地上。四周孩童大声尖叫,上来哄抢。
"那是我的木人儿!"
"我的小石块!"
浩然满头黑线,想不到赵公明竟是连看戏法的小孩也不放过。那边普贤袍袖轻拂,已把几十件法宝尽数收入袖中,松了口气,结结巴巴道:"谢,谢了,东皇钟,这次多亏……"
浩然又好气又好笑,示意不妨,普贤方擦了把汗,道:"我得回去复命。"
浩然问:"这贼呢?"
普贤摆手,道:"还是算了。"颇有深意地看了纣王一眼,转身离去。道:"小受兄,东皇钟,前途凶险,若有用得着普贤之处,让……小望给我捎个话,我这便去了……"
"嗯"浩然笑道:"多保重。"
赵公明脸上微微抽搐,显是到手之物再次吐出,肉痛不休,道:"你放心'去'吧,去你的吧……"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朝歌。
那股气势直似摧枯拉朽,要把九间殿毁成废墟,申公豹头上尖帽朝后倒去,落于殿前台阶,滴溜溜打了个转。一滴汗沿着脸庞滴下。
闻仲道:"全军覆没?"
申公豹抬眼直视闻仲,心有不忿,答道:"闻仲,我虽非与你同出一师,然而均是教主座下……"
闻仲举起一手,金鞭遥指申公豹,后者瞳孔倏然收缩,雷公鞭一挥,重重电网扩散,把自己护在中央。
"折损,折损两万余人……高友乾、费仲战死……"申公豹颤声道:"东皇钟于阵前抢出殷受德,张桂芳、胡喜媚点了残兵,正在寻天子下落。"
闻仲冷冷道:"一群废物。"
申公豹退了一步,深吸了一口气,道:"教主已派出赵公明,向北接应,苏王后归家省亲。"
"废物!"闻仲斥道,一鞭抽去,申公豹正要祭起雷公鞭逃命时,倏然发现那金鞭并非朝自己飞来,而是缠上午门前屹立高柱,把那玉石巨柱抽得粉碎!轰鸣声中,烟尘消散,整座分宫坊竟是垮了一半下来!
"此事无须金鳌插手。"闻仲披风一抖,转身朝王宫外走去:"我领三万兵马,明日出征。申公豹,你坐镇朝歌,一应粮草调动,若有怠慢,便等着被送去封神台罢了。"
申公豹问道:"你那徒儿又是如何?"
只听闻仲冷冷哼了一声,话音与脚步消失于宫外。
申公豹此时方收了护体雷光,汗流浃背,喃喃道:"你也知封神台之用……"
金光一闪,刹那间越过大半个朝歌城,一鞭飞至!
申公豹措手不及,当胸挨了那一鞭,口吐鲜血朝后飞去,摔倒于龙椅前!
矮子一手撑地,摇摇晃晃站起,知道那是闻仲给予自己的警告,勿要再打什么歪主意。
瘦马两匹,板车一辆,载着殷天子,浩然,赵公明于那稀落杂草中寻到路,朝北方去了。此时浩然仍未意识到与己同行的是何等人物。
话说自阐教广收门徒起,玉虚宫隐有人间朝廷派系之分,教内便以元始天尊为师,天尊座下有昆仑十二金仙,更有亲传弟子太公望,门徒申公豹等人。然而在那十二仙之上,元始天尊之下,还有一仙——燃灯道人。
自古称"虚君实相"。可见君权相权,实是相辅相成,不可或缺的互补体制。燃灯凌驾于众仙之上,身处天尊之下,隐隐有与元始天尊彼此制约之势。
元始天尊——燃灯道人——昆仑十二仙——众二代弟子,这便是仙家地位的金字塔,与此相似的是,金鳌岛仙班亦如此。通天教主之下的第一人,就是赵公明。
赵公明有不容小觑的实力,又有超级先天灵宝——金咬剪在手,竟比燃灯道人还要强了三分。赵公明不似十天君般奉通天教主为尊,身为金鳌岛散人一名,除了实力强悍的闻仲,可说于昆仑,金鳌两界罕逢敌手。
此时下山前来充当保镖,一是卖通天教主情份,二是对这东皇钟心生好奇,天性使然,素爱搜刮宝物,浩然便如一件长着两腿自由行走的法宝般,且还是超阶太古十大神器之一,随身又携炼妖壶,太极图二宝,怎让赵公明不垂涎?
即有赵公明一力拍胸脯担保,有他在,当再无昆仑山中人堵路,浩然与纣王均心存疑惑,在这半信半疑中,板车拖过大半个北方,冀州侯苏护领地,终于出现于远处。
胡喜媚坐在城楼上,两脚晃荡,望向远方,笑道:"姐姐神机妙算,大王哥哥果然来了,还有,疑,那是谁?"
胡喜媚倏然吓得变了声调:"赵赵赵赵……姐姐……赵赵赵……"
"喜媚!快下城楼去!爹爹!关大门!开小门!沿路百姓散了!"城墙上,一国之母妲己、纣王义妹胡喜媚慌张无比,花容失色,几乎便要尖叫出声。
妲己再不顾半点端庄贤淑之态,歇斯底里,跺脚道:"开条小道!迎圣驾!!派兵把道两旁封住!无关人等都躲起来!"
"娘!把府里值钱细软都收好锁进箱子,沉到花园池塘里——!!"
胡喜媚与苏妲己,大难临头般地尖叫道:"赵——公——明——来——了!!!"
