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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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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世心语》作者:水勿 (1/4)

【时空穿越】《阅世心语》作者:水勿(完结)(楚汉穿★给你一个不一样滴韩信!)


《阅世心语》

【文案】

云破蟾光穿晓户 昨夜梦徊 多少伤心处
越女江边为谁顾 长剑舞天悲三楚
从前幽怨应无数 铁马金戈 青冢黄昏路
一往情深深几许 深山夕照深秋雨

少年时,他看见了灰衣书生的他,清冷倨傲的他,英姿飒爽的他,手撑竹伞细雨中漫步而来。

再忆起他,梦境的九天梦已恣意绽放,他坐于榻边远望天边明月,眼里再次浮现那双重瞳的眼眸,温柔而冷静。

多年后,侍女在长长的裙下环配叮当,他透过烛影摇红,看见薰香生起深处,西楚霸王,英气焕发。

——世事恰如迷局,寻人,失散,流落,皈依,纷乱无绪,及至谜底解开,那人却已站立在你面前。

【内容简介】

秦始皇求道成仙,照骨镜破土而出、'妖孽'青云道士,三者间有如何联系?

西楚霸王项羽,汉初功臣韩信、汉初名将彭越,三人会有一段怎样的历史纠葛?

汉初名臣张良为何最后隐居避世,诚心求道?

项羽和虞姬千古传颂的恋情背后,是否隐藏不为人知的秘密?

遥遥远古,何谓女娲伏羲?何谓修道成仙?

人类李渝、外星人thor,同时穿越时空从遥远的两端相遇时他们会遭遇什么?

【一句话简介】:讲述一段不一样的秦末汉初的动荡历史

——21世纪末人类探索秦陵古墓时发现未知文明,Tollan族遗留的史前仪器'阅世盘'。

——身为史学家,人类李渝在测试'阅世盘'的过程中,赫然发现这个史前仪器似乎是Tollan族的对抗游戏机器,而体验的内容竟是人类从古至今的历史过程。他通过'阅世盘'穿越回到古代时空,发现自己必须遵守"不干涉原则":不得改变历史事件、不得提供未来科技、不得伤害原始居民……

——身为银河首席执行官,Asgard族的thor决定对前曲线文明的地球进行亲身体验。他想寻求自己种族数千年前早已消失的一些感情元素,以此解决asgard身体退化难题。

——当一个保存记忆穿越时间而来的李渝和一个封存记忆穿越空间而来的thor,从遥远的两端相遇时,他们才开始读懂自己的心语。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渝、楚平 ┃ 配角:楚汉人物、明远、阅世、tyr ┃ 其它:人类、Asgard族、Tollan族、Ori族


卷一 阅世托兰 21世纪末—李渝

第001章 阅世

公元21世纪末西安临潼

层峦叠嶂的骊山北麓脚下静静流淌着一弯历经千年的悠悠渭水。它逶迤曲转的流过山林葱郁,无声无息的没入石岩裂缝,流进沉睡千年的秦陵古墓里。

一滴又一滴冰冷刺骨的渭水透过千尺黄土,在这深藏地底的古墓里渗出一脉泉水。此时一队身着防毒装备的科研考察队员正小心翼翼的行走在这四周散发着淡淡银光的地下行宫,他们沿着腐朽斑斑的石板路朝之前挖掘的入口缓缓前行。

受不住队友的缄默沉闷,走在最尾的李渝悄悄回头向古墓深处望去。在看见身后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以夜明珠为浩瀚广阔天空,呼应绘制的奇观时,他的眼中再次闪过震憾与惊讶——"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没想秦陵古墓与史记上记载的丝毫不差,甚至有些地方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曾队长站在墓口外,他看见后面的李渝行动缓慢,忍不住催促道:"你怎么还不快点出来!年纪轻轻就掉在最后面,成什么话!"

李渝双手摩挲着岩石探身朝外走,嘴里低语道:"我刚不是扭着脚踝了吗?你们做长辈的也不体验我一下。"

曾队长深知李渝的本性,立刻提高音调笑道:"脚扭着了?小渝,我看是你的腰不小心扭着了吧?"

身旁其他的队员也听出里面的含义,大家都不禁轻轻笑出声来。

"小渝,我们也是为你的前程着想。有些时候还是需要适可而止……"

"我们老一辈的话你们也不喜欢听,不过还是要注意身体健康……"

"小渝你长得也不错,条件也很好。回头我给你介绍个怎么样?"

"……"李渝注视着这几位面露关心、实际拿自己当开心果的前辈们,他习惯性的挤出笑容,摇头说道:"身体我会注意,介绍对象就不必要了。我怕糟蹋了好姑娘。"

在众人不断的搭笑声中,笑容越发僵硬的李渝终于瞧见一辆军方的运载车从远处行驶过来。他顿时像是遇见救星般喜出望外道:"基地的车来了,我们还是快点收拾仪器!"

"呵呵,今天就放过小渝你了。"曾队长拍拍李渝的肩膀,低笑道:"你那小滑头我还不知道?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耍小滑头?"

李渝暗自后悔刚才自己图一时口快,被这老狐狸狠狠玩了一把。但他表面还是恭谨的点头说道:"嘿嘿,我哪里能躲过您老的火眼睛睛呢!?"

曾队长语重话长的嘱咐道:"不过你也应该收敛收敛自个的私生活,别一个一个的换女人,影响不好嘛。"

"以后会小心的。"李渝对于这些跟不上时代的老顽固们,他也不想多做什么解释,更何况他自己还是一个男女通吃的双性恋者。

"我也是为你好,去帮忙搬器械吧。"

"谢谢队长!"李渝假装感动的不断点头,心里却不满的埋怨道:自己呆的科研考察部门薪水和后勤采购部门一样多,却又要探墓又要当搬运工,真他妈的不公平。

大家一阵忙碌后,运载车开始缓缓朝远处行驶而去。车上的队员们都疲惫的斜靠在车椅上昏昏欲睡,也不再讨论秦陵古墓的各种离奇。

六号基地

双腿斜放在堆满文件的书桌上,李渝正闭上眼睛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此时他早已忘记了自己不久前还在墓冢里的阴冷紧张,他心里有的只是这次考察行动后对自己工作的提拔,或许还会混上个轻松高收入的职位。想到这,他熟练的从衣袋里掏出盒蓝色的云烟,食指轻轻一弹,点上一根香烟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工作时间是严禁抽烟,李渝先生。"

未经自己许可就擅自推开房门的肯定是王睿,王博士。在听见呆板严谨的声音后,李渝已经非常确定来人是谁。他依旧懒散的斜躺在座椅之间,半眯着眼睫懒懒回答道:"老王,你有什么事情就快说。咱们都是熟人,你又何必每次都这么严肃?"

"我可不比你们年轻人,该说的话我可得规规矩矩的遵守。"敛去之前的严肃,已经年过半百的王博士熟练的给自己泡上壶好茶,他瞧见因为听见沏茶的声音而睁开眼睛的李渝笑道:"不就喝一杯茶,你也用不着摆出这副心疼的样子吧?"

这茶可是放了近多年的普洱茶,都被你一人快喝光了!李渝抽抽嘴唇,强笑道:"你这次来带了什么小道消息?"的fa

"不就是关于你们上次考察秦始皇古墓的事情。"王博士喝了一口普洱茶,文绉绉的念道:"这是神奇,不亏为史记中所载的'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满之。令匠作机弩矢,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他苍老的眼眸里闪过一抹精光。

李渝敏锐的捕捉到那抹精光,他心神一动,总觉得老朋友话中有话,而秦始皇古墓一事又正说破了自己的心事。李渝不由放下双腿,凑到王博士跟前问道:"您老就卖关子了,我也正思量着这事情,或许自己能得到提拔也不一定。"

"提拔?我看你大祸临头还差不多!"

"什么!?"李渝怎么也没料到会这样,大惊失色追问道:"究竟怎么回事!?我探寻古墓怎么会没福反有祸事!?"

"你们探寻古墓回来不是带回一个古代的仪器吗?"

听到王博士说起古代仪器,李渝的眼里浮现了一层迷离。他是第一个发现那个仪器的人——那东西放置在一堆黄金珠宝里面,当他第一眼看见它时就觉得不一般,不是寻常的物品。那是一个圆形,六尺高度,镶满透明晶体的物体。他们把它拿在手里观察时,发现这很可能是一个用于某种途径的仪器。所以科研考察人员一致决定将它带回来做仔细研究。难道这东西出了什么问题!?

王博士看出李渝神色紧张,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不要太过于担心,只是我们在对这仪器做检测时竟发现有你的DNA!"

"这怎么可能!?我是带了隔离手套取出的这仪器。自己受过专业培训,绝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李渝反射性的驳回道。

"我们知道你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说道这里,王博士顿了顿,他的眉宇间掠过了一抹阴影,"我们用发射性物质分析,发现这个物品,不,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仪器,至少有一万年的历史了……"

"一万年!?"这样的数据远远超出了李渝的承受能力,他原本以为最多只有五千年的历史。如果真的有一万年的历史,那人类的认知将会彻底重新被改写,人类的起源或许……李渝不敢往下面多想,这实在是太可怕、太难以接受的事实。在他还未缓过心神时,王博士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

"而那个印在仪器上的DNA,据我们粗步分析有近两千多年的历史。"王博士有些担忧的看了看自己一手扶持,科学界年轻之星的李渝,他舒缓下语气说道:"那个DNA和你的DNA基本符合……"

"……"李渝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事实!他立时呆瞪着王博士,脑海里一片空白。

良久,王博士见李渝恢复了神智才道出了这次来的目的,"小渝,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他走到李渝的身边,情深意重的安抚道:"我也很舍不得你,可是为了科学……真的是委屈你了。"

嗅出诡异的气息,李渝立刻一见针血问道:"什么为了科学?为什么偏偏就是我!?"

王博士的脸憋得通红,他踌躇片刻,最终定下心神说道:"我们已经发现了这个古代仪器的基本运作,发现这是一种类似于睡眠的一种设备。既然这个仪器上面有你的DNA,所以科研组一致研究决定由你来做这个尝试。"

"尝试,我不就是测试这个仪器的小白鼠吗!?而且我是不属于你们科研小组的!"

面对满屋内咆哮的声音,王博士无可奈何的耸耸肩,望着愤怒的李渝柔声道:"你应该明白,国家做出的决定你是没法抗议的。当你签订六号基地协议时,就应该明白。"

怒火中烧的李渝在听见六号基地协议时,他顿时犹如瞬间被抽掉空气的皮球,整个人重重地回坐在椅子上。是的,当你有权接触国家最机密的档案时,你也将自己的自由乃至生命都交付了出去。人都是好奇地动物,为了好奇而自愿丧失相应的权利,而他,李渝就是其中的一员。

见自己的爱徒逐渐的恢复理智,那墨色的眼睛中流露出的冷静、沉著。王博士满意的点点头,心中甚是宽慰:这才是李渝,以冷静理智见长的年轻史学家。

"你放心,我们会很小心地测试。只有知道对你的身体没有影响时,我们才会进行下一步的测试。"

"我知道。"李渝狠狠的抽了一口快燃烧殆尽的云烟,平静道:"如果这次测试完成,我应该会升迁吧?"

王博士笑道:"肯定,我应经和他们说过了。听说要让你去后期采购部门。"

"哦!?"明知是老王故意给自己设下的一个套,李渝还是忍不住钻了进去。他实在是太想进入后勤采购部门了,轻松、安全、高工资的工作谁不想干?于是李渝顺势问道:"几时开始测试?"

王博士看着心不甘情不愿的李渝,不好意思的谄笑道:"一个时辰後就开始,没问题吧?"

李渝一怔,而后淡然道:"没问题,让我一个人独自呆会好吗?"

"好的。"似乎感觉出空气里的沉闷,王博士在扣上门的最后刹那真诚的说道:"我们已经通过动物测试很多次,没什么问题。你就放宽心等着升迁吧。"

待屋内重新安静下来,李渝再次将双腿斜放在书桌上,熟练的重新弹出一根香烟。他静静的注视着窗外玫瑰色的流云,眼眸里闪动着金色的色泽。等浅红的太阳褪去玫瑰色的流云,缓缓升起与黛青的山峰之间,李渝将手中的蓝色烟盒揉捏成团,随手扔向窗外,自己头也不回地快步朝试验室走去——动物测试很多次?可我是人,不是动物!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文——软科幻、结局happy
谈不上文笔,只是在讲述一段渗透外星文明的楚汉历史
BUG:楚汉时期还未出现道士只有方士,文里写有道士字眼;楚汉时期流通的貌似不是银子,文里提过银子字眼。

  第2章 阅世盘

  在扫描仪扫取瞳孔等待身份验证期间,李渝伸手松开颈下的领带。等听见通过验证的声音响起时,他右食指一弹指尖的香烟,自己缓缓走进银白色的走廊。经过一路严格有序的电脑检查,李渝熟练的朝右边转角处一扇大门走去,按上指纹后来到一间工作人员异常忙碌的实验室。
  李渝注视着前方那台放置在维持生命机器旁的古代仪器,他僵硬的勾勾嘴唇,回应四处射来的热烈目光。
  "就是这台仪器?"虽然他非常不情愿,但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考虑,李渝还是细细盘问起测试的每一个环节,"这仪器如何运作你们可都清楚?"
  科研人员解释道:"基本原理我们都已经掌握。即使出现意外,我们也会通过脑电波立刻中止试验的进行。而且你会躺在生命维持机器里进行测试,可以完全放心。"
  李渝听见科研人员只是基本掌握了这个古代仪器的运作原理,他顿时心情不悦的皱眉道:"先跟我说说初步测试的计划。"
  "为了保守起见,初步测试只打算执行三十秒,看是否对你的身体造成什么具体的影响。如果你返回的脑电波与之前我们测试动物的脑电波有符合一致,那我们会再进行深一步的测试。"
  李渝不满道:"先生,我是一个人类!而你们之前测试的是动物!脑电波怎么可能符合!?"
  "我们也很明白你此刻的心情。"科研员理解的对李渝笑了笑,同情道:"人类和胎生动物在脑电波上有一些波长是一致相同。因此我们能够测算出你的脑电波是否和之前的动物符合,进一步能预测出你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是否良好。"
  "也就是说,你们通过之前的数据来分析我的精神是否正常?来判断测试途中是否需要中止?"
  科研人员缓缓道:"你这样理解也没有错。请尽可安心,先前的各种动物测试表明对它们都是毫无损伤。我们做了大量的测试,包括猩猩、海豚、老鼠、猪……"
  李渝立刻提高声音,打断道:"行了,请不要将我和动物相提并论!"
  "非常抱歉,我刚才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李渝强压住内心的烦躁,不耐烦的打发走身边唠叨的科研人员。接着他强作镇静的来到生命维持机器旁,独自嘀咕道:"不就只有三十秒而已,应该没什么事情,不会有问题。"
  "你只要躺在生命维持机器里,什么都不用紧张,请完全放松心情,就是当做一场美梦就是……"
  听着耳边人们的安抚声,已经躺在生命维持机器里的李渝紧盯着眼前不断闪烁银白色光芒的古代仪器,他心中不停冷讽着周围让自己成为小白鼠的人们。什么不用紧张,放松心情!你们躺在这里面试试!思绪正想到一半,李渝忽然感到一袭温暖的白光笼罩全身,舒服得一丝睡意爬上的眼梢。
  等他渐渐恢复知觉时,李渝惊讶的发现他居然身处在一潭清水下,而且还是全身赤裸!紧接着他察觉出这清澈透明的湖水却重如水银,自己的四肢沉重得根本无法动弹丝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竟然可以在水中轻松的呼吸!李渝强克制住心中的恐慌,不安的四处打量。只见天空被夜色笼罩,唯有一弯残月低挂。水面上浮动的那一缕缕乌黑的头发似乎正源于他自己,伴随呼吸漾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可是他自己的头发怎么会有那么长!?
  在他来不及思索之余,李渝又看见了一袭青衣映入眼里——那抹青影托着一青盘,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他走得很静,很缓,银色的月华也沾染不上青色的衣袖,转眼间,那人已经来到了他的上方。
  世上竟有如此缥缈出尘之人……李渝注视着青衣,不由一阵痴呆。他恍然听见耳边响起清朗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们都把我忘记,阅世终于等到了托兰。"
  修长的手递到了李渝面前,胳膊似乎也可以动弹,他来不及多想本能的握住那只伸来的手,借力跃出了水面。
  阅世见李渝沉默不语,她也不再多言只是将青盘中盛放的衣衫小心披在李渝的身上,接着他弯腰体贴的服侍起李渝穿衣。
  被眼前怔惊的李渝缄默一会,他方开始仔细打量眼前的青衣——那人柔柔亮亮的青丝从发髻垂落而下,直至腰际。洁白如玉的脸颊映着倾泻而下的月光,显得轻柔淡雅。一时间李渝恍惚的脱口问道:"你是阅世?"
  "是的。"
  "你,是男是女?"
  阅世依旧体贴的替李渝系上玄色衣带,恭谨道:"托兰怎么会这么问?阅世是没有被赐予男女之别。"
  "啊!?"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生人妖!?李渝飞快的思索道:'她'一直称我为托兰,难道'她'以为我是'她'的主人?看上去'她'对我也十分的谦卑恭谨。嗯,即使'她'是人妖我也不介意,如此佳人自己如何舍得?
  在李渝胡思乱想之际,阅世已经帮李渝穿好衣衫站起身来,他看着若有所思的李渝浅笑道:"难道托兰来之前没有被告知阅世只是一个机器吗?"
  "啊!?"可怜的李渝在多次怔惊后又一次被怔呆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眼前这个轻柔淡雅之人与机器化为等号,现实有时候真的是太残酷!此时李渝发自内心的希望'她'是一名人妖那该有多好,至少还有一点假想的空间。
  "托兰请跟我来。"阅世似乎有过此类的经验。他对李渝善意一笑,而后转身朝远处走去。
  轻柔的声音在心田响起,让李渝不能抗拒的跟随阅世缓缓离去。前方行走的阅世脚下晕出淡淡的清光,李渝这才注意到自己脚下是一波清水,静似琉璃。他居然走在这潭清水上,抬首遥望墨色夜空,远处殷红似血的植物,李渝内心冉冉升起一丝诡异的念头——这是梦境还是测试?于是他悄悄用力掐了下胳膊,疼得他险些叫了出来。他根本没有在做梦,那这里究竟是哪里!?
  "人生足音,轮回百世,最初它杂沓不安,响之不竭,不见尽头。逐渐模糊而遥远,终似润物细雨,终寂静无声……"阅世缓缓走在前面,双唇轻抿,娓娓道来的声音缥缈而悠远,似一弯缓缓流逝的清水。
  李渝聆听阅世不断轻吟的诗词,苦恼的摇摇头。他根本不懂这诗词此时代表的涵义,更让他心乱如麻的是:明明测试只有三十秒的时间,可自己来这诡异的地方早已过去两个时辰!为什么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们还不将自己唤醒!?三十秒是不是早已过去,莫非自己将要被困在这里!?
  心绪纷乱的李渝思索再三,最终开口问道:"阅世,你在这里有多久了?"
  "从我被创造出来就一直在这里,已经很久很久了……"
  创造?机器?李渝的心跳得更快了,他立刻联想到的是外星文明。莫非这里是外星人的模拟空间,自己被抓来当了试验品?想到这,李渝的背脊渗出冷汗,声音却依旧平静道:"是吗,之前应该还有人来过吧?"
  "人?"阅世慢下脚步,停顿片刻回答道:"阅世不知道,只知道之前只有托兰来过,也只有托兰能来。"
  "嗯。"对于如此复杂拗口的回答,李渝选择暂时不想。他继续问道:"这四周一直都这样吗?我的意思是很特别。"
  "呵呵。"阅世回首伸手一指脚下,微笑道:"托兰你看看脚下。"
  "唔?"李渝低头一看,眼睛瞬间闪过光芒。他看见脚下冰冷的黑泥里铺满了一瓣瓣凋零的殷红花瓣,看似柔软却早已化为一瓣瓣尖刺,刺破自己的的双脚,一丝丝殷红从脚底渗出,蜿蜒流淌。可他自己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
  "这里是往生路,通往阅世轮盘的地方。"
  "那我怎么没感觉到疼痛?"李渝轻轻踩下一瓣花瓣,瞬间一丝鲜血从脚底流出,真是锋利呀!
  "很简单,这里不过是虚拟环境。过了阅世轮盘你才能开始正式的操作。"阅世细细的打量李渝,柔声道:"过了这么久都不知道托兰你的名字呢。"
  "我叫李渝。"托兰不是人的名字!?不过把名字告诉'她'也没关系吧,何况是这么美丽的机器。
  李渝?原来他也不愿意告诉我真实的名字。阅世略有不悦的扫了眼李渝,淡淡道:"这里的一切都是早已设置好,过了阅世轮盘你就可以尽情享受了。"
  "享受?"
  "是的。"阅世古怪一笑,指着自己的喉咙说道:"你看我说话的时候,声带是根本没有振动。其实我们的谈话是通过思维在沟通,彼此的意思会直接翻译成对方明白的涵义,嘴唇的动作只是个程序摆设。"接着她轻抿嘴唇,暗笑道:"真没想到托兰会亲自开口说话。"
  "我……"李渝尴尬的挤出笑容,比划着垂落直腰的长发,转移话题说道:"我的头发真的是好长,居然快到抵达腰部。"
  "你来之前设置的时间是秦末汉初,当然头发会有这么长。"
  "啊!我居然在秦末汉初!"这难道就是时光机器!?李渝不由激动的浑身颤抖起来。
  "是在秦末汉初。"阅世忽然惆怅的轻叹道:"李渝你这么快就要走吗?不知道阅世又要等到何时。"
  什么要走?李渝还未来得及多说话,他只看见那双漆黑的眼眸染满浓浓的伤感,阅世的青丝在风中云卷云舒,渐渐地消失在万瓣红泪中……一缕古音的旋律再次在灵魂深处轻轻响起,"人生足音,轮回百世,最初它杂沓不安,响之不竭,不见尽头。逐渐模糊而遥远,终似润物细雨,终寂静无声……"
  "你醒了吗?"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有些疲倦的李渝艰难的睁开眼睛,看见亲切的脸庞、忙碌的工作人员,他的内心产生一种莫名的激动。
  王博士察觉出李渝激动的神色,不解的搭笑道:"才三十秒的时间,你怎么有一种劫后重生的喜悦?"
  "什么!只有三十秒的时间!?"
  "只有三十秒的时间。"
  得道肯定的答复后,李渝惊诧的睁大嘴巴,久久不能闭合。不过等他缓过心神,将自己经历的一切告诉科研人员时,他看见的是科研人员们睁大的嘴巴,久久不能闭合。
  "没想到你竟然经历了这么多,难怪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久经奇异事件的王博士最先回过神智,他拍拍李渝的肩膀沉声道:"你说的事情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你先去彻底检查下身体,之后我们在开会讨论。"
  "好的。"李渝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朝体检室走去,只是他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这一切的一切宛如一场梦幻,可他清晰的知道这绝对不是梦。那个轻柔淡雅的阅世不断在他的脑海里浮现着……

  第3章 阅世盘

  打量着四周白色的仪器,呼吸着淡淡消毒剂的味道,李渝躺在病床上略有不适地翻动着身子,试图以此缓解精神上的烦闷。
  "你的身体一切正常。"轻推鼻尖的眼镜,姚医生仔细检查完手中的报告后对依然躺在病床上的李渝做出了最后结论,"依目前的状况,你再活五十年是不存在任何问题的。"
  "多谢你的吉言。"得知自己一切安好时李渝吹嘘着口哨迅速从床上站起来,右手指向后摆出一个V形,"我现在可以离开这里了,对吧?"
  "没错,真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讨厌这里?"
  "哦,亲爱的姚女士,我真的一点也不讨厌你。"李渝将床边遗留的一支笔轻轻放在病例本上,向医生投去温柔一笑后朝门外快步离去,"我只是讨厌这里的味道,这让我想起一些令人伤感的事情。"
  望着已经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姚医生熟练地将笔放回衣袋里轻抿嘴唇自语道:"你每次都这样回答,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走过几个走廊,李渝已经再次回到了实验室里。在他还未来得及给自己泡上一杯咖啡时,他的老朋友、王博士早已满脸笑容地来到了李渝的身边。
  "你的身体报告出来了,看来很健康嘛。"
  "托你的福,我再活五十年是没什么问题的。"面对俗称"笑面狐"的王博士,李渝可不敢有丝毫的精神松懈,他预感到后面的测试一定会超出自己的预料。"之前我做的汇报科研组有什么定论了吗?"
  "根据你说的事实以及我们对这个古代仪器的分析,我们推测这是一种精神转移的设备。"王博士主动地给李渝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继续说道:"另一方面也可以初步假设这是时光旅行机器。"
  "你说的精神转移,难道就是灵魂转移?"
  "可以这么说,这个仪器运用了中子的微波原理。它可以开启一个强大的力场,弯曲空间使得空间折叠,最后撕开现有空间再进入超空间进行跳跃。同时……"看出清楚李渝那受不了科学的系列分析推理眼神,王博士最后简明扼要地回答:"俗话就是灵魂穿越,可以去体验那个时代的一些事情。当然我们是通过那机器的言语中推测出来的。"
  "请叫'她'阅世,别直呼机器。"
  "你挺迷恋这机器的,哦,不是阅世。"王博士好奇地问道:"这阅世真有那么美吗?"
  "细柔的长发,洁白的肌肤,勾魂的眼睛……你想有多美就有多美,所以请不要叫'她'机器。"
  看着李渝沉醉的表情,王博士清清嗓子说道:"看你这副神情,让我这把老古董也想去见识一番。不过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们将对你进行第二步测试计划。"
  "你们!怎么这么快!?"
  "想想后期采购部门,想想那绝世佳人阅世。"
  被连续说中自己两处要害的李渝将原本要脱口而出的粗话又被咽了回去。不自然地喝口咖啡后,李渝说道:"你怎么解释我明明只经历短短三十秒的时间,却给我有接近一天漫长的错觉体验?"
  "时间落差其实很容易解释,既然它可以撕开空间进入超空间跳跃,那么发明这个仪器的人肯定也掌握了光速,也就是时间的快慢设置。我们可以知道的就是,这个仪器将现在的时间与过去的时间进行了数千比例的落差。你在这里一天的时间或许就是那边一辈子的光阴!这个仪器或许就是为了做某种时间实验而发明的。""一向冷静的王博士也情绪激动地不断抚摸着手边仪器,低声说道:"如果你进入阅世盘后真的能体验到秦末汉初的那段历史,那对于我们是一个空前的突破。正如你说的阅世,应该是史前或是外星文明遗留的产物。我们想通过这次测试找寻到一些线索。"
  想到人类不断探索浩瀚的星空都没有发现丝毫的文明,如果自己这次测试真能发现外星文明的痕迹,对于自己的前程肯定是不可限量。受到感染的李渝也有些激动起来,他离后期采购部门只有一步之遥而已。
  "那第二次测试预计多少时间?"
  "如果没有意外,我们预计让你测试二十四小时。"
  "一天!?太危险了!"
  "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们已经通过动物测试了很多次。即使有遇到状况,我们通过脑电波也会即时中断这个测试。"
  "别在跟我提动物测试了,好吗?"李渝痛苦地皱起眉头说道:"人怎么能和动物相提并论呢?"
  "渝儿,我把你当自己的儿子一般疼爱。相信我,这个测试不会影响到你身体的健康,你只是在那个遥远的时代做了一场梦罢了。"王博士见硬的不行,开始采取柔软政策,"第一次测试我们不是很顺利吗?而且阅世说过是享受,肯定不是痛苦的事情。"
  阅世确实说到通过阅世盘后就是开始享受,李渝开始心动了:测试既是享受,自己又会进入后勤采购部门,这样的肥缺自己很难拒绝呀。在想那阅世的绝世佳人,离别时的浓浓惆怅,李渝更是信心十足。
  "我在那个时代是否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当然不行。"王博士一口否决掉李渝美好的幻象,"我们是不能污染时间线的,你只能顺从着整个时代运行的方向前进。难道你这个都不明白吗?"
  "明白明白,我只是一时激动。"看来小说上的美好穿越与自己无缘了,李渝痛苦地抿抿嘴道。
  "我们还不明白这个古代仪器的具体用途和影响,因此你是不能改变历史上所记载的事件的。"
  "那我们现在不知道的历史事件呢?"
  "细小的琐事你不必刻板遵守。毕竟这不是宇宙爆发的初期,一个简单的细小蝴蝶效应就可以产生巨大的改变。"
  "听上去似乎挺不错。"李渝无奈地浅浅一笑,自我安慰道:"至少我在那个时代不会过得太悲惨,还可以游戏人生一番也不一定。"
  "只要不改变重大历史就可以。以你史学家的背景,我想你谋生应该不成问题。"
  "希望能如你所言。有机会看见千古一帝的秦始皇,也算是值得啊。"在王博士的示意下,李渝又一次躺在生命维持机器里。他略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四周忙碌的工作人员,自语安慰道:"就当一次体验人生。回来升迁有钱有美女,搏一次了。"温暖的白光迎面照来,一丝丝睡意爬上的眼梢,李渝再次沉睡了过去。
  星系
  漆黑的大殿深处,几道白色的光芒瞬间闪过,在高高屹立的座位上已经出现了几个灰色的身影。
  "thor,欢迎你回来。"无声无息的脑电波在寂静的大殿里不断交流沟通着。
  "谢谢你,siv。"坐在中间的灰色身影朝右边轻微一侧,回应道:"我已经好几千年没有回来了。"
  "其实你想回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略有些严肃地声音回复道:"thor,你知道这次元老会召集你回来的原因吗?"
  "我知道。"
  "你应该明白那是m级星,属于前曲线文明时代。"
  "当然明白,不用你们的提醒。我可是银河系的首席执行官。"
  "那你很清楚我们的不干涉原则,属于前曲线文明的星辰我们是不认同干涉的。"
  顶着元老会的压力,thor依旧坚持着自己的观点,"我并没有打算干预,我只是想亲自体验一下。"
  "体验一下?我们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我们的生命探索已经发展到一个瓶颈。"thor略带沉重地说道:"意识的克隆让我们从某种意义上拥有了无尽的生命,可是也让我们的身体机能不断地退化。数千年前,我们就只能够通过意识克隆,机器复制身体,进行无性繁殖。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我们已经丧失了宇宙中普遍存在的有性繁殖功能。我们的机体越来越虚弱,克隆的时间越来越缩短,我们种族的身体在不断消亡中。"
  "你说的这个事实我们已经研究了数千年了,我们正在努力寻求解决的方法。"元老们相互交流片刻,才继续回答:"这和你违背我们所定的原则,干涉曲线文明有什么关系?"
  "我并没有打算自己本身进入这个文明,我打算用自己的意识进行体验。这个行星毕竟是银河系人的起源之一,面对第二批进化的种族,我想对我们种族的生命研究有一定的帮助。"
  "这确实可以值得考虑……"元老们经过一番讨论后,进一步说出了他们的要求,"你可以进行探索,但不可以违背不干涉原则。在他们的文明没有达到曲线文明之前,我们是不可以提供超前的科学技术。过度的帮助,很可能会毁了这个星球。"
  "我知道基亚星的事情,并且深以为戒。"
  "thor,如果你依然坚持亲自体验,我们会先封存你的记忆,以一个新的意识体进行探索。"
  虽然有些出乎自己的预料,但知道这已经是元老会最后的底线时,thor最终权衡再三补充道:"我同意元老会的决定。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希望我的船员能够在关键时刻保护我的意识,我可不想失去关键的资料。"
  "这是自然的。thor你是银河系的首席执行官,是不可替代的。"
  "多谢夸奖。"通过一致讨论后,thor轻松一笑,一袭白光笼罩了他的全身,转眼间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飞船上。

  第4章 阅世盘

  "thor,你非得坚持要进行你所谓的体验吗?"紧跟随后的一道白光闪过,有着扁扁小屁股的tyr走了过来。
  "你知道你是说服不了我的,tyr。"thor从容地点着面前的数据,说道:"我为这一时刻争取了很久,而我所做的也是为了我们种族的健康延续。"
  "可是你认为去体验前曲线文明时代对我们有什么帮助?哦,thor,相信我,做为一名科学家我认为这毫无意义。"
  "我只是认为我们现在的文明发展到了一个瓶颈,我们需要从过去来寻找突破口。"
  "可我们是基于S元素发展的文明,而你探索的是C元素发展的文明。"
  "我们的问题就在于S元素,C元素。"对于唠叨不断的tyr,thor停下手中的事情认真说道:"我想探索的是意识上的某些东西,并不是物质上的中子,离子,微子!"
  "你是想说我们的意识有残缺?我们是一个文明的种族,我们在任何星系,对待任何文明都是采取和平的政策。"
  "我知道,包括ase种族我们也一样的文质彬彬。"
  "虽然我个人觉得他们是比较可恶,不过每个种族都有自己生存的权利不是吗?"
  "可是他们的食物链是有意识,有文明的odin种族。"
  "我们协助odin签订了和平协议,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这个矛盾。"
  "我们确实很和平,很理智,很有智慧。毕竟我们已经活了数千年!在ase和odin问题上,我不想再多做讨论了,tyr。"
  tyr知道thor在这个问题上非常的不满,明智地转移话题问道:"之前你说的意识残缺是什么意思?"
  "我们通过生命技术让我们的思维活了数千年,可是我们的身体结构却在不断退化。我在想是不是我们在进化过程中丧失了愤怒、恐惧、还有爱情等意识元素造成的?"
  "愤怒、恐惧会让我们失去理智,而你所说的爱情根本不会存在于我们身上。thor,我们现在是无性繁殖的,根本不会有所谓的爱情。"
  "tyr,我也不知道爱情是什么鬼东西。我只是想去体验一下,毕竟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有过有性繁殖,当然时间久远得我都不太记得了。"
  "我就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你。"
  "这是肯定的,几千年你都没说赢我。"
  "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反而觉得元老会封存你的记忆是件好事。"
  "是吗,很高兴你这么想。"
  "做为一个空白的思维体能获得更多的,你所谓的意识元素。"
  "听起来我还是因祸得福。"已经处理完自己的相关事情后,thor拍拍身边的tyr,说道:"我的事情都交给飞船自行处理了,你只要在这里喝茶休息就可以。"
  "看上去挺不错。"陪同thor来到中子传输处,tyr将手中的一个光片插入了一边的仪器,然后说道:"虽然封存了你的意识,不过为了你体验的顺利进行,我们会随机给你一个保护措施。"
  "保护措施?"
  "是的,你选的时代毕竟还留有史前的痕迹。我们也是为你好。"
  "随便你们,我仅仅当这只是一个体验罢了。"
  "我当这是一个游戏。"tyr轻轻一笑,也不管thor在说什么,开启了传输设备——银河系首席执行官thor,开始了他争取已久的体验之旅。
  等李渝苏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还是在那一潭沉如水银的清水下,漆黑的天空飞舞着一瓣瓣殷红的花瓣,苍穹一角低挂着一轮残月。真美,这虚拟环境如果放在现实的网络游戏上,不知道会痴迷多少疯狂游戏爱好者。
  一袭青衣依旧缓缓地从远处走来,注视着清尘缥缈的阅世,李渝的唇边不由勾起一抹笑意。
  "李渝,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又来了。"阅世仔细地服侍着已经脱离清水的李渝穿上衣裳,细眼弯弯说道。
  "走的时候我可瞧见你一脸的惆怅,真是心疼死我了。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赶来看你。"
  正在整理衣裳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后阅世轻轻系上衣带说道:"以前的托兰可从没和阅世说过这样的话,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见。"
  难道我说错话了不成?这样的美人托兰会无动于衷?略有所虑的李渝在对上阅世那温柔的目光后,紧张的心情顿时轻快不少,笑道:"阅世莫介意就行。"
  "我怎会介意呢。"阅世站起身来恭敬地还礼,感激道:"谢谢托兰美誉。"
  "呵呵,哪里哪里。"李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妥当,只有尴尬地笑了几下。然后两人缄默地一前一后走出了水潭,直到看见漫天飞舞的花瓣李渝才打破沉闷,问道:"这漫天飞舞的花瓣叫什么,殷红似血却蛮好看的。"
  "这花叫九天梦,托兰里称之为情花。李渝你怎么这个都不知道?"
  "我只是随口问问,和书上记载的略有不同。"他又不是托兰,如何能知这殷红似血的花瓣竟然是情花。
  "原来如此。"阅世并不细细追问,只是轻吟起了那首难懂的诗词,"人生足音,轮回百世,最初它杂沓不安,响之不竭,不见尽头。逐渐模糊而遥远,终似润物细雨,终寂静无声……"
  李渝听着缥缈而悠远的声音似一弯清水在夜色中慢慢流逝,最后消声殆尽才好奇问道:"阅世刚才轻吟的是什么诗词?"
  "阅世词。每当托兰到来或是离开的时候我都得吟唱。"
  "哦"八成就是电视连续剧开始前唱的主题歌吧。自己想到这个满意的答案后,李渝颇有兴致的一边欣赏着夜色风光,一边和阅世说说笑笑朝阅世盘走去。
  "这里就是阅世盘。"阅世指着身边一个巨大的圆形轮盘说道:"托兰请自己选择上面的选项。"
  李渝盯着眼前这个发出银色光芒的轮盘,看着上面写着自己根本无法识别的字母,心头苦涩地笑道:看来这个古代仪器真的是未知文明创造的,估计就是阅世口中不停提到的托兰吧。可自己怎么选择,稍有不慎或许就会被困在未知的境地。
  "托兰为何还不选择?进入阅世盘就可以进行体验操作了。"一旁静候的阅世轻轻催促道。
  "之前阅世提及过享受这词,对吗?"
  "托兰来这里不是放松享受的吗?"
  "当然来享受的。"李渝故意提高声音说道:"我是想问你以前有没有托兰以外的进入这阅世盘。"
  "肯定没有,阅世守候在此期间绝对没有托兰以外的进入。"没想到态度温和的李渝突然不悦,阅世急忙低声回答:"不信托兰可以亲自检查。"
  "检查?我问你几个问题好了,检查就不必了。"李渝心中一阵窃喜,表面依然平静说道:"你先和我说说进入阅世盘后的情况。"
  "进入阅世盘后,托兰就可以亲自体验这颗星球上的文明,也就是秦末汉初的时代。只要你遵守不干涉原则,其它的事情就随你进行。"
  "不干涉原则我肯定会遵守的。"自己是绝对不能污染时间线,李渝点点头接着问道:"具体操作能说明下吗?"
  "只要不违背这段文明前行的方向,其他的托兰可以自由选择。"阅世点住阅世盘上方的一行黑字说道:"托兰到时会成为这个时代的某一个人,当然为了游戏的公平性,你有可能成为领导时代前行的革命者,也有可能成为默默无闻的平民。"
  "游戏!?"平静的声音中掩不住一丝颤抖。
  "阅世盘是支持多个托兰同时进行测试的游戏,私下有托兰称之为游戏。"
  难道我们的地球只是托兰的一个测试游戏?我们的文明发展就如我们玩的PC对抗游戏一般?原先还有抵触心理的李渝,此刻已经被强烈的人类使命感所代替。他必须亲身体验这个测试的过程,知道不干涉原则的具体细节。只有这样他才能清楚的明白人类的历史究竟是自己在不断前行,还是被托兰人如游戏般娱乐操纵着。
  阅世没有理会李渝的沉默,继续解释道:"在进入阅世盘后现实与测试的时间比会是1:10,同时会有一些辅助选项提供给托兰。比如有可以在测试中提高你的智慧、力量、容貌等等。"
  "这可挺有意思的,可以选择多项吗?"
  "每人只能有一个选择,这些辅助选项只是帮助托兰更舒适地测试进行。"在李渝鼓励加暗示的目光下,阅世进一步说明道:"不过通过某些特殊途径可以兼顾一些选项。"
  "我进去的时候能够固定选择男女性别吗?"
  "一切都是随机的,无法事前选择男女。"阅世朝李渝抱歉地浅浅一笑说道:"大致情况就是如此,请托兰准备进入阅世盘吧。"
  还是得自己选择吗?一脸苦恼的李渝忽地灵光一现,走到阅世身边出奇地柔声说道:"阅世你帮我选择,如何?"
  "一般情况是不允许的。"对李渝有几分好感的阅世婉转地拒绝道。
  听出还有回旋的余地,李渝露出一副神伤的表情,痛苦说道:"我第一次来阅世盘,真怕自己一时选择不好出了什么差错。"
  "如果你不介意阅世可以帮你资讯。"反正以前也有过破例,阅世打算帮一把可怜的李渝,而且也只是在规则上打个擦边球罢了。
  身处乱世之中能够保护自己第一位的当然是武力,况且凭借自己的知识和头脑还怕被算计不成?想到这,一身结实的肌肉男在李渝脑海浮现,令他情不自禁地皱皱眉头。
  "有没有在提高自身武力的同时又可以显得风流倜傥,文质彬彬的选择?我可不想变成一个肌肉男。"
  "武功等级是越高越好吗?"
  "当然。"看来有戏,李渝得意地勾起了一丝笑意。
  "容貌也是吗?"
  "当然。"
  "阅世知道有一种,我帮托兰选择?"
  "麻烦阅世了。"满面春风的李渝连忙点头回答。
  只见阅世迅速在阅世盘上点着几个数字,顿时一道白光从盘底射出,四周萦绕着银白的烟雾。
  "托兰请进去吧。"阅世侧身让出一条小路,看着紧张的李渝安慰道:"这个测试很安全,尽可放心。"
  "嗯。"李渝注视着阅世温柔的笑颜,慢慢吞吞走进了阅世盘。还未等他适应夺目的白光,只感觉神经一阵恍惚,随后便来到一个未知的地方……