苏侯家宴
"哟荷——亲爱的喜媚——王后娘娘金安!"赵公明站在城楼下张开双臂,感叹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胡喜媚面露惧色,缩到苏妲己身后,二女战战兢兢,不认识般地来回打量那贼祖宗,赵公明只得尴尬咳了一声,讪讪道:"喜媚长大了啊。"
四周兵士一见纣王入城,顿时山呼万岁,竞相朝拜。冀州侯恭敬接驾,抑扬顿挫一通救驾来迟,罪该万死云云,纣王只淡淡道"罢了。"便由苏侯开路,护着天子,王后一行人进了侯府。
胡喜媚与妲己小声议论道:"果然物以类聚……两个贼在一处,两个贼……"
浩然嘴角微微抽搐,偏生不得辩解。跋涉多日,终于得一处安稳之地,冀州侯苏护府邸虽是清简,一应物事倒也俱全。苏护当即排出筵席,迎纣王上了君位,自垂手于一旁伺候。
天子只道:"不妨。"又着众人入席,一顿晚饭办得如家宴一般,苏护全家,贵为天子的女婿,胡喜媚,苏妲己纷纷坐定,纣王又道:"浩然也坐了。"
按君臣之礼,外臣原不该与天子同席,浩然无法,只得择了一处坐下。赵公明不请自来,大大咧咧朝浩然身旁一坐,谈笑风生,浑不顾浩然心下好生不是滋味。
浩然抬眼望向苏妲己时,只见妲己频频劝酒,觥筹交错,一颦一笑均嫣然,本是狐妖,却以身代入,直把自己当作了苏家女儿。
苏妲己察觉到那目光,朝浩然看来,盈盈一笑,端起铜爵,浩然举杯为礼,默默喝了。
"……闻太师既已出征,孤便率军前去岐山接应。"纣王沉吟片刻,道:"兵力一事,便劳烦苏侯打点了。"
苏护自连声应允,道:"我冀州满城子弟兵,共两万之数,当追随大王讨伐逆贼,肝脑涂地,绝无半句怨言。"
纣王又道:"一万足矣,孤沿路而来,见冀州颇有饥荒之迫。今岁不可再行徵兵之事。明日便启程……"
浩然诧异道:"明天就去?"
纣王答道:"你随妲己,喜媚回朝歌,一路小心,公明既奉通天教主之命前来助我……"
浩然道:"不行,我放不下心。"
纣王微有不悦,道:"孤已安排妥当,你旧伤未愈,必须回朝歌修养。"
浩然却抢道:"你莫要轻敌,西岐军背后是整个昆仑山……"
纣王把酒杯朝桌上重重一放,怒道:"孤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君臣二人一番对话,听得苏护家人胆寒无比,这是什么臣子?妲己忙笑着拿那没要紧的话来岔,却见浩然长身站起,一声不吭,转身离席而去。
夏末秋初,夜间已有寒意,浩然蹙眉在花园中站了一会,酒意稍解,终究觉得不妥,唤来一名小厮,问清回房道路。径去寻天子。
天子喝得半醉,衣未更,靴未脱,躺在榻上,几名侍婢掩口轻笑,站于庭廊下议论着。浩然知这府邸中人终不似王宫中明规矩,也不去责罚,只问:"醒酒汤预备了?"
"喝下了。"一侍女柔声笑道。"大王不愿让我们侍候呢。"
浩然方明白过来,到榻旁为天子除了外袍,脱去长靴,纣王显是疲极,由得浩然摆布,只是不醒。
浩然见天子胸口那道剑痕泛红,纵是睡时,英气眉目,如个半大少年般安静,祥和。一时间心内柔情忽生,凑上去吻了吻纣王厚实双唇,又随手拉过锦被为天子盖了。
"明天你回朝歌。"纣王闭着眼,沉声道:"听孤的话。"
浩然不料天子竟是诈睡,事前想好的反驳之话都忘得一干二净,讪讪道:"不……"
纣王叹了口气,微微睁开眼,一手覆上浩然侧脸,手指刮了刮浩然唇边,道:"孤要与闻太师汇合,带着你,有诸多不便,闻太师性子刚烈……待孤与他先行谈妥,如此方不至于……"
浩然此时才知道,纣王原是怕闻仲对二人之事有成见,只得应了,服侍纣王入睡,方小心拉上纱帘,出了侯府后院。夜幕中明月隐没,星辰稀落,浩然站在花园内,依稀想起那夜铜先生的埙音。
又想到闻仲,闻仲竟是有如此威慑力,连而立之年的天子亦是惧他三分,史书记载闻仲在绝龙岭战死,那么又是谁杀了他?总该不会是元始天尊亲自出马。闻仲一死,引发了阐教与截教的最后大战,通天教主设诛仙剑阵……闻仲是通天的徒儿,那么铜先生……
"截教……"
正想到此处,假山后隐有人声传来,正是一男一女于花园内谈事,浩然疑惑,蹑足上前几步,听得清楚了些,正是妲己与赵公明。
只听妲己道:"我何尝又想四处树敌?这深宫便如虎笼,不是我吃了他,便是他吃了我。"
赵公明道:"你要算计何人与我无关,我不过是带句话;教主严令,不许再动那东皇钟,此话我已带到,你若不及早收手……"
妲己语中带了丝不忿,声音不知不觉大了些许,道:"既是如此青睐那小子,当初何以不先一步收罗于门下?"