  第05章 迷雾

  本卷概述:前尘往事—情
  公元前228年
  秦王政十七年 沛郡丰益城
  "欢迎你进入阅世盘。"刚来到这未知世界的李渝正躺在一张简陋的小床上,他并没有急于打量四周的一切而是仔细聆听着脑海中响起的清朗声音:"首先根据四大盟约,托兰必须遵守最基本的不干涉原则。"
  "不干涉原则的具体内容是什么?"睁大眼睛,李渝暗自想到。
  阅世盘系统立刻通过思维反射做出了回应:"不干涉原则是银河系四大文明签订的其中一项盟约。最关键的是不能干涉其他文明的发展,包括:不得改变历史事件、不得提供未来科技、不得伤害原始居民等等。"
  "能不能在详细说明一下?"
  "托兰请仔细阅读进入测试系统提供的具体资料,阅世盘最后提醒:请不要违背不干涉原则中的任何一点,否则会被严厉处罚。"
  不能随便乱想,不能随便抱怨,这系统居然读取脑电波!李渝立刻清除脑中杂念,接着问道:"我之前的奖励选择项目能否告诉我?"
  "托兰李渝选择的是一本提供自身体质的书籍。"紧接着一卷竹制的书卷浮现在李渝面前。
  "做得可真像,跟秦代的书卷一模一样。"李渝翻开书卷仔细看着书中的字体不由连连赞叹道。
  "为了保护人类身体健康,测试都是选取三岁的人类开始进行的。麻烦托兰检查下自己的身体是否可以自由活动。"
  挥舞着自己瘦小的胳膊,小脚不稳地在小床上一步一步挪动的时候,李渝心中唯一的安慰就是:还好,自己还是个男人!没随机变成女人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人要贵在知足!
  "托兰的身体一切正常,思维活动一切正常……请问托兰还要询问什么?"
  "为什么不能从成年人开始测试?这样开始真的很让人郁闷!"李渝愤怒地挥挥小拳头说道。
  "因为年纪太小对人类的神经会造成一定的不良后果,而年纪太大会让托兰适应这个文明有一定难度。毕竟当你成年时,却不知道这个社会的基本常识,甚至连吃饭的动作都不会时是非常麻烦的事情。所以阅世盘选择三岁,人类大脑初步发育完善又开始学习礼仪语言的这个阶段。"
  "真的是测算得太完美了,我都无话可说。"
  "那祝托兰测试一路愉快,再见。"
  "刚才我只是自言自语,我还没问完呢!"等自言自语的李渝最后反应过来时,阅世盘系统已经没有任何回音。李渝无奈地不断挥动细细的胳膊来发泄心头的不满。
  "羽儿是不是饿了?"从木屋外走进的唐氏一眼便看见李渝正躺在床上挥动胳膊,急忙从门边的木桌上端过一碗稀粥走了过来,"前些时候的一路奔波可苦了你了。"
  "娘?"看着眼睛发红的妇人,李渝小心地轻轻喊道。
  "是为娘,你的头还疼吗?"
  "不疼了。"李渝还有些不太习惯自己稚嫩的声音,愣住片刻才接过递来的稀粥一言不发地喝了起来。
  "我们母子初来丰益城,你可不能像以前那般淘气知道吗?"
  "知道。"李渝点点头,悄悄朝坐在床边的母亲看了一眼,顿时目光落在她衣角的一滩黑红的血迹上,久久不能移动。
  看着发愣的李渝,又看看自己的衣角,唐氏悲哀地抚摸着李渝稚嫩的脸颊,悲切说道:"羽儿呀,虽然你才年仅三岁。但处在这乱世之中,为娘也不能不告诉你世间的残酷,这样你今后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接着她平静地牵过李渝的小手让他摸着那滩血迹慢慢说道:"这是人血,你不要害怕。以前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他的母亲怎么会在他这么弱冠的年纪,就告诉他这么血腥的事实?他的母亲心中应该是如何的无奈和悲凉。李渝的心一片冰凉,乱世,乱世,他第一次体会到乱世的残酷。
  "以前我们住的邯郸城已经被秦军白起给屠城了,听说一次屠杀四十万人。"握着自己的手越来越冷,李渝注视着平静的母亲,听着她平静地诉说道:"幸好我们母子在混乱中从邯郸城逃出,一路和流民到处流浪到了这丰益城。娘身上残留的血迹就是在逃亡中沾染上的,时间过得太长洗不掉了。"
  唐氏看着窗外似血残阳,眼眸里逐渐染上一层淡淡的漠然。她平静地语调越发柔和,右手轻轻抚摸着李渝的头继续说道:"我们能死里逃生真是万幸,也不枉你爹在天之灵保佑着唐家唯一的血脉。孩子,身在乱世但人得有骨气。你以后要用功读书,为你爹争一口气。"
  "嗯。"原来他在这个时代的名字是唐羽。秦朝灭赵,那过不了几年那千古一帝的秦始皇就要一统天下了。等自己风华正茂时又会有楚汉之争,自己偏偏又投生于默默无闻的人身上,真是活在多灾多难的时代呀。想着想着,李渝郁闷地垂下了小脑袋。
  "羽儿你身子才好,再躺在床上休息会。"爱子心切的唐氏以为李渝被自己说迷糊了,只有三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于是扶着李渝重新躺在床上后自己亲亲扣上房门走了出去。
  而躺在床上的李渝左思右想之后决定先修习阅世盘给予自己的书卷,毕竟乱世中武力才是保证生命的根本。思绪一闪,那卷古书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真是高科技呀。"李渝打开书卷开始认真阅读起来。书中对修行的内容解释得相当仔细,对于修行后的效果更是让他心花怒放:可以杀人与弹指之间(虽然自己不能杀人,但自己防身肯定没有问题。),同时随着修行的提升还会对肌肤容貌有明显的改善(不求自己有多帅,但托兰的技术李渝是相当有自信的。至少不会出现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肌肉男。)
  神经高度兴奋后的李渝终于恢复了冷静,他通过一系列的分析对比,已经非常肯定外星或则史前文明的存在。并且对自己现在的情况做出最佳选择:
  ——既然是测试,那自己就以唐羽的身份静看秦末汉初的乱世风云吧。

  第06章 迷雾

  时光流逝,斗转星移,年少的时光总是美好,且无忧无虑。
  李渝在暗自修行古书卷上记载内容的同时,也跟着邻家左舍的孩子们一起勾风火轮、爬树掏鸟蛋、藏猫猫……看着乱世中孩子们依旧纯真无暇的笑颜,他体会着他那个时代没有的快乐和轻松。面对唐氏慈爱的呵护,李渝渐渐地把自己当作了她的儿子,发自内心的开始称她为娘亲。
  然而历史长河依然不可阻挡,按照已知的方向缓缓流逝:
  他四岁的时候,在他人的怔惊中,他知道燕国太子丹派荆轲刺杀秦王未遂,秦王立即派王翦领兵攻燕。
  他五岁的时候,在他人的恐慌中,他知道秦国大将王翦攻破燕都蓟,燕王杀太子丹求和,燕破。
  他六岁的时候,在他人的慌乱中,他知道王翦领六十万大军攻打魏国,魏王假投降,魏亡。
  如今七岁的他,早已预知王翦将率领十万大军攻打楚国,楚亡。
  ……
  无尽的杀戮,乱世的动荡对于身处世外的李渝也感到淡淡的悲伤——他知道一切又如何,却不可以改变处于命运最底层、流民百姓的悲惨性命。如今已经七岁的他早已学会静静旁观,尽量不让不可力转的事实来波动自己的情绪。于是他开始变得越来越懒惰,越来越多的时间都是躺在床上沉沉而眠。好在平时母亲总是为生活为奔波劳累,而李渝也有些聪明得过分,母亲也不在刻意的逼迫李渝读书。毕竟五岁通读经书,七岁出口成章的才气,让唐氏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
  太阳依旧沿着万年的轨迹从东方慢慢升起,已经从梦中醒来的李渝正躺在床上,享受着暖暖的被窝迟迟不肯起床。
  "羽儿,起来了吗?娘可今天跟你说过有要紧的事情,你得早点起。"慈爱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从外面响起。
  "来了!不就是要去见一个老头子嘛。"听见门外母亲的呼喊,他不情愿地从床间爬起来,拿上一件粗布衣裳朝屋外走去。
  "我已经给先生送上了礼物,你应该早点去拜见先生。"
  "嗯。"最近母亲想让自己去拜见名士,还托了熟人推荐,看来从古至今的思想都差不多,喜欢为孩子安排前途。
  "你把这个带在路上吃。"母亲从桌上拿过一个馍馍递在李渝手上继续嘱咐道:"记住到时一定要对先生恭敬有礼。"
  "放心好了娘亲。"李渝接过馍馍轻轻一叹,随后将馍馍一分为二,大的一半硬塞到母亲手里。只有生活在极为贫苦的环境里,他才明白在乱世中求生存是多么的艰难。眼前这个馍馍就是自己一日三餐的饭食,根本谈不上一点肉香。
  "我不饿,你自个吃。等会一定要赢得先生的好映像。"
  "我也不饿。"小手固执地没有移开。
  "羽儿真是懂事。"母亲欣慰地抚摸着李渝的额头,喃喃道:"为娘就不陪你去丰益书院了,自个路上一定要小心。"
  "我知道路,娘你就不要在担心了。"在母亲的注视下,李渝从木屋里走出。一路上看着丰益城内熙熙攘攘的人群,开门营业的商铺,李渝的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欣慰。
  走完一条绿荫小道,翻过一座石桥,原本流动的人群渐渐稀少起来。再走上一炷香的时辰,丰益书院悄然坐立在东南方向。
  远远望去,这个书院的院舍错落有致,在四周绿树的环绕下显得格外的凉爽与清净。
  听着书院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李渝不由轻轻摇头感叹道:只可惜读书是贵族们的专利,在这唯有读书高的时代,像贫民是根本没有资格走进这里。而自己正是因为被民间私下称之为天生俊才,才有机会拜访书院的傅老先生。
  "请问你是……"见来人年纪稚嫩且一身粗衣,守候门院的侍童皱眉问道。
  "我是唐羽,特来拜见傅先生。"
  "哦。"见李渝言词谦卑,举止有礼。侍童再次轻蔑地打量一番后回答道:"你请稍等,我立刻就去告知傅先生。"
  注视着消失远去的身影,李渝的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贫民和贵族就是有天壤之别,连小小的侍童也蔑视自己。
  没过一会,那名侍童已经匆匆赶来,饶有兴致地看着李渝回复道:"先生在庭院下棋,你请一直朝里走便可见到。"
  "多谢。"弯腰回礼后,李渝也不管一旁好奇地目光独自朝里走去。
  穿过玉石屏风,他走向院中一棵粗大拙朴的槐树。树下有两人正对坐在一青石桌旁,右边的白发老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再看左侧的中年男子正俯身专注于整个棋局。等李渝走到跟前时,白发老人转过身来,同时沉声问道:"谁?"
  是一个目光睿智、面容清廋的老人。李渝上前恭谨地回答道:"在下唐羽,特来拜见傅先生。"
  "没想到唐羽的年纪居然这么小。"中年男子抬首略有几分诧异地看着李渝,说道:"鄙人正是你要找的傅先生。不巧的是我和萧老先生正在下棋,你看……"
  还未等傅先生说完,明白所指含义的李渝立刻乖巧地说道:"唐羽就在一旁观看学习。"
  "嗯。"一直沉默不语的老人上下打量了他一阵,满意地暗思道:此子年纪虽小但反应灵敏还遇事镇定,看来以后是个人才。
  "既然如此,傅老弟就请落子吧。"
  "你就不要在催促我,刚才想到的对策又被搅乱了。"傅先生拍拍额头,伸手将李渝拉在自己身边说道:"你就暂且在这里看一会,如果嫌累就到坐在地上也不妨。"
  "是的,先生。"李渝点头注视着桌面的棋局:整个棋面是由一些横竖的线条组成,虽然有些地方他还不太明白,不过两人对弈的方式似乎和象棋很类似。随着两人子起子落,李渝依稀看懂双方已处在最后的激烈逼抢阶段。不过看那老人一直淡定自若地神态,在看傅先生额头上渗出的一丝丝细汗,因紧张而颤抖的右手就知道这结果已经毫无悬念。
  "孩子,你能看懂这棋局吗?"老人早已察觉出他专注的神情,疑惑地看着这个七岁的孩子。
  "我只能粗略地看懂这个棋局。"
  "你认为下一步应走哪里为佳?"
  "我不知道。"
  "哦。"老人摸着胡须继续问道:"你既不知道该走哪里,怎么能随口说自己懂这五宫棋局呢?"
  原来这就是古时的五宫棋局,可惜后来早已失传。李渝遗憾地摇摇头,对于老人的疑问解释道:"我只能猜到一些基本的走法,像先生们这样高深的对弈羽儿是看不透的。"
  "你给我指指你所知道的一些走法。"
  想考我吗?我看象棋似乎源于五宫棋局的演变,最基本的落子应该还是一样吧。李渝拾起几颗石子,在那些线条的交叉点摆上,然后站在那里等候老人的评语。
  老人看到他摆下几颗石子后,脸上微现惊讶之色。但他没作声,只是拿起一颗石子落在棋盘上。
  李渝思索片刻,又执起一子落在棋盘上。
  "唔……"一旁的傅先生也被眼前的一幕所吸引,在他看见李渝两次落子后不由眉宇微皱,连连自语道:"可惜呀,可惜。"
  而走了三步的李渝已经完全看不懂后面的棋路,只好放下手中的石子,低头说道:"我……看不懂后面的棋路了。"
  "你既不是贵族,又是何人教会你的五宫棋局?"老人沉声问道,言语间透着一丝寒意。
  "没……没有人教过我。"李渝装作老实样,低下头结结巴巴回答道。
  "真的?"老人似乎还是不信。
  "真的。"
  看不过萧兄对唐羽的严厉逼问,傅先生开口缓和气氛道:"萧兄有所不知,这唐羽可是我们丰益城难得意见的奇才。所以今日我才会破例见上这孩子一面。"
  "如果没有人教你这五宫棋局,那此子确实是天资聪慧。"老人缓下语气,慢慢说道:"孩子,刚才我只是故意对你那么严厉,仅仅想知道你是否真的是天资聪慧。现在看来,你也算是难得一遇的奇才。这五宫棋局并一般人所想像的简单,它是演变于五行八卦而来,即使是名士傅老弟也走不上几步……对于你真的是很苛刻了。"
  "谢谢老先生美誉。"李渝深深吐了一口气回答道。
  "你不要害怕。能否告诉我们,对于刚才我和傅老弟的对弈,你认为谁的胜算更大?"
  面对老人锐利的目光,李渝可不敢撒谎,如实交代道:"应该是老先生胜算更大。"
  "为何?"
  "未败先乱结果已不言而喻。"
  老人睁大眼睛,他那智睿的眼中顿时射出一抹精光。

  第07章 迷雾

  "聪明,孺子可教!"老人与傅先生相视而笑,同时拍手感叹道。
  "此子不仅聪明伶俐还懂得察言观色,想必今后前途不可估量。"傅先生高兴地拉着李渝的手称赞道,眼里满是欣慰。
  老人也不语地点头会意,第一次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年幼的孩子——只见粗布衣裳包裹着他瘦弱的身子,但人却长得眉清目秀。特别是那双墨色的眼眸中闪动着与他年纪不符的光芒。
  "孩子,你家现住何处?"老人沉默一会后,开口问道。
  "就住在丰益城西脚下。"
  "那里可是流民汇聚居住之地?"
  "是的。"傅先生插口回答道。
  "哦。"老人的话语托出一个长长的尾音后,又接着问道:"你的父母是从哪里逃难而来?"
  "羽儿年幼丧父,只与母亲相依为命。只知道以前是从赵国邯郸逃难出来的。"
  "小小年纪就流离失所,可谓人生之不幸。"听言李渝可怜的身世,老人的语气越发舒缓道:"你可知道你父亲姓谁名谁?"
  "不知道,我是随母姓唐。"虽然母亲提及过唐氏一门,可却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父亲的姓名。这样回答应该也没有错吧,李渝思念一闪回答道。
  "姓唐……你可曾听你母亲提起过唐叔虞的故事?"
  "没有。"有些糊涂的李渝还是如实交代道。
  "呵呵,那老夫今天就简单告诉你。"老人带着淡淡的遗憾说道:"周武王有个幼子叫姬叔虞,是周代晋国的始祖,周成王的弟弟。在武王死后,因成王年幼,便由武王的弟弟周公摄政。而周公灭唐后,就把唐封给了姬叔虞。姬叔虞后来也就称为唐叔虞。"
  "多谢老先生指点。"绕了半天,原来这老人是想确定自己有没有贵族血缘,真是枉他白费心思。
  "你今年多大了?"
  "羽儿今年七岁。"
  "七岁,虽然一般只有成年加冠时才能取字。不过以你现在的身世,很难很难啊……"老人婉转地说出无情的事实:贫民是没有资格给孩子取字的。"不妨这样,老夫今日给你取字,字重言。如何?"
  李渝立刻明白母亲让自己来这里拜见名士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跪在地上低头感谢道:"谢老先生赐字。"
  "乖孩子,起来起来。"老人怜爱地扶起地上的李渝,说道:"以后有人问你,你就说是萧山居士给你取字便可。"
  有名士给自己取字,那也就意味着自己以后会有机会摆脱贫民的身份。这样的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李渝再次发自内心地感谢道:"谢谢先生。"
  "萧兄,我本意是自己给他取字,没想到让你占了先机。"一旁的傅先生朗朗笑道:"今后羽儿长大,必定给你们会稽书院增色不少。我可是羡慕,嫉妒呀。"
  知道从此唐羽就会挂名会稽书院,自己确实夺去丰益书院的一名俊才,老人也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是看见美玉一时心急,有失考虑。"
  "你我兄弟何必如此见外。"傅先生长长一笑,说道:"今天也是一桩喜事!我看萧兄何不领着羽儿去我们丰益书院四处走走?最近最近秦国连灭韩、赵、燕、魏四国,我们文人不得不为天下局势担心忧虑。"
  "老夫也正有此意。"原本愉悦的话题也带上了一丝沉重,老人摸摸李渝的头说道:"羽儿今日既然来到书院,就随我们四处看看,以后可没这机会了。"
  "听先生们的。"以后自己要想再进书院,也只能等自己十四岁时才有资格。今日一定好好瞧瞧这古代官府设立的书院。于是李渝点头跟在老人的右侧,朝书院深处走去。
  三人走入一条林木婆娑的小路,再向右拐,前方出现一座清幽雅致的楼阁。这楼阁建在一个小湖边上,小楼流水掩映于青枝绿叶之中,风拂碧水,波光粼粼。
  穿过了一条竹篱曲径,他们便走到了楼阁屋外。耳边依稀有谈论争辩声从窗内飘来。
  李渝跟着两人走进屋后,一名青衣书生由风屏内走出,向傅先生施礼道:"先生来得正巧,学生们正为天下局势争论不休。我等正欲请先生来评理。"
  "这位是会稽书院的萧先生,你前来见过。"在青衣书生施礼后,傅先生又说道:"既然如此,那萧兄就陪我一同进去听听如何?"
  "我也很想见识贵书院的风采。"老人含笑点点头,拉着李渝朝大厅走去。
  这个大厅布置得高雅优美,窗边绿竹轻摇,窗内一青铜香炉上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左、右、中间分别摆放着几组方机矮榻,李渝已经悄然坐在中间的右下角一矮榻上,以区分和先生们身份的不同。
  此时厅内左右两边都坐上了年轻的学子,他们都是低声交谈,目光中均流露一丝对李渝出现的疑惑。
  也是,一身粗布的贫家孩子怎有资格坐在尊位旁。老人也明白众人的不解,指着身下的李渝说道:"此子聪明伶俐,因此老夫给他取字重言。今日他第一次来书院,特地带他来见识诸位的风采。"
  见先生开口解释,大家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之前的争辩上来。只见左侧的一名学子首先站起来,说道:"现在先生们都在,那我们就趁这机会让夫子们评评理。"
  "好,那就从表文开始说。"傅先生环视一周,开口说道。
  表文道:"刚才我们正在争辩当今的形势。依在下看,强秦虽然一时在天下局势上处于上风,但它短短四年便连续攻破四国,穷兵黩武,此时又去攻打强大的楚国,秦军此战必败。"
  "未必。"右侧一身材微胖的学子忍不住起身反驳道:"秦国的军队强悍是有目共睹的,尤其是秦国军队的箭阵,强弓硬弩的万箭齐发,气势更是是毋庸置疑的。兵道在于诡计,但正真在战场上刀枪厮杀时还是靠军队的气势。以我之见,此仗胜负难料。"
  "非也,虽说秦国军队气势高昂,那也是在几年之前。你想,秦国连续四年用兵,死伤无数,秦民肯定哀声怨道;楚国又修生养息,楚民对秦军更是恨之入骨,作战时肯定奋勇杀敌。秦楚之战,肯定是秦军落败而回。"
  "表文兄,你却没有考虑秦国大将王翦。他的统兵能力是无可置疑的,而楚国之前是依仗连理关系才残活至今,何况楚国根本没有与其能够抗衡的大将。虽然楚国在民意上占有先机,但领兵大将低秦一筹,我依然认为此仗胜负难料。"
  "可笑也,说王翦统兵厉害,但他在攻打楚国至今一个月,却没有任何进展,只能在城外苦苦等守,楚国将领并没有子容兄所说的那么差。在说燕、赵虽破,但燕赵两国国王依然流浪在外,并且成立军队与楚国一起抗衡秦国。秦国当年白起坑杀赵军四十万,这等嗜血行为为世人所不耻,想必文人武将一定会合力对付秦军。天下皆骂秦国,我看还是秦军必败。"
  "……"
  静看两边书生们为秦楚之战争得面红耳赤,而早知结果的李渝在坚持了一炷香的时辰后还是抵不住眼梢的困意,自己无聊地垂下头来正打算闭目休息。可就在此时,他敏锐地察觉出有一双浪目正淡淡的扫视他所在的位置,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玩味。至从他修行了古书卷上面的内容后,李渝就发现自己的肌肤逐渐变得洁白光滑,脸也显得圆润清秀,完全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小人。
  谁这么不要脸,恋童癖居然恋到自己身上!身为现代风流青年的李渝当然明白这目光里隐晦的意思,刚不悦地抬头向左边望去就发现一名坐在机榻一角,手中执杯的年轻人正两眼神光闪闪地朝自己打望着。
  对上那人玩味的目光,李渝只是视而不见地轻扫过他,镇定地直身端坐起来。
  明远看见李渝眼里的冷淡,不觉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他俯身与右边的几人暗聊一会后,便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来说道:"夫子,我们的看法都已经说出。既然有幸遇见萧先生,在下明远,想请老先生给我们晚辈指点一二。"
  "萧兄,你看?"
  "好,好。大家说得都很在理,丰益书院果然人才济济。"老人稳稳坐在位置上,言语间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不过诸位说的似乎仅在表面,而没有说到根本。"
  "老先生请赐教。"
  "请问秦楚之战依靠的根本是什么?"
  "一是看将,二是看兵。"明远深思片刻,又和四周目光交流后回答道。
  "依老夫看不是……"
  "当然还有后勤保障的粮草。"
  "老夫还是不满意……"
  "这……"
  李渝看着一时静寂无声的众人,注视着一脸苦思的明远,心头一乐,忍不住低声嘀咕道:"打仗打仗,不就是打一个国家的军力和财力嘛。"
  话才出口才知糟糕,果然大家都听见了他之前的自语,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来,有人更是不屑地看着他冷笑道:"重言年纪虽幼,可对领兵打仗亦有心得,我等愿闻高论。"
  静坐上方的老人也面有所悟地点点头,鼓励道:"羽儿,你就谈谈自己的看法。说错了也没有关系。"

  第08章 迷雾

  李渝感到明远也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暗思自己怎可在这种人面前丢了颜面,于是起身向诸位行礼说道:"羽儿年纪还小,讲的不当之处请多多包涵。"
  "就凭羽儿无师自通五宫棋局的天赋上,我也得刮目相看。"傅先生一开口,再次引起厅内一阵窃窃私语。明远的眼里更是多了一层期待。
  "谢先生美誉。在下以为秦楚战争胜算的根本是两国的财力、政权以及军事实力多个方面。秦国虽然短短四年就灭掉韩、赵、燕、魏几国,但他在开动这场战争时就已经准备了多年的修生养息。单从财力上秦国就远胜于楚国。"
  明远笑道:"可楚国这几年也是修生养息,更比秦国少去多次连连征伐。"
  "我还没有说完,明远兄何必急于打断我呢?"李渝轻轻一笑,继续说道:"秦国经过商鞅变法后,整个国家都施行的是中央集权。这个政权体系明显优于其它几国,比如在农业经济的发展、物资的流通都有国家有效的控制着,在战争时期是很有效的手段。"
  听到这明远不觉点点头。他曾去过秦国,那里的城市繁荣程度绝非楚国可比。
  "在说军力,秦军的十万大军是久经沙场的老兵,王翦更是老谋深算。反观楚国,秦国以前一直未攻打楚很大原因是秦国的王后、太后曾经都是楚人,楚国不过是连理群下的没作战经验的新兵。在军事上也是秦国处于绝对优势。我看并不是两国旗鼓相当,而是秦国必胜,楚国必败!"话语正说在关键时刻,李渝忽然感到一丝钻心的疼痛从胸口袭来,让他只能右手撑在桌面说不出话来。
  见论述在关键时刻打住,明远不满地回首却发现李渝的脸色有些苍白,似乎身体抱恙。不觉心头一颤,他欲走上前去帮李渝打圆场,却被表文兄抢先一步开口:"你刚才说的无外乎就是明远兄之前提到的将帅、士兵和粮草。对于你最后断言秦军必胜,想必言过其实。那秦军出征到现在已经快三个月,也不见王翦有什么有效的攻城夺地的计谋。"
  "我还以为表文兄有什么高谈阔论,也不过尔尔。"李渝见是他语气颇为轻蔑,心中顿时一阵不快,更是忍着胸口阵阵绞痛和他争辩道:"熟不知秦军是故意以逸待劳、坚守不出。我听逃亡到这里的流民说,秦军在楚国外屯兵练武、修筑石壁,对于楚军的挑衅更是毫不理会。一年以后,作战前线的楚军肯定粮草不足、斗志涣散,只要稍有不慎露出一丝差错,便会被王翦逮住机会,乘机追击,到时楚国不保已。"
  一番长论,众人均沉吟不语,似乎想着些什么问题。
  而老人亦露出深思的神色,不自觉地点着头。
  李渝已经占尽风头,本想因越发疼痛的胸口决定不在多言。但看见有人眼中依然闪着嘲弄之色,听见厅下谈论自己身份低贱的私语,李渝心中火气更大,索性豁出去说道:"依在下愚见:秦国不仅灭掉楚国,更会在几年之内灭掉齐国,以及没有多少实力的燕赵两王。秦国将一统天下!"
  当他说道'秦国将一统天下'时,有人"啊"的一声叫了起来,那短短七个字重重地敲击在每一个人心上,明远的脸上更是露出惊诧骇然的神色——当今战国之乱延续近八百年,任谁也不敢想象在短时间内秦国会一统天下,更惊于李渝有胆说出口来。
  这下可把你们这些自认清高的书生怔住了吧?李渝还沉浸在得意之中,却又被另一波难以忍受的疼痛折磨得大喘一口气。到底是怎么回事!?从没生过大病的李渝面对突发的绞痛显得慌张失措。
  "重言才说到精彩处,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不会是信口胡说吧?"表文却不愿放过他,想逼着他进一步解释,找机会反驳。
  本性倔强的李渝面对挑衅,硬撑着怒道:"放屁!不信你我打赌,如果五年后秦国没统一天下,我……"加剧的疼痛让李渝根本没有力量在多吐一词,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咙深处涌起血腥的甜味便疼晕了过去。在他失去知觉的最后一瞬间,一个清晰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托兰李渝违背"不干涉原则",泄露未来历史事件。受到D级惩罚。(阅世盘惩罚等级是A>B>C>D……)
  一直关注着李渝一举一动的明远在他晕倒的瞬间早已跑上前去一把将他搂住,手指擦拭着李渝嘴角流出的一丝鲜血,急声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大夫来!"
  乱作一团的人群里立刻有人飞奔出了大厅,先生们也来到明远跟前,吩咐道:"这里风冷,还是将羽儿抱去睡房。"
  两名书童挤过人群走到面前,想将李渝从明远手里抱过来,却怎么也扳不开明远紧搂的双手,顿时喊道:"明远师兄,你倒是放手呀!这等事情是我们下人,书童干的。"
  "不用你们,我抱着他去就是。"明远站起身,也不顾周围诧异的眼光抱着李渝快步朝睡房走去。
  先生们随即叫两书童跟上明远,自己忙着处理后面的琐事。
  "明远今天似乎有些反常呢!"
  "那孩子不过是贱民,让书童抱去已是破例……没想到明远竟然亲自抱去。"
  "你们怎可这么说,没看见那孩子都吐血了吗?"
  "王翰可是说着简单,换作是你,你愿意亲自抱着那孩子去睡房?"
  "呵呵,我只是说说而已。"王翰僵硬一笑,岔开话题说道:"那孩子长得眉清目秀,反应也聪明伶俐。只是可惜他的身体似是弱的很……"
  "何止是眉清目秀,我看他的长相天生就是伶人的料。"
  "你这话可就太过分了!要是明远听见,非揍你不可。"
  "你可不许说出去!"
  "我是那种人吗?不过贫家的孩子身体肯定不好,更可惜的是他的身世……"
  "唔……"
  紧跟在明远后面的几个书生一边远远瞧着匆匆疾走的明远,一边谈论着朝睡房走去。
  明远踢开房门,在两书童的服侍下将李渝小心地平放在床上。随后独自站在不远处的窗边,平静地注视着书童们忙碌的身影,婆娑树影倒映在他沉思的脸庞。
  不一会,后面的几个书生也跟着走进了房门。
  表文看见昏迷的李渝呼吸平缓,不由轻松一口气,说道:"还好没什么大碍。"
  "他都吐血了,还没大碍!?"窗边的明远冷冷说道。
  "我只是见他现在呼吸平缓,应该没有生命之忧。"
  "刚才难道你没注意他已经身体不适?他不过是一个孩子,你又何必为争一时口快,激将与他!"
  "我怎么会注意他?"表文轻轻一笑,说道:"一个贫民孩子,我怎可能会注意那么多?况且我确实不是有心的。"
  明远怒道:"你逼得一个七岁的孩子吐血,你居然还没有悔过之心!"
  "我有悔过之心,也很愧疚。"表文的眼里掠过一丝诧异,他看着失态的明远说道:"明远兄,我们何必为这孩子伤了我们多年的同窗情谊。"
  "如果他不是贫民家的孩子,你就不会是这副态度。"
  "可惜他是。"看见已到窗外的先生们,表文轻轻说道:"这次就算我不对,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争吵。大夫已经在门外了,别让先生们看见。"
  果然,两位先生陪同着大夫走进屋内。
  明远冷冷扫一眼表文,轻哼一声,转身朝门口走去。
  "明远,你怎么急着要走?等大夫给孩子看过,你在走也不迟。"见明远刚才如此关心唐羽,子容好心问道。
  "大夫既然来了,我留在这又有何用?"
  "你不是很关心这孩子吗?有了结果在走。"
  "谁说我关心他?我和他非亲非故。"明远头也不回地冷冷说道。
  "哎。"注视着明远远去的身影,子容无奈摇摇头感叹道:"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大夫一番诊治后只是说唐羽脉象不稳,是因以前身体不好引起的一时急火攻心。说白了,就是将一切的责任推到李渝自己身上,跟书院没有一点关系。
  众人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傅先生付完诊金后立刻派人将李渝送回了家。
  在李渝昏迷的期间,准备回会稽书院的萧老先生还专程探望了李渝一次。特意告诉唐氏自己十分欣赏李渝的才华,相信他今后必定会出人头地。同时李渝年过十四岁,就可以来会稽书院找自己。唐氏自然是万分感激,特别当她接过老人赠送的十多两银子后更是感激涕零。
  李渝这次发病来势凶猛,去如抽丝。他在床上足足躺了近一年,胸口的疼痛才慢慢退去。李渝更是第一次切身体会到阅世盘惩罚的可怕,没预料自己一时意气竟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

  第09章 迷雾

  秦王政二十一年 沛郡丰益城
  初夏的阳光透过竹帘洒落床边一地,屋内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暖意。
  长期生病卧床的李渝,也伴随着天气的日益转暖,身体越发的好转起来。
  此时,习惯于赖在床间不起、假装半寐的的他正全神贯注地聆听着门外不可闻及的脚步声,缓缓睁开双眼,眼角焕发出一丝神采──自己的耳朵真是越来越灵敏,居然老远便可听出走来的是两男一女。
  果然,不一会木屋外就有人低声说道:"公子,就在这里。我们进去吧!"
  "不可。我们应该等夫人进去告知一声,方可进入。"
  "其实公子不必如此客气,更何况公子这么久的照顾……"
  "这礼数怎可唐突。我们还是等会再进去不迟。"屋外那人坚持道。
  "也好。不过我家羽儿才八岁,明远公子严重了。"唐氏在外面推诿几句后,轻轻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原来是那人来了……李渝唇边挂着若有所思的浅笑,望向走来的母亲,露出一脸乖巧喊道:"羽儿知道错了,这就立刻起来。"
  "都日上三更,你还躺在床上!也不怕外人笑话。"母亲走到床前,伸手摸着他的额头继续说道:"你才大病初愈,要是还有些不舒服就躺在床上吧。"
  正有此意的他立刻顺话答道:"那羽儿就再躺会,总觉得身上有些发热呢。"
  "好吧,好吧。"母亲一眼便看穿李渝的小把戏,却并不点破,道:"明远公子就在屋外,为娘一会就让他进来。"
  "他怎么亲自来了?"李渝不悦地说道。
  "你大病期间,只有明远公子每月都派人来探望你。如今你好了,怎么不懂得知恩图报?"
  是呀,自己大病一场。在这乱世中每时每刻都有太多的事情发生,在这一年里人们早就忘记了曾经的奇才,唐羽。只有明远他每月会派下人探望自己,还会给一些治病的药材。可是他究竟图的是什么呢?何况还是那样一个人?
  "羽儿?"母亲假装生气地一指他额头问道。
  "我只是在想,他一个贵族怎么会特意关心我们这样的贫民。"
  "不许这样看待自己!"母亲的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羽儿,大丈夫当志在四方,更何况以你的才华将来必定会出人头地,你又怎么可以这样在乎自己的身份呢?"
  "我明白娘的意思。"每次一说起贫民的事,母亲总会发火。真是望子成龙古往今来!李渝咧嘴笑道:"孩儿一定会为父亲争光的!"
  "这还差不多!"母亲语气一软,接着说道:"明远公子不仅是贵族,而且也算是丰益城有名的才子。既然他格外看中你,你有机会好好的向他请教,知道吗?"
  "知道了。"他知道的我都知道,他不知道的我也知道,还用向他请教?李渝心里暗暗笑着。
  "那我这就去请明远公子进来。"挽起床边密不通风的纱帐,母亲随后打开房门请屋外等候的明远公子进来。
  门外的明远向唐氏感激一笑,随后示意书童在外等候,自己一人走进了屋内。
  "明远公子,我们这也没什么好招待您的。要不我出去给你端一杯水,好吗?"
  "多谢夫人,我也正觉得有些口渴。"
  打量完穷途四壁的房间后,明远在李渝母亲的坚持下坐在家里唯一一张椅子上。
  "那好,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跟羽儿说。我一会在来!"母亲看了一眼顽劣的李渝,笑着走出了木门。
  母亲一走,屋内顿时静寂了许多,两人都在静静的打量着对方。
  没想到仔细看看,这明远居然是位面如白玉、气质清雅的书生。之前在书院时,李渝因为心有怒气,并没有认真看过明远一眼。如今一瞧,即使阅美女俊男无数的他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确是有夺人心魄的魅力。
  而端坐一旁的明远,眼中也出现一丝诧异——那张稚嫩的脸上,一双墨色的眼眸中闪动着的绝对是与这孩子年纪不符的光芒。
  一番沉默,最后还是明远首先开口说道:"你的身体还没有痊愈吧?"
  等了半天,居然问的是这个话。李渝不悦地回答道:"已经完全好了,多谢明远公子的关心。"
  自己身体健康,你也没有借口下次再来了!李渝的嘴角似笑非笑。
  "我看未必。虽然刚入初夏,但天气已经是有些闷热了。"明远缓缓说道:"而重言的床间还挂着纱帐,一定是为了养病,防止吹风受凉,才依然挂着。"
  他眼力不错,观察细致入微。李渝一愣,转念说道:"这不是纱帐,这是蚊帐!"
  "蚊帐?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废话,这是几千年以后的发明词,你个古人知道个屁!李渝得意说道:"这个将它严严实实照在床上,可以防止夏天蚊虫的叮咬。"
  "可是现在刚入初夏,蚊虫还没有出来。"
  "我这是提前准备!"
  "想法虽好,可惜布料太过沉重。真到了酷暑时分,你躺在床内一定密不通风,闷热难当,肯定难以入眠。"
  "……"他口才怎么这么好,居然还和我抬杠上了。李渝依然不肯认输,硬撑道:"我怎么可以和你们富贵人家相比。谁不知道这布密不透风?可是我们贫苦人家能拿出布料就已经非常不容易!"
  明远却根本没理会他言语中的讥讽,平静接道:"也是,以你的家境肯定买不起这么长的一匹布料。莫非你将我每月给你的银两拿去一部分买这个?"
  一语被点中自己的要害,刚刚还从容不迫的李渝,立刻轻轻坐起试图掩饰心中的不安。
  "我又没求你每月派人来探望我,也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好心。"
  "唔……"明远并没在意他的强词夺理,自个继续说道:"一定是私扣药钱买了这个。难怪你身体还没痊愈。"
  "我的身体已经彻底好了,根本不是你一厢情愿那样想的。"
  "可你躺在床上……"
  "我习惯懒床。"李渝白了一眼明远,回答道。
  "既然你身体痊愈,那过几日就来我府上。"明远的唇边轻勾出一个弧度,理所当然地吩咐道。
  自己居然被这死狐狸玩了一把!李渝立刻反驳道:"我一个孩子又没有什么重要事情,为什么要去你府上?更何况自己身体刚好,母亲也断不会答应。"
  "你年幼应该多念诗书,才不枉费自己的天资聪慧。可你家是没有能力请人指点于你,所以我打算让你来我府上念书,闲来无事我也可指点你一二。"明远浅浅一笑,平静说道:"想必你母亲也会同意我的提议。"
  "你……"他这番话处处说在理上,李渝根本无力狡辩,只能哑口无言地怒视着他。
  明远对于李渝眼中的怒火视而不见,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绿树,不再言语。
  一会,母亲已经端着水杯回来,看见两人缄默不语,不由好奇问道:"明远公子,这是给你的清水。"
  "谢谢夫人。"接过水杯,明远喝上一口谢道。
  "我进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们说话?是不是羽儿顽皮,惹公子生气?"
  "不是。我要和重言说的事情都已经说完了,现在就等夫人的许可。"
  "娘!"李渝忍不住插嘴道。
  "羽儿,大人说话你可不能插嘴。"母亲微斥道:"公子你是想说什么?"
  "我颇为爱惜重言的聪明伶俐,想让他以后来我府上念书。不知道夫人是否愿意。"
  "当然愿意!"母亲想也没想,一口回答道:"这等喜事我们怎么能拒绝呢!有公子的栽培,羽儿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明远回头朝李渝轻轻一笑,说道:"那我就先走一步,书院先生还有事找我。"
  "好的,谢谢公子了。"
  满眼喜悦的母亲开门送明远他们离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李渝愣在那里……
  离开唐家后,明远带着书童朝自己的住所走去。
  一路上,书童小心偷窥着面无表情的明远,最终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说道:"公子亲自去探望唐羽,真是给足了他们家的面子。"
  "……"
  "想那唐羽不过是低贱的贫民,能得到……"
  "啪!"书童讨好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明远回身狠狠打了一个耳光,顿时不解地怔在那里。
  "你一会从府上取些钱给唐羽送去。不,你用钱去买现成的药材在送过去。"明远冷冷吩咐道。
  "是,是!"书童委屈地捂着右脸,转过身又一脸献媚的笑道:"唐公子如今就眉清目秀,天生聪慧,长大了一定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难怪公子这么喜欢他……"
  "啪!"又一个耳光狠狠地打在书童左脸上,明远停下脚步冷冷说道:"主子的事情你永远也猜不透,也最好别猜!"
  "是,是!"被连打两耳光的书童,害怕地浑身颤抖不敢多言一语。
  "明白就好。"明远右手一拂,朝家府扬长而去。

  第10章 迷雾

  "娘……"无奈的声音在屋内长长响起。
  "羽儿,无论你今天说什么,为娘都不会心软的。"
  "我真的头有点疼……"
  "把这身脏衣服换下,你去明远公子那里一定要穿得干净整洁。"
  "我今天必须得去吗!?"明知道母亲在念书这件事情上绝对不会让退半步,李渝还是不满地喊道。
  母亲停下手中的活,盯着颓丧的李渝一字一句说道:"你今天一定得去,必须去!我一早就去钟离府说过了,这事没得商量。"
  "可这衣服是昨天才换的,你干嘛非要我换件新的……"
  "这是礼数!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可你从今天开始就得学会'忍'这个字。要是让我知道你不好好念书,回来我非揍你不可!"
  "知道,知道了。"他最终放弃地点头认输,说道:"去钟离府……咦!钟离府!?"
  "明远公子可是丰益城钟离府的长子,你居然不知道?"
  "我不过才八岁,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我还以为我们家羽儿什么都知道,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呢。"母亲古怪地看着他,说道:"既然没这本事,就好好去明远公子那里念书。"
  "娘,我什么都听你的还不成吗?"
  "那你快点把这件干净的衣服换上。"
  "哦……"
  李渝在母亲的不断催促下,终于磨磨蹭蹭地收拾好一切从家门走出去。
  "就在城里的东大街,你快点去!别让人家等着。"
  "我知道了!你就别催我!"
  至从明远的上次拜访,已经拖拖拉拉近半个月的李渝还是在母亲的逼迫下,不甘情愿决定地去明远那里念书。
  左看看街边热闹的摊位,右望望谈笑风生的行人……李渝在拖延了一个时辰后,还是挪步到了位于东大街的钟离府门口。
  "小孩子不要随便乱走闯"门外的家丁见李渝一摇一摆,漫不经心地朝门内走来,立刻制止道。
  "我是你们家明远公子请来的贵客……"根本就不想来的李渝,摆出一脸不悦说道。
  "大公子?"家丁一愣,打量着李渝问道:"你可是唐羽?"
  "不错!"李渝也不介意家丁直呼自己的名讳,自己倒是对钟离府不断点头暗赞:怪,怪!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建的地方是东街最好的风水宝地,外面的门院也建得别致清幽——简单中透着一种富贵。
  "原来是唐羽小公子,麻烦请跟我从侧门进入。"
  "侧门?"
  "以小公子的身份只能从侧面走。"
  "哦……麻烦你了。"
  家丁领着唐羽走在前面,言谈之间尽是轻视。李渝对此也不见怪,自己和他都是处在社会的最底层,他叫自己一声"小公子"也算抬举自个了。
  两人从不起眼的侧门走入钟离府的内院,来到一座面向东南的屋前,房檐上提着清秀挺拔的三个字:云竹轩。与迎宾会客的前院相比,这里显得遗世独立,清静悠闲。
  "大公子就在里面正等着你呢!"
  家丁躬身轻轻叩门,低声喊道:"大公子,唐羽公子已经在门外了。"
  "让他进来。"平静地声音在屋内响起,听不出一丝情绪。
  "唐公子,你请进吧。"家丁推开房门,侧身让出道路说道。
  "谢谢。"李渝抬腿朝屋内走去。
  "你来了……"
  "我来了……"
  见明远背手站立在窗边静静地欣赏着外面的风景,对自己的到来居然视而不见,李渝也冷冷的以相同话回复道。
  "过了这么多天都不见你踪影,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前些日子身体不适,所以来晚了几日。"
  "何止几日,你整整拖了十八天。"
  "嗯。"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李渝微微一顿,才回答道:"多谢公子的关心。"
  "听上去你中气挺足的。"清澈沉稳的声音在此时有一瞬的停顿,而后,明远转过身来注视着李渝说道:"重言,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的话我这就带你去书房。"
  这么快想带我去书房,莫非意图不轨!?李渝随即反应道:"重言还不知道明远公子的名号呢!"
  这钟离府会不会和历史上的钟离昧扯上关系?不过想来,钟离昧也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小屁孩一个!
  "我姓钟离,名牧,字明远。重言以后称呼我为明远兄就可以,不必太过拘谨。"明远看着李渝不断转动的眼珠,平静说道。
  "知道了,明远兄。"不习惯使用尊称的李渝当然高兴的答应道:"重言还想问,我的书房会有几个人?"
  "为了你安静念书,书房只会有你一个人。"
  听上去还挺安全的,李渝轻轻松了一口气说道:"这么说,明远兄也不会在书房?"
  "平时我都会在书院。当然闲来无事时,我会在书房帮你答疑解惑。"
  看见李渝一脸沉思,明远还以为他是对自己不能时刻指点他一二而遗憾,于是缓缓说道:"我每天忙完书院的事,会过来监督你的功课。你有问题可以当天解决。"
  见他完全误会自己的意思,李渝急忙抬首,却对上明远那对温和柔静的眸子,一时忘了反驳——没想到他也有温柔似水的一面。
  "没有问题,你就跟我走吧。"
  "不,不!有问题!"恍然醒悟的李渝连忙笑道:"明远兄在书院还要读书,不用替我这么费心。"
  "我已行过冠礼。在书院只是和先生们探讨,并不是重言想的那样。"
  "那你没有去谋取官名吗?"李渝依然不死心说道。
  "我虽身负闲职,可在这乱世之中也没什么可发挥的。"明远解释到这似乎也感到厌烦,皱眉一扫身后还在嘀咕唠叨的李渝,最后说道:"你问的已经够多了,现在跟着我去书院。"
  "可是……"李渝望着已经远去的身影,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自己垂头丧气地跟着明远走去。
  守在门外的那个家丁并没有离开,看见明远他们从屋内走来,急忙躬身问道:"大公子还有何吩咐?"
  "你去把我的书童叫到净心阁来。"
  "是。"家丁暗自看了眼明远的脸色,然后匆忙从右边的小路离去。
  "书房就在后面。"明远指着后面的紫木长廊说道:"过了长廊便是。"
  "嗯"
  走上长廊,李渝看着天空一片片凋零的桃花,赞叹道:"桃花开得真美……明远兄可真会享受。"
  "重言,你说话的语气一点都不像个八岁的小孩。"
  "我这是少年老成。"
  "呵呵,如果我没在书院听你的长篇大论,我现在肯定没这么镇定。"
  "或许你该视我为怪胎。"李渝搭笑道。
  "不,应该是怪才。"
  两人一前一后,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不知不觉就走完长廊,来到书房门前。
  "净心阁。"李渝望着房檐上用红木雕刻地牌匾,又一次忍不住羡慕起明远的富贵家世。为何他却只能转世到一个最为低下,没有任何地位的贫民家里。
  "一会,我的书童,双喜就会过来。"
  "唔。"
  进入屋内的李渝开始认真打量起他以后将长期呆的地方。紫木檀的书桌上摆放着几本书籍,另外有一个红色淡花的碗筷搁置在书边。右边的墙上挂着一幅丹青,上面写着两字:坐忘。
  '坐忘'?注视着两字,李渝的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他若有所思地向明远望去,却看见他的眼中没有想像的丝毫波动,不觉有些乏味的轻哼了一声。
  "你又想说什么?"听见轻哼声,明远皱眉问道。
  "没什么!"李渝连忙摆手回答。
  "你以后就在这里念书,外面会有双喜伺候。"
  "双喜!?"这名字可真够土得掉渣!
  "就是我的书童。"明远耐着性子再一次解释道:"他马上就会过来,你会见着的。"
  "他伺候我……"眸子一转,李渝又开口问道"能不能先告诉我哪些我能提出要求,哪些是不能的?"
  "都可以。"面对不断提问的李渝,明远第一次感到一个小孩的难缠。他板着脸,不悦回答道。
  "哦……那……"
  "你不必再说。等双喜来了,他会跟你解释。"明远再也受不了耳朵的折磨,怒道。
  "我是想说,你的双喜已经在门口等会。"李渝一指门外,轻轻笑道。
  "双喜,你进来。"
  听见主子语气不善,双喜连忙走了进来,瘦弱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以后你就专门伺候重言。"
  "是。"上次被主子狠狠打了两耳光,双喜不敢多说一句话。
  "他每天都会来府上念上几个时辰的书,这段时间你就好生伺候。"
  "是,双喜一定好生伺候。"这唐羽不知哪里生来的福气……想着他两身世相近,可待遇却截然不同,双喜不由嫉妒地想到。
  "嗯……重言,你有事问他便是。"
  明远吩咐完后,也不在打理李渝,独自离开书房而去。
  而李渝正因他的离去乐得咧嘴大笑,一屁股坐在矮榻上。

  第11章 迷雾

  "公子小心!"双喜见李渝猛地跌坐在矮榻上,急呼道。
  "没事!"原以为双喜会马上搀扶住自己,却看见他双手正护着桌上的那副碗筷,李渝一愣,笑道:"你脑子是不是短路了?居然这么紧张那个破碗。"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双喜听出李渝并没有责怪之意,轻吐一口气,不好意思的回答道。
  "那你还不过来扶我?"李渝发现双喜似乎真的很在乎这副碗筷。他在自己的催促下,也是将碗筷先放在安全的角落才回身服侍自己。
  "哎!公子你以后可得多稳重些。要是被下人看见,会有人嘲笑你的。"
  "我和你都一样。不过是我现在被你家大公子看中,被抬举而已。以后说不定比你混得还惨也说不定!"李渝一拍双喜的肩膀,自个一翻身站起来说道:"所以私底下,双喜你就不用和我这么拘谨,我也不习惯这一套。"
  没想过比自己小几岁的孩子会说出这么一番话,还字字敲打在自己的心坎上。双喜一时有些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以后只有我们两人时,我喊你双喜哥,你叫我唐羽便是。"一心想博得双喜好感的李渝,又补充道。毕竟以后和他长时间相处的是双喜,跟明远汇报自己情况的也是双喜,双喜才是自己以后在钟离府过得自由自在的关键人物。
  "这可万万不可!"听到自己伺候的主子要叫自己是哥,双喜感激的同时更是害怕得连连摇头,说道:"要是被大公子发现,我可会被赶出府门的!"
  "既然这样,那你我一样,彼此称呼名讳如何?"
  本来内心深处就认为唐羽不过是一个贫民的双喜,抬首对上那双真诚的眼睛,他不由点点头,回答道:"好。多谢公子……"
  "是唐羽……"
  "对。多谢唐羽你了!"双喜面带微笑,心中早已把唐羽归为好友一栏。
  李渝从矮榻走下来,弯腰拾起放在角落的那个淡红的瓷碗。仔细打量一番它后,他也没看出有什么名贵之处,不由好奇问道:"双喜,你刚才似乎很紧张这个碗,是吗?"
  "这是大公子一直用的东西,我才那么紧张的。"
  "哦……"李渝伸手摸了摸碗的边缘,接着说道:"原来如此,你拿去把它收好就是。"
  "大公子是比较恋旧的人,习惯了长期使用的东西。"接过碗筷,双喜说道。
  "就是他品味差了点,红碗红筷,真俗……"
  "呵呵,唐羽你说话可以一点不像一个八岁的小孩子。"
  "我是少年老成,未老先衰。"李渝咧嘴笑道:"以后我念书的时候,你自己随意就是。愿意进来陪我坐坐也很好。"
  "我还是在门外守着比较好。"
  "双喜你自己看着办吧,只要别被明远发现咱们的这层关系。"
  "这还用说吗!?"
  经过李渝一番有意拉拢,双喜从此和他时常说说笑笑,两人关系亲热无比。
  花开花谢,日起日落,青葱岁月弹指间。
  李渝最初刚来钟离府的几个月里还是提防着明远,生怕他对自己意图不轨。可是随着时间流逝,他慢慢习惯明远的存在,渐渐不在防范着他。
  ——因为明远虽然每天都会来书房静坐一会,但他对李渝总是冷冷淡淡,不喜多言一句。他似乎更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时常无视李渝的存在,独自一人看书、赏景、品茶……李渝有时甚至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太过自恋,误会了这个天性淡漠之人。可他偶尔无意中的回首,却能够捕捉到明远眼中深藏的情绪,似是正在注视着自己,更像是透过自己在遥望虚无的世界。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这又何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李渝是一个懒散的人,对于心中的疑问也不愿意进步一思索,更何况他在这个时代仅仅只是一个看客。
  秦嬴政二十二年,秦楚两军在平舆相持了一年多时间,楚军军心涣散,锐气大减,秦军却养精蓄锐,斗志旺盛。这时,楚将项燕以为,秦军仅占平舆,没有南下进取之意,于是,率领疲惫之军向东撤退。王翦见战机成熟,乘势率精兵追击,在蕲南斩杀项燕,歼灭楚军主力——这一年李渝九岁,他正在偷偷教双喜学习写字。
  秦嬴政二十三年,秦王再次诏令征召王翦,强行起用他,派他去攻打楚国。攻占了陈县往南直到平舆县的土地,俘虏了楚王。楚将项燕拥立昌平君做了楚王,在淮河以南反秦——这一年李渝十岁,明远逼迫他开始研读兵书。
  秦嬴政二十三年晚春,王翦、蒙武去攻打楚国——这一年李渝来钟离府念书已经转眼过了两年多,他的脸上开始退去稚嫩,身高也达到明远的胸口。
  没有受到战火洗礼的丰益城,日子依然平静的渡过。
  蝉鸣短长,桃花开又落了一地。
  李渝伏在书房的窗边,低头看着外面的一潭碧水,呆呆地注视着水中的倒影——当初那个只能牙牙学语,摇摇摆摆走路的幼童已经长成一名白净纤弱的少年。真是白驹过隙,匆匆七年,宛如一瞬。
  "重言,你已经在那里一个时辰了。"平静的声音打破初夏的宁静。
  "你不是在看书吗?怎么还突然想起有我这个人了?"一听这死板无趣的声音就知道是明远,李渝头也不回的说道。
  "你今天似乎心里有事?"
  "我只是略有感慨。"
  "可是惋惜光阴似箭,岁月流逝?"
  不愧是有名的才子,一语道破自己的心境。李渝也不隐瞒,回答道:"我看着水中的自己,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变了许多。"
  明远放下手中的书卷,看了一会李渝的身影,随后说道:"当初你来时还够不着窗格,现在你已经不用踮脚就可以俯视。"
  "要是能够吃得更好一点,我肯定比现在长得更高。"
  "你在钟离府吃得还不够好?双喜还时常偷偷塞东西给你,让你晚上带回去吃。"
  "你居然知道!?"
  "没我的许可,你怎么可能三年里都顺顺利利,没被发现?"
  "明远可真好!"
  为了双喜不被惩罚,也为了自己以后的幸福,李渝转身浅浅一笑,撒娇道。却发现明远那双从看不出一丝情绪的眼睛里,此时却流露出淡淡的情愫,他看不懂那究竟是什么,只见他的眼神又很快恢复了平静,看不见一丝波澜,深邃似海。
  "之前我去书院获知一个消息。"明远注视着发愣的李渝,一如往常的平静说道:"秦军已经打败楚军,昌平君死,楚将项燕也跟着自杀了。"
  "楚国也终于被灭,只剩齐国。"回过心神的李渝,说道。
  "你一点都不吃惊?"
  "这是早已预料的事情。"
  "可让我回想起了几年前,在书院的那番谈论。当时你预测的事情都随着时间一一得到了验证。"明远淡淡说道。
  那是自己一时意气,泄露天机!被阅世盘惩罚得真够惨的,自己可不会在干这种傻事了!李渝心里暗想,嘴上说道:"只是碰巧罢了!"
  "碰巧?"明远轻轻一笑,不信说道:"楚军兵败的过程也和你分析的完全一样,这么多巧事碰到一块,也真是难得……"
  "呵呵……"李渝耸耸肩膀,尴尬笑着并不回答。
  "现在看来,当初我让你研读兵书是很正确的选择。"明远也不执着追究,继续说道:"不过以现在情况判断,等你成年之时或许天下已经太平,兵法也就没有太大的用处。"
  "是啊!就只剩下弱小的齐国,天下局势已定。"李渝本来就讨厌枯燥的兵法,立刻附和道。
  "我是想让你改读诗经歌赋。"
  "啊!"李渝脱口一喊,心头苦道:学诗词歌赋那不是更要自己的小命!更不用说,等自己成年时就是刘邦和项羽争夺天下之际!退而求其次,还是兵法比较实在,更能运用于保命!
  "明远,我很喜欢兵法策略,也正研读在关键时刻!"
  明远沉思片刻,抬头看着李渝说道:"也好,八百年的分裂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统一的。你的所学以后应该会有用处。"
  聪明人就是不一样啊!自己靠的是熟知历史,这明远年纪才二十出头,却能看得挺透彻的。李渝佩服的点点头,说道:"正合我意。"
  "嗯。"这件事情说完,明远便随手挑起桌上的一本兵书,开口问道:"要求你看的章节都看过了吗?"
  "看过了。"自己的实际年龄明明比你大,却要天天被你检查功课……李渝无奈而又不满的说道。
  "有什么疑惑之处没有?"
  "没有。"李渝白了他一眼,回答道。
  "今天就这样到此为止。"
  "今天不检查功课!?"李渝顿时喜道。
  "如果你想,也可以。"
  "不!我只是随口问问。"
  明远合上书本,站起身朝门外走了几步,随后停下脚步,吩咐道:"明天钟离府要来客人,你就呆在净心阁里,不要随便乱走。"
  "嗯!我知道了!"
  "双喜。"明远又唤来守候在门外的双喜,冷冷说道:"双喜,明天你好好伺候重言。别让他离开净心阁的地方,清楚吗?"
  "双喜明白!"
  跪在门口的双喜,一直等明远的脚步声消失以后,才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
  "哎!明天来的是什么客人呀!?"李渝搂着双喜的肩膀,问道。
  "听说是钟离府的三公子回来了。"
  "这不是自己人吗?怎么能叫客人呢?"李渝好奇问道。
  "我们下人也不清楚……只知道三公子很少回来,其中关系复杂着呢!"
  "哦……"也是,这么大的府邸勾心斗角的事情肯定不少!自己这个外人能少知道就少知道。李渝想到这,咧嘴笑道:"双喜,走!我们去厨房拿吃的去!"
  "哎呦!你可小声点,小心被别人听见!"
  "别怕!你家大公子罩着咱们呢!"
  "大公子!?"
  "明远他早知道了!走!"
  李渝一把拉住双喜,两人大笑着离开了书房。

  第12章 迷雾

  夕阳西下,残阳似血。
  李渝一回到家门口就用力一踢大门,像往常一样大声喊道:"娘!你的宝贝儿子回来了!"
  "今天功课念得怎么样?"母亲闻声从屋内走出来。
  "还是那样。"从怀里掏出偷来的饭菜,李渝咧嘴笑道:"这是今天中午剩下的饭菜,我一直捂在怀里,还热着呢!"
  "你可千万不要老想着为家里节省,让你在中午的时候挨饿。"母亲抚摸着他的头,慈爱说道。
  看着母亲早已失去光泽的脸颊,摸着母亲长满老茧的右手,李渝心头不由一阵酸涩,连忙扶着母亲走进屋内,强笑着回答:"你不用老担心我,儿子已经长大了。以后就别在那么操劳……"
  "你现在不过才十岁,不过有这份心娘就很欣慰了。"母亲拿来碗筷,开心的说道。
  "我在你眼里,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小孩。"
  "那是,即使你将来成家立业,在为娘眼里还是和现在一样。"
  "娘,这菜你尝尝!挺好吃的,多吃点!"
  "你也吃,别老给我夹菜。"
  "……"
  今天的饭菜和往日一样,不一样的是李渝发现母亲在言语间流露出难以察觉的忧虑,她似乎心中有事隐瞒。
  在给母亲夹上一片肉片后,李渝忍不住好奇问道:"娘,我看你今天似乎心事沉沉,是不是有事情发生?"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只是听见有人说楚国已经灭亡,对于以后的事情觉得有些手足无措。"母亲淡淡一笑,说道。
  "你就别想那么多,该来的谁也挡不住。"见母亲是为未来担忧,李渝又给她夹上一片肉,安慰道:"现在吃饱肚子,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羽儿,你在钟离府那么久,知道明远公子他们以前是哪国的人吗?"
  "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没想到母亲会关心这种事情,李渝一愣,停下手中的筷子,问道。
  "我今天回来听说一门关于明远公子的亲事,有些好奇。"母亲不经意的望向暗处,微弱的烛光照不清她的神色。
  李渝听到这,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情愫,手中的筷子停在了饭碗里。
  "怎么停下了?多吃点。"母亲的目光似是在暗处紧盯着他,轻轻说道。
  他娶亲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李渝摇摇头,挥去心中淡淡的阴影,随口问道:"是谁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
  "西城白府的小女儿,也算是门当户对。"
  "哦。"李渝若有所思的点头道。
  "奇怪的是,明远公子居然推辞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母亲扫了眼李渝,接着说道:"你说这明远公子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也不急着成家立业。"
  一听明远拒绝了这门亲事,他的心里顿时划过一丝轻快。李渝对自己的反应不由一愣,他的情绪怎么会因为他而随之波动?这怎么可能!?然而在他烦恼不解之际,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更是静静的浮现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羽儿?"一阵沉默后,母亲有些严厉的唤道。
  "娘!"好不容易被唤回心神的他,朝着母亲尴尬一笑,撒谎道:"我刚刚才想起明远公子是哪国人。"
  "是吗?"母亲盯着他,视线不肯挪移半寸。
  "明远他本名是钟离牧,应该是楚国人。"
  "楚国人?"母亲低声重复念道,随后露出惋惜的神色,说道:"只可惜如今楚国已经灭亡。"
  "娘,你今天怎么老提沉重的话题?别说了,吃饭!吃饭!"
  李渝不愿意母亲再提起明远这个人,他一边催促着母亲一边飞快的吃完饭菜后,自己一人转身走进了里屋。
  一进自己的房间,李渝立刻扑倒在上床。他随手抱起身边的被子使劲摇摇脑袋,才好不容易挥去一直萦绕心田的那抹身影。怎么回事?他感到内心深处的那个阴影依然存在,似乎正轻轻压着自己的心脏,令他有些不适的皱上眉头。
  他望着天空的流云由鲑红,到藕紫,到晦绿,暗紫,到黑……在到苍蓝,白日隐去,大地归于了宁静,他依然没有明白自己此刻的心境,也不愿意去碰触内心的最深处——于是他选择一惯懒散的方式,什么也不去想,闭上眼睛沉沉而眠。
  等李渝已经进入梦香以后,唐氏才手执一盏烛火,轻轻推开房门静静注视着他,摇摆的烛影在她的眼眸里跳跃。
  良久,唐氏又轻轻一叹,转身扣上房门走了出去。
  第二天,母亲破天荒的第一次没有一早就叫李渝起床,反而是日上三竿才将他唤醒。
  于是李渝不得不在家吃过了中饭,才朝钟离府走去。其实他今天是可以完全不用去钟离府的,这么晚过去也只能呆一个时辰。可在家面对母亲犀利的目光,他心里总觉得坎坷不安,还是逃了出来。
  走进不起眼的侧门,穿过熟悉的小路,李渝不一会就来到了清静的云竹轩。等他正准备从门边走过,向长廊走去时,云竹轩内隐隐传来两人的谈话声。
  这云竹轩可是明远专用的楼阁,平时是根本没有一个下人敢进入的。怎么今天却来了贵客!?李渝心中一阵好奇,便偷偷躲在门外向里偷窥。
  透过镂空的木门,他看见一名蓝衣少年背对着自己,和面对着自己的明远正在聊天。他看不见蓝衣少年的表情,但他看得出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因为这名少年正拉着明远的衣袖。
  看到这,李渝不觉右手用力扣住房门,心里暗自笑道:明远那家伙可是天性冷淡的主,肯定不会给他号脸色看!我就在一旁看着这出好戏上演吧。与此同时,蓝衣少年在屋内开口说道:"大哥,你为什么不娶白家小姐?这样他根本没力量和你争什么!"
  "文举,你现在还小。大哥也并不看重这些东西。"
  听见明远温柔的声音,李渝忍不住凝视望去,吃惊的看着他那双眼睛清澈如水,笑容宁静而温柔。这是他多年来从没看见的一面,是明远温柔似水的一面。
  蓝衣少年接着不满的反驳道:"我的头都到大哥的下巴了!大哥老是说我小!"
  "我知道文举你一直都很努力,大哥都看在心里。"
  "可我在努力有什么用,我不是……"言辞激动的少年似是说到伤心处,哽咽住低下头不在说话。
  明远不可闻及的轻轻一叹,走上前去抱住他,说道:"大哥会安排好一切的,我明白你的心思。"
  在明远抱住少年的那一瞬间,李渝不由向后一退,他这才看出明远眼眸里隐隐流露着淡淡的寞落。这个眼神他已经在过去看见了好几次,今天他才看懂了他以前从没读懂的眼神——原来明远真正看的不是自己,他是透过自己在想着这名少年。过去他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柔,也是为这名蓝衣少年吧!
  看到这里已经足够了,没有必要在偷听他们的隐私……李渝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屋里的两人,然后转身悄悄离去。
  走上长廊,思绪纷飞的他赫然看见一群鱼儿在水中游来游去,不觉停下匆忙的脚步。他静静的看着流水游鱼,渐渐眼里的迷离慢慢散去。
  忽然,他伸手狠狠给自己打了一个耳光,唇边却勾起一抹笑意——他以为自己是一名看客,静静看着滚滚红尘。可他忘了,自己也身在红尘之中,又怎可能心静如水。他对明远是或许是有某种感情的,但庆幸的是自己看见了今天的一幕,足以让他不会泥足深陷,更何况他还分不清这萌芽的情愫是不是所谓的爱情。
  在想明白一切、解决心中的烦闷后,李渝非常满意自己做出的明智抉择,慢慢悠悠朝书房踱步而去。
  守候在门外的双喜,远远就看见他从树下走来。
  等他走近几步,双喜看见他右脸上一个红肿的掌印,顿时失声喊道:"唐羽,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
  "怎么了?"李渝不解问道。
  "你的脸……"双喜一把拉过他,指着掌印低声说道。
  "哦!"这才反应过来的他,立刻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大骂道:"真他妈的疼!"
  "你小声点,让外人听见你骂粗口会被笑话的。"
  两人走进书房,双喜才一脸好奇的问道:"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打我们未来的大才子,你跟我说!我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李渝白了眼他,难道还能告诉这臭小子是我自己打的!?
  见他居然不回答,双喜更是好奇,追着问道:"是谁呀?咱们哥们还用着着拈拈捂捂的吗?"
  "是我娘!"李渝大声吼道:"莫非你还能替我报仇?"
  "你娘就是我娘,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我哪能做呢!?"双喜尴尬笑道。
  "你还不快去给我拿张湿巾!疼死我了!"
  "好,好!"
  双喜很快从外面打来一盆清水,将丝帕浸湿后递到李渝手上,劝道:"你娘可是好人,以后少惹她生气。"
  "我知道。"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李渝话语一转,说道:"钟离府的三公子来了吗?"
  "来了,听说天黑之前又要走呢。"
  "怎么也是三公子,明远也不留他在府上休息一夜在走?"
  "听说这事是老爷亲自吩咐的,大公子也没有权利干涉。"
  这府邸一大,勾心斗角的事也多……李渝一想着那些拿不上台面的事情,不禁庆幸自己身在清贫之家。看来凡事有得必有失,没有十全十美的一面。他一番感慨后,接着好奇问道:"那你见着那位神秘的三公子没有?"
  "连个身影都没看见。"
  "你怎么办事的?昨天不是说好让你偷偷去看一眼嘛!"李渝不满说道。
  "老爷今天专门下令,不让我们下人随便乱走,看守可严了!"双喜一脸委屈回答道:"我是想去大厅都没机会。"
  "那不怪你……"李渝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换做是我,结果肯定一样。"
  于是两人在书房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钟离府的一些秘事,甚至哪一位夫人的癖好都被双喜泄露了出来,听得李渝兴致奕奕。

  第13章 迷雾

  又是夕阳西下,书房中两人的脸上也染上一抹淡淡的晕黄。
  双喜看着外面的流云,说道:"平常这个时辰大公子应该已经到了,我看估计他今天不会过来了。"
  "唔。"云竹轩那一幕立刻浮现在他眼前,李渝索性闭上眼睛不想多言一句。
  他应该还在云竹轩,还在那里安抚着蓝衣少年……那少年口口声声叫他'大哥',他们难道是有血缘关系?现在想想,自己对明远的了解真是太少,认识依然停留在三年以前。李渝眉宇轻皱,暗自思索道:没料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了明远的存在……不知是好是坏?
  在他沉思期间,书房的门已经被人推开,手摇羽扇的明远从外面走来。
  他注视着倚靠墙壁,正坐在地上的李渝,冷冷说道:"你如此坐像有失礼数。"
  双喜害怕得连忙跪在地上,轻轻拉着李渝,低声唤道:"唐公子,大公子来了!"
  李渝早就知道明远已经进屋,他刚是故意不动,等自己整理好思绪才睁开眼睛,笑道:"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才偶尔放肆一下,却被你逮个正着。"
  "你还不快点爬起来?"平静的声音中流露出一丝不悦。
  "嗯。"
  他对自己可真是冷淡,李渝站起身来顺势靠在窗边,暗自埋怨道。
  在明远的眼中却看见:他的脸颊被夕阳轻染酡红,唇边的笑容幽静而清浅,仿佛莲花在瞬间冉冉而开。这个白净纤弱的少年的身上已经流露出一丝摄人心魄的魅力。
  明远不由语气一软,轻轻问道:"我是不是对你太严厉了?忘了你不过才十一岁。"
  "虽说秦国是二十岁才能加冠成人,不过很多人十四岁就已经娶妻生子。这样算来我也不太小。"李渝诧异他忽然变化的语气,看了眼神色柔和的明远,才接道。
  明远走过去拉着他的手坐在一旁的矮榻上,一反常态的抚摸着他耳际滑落的发丝,柔声说道:"我对你一直都抱有很大的期望,而你的举止更让我经常忘记你只是个孩子。以前对你也就严厉了些……"
  明远的双眼澄澈清明,定定注视着他。不知怎地,李渝左手一拂,将桌上的书卷推倒一地。他尴尬的笑道:"明远,你突然对我这么温柔,我还真是非常不适应。"
  明远倒也没有在意他的动作,伸手抚平他的丝发,尽显温柔。
  "你还有三年就要离开这里,去萧老先生那里的会稽书院。或许以后我们在相遇的日子就不多了。"
  "不会的。"李渝想也没想,一口说道:"我其实打算就留在丰益书院,还可以照顾母亲。"
  "不行,礼数不可乱。"明远微笑着摇摇头,说道:"你已经是萧老先生的挂名弟子,我们丰益书院也不敢留你的。"
  "可是我不太想那么早就离开这里。"李渝低下头沉默一会,一字一顿说道。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你的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我不想你太孤独。"那淡淡的寞落,即使是外人的自己,看着也令人分外心痛。李渝不愿意离开他,离开这个世上难得有牵挂的人。
  "怎么会!你一定是看错了!"明远笑了笑, 眉目间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忧伤。
  李渝轻叹了口气,把目光投在明远身上,有些怜悯,也有点心痛。最后他注视着明远,认真说道:"以我现在所学,应该可以晚点去会稽书院。等我十六岁那年在去吧,到时你应该成家立业,我还能喝上一杯喜酒。"
  明远愕然的看着他,片刻又恢复了一脸的平静。他无奈地抚摸李渝的背脊说道:"重言真的长大了,有些事情我也不能再勉强你。可是记住你的约定,十六岁那里一定要去会稽书院。那可关系着你的前程。"
  "嗯!不过你以后不要对我那么冷冷冰冰。"李渝笑着回答道。
  "尽量吧,谁叫你小老人一个!"明远伸手一挂李渝的鼻子,也大笑道。
  一阵暖风拂过,窗外桃花飘零,一瓣两瓣……瓣瓣落在水池中,透着一丝清清的香气,地面被染成了淡淡的粉色。
  两人彼此默契的注视着窗外,沉浸在这一场纷纷扬扬、粉红的飘雪之中。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沉。
  光阴在人们的指缝间迅速流逝,而延续八百年的战争烟火也暂时得到了平息。
  在秦国一统天下后的第二年,千古一帝的秦始皇开始施行历史深远的变法。这一年李渝十四岁,他看似平静的生活中却泛起不小的波澜。
  ——起因是来源于钟离府的大公子,明远。他已经二十五岁却还坚持独身一人,更是将父母指定的一次一次亲事都辞退了回去。喜欢捕风捉影的人们,渐渐传出钟离牧是因为李渝才拒绝亲事,甚至说他们有暧昧的关系。这也难怪人们这么谣言,李渝在多年修行古书卷上的内容后,他不仅长得白净纤弱,更是一副男生女相,让他自己都烦恼不已。母亲的脸色也随着流言四起,变得越来越沉重。她几次想让他不要再去钟离府,但考虑到他的前程又把话咽了下去。
  时光飞逝,李渝又一次迎来了他十四岁的生辰。
  在与外人的热闹嬉笑后,他和母亲两人静静依坐在桌边。他将头轻靠着母亲的肩膀,注视着母亲脸上难得露出的笑意,享受着温暖的母子亲情。
  "羽儿,你这两年在钟离府书念得如何?"一遍一遍抚摸着他的背脊,母亲微笑着问道。
  怎么忽然提起了钟离府?莫非母亲还想着那些流言蜚语?李渝低下头掩去眼里的诧异,回答道:"我觉得获益匪浅。"
  "呵呵。"轻搂住他的肩膀,母亲开心的笑道:"那你说秦王推行的变法到底好不好?娘看外面传得风风火火的。"
  李渝抬头看了看母亲,她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带着那最平常的笑容,完全没有异样,甚至比平日里更加的慈爱。
  也许是自己多心……他轻松一口气,简单举例说明道:"母亲,国家大事我也不能妄自评价。不过就从我们的使用的钱币得道统一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这样各个城县的贸易往来会很便利,对我们的生活也带来的方便。"
  "听你一说,秦王似乎是个有远见的人。"
  见母亲的神色依然平静,他沿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单单从这一点,就可以说秦王是很有魄力的人,更是识人善用。"
  "难怪秦王能几次破例启用王翦。"母亲点点头,淡淡的附和道。平静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波澜。
  "所以羽儿认为,秦王不但是一代明君,更是千古一帝……"
  "啪!"母亲用力一拍桌子,浑身颤抖的站起身来,地上的水杯四分五裂。"你居然说秦王是千古一帝!秦王灭六国,坑杀了近百万的性命!你竟然对他推崇备至!"
  "可是他统一中原,结束了八百年的动乱啊!"李渝根本不想反驳母亲,可嘴边的话语却不自觉说了出来。
  顿时母亲的眼中满是失望,她愤怒的说道:"你忘了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吗!?他是在秦军发起的战争中死去的!你居然说出这么混账的话!"
  看着母亲被自己气得不断喘气的样子,李渝懊悔不已的跪在地上,低声认错道:"娘,孩儿错了。请母亲原谅……"
  "我还以为你在钟离府能有所长进,没想到这几年你学到的竟是这个!"母亲指着跪在面前的他,眼眸里泛起一层水色。
  "娘……"他伸手想要扶住步履蹒跚的母亲,却被母亲用力推倒在一边。
  "不用再多言,你明天就收拾去会稽书院!"
  "不,你让孩儿多陪在你几天吧!"李渝心中的弦一紧,失声喊道:"娘你的身子最近不好,羽儿不放心!"
  "你究竟是舍不得娘,还是舍不得钟离府的大公子!"母亲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她捂着胸口伤心质问道。
  "……"
  他依然清晰的记得那一天对明远的承诺,他更担心母亲的身体日益虚弱。这个世上,他唯一有着牵挂的两人都在这里,他怎么愿意离开……心中蓦的涌上的酸楚有谁能知?他只能咬紧着牙,垂下头缄默不语。
  母亲见他不敢回答,更是确信流言蜚语。不觉走上前去狠狠打了他一记耳光,黯然神伤的喃喃道:"原来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原来这么多年那些谣言都是真的……"
  捂着火辣辣的右脸,他想要告诉母亲根本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却因为哽咽失声不能言语。酸楚如潮水般淹没了他的眼睛,泪水一滴又一滴滑过脸颊……李渝不自觉用手一抹,才知道泪已流了满面。原来他对唐氏的母子亲情已经不知不觉的有了这么深,这么沉……
  "孽子,孽子!"母亲哀然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潸潸而下,无力的一摆右手,轻轻说道:"你给我滚出去,不要在让我看见你!"
  "娘!"李渝绝望的喊道:"我和明远公子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滚!你呆在这里只会辱没了你父亲的英魂!"
  母亲已经根本听不进他的哭诉,强拉着他推出门去,接着"砰"的一声狠狠关上了大门。
  李渝在外面拼命敲打着大门,不停的喊着解释着,母亲也没有打开过房门。
  而就在他不知所措时,一个黑影罩在了他的身上,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重言,你怔在那里做什么?"