赵公明缓缓答道:"教主原是多愁善感之人,此事在金鳌已非奇闻,依我看,教主却是极喜欢那小子,纵是东皇钟投了昆仑,仍把他当作自己弟子般,护短之心可见。况且现下,东皇钟跟着殷受德,便是叛了昆仑;你更不可因着私情,从中作梗。"
妲己悠悠道:"教主对我们这些小妖亦是关怀备至,本是极好的一个人。"
赵公明片刻后又道:"三教既已签押封神榜,未来之计便着落于这灵物身上,你若轻举妄动,扰了大局……"
妲己轻笑道:"小妖不过是女娲娘娘的一颗棋子,如今与我说这话,却是太抬举了。"
妲己极轻声道:"娘娘随手一搅,这阐截两教便争斗不休,连带着人间也如浑水一般。"
赵公明冷冷道:"教主早有应对之策,女娲不过是个准圣,你道封神台是建好看的不成?"
妲己忽地又道:"只怕申公豹那厮不愿善罢,此次闻仲出征,他必会趁机……"
赵公明笑道:"那厮虚虚实实,至今我仍不知他奉了谁的命,但想必总是三清一派,不会投向女娲。"
"他日教主,元始那老头儿,老君三仙借这两教大战,斩去三尸成圣,女娲已不足为虑,纵是放出万妖肆虐世间,亦撼不得炎黄根基分毫。东皇钟虽摇摆不定,终究是三清一脉,反来反去,还是自家人。你若与他为敌,再来添乱,到时莫怪我下狠手……"
妲己叹了口气,道:"我只道女娲娘娘造人,原是对这众生一视同仁。"
赵公明冷笑道:"造人?不过是造点排解寂寞的玩物罢了;你现下随手捏个泥偶,便当作儿女了不成?只可惜她未想到,亲手造出这堆泥偶,竟是结对成群,敢对他们的造物主……"
假山后的浩然如中雷殛,赵公明与妲己之间对话虽极隐晦,却似是抖开了一个惊天包袱!三清与女娲有嫌隙?封神之战,真正原因是为何?依赵公明之言,竟是女娲籍机挑动内斗,通天教主与元始天尊,均是睁只眼闭只眼,听凭这乱局成型?
思维一岔,妲己与赵公明之言便听不真切,狐妖又断断续续说了几句,离了假山后,浩然正迟疑是否该追上去,问个明白时,赵公明却挂着暧昧笑容从假山后转了出来。
"哟荷——宝贝儿——"
浩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退了一步,险些被绊倒在地,赵公明拨开额发,伸出一手,低头勾了勾浩然下巴,行径轻佻,直与调戏女子无异,浩然正要怒斥,月盘却于乌云后转出,照在赵公明脸上,那五官俊秀,眼波荡漾,柳眉高挑,却是个极英俊的美男子。
"偷听什么呢,啊?"赵公明趁那一怔之时,顺手揽过浩然,转过身去,二人贴于假山上。赵公明身形修长,手劲却奇大,浩然一时竟不得挣脱。赵公明籍着月光,仔细端详浩然面容,啧啧声不绝,道:"果然是造化灵秀。"
浩然毛骨悚然,赵公明那神色,直是把自己当成了玩物一般,娘娘腔的语气令人反胃。偏生这男人像是理直气壮,表情亦不带丝毫猥琐感,顿时脸直红到耳根,深吸了一口气:"你……"
赵公明调笑道:"乖乖,动静这么大,生怕没人知道咱哥俩偷情不成?"
浩然正想以钟响把赵公明震开,至不济也得把这混蛋震个七窍流血,却被赵公明先一步点破,马上泄了气,讪讪道:"你待如何?"
不待赵公明回答,浩然收敛心神,问道:"'斩三尸'是什么意思?什么是'三尸'?"
赵公明鼻息灼热,在浩然耳旁不断撩拨,一手更紧紧揽着浩然的腰,二人身躯于假山前贴在一处。只听赵公明轻声说:"不过是争地盘,收小弟的事儿,你如此担心,可是对教主动了真情?"
浩然仍未反应过来,又问道:"我已入了阐教,通天教主何以仍如此……唔……"
不待浩然问完,赵公明竟是把唇凑了上来,火热之舌交缠,给了浩然一个突如其来的湿吻。
浩然狼狈不堪,狠命把赵公明推开,赵公明却举起双手,正色道:"东皇钟,听我一言。"
"教主怜你孑然之身,使命深重,福缘浅薄,方命我去偷封神台。又广发诏令,金鳌岛出身仙道,均不得与你为难。"赵公明眼中隐现笑意:"如今,你可有悔意?"
不待浩然驳斥,赵公明又道:"你扪心自问,阐教众仙,哪一个不是为的这神器之命朝你示好?"
"浩然老弟,愚兄别无他意,你爱去昆仑山,谁也不拦着你。"赵公明又笑道:"知你对教主之行素有疑惑,在此释你所疑,莫要冤枉了他。"
"普天之下,唯有他不在意你是东皇钟,还是一只土狗。自闻仲一别金鳌,教主虽孤独却从未宣诸于口;见你行事颇似他少年时意气,遂心内喜欢,把你当作亲传弟子般对待。此事与昆仑那恬不知耻的满山仙道对你示好,绝不可混为一谈。"
"你可在此等候,看愚兄说的对否。"赵公明笑着转身,扬长而去。
浩然抱膝背靠那假山坐下,心跳终于缓得些许,咀嚼赵公明话中意味,最后那句却是不解其意,只觉金鳌之人,行事实是随心所欲。
正思忖间,背后树影内却又是走出一人。
浩然转头望去,见到一双剑士靴。
抬头时只见那男人穿着一件敞怀外套,叼着一截草根,露出健硕胸膛,不是黄天化又是谁?