  第14章 迷雾

  一听这清朗的声音便知是明远站在自己身后。
  他连忙用手抹去自己脸上的泪痕,回头看向他,只见明远的唇边带着一抹常见的笑意。
  "原来是你。"李渝苦涩的笑了笑,说道:"怎么忽然想着到我这里来了?"
  "今天是你的生辰,所以我特地过来找你。"
  受不了他眼中流露出的怜悯,李渝忍不住侧过身去,低声说道:"刚才那一幕你都看见了吧?"
  从未见过他如此黯然神伤,明远一怔,随后才走到他身边,安抚道:"我只是看见你不停的敲门,你应该是惹你母亲生气了。"
  "她第一次对我感到失望……"想到这场争吵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身边的人,李渝生气的皱起眉头,重重推了明远一把。
  "你……"
  明远顿时向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注视着李渝因气愤而涨红的脸颊,他剑眉一扬,无奈的笑道:"没料到,你重言也有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把一身怨气都发泄在我身上!"
  因为只能将这最根本的原因憋在心里,李渝十分不爽的盯着他,强词夺理道:"我就推你一把又能怎么样!?"
  "好,是我的不对。我给你赔礼道歉。"也不想和他再起争执,明远大度的笑道。
  "明明就是你的错。"李渝也软下语气,暗自白了眼他。
  "我们别站在这里吵闹,免得又会惹你母亲生气。"明远手中的羽扇一指房门,他压低声音说道。
  李渝脸色顿时变得有些苍白,心中暗自后悔刚才和明远在这里拉拉扯扯,要是被母亲看见更是有口难辩。于是他在明远的示意下,两人悄悄离开了家院。
  多年前的那一番长谈,使明远对自己的态度改变了许多。他不在对自己一脸冷漠,虽不是时常言笑,但整个人也变得让人亲近许多。
  走在一旁的李渝仔细打量起这个和自己相处数年,亦师亦友的明远,不觉眼中隐着几分不解——他身上的那种清雅气质依如当年,甚至此时的他一身素色布衣,更显得飘然出尘。李渝忽然觉得他离自己,离这个俗世似乎越走越远。
  "发什么呆?"羽扇轻轻一敲李渝的头,明远微笑着问道。
  "我刚才想到了一个问题。"李渝不满地瞪了眼他,摸着头说道。
  "说来听听。"
  "你一个钟离府的大公子应该是家财殷富,为何这几年你却不再穿着锦罗绸缎,反倒喜欢起素色布衣?"
  "因为我想更加的了解重言,想和你共渡一生。"羽扇掩住双唇,明远伏在他耳朵边一字一顿回答道。
  李渝怔惊的抬起头,如果不是看出他眼中的一丝笑意,那一刹那他还真的信以为真。
  "你不要随便开这种玩笑,好不好!"李渝立刻生气的叫道。
  "真没趣,一个玩笑都开不起。"明远故意皱下眉头,不悦的回答。
  "我看你只要把头发盘起,就可以出家当道士了!"
  面对他的讥讽,明远轻轻一笑,指着正前方说道:"我是道士?那你抬头看看我带你上哪来了?"他的唇边慢慢扬起一个讽刺的笑意。
  李渝抬头一看,顿时尴尬的连连干笑。
  一块漆黑的牌匾高高挂在李渝的前方,上面刻着三个朱红的大字:"怡红院"
  他妈的!这看似一脸正经的家伙居然一声不吭的带自己到这地方来了!李渝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时忘记回答。
  "还愣在这做什么?怕了?"明远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知道你心里紧张,毕竟是你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你居然想看我的笑话!?老子在这方面的经验可以称得上是你爷爷!李渝轻哼一声,将明远丢在身后自己一人朝怡红院走去。
  其实李渝一点没有自夸,在现代他可是六号基地出了名的风流浪子。他不仅热衷于挑战各种大胆的床上姿势,更是毫不介意男女之别,全部通吃!
  "可不要强撑着……"明远笑着从后面跑来,低声说道:"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原还来想找话题讥讽明远一番,可当李渝看见从楼阁里迎出来的姑娘们时,他的心思早已被一个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吸引了去。
  怡红院老鸨的眼神何等锐利,一眼便瞧出远远走来的是钟离府的大公子。她立刻吩咐姑娘们出去迎客,自己也喜上眉梢的走了过去。
  等明远他们走进怡红院,老鸨连忙一脸献媚的说道:"钟离公子终于想起了我们的怡红院,快请进!"接着她又忙着吩咐姑娘们服侍明远他们坐下。
  明远显然对这里颇有几分熟悉,他轻轻推开搭在自己肩上的纤纤玉手,笑道:"不必妈妈如此费心。我和贤弟先有事要谈,还是去以前常呆的玉疏阁。"
  "行,一切都听公子您的!"老鸨谄笑着点点头,这才注意站在一旁的李渝。她心里顿时暗叹道:好一个俊俏少年,清秀中竟还流露出一种天然的媚态。要是能在自己手里调教一番,肯定是怡红院的金子头牌。不过很快,老鸨对他的映象又打上一个折扣,因为他正毫无顾忌的勾搭着从身边走过的姑娘,没有一丝文雅的气质。
  "咳……"明远也察觉出他的失态,暗自拉拉李渝的衣袖,却依然没有丝毫的效果。他只好苦笑道:"请妈妈多多见谅。"
  原来秦朝和现代的风月场所是有很大的区别。在现代,只要人们进入风月场所就可以公开调情,大家会认为你很有魅力。而在秦朝,即使进入风月场所也必须讲究一定的礼数,姑娘们才会对你心生好感。在截然不同的文化碰撞下,于是发生了令明远感到非常难堪的这一幕。
  "这位公子喜欢我们这里的姑娘们,也是她们的福气。"老鸨一边谄笑着替明远解围道,一边赶快唤来下人领他们去玉疏阁。
  这小公子任性随便摸摸本也没事,可要是碰着了我怡红院的头牌姑娘们损失可就太大了!老鸨现在恨不得眼前这个根本不懂礼数的小公子尽快从自己眼里消失。
  "重言……"明远故意提高一个声调,在李渝身边喊道。他也没猜到这唐羽平时看似稳重老成,骨子里确是风流公子哥一个!或许比一些出了名的风流公子更没有礼数。
  "嗯?"还没有明白自己的失态,李渝回首疑惑的望着明远,问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明远扫了眼四处没人,才厚着脸皮说道:"你现在在大厅勾搭姑娘,会被每一个人取笑的!"
  "进这里不就是勾搭姑娘吗?"李渝无辜的注视着他,反问道。
  "可不是在这里……"明远压低声音,耐着性子又一次重复道。
  "是在玉疏阁?"反应迟钝的李渝也终于发现旁边来往的人们,都用异样的眼光注视着自己。他才明白这个时代似乎并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么开放嘛!
  "对!领路的人过来了,我们这就过去。"看见带路的人已经走来,明远似见了救星般一把拉住李渝朝玉疏阁走去。
  他是再也不想呆在这里,跟这傻瓜重言一起被人取笑。
  明远拉着李渝绕过走廊,穿过几片桃花林,便走进了一间清幽别致的竹屋内。
  一进室内,明远立刻松开李渝的衣袖,无奈的看了眼他,嘲笑道:"你刚才那样比猫遇见鱼腥还着急!"
  "你一声不吭的把我带到这来,又没事先跟我说下这里的规矩。"李渝走到矮榻边坐下,身子懒洋洋的斜靠在细格窗畔,不紧不慢的回答道:"这风月之地还讲究这么多礼数,真扫兴!"
  "我跟你讲的最多的就是礼数,结果你一句也没听进去!"坐在李渝的对面,明远再一次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
  "是我的错,我给明远公子斟酒。"李渝起身端起酒壶,给桌上两酒杯斟满后,问道:"你刚说有正经事情和我谈,快说吧!不要耽误我找姑娘的时间。"
  "我是想劝你今年去会稽书院念书。"
  "这怎么行!我们以前不是说好了吗,等我十六岁在去的!"李渝一把将手中的酒杯放下,反对道。
  "你今天和母亲的争吵真的以为我猜不到吗?"明远紧盯着李渝的眼睛,似乎能够看透他的灵魂深处。
  "我的事情会处理好的,用不着你担心。"
  李渝侧过头去,他不愿看见明远的眼睛。那双眸子中曾经令人心痛的寞落,已经变成了如今看破世俗的淡漠。明远在慢慢的改变,可他却无能为力……
  "你守在我身边又不能改变我什么……"明远执杯,放至鼻息边轻晃却不饮下。他平静的说道:"可是你很心疼你的母亲,你如果还这样坚持下去只会让你母亲心碎。"
  一想起母亲那张伤心失望的面孔,想起母亲为自己日夜操劳却重重的伤了她的心,李渝的心脏似被手紧紧捏住一般,疼痛得让人窒息。
  看出李渝眼中的动摇,明远接着劝道:"去书院吧,你的母亲我会在这里好生照料的。"
  "可是我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了……"李渝将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苦笑道:"我视你亦师亦友,或许对你的情意更深一些。可明远你却从来都没有真正在我面前流露过你自己真实的内心,特别是这几年,你改变了很多。我如果远去会稽城,你或许连一个可以把酒言欢的人都没有了。"
  "你看地上的那滩水印……"明远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回首注视着窗外一滩水印,似是自言自语道:"随着时间流逝,无论多珍贵的东西都会像那水印,渐渐淡去,终究消失不见……"
  李渝看着他脸上流露的淡淡忧伤,似乎也感染自己的情绪,之前眼中的那抹光彩早已褪去。
  明远沉默片刻才恢复以往的常态,回头看着李渝轻轻笑道:"我在丰益城怎会没有几个喝酒吃肉的朋友,你就完全放心的去会稽书院吧。"
  刚才明远那一番自言自语已是他吐露心声的底线了,知道自己是不能动摇明远的固执,而自己又很担心母亲的心情,李渝权衡再三后点头同意。
  "好吧……以后就请明远兄多多照顾我的母亲。"
  "这点你完全不必担忧。"明远点头接着说道:"我也有件事情想拜托重言你。"
  他可从来没有拜托自己任何事情!看着神色认真的明远,李渝不觉也认真的说道:"明远你说,我一定会为你办到!"
  "我相信你今后一定会有所作为,所以想请你以后能在我三弟有事时帮助他一下。"
  "这是肯定的。"李渝一口回答道,见明远脸色有些凝重,他又进一步细问道:"你三弟可是钟离府的三公子?"
  "不错。"
  听到这,李渝顿时想起多年前三公子回钟离府的那件事情。虽不知道其中原委,但可以肯定的是三公子并没有得到明远他父亲的宠爱,否则那日怎不让他在府上休息一天在走。
  似是看透他的心思,明远淡淡说道:"我多年来对你如此照顾,一方面是因为你天资聪慧;另一方面是因为你和我三弟身世相近的原因,让我心存怜惜。"
  "哦?"他好奇问道。
  "我三弟表面上是钟离府的三公子,其实他是二夫人从外面带进门的。"
  原来是个拖油瓶,难怪呢!
  明远继续简单的解释道:"二夫人很早就过世了,所以父亲对他更加的冷漠。我怕他今后前途坎坷,才拜托你以后能帮助他一把。"
  "这三公子也是可怜的人。"李渝听了他悲惨的身世,心中也不由对他产生了一丝怜悯,感叹道:"明远我跟你发誓!我今后一定会力所能及的照顾他的!"
  "多谢重言。"明远长长松了一口气,更是亲自站起身来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李渝连忙扶住他,说道:"不知你三弟叫什么?"
  "他叫钟离昧。"
  李渝顿时一怔,追问道:"不知是哪个昧字?"
  "带日字旁的那个昧。"
  啊!真的是历史上那个有名的钟离昧!李渝心中大震,这还是他第一次得知会和自己有关的历史名人,更吃惊的是这钟离昧似乎传言最后死于韩信叛乱的事件中,没有善终啊!
  李渝表面平静的点点头,心里却连连叫苦,巴望这钟离昧以后可千万别找上自己。

  第15章 迷雾

  见李渝对自己信誓旦旦的许下承诺,明远如释重负的长长松了一口气,他心中唯一牵挂的这桩事情总算可以放下了。
  明远给静坐一旁的李渝递上一杯酒,感激的朝他笑道:"来,我再敬你一杯酒。"
  "我们彼此还用得着如此见外吗?"李渝转念一想自己何必烦恼那么遥远的事情,说不定这钟离昧还看不上自个呢。心情一轻,李渝也接过酒杯大笑道:"既然明远兄托付我的事情定下了,我们一定要尽情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两人端起酒杯两两相碰后,明远浅浅一饮说道:"重言还是少饮一点为佳,这杜康酒可是出了名的烈酒。"
  李渝看了看杯中清冽碧透的杜康酒,心里暗笑道:这杜康酒怎能和现代的茅台酒相比!?简直是淡之无味!他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酒,豪气的笑道:"明远你真是小瞧我了!我可是天生的酒量,醉不了!"随后他眉梢一挑,接着说道:"我可不能辜负了你的一番美意,等会还要叫个姑娘陪陪我。"
  "呵呵,我今天才认识了你的另外一面!"看着一脸贼笑的李渝,明远无奈的指指他,说道:"你之前在大厅的那模样,怕是没有姑娘会愿意陪你。"
  "当她们真正认识我时,只怕我都会应付不过来呢!"酒正喝在兴头上,李渝也随口吹起牛来。
  "重言,你还是少喝点……"
  "没事!明远,你怎么只喝了一口?"
  "我最近有些不适,不能喝酒。"明远看着李渝一杯接着一杯像喝清水一般,担忧的劝道:"你才十四岁,少喝点。"
  "人家十四岁都娶老婆了,我喝点酒算什么?"李渝又喝了一杯,咧嘴说道:"明远真够哥们!带我到这里真是深知我心……"
  "看你小小年纪就如此风流,真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女子才会抓住你的心?"
  "说不定是男子也不一定。"李渝开玩笑逗道。
  明远的眉梢跳动了一下,他手中的酒杯也顿了顿,随后伸手拉着挂在窗边的铃铛一摇,说道:"一会妈妈就会送姑娘们过来,到时可别再让人笑话。"
  "想我长得英俊潇洒,勾搭姑娘还不是唾手可得!"李渝厚颜无耻的自夸道。
  明远不信的摇摇头,嘲笑道:"可你长的却是白净纤弱……"
  听见明远也这样说到,李渝心里顿时对托兰一阵臭骂:还不是因为自己修炼了古书上面的内容,才会变成现在这副……中性美!要是在二十一世纪,自己肯定是一代巨星,被无数美女追捧!可这是在秦朝,崇尚阳刚之气的时代!真是生不逢时,天妒俊才啊!
  就在李渝暗自把托兰骂得狗血淋头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而后便是轻轻的敲门声。
  "明远公子,姑娘们我都给您带来了!"老鸨在外面朗声笑道。
  "进来吧,妈妈。"
  "哎!"
  门被推开了,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从屋外嬉笑的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一绿衣女子浅笑盈盈的来到明远身边,右手轻勾着他的脖子,顺势坐在明远腿上,撒娇道:"明远,你都几年没来看过我了……是不是都把玉儿这个人给忘了?"
  明远轻轻推开绿衣女子,站起身来柔声笑道:"玉儿如今是怡红院的红牌,我可不敢随便敲你的闺门。"
  "我和公子是什么情份?这不是看低玉儿了吗?"
  "今天的客人是我贤弟重言,而我不过是来陪坐的。"明远从袖口掏出一块金子塞入那女子手中,说道。
  李渝在一旁清楚的看见这绿衣女子虽然一直满面笑容,但她在被明远婉转拒绝的那一瞬间,她的眼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看来她对明远心中藏有一份情在……
  跟在后面的老鸨一听是这位小公子要点姑娘,连忙将几名如花似玉的女子推到李渝面前,谄笑说道:"重言公子!她们可是我们怡红院数一数二的姑娘,你看有瞧得上眼的吗?"
  打量着眼前一个个明艳动人的女子,李渝也不由暗叹:还是古代的山水养人,只有没被化学物质污染过的古代才能养出这么多素颜美女。不过李渝并不着急,他一边慢慢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几个人,一边不紧不慢的问道:"妈妈说的可是实话?"
  "公子,您再仔细看看眼前的香姬!她不仅长得楚楚可人,更是一个没开过苞的处子!"老鸨以为他已经看出自己的红牌姑娘们是故意不愿来见他,急忙拉着身边的一白衣女子说道。谁叫李渝之前在大厅当众出丑,任老鸨怎么花言巧语也说不动当红的姑娘们前来相见。
  "你把头抬起来。"
  见这白衣女子似乎很害羞,一直都低着头不肯见人。李渝低下声音,温柔说道。
  第一次听见有人对自己这么温柔的说话,香姬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她微微犹豫后才缓缓抬起头来。
  李渝在她抬起头后,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她随意的挽着一个松散的发髻,一枚水纹形的白玉簪子低低地斜插着,长长的青丝柔顺地倾泻而下垂落在白皙的脸颊。那一袭水白的衣裳上描有几枝淡红的桃花,轻柔淡雅。
  他满意的点点头,柔声问道:"你叫香姬?"
  "是的。"
  香姬含笑回答的一瞬间,李渝发现她那一双秋水波动的明眸里闪动着一丝怯意,令人心生怜惜。
  "妈妈,我很喜欢香姬,就要她好了。"李渝轻轻拉过香姬的手,说道。
  香姬没想到他会一眼便看上自己,不觉害羞得想抽回手去,却又被那双手紧紧握住,不能动弹。
  老鸨当然高兴的连连附和,在领过赏钱后带着剩下的姑娘们离开了玉疏阁。
  明远也非常自觉的走到门边,微笑着说道:"重言,有没有什么问题?"
  "什么?"
  "我是想说你第一次来这里……需不需要我给你事先给你指点一二?"
  身处风尘的香姬立刻明白其中的含义,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听香姬一笑,李渝也明白明远此时居然还在戏弄他,顿时大叫道:"我知道的比你还多,还用得找你教吗?快走,快走!"
  "好!那我就先走一步了。"明远连忙挥挥手,轻笑的走了出去。
  "公子,香姬陪你喝杯酒吧。"
  见房门慢慢的被关上,心中无比慌乱的香姬连忙端起酒壶,找话题说道。
  "我帮你斟酒……"李渝轻笑了一声,伏在她身后低语道。
  香姬只觉得他的气息都笼罩在自己全身,如此亲密的接触让她的心微微颤抖着。
  情场高手的李渝且能不知她的反应,他接着又轻轻握住她的手,助她斟上了半杯酒。
  香姬紧张的走上一步,转身正欲把酒杯递到李渝的手中,却只觉得腰间一紧,自己被他温柔的搂在了胸前。
  看着她通红的脸颊,羞涩的目光,李渝不由怜惜的在她额头轻轻一吻,说道:"香姬你长得真是沉鱼落雁,让人越看越疼爱。"
  "你的嘴真贫……"香姬不敢对视他暧昧的眼光,只能低下头喃喃道。
  "是吗?"李渝的唇边勾起一抹坏笑。他用力将她一搂,俯身温柔的封住了她的香唇。
  香姬大吃一惊,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挣脱,却一时失神,朱唇不经意的微张,他的舌就趁机滑入与她的舌纠缠起来。
  正沉浸在热吻中的李渝还未来得及赞叹自己吻技一流,情场调戏那一套依然没有因为这个神秘的测试而落下丝毫,就听见一个清晰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托兰李渝测试的人物年满十四岁,阅世盘提醒:请麻烦查阅自己修炼的古卷。
  古卷!?一听那异常清晰、毫无起伏的声音,李渝就立刻反应过来是阅世盘系统的提示。他不觉停下动作,心中暗想道:古卷,什么古卷!?
  在他疑惑的同时,他那又爱又恨的古书卷慢慢浮现在自己心海里,曾经没有任何一个字的卷轴上此时写着几个字母:nefertum
  这是什么意思!?李渝头脑一阵发麻,他根本看不懂上面代表的意思,想向阅世盘咨询的时候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莫非是阅世盘的固顶设置?就像自己玩的游戏,在完成某个任务时会自动显现出下一个情节?可是他根本就看不懂这几个字母的意思!
  李渝心中一顿抱怨后,才思绪一闪翻开了古卷——只见上面依然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在书页的左侧,非常显眼的地方浮现了一枝含苞待放的花朵,殷红似血。他又郁闷的将古卷四处认真细看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出新的发现。
  难道阅世盘专门提醒我查阅的结果,就是眼前这一枝破花!?李渝郁闷的想到。

  第16章 迷雾

  香姬感到自己被他轻轻的推开,于是疑惑的朝李渝一望,便察觉出他的神色有些发怔,不由关心问道:"公子,你没事吧?"
  正对古卷中那一枝殷红的花朵不知所云的李渝,一听见耳边羞涩的低语,就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研究这一枝破花更本不是适当的时机。这件事情还是暂且放一放,等自己风流快活后再分析也不迟。他定下注意,随后伸手摩挲着香姬晕红的脸颊,从眉梢到鬓角,然后在下颌来回轻抚着,无限暧昧。
  "你的香唇太甜美了,让我一时失神……"李渝盯着她的眸子,温柔的回答道。
  "公……公子过……"
  香姬羞答答的还欲往下说,却觉得自己腰间猛的一紧,整个人跌倒在李渝的怀中。
  "良宵苦短,我们可不要辜负这良辰美景。"阅世盘的事情令李渝的兴致有些低落,他也懒得继续耐着性子和她一番调情。于是他一把抱起香姬直接向卧榻走去。
  "公子!公子……"香姬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她紧张的睁大眼睛看着李渝,脆弱和无助的喊道。
  "别怕……"李渝轻轻将她放在软榻上,而后吻着那颤抖的眼睫,温柔安抚道。
  明白自己身处烟花风尘之中,这样的事情是躲也躲不过去的。香姬注视着他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丝丝怜惜,她轻轻一叹,闭上眼睛也不再挣扎——这位公子对自己是真的心存疼爱。比起身边姐妹的遭遇,自己已经算是很有福分了。
  李渝熟练的解开她的衣带,剥去香姬身上的衣裳,连同自己的衣服一起扔到了榻下。然后他抬手一拉榻边的系扣,淡黄的纱帐慢慢垂落榻间,散落一地。
  几缕青丝从纱帐的一角泻出,随着帐内两人纠缠的身影一起起伏。屋内暧昧的声音渐渐响起……
  一番翻云覆雨、鱼水之欢后,香姬乏力的伏着身子把头靠在李渝的肩膀边,匍伏的胸前浮现淡淡的粉红。
  李渝满足的深深吸一口气,接着伸手搂住身边的香姬,回头看着她,柔声说道:"疼吗?"
  香姬羞涩的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不语的轻轻摇着头。
  李渝这才注意到她腰间淡淡的淤痕,心知是自己不小心伤着了她。于是手指顺着手臂往下抚摸,直至她的细腰处才停住。
  "公子!"腰间酥麻的感觉让她一怔,不自然的躲开李渝的手,说道:"香姬服侍公子起来吧。"
  "我自己来,你还是再躺会。"看着床上落下的一点朱红,李渝非常清楚初尝人事的她肯定会身子不适,更何况自己刚才还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感到腰间不经意的袭来一阵阵酥麻,香姬连忙垂下眼睫,穿上衣裳离开了睡榻。她好不容易平复心中泛起的一丝情愫,才开口说道:"服侍公子穿衣是这里的规矩,更是香姬的福分。公子现在起身吗?"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接过递来的衣裳,李渝推开香姬的手,微笑的说道。
  在捧起李渝衣裳的同时,香姬就发现这位公子穿的是粗布衣服,想必他应该是贫寒之家。不知他以后还会不会来这怡红院,还会不会来看望自己……想到这,对李渝已经心生一丝好感的香姬不觉怔在一旁,脸上流露出淡淡的黯然。
  等李渝穿好衣裳,才注意到香姬哀伤的神色,不知缘由的他开口问道:"香姬,我是不是刚才在哪里伤了你的心?你告诉我,我给你赔罪。"
  最见不得美人忧伤的他急忙走上前去轻轻抱住她。
  "奴婢没什么,只是有些舍不得公子罢了……"香姬悄悄擦拭着眼角的润湿,哽咽道:"不知道公子以后会不会忘了香姬……"
  "怎么会!你长得这么楚楚可怜,我今生是绝对不会忘记香姬你的!"处子就是处子,仅凭自己温柔的攻势就开始对自己依恋难舍。李渝心中一阵窃喜,表面还是继续温柔的安抚道。
  "那公子还会来怡红院吗?"
  自己马上就会远去会稽书院,短时间是肯定不会再来这怡红院的。可瞧着眼前这闭月羞花的美人,李渝又不愿意伤她的心,心思一转才急中生智,回答道:"我马上会去会稽书院读书,近期怕是来不了了……"
  "这可是好事……"
  香姬的心里一阵欢喜一阵烦闷,喜的是能去书院的公子肯定是有身份地位的人,重言公子今后一定会前途无量;而忧的是他肯定一年半载都不会在来怡红院,说不定会忘记自己。
  李渝当然明白她的心思,于是抚摸着她的脸颊,接着说道:"不过,香姬你尽可放心。等书院休息的时候,我一定会来看你。"
  "嗯……"香姬心知是他在哄自己安心,淡淡点头应道。
  "如果你愿意,等我今后学业有成就回来娶你如何?"李渝一心只求哄香姬开心,根本没有多想,将以前在现代哄骗女人的话也说了出来。
  "真的!?"香姬顿时睁大眼睛紧盯着他,难以置信的问道。
  不过她眼中燃烧的火焰又瞬间熄灭,她清楚的记起妈妈时常警告她们的话语,风月之地,浪子无情。香姬自己也亲眼见过不少姐妹的凄惨结局。
  李渝并没有在意她的眼神,继续说道:"当然是真的!可是目前我家很穷,也许以后在一段时间里也会很穷……"既然自己不是这个时代的风云人物,那么自己在这个时代当个富裕的商人总没有错吧!?李渝对自己的前景很是一片乐观。
  "我不在乎,只求公子真心对我,收我做一个小妾就心满意足。"听着李渝老老实实的交代自己的家世,香姬的心思又有些活动,感觉他并不是在骗自己。
  能娶这么一个明艳动人的美女做小妾,李渝听得顿时心花怒放。他开始幻象自己也像小说里的项少龙一样,娶他十几个各有风韵的美女回家,且不乐哉!
  于是为了能进步一套牢香姬的心,李渝搂着她走到书桌边,说道:"香姬,你可有一方丝帕?"
  不知他的意图,香姬从怀里掏出一方白丝帕递过去,问道:"公子要丝帕何用?"
  李渝也不正面回答,只是将丝帕小心的平摊在桌上,而后提笔在白丝帕上轻轻的勾勒。只是寥寥数笔,素白的绢面左侧,便长出了一枝青色的花茎。在香姬疑惑的目光中,他接着咬破自己的手指,用鲜血在丝帕上绘出一朵恣意绽放的玫瑰。
  一旁静看的香姬在看见他咬破手指用鲜血作画时就已经唤出声来。等她看见一枝娇艳欲滴的无名花映入眼帘时,情窦初开的心早已被李渝征服。
  "这花好漂亮,叫什么名字?香姬从未见过。"
  如果是现代人一眼便可以看出画中所绘的是代表爱情的玫瑰花。可李渝不敢随便泄露玫瑰花这个名词,毕竟玫瑰一说还是在宋末才出现的!自己可不能一时得意,再被阅世盘惩罚!于是他将丝帕轻塞入香姬的手里,一脸痴情的回答道:"这花是我因对你的情愫而不知觉在心里浮现出来的,并没有名字。"
  香姬见他用血作画,又听他这番神情表白,早已相信不已。
  看着香姬小心翼翼的将丝帕藏入怀里,她眼中掩饰不住的情意,李渝的唇边也勾起一抹笑容——这用鲜血表达爱情的手段拿在现代也是百试百灵,更何况这个情窦初开的古代美女!
  "这花就叫香姬吧!如果我以后变心,你就将它拿出来找我对质。"
  "公子不会的!香姬相信公子!"香姬连忙回答道。
  "我唐羽发誓!今生一定不会辜负香姬!"李渝一本正经的发誓道。
  他也不在乎到时她真的来寻自己,反正古代可以一夫多妻,多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妻又有何妨!?
  于是两人又是一番情意缠绵,李渝才在香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玉疏阁。
  漫步走出怡红院,李渝远远便看见明远站在河边的柳树下等候着自己。
  "明远兄!你怎么不在怡红院,反而独自站在河边等我!?"
  明远听见重言的呼喊声,转过身微笑的说道:"这里小桥流水,清幽闲淡。"
  "可哪里能比得上怡红院的姑娘呢!"李渝满脸春风,笑道:"刚才我瞧那绿衣女子对你心存情意,明远可没把握住机会哦……"
  "在这方面你也很擅长嘛……"明远伸手折断垂落一地的柳枝,递到李渝手中淡淡说道:"明日想必你就会远去会稽城,我也不方便当着你的母亲前来送你。这柳枝就算是我今日替你的送行吧。"
  李渝的胸口似是被猛地一撞,隐隐发疼。他根本没想到今天就是与明远分别之时,心绪难平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的母亲我会安置妥当,重言你就放心去吧。你在会稽书院一定要勤奋刻苦,才不枉我多年的一番心血。"明远微笑的看着他,继续说道:"这是你路上的盘缠,可要省这点花。"接着他从袖口掏出一袋银子塞入李渝的手中。
  面对亦师亦友、情深恩重的明远,李渝的手微微颤抖着接过银袋子,哽咽道:"明远你放心,为了你我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这一点我对你很放心。"明远轻轻一笑,说道:"以后少去青楼,那里要的银子可不够你住上三日的。"
  "我知道。"李渝平复下心绪,尴尬的笑道:"等我家财万贯时,请明远阅尽天下美女!"
  "呵呵,我等着那一天。"明远无奈的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自个回去好好和你母亲认错,切莫令她在伤心。我还有事要办,就在此别过了。"
  "好……"
  李渝点点头,一直注视着明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茫茫人海后,才满怀伤感的朝回家的路走去。
  只是他当时还不懂:时光流转,世事变幻。

  第17章 迷雾

  不知不觉,李渝已经走到家外的一棵粗大拙朴的槐树下。
  他若有所失的注视着不远处一弯的小河,心中的伤感也似河水缓缓流淌。
  "羽儿!"
  早已守候在家门外的母亲一见唐羽从远处走来,她立刻失声的呼喊道。她虽然依旧对他的不争气而感到失望,可在她心头的怒火逐渐平息后,她更担心唐羽是否会发生意外……毕竟从小到大,她从来都没有打骂过他。
  "娘!"听见母亲焦急的呼唤,李渝立刻收回心绪,向前方飞奔而去。
  "羽儿,刚才为娘出手打你是娘的不对。"母亲伸手上下摸着他的肩膀,见他安然无恙后才抱住李渝,温柔的说道。
  "娘,你别再说了……羽儿知道自己错了,我以后都听娘的!"
  在阳光下,李渝赫然发现母亲已经生出不少白发。他心里顿时一阵酸涩,哽咽的想要跪下来磕头道歉,却被母亲一把扶住。只听见慈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知道错就好!娘现在很开心!"见他眼里一片坦诚,言词更是恳切。母亲心中的失望淡去几分,她欣慰的抚摸着李渝的背脊,说道:"我们进屋说。被人看见你这副模样,定会被人笑话!"
  "嗯!"李渝点点头,搀扶着母亲走过一排竹篱笆,转身踏入了家门。
  一进屋内,李渝便急忙给母亲倒上一杯清水,说道:"娘,我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母亲接过水杯,喝上一口后才慢慢回答道。
  "我是想说,我打算明天就去会稽书院念书!"
  "真的!"母亲顿时喜道:"羽儿,你可是真的想明白了?"
  "我想明白了!以前是我不懂事,不明白娘的一番苦心……"
  "那就好,那就好!"母亲连忙闭上眼睛双手合起,激动的说道:"真是祖宗保佑,真是祖宗保佑!孩子他爹,你也可以欣慰了!"
  看着母亲一脸感恩戴德,李渝犹豫片刻,还是把剩下的半句话说了出来:"不过,我去会稽书院期间……我已经拜托明远兄来照顾你。"
  "也行……明远来照顾我,你也可以安心念书。这是就安你的意思办吧。"
  原以为母亲会立刻反对,或则至少会沉思片刻。可出乎他预料的是,母亲只是微微一怔,随即同意了他的建议。
  而母亲心里却是害怕他因明远再次反悔,不愿去会稽书院。她暗自打算先瞒着李渝,等他走后就拒绝掉明远的照顾……毕竟如果自己一直受明远的照顾,羽儿更会被外人落人口舌。
  "那好,我这就去收拾行囊。娘以后可要多多照顾自己的身体。"
  "娘是大人,这话应该是娘说给你听的!"母亲笑着一点李渝的额头,柔声道:"为娘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是什么好东西?"李渝好奇问道。
  "是你爹留给你的!"
  "爹!"李渝心中的好奇立刻有增几分!他心里暗思道:母亲可是很少告诉自己有关父亲的事情!记得以前自己曾问过她几次,都会惹得她暗自落泪……从那以后,自己也就很少在追问父亲的事。可没想到,母亲今天居然会主动提起父亲,还有东西要给自己!真不知是什么传家宝贝?
  很快,母亲就从里屋取出一个长长的木匣子——它是用桃花木制作而成,上面还沾有一层浅浅的灰尘。拂去上面的灰尘,母亲双手将木匣子递到李渝手上,郑重的说道:"这是你父亲唯一留给你的遗物,你打开看看。"
  李渝小心的打开木匣子,只见一把古朴朴雅致的佩剑静静躺在里面,剑鞘上刻有鱼鲮暗纹。
  他先是一怔,随后便明白母亲以前时刻提醒自己不可妄自菲薄的原因——原来他的父亲因该是有一定贵族血缘的,虽说这把剑并不特别,但在这个时代,只有贵族才可以腰间佩剑。
  "你父亲身前也算是一名文士……"母亲注视着李渝手中的那把剑,有所感伤的说道:"羽儿,你去会稽书院就带上它。等你将来学业有成,也算是完成你父亲的遗愿。"
  "嗯。"李渝点点头也不多想,回答道:"羽儿一定不会辜负母亲的期望!"
  "好,那为娘帮你收拾行囊去。你出远门一定小心照顾自己,对夫子一定要恭谨,知道吗?"
  "知道了!"
  母亲轻轻松了一口气,拉着李渝向睡房走去。
  于是李渝在根本不知母亲心思的情况下,第二天他便身上佩剑,带着行囊离开丰益城,顺水而下朝会稽城而去。
  一叶扁舟静静的卧于水中,随波荡漾……
  船头的甲板上斜躺着一个年轻人,他四肢向外伸直,摆出一个大大的人字行,正闭目享受着暖暖的春风。
  站在船尾掌舵的船夫注视着眼前这个举止粗鲁的公子,无奈的摇摇头长叹道:"公子长得如此斯文有理,怎么举止却这么随性呢?"
  "老人家,我上你船已经多日。你每天都会重复唠叨这句话,我的耳朵都快生出茧子来了……"李渝依然闭着眼睛,轻轻笑道。
  "可公子是读书人,怎可失了礼数?"如果不是李渝偶尔会看着四周秀丽的风光处景生情,吟诗几句。这老翁真不敢相信眼前的年轻人会是一名熟读诗经的书生!
  "非也,现在就只有你我二人,我们又何必这么拘束呢?"
  李渝淡淡一笑,翻过身去不再说话。
  老翁见他又开始倒头大睡,不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随后自己慢慢摇桨不再多言。
  其实李渝只是假装睡觉,他全部的心思都落在那一本古卷上——在前往会稽城的这几日里,他一直仔细查阅着"nefertum"古卷。可他依然是一头雾水,根本猜不出古卷中浮现的那枝破花有什么寓意!但是他又非常肯定这花很重要,一定隐藏着某种涵义!这并不是单单因为阅世盘突然出现的提示来判断,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的颈侧慢慢浮现出一枝花朵的图案,和古卷中的花一模一样,含苞待放,殷红似血……
  李渝在苦恼的寻找答案中,时间一闪而过,小船已经悠悠摇到了会稽城外。他这几日冥思苦想的结果里,唯一可以感到欣慰的是:他的身体一切健康,颈侧的图案目前没有带来不良影响。
  等小船靠岸,他在船篷里小心的梳了一个松散的发髻,借此隐藏住颈侧的殷红。随后又将身边的佩剑用黑布缠绕起来,放入行囊里,他才伏身从船篷钻出来,付过船钱走下船去。
  此时的会稽城早已沉浸在夜色里,一轮残月低挂在天水之间。
  岸边青楼红阁依河亭而建,现在正是云鬓媚影,笙歌漫漫时。楼阁里灯火辉煌,倒映到河中更显得光怪陆离。
  李渝一边打量着一片繁华的会稽城,一边啧啧称道的朝城内走去——不愧是沛郡的第一大城,即使在夜晚也是如此人潮涌动,热闹繁华。难怪当年秦始皇会专门巡游至此!
  他一路慢慢悠悠,欣赏着迎面走来的轻盈窈窕的女子,好不优哉游哉!然而他不知:他在欣赏别人的同时,自己也是别人眼中的一道风景。
  这不,两位身着锦罗绸缎,手中摇扇的风流浪子从不远处走来。
  其中腰间佩玉的一位公子首先发现了正闲庭漫步的李渝,他的眼中顿时闪出精光,不觉惊叹道:"简宁快看!前面那人长得可真俊俏!"
  一旁的摇扇公子顺着他指的方向凝视一瞧,也惊讶的附和道:"萧忆,我看他这样貌要是在潇湘院肯定是红倌!"
  "不过我瞧他一身书生气质,怕不是我们可以沾染的……"萧忆有些黯然的叹息道。
  简宁再次仔细一看,不由唇边勾起一抹轻薄。他拍拍萧忆的肩膀,轻笑道:"萧忆兄不必如此颓丧。我瞧他一身布衣,想必是贫寒人家出生,没有家世可言。"
  听简宁这么一说,萧忆也恍然大笑起来。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默契的朝李渝走去。
  "这位公子敢问欲从何去?"简宁走到李渝身边,手中羽扇一伸,拦住了他的去路。
  还在欣赏美人的李渝见有人挡住自己去路,顿时停下脚步,看着眼前面露色相的男子,怒道:"你们想干嘛!?"也是不是李渝随意发火,他是仗着自己修炼古卷多年,这些花花公子根本上伤不了自己。要不是阅世盘规定不许伤害原始居民,他早就一脚踢了过去!
  可惜李渝长得白皙纤弱,在那两人眼中看来他的怒火根本没有丝毫的威慑力。
  简宁更是心头一乐,色笑道:"现在天色已晚,你还带着行囊,应该是从外地来的吧?"
  李渝已经看出这两人的来意,敛去眼里的怒火,冷冷笑道:"莫非你还愿意替我拿这行囊?"
  "当然……"一直没动的萧忆突然伸手朝李渝的肩膀搂去。
  李渝现在的武功是何等厉害!他从容淡定的走上前一步,轻轻松松的躲开了伸来的双手。
  伸手落空的萧忆脚下一闪,一时怔在原地。
  与此同时,一声大喝从远处传来:"简宁兄!你怎么还不回书院?夫子正在找你!"
  话音未落,一身灰衣的少年骑着骏马从夜色里走出。
  李渝眼神敏锐,他很快便看清来人身形修长挺拔,一双剑眉,眼神却很沉稳锐利。
  等那少年勒着马绳停在他们面前,才低头打量眼下几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李渝脸上——在朦胧的月光下,他看不清这人的脸。只觉得眼前这人长得秀秀气气,白皙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媚态。不过此时的眼神似乎很凌厉。
  灰衣少年轻轻一笑,将目光转回简宁两人的身上,说道:"夫子正在找你们,还不赶快回去!?"
  简宁顿时不甘的回瞪他一眼,拉着萧忆转身离开。
  李渝正想答谢这位少年,替自己化去一场麻烦。可话未出口,就听见少年说的一句话令他顿时大怒!
  "一个姑娘N女扮男装,晚上出来闲逛成何体统?"
  "你说什么!?"李渝怒道。
  "没想到你还挺有小姐脾气……"
  灰衣少年并不在意李渝的反应,长长一笑,挥鞭骑马离去。

  第18章 迷雾

  李渝见灰衣少年对自己一番嘲笑后竟要扬长而去!他当下全身运气,食指暗暗朝那逐渐远去的骏马轻轻一点,顿时那骏马一声嘶鸣跌倒在地。马上的灰衣少年身手却也敏捷矫健,顺力一拍马背,从左边稳稳落地。
  真TMD厉害!不愧是托兰技术,这弹指杀人的武功真如古卷记载的那么厉害!李渝心情甚好,回头向灰衣少年投去一个讥笑,接着想道:看不出你小子还留了这么一手……不过把你的马点伤,自己也不算太憋屈!
  随后他长长一笑,大摇大摆朝前方走去。
  而灰衣少年被眼前突发的情况一时怔住,等他回过心神四处寻找暗算之人时,李渝已经行云流水,早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不知是谁这么无耻,暗箭伤人!要是被我发现,非刮了他的皮不可!"看着自己心爱的骏马卧躺在地,右腿因疼痛而颤抖着,灰衣少年不觉捏着拳头,怒道。
  李渝当晚在西南城角的一个小客栈落脚。
  第二日天空才泛着白露,他便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裳推开房门,走下楼梯唤过一个伙计寻问会稽书院的方向。
  伙计见他是一名读书人,也分外客气的告诉他朝东南方向一直前行就可抵达。
  于是李渝谢过伙计后,走出客栈朝东南方向走去。
  沿着石板道路一直往前走,一炷香的时辰后眼前便出现一弯小河。小河的对岸绿树成荫,在绿荫中悄然座落着历史悠久的会稽书院。
  李渝走上石桥,在桥中间停下脚步。他伏身注视着水中的倒影,在确定自己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后才挎上行囊朝对岸而去。
等他走近书院大门,一声恢弘而悠远的古钟声从里面传来。门内的几名书生立刻不再谈笑怒骂,纷纷转身朝里面跑去。
  "公子可是前来念书?"站在门外的侍卫见李渝一直向里面打望,于是开口问道。
  "正是。我是专程来找萧先生的。"
  "萧老先生?"侍卫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他仔细打量李渝片刻才接着说道:"麻烦公子将萧老先生的信物拿出,我好代你去通报。"
  信物!?这老人走时似乎没有给我什么东西呀!?李渝一怔,随后连忙陪笑道:"我身上并没有你说的信物。不过……"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侍卫冷冷打断道:"对不起,没有信物在下是不能通报萧老先生的。"
  "你听我说,我是……"
  "抱歉,没有信物不能通报!这是会稽书院的规矩!"侍卫再次打断李渝的话,严厉的重复道。
  看不出这老人还挺有地位的……李渝见侍卫根本不给自己回转的余地,当下他心思一转,沉下声音说道:"不是我要去求见萧居士,而是萧居士请我来的!"
  "什么!?"侍卫惊讶道。
  "萧先生在丰益城时曾三番四次邀我一定要来这会稽书院,我才特意赶来的。"李渝面不改色的吹起牛来。老人虽然说过让他来会稽书院,但绝对不是邀请,更不是三番四次的邀请!
  "你年纪轻轻,又有何本事能得到萧老先生的抬爱?"侍卫见他年纪轻轻,不信的回答道。不过他话语不在是那么坚定,透着一丝犹豫。
  "你去通报一声不就知道真假?"李渝故意抬首,傲慢的说道:"耽误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也是你负责。"
  侍卫看李渝一副神情自若的神态不像是信口胡说。他的心开始有些动摇,犹豫着是否去通报一声。万一真有什么事情,自己可担待不起!
  李渝见事情果然跟自己预料的一样,得意的勾起一抹笑意。
  然而他引以自豪的计俩很快被身后的一声冷笑识破:"你小子吹牛也打不个草稿!"
  李渝强压住心中的火气,连忙回头寻找是谁破坏了自己的好事!他一回首就看见昨晚的灰衣少年站在他身后,唇边正带着一丝讽刺的笑容。昨晚在朦胧的月光下他并没有细看少年的外貌,如今一看才发现这灰衣少年比自己高一个头,长得气宇轩昂、英姿飒爽。他冷傲的脸上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每只眼睛有两个瞳仁并且是重叠在一起,全身上下流露出英气。
  "你凭什么如此说我?不信请这位侍卫大哥通报一声就可以知道谁对谁错!"李渝毫不示弱的反驳道。
  灰衣少年走上前来,神色轻蔑的看了眼李渝,说道:"平民就是平民,撒谎也不见脸红!"
  "你再说一次!?"李渝本来就因昨晚的事情对他心存偏见,见他现在又当众讥讽自己,顿时怒道。
  灰衣少年并不理会他的反应,反而轻抬下颚,蔑视着李渝说道:"萧老先生最后一次去丰益城已经是七年以前的事情了。你当时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怎可能有机会拜见他!?"
  站在一旁的侍卫听他这么一说原由,不由点点头想上前感谢这灰衣少年。可紧接着,他对灰衣少年才产生的好感又被他下一句话给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只有你们这些没脑的侍卫才会被人玩得团团转……"
  "你……"没想他如此倨傲,侍卫脸色愠恼的瞪着少年。
  李渝原还在思索如何对付这个傲慢的小子,却见情势一转,此时这侍卫明显对少年心存恼怒。他不觉喜上眉梢,在一边轻笑道:"你说我乳臭未干,可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如果真如你讲的那样,那时的你也还是个正在长牙的小屁孩一个!全凭前面的人盗听胡说,根本不可信!"
  "你居然还理直气壮!这事情全书院的人都知道!"灰衣少年怒道。
  "可这位侍卫大哥就没听说过……"李渝语气一软,对身边的侍卫行了个礼,说道:"侍卫大哥,你看我和他争执不下。要不麻烦你跑一趟,跟萧先生通报一声,到时就知谁才是笨蛋!"
  侍卫早已被他们两人吵得有些烦闷,又见讥讽过自己的少年正一脸憋屈,他更是心头一乐,爽快的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去通报一声。请问公子姓名?"
  李渝朝少年得意的一挑剑眉,才回答道:"在下来自丰益城。姓唐名羽,字重言。"
  "原来是重言公子,请在外稍后,我马上就回来!"一听李渝报上字号,侍卫立刻对他生了几分敬意,恭谨回答后才快步离去。
  一直沉默不语,站在一边的灰衣少年也开始暗自打量李渝,总觉得眼前之人长得眉清目秀、白皙纤弱,要不是那双眼睛带有几分凌冽,他还真把他当作是一个女人。男子汉大丈夫却长得像女人一般,一身阴柔之气,让灰衣少年的心里对李渝又多了几分轻视。
  "你还不到弱冠年龄,是谁给你取字的?"灰衣少年自己都没有取字,听见李渝竟然有字心头不觉有些嫉妒,忍不住开口问道。
  李渝注视着少年,唇边露出一丝玩味,随后故意一字一顿,大声的说道:"是萧先生给我取的字!"
  灰衣少年顿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表情复杂的呆在那里没有说话。
  李渝轻轻一笑,满意的侧过身去,两人背对背静站在书院大门外。
  侍卫很快就匆匆敢来。他首先偷偷朝灰衣少年投去一个讥笑,随后站在门旁对李渝恭谨的说道:"重言公子快请进!萧老先生听说你来拉,高兴得不得了,赶紧叫我出来请你。"
  "谢谢侍卫大哥!"李渝心想这老人对自己的热情应该不会似侍卫说的那么夸张,八成是侍卫故意气那灰衣少年才这样说的。当下他也没点破,点点头笑道:"请问去萧先生那里该怎么走?"
  "重言公子不必多虑。萧先生吩咐过了,有人会带你过去。"侍卫有些古怪的笑道。
  灰衣少年见事情已经明了,这重言显然和萧老先生相知,甚至交情还很不错。于是他轻咳一声,说道:"既然萧老先生有请你,那我就先行一步,告辞。"
  还没等李渝唤住他,旁边的侍卫却抢先一步唤道:"楚公子请稍等!萧老先生也有叫你过去!"
  "什么!"少年顿时不悦道。这萧老先生最喜欢训斥自己,也不知道今天叫自己去又为何事!?
  "萧老先生吩咐让你带着重言公子过去,顺便还有关于学业方面的事情和你谈论。"
  少年的眉头皱得更紧,满脸恼怒的向正在一旁暗笑的李渝望去,心中更是对他一阵臭骂!今天遇见这人真是倒霉透顶!真是晦气!
  沉静片刻,少年才恢复以往的冷傲。他丢下一句话后,自己走上台阶朝门内走去。
  "要去就跟我走!"
  李渝是清清楚楚看完少年面部表情变化的整个过程,心知后面肯定有好戏将要上演。所以他也不计较少年的冷漠无礼,眉开眼笑的跟在后面走进书院。