"你……"浩然忙眼望赵公明离去之处,所幸已过二更,花园中无人,否则黄天化若被捉住,后果不堪设想!又想起赵公明最后那句,方知晓原来这厮一直知道有人在暗中窥视。
小小一个花园内,竟是聚了四人,今夜当真热闹。
"笑什么?"黄天化疑惑问道。
浩然摇头道:"没什么"旋即意识到情形凶险,忙拉着黄天化,绕过庭廊,躲进自己所宿客房内。
门外隐有侍卫巡逻脚步传来,浩然把灯火挑暗少许,问道:"你寒毒缓了么?"
黄天化不答,只道:"子牙师叔着我来寻你回去。"
浩然本以为黄天化一路追着二人,到冀州来为母报仇,不料这剑士却是开门见山,要劝自己回营,当即怔了怔。黄天化道:"东皇钟,你可是在商充作奸细?"
浩然蹙眉道:"姜子牙告诉你的?"
黄天化摇头,道:"我猜的,你跟我回西岐,我可力保你不受责罚。"
浩然心中疑惑,既是姜子牙让黄天化来追踪自己,回到西岐当是无事,何以又有"力保"一说?未想明白,便答道:"不,我现下不能回西岐。明日我须去求公明,混进他亲兵队里,跟殷受德一同出征。"
浩然又喃喃道:"天化,你可听过'斩三尸'这说法?"
黄天化似是压抑着怒气,道:"东皇钟,听我一言,你身是天道皈依,绝不该……"
浩然忽地心头火起,嘲道:"东皇钟。你是来寻东皇钟的,你可知我叫何名?昆仑上至元始天尊,下至三代弟子,从来只唤我作东皇钟,何时知我真名?"
黄天化被这话一激,顿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浩然又斥道:"我在你们眼中,不过是件会走路,会说话的神器罢了,既是如此,何不用强,一棍下来,把我绑回西岐去?!"
不知不觉声音变大,门外有侍卫敲门道:"大人,可是有事?"
黄天化尚未回答,浩然连打手势,让天化躲上榻去,道:"无事!我自言自语。"
又见油灯昏黄,想是把人影投于窗纸上,当即桌前不敢再坐,浩然叹了口气,坐于榻边,长腿架于床尾栏上,不再说话。
许久后,侍卫步声远离,浩然才道:"或是用你那莫邪宝剑,把我手足削去,如此我必不能挣扎,你把我带回西岐去领赏,反正我受皮肉伤后,不到一日,尽可复原……"
说话间那无尽哀伤袭来,浩然心智通澈,明了赵公明之言,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似个无赖般躺在床上,闭上双眼,把手脚摊开,道:"但凭天化兄动手,小弟绝不敢有任何怨言。"
等了许久,不听黄天化回答,那呼吸近在咫尺,浩然心头一荡,正要睁眼时,却被黄天化转身轻轻抱住。
正尴尬时,黄天化已松开双手,躺回枕上,枕着自己手臂,眼望帐顶罗纱,沙着嗓子道:"东皇钟,诚不欺你,子牙师叔未曾吩咐,天化是离了大军前来的。"
浩然明白黄天化话中意思,这鲁莽战士实是担心自己,方违了军纪,独自来寻。当下心中感动,不再生气,遂温言道:"对不起,方才我……"
黄天化道:"东皇钟,你可是染了我身上寒毒。"
黄天化小时寒毒发作,其师清虚真君曾以仙家真气竭力化去,然而那寒毒毒性猛烈,反连累为师者身染剧毒,调理数年后方逐渐康复,苦不堪言。天化担心浩然,是有此一问。
浩然微笑道:"发作过一次,现已与我真气互消。天化兄不必忧虑。"
灯引燃到尽头,沉进油去,悄然灭了。一室银光无声无息洒了进来。
"我不忍见你助商为虐,走上歧路。"
"我助商为虐,又与你何干?"
"你有恩于我。"
"报恩之道,便是把恩人抓回去?"
"东皇钟……"
"我叫浩然,不叫东皇钟。"
"浩然,你身为上古神器之首,何以自甘堕落,伴昏君之侧……行此逆天之事。"
"你不懂,天化。"
浩然极轻声道:"我是他的过客,他却是我的一生……"
师徒比剑
闻仲挥军西指,姜子牙作的第一个决定,便是把主力部队尽数撤出岐山区域,骑兵,步兵,撤得干干净净,一队不留。
唯余弓兵若干,零星潜伏于山岭高处,静观其变。雷震子,杨戬,哪吒于空中巡逻,每日回报殷军动向,所幸闻仲沿路收编上役败军,走走停停,拖慢行军之速。
一骑奔马南下,穿过兵营外栏,当即有人截住,接过文书,跨上骏马,一路驰入营内,翻身下马,文书递于哨兵之手,哨兵快步奔入被重重木栏围住的帅营区,双手高举,把文书呈于副将张桂芳面前,张桂芳伸手取了,高声道:"加急军报,请闻太师过目!"
"进来。"那男子声音于帅帐内淡淡道。
闻仲低头于羊皮地图上勾绘,山川,河流,均用笔点出险要之地。九龙岛四圣中,高友乾已身死,所余王魔、杨森、李兴霸三圣垂手立于闻仲身后,小声交谈。
张桂芳一躬身,闻仲道:"念。"
"圣恩浩荡,四海归心,冀州侯苏护属下兵马……"
闻仲并不抬头,打断道:"多少?"
张桂芳答道:"一万。"
闻仲搁了毛豪,又取过炭条,道:"何人统帅?"
"大王。"
"副将?"
张桂芳嘴角微抽,似全然不信,闻仲又问:"何人担任副将?"