  第19章 迷雾

  沿着书院内左边一条隐蔽的小路,李渝跟在灰衣少年的后面不紧不慢的走着。
  不一会,他们便走到小路尽头。向右拐,穿过一扇石拱门,接着走进了一片幽静的竹林。
  李渝踩着地上的一片片竹叶,注视着眼前身姿挺拔的背影,在权衡再三后还是首先打破了缄默。毕竟大家今后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犯不着把关系闹得那么僵。
  "楚兄,刚才是我一时口快,请你不要介意。"
  "不会。"心情不悦的少年并没有领他的情,简单的说道。
  李渝见少年依然不肯放缓脚步,语气也甚是冷漠,知道他肯定还在为刚才的事情介怀。于是再一次厚着脸皮找话题说道:"这里可真是宁静,楚兄可知这片竹林的名字?"
  "无名。"少年继续简单的回答,只是他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邪。
  见少年两次都不给自己台阶下,李渝的语气有些僵硬的说道:"你明知我一心求和却处处刁难于我,且是你这等身份高贵的贵族应有的礼教?"
  "我对你有问必答何谈失礼一说?"
  "那我之前问你竹林的名字,你为何没有回答?只是吐了两个字:无名!"李渝提高声音,理直气壮的说道。
  少年随之停下脚步,回头朝李渝轻轻一笑,讥讽道:"这片竹林就叫无名。还是你的萧老先生亲自取名,我怎么没说?"接着他得意的剑眉一挑,转身接着朝竹林深处走去。
  李渝心知自己的一番好意却被他狠狠戏弄了一把,顿时暗觉自己与这人今生八字不合,命中有克,也就不再自找无趣。
  于是两人再一次沉默不语,各怀心事的朝老人那而去。
  走出这一片幽静的竹林,映入眼前的是一个被群山围绕的葫芦口地形。青山脚下坐落着一间古朴的竹舍,距竹舍百余步有一潭山泉,水面弥漫着一层淡淡的水雾。
  青山、碧水、绿竹、小舍,全都朦朦胧胧,晕出浅浅的淡绿,水蓝,墨黑,很像丹青画那样浓淡相宜。画卷中有个一苍老的背影正静坐在清幽小舍里。
  "前方就是萧老先生的住所。"走在前面的灰衣少年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的竹舍说道。
  "真是曲径幽处,别有洞天……"李渝欣赏着这仿似清幽隔绝的世外桃源,不觉连连点头感叹道:"没想到会稽书院内这么一处清幽娴静之地。"
  少年勾起嘴角,讥笑道:"可惜他老人家脾气暴躁,住在这里倒显得有几分讽刺。"
  李渝左手支着胳膊暗思道:总觉得记忆里萧先生是一位面容清癯、目光锐利的老人,怎么瞧也不是容易随便发火的人呀!?
  少年也不在乎李渝的反应,他倒是挺担心今天自己又会被萧老先生叫来训斥什么……沉思片刻,他发现自己各个方面都有可能被先生作为谈论的话题,不由紧皱眉头,脚步有些沉重的向竹舍走去。
  推开半掩的竹门,李渝就立刻认出坐在树下一块青石上的老人:
  ——他依如当年自己第一次相见时那样:背对着自己,注视着他前方的棋局。不过此时只有他一人自下,头发变得全白,背微微有点佝偻。
  "萧老先生……"见老人比当年苍老许多,李渝的心中也泛起酸涩,走到老人不远处跪下说道:"重言来看您来了……"
  灰衣少年见李渝下跪,眼里的轻蔑也跟着淡了几分。接着他站在一旁,也不说话。
  老人一听见声音就立刻回过身来,当他看见跪在地上的李渝时脸上更流露出一丝欣慰。当下,他站起身走到李渝面前,双手扶住他的胳膊说道:"快起来,起来!"
  "谢谢先生。"顺势搀扶老人微微颤抖的手,李渝爬起来点头说道。
  "老夫这么多年都没有见着你,只能通过傅老弟那里偶尔获知你的一些小心……重言,你过得可好啊?"老人抚摸着李渝的头,慈爱的问道。
  老人一生所收的弟子不多,对于这个晚年巧遇相识,收为挂名弟子的李渝心中甚为喜爱。他不仅是爱其天资聪慧,更喜的是当年丰益书院的一番谈论,如今都一一化为事实,可见李渝的眼识过人。
  李渝看老人喜形于色就知道侍卫所言不虚,老人真的是一直牵挂着自己,心里不由一暖,感激的说道:"羽儿近来过得很好,多谢先生的牵挂!"
  "呵呵,老夫算准你今年一定回来。你要是敢不来,我必定会前去找你……"
  "先生说笑了,羽儿也时刻牵挂您。这不才过十四岁就匆匆赶来了……"
  "来,让老夫好好看看……"老人走进仔细端详李渝一番后才慢慢坐回青石上,含笑的眼中掩不住淡淡的遗憾。他长长叹一口气,说道:"重言,我知你这几年都一直在明远那里熟读诗经,颇有心得。只可惜你的这张脸……阳刚不足反带有几分阴柔。"
  李渝虽然自己也很懊恼现在的模样,但他还是宽慰老人道:"相貌乃父母所赐无法改变,先生还是不要叹息。"
  "只可惜在你今后的仕途上会有牵绊!"
  李渝根本没想过要谋求一官半职,他自己只是想做范蠡第二,当个逍遥自在的富豪商人。于是淡淡笑道:"先生,我相信识才之人是不会在乎人的外貌,最关键的还是那人的才华。"
  "呵呵,你这番话和那小子说得一模一样!"老人听到这,忽然摸须长笑道。
  "先生说的是谁呀?"李渝的心里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他想近一步确认,追问道。
  "那小子叫姬良,也是一个才华四溢的少年,只可惜他长得比你还阴柔……你们颇为相似。"
  姬良!莫非是因博浪沙刺杀秦王一举成名,后为了躲追捕改姓张的张良!?李渝忍不住进一步细问道:"那姬良是哪国人呢?"
  "呵呵,在韩国未灭前,姬良是韩国的一名贵族。"老人含笑着回答道。
  果然和自己猜想的一样!就那位帮刘邦取得大汉江山,被后世称为一代谋略大师的张子房!李渝心中顿时好奇激动起来,忙问道:"先生和这姬良很是熟悉吗?"
  老人看了眼李渝,点头说道:"我和他的先生也算是老相识了,若有机会我带你去北方跟那小子见上一面。"
  见老人这么随口一说,李渝不觉暗思道:只要自己能见上张良一面,甚至能谈上几句肯定对现代的考古探索会有莫大的帮助!
  老人看李渝没有反应,也不知道其心思,便说笑道:"重言,你不用这么烦恼。你的模样和姬良相比,他才是正真的男生女相。你不过是有几分清秀纤弱,将来多多磨练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嗯,有机会先生一定要带重言去见识一番。"史书上明确记载着张良一张女人脸,李渝的心中也有几分好奇。
  "好,好。"
  拍拍李渝的肩膀,老人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才开始注意刚才一直缄默不语的灰衣少年。
  "楚平,你知道老夫今天特意叫你来是和意图?"
  老人敛去之前对李渝的慈爱温柔,对少年严肃的说道。
  "请先生教诲。"
  楚平没有给自己做任何解释,直接让老人训斥的态度令李渝有些不解:这似乎不应该是眼前这位倨傲的少年该有的反应。
  老人伸手拿起身边的一竹卷,递到楚平的面前,说道:"你看看最近都学的什么?枉你也是吴中有名的才子,来会稽书院后却没有半点长进。"
  "对不起,先生。"楚平恭敬的简单回答道。
  可李渝从他依然微微抬起的下颚看出,他心里根本只是把夫子的训话当作例行公事来看。
  老人对他的态度也感到不满,沉声说道:"因为你是范兄推荐而来,老夫才格外看重你,你也不能让我失望才是!"
  "学生一定不会让先生失望。"楚平顺从的说道。
  李渝坐在一边旁观,盯着楚平无声的笑了——你这种态度只会让先生感到是你在敷衍他,令他发怒。
  果然,老人见他又使出一贯的对策来敷衍自己,有些恼愠的说道:"你不必答应得这么轻巧,下次在是这样定要惩罚你。"
  "楚平记住先生今天的教诲,一定时刻提醒自己。"
  老人似乎对这样呆板的一问一答感到厌倦,他已经站起身走到楚平面前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见李渝坐在一旁,又转念重新坐回到青石上,对李渝微笑的说道:"重言,你一路奔波劳累,想必是疲惫不堪。我让楚平带你去睡房休息。"
  "一切听先生的。"李渝点头说道。
  "请问先生,重言安排睡哪间睡房?"楚平轻轻扫了眼李渝,沉稳的问道。
  "嗯……正好你也是新来不久,就和重言睡一间房吧。"
  "先生!"李渝忍不住插嘴道。
  楚平也不禁眉宇紧皱着。
  "重言,你不愿意?"
  李渝笑道:"先生,我才十四岁。而楚平兄肯定比我大几岁吧?"
  老人朗声笑道:"楚平比你大两岁,你该叫他一声师兄。我明白你的忧虑,不过以你的才学和楚平他们一起念书是最为合适的!"
  李渝明白自己可以拒绝的唯一希望已经破灭,只好无奈的同意。
  楚平暗自咬了下唇,最后还是选择继续保持沉默。
  于是两人迫于无奈,开始了在一个屋檐下的生活……

  第20章 迷雾

  在会稽书院的西南脚有一排竹舍,数间竹舍清幽宁静,错落有致,形成一个"品"字。而李渝居住的地方就位于"品"字最上方的一间竹舍。
  每天下午,在竹舍的窗边时常可以看见李渝闭眼斜躺在软榻上,一副昏昏沉沉的神色。
  ——也不是他贪睡逃课,只是这里的生活比他预料中的要轻松悠闲许多。书院规定除了每天早晨的夫子授业课必须到以外,其它的时间都允许学生自行安排。虽然夫子们的本意是希望学子们能够涉及自己喜欢的礼、乐、射、御等等,可也给年轻的少年们趁机可寻,离开书院风流快活。
  李渝来书院已经多日,但他沉默寡言 、生性懒散的表现令很多同窗从当初的好意相交到如今的视若不见,一个人显得形影相吊……
  其实外人是不知道真相才误会了李渝的冷漠,同时他本人也不能、也懒得费多余的精力去解释。至从他来到会稽书院以后,他发现自己经常不能抑制的神智恍惚,在恍惚中他眼前不断交错着一幕幕难以理解的图像,时而是一轮沉浸水底的月亮,时而又是几缕飘浮的长须……更困惑的是他似乎做着很长很长的梦,醒来时却只能抓住支离破碎的残缺。这一切让他感到手足无措,茫然中他又开始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和古卷上的内容,结果却令人非常沮丧——他的身体健康无恙,没有丝毫线索。
  同时,书院外的时局也开始变得有些微妙动荡。民间不知从何时起开始谣传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说法,令秦王勃然大怒。秦王立刻下令搜查每一户人家,只要发现楚人贵族者,一律灭其三族,其血腥残忍的镇压手段让民心惶恐不安。
  窗外风起花落,屋檐语滴清响。
  李渝依然躺在软榻上,此时他远远便听出门外走来的是跟自己甚少言语的楚平。
  他们两人这段日子里也算处得相安无事,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彼此还偶尔会关照一下。不过绝大部分时间,两人都是各干各的,互不干涉。
  见他已经走到门口,李渝也习惯的翻过身去,注视着雨落花残,点点落红……
  门轻轻的被推开,楚平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看到李渝还躺在软榻上,不觉放轻脚步走到自己的书桌边。
  屋外还在还在下雨……
  淅淅沥沥……
  楚平手持着书卷,静静看着上面的内容。良久之后,他才开口轻轻问道,只是目光没有移开过书卷。
  "我知道你现在应该是清醒着的,难道还要在睡下去吗?"
  "昏暗的雨天,让我昏昏欲睡。"李渝淡淡的回答道。他通过多日的相处,知道楚平这人只是有些倨傲,为人还算光明磊落。只要自己不介意他不时流露的傲气,也能平静的闲聊。
  "我看你每天都躺在榻上……是不是生病了?"
  "我没事,不用担心。"
  "要不要给你请个大夫?"
  "不用,我真的没病。"
  "嗯……"
  楚平点点头,又专注的看着手上的书卷。
  李渝感到有些乏力,又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屋内恢复了宁静,只听得见窗外'沙沙'的下雨声。
  耳边的雨滴声越来越大,不绝于耳,似乎每一滴都重重敲打在李渝的心里。他烦闷难耐的在榻间辗转反侧,最后因实在是无法入眠才睁开了眼睛。
  他起身随意一扫四周后,心里不觉泛起一丝困惑——昏暗的雨天天总是黑得很快,漆黑的书桌边有一盏火烛燃烧着,摇晃着晕黄的光影。屋内空无一人,刚才还在看书的楚平也不知何时离开了房间。一切如往常一般普通,可他的心里却本能的感到不安。李渝清楚的知道自己之前根本没有睡着,时间似乎应该没有过得那么快……
  他在软榻间静坐一会,在平息了混乱的思绪后才穿鞋从榻上离开。接着清晰的脚步声在屋内响起,李渝不由一怔,他赶紧走到窗户边向外眺望。
  今天的夜晚异常的宁静,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李渝心中的不安又增加了几分,他暗自感到:平时的竹舍即使到了夜深时也能听见学子们轻轻的谈笑声,今天却静寂无声,甚至连鸟虫猫叫的声音都没有……难道自己又在梦境里?可居然是如此清除真实的梦境?
  月亮从夜色的一角迅速升起,月明如镜,照得整个竹舍一片通澈。
  李渝在窗边仔细一看,赫然发现自己的四周隐隐有水波泛起的光影,远处的屋檐也折射出淡淡的水纹……原来此时月亮不是月亮,是水中的月影,而自己竟站在水底望月!他现在正清楚的看着自己的梦境……
  他的内心感到诡异不安,但还是强作镇定的望着那轮水中月影。月影虽也是清冷透彻,但比起正真的月光更多了几分阴冷的寒意,看得让人身心俱寒。转眼间,一团浮云掩住月影,李渝顿时感到浑身冰冷,仿佛置身于千年玄冰里。更让他惶恐不安的是,他预感到浮云散去自己的眼前会出现令自己毛骨悚然的一幕。他想离开这个诡异的梦境,想转过身跑出屋去,却恐惧的发现自己不能动弹丝毫,身体僵硬的保持着望月的姿态。
  浮云开始慢慢散去,李渝的背脊早已渗出冷汗,他在自己的梦境里被困住,睁大的双眼直直盯着那清冷的月影。
  恐惧中那月影猛地跳入李渝的眼里,殷红似血的月影看得让他浑身一颤!那哪里是什么月影!那更像是一颗赤红的眼珠正冷冷地注视着李渝,仿佛能看透他内心的一切!
  李渝惊恐不安的挣扎着想要动弹,在他慌乱中忽然感到有一股新的力量传来,隔断了眼珠冰冷的目光,自己猛然能动了!
  "还,还好……我……"李渝立刻转身一动,顿时感到一丝暖流从左手传来,令他感到安全。
  "重言,你清醒过来了吗?"平静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我……"已经从恐惧的梦境中醒来的李渝,睁开眼睛看见是楚平正站在自己身边。
  "你做噩梦了……"楚平的脸有些僵硬,他淡淡的说道。
  这时李渝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正紧紧抓着楚平的右手,不由尴尬的笑着松开手指,说道:"对不起……"可在放开楚平右手的那一刻,他立刻感到梦境里那道冰冷的目光又笼罩在自己周围,顿时本能的又一次紧紧抓住楚平的右手。
  楚平本以为他会自觉的松开自己的手,却见他又一次紧紧抓住不放,顿时不悦的说道:"男人之间不要这样拉拉扯扯,让外人看见不太好。"
  而李渝却发现当他握住楚平的手时,那道让他不安的目光立刻消失不见。他一时思索原由,没有聆听楚平的话语。
  "重言……你把我的手都紧抓出血丝来了……"
  听见楚平这么一说,他也不禁抬头一看:只见自己的手指因为太多用力将他的皮给抓破,鲜血一滴滴流淌过彼此的手间,滴落在地。
  "不好意思,刚才自己还没从梦里完全清醒过来,把你给弄伤了。"李渝左手松了下,但还是没有放开楚平的右手,尴尬的笑道。
  "我看你是现在都没有清醒过来。"楚平眉头轻皱,伸手轻轻将李渝的手拂开后,说道。
  李渝注视着自己染着点点血迹的左右,愣在一旁,低头想道:难道刚才的目光是错觉?自己当时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否则会什么现在松开楚平的手就没有一丝异样?"
  楚平也注视着沉思的李渝,他的眼眸里忽然一亮,掠过一丝诧异。随后他开口问道:"重言,你现在已经不害怕了吧?"
  害怕!?你是没亲身经历过才这样大言不惭……听出楚平话中淡淡的讥讽,李渝剑眉一挑,平静的说道:"我已经没事了,多谢你的关心。"
  楚平又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犹豫的指了指李渝的颈子内侧,说道:"你的颈子内侧有血印,要不要请大夫来?"
  "血印?"
  "就在这里。"楚平靠近,准确的指着那处殷红解释道。
  李渝眸子一转,暗思如今也不能再隐瞒下去,否则会让他更加的胡思乱想。于是撩开头发,轻轻笑道:"你说的是这个吗?"
  楚平顿时暗吸一口气,那雪白的肌肤上竟有一枝栩栩如生的无名花,殷红似血。
  "你……它是怎么弄上去的?"
  "那是我们那里的习俗,母亲从小给我描上去的。"
  楚平看见他细亮的黑发柔顺地散下,殷红的印记衬得他的皮肤更加雪白。此时他正抬起眸,长而细的眉浅浅一弯,似是繁花在风中瞬息万变,让他不由一呆。不过很快他的眼神又恢复往常的沉稳锐利。
  "这红痕没法擦拭掉吗?男人有这个会让人对你有偏见。"楚平扫了眼李渝,语气有些冰冷的说道。
  "这是守护花,是用针刺上去的。一生都无法褪去……"李渝也不在意楚平态度突然有些冷漠,自己信口胡说道。
  "嗯……你母亲手艺不错,一枝刚刚绽放的花朵栩栩如生。"
  "你说什么!?"李渝一怔,追问道。
  "我说你母亲手艺不错,上面那正在绽放花朵绘得栩栩如生。"不解李渝突然的反应,楚平皱眉再次重复道。
  绽放的花朵!?李渝大惊,心神一闪迅速唤出古卷。翻开古卷后,他惊讶不已的发现那只含苞待放的花朵开始轻轻绽开,在盛开的最初阶段。
  "你帮我把铜镜拿来!"李渝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直唤楚平去拿。
  楚平虽然有些不满,但看他神情有些异常,还是转身帮他把铜镜拿过来。
  接过铜镜,李渝侧身映着昏暗的光线照着颈子内侧,也好不意外的看见和古卷上一模一样的图案。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连日来的昏昏欲睡,今天那场诡异惊恐的梦境都和这枝无名花有关系?可这代表着什么意思!?还有那该死的"nefertum"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他疑惑苦恼之际,楚平低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你照好了吗?"
  "嗯?"回过心神的李渝抬头一看,不由心头大乐,笑道:"好了,你转过头来吧!"
  原来在李渝侧身照颈子的时刻,楚平已经转过身去避而不见。
  "我们都是男人,你用得着那么害臊吗?"李渝讥笑道。
  楚平心头一颤,不悦的说道:"凡事有讲究一个礼数,这是我和你根本上的区别。"
  "是,你是天生贵族,我是低下贫民……"李渝故意提高声音,开玩笑说道。
  楚平也看出他在说笑,不觉也微笑着说道:"你没事就好,晚上萧老先生让我们两过去。"
  "好啊,他会不会说我这几日贪睡的事情?"
  "我可不知道。"
  李渝见楚平说完事情后转身要走,又唤住他,轻笑的说道:"楚平,看来你这人也挺好的。尤其是你刚才微笑的时候,让人觉得一点也不冰冷。"
  楚平停下脚步,他的眼眸里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柔和,回答道:"别忘了晚上准时去萧老先生那里。"
  见楚平背对着自己推开房门,离开远去。李渝趴在窗边,朝外面那抹挺拔的声音大声笑道:"知道。你应该要多笑笑才是……"
  屋里又恢复了昔日的宁静,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
  李渝的心思又一次落在那一枝无名花朵上……

  第21章 迷雾

  雨天的黄昏来得特别早,李渝在榻边还没静思多久,窗外的一间间竹舍里已经透出昏暗的烛火。
  他听着屋外稀稀落落的脚步声,知道自己这一下午的时间又是白费——花还是一样静静的浮现在古卷左侧,依然没有丝毫其它多余的痕迹。不过他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昏昏沉沉的感觉消失而去。难道是因为那场格外清晰、真实的梦境?还是自己颈子内侧这朵开始绽放的无名花?他不知道如何去解释这一切,只能唯一安慰自己的就是:阅世曾经说过这只是个体验游戏,王博士保证过如果他出现任何危险都会唤醒他……所以基本上他目前还是安全正常的。
  起身看了看已经暮未暮的天色,李渝换上一件整洁的衣裳,从门边拿过一把竹伞,推开房门朝萧老先生那里走去。
  门外,青石小道学子往来,路边的一盏盏灯笼也渐次亮了起来。李渝撑着竹伞穿行于细雨之中,径直往东南方向去。走进竹林深处,他远远便闻到一阵淡淡的饭香,若有似无的引着人一步步靠近,脚下踩着地上的枯枝,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响声。
  远处黛青色的山脉,淡灰色的竹阁交织在秋意朦胧的夜色中。李渝来到竹舍门前,望着屋内明黄的烛火,他再次整理好衣衫发髻后才敲响了院外的大门。
  不一会,门"吱"的一声轻轻推开了。
  楚平从里面走了出来,说道:"你来得真是时候,夫子正等着你呢!"
  在昏暗中,李渝发觉楚平的神色似是有些忧郁,于是开口问道:"楚平,你来得这么早是不是又被夫子训斥了?"
  "没有,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楚平似乎不太愿意谈起这个,他转身走进大门,说道:"你先进来吧,外面湿漉漉的。"
  "嗯。"收起竹伞,李渝跟在楚平的后面,接着问道:"今天夫子请了几个人来做客?"
  "除了我们两,还来了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是谁呀?"
  "就是那天夫子和你谈起过的,那个男生女相的老师。"楚平勾起一抹笑意,说道。
  "男生女相……"李渝猛地一怔,激动的说道:"莫非是姬良的老师!?"
  "不错。"楚平回头古怪的看了眼他,说道:"有必要如此激动吗?那不过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张良的老师来了,自己能不激动吗!?李渝白了眼他,说道:"没什么,只是听说那人比我还女相,我有些好奇罢了。"
  "我看你是幸灾乐祸。"楚平毫不吝啬的讥讽道。
  李渝也不回答,只是尴尬的笑了笑,跟着他走进了屋内。
  两人将竹伞搁置在门旁,接着走过一条竹制的走廊。向左拐,便走近了一间点着数盏烛火的小屋。
  楚平来到门前,轻轻叩门后才低声说道:"先生,重言来了。"
  "你们两都进来吧!"萧老先生在里面笑着说道。
  "是,先生。"
  于是两人放轻脚步,推开半掩的竹门走了进去。
  "黄兄,跟着楚平进来的这位就是我刚才和你谈到的重言。"萧老先生伸手向才进门的李渝招呼道:"来,快过来见过黄老先生。"
  "在下重言,见过黄老先生。"李渝连忙走到尊位的下脚,弯腰恭谨的行礼道。
  "呵呵,大家都不是外人……你们都先回座位上去吧。"黄老先生爽朗的笑道。
  "谢谢,先生。"李渝这才抬起头,看见了心慕已久的老人——黄老先生身体微胖,他笑眯眯的脸上那一双小眼睛显得人很精明,流露出睿智的目光。如果他真是史书记载的黄石公,那么他的形象和后世流传的相差甚远。在后世的记载中,他应该是一位瘦小精干的老人。
  待李渝在右侧的偏位坐稳后,端坐正前方之一的萧老先生才开口说道:"重言,你在书院这段日子过得还适应吗?"
  "重言过得很好,多亏楚平兄的多日照顾。"李渝微笑着看了眼对面的楚平,回答道。
  "嗯,你们能够彼此关照我也放心不少。"萧老先生欣慰的点点头,接着右手轻抬,指着身边的黄老先生说道:"这位先生是黄石公,你们尊他为黄老先生就是。"
  "是。"李渝表面平静的回答道,可他的内心却升起了一丝疑惑:没想到真的是赠张良《太公兵法》的黄石公,可怎么和史书记载的有些差异?明明是张良三次拾鞋,黄石公相赠兵书的故事,怎么到了这个真实的时代却是黄石公成了张良的先生?也许是后世汉朝对这位开国功臣的记载赋予了淡淡的神话色彩,这在历史上也非常寻常……李渝在想通原由后,接着打定主意自己要尽量的认识黄石公,也好以后回去可以更好的修正史料。
  "楚平,重言,你们都愣在那里做什么?先吃菜喝酒,我们慢慢聊。"萧老先生举起杯招呼道。
  "先生一说,我还真有些饿了。"重言起身举杯,笑道。
  楚平也跟着举杯,起身行了个礼。
  "好,好!不要这么拘礼,今天一定要喝得尽兴才是!"
  两位老先生开始碰杯饮酒后,李渝他们也坐下来,吃起桌前的美味佳肴。
  饮下几杯暖酒,吃上几口小菜,两位老人的脸颊上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晕红。萧老先生的眼里更是有几分醉意……
  李渝则坐在下位专注的吃着菜,聆听着老人们的闲谈趣闻。
  "黄兄,这几日世道不太太平啊……"萧老先生似乎有意无意的扫了眼沉默少言的楚平,对着黄老先生说道。
  "是啊……"黄老先生放下手中的酒杯,感慨道:"没想到秦王会下旨抓捕楚国的贵族,更要灭其三族……这可是昔日我根本无法预料的。"
  听到他们谈起秦始皇,李渝不由缓下手中的速度,凝神旁听着。
  "变化太大了,真的是变化太大了……"萧老先生也长长一叹,附和道。
  李渝听不明白他们说指何意,抬头好奇问道:"先生所指的变化太大了,是指什么?重言不太明白……"
  "呵呵,我们是在说秦王的性情最近变化很大。"
  这秦始皇不是历史有名的残暴之人吗?他下令灭人三族,也没什么可惊讶呀?李渝心中不解,追问道:"秦始皇坑杀赵国四十万人,可见他是一个冷酷的帝君。他如今所做也并不算太违背常理。"
  "不,孩子……"黄老先生摆摆手,神色悠远的说道:"当年庄襄王在世时,老夫曾是秦国的一名臣子。"
  李渝默认的点点头,史书记载黄石公是秦始皇父亲、庄襄王的一名重臣。
  黄老先生接着回忆道:"那时我曾遇见过秦王多次,他是一个软弱内敛的人,曾经为死去一只麻雀而在当着众臣子的面哭泣……"
  "咯"李渝顿时发下手中的竹筷,震惊的盯着黄老先生,问道:"先生所言可是属实?"
  "当然,老夫还会骗你不成?"黄老先生略有不满的说道。
  怎么又何史料上记载的有些差别?李渝困挠的思索片刻,才接着说道:"学生不敢。重言只是在想秦王成长经历的事情或许会对他的身心影响很大……也许加冠后的秦王和先生记忆中的性格会改变许多。"
  黄老先生抚摸胡须,沉思的说道:"也许吧,至从秦王登基以后,我就淡出官场隐退山林了。这么多年没见,谁也说不准……"
  见老人也同意自己的解释,李渝不觉心情一阵轻快——看来史料记载的主要内容还是准确的。
  静坐在旁的萧老先生也忍不住开口说道:"不过,我听说前几日有人从昆仑山下挖出一面古镜,献于秦王。黄兄可曾听闻?"
  "我也曾听闻此事……"黄老先的声音有些沉重的说道:"听昔日老友告知:那面古镜是放置在一个无盖的、由炽焰石所制的石匣子里。露出外表的居然是镜子的正面,而非背面……"
  "这古镜且不是被泥土碎石磨损得面目全非?"一直沉默寡言的楚平,突然开口问道。
  "不,正是因为它埋于地下年久甚远,可镜面依旧光亮如新,才让人感到惊讶不已。"
  李渝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奇闻异事,不觉聚精会神聆听起来。
  "那有人可知这面古镜的来历吗?"楚平接着问道。
  "没人知道这面古镜的来历,只有一位曾是周朝内侍的宦官说起:他曾经听周朝的天子有一次酒醉时,说周朝之所以有今天,被诸多列国视为无物……那是因为八百年前周朝失去了两面玄镜。事后天子酒醒,得知有宦官宫女知道此事后竟全部将其杀死!他自己也是因为当晚出城办事,才逃过一劫。"
  黄老先生缓了口气,在他人的注视下接着说道:"而据说献给秦王的这面古镜从石匣子里被取出后,人们发现这面古镜竟能照视人体骨骼脉络!秦王顿时视为世间罕有的无价之宝,更是认定这面古镜就是那名宦官所说的玄镜中的一面,便将它搁置在自己身边,日夜不离。"
  "可秦王怎么就那么肯定这面古镜就是玄镜之一?"李渝插嘴问道。他知道这面古镜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秦王照骨镜,相传观其正面可照人体骨骼脉络,但绝不能以其背面人,否则会引来厄运。
  "也都是一些野史并不可完全相信……"萧老先生接过话语,回答道:"相传蛇身人首的伏羲和同蛇身人首的女娲给后来的黄、炎二帝分别留下了两面玄镜,一面是水镜,一面是炎镜。他们彼此又用相克的属性给两面玄镜镶上了石盒,以平衡其古镜的力量。不过这个传说很久远了,现在只能听到一些支离破碎的片语……"
  李渝听到这更是来了兴趣,这可是现代史料野史都没有提及过的!于是问道:"莫非秦王手中拿着的是阴性的水镜?"
  "如果按这个古老传说而言,可以猜测它是那面水镜。因为炽焰石是世间稀少之物,千年也难得见上一块,更何况是这一个炽焰石匣子。"
  "这炽焰石长的什么样,先生知道吗?"李渝好奇问道。
  "传说可以在喷发火石的山口内找到,外表血红。"
  那不是火山口里面吗!?李渝暗思道:人进火山内部怎么可能,那可是上万度的高温!看来传说毕竟是传说呀,不可考证的地方太多……
  说到这,两位老人不约而同的相互对视,彼此的眼里流露出几分忧虑。
  萧老先生端起酒杯饮上一口酒,随后侧身遥望着漆黑的夜色,继续担忧的说道:"相传玄镜应先得炎镜,在得水镜才是福瑞的吉兆。如果单单只有水镜,或许会带来灾祸也不一定……"
  自己不知道这照骨镜会给秦王带来什么影响,不过给秦朝真正带来不幸的是秦王求仙,赵高专政引起的。李渝不太相信这个被前人流传数千年的传说,他独自轻轻一笑,又拾起竹筷专注的开始吃起菜来。
  而对面的楚平似乎对这个传说很感兴趣,又在后面的宴席上提了不少问题。
  同时,黄老先生也过得十分尽兴,在萧老先生的盛情邀请下答应小住几日。
  等夜色渐深,两位年迈的老人都开始感到体力有些不支,话语也少了许多。
  察觉出老人们疲乏的神色,李渝他们知趣的起身道别。经过先生们的再三挽留,他们在不断承诺他们自己今后会经常来探望先生们后,才得以离开竹舍。

  第22章 迷雾

  夜深露重,雨后的竹林小路也分外的湿滑难行。
  楚平提着一盏竹灯笼走在前面,李渝映着昏暗的光亮跟在他的身后。两人缓缓走在竹林深处,耳边"沙沙"的风吹竹叶声显得几分阴冷。
  李渝回头看了眼背后漆黑静寂的小路,不由勾起了白天那个诡异恐怖的梦境。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自语道:"我们两说说话吧……这里阴深深的,安静得有些吓人。"
  楚平听出他话音中难以掩藏的一丝颤抖,于是放慢脚步,回答道:"你紧跟着我,很快就能走出这一片竹林了。"
  "嗯。"见他没有再想多说一句话的意思,李渝不自在的抱起双臂自个找话题说道,试图以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今天好像对先生们谈及的玄镜特别感兴趣,我见你在宴席后面连续提了好几个问题。"
  "难道你就不好奇?"
  李渝向前走了几步,紧跟在楚平右手边,笑道:"比起你的好奇心可是差远了……"
  楚平看了眼跟上来的李渝,回答道:"我曾经也听过这个古老的传说,不过没有今天先生们说的这么详尽……我才有些好奇罢了。"
  "伏羲女娲只不过是神话传说,玄幻的色彩太过浓烈已经掩盖住了历史的真相。"李渝婉转的跟楚平说起现代研究的一些科学观点:"或许伏羲女娲其实是很久以前某个部落的有名人物,人们世代相传在加上每个人的崇拜、想像才有了今天的人首蛇身的形象。"
  "或许吧……"楚平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他若有所思的浅笑着说道:"你在先生那里的吃相可真是够难看的……我看见你一整晚都把目光停留在菜肴上,一直在埋头狂吃。"
  "呵呵,这不是和长辈没什么好闲谈的嘛……"
  李渝笑着向他回首望去,正对上他温柔似水而又稍纵即逝的笑颜,不由得一阵失神没注意脚下路滑,身子一下就失去了平衡。
  竹灯笼随之一摆,昏黄的烛光在竹林中掠过淡淡的光晕。
  "啊!"李渝本能的喊了一声,随即发现他并没有跌倒在地,而是自己的胳膊被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托住了。
  "你还没有躺在泥地上,用不着这么救命呼喊。"楚平注视着他笨拙的丑样,不觉嘴唇一勾,故意夸张的讥笑道。
  "我才不是你……"李渝眉头轻皱,立刻抬起头反驳道,却在下一刻呆呆的僵在原地,满脸尴尬的强笑道:"楚平,我不是有心的……"
  楚平先是感到自己的下颚猛的一疼,紧接着又被一双柔软的唇轻轻一碰,顿时令他的心海泛起一丝莫名的情绪。思绪纷乱中,他不觉用力抓住李渝的胳膊,双眼直直的盯着夜色下之人。
  李渝看见楚平紧盯自己不放,同时觉得自己的胳膊有些发麻疼痛,心中暗叫不妙,连忙双唇一抿,装作一副楚楚可怜道歉道:"楚平,我真的,真的不是有心的……"
  听见耳边的低语,楚平的眼眸里也逐渐恢复昔日的沉稳锐利。他再次回视李渝时,赫然发现自己一对上那道可怜巴巴的目光就心里发软,瞬间心头一怔,顺手松开李渝自己侧过身去。
  见他重重的推开自己,李渝认定他还在因自己的鲁莽而生气,便更是低声下气的说道:"我当时是被吓着了……才一时没留神冲撞你,要不要回去请大夫给你看看?"
  楚平背对着李渝沉默一会,才面容平静的回答道:"我没事,哪比你这么纤弱,似个女子一般。"
  我忍……李渝抽了抽嘴,强笑道:"你没事就好,我怎么能和你比呢。"
  "你刚才自己有没有扭伤脚?"
  "没有。"见他语气平缓,李渝不由暗自深深吐了一口气——还好,两人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关系没有因为这个意外而变僵。不过以他的个性,居然没对自己冷言讽刺真是走运了……
  此时楚平已经走到路边的几棵青竹下,他伸手一折竹子,一根较粗的竹杆就被"啪"的分为两段,断节处异常的平整。
  好俊的功夫!李渝忍不住点头暗叹道:一般的常人即使用刀砍断这么粗的竹杆,也需要砍好几下才行。他却轻轻松松一下折断了,这世上或许也没几个人能办得到。
  楚平并没有在意李渝赞叹的目光,他直径走到李渝面前将竹杆递过去说道:"这个你拿着当拐棍,下次你在摔倒我可不会在扶住你。"
  以李渝的武功要不因为一时失神是根本不可能出现刚才的低级错误,但他没有拒绝楚平的好意,接过竹杆谢道:
"嗯,谢谢啊!"然后他右手拄着竹杆,左手一拍楚平的肩膀,笑道:"原来楚平也有温柔细致的一面,一定是受你母亲的影响吧?"
  楚平眼神一懔,一把推开李渝的手,别过脸去冷冷回答道:"我母亲早已去世……"
  李渝一呆,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会刺中他的伤心处,好生后悔。他连忙也伤感的说道:"我们也算命运相似之人,我父亲在我出生以前就过世了……"
  "是吗……"楚平似是自言自语的浅浅一叹,眉目见隐约闪过淡淡的惆怅。他的语气也不觉温柔几分,说道:"我们走吧,这里风寒露重,小心受凉。"
  "嗯。"
  李渝点点头跟着楚平而去。路途中他不再随便多说一句话,害怕自己又再不经意间闯出什么难堪。
  书院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平静的过着,而天下的形势也在李渝的预料之中慢慢演变,秦王如今彻底醉心于求仙之道。一方面,他相信道士说的周朝占有火德的属性,秦朝想要千秋万代必须取周朝的火德所抵不过的水德的言论,将秦朝的衣服、符节和旗帜的装饰都改成属阴的黑色。另一方面,他开始频繁的巡游访仙,妄想求得仙道长生不死。
  而最近,秦王的暴政似乎引起了上天的不满——还未进入深秋时分,全国各地就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甚至处于南方的会稽城也遇到了数百年不遇的漫天大雪。民间更开始流传"天降大雪,必有妖孽。"
  会稽城内连续数日冷风呼啸,大雪纷飞……很快,天地之间白雪皑皑,苍茫寂静。
  而此时的会稽书院却是人群熙攘,学子们纷纷走出竹舍,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去欣赏这百年难遇的北国风光。即使是形单影只的李渝也被几位热情的朋友拉出了竹屋,漫步于银装素裹、玉树琼枝的冰雪世界。
  "重言老弟,若不是我等强行将你拉出,你且不是错过了这'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的奇景?"王审毫不在意李渝不悦的神色,亲热的拍拍他的肩膀,套近乎说道。
  李渝慢慢悠悠的走在众人的左边,环视着白雪茫茫的景色不觉眉头更加紧皱。他的心里更是无奈的抱怨不停:不就是下场大雪,你们用得着这么欣喜若狂吗?自己在现代每年都会遇到这样的几场大雪,都看了二十多年了,早就看烦、看腻了!你们居然强行把我拉出来就是看这东西!
  王审见李渝依然沉默不语,便进一步问道:"莫非重言你是在北方长大,特意来南方的会稽书院念书?"
  "不,我就在沛郡的丰益城长大的,从未去过北方。"李渝不得不开口回答道。
  "那怎见你没有面露惊喜?"王审好奇的追问道:"我们沛郡可是地处偏南,据史书记载是千年难见一次降雪。今日你我有幸遇见,可是百年的机遇。"
  可是我'前世'已经整整看了二十多年的大雪了!李渝暗自抽了抽下唇,强笑道:"我见这雪也是甚为欢喜,只是刚才突然想到了民间流传的'天降大雪,必有妖孽'而感到烦恼。"
  王审听到这,他的神色也不由凝重了几分,注视着远处长叹道:"如今秦王暴政,残杀了楚民无数……怕是老天也发怒了。"
  李渝的思绪也飘到前不久在傅老先生那里的一番长谈,难道秦王只有照骨镜真的会是不吉的预兆?这场离奇的大雪会是上天的预警?第一次,他对历史感到了一丝疑惑,为什么后世竟会对这场天灾只字不提?
  在两人沉思之际,后面有数人匆匆从背后走过,其中有人一不留神撞到了王审的身上。
  "哎呦!"那人大喊一声,抬头赔礼道:"王兄,真是对不住你!刚我没留神……"
  "平子兄,我见你们行色匆匆是干嘛去?"王审扶住平子,好奇的问道。
  "书院最近新到了几匹好马,我们都赶着去凑热闹呢!"
  大家都是一身血性的男儿,对书院开设的骑射课也是最感兴趣的。顿时李渝他们也心生好奇,连忙附和道:"有这等好事!?我们也得去瞧瞧!"
  "正好,咱们一块去!"
  "好!大家一起去看看新到的好马!"
  于是大家兴致勃勃,朝马厩的方向匆匆敢去。