"赵赵赵……公……"
九龙岛三圣顿时色变,一手下意识揣入怀中。
"……明。"
闻仲手中炭笔"啪"的一声断为两截,抬头看着张桂芳。
片刻后。
"传令全军!一应军需之物尽数登记!营门紧闭!留偏门小路接驾!派兵士把道两旁封了!!现去!"
张桂芳忙不迭地滚了,九龙岛三圣似是见了鬼般,逃出帅营,闻仲深深吸了口气,冷汗直冒:"又是那厮。"
纵观神州大地,闻仲从未怕过谁,即是教主通天,元始,老子,甚至女娲伏羲等圣,均不在闻仲眼中。就连这茫茫苍天,闻仲亦从未惧过。
然而只有赵公明他是怕的,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赵公明这等贼神,杀也杀不死,防又防不过来,万一结下梁子,说不定哪天睡着时,被扒了个精光也不得而知。既不能怠慢着,又不能结仇,当真是头痛无比。通天教主会派此人来协助破周,实是掐准了闻仲的死穴。
大营前炮声一响,山呼万岁,众武将下马,列队恭迎天子。闻仲把纣王与赵公明让进了帅帐。
赵公明所站之地,周遭自动形成一丈见方的空地。"哟荷——"热情贼神走到哪,九龙岛三圣便躲到哪,张桂芳早已传令,帐外只留几名亲随,其余人等,撤得一干二净。闻仲最不愿见到的便是这家伙,当即寒暄几句,打发赵公明回营歇下不提,只余天子在帐内,二人简单交换彼此所掌握的军报后,又见帅帐门帘揭起。
师徒二人行出帐来,在帅营外一片空地上各选一处立定,遥遥相对。
"大王要与太师练武!"
"太师要……"
消息不胫而走,传至大营每一处,当即便有无数空闲兵士凑到内营栅栏外,里三层外三层把校场围得水泄不通,栅栏上扒满了围观之人。
闻太师取过木剑,道:"你终日身处深宫,料想武技已荒芜了八成,此时再来临阵磨枪,已是无用。"
纣王笑道:"太师言之过早了,孤近日颇觉体内真气充盈,是以有此一请。"
闻仲道:"你并未修习仙家道术,何来真气之说?"
纣王不答,提起木剑,闻仲只是偏过头,不知在看何处,手中木剑斜指,竟是毫不把天子放在眼里。
"太师当心了!"纣王喝道,旋即抡起木剑,刹那闪身斜掠而去!
木桩后二人交头接耳。
"昏君膂力本就极强,不料身法也如此迅猛……"
"若以昆仑仙道实力而论,他能排到何处?"
正是身穿商军戎装,混在赵公明亲兵中随行的浩然与黄天化二人。黄天化本是剑士,一见闻仲与纣王比剑,当即被吸引了注意力,拉着浩然跑来观看。黄天化凝神观摩半响,道:"这昏君剑法着实有造诣。"
浩然又问道:"与你相比?"
黄天化答道:"若有名剑在手,当与我师清虚道德真君不相上下。不,说不定只有玉鼎师叔方能……"
说话间纣王一连六剑,出的尽是虚招,闻仲看也不看,随手一剑横拍,重重拍在剑身上,纣王倏然后跃,闻仲接连唰唰两剑,均拍在纣王剑身旧力已疲,新力未生之处,天子虎口剧震,长剑险些落地,忙吸了口气,退后站稳。
浩然又小声问道:"闻仲呢?"
黄天化摇头道:"看不出,闻仲武道造化已超出我见识……"
闻仲眯起双眼,在那薄暮中望向远方山峦,道:"确有真气,何处得来?"
纣王挺起木剑,一剑直刺,闻仲终于转过身来,单手横持木剑,迎上纣王那当胸一式,双剑将触未触之时,妙到毫厘地划了个圆。
刹那间数千兵士均是纵声惊呼!
闻仲剑锋上绵延之力不绝,纣王欲抽剑变招,却只觉剑柄上传来一股大力!那旋力带着剑身偏去些许,再一转,绞得纣王木剑脱手,朝高处飞去,"砰"的一声钉在瞭望台柱旁!
四周静谧,少顷,数千人一声轰雷般喝彩。
比武过后,兵士尽数散了。唯余浩然与天化站在原地,待得闻仲与纣王一路交谈后回帐,浩然方拍了拍天化肩膀,示意他蹲下。借着天化背脊跃上高空,拔下纣王先前手持那把木剑。
天化端详那剑,见剑身隐有碎纹,道:"真气贯于剑身,纵是草木之器,亦成锋锐神兵。"
浩然点了点头,天化又道:"师父教习剑时的第一句。"
"然而那仙家真气,却是极难修习。"天化随着浩然回去赵公明营帐,沿路道:"纵是师尊修百年金仙之体……"
浩然心中一动,问道:"殷受德体内是与我同源真气,你呢?"
黄天化愣住,片刻后俊脸微红,答道:"拜你所赐,那夜……"
浩然明白了,随口调侃道:"天化兄英伟男子,一表人才;被浩然搂搂抱抱,吃豆腐,占便宜,换点东皇钟的真气,大家算是扯平了。"
黄天化赧得无以复加,片刻后竟是说:"浩然,我……"接着不再言语,一手搂着浩然的肩,便低头凑了上来。
"等等……"浩然心中大惊,本只是开个玩笑,不料黄天化却当真了,此处距赵公明营帐极近,又不可叫喊,正想分辨几句,黄天化却红着脸,在浩然额上吻了吻,旋即放开手臂,别过头去,不再做声。
浩然大窘,这是示爱?抑有其他意味?只见黄天化走了几步,却又倏然回转。拉着浩然躲于一处帐后,道:"噤声。"
浩然未待询问,已被天化抱住,二人躬身蹲在一处,抬眼望去,赵公明帐内有人掀帘走出,却是闻仲!
"他要做什么……"浩然嘴唇微动,无声问道。
黄天化脖颈干净,身上男子气息强烈,微微凑到浩然耳旁,道:"不知。"
浩然心跳得厉害,闻仲身形被二人掩身的帐篷遮住大半,看不真切,又偏过头去,疑惑无比。
这一转头,与黄天化挨得极近,彼此呼吸交错,黄天化情不自禁,却是凑近,想吻上去,浩然忙伸出手掌,要把天化推开,当此旖旎之时,闻仲屹立于暮色之中,遥望远方迭起层峦,解下腰旁金鞭,朝着天际重重一挥!
窥探中的二人顿时忘了旁事,险些惊呼出声,闻仲那一鞭横跨千里,竟是抽至岐山顶峰处!金光遥遥一闪,闻太师回手急扯,那遥远山头上竟是有一团红云朝商营内冲来,如炮弹一般轰的一声坠于闻仲脚前!
落地那一霎,浩然方看清楚,那少年头朝下,浑身被金鞭缠绕,动弹不得,把地面撞出一个大坑,坑外鲜血蔓开,与那混天绫同成一色。
正是哪吒。
"哟哟哟,这是谁?贼孙子?"赵公明从营内钻出,闻仲不待贼神说完,答道:"把此人绑了,系到东营外,待我再审问。"
那声巨响惊动巡逻兵士,当即便有人一窝蜂拥上,把哪吒从那坑底拖出,哪吒挣了几挣,奈何已摔得手足折断,满面鲜血,额头爆裂,浑不似人形,只得任由兵卒绑了抬去东面。闻仲方收鞭回臂,朝西面帅营去了。
"大哥,救我……"
哪吒虽为莲花转世,外骨依旧为血肉之躯,闻仲金鞭外附了无数倒刺,几乎把哪吒半个臂膀上的皮肉撕了下来,血流如注,在木桩下呈紫黑色,逐渐漫成一滩凝胶。
哪吒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看着面前兵士来去。无人敢靠近,那目光恐惧万分,如看怪物般。
哪吒双唇动了动,小声道:"救我。"
浩然忙打了个噤声的手势,那边黄天化已绕了一圈,把五名看守放倒。
浩然心中一揪,疾步上前,为哪吒扯开绳索,哪吒"咚"地一声摔进血泊中,试着动弹,唯有一只脚未损,其余三肢均已折断,以一个诡异且恐怖的型状,支在地上。
浩然忙问:"痛么?"
哪吒摇头,道:"你去哪了。"
"别问,你还能飞?"浩然双手发抖,为哪吒接好断肢,脚踝处发出"嗒"的一声轻响,闻之令人汗毛倒竖。
"泪。"哪吒一手手指触到浩然眼角。
浩然把哪吒揽到肩前,小声道:"你回去,莫要告诉子牙我在这里……"
说时迟那时快,浩然把哪吒一推,二人错身避开抽来的那鞭,旋手抛出风火轮,哪吒一脚踏上,摇摇晃晃,眼望空地外站着的那个男人,似在迟疑是否该回身支援。
浩然吸了一口冷气,肩头衣服被撕得粉碎,转身面对鬼魅般的闻仲。
"你何时混进来的。"闻仲冷冷道。
浩然眼望闻仲手中金鞭如毒蛇,跳跃不定,那鞭影已幻化成海,把自己重重围住,黄天化已倒在闻仲脚边,不知是死是活。当即吸了一口气,道:"哪吒你快走!"
哪吒方转头去了,闻仲却不便追,只冷冷看着浩然。
霎时浩然只觉全身被一股重压笼罩,仿佛举手投足,都被那强大气劲锁住,动弹不得,勉力抬起左手,手背上,太极图泛起光芒,闻仲又是一鞭抽至,在那一瞬间,浩然消失了。
那金鞭却如有灵性般掉头转至,太极图光芒一收,浩然刚在闻仲背后现出身形时,又一鞭猛地抽至!浩然被那大力一撞,肋骨顿时剧痛,"哇"的一口鲜血喷在闻仲背后。
再次横移时,逃到半空,浩然惊惧无比,终于掏出炼妖壶。
闻仲并不抬头,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微笑,刹那鞭影如滔天巨浪,重重于天顶压了下来。浩然刚祭起炼妖壶,壶身却是一抖,金鞭已毒蛇附体,把神器卷了去。
浩然瞳孔猛地收缩,正要发出钟声那刻,后脑已挨了一鞭,登时似被一柄巨锤轰然击顶,头脑剧痛,眼前一黑,摔落于地。
熟悉的沉厚男子声音传入黑暗中,把浩然唤醒。
"孤总觉得,与他曾相识,却又无论如何想不起,是在何处遇见此人……"
闻仲淡淡道:"大王多心了。"
闻仲坐于案后,只埋头看着军报,纣王却是立于帐中央。
天子站,大臣坐,也唯有闻仲方敢如此。
然而纣王在闻仲面前,却拘束无比,话语迟疑,几次想开口,又不敢提浩然之事。
浩然呆呆看着屏风,天子睫毛与短发之影投于屏风上,那武士辫,还是临行前自己亲手所编。浩然轻轻挣扎了一下,手足均被绳索紧缚,捆绑自己的粗绳不知是何材质,闻仲一鞭抽得极狠,全身真气涣散,提不起气劲。
只听闻仲道;"有何话想说,不妨直言,一国之君,到此时仍是畏首畏尾,成什么样子?"