  第23章 迷雾

  等众人赶到人潮涌动的马厩,一声声激烈的马嘶正从前方远远传来。
  一听马场里此起彼伏的人喊马嘶,李渝的眼眸里也闪过精光,紧跟着王审的脚步从人肩相摩的夹缝里艰难的向跑马场那边挤去。
  好不容易挤出拥挤的人群,李渝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却被内心厌恶的两人给挡住了去路。
  "重言,我们又见面了……"一袭墨蓝衣衫出现在李渝的面前。
  李渝抬头看着眼前一脸玩味的简宁,顿时心中不悦的回答道:"简宁,我们正要赶去看马,请不要挡住了去路。"
  "那晚我们匆匆一别,还没有好好相聚聊聊……"萧忆已经走到李渝的背后,把他前后去路堵得严严实实,注视着前方的王审冷冷的说道:"王审,我们会陪重言去看新马,你们就先去吧。"
  王审知道这两人可是书院里有名的恶霸,见李渝被他们困夹在中间,不由一时失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还傻呆在那里做什么!?"简宁恼愠的对视着站在那里不动的王审,大喊道。
  "我……我……"王审害怕两人仗势欺人,又担心李渝的安慰,断断续续的回答道。
  李渝轻扫身边两人,朝王审浅浅一笑,说道:"王审兄,你们就先去马场吧,我随后就到。"
  "你确定会没事?"王审看着李渝淡定自若的神色,有些疑惑的问道。
  "没事,你们先行一步。我自己一会肯定回来寻你们的。"李渝微笑着对王审点点头,说道。
  自己根本不屑于这两个放荡公子,等会挑个僻静的地方一定要好好收拾,调教他们一番。李渝心里暗思,唇边不觉浮出一丝阴笑。
  "重言都叫你们快走,你怎么还赖在这里!?"简宁对不识抬举的王审,怒道。
  "好……"王审担忧的看了眼李渝,转过身犹犹豫豫的朝前方而去。
  等王审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人群里,萧忆才向李渝的背后靠近一步,低声笑道:"重言,我们知道有一条僻静的小路直通马场。我带你去那边走捷径如何?"
  李渝悄然向左边一侧,轻轻的笑道:"好啊,我怎么好拒绝萧忆兄的好意呢?"
  两人见李渝回答得如此爽快,不由相互对视一眼,随后两人的目光又落在他纤细的身上,立刻疑云消散,简宁说道:"好,那跟我们朝这边走。"
  李渝唇边的那一抹笑意更浓了,他正准备跟着两人朝右边走去,却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拉住,耳边响起一个沉稳冷静的声音:"重言,你要去哪里?"
  简宁两人不由危惧的向后一退,眼眸里流露出不甘。
  李渝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便立刻知道是楚平站在自己身后,他回头微笑的说道:"你这么快就从萧老先生那里回来拉?"
  最近楚平时常被叫去萧老先生那里,李渝也不清楚究竟是为何事……只是每次回来,楚平的眉宇见总有一丝淡淡的忧郁。
  "没什么事情。"楚平将李渝轻轻拉到自己身边,温和的笑道:"怎么,你也有兴致跑来看新马?"
  "听说来了几匹好马,我也忍不住跑来看看。"
  "我也正准备去,你和我一路好了。"楚平盯着简宁两人,不容拒绝的说道。
  简宁他们似乎很危惧楚平,连忙露出讨好的笑容,说道:"既然楚平在,那我们也没事先走一步。"
  楚平沉默的点点头,没有回答。
  李渝冷笑的注视着两人离去后,心里不住感叹他们的好运:要不是楚平突然出现,今天自己非给你们好看不可……
  楚平早已松开李渝的胳膊,担忧的说道:"你以后少去招惹他们,简宁可是会稽城出名的纨绔子弟。"
  "我没主动招他们,是他们来找我的麻烦。"李渝无奈的解释道。
  "我知道。"楚平理解的对他笑了笑,接着说道:"走吧,我们去马场看看。"
  "嗯!"
  李渝跟在楚平的后面,不知是他身材挺健,还是他有意外挤,反正李渝很轻松的穿过人群走进了马场里。
  马场中间有两匹马正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其中右边的那边黑马更是显得格外暴躁,马蹄不断刨打地面扬起阵阵雪花,根本不让任何人接近。左边的白马相比脾气还算较为温和,不过还是将一位正准备上马的书生重重摔在地上,惹得场外的学子们嘘声一片。
  李渝他们挤到人群的最前面,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那两匹新马。只见那两匹马身长蹄大,嘶鸣嘹亮,膘悍神骏,果然是两匹骏马。楚平的脸上也流露出难见的神采奕奕之色。
  "重言!"在两人出神看马之际,不远处的王审已经瞧见了李渝,连忙挤到他们身边关心的问道:"你没事吧?"
  回过心神的李渝回首谢道:"我没事,多谢王审兄关心。"
  看着李渝身边的楚平,王审点点头笑道:"原来是楚平兄来了,那我就放心了。"
  "呵呵。"楚平也转过身,指着前方的马匹说道:"王审,书院这次新进的马匹很不错啊。"
  "听说是从北方买来的好马,特别是现在的这两匹更是百里挑一的好马。"王审遗憾的摇摇头,说道:"可惜马性太过刚烈,根本不让人攀骑。"
  "我倒是挺有兴致,想前去试上一试!"楚平的目光停留在那匹黑马上,跃跃欲试的说道。
  楚平的这句话恰恰也说在李渝的心坎上,他自己的心里也不由豪气顿生,朗声笑道:"楚平要去驯马,我当然也一定要去奉陪!"
  楚平没想到李渝也想去驯马,不觉回头看着他单薄的身子,劝道:"重言,你还是别去的好……在一旁看我驯服那匹烈马就是。"
  李渝知道楚平是根本不会相信自己会有能力驯服那匹烈马,决定以退求进,笑道:"那匹黑马当然是留给楚平你的,我只是想去试试那匹白马。"
  楚平凝视着李渝眼里坚定的目光,又看了眼脾气还算温和的白马,最后答应道:"那你量力而行,之前已经有不少人从上面摔下来。"
  "呵呵,楚平你就看我的好了!"李渝注视着左边的白马,胸有成竹的笑道:"那是因为那些人没找到方法,等会重言必定会稳稳骑上去,让你刮目相看。"
  楚平见李渝如此自信,忍不住再次细细打量他一番,眼里迅速闪过一丝光亮,转瞬即逝——没曾想到他长得眉清目秀,却也有英姿飒爽的另一面……
  两人在王审的支持下,很快走到那两匹骏马的身边。围绕外面的学子们看见身材提拔的楚平一出现,立刻高呼一片。而看见身材纤弱的李渝走到白马旁,回抱的是不断吹嘘声。
  真像是在现代的舞台PK大赛……李渝环视着四周人声鼎沸的围观者,感慨道:看来追星捧星一族是从古至今都有啊!等他巡视完整个马场,最后朝楚平望去时正对上他温柔的目光——只见楚平对他浅浅一笑,随后转身走到不停踱步的黑马身边。伴随着飞扬的雪花,他蓦地左脚用力一蹬地面右脚凌空一跨,瞬间从旁跃出坐在马背上,左手已经抓住了黑马颈中马鬣。那匹黑马顿时大吃一惊,扬蹄嘶鸣一声,似箭一般向前方冲去,楚平的身子立刻被悬在半空中。
  围观的众人不由都紧张得屏息无声,李渝的心也不禁提到了嗓子眼上。
  "重言,你看楚平能安全驯服这匹黑马吗?"王审在旁担忧的问道。
  李渝注视着远方那抹英气十足的身影,坚信的点头回答道:"我相信楚平一定可以做到。"
  楚平很快适应了黑马的颠簸狂奔,他忽地双腿用力紧紧夹住马肚,双手运气用力拽住马鬣,越拽越紧。黑马立刻反抗的翻腾跳跃,任凭它如何挣扎却怎么也摆脱不开马背上的楚平,最后奔跑数百米以外才慢慢放缓脚步,顺从的顺着楚平的执意朝马场回去。
  周围的学子们立刻喜悦的大声高呼起来,连连叫好。
  而李渝远远便瞧出楚平骑着那匹桀骜不驯的黑马小跑回来,阳光下的他脸庞棱角分明、浓眉如剑、双瞳幽深,令他心中不觉一怔,暗思道:自己以前怎么没意识到他也是一名长得算还不错,阳光英气的美少年。
  楚平骑马慢慢走到李渝面前,俯身看着他笑道:"重言,我已经先拔头筹,现在就看你的了……"
  李渝也不甘示弱的朝他一笑,转身快步来到白马身边。
  楚平见他在白马边并没有急着上马,而是镇静的站在那里抬头仰望着它,楚平的眼眸里掠过几分好奇。
  李渝支着胳膊注视着白马的黑色眼睛,发现它的眼里闪着灼灼的光芒。夺目的阳光穿过马身倒影在雪地上,投出一个长长的影子。这匹马正极度不安地扭动着头,低低地嘶鸣着,在影子周围不断踱步。原来这马害怕它自己的影子……目前这情况和历史上亚历山大驯马的故事很类似嘛,李渝发现根本原因时暗自一笑,随后他走上前慢慢牵引着马向前走,牵着缰绳的右手微微抬起使马头朝向太阳。
  马看不见自己的影子,心里不再害怕很快就安静下来。等它站定时,李渝一抚马背,快速骑上它向太阳的方向驰骋而去。
  楚平在一旁静静看完李渝寻马的全过程后,他的眼中早已是欣赏之情。见李渝策马向远处奔驰离去,他顿时长长一笑,一拍马背向李渝追去。

  第24章 迷雾

  雪花漫天飞舞,天地间一片苍茫、一片银白、一片寂静……唯有一抹清秀的身影驰骋在茫茫雪地之中。
  李渝正策马朝着太阳的方向一路狂奔,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感觉着脸上刀割似的痛楚,他的心里不由满怀豪情逸兴,大笑一声,更是拍马疾驰而去。
  紧跟其后的楚平见李渝朗声长笑,随后又骑马奔驰如电,飞奔的马蹄掀起层层雪块,滚滚奔腾,似是一道雪浪在他身后汹涌翻腾。令他不觉一怔,奇道:想不到纤弱白皙的他竟有如此本事,顿时楚平也激起豪情万丈,跟着大笑一声追随着那抹身影奔去。
  李渝毕竟不是从小骑马出生,奔跑一会后便觉得屁股被马颠簸得有些难受,更让他渐渐感到不适的是这个时候骑马并没有配上马镫,使他紧夹马肚的双腿有些发酸发麻,于是他逐渐放慢奔跑的速度,悠哉的欣赏起眼前的冰雪世界。
  而后面的楚平很快追赶上来,注视着青丝飞扬的李渝,笑道:"今日重言你可真是令我大吃一惊啊!"
  李渝早已猜到一直追随自己的定是楚平,也毫不意外的回笑道:"过奖,楚平兄驯服了这匹黑马才是真正的骑术精湛。"
  "呵呵,骑在马背上遥看群山的感觉很不错吧?"楚平回头注视着白雪皑皑的远山,随手一挥马鞭,豪气的说道:"我在南方多年,只有儿时曾去过北方一次见到大雪。如今这会稽城的雪下得不比北方的小啊!"
  "嗯……"李渝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简单的点头回答道。他虽看过数十年的大雪,但这还是平生第一次骑在马背上遥望茫茫雪色……策马驰骋,他忽然能体会到古时男子的豪情壮志,或许就是从这马背上开始……
  两人不觉都放慢了马速,默契地漫步于银装素裹的天地间。
  雪花絮絮扬扬地飘落,凡目极之处皆雪白苍茫,把一切都变得无比渺小……
  远处,两匹若即若离的马儿在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深浅浅的马蹄印……
  沉默良久,楚平才将目光从雪景落在里渝的身上,眼眸里瞬间流露出他自己也未能察觉的欣赏之情——此时的李渝在马上显得风神俊朗、英姿飘逸,根本寻不出平时的一丝柔弱之气。
  "楚平,他日我一定会驰骋中原的每一处地方……"一个坚定的声音在风雪中响起。
  楚平深埋心底的那跟心弦顿时猛地一震,他顺着李渝手指的方向远远望去,沉声问道:"你也梦想着驰骋沙场吗?"
  听出他话语里隐藏的严肃认真,李渝回头看见楚平漆黑的眸子里有一丝夺目的光彩,勾起嘴唇笑道:"我才不会去驰骋沙场……"
  楚平见他故意只把话说一半,眼角更有几分轻笑,只好追问道:"那你刚才这么坚定的所指何事?"
  "我他日必定要骑马踏遍中原的每一处……"李渝一挑剑眉,抿嘴笑道:"吃遍天下美食,看尽天下美女。"
  "这志向倒是挺符合你的……"楚平有些愕然的盯着李渝,沉默片刻才开口说道。
  "听楚平兄刚才的口气,似乎决定今后要做一名征战沙场的将军?"李渝想起数年以后的楚汉相争里,史料上并没有记载过'楚平'的名字,这也意味着楚平的梦想没有实现或许在某一场硝烟战火中寂寂无名的死去……李渝心里轻颤,忍不住劝道:"如今秦王一统天下,四方太平。楚平兄还是从文治国为佳,或许更能展现你的才华。"
  楚平显然没有理会李渝的良苦用心,还没等他说完楚平就双膝猛地一挟坐下马腹,那黑马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只听见他在远处意气风发的喊道:"不说这些!重言,我在前面等你!"
  随之一阵寒风刮过,飘雪袭眼,一骑黑影迅速消失在雪雾里。
  李渝明白刚才的一番好意算是白费,无奈的摇摇头,策马慢慢悠悠顺着前方深深浅浅的马蹄印走去。
  凌冽的北风在耳边呼啸,楚平任胯下的黑马放开四蹄,纵情奔驰在无边的雪地上。
  驰骋,是一种征服的快意——它让楚平感到高山平原都臣服在自己的脚下,阳光白雪也不由侧目于自己的身影。
  楚平在忘情的享受,宣泄出心中豪迈的情怀后,才骑马慢慢来到一棵古树下。见身后的李渝迟迟未能跟上自己,他嘴角勾起得意的笑意,一抬腿从马背上稳稳落地。然后将缰绳捆绑在粗大的树干上,自己则伸手扫去地面的一层积雪,拍拍双手弯腰坐在了那块空地上。
  握在右手的马鞭随意落在皑皑白雪上,划出一道弯曲的痕迹……
  楚平坐在那里良久也不见李渝过来,不觉有些无聊的注视着脚下的马鞭、白雪、印记……
  看着,看着……他眼前的白色慢慢变成了一匹又一匹白色的锦缎,在眼眸里随风飞舞,飘出凄凉的颜色……
  最熟悉的那一个黑瓦白墙的庄园里杂草蔓生,大厅内更是一片冷清寻不到一丝人气,唯有一匹又一匹的白色锦缎高高悬挂在黑色的房梁间,迎风飞舞摆动着……
  层层白色锦缎的最深处摆放着一张紫黑的祭桌,上面竖立着一面破旧灵牌。
  那张慈爱的容颜再次浮现在楚平的眼前——身着白色丧服的母亲正蹲身抱搂着年幼的自己,凄婉的嘱咐着什么……他什么都听不见,或许是他根本就不愿意去听,不愿意去回忆母亲的哭诉……他只是悲哀的看着母亲轻轻抚摸着自己,她眼眶涌出的泪水汇成一条直线淌过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上……他甚至能听见泪珠碰碎的声音……
  当母亲凄婉的微笑着,眼角含泪的缓缓起身时,悲伤如潮水般淹没了他的眼睛,手中的马鞭微微有些颤抖,楚平在他母亲注视着他转身的那一瞬间闭上了双眼……往事随风飘逝,心中却总有那不可磨灭的印记……
  等那段伤悲的回忆在心海慢慢淡去,楚平才缓缓睁开眼睛,顿时他手中的马鞭跌落地面,眼眸更是睁得不能再大——他的眼前开始变得昏暗漆黑,那抹黑暗在他的世界里不断扩大,最后彻底笼罩在他的周身……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看见无尽的黑暗!
  慌乱失措的楚平强作镇定的伸手摩挲着四周,想要摸到身旁的那棵古树,他感到自己的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没有一丝光明的世界是令人恐惧的,即使身心坚强的他也不禁有些恐慌……为什么时间会过得那么慢?为什么摸索的双手却怎么也找不到近在咫尺的古树?寂静压抑的黑暗让楚平有些窒息,有些无措,更有深深的恐惧——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会不会一辈子都永远呆在黑暗里……
  楚平平生第一次感到了无助,他只能强迫自己继续在黑暗里,在冰冷的雪地上找到身边的古树,找到缰绳,才能骑马回去……
  "楚平?"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是温暖的春风拂过他黑暗冰冷的心海,让楚平不觉一怔,停下了手中的摸索。紧接着,一双温暖的手稳稳的扶住了他的胳膊,
又将他的一只手搭在瘦小的肩膀上,楚平借力慢慢站起身来。
  原来李渝策马慢慢悠悠来到楚平跟前时正看见他在雪地里四处乱摸着,那漆黑的眼眸里更失去了昔日的沉稳锐利,也没有一丝光彩。李渝顿时神情紧张,迅速跳下马不安的朝他跑去。等他赶到楚平面前,伸手扶起他对上那双木然的眼睛时,李渝才暗自轻轻吐了一口气——原来他是注视白雪时间太长,不小心患上了雪盲。
  "重言?"楚平寻声望去,他虽然根本看不见李渝的脸,但还是睁大眼睛,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声音颤抖问道。
  "是我,楚平。"李渝心情一松,注视着那张略带无助的脸庞,柔声安慰道:"你不要太紧张,一切都有我在。"
  听着耳畔温柔似水的声音,楚平感到李渝在自己身旁心里仿佛就有了支撑点,也开始面对自己心中的恐慌,问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我看不见!?"接着伸手不断揉着他的眼睛,想要努力擦拭去眼里的黑暗,寻求光亮。
  "别这样……"见他用力揉眼的动作会伤害眼睛,李渝立刻拂开楚平眼前的手指,然后轻轻握住他的双手,柔声说道:"这只是雪盲,你修养一两天就可以痊愈的。"
  等楚平微微颤抖的手慢慢停止,李渝才接着解释道:"雪盲其实在北方是一种很常见的症状,是人因为长期注视积雪,强烈阳光反射造成的眼部暂时损伤。因为你是南方人没有这方面的常识才误伤的,休息一两天就没事了。"
  听完李渝这一番解释,楚平坎坷不安的心也慢慢平复下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被李渝轻轻的握着,顿时心里轻颤,迅速缩回双手尴尬的别过头去。
  李渝当然明白他此时的心思,看着他清朗俊逸的脸庞,李渝的唇边不觉勾起一抹坏笑——这么阳光英气的英俊少年自己怎么能够错过?特别是在这么完美的环境下……
  李渝眸子一转,伸手扶住楚平说道:"楚平,你现在不要慌张。等我扶你回去就马上给你请大夫,最多两三天的功夫你就可以重见光明了。"
  楚平感觉着耳边吹拂着温暖暧昧的气息,令他不自然的默认点点头。
  李渝随后伸手抓住楚平的右手,果然不出他的预料,楚平又迅速把手缩了回去。李渝忍不住轻抿嘴唇,说道:"你不让我拉住你的手,我怎么带你回去?莫非要像女子一般搀扶着你回去?"
  楚平顿时面容有些僵硬,沉声回答道:"你把马牵过来,我骑马回去。"
  都这样了,你还这么倨傲,不自量力……李渝剑眉轻挑,玩味的看着楚平,笑道:"你现在看不见方向根本不能骑马……难道想让我们共骑一匹马吗?"
  "当然不是!"楚平立刻断然驳回道。
  沉默片刻,李渝见楚平不再言语反对,于是暗自得意的无声笑了笑,又一次抓住楚平的右手,说道:"我拉着你慢慢回去,你自己小心脚下。"
  楚平本能的想缩回手,却发现李渝这次紧紧的抓住自己,根本不能动弹。犹豫一会,他最终垂下头,右手一松任由李渝握着。
  李渝感到楚平放弃挣扎后,心头一乐,拉着他的手朝前方慢慢走去——呵呵,能吃到这位冷酷帅哥的豆腐,真是运气不错啊!
  在冰天雪地里,楚平一步一步跟在李渝的后面,他却没有感到一丝的寒冷,只觉得一股暖意源源不断的从右手流到心里,那种感觉似是冬日温暖的阳光,照亮了他黑暗的心田。他唇边不禁泛起一丝笑意,右手轻轻的握住了李渝。
  两人手拉手,十指相扣,一前一后的行走在茫茫雪地……

  第25章 迷雾

  李渝拉着楚平的手在雪地里行走本来就很慢,半路又遇上楚平他坚持要从偏僻的小路绕回竹舍,结果让李渝无奈的在冰天雪地中足足多走了几个时辰。等两人回到竹舍时天色已经昏暗,青石小道间学子稀少,一间间竹舍里的烛火都亮了起来。
  来到竹舍门口,李渝才放开楚平的右手,低头准备开门锁。
  "你等会,光线有点暗……我在找锁眼……"
  "嗯。"身后的楚平微笑着点点头,而后伸手在空中慢慢向前靠近,在触碰到李渝肩膀的时候他稍微停顿了下……
  怎么他的肩膀上还不时有雪花飘落?楚平心绪闪动,回忆起竹舍外的屋檐非常狭窄,只能容一个人站在下面。想必是他为了自己不受风雪,自己故意站在屋檐外……难怪他半天都没有打开门锁。楚平想到这,不觉心里升起一丝暖意,温暖着他的身心。
  感到身后有手指碰触,李渝一边继续开着门锁,一边浅笑道:"估计今天在外面呆得太久,手冻得有些僵硬了……你等会,马上就好。"
  楚平没有回答,只是含笑着轻拍李渝的肩膀,仔细摩挲着拍去他身上的积雪。
  "好了!"锁终于被打开了。
  李渝长长吐了口气,回头扶住楚平的胳膊,笑道:"屋内东西多,我扶你进去。"
  "不用,我还是自己摸索着进去好了,毕竟这里我很熟悉。"楚平还是犹豫的拒绝掉李渝的搀扶,他始终不习惯自己被人视为女子般柔弱。
  李渝根本不在意楚平的反应,一把紧紧抓住他的手,讥笑道:"外面一路都拉着手回来了,在自己屋里你还又见外起来了?"
  在手被抓住的瞬间,楚平的心仿佛被什么硬物重重的撞上了般,一种异样的感觉开始在他的内心深处蔓延,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楚平的表情有些僵硬,但在李渝的固执下,他还是默认的任由李渝搀扶着走进屋内,来到床边坐下。
  李渝服侍着楚平躺在床上后,才走到不远处的桌边坐下。伸手点燃烛火,接着他给自己倒上一杯清水,喘着气喝了起来——伺候人的活可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干的……自己为了吃这小子的豆腐,整整在雪地里走了一个下午,真他妈的累啊!早知道就应该让他骑马,自己牵着马回来就是了……不过能摸摸他的手倒也不错,很修长很有触感……
  李渝坐在那里胡思乱想,也没有注意时辰过了多久……最后还是楚平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开口问道:"你刚才点烛火了?"
  "嗯……"听见耳边的声音,李渝回过心神回答道:"你怎么知道我刚才点烛火了?"
  "听见的呗……"楚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笑道。
  他耳朵倒是挺灵敏的……李渝起身看了眼已经完全漆黑的天色,走到床边给楚平盖上棉被,说道:"你好好在这里躺着,不要四处乱走。我马上出去给你请大夫……"
  感觉着冰冷的寒风,楚平皱着眉头,问道:"天是不是已经黑了?"
  "还好。"李渝的目光敏锐,即使在夜色中也能看清脚下的道路。他仔细检查完棉被是否盖好后,才接着回答道:"你不要担心,等大夫来了你的眼睛很快就会没事的。"
  感到那股熟悉的气息要离开自己,楚平忽然一把抓住李渝的左手,说道:"天色肯定很黑了,你明天在去请大夫吧。"他还清晰的记得次两人从傅老先生回来的那一个晚上,他在竹林里是非常害怕黑暗阴冷的……
  见楚平突然抓住自己的手,李渝轻轻一笑,暗讽道:"你难道就不怕耽误了病情?"
  楚平听出他笑声中的一丝讽意,不由苦涩的笑了笑,说道:"你不是说过这雪盲很常见吗?我想过一个晚上也没问题。"他真是时刻都不忘讽刺自己……
  李渝暗自偷摸了下楚平的手,然后向后走了一步挣开被握的左手,满意的笑道:"我还是要去帮你请大夫,万一出现什么差错到时可就晚了。"
  楚平也很担忧自己的眼睛,见他一意坚持也就不在勉强,回答道:"那好,你路上可要小心。"
  "嗯,你别乱动我就放心了。"李渝笑着推开房门,朝外面离去。
  楚平躺在床上静静的闭上眼睛,唇边勾起一抹笑颜,似是一朵莲花细细碎碎的绽放,宁静而温柔。
  时间在指缝间一点点流逝,身处一片黑暗的楚平此时脸上隐隐流露出担忧和不安——时间都过去了这么久,为什么他还没有回来?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莫非碰上了简宁那两个混蛋!?楚平心中越发的焦虑,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却又转念一想:是不是自己在黑暗里感觉到时间过得特别缓慢,就像之前在雪地古树边一般?自己如果冒冒失失的出去,又看不见方向且不是给他增加麻烦?
  楚平在这两种想法的碰撞中不断矛盾犹豫着……就在他最后终于忍不住想要爬起来时,大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李渝带着一位大夫从屋外走了进来。
  "叫你别乱动,你怎么一点也不让人省心呢!?"李渝一进门便看见楚平正要从床上起身,连忙跑过去粗鲁的按住他,微斥道。
  楚平见他安然回来,心里顿时感到一阵喜悦,也不理会李渝的态度自己默默的又躺回床上。
  李渝看他被自己训斥却面露喜色,不由一呆,奇道:他的雪盲症不会比自己想像的要严重许多吧?要不他怎么突然变得沉默少言,甚至面对自己的暗讽微斥都不反驳一句?还有点……离奇的温柔……
  "应该就是这位公子患了雪盲症吧?"身后的大夫走上前来,仔细打量着床上之人,开口问道。
  李渝古怪的看了眼楚平,才转身对大夫行礼,回答道:"大夫,就是他不小心患上的雪盲症。麻烦你给他好好瞧瞧。"
  接着李渝在床边腾出一块空地,让大夫坐在上面后自己才走到一旁观看。
  大夫先把了一会脉,然后又伸手查看了一番楚平的眼睛,最后站起身来微笑着说道:"公子不必担心,他的雪盲症症状很轻,只要吃几副药调理就可痊愈。"
  楚平的心情瞬时一轻,李渝也跟着轻轻吐了一口气,对大夫谢道:"谢谢大夫,听你这么一说我们也放心不少了。"
  "呵呵,这病在北方很常见的。"大夫笑着走到桌边,伏身写下一副方子后,接着说道:"就按这方子给公子连续服上七天,即使过几天他眼睛复明也不要间断。"
  "谢谢大夫!"李渝笑着接过方子,从袖口掏出钱币递到大夫的手中,问道:"他这样的情况大约几天可以恢复视力呢?"李渝非常关心自己还要这样伺候他多久,他这样看不见事物的服侍是很累人的!
  "大约两三天的时间。"大夫保守估计的回答道。
  想到也就两三天的时间,李渝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忍受……思索片刻,他点头感谢道:"多谢大夫,那我一会就陪你出去,自己也顺路去抓药方。"
  楚平哪里能想到李渝急着晚上去抓药是希望他自己的病能早点好,尽快的不用他再亲力而为的伺候自己。楚平还内心感激不已,一番好意的劝道:"重言,现在肯定夜深了。你就别在外出买药,明天在去就是。"
  "对,其实这位公子的病很轻,公子还是明天在去药房为好。"大夫也跟着善意劝道。
  "可是……"李渝还有些犹豫,他自己根本不介意再多跑一次。
  "公子如果还担心,老父可以给你一个偏方:你一会用冷毛巾敷在那位公子的眼睛上,过几个时辰在换一次,对他的恢复也很有帮助。"
  "那多谢大夫了。"听这个方法也可以有助于恢复视力。李渝高兴的点头连连谢道。
  "呵呵,那老夫就先走一步了。"
  "先生慢走……"
  李渝开门送大夫走了一小段路,而屋内的楚平因听见李渝对自己发自内心的关心,心头的暖意不由一荡,自个无声的笑了起来……
  李渝从外面回来,一眼就看见楚平的唇边勾起一抹笑意,脸庞也似乎散发出淡淡的光芒。他不觉放慢脚步,贪婪的将那张俊朗的脸看了个够,才开口讥讽道:"你呆在那里有什么值得你傻笑的?"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人服侍自己很是惬意……"楚平勾勾嘴,故意提高声音回答道。
  一语道破自己的心事,李渝怔怔的张开嘴想反驳什么,最后还是别过脸去,弯腰拿起身边的木盆和湿巾,不自然的说道:"这次是我伺候你,下次我一定会加倍讨回来的……"
  他明明无话可说,还要强撑着驳斥自己……楚平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只是唇边的笑意更浓了……
  李渝端着木盆朝门外走去,暗自偷看了眼一脸惬意的楚平,心里暗思道:他现在的精神比刚才好很多了,已经有心思和自己冷言暗讽了……等李渝忙碌一阵重新回坐到楚平身边时,楚平已经沉沉入眠,平稳的呼吸声在夜色里有规律的响起。
  自己劳累一天,你居然连个谢字都没有就睡着了……李渝无奈的瞪了他一眼,随后小心的将冰冷的湿巾覆在他的眼睛上,自己则趁着空闲的时间看起"nefertum"古卷。
  夜色苍茫,大地沉睡。
  李渝帮楚平换过了几次湿巾,困意也不知不觉的爬上眉梢。他沮丧的合上"nefertum"古卷,摇了摇头叹息道:今晚还是白白浪费时间,依然没有丝毫的进展……
  无奈之下,李渝再次帮楚平盖好棉被后自己也回到软榻,倒头大睡起来。
  而寒夜万籁俱静里,楚平忽然睁开眼睫,伸手摸了摸脸上的湿巾,木然的眼眸深处漾出一丝光彩。

  第26章 迷雾

  太阳高挂苍穹,温暖的阳光透过竹帘洒落床边一地,树梢上的积雪也染上淡淡的晕黄。
  李渝蹲在屋外双手握住滚烫的药罐手柄,迎着浓浓的中药味将药罐里的汤药小心的倒入一个瓦碗里。
  这古代的中药味怎么这么难闻……李渝别过脸端起汤药,余光正好暗扫到屋内那抹熟悉的身影,心里不由升起几分担忧:都已经过去两天了,楚平的眼睛为何还不见好转?是不是应该在去请个大夫来看看?他起身端着汤药朝屋内走去,只是淡淡的不安久久萦绕在他的心田。
  听见从门外走进的脚步声,斜躺在软榻上的楚平循音回头,问道:"药好了吗?"
  "嗯。"李渝注视着手里漆黑的汤药,皱眉回答道:"你的眼睛好些了吗?"
  楚平浅浅一笑,避而不答的说道:"把汤药给我吧,这几天可辛苦你了……"
  李渝顺手把碗递到楚平的手里,见他低头一口气将汤药喝得干干净净,不觉心里暗叹道:难道他就不知道苦吗?这么难闻的药他居然面不改色的一饮而尽!
  "苦吗?"李渝忍不住问道。
  楚平微微一怔,微笑着回答道:"不苦,很甜……"
  "……"李渝盯着楚平手里的空碗,愣住没有说话。很甜!?这么难闻的汤药他居然说很甜!?真怀疑他的味觉是不是出了问题……
  "呵呵,不信你下次尝尝。"楚平把手里的空碗向右边递去,轻笑的说道。
  李渝听出他刚才是跟自己开了一个玩笑,接过空碗不甘示弱的暗讽道:"你要是喜欢喝,我下次给你多熬点……你的病也能好得更快一点。"
  "好啊,我真的很喜欢喝你熬的汤药。"楚平一挑剑眉,微笑着认真说道。
  李渝这次没有再和他继续拌嘴,看了眼一本正经的楚平后自己起身走到衣箱边,弯腰在箱内搜索翻寻了半天。
  "你在找什么?"听见耳边'砰砰咚咚'的声音,楚平好奇问道。
  "铃铛。"
  见李渝依然跪在地上执着寻找,楚平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亮光,他追问道:"要铃铛做什么?"
  "你的眼睛一直没有恢复,我想找铃铛挂在屋内的各个不显眼处,这样你就不会被摔倒……"
  楚平侧身注视着李渝的背影,唇角不自觉的,一抹微笑浮上来……
  "呵呵,终于被我找到了!"李渝高兴的举起一个用布包裹着、似长棍一般的东西,上面缠绕着几个小小的铜铃。等他回头时,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僵硬,因为他看见楚平正看着自己,他那双木然的眼眸里重新焕发出光彩。
  难道他之前的失明根本是假装的!?想着自己这几天很可能当了一个笨蛋傻瓜,李渝有些不悦的对视着楚平,说道:"你的眼睛什么时候好的?"
  "其实昨天就可以朦朦胧胧的看见东西……今天看得更清楚一些了……"楚平支着胳膊,淡定自若的回答道。
  没想到自己真的当了一天的白痴,被这小子玩得团团转……李渝狠狠的看了他一眼,强压住自己心里的怒火,告诉自己千万别和一个病人斗气,有失风度……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楚平完全漠视他的反应,抬手一指李渝手中的东西,问道。
  "没什么……"李渝冷冷的回答道,低头打算把手里可笑的铃铛放回衣箱里,却被一只手轻轻的一推,手里的东西一不留神落进了楚平的手中。
  好俊的功夫!看见楚平转眼间便走到自己的跟前,还简单的一抬手就从自己的手里取走东西,李渝也不禁被他高超的武艺所怔住。
  楚平揭开外面包裹的白布,眼前出现一把古朴雅致的佩剑,剑鞘上刻有鱼鲮暗纹。
  "不过是一把普通的佩剑,值得你打量那么久吗?"李渝见他拿着自己的佩剑久久不放,还在阳光下照耀了几下,忍不住讥讽道。
  自己怎么和他老是冷言讥讽,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命格不合?李渝也发现自己时常在他面前控制不住情绪,嘴唇暗自抽了一下。
  "这把佩剑是你的吗?"楚平拔开剑鞘,发现剑身也刻着鱼鲮暗纹,问道。
  "当然,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那你算是一名贵族。"楚平合上剑鞘,把佩剑还给李渝后微笑着说道。
  "只是一名没落的贵族。"李渝轻轻一笑,自嘲道。
  "你可知道唐叔虞这个人?"
  唐叔虞!?不就是数年前老人和自己曾提及过的名人姬叔虞吗!?李渝心头一怔,说道:"关于这个古人我知道一点,你怎么提及他?"
  "剑鞘,剑身,剑柄都刻有鱼鲮暗纹的图纹,你应该是唐叔虞这一脉的后人。"楚平注视着他,目光温柔澄澈。
  李渝不由把剑搂在怀里,低下头沉默不语——没想到自己竟真的是唐叔虞的后人,可这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毕竟那已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了……可为什么自己内心深处有些坎坷不安,仔细思索却理不出一丝头绪……
  楚平看着沉思的李渝,语气越发舒缓的接着说道:"你既是唐叔虞的后人,你母亲应该保存有相关族谱才是。你有空回家,跟你母亲问问清楚……"
  "嗯。"李渝点点头,心里定下注意:反正也不是太紧要的事情,以后回丰益在向母亲问个明白。于是他心情一松,抬头轻轻笑道:"不说这个……既然你眼睛可以看得清楚,那今天的午饭就由你来负责好了。"
  "好啊……"楚平没有李渝预料中那样反驳,而是微笑着点头答应道:"你还是吃松子鱼吗?"
  "当然。"李渝满意的勾起嘴角,松子鱼可是他最喜欢吃的佳肴!
  "呵呵,我这就去飘香馆点菜。"
  在楚平准备转身离开时,李渝轻轻拉住他的衣袖静站在原地没有言语,心里却有几分矛盾:他现在眼睛刚好就要外出……会不会又伤害到才恢复的视力?如果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自己可不是又要亲力而为的照顾他!?那可就亏大了……不过他不去,难道又是我去!?这……想到这,李渝的脸上有点阴晴不定。
  "重言?"楚平见他许久没有反应,便轻轻的唤了他一声,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宠溺。
  "你的眼睛刚好,最好还是不要随便乱走动。"李渝权衡再三,还是决定自己先吃吃亏,以后有机会再讨回来就是。
  "可你的松子鱼怎么办?"楚平眨眨眼睛,问道。
  "你掏钱,我自己去买……"李渝绷着脸,回答道。
  "我刚才的意思是想请书童代我们去飘香馆点菜,到时给他些赏钱让他再把菜提回来。"楚平眸子一转,回坐到软榻上不紧不慢的说道,唇边浮起细小的戏谑。
  李渝感到今天诸事不顺,自己连续两次被他暗地玩了一把,顿时有些不快的躺到自己的榻上。他随手挑起一本书卷,目光扫过几行后,说道:"既然你眼睛康复,我想你完全可以料理自己的事情了吧?"
  "一点问题都没有。"楚平也不习惯被人服侍,爽快的回答道。
  "这一个月的午饭晚饭都由你负责,算是我伺候你的工钱。"
  "可以,这是应该的。"
  见楚平对自己的要求一口答应,没有丝毫的犹豫反而令李渝有些不安,他思索片刻最后补充道:"煎药的事情还是请书童来做,反正你有的是钱。"
  "我也这么考虑的,那味你似乎很讨厌呢……"
  "废话。"李渝剑眉一挑,将目光重新落在书卷上不在说话。
  而楚平则闭眼卧躺在榻间,享受着窗外温暖的阳光。
  初冬的阳光透过竹帘洒落床边一地,竹舍内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暖意。
  楚平不愧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在以后的日子里,无论刮风下雨他每天都会往返一里多的路,专程去飘香馆给李渝带他最爱吃的松子鱼。而李渝也非常享受这样滋润的生活,不仅有可口的美味佳肴,楚平对他的态度也亲和许多,脸上时常流露出温柔的笑容。
  冬去春来,一枝初绿柳梢驻,两人相处的时间转眼便过了近一年。
  楚平从外面回来,习惯的一脚踢开大门,对着那抹熟悉的背影喊道:"重言,我回来了!"接着他将手中的竹篮放在桌上,打开竹盖说道:"你要的松子鱼我给你买回来了。"
  "唔……"李渝跑到桌边,深深一闻香气扑鼻的松子鱼,喜道:"今天飘香馆的师傅手艺大有长进嘛。"
  "听说飘香馆换了个新师傅。"楚平远远坐在一旁,注视着眉开眼笑的李渝,说道:"你可真够古怪的……连续吃这道菜快三个月了,也不嫌腻?我闻着都恶心……"
  李渝回头白了他一眼,拿起竹筷精精有味的吃道:"我从小就喜欢吃这道菜,这是个人的癖好,你管得找吗?"松子鱼这道菜是李渝的母亲,也就是李渝现代的那位母亲平时最喜欢的做的一道家常菜。李渝不但喜欢吃,而且现在在这个时代吃这道菜更有几分怀恋的寓意——因为他感觉自己在这个时代似乎呆得太久了,有时甚至会忘去自己来自于遥远的未来……他感到自己在这里真的是重新生活一世,即使在现实里仅仅是24小时而已……
  "你喜欢吃就好,我只是担心你吃腻了又不好意思说……"楚平向李渝投来温和一笑,接着说道:"如果你喜欢,我会一直给你买……"
  李渝埋头吃菜,并没有看见楚平眼里的温柔,他边吃边说道:"今天我从萧老先生那里回来,听到一个消息。"
  "哦?"
  李渝又吃了一口鱼肉,才歇气回答道:"听说秦王要巡游会稽城,预计这几天就要到。"
  蓦然,楚平停止了笑容,眼神沉静,冥思半晌说道:"到时我一定要去见见秦王的威严。"
  "呵呵,全会稽城的人都得去迎驾。"李渝抬头朝他灿烂一笑,正看见楚平唇角轻勾,眉梢眼角皆是笑意,阳光在他脸颊浅浅晕开,温柔的笑颜令李渝不觉一怔——他现在的笑容越来越有魅力,慑人心魄。
  楚平察觉出李渝的失神,他故意盯着李渝,讥笑道:"我脸上有什么吸引你的吗?比这松子鱼还更有魅力?"
  "……"李渝尴尬的回瞪他一眼,不自然的低头吃着桌上的饭菜。这次偷窥居然被发现真是丢脸,下次可得多多注意点!

  第27章 迷雾

  没过几天,秦王巡游的车马很快就来到了沛郡内,直奔会稽城而来。
  官府差役们在外面打听到秦王前来的具体时辰后,对会稽城里的每家每户都登门通知,要求无伤病者必须前去恭候。
  这不,即使是生性贪睡的李渝今日也破例早起,准备去官道早早等候。
  李渝平时都是慢慢悠悠的梳洗穿衣,今天却因为有时间的限制令他有些手忙脚乱。此时他正眉头紧皱,笨拙的系着腰间的衣带,心里暗暗抱怨着:古代的衣裳怎么这么繁琐,一件套一件……真是急死人了!
  早已梳洗完毕的楚平从门外走了进来,看着笨手笨脚的李渝,笑道:"谁叫你平时磨磨蹭蹭,还不快一点?王审兄他们都已经出门了。"
  "我这不是在快了吗!?"李渝低着头,不悦的喊道。
  楚平轻轻一笑,走到李渝的身边推着他坐在铜镜前,右手拿起桌上的木梳,说道:"你系你的衣服,我帮你梳头,要不耽误了时辰可就坏了。"
  李渝是非常清楚秦始皇的强硬手段,要是他们真的耽误了时辰也许真会被严厉处罚,甚至杀头也不一定。无奈之下,他只好顺从着楚平端坐在铜镜前,注视着铜镜里的楚平,嘴角勾起一抹不甘。
  楚平伸手先帮李渝梳了几下头发,然后拿起一根黑色的发带,用力盘起手中长长的青丝。
  李渝顿时感到头皮一阵疼痛,忍不住叫道:"你会不会帮人梳头!?都快把我的头皮给扯下来了!"
  楚平并没有理会李渝的不满,而是继续把头发盘完,接着用发带缠上紧紧一系,才开口回答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痛就大呼小叫也不怕人笑话。"
  "可是你刚才的力气是用来梳头的吗?用来杀猪还差不多……"李渝立刻反驳道。
  "我只是微微用力而已……"楚平拿起榻边的一件黑衣,扔到李渝面前,说道:"快点把外套穿上,在晚可真的来不及了。"
  李渝恨恨的看了眼神情自若的楚平,披上衣服朝门外走去。
  楚平迅速跟在身后,目光仔细的扫了下李渝的后脑袋,见没有任何异常才加快脚步走到了李渝的身边。
  太阳已经高高悬挂苍穹,路边不断有一袭黑衣的行人从他们身边走过。
  楚平见李渝一路上都不太爱说话,以为他还在为之前的事情而生气,便软下语气赔礼道:"刚才或许是我太过用力,你不要介意……"
  "楚平你误会了……"李渝其实心里一直在想见秦始皇的事情,他的心情更是激动万分,哪有功夫跟楚平怄气。见他居然主动道歉,李渝好奇的看了他一眼,笑道:"我是在想秦王修仙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甚至要求我们这些子民也必须穿黑色的衣服。"
  楚平顺着李渝指的方向望去,眼眸里流露出一股震慑人心的霸气。
  "秦王轻信妖道谗言,屡屡前往渤海敬拜求仙,早已无药可救。"
  李渝感觉到楚平身上隐隐散发出的霸气,微微一怔,不禁退一步心里暗地想道:自己以前怎么没有注意过他的这股霸气,真是有点霸气逼人的压迫感……
  "秦王求道巡游也应该是朝东海方向,怎么也看不懂他专门来这会稽城做什么……"李渝沉思片刻,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虽然他知道秦始皇在历史上确实巡游过会稽城,但他以前认为只是顺路而已,根本不像现在这种情况:专程绕圈来会稽城。
  "君王的心思谁能猜得透……"楚平随口说道:"他也许只是来此看看风景,玩玩而已。"
  李渝对楚平轻轻一笑,说道:"走吧,在聊下去可真得迟到了……"
  "嗯。"
  两人加快脚步,朝官道那边赶去。只是李渝的眼中深藏着一抹沉重:秦始皇作为一个历史上有名的君主,做任何事情是绝对不会毫无目的的。也许他这次来是有所求……也许他在找些什么……也许会稽城的百姓要遭殃也不一定……
  等两人赶到官道时,大道两旁早已人山人海。大家都身着黑衣,系着黑腰带,给生机勃勃的春天抹上一笔厚重的色彩。
  学院书生们所站的方位处在官道的前方,离李渝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有一段很长的距离。
  楚平眼见时间不多了,他一把拉住李渝的手朝拥挤的人群里挤去,"重言,你跟着我走……夫子们就在前面……"
  "嗯……"李渝也急着赶去学院所站的地方,紧紧握住楚平的手奋力向里面前行。
  不愧是千古一帝的秦始皇驾临的场面,比大型超市第一天开业打折还要拥挤……李渝在人海里背贴背、艰难的挪动着脚步,脸颊也因闷热泛出晕红。
  就在两人正手拉手,向前移动的时候,一匹骏马从官道奔驰而过,快如闪电。同时一个清晰的声音在空中大声响起:"陛下驾到……陛下驾到……"
  顿时大家在官兵的指挥下纷纷低头跪在地上。
  李渝看自己是赶不去会稽书院那边了……于是他跟着大家也跪在地上,却见楚平依然呆呆地伫立在那里,迟迟没有下跪……李渝心头大惊,立刻伸手拉住楚平的衣袖,用力把他拽倒在地上。
  "你干什么!?在这种场合发什么呆!?"李渝压低声音,怒道。
  楚平听了李渝的喝斥,回过神来,握紧拳头跪了下来。
  "其实我早猜到你是楚国人……可你要学会'忍'这个字……"李渝轻轻握住楚平的手,柔声劝道。是的,他早就猜到楚平是楚国人。只有楚国的皇族才可以姓楚,而根据史料记载,楚国唯一存活下来的皇子也是项梁在偏僻的下乡寻找到。而楚平平日里对秦朝的不满,名字中带着的楚字,都让李渝非常肯定他是楚国的后人。
  楚平垂下眼睫掩去眼里燃烧的火焰,再次抬头时脸上已经平静的没有了任何表情。他淡淡的回答道:"我刚才失态,让你费心了。"
  李渝欣慰的朝楚平笑了笑,接着将注意力转移到无人的官道上。
  当众人匍匐在地上感到有些腰酸乏力之际,耳边终于响起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回荡在城门外。紧接着,守卫最外面的士兵们也都匍伏在地上,眼前卷起一股浓浓的尘埃。
  李渝偷偷斜视着一队队整齐的轻骑兵在自己眼前走过,他还未来得及赞叹其身姿的英挺,随后又是排列矩阵的步兵,手持盾牌长剑从面前走过……
  真不愧是秦王的护卫队,走的步伐就跟现代军人一样整齐矫健……李渝低着头啧啧称赞道:秦始皇也算是历史上数得上数,喜欢大摆排场的主……他巡游求仙所消耗的国库钱财跟乾隆六次下江南也有得一比……
  等步兵从众人跟前走过,一群手执香炉的宫女们从远处盈盈走来,个个长得明艳动人,空气中还萦绕着一丝淡淡的暖香,令年轻的男子们忍不住抬头偷窥。
  李渝也跟着大家微微抬起头,目不转睛的打量着一张张明眸皓齿的玉颜——果然是秦始皇的女人……即使是宫女也一个个姿色出众,不知那些后宫的妃子又是何等的美貌……那位与楚霸王相恋的绝世美女,虞姬会是怎样的沉鱼落雁……李渝开始有些想入非非,思绪飘到了千里之外。
  忽然,一个长长的叹息声从李渝的身后传来,勾起了他的兴趣。
  "大丈夫应当如此!"
  李渝循声望去,只见是一个年过三十的中年男子,一头蓬松的黑发下前额高高的,暗黄消瘦的脸颊上带着一抹流氓痞子特有的笑意,此时他原本黯淡无光的黑眸正里流露出贪婪羡慕的神色。不过当李渝的视线淡淡一过时,他察觉出那人的目光深处透着一种坚定而又锐利的精光。
  难道是他!?李渝心里猛的一跳,僵在那里一时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那人话音未消,便立刻被一位长相白净的男子连忙捂住了嘴巴,只听长相白净的男子低声说道:"刘大哥,你可不要乱说话!这可是秦王驾临!你不要命了!?"
  姓刘的那人'嘿嘿'笑了一声,低声回答道:"我只是有感而发,做人就得活成这样……"
  而那长相白净的男子身子一颤,急忙唤来身边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说道:"姓刘的昨天喝花酒喝疯了,我们趁秦王还没来,赶快悄悄把他拖到后面去!要不等会可不知他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那个膀大腰圆的大汉附和的点点头,对姓刘的那人说道:"刘哥,对不住拉!你放心,关于喝花酒的事我绝不会跟嫂子讲半个字!"
  姓刘的那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辩驳,就被那两人捂着嘴,偷偷摸摸挤着人群朝后面拖去……
  身边的楚平早已发现李渝一直呆呆的注视着那三人,心里顿生好奇,忍不住拉拉他的衣角,低声唤道:"重言?"
  李渝被楚平唤过心神,他一回头正对上楚平那双沉稳锐利的眼睛,不觉心身一抖,失声道:"什么事?"
  楚平凝视仔细打量了李渝片刻,才柔声问道:"你没事吧?"
  李渝刚要捕捉到脑海深处迅速闪过的一丝光亮,却被楚平刚才那么一喊给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寻不到一丝痕迹……他再次回头深深的看了眼渐渐远去的那三个背影,平静的回答道:"我没事,只是刚才在听那几人谈话,一时走了心神。"
  "那三人不过是一般的平民……"楚平轻蔑的笑道。
  "嗯,我们还是准备等候秦王的车辇吧。"李渝点点头伏在地上不在说话,只是他唇边的笑容早在方才褪去,心中泛起一波波涟漪……

  第28章 迷雾

  很快,几辆马车在骑兵的守卫下慢慢走过,上面装载着一个个黑色的大铁箱,全部都用黑色的布条交叉封印着。
  接着,一个身着黑衣、头戴黑冠的太监手持黑色拂尘从远处走来,用尖细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喊着:"秦皇驾临……秦皇驾临……"
  李渝匍伏在地上,感到自己的脸上掠过一道黑色的光影,一股凌冽的寒气迎面袭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偷偷抬头朝前方望去,只见排列成矩形的玄甲步兵从城门口整齐的走来。
  这次走来的玄甲步兵和刚才过去的步兵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他们都穿着黑色的铁甲,手中的盾牌刀剑也全是黑铁打造而成,面无表情的走进会稽城门。阳光照射在一件件玄甲上,反射出一道道黑色的光芒,映在众人的脸上……他们身上更不时散发出一阵阵逼人的气势令跪在最前面的人们不住的颤抖着身子,不敢仰视……李渝知道,这个气势就是历经沙场的杀气……
  等令人危惧的玄甲步兵从眼前走过,李渝忽然听见一个格外沉重的马蹄声,特别响亮有力……
  是什么宝马有如此气势!?李渝又一次忍不住内心的好奇抬起头偷看,顿时被眼前的一切所怔住——根本不是一匹马,而是一队骑兵从城门走来!每一匹马都是毫无杂色的乌骓马,每一匹马上都是一名身着玄铁战甲,脚穿金丝云豹靴的骑兵,每一匹马都以同样的步伐前行着,发出统一的脚步声……这才是历史上有名的秦军,另六国闻风丧胆的虎狼之师!李渝的心中也被眼前经历的一幕幕震撼不已。
  终于走在最前面的护卫队浩浩荡荡的走过长长的官道,一辆六匹乌骓马拉乘的车辇开始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李渝依然低头跪在地上,余光暗暗扫着从跟前行驶过的一辆又一辆车辇,全都是用六匹乌骓马拉乘的,车轮都是用上好的沉木打造……
  这秦王巡游的架势比自己想像中可要壮观得多啊!不过依照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全部走完?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千古一帝的秦始皇啊……就在李渝焦急等待略感烦躁时,远处传来一阵阵有力的马蹄声,还混杂着沉重的车轮转动的声音……
  莫非这次是正主来了?李渝大喜,立刻凝视仔细聆听,听出这次行驶而来的车辇似乎是由十六匹马拉乘的,应该就是秦始皇所乘的宝辇!
  果不出其然,首先是十六匹体形匀称、粗壮结实、雄健骠悍的乌骓马映入李渝的眼前,紧接着是由黄金打造而成的圆形巨轮从他跟前缓缓滚过……
  注视着地面两道深深的车轮痕迹,李渝心里暗思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能够亲眼目睹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秦始皇的唯一机会!这对现代的历史研究会有难以预测的帮助!想到这,他瞬间定下注意,打算偷偷看一眼车辇中的秦始皇。
  当李渝抬起头朝车辇内望去时,他心头巨震,脸顿时像落满灰尘的湘妃帘子,重重地摔了下来……他怔惊的张大着嘴,脸色苍白恐惧……
  他看见车辇内稳稳端坐着一名中年男子,他身着玄色的衣裳,衣角边绣着殷红的暗纹,在他的长袖上描着一条五爪的金龙。不过令李渝胆战心惊的却是秦始皇的那张脸,准确的说是脸上的面具——一张鬼脸!一张用黄金打造的鬼脸!这面具做得惟妙惟肖,两边的嘴唇微微向上翘起,似笑非笑;而那双凹进去的眼眸中镶嵌着珍贵的羊脂白玉,流动着淡淡的盈光,似是一双空洞的眼睛在透视着你的灵魂,让人从内心深处感到诡异恐怖。
  李渝的背脊不禁渗出冷汗,他想低头逃避那张十分诡异的面具,却赫然发现他在偷窥秦始皇的同时,秦始皇也正静静的注视着自己!那道冰冷的目光似是看透李渝内心的一切,看得他毛骨悚然,浑身颤抖……加速的心跳让李渝神智开始恍惚,他只觉眼前的那张面具开始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那双白色的眼珠显得深邃莫测……他感到越来越冷,四处开始昏暗起来……
  "重言!"楚平察觉到身边的李渝忽然晕倒在地,他立刻一把紧紧的抱住他,本能的朝秦始皇的车辇处冷冷望去。
  于此同时,在遥远的星系中有一艘圆盘形的飞船静静停止在漆黑的外太空里。
  飞船内,一缕清香萦绕在空气中。tyr正闭目悠闲的品着mosdy,忽然一个不和谐的"嘟嘟"声从耳边响起……
  他无奈的睁开眼睛,放下手里的mosdy直径走到巨大的光闹面前。注视着光屏上面出现的几道颜色各异的波长,tyr抿嘴笑道:"看来元老们的判定总是正确的,这一次也不例外……"接着他伸手一点屏幕上正闪烁蓝光的按键,随后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tyr闲定自若的端起杯子,浅浅一品mosdy,眼眸里掠过一抹光芒——thor这小子的此次游戏也挺有意思的嘛……
  喝完杯里的mosdy,tyr才开启飞船的操作系统,选择进入超空间跳跃……
  瞬间,一道耀眼的白光在宇宙深处亮起,又迅速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中……
  一杯mosdy的时间,tyr已经驾驶着飞船来到一颗蓝色的星球附近。他打开隐身系统,打量着这颗星球轨道周围悬浮的一颗颗人造卫星,失望的摇了摇头,暗叹道:"铁钛物质……还是前曲线文明时代……"紧接着两道白光前后迅速闪过,tyr的手中多了几本书籍——最上面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史记》。
  地球的一个不起眼的书店里,遗失了几本历史方面的书籍。
  "让我看看人类的历史吧……或许能发现点什么……"超空间跳跃系统再次开启,tyr则躺在一张舒适的光椅上翻开了手中的书籍,手腕处的宇宙语言翻译设备闪烁着白色的亮光……
  夜凉如水,残月低挂,竹舍内烛影摇红,明明灭灭。
  细格窗畔,一抹黑色修长的身影坐于软榻边,长长的丝发随风飞舞,模糊了他的视线……
  昏睡在床的李渝忽然微微的动着身子,低声颤抖的呻吟道:"好冷……"
  "重言?"守在榻边的楚平立刻俯下身去,柔声问道:"重言?你醒了吗?"
  李渝没有回答,只是皱着眉头、神智昏迷的连连低语着……
  楚平连忙伸手摸了摸李渝的额头却发现他并没有发烧,神色不由变得凝重起来——自己已经请大夫来看过,都说没有任何生病的症状……为什么他还不醒?难道是他患上了疑难杂症不成?想到这,楚平的心中蓦的一疼,痛得几乎脸色微变。他的脸色不觉一紧,眼眸里掺杂着淡淡的纷乱,这种感觉……他以前怎么从来没有体会过?
  在楚平迷茫之时,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握住了他,十指紧扣。
  "重言?"楚平见李渝紧紧握住自己的左手不放,他本能的想要挣脱开却忽然发现李渝的呼吸开始变得平和,颤抖的身子也慢慢平静下来。楚平也不由的双手轻轻将李渝的右手握住,唇边勾起一抹极温柔的笑容,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楚平凝视着眼前这张眉目清秀的容颜,白皙细腻的肌肤上流淌着淡淡的月华……他漆黑的眼眸中逐渐褪去了昔日的沉稳锐利,反而染上了几分柔情。没想到他也有温和恬静的一面……楚平一想起平日里那个喜欢和自己讥讽嘲笑,横眉冷对的李渝时,他忍不住轻扯嘴唇,无声的笑着……
  不过他确实很漂亮,肌肤白皙,细腻柔滑,纵然他是男人,但也不得不承认他非常有魅力……楚平情不自禁的伸手抚摸着李渝的脸颊,从眉目到嘴唇,从额头到肩胛,慢慢的,一点一点摩挲着……温柔的目光中透着一丝情愫……
  当两人的呼吸相互交融,鼻尖彼此相触时,楚平猛然惊觉自己正准备轻吻李渝,他立刻站起身来,眼里的情愫早已褪去,满是复杂的情绪。自己竟然对着他,一个男人动情!刚才,甚至现在都还有种想去轻吻他的冲动!楚平一察觉自己心里的想法,顿时脸色苍白,难道他自己竟有龙阳癖好!?爱上了自己的同窗!?不!这怎么可能!?楚平怔惊的想要推开房门,逃之夭夭,却发现自己的鼻尖还残留着李渝丝发的清香,萦绕在自己的心海……
  而同时,昏睡中的李渝已经慢慢恢复知觉,他缓缓睁开眼睫望着神色复杂的楚平,低声唤道:"楚平……"
  等待片刻,见楚平依然呆立在那里没有反应,漆黑的眼眸里更失去了往日的沉稳,李渝担忧的伸出右手,大声唤道:"楚平!你怎么了!?"
  这时楚平才拉回心神,瞬间敛去所有的情绪,回头对李渝微笑着说道:"重言,你现在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
  李渝注视着一脸温柔的楚平,微微一怔,垂下眼睫低声回答道:"我现在挺好的。"
  他对上楚平温柔似水的目光,不禁回忆起刚才的梦境,有些彷徨,有些慌乱,还有几分迷离——梦境中的他身处在一片冰冷刺骨的水里,和数月前的那个恐怖的梦有些类似……他站在水底静静的仰视着水面的一切,黑色的苍穹一角低挂着一轮红月,天空飞舞着一瓣瓣殷红的花瓣,很美,也很凄凉,更是恐怖!因为他自己根本无法动弹,始终保持着仰视的姿势,同时似乎有一道无形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令他胆战心惊。
  在恐惧中,他看见一袭青衣从远出走来,走得很慢,很缓,银色的月华也沾染不上青色的衣袖。转眼间,那人已经来到了他的上方,他看见那个轻柔淡雅的人,阅世正对着自己浅笑盈盈……他心中大喜,正准备拼命呼喊时却发现那张容颜慢慢变得模糊,最后又变成了那个气质清雅的明远,他正伸出右手对自己微笑……身处恐惧中的他什么也来不及多想,只是似抓住溺水的稻草一般紧紧抓住那只温暖的手。等他跃出水面时,他恍然发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朗俊逸的脸庞,楚平正拉着自己的双手对他温柔的笑着,天边的那轮红月也不知何时变成了清月,晕出淡淡的银光……
  他和楚平一直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十指相扣,不留分毫。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后面会发生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和楚平在一起有一种温暖的气息如烟雾般萦绕在自己的周围……他只能感觉到楚平的存在,其他的什么都不在思索,忘记了寒冷,忘记了恐惧……心里只有温柔似水的楚平……
  那个梦很奇怪,也有些……暧昧,李渝暗自看了眼微笑的楚平,心里泛起一圈圈涟漪……
  见李渝一直低头沉思,楚平不禁想伸手抚摸他的背脊,却又停在半空里……他轻轻叹息一声,关心的问道: "重言?你没事吧?"
  "没事。"李渝悄悄吸了口气,抬起头有些僵硬的笑道:"我怎么会躺在床上的?"
  "难道你忘了白天我们在官道的事情吗?"楚平皱起了眉头。
  "官道!?"李渝目光闪烁,顿时颤声回答道:"我记得当时自己偷偷看了一眼秦王……啊!我看见他的脸,那是一张鬼脸!一张用黄金打造的鬼脸!"
  楚平见李渝的身子又颤抖起来,心里一阵疼痛,停在空中的手终于落在李渝的背脊,他轻抚着背,柔声安慰道:"没事。听说秦王至从得道求仙以来就一直带着那个面具,听信妖道的谗言,说那面具有威震五洲四海的作用。"
  李渝没有回答,只是回忆起秦始皇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就不寒而栗,那道目光简直和自己梦境里一样寒冷恐怖……
  楚平感到气氛有些凝重,以为李渝还在害怕鬼面具的事情,便半开玩笑的说道:"我不知道那面具有没有威震五洲四海的作用,只知道今天它谁也没怔住,单单把你这个胆小鬼给震慑住了。"可不是吗,记得那晚他在竹林时非常害怕漆黑,寒冷……
  "呵呵……"李渝尴尬的勾起嘴唇,追问道:"后来是你送我回来的吗?"
  "不是……"楚平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他沉默一会才沉声说道:"你是被秦王亲自送回来的……"
  "什么!?"李渝大惊,失声喊道。
  楚平看了眼李渝,一字一句继续说道:"后来秦王不仅叫来太医帮你诊治,还亲自在房间里守候了好一会才离开。"
  "怎么会这样!?"李渝抬起头盯着楚平的眼睛,问道。他看见楚平的眼里静如一潭死水,看不到一丝波澜。
  "我也不知道……"楚平不解的摇摇头,安慰道:"君王的心思谁也猜不透,你也别多想了……你今天也累了,既然没事就好生休息吧,以后的事明天在说。"
  李渝看出楚平对此事也没有丝毫的头绪,而他因为照顾自己整个人显得格外憔悴……他不忍楚平继续憔悴下去,便顺从着他的意思点点头,回躺到床上说道:"嗯,那秦王现在到哪里了?"
  "离开会稽城向渤海而去了。"楚平低头躲开李渝温柔的目光,淡淡的说道。
  "哦,时辰不早你也早点休息吧。"
  "我知道,晚上有事唤我。"楚平在帮他盖好棉被后才转身离开,等感到李渝的目光消失后,楚平的慌乱的心绪才慢慢平复下来。窗外,银色的月华照映在他漆黑的眼眸里,折射出复杂的光芒……
  李渝则闭上眼睛回忆着过去的一幕幕,秦始皇的鬼脸和梦境里的一切在脑海里不断交织着,可寻不到一丝线索……不过秦王其实是专程前来这里,否则他应该直接向北边的渤海而去,又怎会半途折回南方的会稽城!?秦始皇究竟在找什么……他究竟在看什么……
  然而困意终究爬上眉梢,楚平也在思绪混乱中沉沉睡去……

  第29章 迷雾

  日子如流水一般滑过,秦始皇巡游的车辇也应该快走到了渤海……
  而李渝从那一次离奇的昏睡中醒来后身体似乎并没有留下任何病症,书院的生活依旧平静悠闲的一天又一天渡过……
  及至青梅时节,细雨淅淅沥沥的滴落在碧色的芭蕉叶间,溅起一颗颗晶莹透亮的水珠。
  屋内,一个青色的瓷盘摆放在木桌上,盘内盛放着一枚枚圆润的梅子,红得发紫。
  李渝静静坐在细格窗边,一边吃着酸甜的梅子一边凝神注视着雨落花残,落红点点……
  雨打在地面,泛起一朵又一朵水花,远处一袭灰衣慢慢浮现,他撑着一把竹伞,走在烟雨朦胧里……
  李渝的眼眸里瞬间亮出光彩,他不禁放下手中的梅子,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
  一会,竹门被轻轻推开了,楚平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李渝早已来到门边,接过楚平手里的竹伞,问道。
  "夫子有事耽误了一会。"楚平淡淡一笑,将竹盒放在桌上,说道:"这是给你的松子鱼。"
  "嗯……"李渝深深一嗅菜香,笑道:"今天你就在这里和我一起吃吧?"
  "呵呵,我可受不了这酸甜的味道。"
  "我帮你叫了其它的菜。"李渝打开另一个竹盒,盒内的肉香迎面扑来。
  楚平看着李渝的眼睛,却是淡淡的无奈,他柔声回答道:"萧老先生叫我有事,最近都很忙……"
  听出楚平委婉的拒绝,李渝的眼里掠过一丝失落,他扯着嘴唇笑道:"原来是这样……你最近都很忙碌啊……"
  "最近先生和我有事要谈……"楚平拿过墙角的竹伞,似是不愿在这里多停留片刻,他打开竹门说道:"我先走一步,你自己慢慢吃……"
  李渝扶着竹门不语,看着楚平慢慢离开的背影,心里似是被抽空一般,空荡荡的……他忽然走上一步,想要大声唤什么,楚平却在那一瞬间回过头来说道:"我会晚点回来,你就别等我了。"
  "嗯……"李渝强勾起一抹笑意,点头回答道。
  他真的有那么忙吗?连和自己多相处一会的时间都没有……李渝注视着那抹消失的背影,皱眉暗思着。
  细雨依然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李渝久坐窗边,直至雨珠汇成一条条细流顺屋檐而下,那人还没有回来。
  "咚咚"清脆的敲门声划破雨天的平静。
  李渝顿时起身朝竹门走去,欢喜的打开门却看见白发苍苍的萧老先生站立在外面……
  "重言?"萧老先生注视着神色失落的李渝,笑道:"在等谁呢?看你一脸失望……"
  失望!?李渝心头微怔,连忙侧身让萧老先生进去,陪笑道:"我能等谁呢,只是一个人在昏暗的雨天有些沉闷罢了……"
  "昏黄的梅雨天确实让人心情沮丧啊……"萧老先生坐在桌旁,摸着胡须笑道:"如果重言觉得沉闷,何不到外面走走?"
  "到处都路滑难行,我还是喜欢呆在竹舍内看书。"李渝给萧老先生倒上一杯清茶,心里却疑云顿生:楚平不是去萧老先生那里吗?怎么老先生突然来我这里到访!?
  萧老先生没有在意李渝的脸色,而是浅浅一品清茶后,清清嗓子说道:"我和黄兄要去北方游历,你愿意跟我们一块去吗?"
  李渝没想到萧老先生专程前来是说这件事情,一时愣住没有回答。
  "呵呵,你不是很想去会会姬良吗?这次可是最好的机会。"
  张良!?那位开辟大汉江山的第一谋臣张子房!?李渝内心有些激动,可更多的是矛盾挣扎——自己已经前后遇见了古怪诡异的秦始皇,流氓痞子的刘邦……这一切真的都是巧合吗?自己居然有幸遇上两位帝皇,会不会间接的改变历史的轨迹……
  萧老先生见李渝并没有自己预料中的激动,便缓下语气追问道:"重言,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吗?"
  "先生准备什么时候走呢?"
  "就这几天……我们两个老头子都已经收拾好行装了。"
  李渝沉思片刻,微笑的回答道:"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重言明天给先生回复好吗?"
  "好!"萧老先生爽朗的答应道:"老夫明天在竹舍等你。"
  "谢谢先生。"李渝眸子一转,犹豫的吐出心里的疑惑,问道:"楚平在先生那里吗?"
  "楚平?"萧老先生摇摇头,不悦的回答道:"楚平最近时常不去课堂,老夫也正准备找他,又怎会在我那里。"
  李渝脸色骤变,不自然的替楚平打圆场,说道:"我前段时间身体不太好,楚平一直忙着照顾我才耽误了学业……"
  萧老先生这才脸色舒缓下来,温和的看着李渝,说道:"重言,你现在的身体好些了吗?"
  "我已经完全康复了,有劳先生牵挂。"李渝敛去情绪,平静的谢道。
  "呵呵,那老夫就放心了……"
  两人在一番长谈后萧老先生才起身慢慢离开,而此时李渝的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镇住了一般,难受得有些呼吸不畅。
  李渝撑着一把青色的竹伞,从恭送萧老先生的路上漫步回来。随风飘零的雨水一滴一滴落在他沉思的脸庞,可惜冰冷的水珠却无法消去他心中升起的一团无名怒火。
  他为什么要骗我……李渝紧握伞柄的五指因用力变得有些苍白,脚下的雨水泛起一朵又一朵水花。
  "这不是重言吗?"一声轻笑从前方传来。
  李渝冷冷的抬起头,注视着一袭蓝衣的简宁从雨中走来,缄默不语。
  "重言,你呆在这里做什么?"简宁走到跟前,仔细打量了沉默的李渝一番后,才抿嘴笑道:"雨中漫步别有一番情趣……"
  李渝紧紧握着竹伞,目光紧扣着简宁依然没有说一个字。
  简宁似是也感觉到他目光的冰冷,悄然向后退了一步,说道:"今天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李渝压住心里的烦躁,冷冷的说道。
  见他对自己如此冷漠,简宁不悦的一挑剑眉,讥讽道:"你别得意,今天楚平是肯定不会在出现在你身边的!"
  李渝一听见'楚平'两字,顿时心里感到被重物压住,沉重得令人难受……指尖微松,青色的竹伞随风轻摆,晃出一滴滴晶莹的水珠。
  简宁看他脸色一紧,满意的继续说道:"楚平现在正在流香院喝花酒呢,你还让我陪你回去吧。"
  竹伞瞬间跌落在地,溅起一片水花……
  身影一闪,李渝已经将简宁死死扣在路边的树上,眼眸里燃起一团火焰,烧尽了冷静和理智。
  "你再说一遍!?"
  简宁根本没想过李渝会武功,而且武功会这么高!他强忍着下颚的疼痛,艰难说道:"重言,你想干什么!?"
  "我叫你在说一遍!?"扣住的右手不觉又添了几分力道。
  简宁顿时内心感到慌乱,他感到眼前的这个人早已失去了理智,连忙颤抖的回答道:"我说楚平在流香院,啊!"脖子又被掐得更紧,简宁大叫一声,绝望的喊道:"重言!你疯了吗!?你难道想杀了我不成!?"
  听着耳边大声的喊叫,右手腕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剧痛,李渝的眼里才逐渐恢复了昔日的冷静,手中的力度减轻许多……
  简宁大喘一口气,断断续续的说道:"以前是我不对,你放开我……我再也不会再来缠你了……"
  自己刚才是怎么了!?李渝茫然的放开手里的简宁,连连后退几步,内心却是无比慌乱:自己怎么可以违反'不干涉条约'!为什么刚才怎么没有察觉到阅世盘的警告!?为什么自己心里的隐隐作痛竟比手腕的剧痛更让人难以忍受……
  简宁挣脱开李渝的束缚,立刻狠狠的看了他一眼转身飞奔逃走。
  李渝则跌跌撞撞的朝湖岸走去,走得很轻很轻,很慢很慢,似是一个迷失的孤魂。黑色的长发沾满了雨水,一滴一滴,凝成明亮的水珠滑至唇边,滴落在青玉石面,溅起一朵转瞬即逝的水花。
  自己的失落是因为他……自己的怒火也是因为他……自己的失态更是因为他……李渝早已褪去昔日的镇静,眼眸里掺杂着混乱纠结的情愫。
  莫非自己……不,这怎么可能!?李渝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撞上了一般,震惊得难以呼吸,他极力想要挥去脑海里那个可怕的想法,却在低头时猛的看见湖面中映出一抹修长的身影,一张清朗俊逸的脸庞正对他浅浅微笑,温柔似水……
  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这个时代的人?还是一个男人!?李渝怔怔的注视着那双重瞳仁的眼眸,细雨淅淅沥沥,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倒影出一张张相同的相同的笑颜……
  大雨忽至,他仍浑然不觉,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脸颊,模糊了他的双眼……
  自己可以在这样继续下去吗?难道要自己将用尽一生去回忆这短暂的24小时?不……李渝不断摇着头,眼里的纷乱慢慢淡去,染上的是一丝深深的痛楚……他凝神望着水中的那眉、那眼、那抹笑容良久良久,随后隐痛的轻笑了一声,长袖抚背,皱眉离去。
  水面波动,晃出一个黯然的侧影,白皙的颈子内侧——一枝无名花绽放开一瓣瓣花瓣,殷红似血。
  身后的柳枝随风摆动,洒落下一滴滴晶莹的泪珠……
  清冷的月光照耀着宁静的书院,一盏昏黄的孤灯静静的燃烧着,直至太阳重新升起也没有熄灭。
  楚平在流香院流连忘返,彻夜不归。等第二天日出三竿时他才从妓院走出,提着手里的松子鱼朝竹舍而去。
  当他推开竹门时,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寻不到那人一丝熟悉的气息……
  楚平心头一怔,提着竹盒的右手微微的颤抖着。他快步走到桌前,看见一张白纸压在墨砚下,几行清秀的字迹深深的映入他的心里:
  ——楚平兄:
  吾随萧老先生去北方游历,数月方回,切勿挂念。
  重言留
  楚平顿时重重坐回椅子上,注视着一直燃烧的蜡烛,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第30章 迷雾

  天色清淡,山河寂寥。
  一辆马车在通往九原郡的大道上缓缓行进,马蹄踏过青石路发出清脆的响声。
  李渝因不太习惯与两位老人同处一室,便自个和赶马的车夫坐在前面,悠闲的打量着四周广阔的草原。他离开会稽城已经数十日,眼前的风景也由青山小河逐渐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他们终于走进了秦国的北境,九原郡。
  李渝仰头望着苍穹,天空蓝得纯粹,不带一丝杂质。唯有一群大雁掠过长空,一只孤雁远远尾随在后,发出凄婉的哀鸣……他不由痛楚的勾起唇,眼角弯成了一朵有些忧郁的微笑。
  马车慢慢的前行……
  远方传来悠悠的钟鸣声,浑厚,悠远……
  车夫挥动马鞭,指着前方的古城墙,喜道:"公子,我们就快到固陵城了。"
  李渝拉回心神,注视着远处那连绵起伏的城楼,暗叹道:不愧是秦朝防御塞外的城墙,逶迤曲折,气势恢宏……
  车夫见李渝一路上都沉默寡言,眉宇间更有几分寞落,于是他也没有在多说一句话,驾着马车朝固陵城赶去。
  来到古城脚下时,李渝忽然听见一阵妙曼的笛声从城墙上传来。
  那笛声开始很细,很柔,仿佛暖风掠过枝头,花瓣飘落水面瞬间泛起的细细、碎碎的涟漪,触碰心弦的最深处。而后笛音忽转,曲调变得哀怨伤感,像一根细细的线将李渝的心掉了起来,令他心里不禁隐隐作痛。
  李渝若有所思的循音望去,看见一个身着淡色长衫的公子正闭眼吹笛,他神情疏淡,眉目见流露出淡淡的忧伤。
  似乎感应到李渝的目光,那位公子放下唇边的碧笛,回头向李渝浅浅一笑,清雅绝伦。
  李渝也微笑的朝他点点头,转眼间马车行进了固陵城,身后又响起了那空灵的笛音……
  那人是谁?笛音中流露出哀伤、思恋、忧郁……在李渝的思索中马车悄然行到了固陵书院门口,外面有一群书生正恭候着。
  等马车停稳,李渝跳下马时一双绝色的眼眸赫然映入眼里。墨黑,清亮,一瓣桃花从眼前掠过,惊起一泓秋水,迷醉人心。
  "姬良在此等候先生们久矣。"
  李渝看见那人身着一件很白很白,初雪一般的单衣,从人群里朝自己走来。他的青丝在阳光下流淌着水泻似的光泽,柔柔亮亮。
  "重言,这就是我时常跟你提到的姬良。"黄老先生也跟着走下马车,拍拍李渝的肩膀笑道。
  "在下姬良。"张良浅浅作揖,眸子顾盼流转又生了几丝妩媚。
  他居然是张良……李渝被眼前这个沉鱼落雁之人给完全怔住,愣愣的看着他对自己笑了,细长的眉弯成一朵小小的花,散发着魅惑的清香。
  "重言?"看出李渝的失态,萧老先生轻咳一声,沉声唤道。
  这时李渝才缓过心神,连忙弯腰回礼,尴尬的说道:"在下重言,以后还请姬良兄多多关照。"
  见李渝直接称呼自己为'姬良兄',张良的唇际浮起淡然的笑,漆黑的眼眸里深邃似海。他的目光暗扫了眼李渝,随后微笑的说道:"姬良以后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李渝正欲回谢,却见张良转身腾出道路,对两位老人恭谨的说道:"先生们一路奔波劳累,书院已经收拾好房间等候先生们。"
  看来自己刚才的失态令张良对自己有些轻蔑……李渝注视着那抹清秀的身影,暗自苦笑着。
  "呵呵,好!我们这把老骨头一路颠簸,确实有些受不住了……"萧老先生点头,朗声笑道。
  "那好,老夫就陪萧兄先去竹阁休息。"黄老先生对张良吩咐道:"姬良,你带重言公子去梅阁吧。"
  "是,姬良会安排妥当的。"
  等两位老人朝书院而去后,张良并没有亲自带李渝去梅阁,而是唤来身边的书童领他过去,自己则转身从绿荫小道离去。
  自己的失态确实是无意中令他不快了……李渝无奈的摇摇头,顺从的跟着书童朝梅阁而去,只是心里暗叹:不知道以后自己又会和这张子房有什么瓜葛呢?或许什么瓜葛都不会再有……
  走进梅阁,李渝便立刻吩咐书童离开,自己躺在软榻上摸着隐隐作痛的右手腕,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阅世盘的惩罚可真是厉害,不得伤害原始居民……自己当初只是失手掐住了简宁的脖子,就让我疼痛到现在,甚至端起东西都感到困难……李渝慢慢活动着手腕,眉头不觉轻皱,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流连在流香院,彻夜不归……
  想着,想着,一阵暖风拂过,吹进瓣瓣雪白的花瓣……
  在一片雪白中,李渝恍然看见他依旧是一身灰衣,牵着自己的手,两人十指紧扣走在茫茫雪地里。他平淡的神情里带着一丝羞涩,正直直的注视着自己……空气中渐渐升起袅袅的柔情,共暖风一同缭绕。
  李渝感到心里酸涩疼痛,再次皱眉细看时,却看见的是一瓣又一瓣雪白的花瓣……
  我怎么还想着他!?他妈的,他自己还一个人在流香院风流快活!我却在这里为他伤神!李渝顿时恼怒的站起身来,将地上的花瓣一片片碾碎,似要碾去缠绕心扉的那个讨厌的影子。
  风忽然大了,吹动着李渝的头发,青丝随风飘舞,模糊了他的眼睛……
  同时"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张良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注视着风中的李渝,微微一怔,眼眸掠过一丝亮光,稍纵即逝。
  听到开门声,李渝也不得不平息心中的怒火,抬头正对上浅笑盈盈的张良。
  "姬良兄专程来这是为何事?"没料到进门的会是张良,李渝挑眉问道。
  张良眸子一转,淡然的回答道:"晚上,先生们要会见一位贵客,想请重言兄也过去。"
  他现在不唤我'重言公子',改称'重言兄'……自己是该欢喜还是该担忧呢?李渝看不懂张良的眼色,只能平静的答应道:"重言一定会过去的,敢问请的是哪位贵客?"
  "是新来我们固陵城的固陵郡守,嬴大人。"
  "嬴大人?"李渝心里暗惊,反问道。
  "就是秦国的太子,嬴大人。"张良淡淡的回答道。
  李渝顿时心里大惊,历史上所记载的是:扶苏是在焚书坑儒之后才被贬北方,怎么现在还未焚书坑儒就被发配到了这里!?那秦始皇也好生古怪……李渝忽然感到自己并不能完全把握住真实的历史脉搏,只能知道历史重大事件的并没有改变,而这些细小的差别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而产生的吗?
  见李渝面露思索,张良静静的看了他好一会,才开口轻声问道:"重言兄有何疑问吗?"
  "没有。"李渝平静的回答道,心里却又是一番感慨:这张良虽神色淡然,可他吐词字字冰冷,果然对秦朝恨之入骨。
  "如此就好。"张良浅浅一笑,说道:"外面阳光明媚,重言兄是否想四处逛逛我们固陵书院?"
  他怎么突然转性,主动想陪我四处参观?李渝思绪一闪,还是决定少接触张良为好,万一自己不经意间污染了时间线,罪过可就严重了……
  "呵呵,多谢姬良兄美意。只是我今天有些困乏,改日一定让你陪我。"
  张良见李渝委婉的拒绝自己,不由多看了他几眼,才淡淡说道:"无妨,那姬良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嗯,重言就不远送。"
  等张良关门离去,李渝才重新躺回榻上,闭眼休息。
  而张良在走了数步后,又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一瓣落红映入眼里……片刻,他才转身离去。