纣王叹了口气,道:"孤……想把浩然带在身旁,孤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他在一日,心内就说不出的愉悦;少了他一日,心神竟是不得安宁,终日神智恍惚,时时念着他,想着他……"
闻仲道:"情爱罢了,说这歪腻。"
纣王竟如个少年般的难以宣诸于口,又过了许久,道:"师父说的是,弟子不肖,对一个男人起了情爱之念。"
"求师父成全。"
闻仲缓缓抬起头,凝视纣王片刻,天子低下头去,闻仲道:"成全?如何成全?你君临天下,谁成全得了你?"
纣王似是提起勇气,道:"师父在金鳌修行时,亦是对情之一事,陷得极深,料想……"
闻仲道:"你可知那浩然是何人?"
纣王抬头道:"弟子不知,也不想知,过去种种,都作尘世浮云,弟子只想时刻与他在一处……"
闻仲吸了口气,道:"你亦是陷得极深了。"
纣王道:"师父,你当明白弟子此刻心情,当初你与通天……"
闻仲勃然大怒,喝道:"滚出去!"
纣王似乎早已知这怒火,却依旧立于闻仲面前,倔强道:"既已深陷,一力担当又何妨?你连——"
紧接着,是闻仲如狂雷瀚海般的怒吼。
"滚——出——去!"
旋即一鞭飞至,把纣王抽得直飞出帐外,远处兵器架、营篷响成一片,似是沿路撞塌了五六座兵营,闻仲方平缓喘息,收回金鞭坐下。
待得帅营外喧闹渐息,显是侍卫护着天子离去,闻仲方回过神来,伸手解开案前的一个小布包。道:"把屏风后那人带来。"
浩然心头一惊,已有两名亲兵绕到屏风后,摆了一把木椅,把浩然放在椅上,双手反过椅背捆实,闻仲又道:"口上布巾取了。"
亲兵依言施为,闻仲方令侍卫退去,抬头端详浩然。
浩然出了一口浊气,直视闻仲,毫不畏惧。视线于他有力胳臂上滑下,落于手中的一件洁白之物上。
蓝布摊开,内有炼妖壶,与铜先生所赠的白色玉埙。
闻仲问道:"此物从何处得来。"
浩然嘲道:"明知故问。"
闻仲随手一挥,金鞭如灵蛇出洞,笔直朝浩然激射而去,在他肩膀上开了个血洞,紧接着收回金鞭,一来一回,连带着撕出一块肉。
钻心剧痛中,浩然直抽了口冷气,却是不喊出声。伤处血如泉涌,顺着手臂流下,眉头紧拧,全身不住发抖。
闻仲只看着浩然肩上血洞,过了片刻,那血似是流光,又似是止住,伤口渐渐愈合,最终于皮肤上留下一圈红印。
"你身为东皇钟。"闻仲冷冷道:"不死不灭,便自以为天下无敌了?"
浩然一怔,却听闻仲冷笑道:"只需让你粉身碎骨,打回原型,再以万钧巨石镇于高山之巅,或沉于东海之底,你纵是天地神器,也无法再逞丝毫能耐。如今你还嚣张?"
浩然吸了口冷气,先前失血过多,脸庞苍白,清秀眉眼间尽是没半分血色,闻仲却似打量一件死物般看着浩然,道:"你到朝歌,所图何事?"
浩然只是不答,闻仲又道:"钟剑斧壶塔,琴鼎印镜石。殷受德曾与我明言,你为寻这太古十器而来,为拯救苍生而来……"
"闻仲。"浩然抬头冷冷道:"你要杀便杀,要沉便沉,我丝毫不惧。"
闻仲充耳不闻,只道:"我曾于金鳌深处,三皇遗卷中窥得只言片语,太古十器齐聚,钟剑斧壶塔是为'虚空之阵',琴鼎印镜石为'失却之阵'……"
浩然心头一凛,闻仲是知情人!只听闻仲又道:"'虚空''失却'二阵一为天,一为地;谐律时将散去十神器中蕴含元气,还予自然,亦称'谐律',取还道于天之意。"
闻仲眯着眼,缓缓道:"散去十神器自身天地元气,自以你东皇钟居首,亦是说,谐律后十器将毁为废铁……东皇钟,你寻到太古神器后,便要去送死。"
一将功成
浩然眉毛一挑,嘲道:"闻太师博学多才,连这事也晓得,浩然寻齐所需物件后,便会成为废铁,确实是在送死。"
闻仲愣住了,室内一阵难堪的沉默。
许久后,闻仲方道:"你受何人指使而来,元始天尊?"
浩然嘲道:"你不相信?不相信我明知必死,还来搅这浑水?"
闻仲意在试探,只想抓住浩然话中漏洞,进而拷问幕后主使,浩然之言确实无法相信。
浩然又道:"若世间凡人均是贪生怕死之辈,你此刻大军已可开入西岐,坐享人头。"
"金鳌岛,昆仑山仙人长生不老,永葆青春,自不会想到这层;然而浩然是凡人,或曾经是凡人……浩然是不怕死的。"浩然缓缓道,望向闻仲的眼光中,已多了点嘲笑、同情的意味。
闻仲沉默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浩然面前。
浩然心头一凛,方才钻心疼痛未过,不知闻仲又要如何折磨自己,当即心有戚戚,却不见闻仲挥鞭,闻仲只亲手为浩然解了绳索。浩然舒了口气,活动酸麻的手足,知闻仲已相信,不会再难为自己。
闻仲回位后又道:"你从何处来,终须回何处去;我那天子顽徒对你死心塌地,又该如何?子辛曾言,你带着神器回家,完成任务后会回到他身边,此言何解?"
浩然想起第一次在龙榻前的亲口承诺,半响说不出话来,鼻前一酸,只道:"我没说实话。我只想他安安稳稳,坐在龙椅上。只想保住他的江山,让他快乐一时三刻,也是好的……"浩然红了眼眶,微笑道:"我若离开,便不会回来,其实自始至终,都是我的错,我骗了他。"
闻仲沉声道:"既是如此,你当知如何决断。"
浩然看着闻仲,强笑道:"我……嗯,我本就心中有数。"
闻仲又道:"不可过激。"
浩然点头道:"他虽是一国之君,心性终究如小孩一般。"想到纣王那些孩子气的言语,面露微笑。忍不住问:"你与铜先生,曾有一段往事?"
闻仲拾起炼妖壶,玉埙,交到浩然手中,答道:"你至今仍不知他是谁?"
浩然茫然摇头,想起赵公明得了陌路,又奉命下山帮助自己,忽然灵光一闪,失声道:"铜先生就是通天……"
闻仲道:"他便是我师父。"
果然是通天教主!只有诛仙剑方能一剑砍开大地,浩然想起通天教主那时沿路照顾,又为自己寻得炼妖壶,心中感动与悔意交叠,却听闻仲道:"你那昆仑山的同伴,我已着人绑去给公明,切记不可惹出事来,这便去罢。"
浩然应了,转身离去,闻仲又在身后说:"我放了你,并非因你身为东皇钟;观你之言,不是那信口雌黄的宵小之辈,这天下能在我闻仲面前毫无畏惧的,唯你一人而已。"
浩然并不回头,答道:"浩然非是为了私念而来,自问行事无愧于天地。"
纵观玉虚,碧游二地,乃至更高层次的上三天;茫茫神州大地,闻仲是第一次遭遇像浩然这样的人,闻太师叹了口气,道:"赵公明。"
帐篷一角那人摘下面具,静静站着。
闻仲说:"教主已把炼妖壶给了那孩子,昊天塔该如何?"
赵公明似是沉浸在一些回忆中,许久后方道:"我失手了,未曾获得。"
赵公明仿佛想到什么事,又说:"你若能牵制昆仑山注意,我与浩然再上昆仑一次,不定能得手。"
闻仲问:"谁来统领冀州军?"
赵公明道:"你那痴情徒儿当可。"
闻仲淡淡道:"这便预备下,明日我率军入山,你三人往昆仑山去。浩然就劳烦你多……"
赵公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戏谑道:"不料闻仲你也有求人的时候。"说毕转身出帐,道:"你何时回金鳌?"
"此战胜了便去。"闻仲冷冷道。"慢,把这废物一并带走。"
赵公明忍俊不禁,探身到帐篷一侧,掀开毯子,把黄天化抓在手里,提出帐外去了。
翌日兵分两路,闻仲率三万人进了岐山,纣王率一万人绕过东岐南面,缓慢推进。赵公明却与两名亲兵无声无息消失了。
杨戬侧坐于哮天犬背,漂浮在空,眺望山谷内密密麻麻的大军。蹙眉不语。
闻仲领重兵压在谷口,传令下去,商军四散,抢占高处与险要之地。姜子牙传令鸣金,一声清响下,周军尽数撤回,两军之间留了一大片空地。
数月前冰封岐山战绩已打扫干净,那平原上延至谷口处却是寸草不生。杨戬扶着哮天犬落地,问道:"闻仲有三万兵马,子牙师叔要如何应对?"
太公望笑了笑,答道;"无计。"
杨戬只道姜子牙在开玩笑,遂默不作声。哪吒日前身受重伤,回到周营,子牙当即令雷震子背着哪吒回昆仑山,唯有制造者太乙真人方能治疗其伤势。黄天化又擅离职守,此时周军只余杨戬与太公望二人,面对实力强横的闻仲,如何能敌?
只见闻仲于谷口停下,按兵不动,传令就地扎营,杨戬猜测姜子牙会行劫营之计,乐的享这一时三刻清闲,便不再多问。
不料到了夜晚,子牙却仍是无动于衷。乌云遮没明月,平原上隐有淅淅索索之声传来。杨戬飞入帅营,报:"闻仲派来刺客!"
子牙只笑道:"果然来劫营了?"
杨戬疑惑更甚,立于帅帐前,子牙正出声招呼,杨戬却已再次腾空,此时闻仲派遣之军,已挨近了大营。姜子牙部署了瓮中捉鳖的陷阱?自己何以全然不知?
片刻后,一声惨叫骇得杨戬几乎摔下地去。
那是来自己方军士的,临死前的挣扎,紧接着,火从大营一头熊熊燃起。
屠杀开始了。
没有预料中的金鞭之海,甚至不见法宝光芒,近千人冲进了周军大营,举起兵刃,便开始这一场大屠杀。王魔、杨森、高友乾、张桂芳,修道之士无一露面,闻仲要以兵对兵,展开殷商的反攻。姜子牙早已推知此结果?
杨戬忙落下地去,大喊:"集队!勿要慌乱!"
刹那一道热血喷在脖颈中,背后倒下己方一人,山谷尽处发得一声轰雷炮响,近万人掩杀出来。
杨戬生平首次遇上这万军冲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09/10/25 at 下午5:49: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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