  第31章 迷雾

  山抹浮云,月白风清。
  李渝抬手用灰色的发带简单将头发盘束,又从榻间拿起灰色的衣衫披在身上,照映着铜镜慢慢的系着腰间的衣带。他注视着铜镜里的那张脸,不觉轻轻一叹,这张脸还是那样的白皙清秀,可惜眉宇间染上了淡淡的惆怅,失去了昔日的潇洒……
  李渝整理好衣裳,对着铜镜眉目上扬,唇角强勾起一抹笑意,清朗洒脱。这才是真正的自己……他凝视片刻,方满意的转过身去,听见门外响起稀落的脚步声。
  张良推门进来,唇红齿白,眸清似水,唇边含笑淡若春风。
  "原来是姬良兄来了……"
  李渝虽对张良的再次亲自到访感到有些诧异,神情却依然平静的朝张良笑了笑——自己眼前的可是历史有名的谋士张子房,可不能对他有丝毫的怠慢。
  目光淡淡一扫李渝,张良轻赞道:"重言兄这一袭灰衣更衬托出你几分清雅气质。"
  灰衣?李渝心里瞬间浮现出那抹熟悉的灰影,不自然的抿嘴笑道:"多谢姬良兄美言,你是专程来带我去赴宴的吧?"
  "嗯,先生们让我陪你去郡守府。"张良的目光在李渝身上短暂停留,他才侧身走出房门,说道:"我们这就走吧,否则耽误了时辰可会被郡守大人降罪的。"
  "有劳姬良兄带路。"
  两人沿着长廊漫步而去……
  在清冷的月色下,李渝偶尔会感到有一缕淡淡的目光不经意的停留在自己的脸上,可当他偷窥身边的张良时,却看见他的神色一片淡然。
  郡守府阁楼错落有致,灯火流光四溢。
  莲花池畔,端庄秀丽的侍女们托着玉盘,长裙浮动,姗姗而来……莫不是一派丝竹弹奏,歌舞升平的风光。
  李渝端坐右方的下位,一边品着冷酒一边打量着四周的来客——今晚太子扶苏请来的似乎都是文人墨客,个个儒风雅量,但寻不到一个剽悍威武的将领。如此看来,自己今天是没有机会拜会赫赫有名的蒙恬将军了……
  杯中的酒已见底,李渝正欲给自己再斟上一杯,却已经有人端起酒壶替他斟满。
  "呵呵,多谢姬良兄。"李渝连忙微笑的答谢,心中暗暗升起一丝疑云。这张良好生奇怪……白天明明对自己不冷不热,现在又格外殷勤,甚至还陪坐在自己的身边……他心里究竟所图什么?
  张良执起酒杯,笑道:"恰逢良辰美景,你我饮上一杯如何?"
  "请……"李渝也执起酒杯,附和道。
  酒杯两两相碰后,张良抬首一饮而尽,接着说道:"我看重言兄右手似乎有伤,端拿东西有些困难。"
  "只是旧疾复发,过几日便可康复。"这张良可真是心思慎密,观察入微,不敢令人小觑。
  "可曾有请大夫专门诊治过?"
  "不过刮风下雨时才偶尔发作,并不是什么大碍。"
  "那也是顽疾……"张良又看了一眼李渝的右手,善意的说道:"既然重言兄右手不适,今晚就让我替你斟酒吧。"
  李渝也不好当面拒绝张良的好意,虽看不透他的心思,但自己的右手确实疼痛难受,便顺着他的意思答应道:"呵呵,有劳姬良兄了……"
  "不用这么见外。"张良浅浅一笑,又给李渝夹上了几块熏肉。
  他的这番热情却是令李渝感到隐隐不安,心中的不解更甚……
  等客人都全部到齐,宴会的主人也从水榭回廊处缓缓走来,伺候身旁的侍女们开始盛上今晚的主菜。
  来人一袭黑衣,洁白的脸颊上一双眼睛清澈如水,笑容温和而宁静。
  原来是他……李渝注视着尊位上的人,立刻回忆起了白天在城墙上偶遇的那位公子。原来他是太子扶苏啊……难怪他吹奏的笛音会那么的哀伤,忧虑……
  太子扶苏仿佛在冥冥中察觉到李渝的目光,抱以温文尔雅的一笑。
  李渝也微笑颔首,回以淡淡的笑意。
  待众人坐定,太子扶苏才举杯从容淡定的说道:"今天能请到各位先生前来赴宴,真是郡守府的荣幸。"
  见太子竟能放下身段问候大家,众人也纷纷起身,恭谨的回礼答谢。
  "大家都请坐……"太子扶苏挥手示意众人坐下,继续说道:"我初来固陵城,希望在各位的支持下能将这里治理得井井有条,人们安居乐业。"
  "我等一定会尽兴替大人分忧。"
  "呵呵,今日宴会大家就不要这么拘束。"
  太子扶苏又一次示意众人坐下后,轻轻一拍双手,顿时婉转动人的乐声从夜色里响起。伴随着袅袅妙音,明艳动人的舞女们开始扭动纤腰,玉足轻点着月白的花瓣,长袖宛若流水,眉目顾盼流转,勾画出一幅轻盈妙曼,回旋飞动的美卷。
  李渝此时并没有欣赏眼前的清歌曼舞,而是余光暗暗打量着尊位上的太子扶苏。他看见太子扶苏虽微笑的饮着酒,可他的眼眸最深处抹不去那一丝忧愁……
  这位太子确实有礼贤下士的贤德,如果秦国后来是由他来治理……或许后世的人们应该称呼自己为'秦人',而非'汉人'。李渝遗憾的轻皱眉头,只叹世事无常,谁能料到赵高会假传圣旨,立胡亥为秦二世,还逼死了眼前这位有德的太子扶苏。
  身边的张良早将李渝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他替李渝再次斟满一杯酒后,低声问道:"我见重言兄眉头暗锁,是否有心事?"
  张良目光犀利,像是能看透一切,李渝心知自己绝瞒不过他的那双锐眼,不得不低声笑道:"我只是好奇秦王怎么舍得让太子来到这荒僻之地……"
  "我们这里很荒僻吗?"张良轻轻一笑,化去空气中略带的沉重。
  "比起咸阳还是不够繁华。"
  "其实太子是因为反对施行'重法绳之臣'的政策而惹恼了秦王。"张良品上一口酒,淡然的说道:"这事我们暗地都知道,也不算什么秘闻。"
  "太子毕竟是太子,秦王也……"李渝忽然想起那张诡异的黄金鬼脸,不由皱眉停下话语。
  "据说秦王最近彻底沉迷修仙得道,性情改变了许多……太子的建议也听不进去了……"
  "我曾在会稽城拜见过秦王……"李渝手中的酒杯微颤,记忆中的那道冰冷的目光依然令他现在不寒而栗,"他带着一张鬼脸,一张用黄金打造的鬼脸……"
  张良平静的点点头,没有一丝诧异,"至从秦宫来了一位青云道士,秦王就一直带着那张面具了……"
  "你怎么知道!?"李渝好奇的追问道。
  "听蒙恬将军私下跟先生们谈起过……"
  青云道士!?为何在史册上没有记载,莫非青云道士就是以后东渡的方士徐市?李渝自言自语的反问道:"是吗?"
  张良细眉轻挑,勾起浅浅一抹笑,算是默认回答。
  "你可知道青云道士的来历?"李渝沉思片刻,又细细问道。
  "不知道。"张良举筷,慢慢悠悠的说道:"这样的事情蒙恬将军又怎会随便多言?我现在真怀疑黄老先生夸你见经识经是否正确……"
  李渝无奈的笑了笑,指着坐在左前方的先生们,回答道:"我自己确实不清楚,你倒是可以再向萧老先生求证。"
  张良含笑的看了看李渝,而后独自欣赏起眼前的舞姿,不再挑起话题。
  李渝则暗思着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将细小的差别与历史记载一一对比,也没有理出什么头绪……
  月色清冷,飘逸若流风之徊雪的舞蹈在最后一个瑟音嘎然而止,今晚的宴会也接近了尾声。
  而太子扶苏也起身,悄然离开了宴会……
  李渝注视着那抹清秀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禁暗自叹息一声,今日匆匆一别,怕是再无相遇之时……想到太子扶苏最后被逼自杀,悲凉而死,他的心里一阵悲哀伤感。
  位于左上方的两位老人也离开席位,朝李渝他们慢慢走来……
  "重言,你在书院过得还习惯吗?"黄老先生眯着眼睛,问道。
  李渝拉回心神,瞬间敛去所有的情绪,起身恭谨的回答道:"有姬良兄照顾,我一切很好。"
  "那老夫就放心不少……"萧老先生拉过李渝的手,慈爱的说道:"我们在这里停留的时日里,你要四处多看看……这对你以后会大有帮助的。"
  "是,先生。"知道萧老先生是真心关爱自己,李渝心头一暖,谢道。
  "嗯……"
  萧老先生在李渝的陪伴下朝书院缓缓走去,张良则静静的陪在黄老先生的身边。
  等四人走进书院大门准备分别时,萧老先生忽然微笑的轻叹道:"重言,你这段日子倒是沉稳冷静许多,更像我数年前遇见的你……"
  李渝停下脚步,正想开口回答,又听见萧老先生接着笑道:"你来会稽书院期间,以为老夫不知道你和楚平时常暗地斗气争吵?呵呵,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李渝微微一愣,随即淡淡笑了笑,回答道:"重言以后会多多注意的。"
  "老夫并不是责备你……"萧老先生慈爱的解释道:"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你们今天都累了,回去吧。"
  "是,先生。"李渝点点头,对张良说道:"夜深了,姬良兄就别再送我,我自己认识路。"
  "那好,明天再见。"张良勾勾嘴唇,答应道。
  "明天再见……"
  李渝神色淡定的和三人分别,转身向梅阁走去。向右一拐,走进寂静无声的小道。此时他的脸上早已褪去刚才的从容自如,却眼露淡淡凌乱,自己无声的笑了,很浅很淡,似风中有一片孤叶无主的飘摇……

  第32章 迷雾

  竹径通幽,阡陌织横。
  大片大片的碧绿荷叶遮蔽住清幽而古朴的行宫。不经意间,两只蝴蝶从雕花窗格飞入,停落在一盏宫灯上,影影绰绰。
  一个身材微胖的宦官正手持拂尘,静静守候在屏风外,低头不语。
  殿内沉闷静寂,甚至连细细的呼吸声都无法听见……
  "朕要罢黜百家,独尊法家。"一袭黑衣的秦王斜躺在矮榻边,看着手中的竹卷平静的说道:"赵高你以为如何?"
  屏风外的赵高立刻跪下,不敢抬头,谨慎的说道:"国家政事应该由大臣们决议,小的不敢放肆。"
  "朕让你说。"秦王竹卷书卷,目光落在赵高的背上,命令道。
  赵高顿时感到一阵阴寒,身上直冒冷汗,迟疑的回答道:"陛下应……"
  "嗯?"一声冷哼在大殿内响起。
  赵高连忙匍伏在地,颤声道:"小……小的死罪。"
  秦王淡淡一扫赵高,冷冷的说道:"不要让朕再说一次。"
  "是……"赵高紧张得不敢大声呼吸,断断续续的说道:"仙人还是问李丞相为妥。"
  陛下真是修仙成魔,竟开始自命仙人……一滴冷汗从赵高的下颚滴落地面,大殿内又陷入沉寂之中。
  秦王伸手抚摸着桌上的黄金面具,他的面容清瘦,眼神沉静,冥思半晌吩咐道:"你将李斯给我唤来。"
  "是。"赵高急忙起身后退到宫门,弯腰转身离去。
  长长的菖蒲在风中摇摆,赵高踏着蒲草快步而行,他低头一想起'秦王'两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秦王现在是越来越喜怒无常,让人难以琢磨了……甚至站在他身边都感到寒气逼人……
  竹影轻摇,斑驳疏透。
  等赵高领着神情沉重的李斯再次走进大殿时,秦王已经端坐在榻上,桌面摆放着两盒黑白云子。
  "仙人,李丞相来了。"
  "嗯,让他进来。"秦王拾起一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的一角,淡淡的说道。
  "是……"
  赵高无息的退出大殿。
  李斯垂手来到屏风外,伏地说道:"臣,李斯拜见仙人。"
  "起来吧。"秦王右手在空中一拂,说道:"朕要罢黜百家,独尊法家。你意如何?"
  李斯目光暗暗扫过秦王身边的黄金面具,不觉一阵毛骨悚然,低声回答道:"臣觉得甚好。"
  陛下已经不在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野心勃勃的君主……李斯回忆起昔日的那个律己修身的少年,眼里掠过一丝哀痛,叹息道:至从出现了那面照骨镜后,陛下就彻底变了……变得冷血无情,残暴专制,一意孤行。
  "那你就依照朕的意思下旨去吧。"秦始皇满意的点点头,说道。
  见秦王今日难得神情和善,李渝内心挣扎片刻,终于踌躇的说道:"太子已经在北塞多日,是否……"
  "啪。"清脆的落子声划破大殿的寂静,秦王回头望着垂首的李斯,冷冷说道:"朕早已说过此事不准提及,你竟敢再次为太子求情!朕绝不饶你……"
  "臣死罪,臣死罪!"李斯立刻匍匐在地,重重的磕头声在大殿回响。他太了解现在的秦王,今日自己一时失言已招来杀身之祸!
  秦王并没有因李斯磕得额头渗出鲜血而心软,正欲发落处置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大殿外响起:
  "仙人为何事大动肝火?"
  李斯看见一袭素衣从自己身边走过,散发着淡淡的焚香味。
  "道长怎么来了?"秦王微微一怔,唇边露出一丝微笑。
  那人走直径过屏风,浅浅笑道:"不是仙人派人唤贫道来的吗?"
  "对,朕怎么反而忘记了呢!"秦王拍额,恍然大笑道:"道长请坐。"
  李斯听秦王的这一番话语,便立刻明白是那位青云道士来了。他本人还从未见过那道士的容颜,只是偶尔看到过他的侧面——他长得似乎颇为年轻,却能令秦王对他视若上宾,格外客气,真是有几分神秘……
  青云道士与秦王隔桌对坐,他看了眼桌面,随手执起白子浅敲在纵横黑线间,神色淡然。
  "听说仙人要出海求道?"
  "不错。"秦王执起黑子,回答道:"方士徐市既言在东海之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山内住着仙人,那朕定要出海求取仙丹。"
  "陛下已是仙人,又何必在求取仙丹?"
  "多取一枚且不更有助于朕修道?"
  "仙人可是对贫道没有信心?"落子,青云道士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冷冷淡淡。
  "道长的地位永远是不可取代的。"秦王垂下眼帘,答得深深浅浅。
  "仙人一定要去东海不可?"白子停顿瞬间,方重重落下。
  秦王执起黑子,也重重落下,说道:"朕意已决,道长不必多言。"
  青云道士停了唇边的淡笑,眸光沉沉,冥思一会说道:"这一步如何?"
  "啪。"白子落在棋面,子一分为二。
  秦王不由放下指尖的黑子,沉默不语。幽深的眸子却极冷的一转,透出丝丝寒意……
  青云道士依然淡定自若,看不出喜怒,继续说道:"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一枚黑子从盒中取出,随意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碰击声。
  秦王扬起剑眉,似笑非笑的答道:"黑子,白子在方寸阡陌间厮杀,却也离不开'规则'二字……"
  青云道士顿了一下,墨黑的眸中掠过一丝阴影。随后他侧身看了眼一直跪在地上的李斯,开口道:"还是仙人棋高一筹,贫道心服口服。"
  "呵呵,朕只是今日侥幸罢了。"
  停落在宫灯上的两只蝴蝶忽然飞起,秦王随手向蝴蝶抓去,却被素影一晃,两只蝴蝶悄然落入了青云道士的手里。
  "仙人修道,应放生积德才是……"
  素衣长袖凌空一挥,两只蝴蝶飞出雕花窗格,在花间翩翩起舞。
  秦王勾勾嘴唇,笑道:"多亏道长刚才的提醒。"
  青云道士对视着秦王的目光,微笑道:"李丞相在此守候多时,仙人也该给他下旨了。"
  "李斯,你起来吧。"秦王右手一举,冷冷道:"今日之事就暂且不提,以后切莫在跟朕说起那事。"
  "是,谢仙人。"李斯暗自深深吐一口气,站起身答谢道。
  "嗯,你下去吧。朕和道长还有事要谈。"
  "是。"李斯连忙退后离去,他在转身那一刹那,暗暗扫了眼屏风里的青云道士,只看见一双墨黑清亮的眼眸里有种看透繁华的淡然和清冷。
  这青云道士果然非比寻常,不仅面对秦王冷冷淡淡,还简单的一语救了自己的一条性命!李斯低头,若有所思的离开了行宫。
  时光如白驹过隙,李渝在固陵城已经小住数月。
  期间,张良时常来梅阁闲坐一会,品品新到的碧茶,偶尔也会和他聊上几句无关紧要的琐事。李渝倒也不太想和他交往过于亲密,主要是担心自己不经意提起的言词会影响到张良以后的处事,间接污染了时间线的风险还是能避则避。于是两人在外人眼里已是相交知己,其实他们不过是淡淡的君子之交。
  不过李渝在这里确实是见识长进,获益匪浅。因为蒙恬将军与黄老先生私下关系不错,他有幸去过秦军大营,还亲自目睹过几次秦国大将,蒙恬将军的统兵演练;更聆听过蒙恬将军对战场上的具体变数的分析讲解……让李渝顿悟不少兵法中的精妙处,这些绝不是在书卷里就可以学到的。同时也令他对这位抗击北塞的匈奴将军心生敬意,对秦军也增添几分好感——无论秦军在灭六国时杀害过多少将领,但那也是现实的残酷性,毕竟在战场上是生死一搏的较量,谁也怨不得人。而且秦国一统六国对中华文明的融合在历史上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蒙恬将军更有力的抗击匈奴威震塞外,使边境的百姓们安居乐业,比起后世许多昏庸腐败的朝代好上数倍。
  固陵城中,红叶满枝,秋意正浓。
  李渝正和张良从蒙恬将军的府邸走出,慢慢悠悠的顺着青石路,朝书院的方向走去。
  秋风吹动枯叶,李渝随意看了眼身边的一袭白衣,眼里不觉掠过一抹惊艳——以前自己只是觉得他很美,可从没认真细看过,没想到他有一双足以沉溺任何颜色的眸子,是极清淡,极温柔的黑,很亮,很柔,温柔似水。
  张良察觉到李渝的目光,回头盯着他,浅笑道:"重言兄,还在想之前在将军府的事情?"
  "呵呵,我觉得刚才和蒙恬将军的一番长谈真是受益良多……"李渝抿唇笑了笑,心里暗思道:自个怎么对眼前这个美人没有丝毫挑逗的兴致?或许是因他在历史上太过有名,太过聪明,并非是外表那样的柔弱……让自己心生怯意吧。
  张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回答道:"兵法还是需要自己亲身经历过才能真正领悟,否则一切都是纸上谈兵。"
  "纸上谈兵数年前不是曾发生过?"李渝走进热闹繁华的长街,笑道。
  "赵国的赵括。"张良眸子一转,立刻反应道。
  这张良果然才智过人……李渝格外看了眼张良,微笑的勾勾嘴算是默认。
  两人走过一家字画店时,店铺内走出一位青衣的伙计,朝他们轻声唤道:"姬公子,您来得可正巧!"
  张良停下脚步,寻声望去,淡淡的笑道:"泽生,我的画已经裱完了?"
  "是的,公子!"伙计来到两人跟前,含笑的说道:"知道公子很重视这幅画,我们如意轩的掌柜亲自替您裱的……"
  "真是有劳贵店的掌柜了。"
  "哪里的话。"伙计侧身让出台阶,继续说道:"既然姬公子刚好路过,何不将画取走?免得在跑一趟。"
  张良不经意间扫了眼李渝,停顿一下,说道:"重言兄,只有麻烦你稍等我片刻。"
  "无妨,我也没要紧的事。"李渝长长笑道,他自己也对那幅画颇为好奇——能让张良这么重视,究竟上面画着什么呢?
  "那好,麻烦泽生把画给我取来。"张良回头对伙计吩咐道。
  "哎!两位公子请先到店内稍息片刻,我一会就来。"
  "嗯……"
  张良点点头,一抬衣摆走上台阶。李渝也紧跟其后。

  第33章 迷雾

  如意轩的木窗雕刻着繁杂的暗纹,无意间遮挡住外面明亮的光线,使屋内略显得有些暗淡,不过也增添了几分古朴雅韵。
  两人直径走到一处僻静的矮榻边,坐下。榻间摆放着一张黄梨木桌,上面点着一炉檀香,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在不远处的拱形偏门前,挂着垂落一地的竹帘,将里外两间屋子巧妙隔离开来。
  李渝翘着右腿,懒散的斜靠在木桌旁。他手里端着一杯碧茶,正眯着眼睛细细的品尝着。虽然李渝对张良的那幅画甚为好奇,但也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如果他不愿意给自己欣赏,自己开口询问反而会连偷窥的机会都会失去。
  张良也手中执杯,放至鼻息边轻晃却没有饮下。
  两人彼此默契的沉默不语,静静等候在青衣伙计回来。
  清风掠过,檀香流散开来,在空中萦绕着淡淡的白雾。两人的青丝也随风飞舞,模糊了彼此的视线。
  青衣伙计掀开竹帘从里屋走了出来,双手捧着一轴长长的画卷。他抬头看见风中的李渝,脚步微顿,眼里掠过一丝诧异。
  这稍纵即逝的目光被李渝敏锐的捕捉到,他眯着眼睛注视着伙计手里的那轴画卷,唇边浮现浅浅的笑意。
  而张良则站起身来,放下手里满满的茶水,走到伙计面前。
  "画拿来了?"
  "嗯,拿来了。"伙计垂下眼睫,将画卷双手递了过去,"公子看看画裱得是否满意?"
  右手轻按在画卷上,张良止住伙计将要展开画卷的动作,淡淡的吩咐道:"这里光线昏暗,我们到里屋去看。"
  "好,听公子的。"伙计暗看了眼坐在一边的李渝,点头回答道:"有劳公子来这边。"接着他掀开竹帘,伺候在旁。
  张良回头朝李渝浅浅一笑,说道:"我进去看看,麻烦重言兄在外面稍候片刻。"
  "没关系,我在这里等着就是。"李渝扫了一眼张良手里的画卷,笑道:"如意轩的茶不错,我还想多喝几杯。"
  "我一会便回来。"张良答谢后,转身走进了竹帘内。
  李渝则放下手里的茶杯,凝神向竹帘内望去,唇边勾起一抹轻笑——你以为自己站在里屋又竹帘遮掩,我一定看不见你手里的画卷。可惜你没料到,我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自己能在夜色里看见数米外的风吹草动,还怕这竹帘不成?
  只见张良侧身对着李渝,慢慢打开手里的画卷。
  李渝因视角关系对那幅画看得不是很清楚,只是依稀的看见画卷中有一人踏着细碎的落花而来,青丝飞扬,长袖浮动。
  这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吧?最多不过是你爱慕之人而已!李渝轻轻一笑,正欲端杯不再偷窥那一幅画,却忽然心绪一闪,想起伙计拿画回来时那诧异的眼神……莫非这画与自己有关!?他连忙又一次凝视细细看去,他分不清画中人是男是女,但他的心脏猛的一紧,惊讶得差点将手里的茶杯跌落在地——画中人的颈子内侧描有一枝格外醒目的花,殷红似血。
  李渝怔怔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颈子内侧,心里已是波涛汹涌。那枝花似乎和自己的一模一样……难道是张良无意中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可那人的身影又和自己不太相近……莫非!?李渝不敢继续深思下去,又因视角太偏无法准确看清,他的心里顿时坎坷不安,疑云丛生。
  在李渝低头沉思之际,张良已经拿着画卷从里屋走了出来。他注视着神色凝重的李渝,不觉停下脚步,轻声唤道:"重言兄?"
  李渝瞬间敛去所有的情绪,抬头微笑道:"画裱得如何?"
  "裱得很满意。"张良平静的盯着李渝,说道:"天色不早,我们早些回去吧。"
  李渝对视着张良的眼睛,淡定的点点头,跟着他走出了如意轩。
  秋风落叶,两人并肩走在回去的枫林小道上。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只是李渝的目光却不是流连在张良的颈子内侧,他看见雪白的肌肤上没有一丝红痕。
  张良伸手摘下身旁的一片红叶,开口问道:"重言兄可是世代居住在丰益城?"
  "不是,我幼时是随母亲从邯郸逃离出来的。"
  "赵国邯郸?"红叶在张良的手里慢慢旋转着,他沉声说道:"那可是曾经被屠杀过四十万赵国人的地方。"
  李渝也伸手摘下一片红叶,无声的笑了笑,算是默认。
  "重言兄是赵国人?"
  "算是吧……"李渝答得似真还假。他母亲从来没跟他提及过自己是哪国人,只是告诉自己当年是从赵国邯郸流离而来……也算是半个赵国人吧。
  "重言兄可谓历经坎坷。"张良慢下脚步,细细问道:"你一直和你母亲住在一起吗?就没有遇见过其他的亲人?"
  李渝脚步微顿,心中一沉暗思道:他如此旁敲暗套自己的话语,莫非那幅画中人真不是自己?
  "没有见过,只有我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李渝缓缓的回答道。
  "是吗?"张良停下脚步,微笑的注视着李渝。手里的红叶早已掉落,他伸手掬起李渝的一缕青丝,吹去发间的枯叶,笑道:"你的头发上有好多小小的枯叶。"
  此时的张良青丝如云,容颜如雪,唇边浮起一抹笑意,像有花细细的开……勾人心魄。
  李渝一怔,望着浅笑盈盈的张良,心里隐隐感到一阵寒意——他此时这样暧昧的神情不知会令多少人倾倒……可惜自己深知他的厉害,他越是如此越让自己感到胆战心惊!他流露出女子的神态是想诱惑我?想图谋我什么不成?
  李渝警惕的防备着张良,神色依然平静的回笑道:"你的发间也有很多枯叶。"
  张良慢慢拂去李渝发丝间的枯叶后,轻叹了口气,停了笑,淡淡的说道:"你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
  是指我不被你美色所惑吗?李渝剑眉轻挑,从容的勾勾嘴唇,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张良轻扯着李渝的那缕青丝,走进一步,似笑非笑的说道:"重言兄,你看见我手里的画卷了是吧?"
  李渝心里大惊,强作镇定的笑道:"隔着竹帘,我怎么能看得见呢?"
  张良并没有理会李渝的解释,而是手指伸进李渝的青丝,轻笑的反问道:"你会没有看见?那你的目光为何一直停留在我的颈子内侧?"
  李渝感到冰冷的指尖轻轻碰触着自己的肌肤,正摩挲着自己的那抹红痕……他不禁后退一步,盯着张良的笑颜,问道:"你怎么……你怎么会知道?"
  张良快步逼近,用力撩开李渝的头发——一枝无名花赫然浮现在白皙的颈子内侧,殷红似血。
  "你也看见我画中人和你有一枝一模一样的花,不是吗?"
  李渝注视着他温柔的笑容,却第一次感到冰冷,原来他早把自己看透了……原来自己早在他的算计里……
  "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张良轻抚手中的画卷,亦是舒缓,亦是安慰的说道:"我一直都在找寻画中人,不过你不是他……"
  李渝又一次怔惊的后退数步,他的心里涌起深深的恐惧……我不是画中人,我不是画中人!那不是意味着有一个人和我有同样的红痕,那不就意味着有人也和我一样经过了阅世盘……阅世盘,托兰人的阅世盘!
  张良顿了一下,又看向强作镇定的李渝,清亮的眼眸里浮了一层遥远的情感,淡淡的不真切,烟雾朦胧。
  "我原以为你会知道他的一些事情……现在看见你的神色,看来希望是破碎了。"他放开李渝的头发,转身继续向前走去,走得很慢,很慢,枯叶在脚下发出'沙沙'的碾碎声。
  李渝竭力平复自己的心绪,深吸一口气,快步向前方的张良跟去。此时已经没有什么比知道画中人的事情更为重要,自己必须去了解那人点点滴滴,必须从张良的口中套出话来……因为那人如果真是和自己有一样的经历,那么至少可以确定——画中人也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或许……根本皮相里的灵魂根本不是人类!
  张良见他跟了上来,他回首幽幽对视着李渝的眼睛,犀利的目光早已将李渝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我数年前曾经见过他一次……"张良似乎心情甚好,勾勾唇角缓缓说道,语调悠远而迷茫,"我看见他站在落花深处,青衣儒雅,静若纤尘。可是令我惊讶的是他青丝下的那抹红痕……一枝无名花,殷红似血。"
  李渝知道张良只是把事情的一个小小的片段告诉了自己,不过这也让他很满足了……毕竟张良是一个心思甚深的人,他从来只和自己谈及无关紧要的琐事,现在能主动吐露深藏心中的秘密已属不易。
  张良忽然回头对李渝浅浅一笑,说道:"你颈子上的那枝花其实和他的有些不太一样……"
  李渝顿时心提到嗓子眼,手心渗出细细的冷汗。他听见张良继续笑道:"你的花正在绽放,很美……而他的花却正在凋零,一瓣一瓣的凋落……"
  李渝不禁伸手摸着自己的颈子内侧,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会这样?"
  张良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渝的红痕,淡淡的说道:"九天梦是你们族人的遗传,难道你不知道?"
  九天梦!一张轻柔淡雅的容颜瞬间浮现在李渝的脑海里——漆黑的天空飞舞着一瓣瓣殷红的花瓣,苍穹一角低挂着一轮残月,自己和阅世漫步走在落花深处。
  "这漫天飞舞的花瓣叫什么,殷红似血却蛮好看的。"当时自己指着漫天飞舞的花瓣曾好奇的问过。
  "这花叫九天梦,托兰里称之为情花。李渝你怎么这个都不知道?"阅世曾温柔的告诉过自己。
  原来一直困扰自己的这枝无名花就是托兰族的情花,九天梦。
  张良失望的看着神情复杂的李渝,轻叹一声,说道:"原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李渝被叹息声拉回心神,连忙追上已经离去的张良,追问道:"那你知道些什么,能告诉我吗?"
  注视着失态的李渝,张良洞悉的眼神里,有着淡淡的同情,"画中人只告诉我这花叫九天梦,是他们族人遗传的标志。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说到这,他的眼里又渗进一抹浅浅的黯然。
  "那后来呢?"
  "后来?"张良大声一笑,抚背快步离去,"后来就是两人的分别,在也没有相逢的机会。"
  李渝望着渐行渐远的白衣,停下脚步不在追赶。他明白自己从张良口中再也问不出其它丝毫的线索,但至少他知道:有一个人和自己一样活在这个世上,皮相里面深藏着另一个时空的灵魂。

  第34章 迷雾

  在枫林小道的那一番长谈似乎并没有影响两人彼此的关系,张良依然时常来李渝的梅阁静坐一会,闲谈一些平淡无奇的琐事。不过有些秘密被点破,事情或多或少会有些改变。李渝在后来小住固陵城的一段日子里发现:张良喜欢每天清晨早早的敲开他的房门,斜坐在矮榻边不语的注视着他梳理头发。刚开始李渝还有些奇怪和不悦,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渐渐习惯了张良淡然的目光——因为他知道,张良或许每天陪自己呆坐一会的理由就是仅仅想看见自己颈子内侧的那枝九天梦……也只有这个时刻,张良那双清亮的眼眸里会染上一层烟水朦胧。
  光阴似箭,转眼间又是桃花绽放的时节,也是李渝陪同萧老先生返程回会稽书院的日子。
  在临行前的最后一个清晨,李渝对着铜镜整理衣衫,却发现镜中浮现的是那张数月未见的容颜,他的眼神依旧那么沉稳锐利,正怔怔的注视着前方。李渝愕然片刻,不觉唇边晕起清浅的笑,明镜照人更能照出你心中日思夜想的人。楚平专注的神色,令李渝不禁宛尔。
  收拾好衣裳,李渝拿起桌边的画卷走出了梅阁,向书院大门走去。
  张良始终都不肯让自己看一眼那幅画卷……李渝双手握着画卷,不由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里暗思道:也真难为他送自己这幅画,画中绘有几朵绽放的九天梦,殷红似血,每一片花瓣都盛开到了极致,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凋谢。也不知他与那个画中人又曾有过如何的机缘?
  等李渝走出书院,萧老先生早已在马车边和众人惜别。李渝也跟上前去,与大家一一告别。
  张良则最后一个来到李渝身边,递过手里的一枝绿柳,浅浅笑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望君郑重。"
  李渝接过柳枝,微笑的点点头跳上了马车,说道:"姬良兄也郑重。"
  车夫一挥马鞭,马车缓缓的前行……
  李渝注视着渐行渐远的那抹白衣,暗自叹息道:或许你我再见之时,你已是刘邦的重臣,而我已是一名地位卑微的商人。
  手中的绿柳一摆,在眼里拂过一抹嫩绿。他不禁又想起两年前,明远跟他告别时的情景。不知道这次路过丰益城时,母亲是否安康,明远是否安好?
  马蹄踏过青石路发出清脆的响声,清清的草香在李渝的鼻尖萦绕。他们渐渐远离九原郡,朝丰益城而去。
  秦始皇此次巡行过云梦,到九嶷山望祭虞舜。再沿江北上,抵达渤海立颂德石碑。
  方士徐市向秦王进言,称:'东海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确有神山仙人,也有长生不死之药。'秦王深信,下令在民间搜寻童男童女数千人以备渡东海求神仙。人们顿时纷纷掩藏幼童躲避秦军,民间开始出现反秦的暗流。而秦王闻海上有大鲛鱼出没袭人,亲自出海弯弓,竟射杀一尾近百尺长大鱼。秦王大喜,尽兴而归,返咸阳而去。
  马车行驶数日,李渝再次回到了已经离别两年的丰益城。
  他在城门口跳下马车,与萧老先生相约隔日在丰益书院相聚后便匆匆朝回家的道路走去。
  李渝走在喧嚣的丰益大街上,打量着四周一路的繁华,不由一阵感慨:时光流逝,自己曾经熟悉的事物也慢慢改变,不知道自己心中牵挂的人是否真如书信所言,一切安康太平?
  走着走着,他不知不觉走进了幽静的田间小道,来到家边的那一棵粗大拙朴的槐树下。他抬头怔怔的注视着不远处一座青瓦白墙的小屋,心里顿时激动起来,加快脚步向大门奔去。
  "咚咚。"李渝站在院外用力拍打着木门,心竟隐隐有些不安。他唇边不禁勾起了一抹笑意,原来自己早已对唐氏视为亲生母亲,自己内心才会这么牵挂不安。
  "谁呀!?"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里面响起,伴随着轻轻的咳嗽声。
  "娘!是重言回来了!"李渝立刻踮着脚,在门外大声喊道。
  "是羽儿回来了吗!?"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母亲惊喜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我,娘!"李渝看着头发花白,眼角生出几道深深皱纹的母亲,不觉难过的一把搀扶住母亲的胳膊,低声说道:"娘,我不在你身边这两年,你的身子差多了……"
  "呵呵,人老了都得这样。"母亲慈爱的抚摸着李渝的眉目,欣慰的说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是萧老先生告诉你的吗?"
  李渝扶着母亲走进了大门,向屋内走去。他发现院里杂草丛生,似乎很久没有人打量过的样子。
  "嗯,萧老先生常时不时的书信与我,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事情。"母亲又一次咳嗽起来,脸色显得苍白。
  李渝连忙让母亲坐在桌边,给她倒上一杯水,皱眉说道:"娘,你患的什么病!?我给你请大夫来!"
  "不用……"母亲拉住李渝的衣角,喘了口气,回答道:"不过是一般的伤风感冒,用不着请什么大夫。"
  "这怎么行!我还是给你请大夫来。"母亲的咳嗽没能完全停止,倒是有愈来愈强烈的倾向,令李渝感到一阵心慌。
  "我已经看过大夫了。"母亲依然执意不让李渝去,缓缓的说道:"冬去春来,天气多变,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没你想的那么娇贵!"
  李渝见母亲态度坚决,只好轻抚着母亲的背,试着帮她顺顺气。
  "那药,母亲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母亲点点头,慈爱的问道:"羽儿在丰益城能小住多久?娘给你做好吃的。"
  "听老先生的意思,小住两三日吧。"
  "那也好……"见李渝很快要走,母亲的神色有些惆怅,随后又笑着说道:"今天你一路奔波劳累,快回里屋休息去吧。"
  李渝摸了摸窗格浅浅的灰尘,疑惑的问道:"娘,明远兄对你照顾还周全吗?"
  母亲微怔,立刻满意的点头说道:"很好,他给了娘足够的银两。娘的生活过得很好。"
  李渝看母亲满脸喜悦,也就不再主动提及明远的事情。毕竟当初自己离开丰益城时,母亲对明远是抱有很大的成见。
  于是李渝当日和母亲坐在榻边,尽诉离别的母子亲情,直到夜深才回房休息,沉沉而眠。
  浅红的太阳褪去玫瑰色的流云,缓缓升起与黛青的山峰之间,驱散了黑夜的寒意。
  李渝次日起得格外早,令习惯于他一向贪睡的母亲也感到几分惊讶。其实他破例这么早出门,是心中另有打算——他打算早早的拜见萧老先生和傅先生后,能尽快的去钟离府见明远。因为至从他离开丰益城,获知明远的消息越来越少,甚至最近这一年里根本是音讯全无……也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情没有?
  吃完早饭与母亲告别后,李渝向丰益书院走去。
  走完一条绿荫小道,翻过一座石桥,原本流动的人群渐渐稀少起来。再走上一炷香的时辰,丰益书院悄然坐立在东南方向。
  李渝远远望着清幽宁静的书院,心绪闪现当年他第一次踏进丰益书院的那一幕。如果当时自己没有遇见萧老先生,博得他的赏识;如果不是自己当时一时冲动泄露历史,而认识淡漠的明远……自己是根本没有机会去会稽书院,更没有机会遇见楚平……想到这,李渝的剑眉轻轻蹙起,叹息一声走进了书院——或许也就没有如今的困扰,令自己难以抉择。
  李渝慢慢走入一条林木婆娑的小路,再向左拐,走进丰益书院的最深处,前方出现一座清幽雅致的楼阁。他穿过了一条竹篱曲径,便来到楼阁屋外。耳边响起"叮铛,叮铛……"清脆的风铃声,同时伴随着屋内走来的稀落脚步声。
  他还未来得及敲门,竹门就已经被轻轻推开,一袭灰衣从里面走了出来。
  李渝顿时浑身一怔,抬头怔怔的注视的来人,一脸难以置信——他看见他也一脸怔惊的对视着自己,曾经沉稳锐利的双眼中尽是惊喜。
  "重言……"楚平想要走近一步,却最终踌躇的僵在门旁,怔怔的说道。
  "楚平,你什么时候来的丰益城?"李渝敛去眼眸深处的激动,微笑的说道。
  楚平深深的看了一眼他,随后转身打开竹门朝里面走去。
  "昨天刚到。你进来吧,先生正等着你呢。"
  "嗯。"李渝含笑的跟在楚平的后面,眼中满是复杂的情愫。数月后再次重逢,他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再以从前那样平静的心情跟在他身后,一种从未敢面对的感觉从他的心中渐渐的泛滥,是如此的纠结。

  第35章 迷雾

  庭院内大片大片的桃花随风涌动,尽情绽放,两人的眼里是一雨粉红花落。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青石路上,走得很缓,很慢……李渝久久凝视着楚平那修长挺拨的身影,那一身沉寂的灰衣,久久的凝视着,缄默不语。
  等两人走上台阶,楚平似是脚步停顿片刻,随后又重重的推开竹门,走进了书房。
  李渝苦涩的笑了笑,跟着走了进去。他喜欢楚平,这喜欢经过数月的深思毋庸置疑。只可惜他们的相遇不是时机,这背后隐藏着太多的无奈——他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灵魂,要让他或许会付出一生的回忆去爱上楚平,他感到莫名的畏惧。但是,有些东西遇上就是遇上了,想逃避,没有退路;想强求,亦不可能。
  "过来坐吧。"见两人进来,傅先生停下与萧老先生的谈话,指着不远处的方机矮榻,招呼道。
  "谢谢先生。"李渝微笑的回谢道,然后在矮榻坐下。
  楚平也跟着坐在李渝的身边,端起茶壶为李渝倒上了一杯绿茶。
  李渝没料到楚平会主动坐在自己身边,心里轻颤,抬头向他望去赫然对上了一双重瞳眼睛,两人目光相接,又瞬间移去……那一触却碰触到了李渝的内心深处,隐隐作痛。
  "重言,多日不见你又沉稳了许多。"傅先生打量着李渝,不住的点头说道。
  "先生也是风采依旧呢。"
  李渝拉回心神,掩去所有的情绪,神情平静的和两位先生们闲聊起来。
  而楚平则沉默寡言,喝着手中的碧茶,眼眉间萦绕着淡淡的忧愁。直到萧老先生亲自问起他时,楚平才放下茶杯,开口回答。
  "楚平,听说你昨日一早就来到丰益城,莫非是专程来看望我们的?"萧老先生问道。
  李渝手指一松,茶杯险些从手里滑落。他的心猛的一紧,竟带着几分期待。
  "前些日子范先生来会稽书院小住,后来他返回吴中时路过丰益城,我就碰巧遇见了先生。"楚平缓缓的说道。
  李渝听他平静的说来,心里顿时感到几分失落,无声的笑了笑。
  "哦?范兄何时离开会稽书院?可有什么话带给老夫否?"
  "范先生多年未见先生,对您甚为想念。想请您去吴中小住几日。"
  "呵呵,范兄的美意老夫怎能拒绝呢!"萧老先生高兴的答应道。
  楚平站起身来,递去范先生的书简。
  萧老先生接过书简,愉悦的点点头对傅先生说道:"老夫可真得感谢明远,将重言教导得很有才华啊!"
  傅先生微微一怔,含笑的点头不语。
  而李渝内心一阵不安,他虽与明远没有任何暧昧的关系,却不太愿意有人在楚平面前提及。犹豫片刻,他站起身来,说道:"先生,家母有事急着找我,是否……"
  还未等萧老先生回答,傅先生倒是抢先一步,回答道:"重言有事就先行回去吧,以后我们在谈。"
  "谢谢先生。"
  果然,楚平也随即开口说道:"先生,那我也送重言一程吧。"
  "好吧,你们都去吧。"傅先生挥挥手说道,含笑的眼眸深处藏着一抹忧伤。
  两人漫步走在林木婆娑的小路,沉闷的气息令李渝感到有些窒息。他想加快脚步快速离开这里,却发现楚平一直紧紧的跟着自己。
  难道真的要这样逼我吗?李渝皱着眉头,暗自叹息道:非得点破不可吗?你要把我硬生生的拽入难以预料的漩涡,可是在这个礼教严谨的时代,楚平你自己又真的能看的破!?走得出!?
  在行之分离的路口,楚平忽然停下脚步,低声唤道:"重言……"
  李渝不觉跟着停下脚步,强忍着心里的隐痛,平静回答道:"楚平,我家有急事。我们以后再谈。"
  接着,李渝头也没回的快速向前离去。他不敢想像捅破那一层薄纸后,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或许自己会心生怨恨也不一定,还是在想想,也许遇见明远自己会清醒许多……
  楚平则怔怔的站立在原地,皱着眉头注视着渐行渐远的身影,突然伸手猛的一击身旁的大树,树叶纷纷扬扬落满一地。
  李渝低着头,心里满是纠结彷徨。他漫无目的的走在喧嚣的街头,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钟离府前。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座陪伴自己走过七年岁月的府邸,眼里不觉浮现起那一张平静淡然的脸庞,气质清雅的明远。不知他现在可好,是否已经娶妻生子?
  想到这,李渝勾起一抹笑意,走上前去,对门卫问道:"请问钟离府的明远公子在吗?"没想到自己离开短短两年,钟离府的门卫也全都是陌生的面孔。
  "你!?"门卫震惊的看着李渝,冰冷的回答道:"钟离府没有明远公子这个人,你来错地方了。"
  怎么会这样!?李渝顿时惊讶的紧盯着门卫,他看出门卫肯定隐瞒着什么……他猛然想起昨日母亲在提及明远时目光的躲闪,刚才傅先生的一反常态……莫非明远他出事了不成!?李渝心里一阵恐慌,焦虑的继续跟门卫询问。可惜无论他如何恳求,门卫都冷冷冰冰的不敢吐露半个字。
  在两人焦灼的时刻,府内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李渝看见来人,瞬时大喜,大声喊道:"双喜!"
  双喜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李渝,身子一颤,连忙跑了过来,拉着李渝走到僻静的墙角。他才喘了口气,说道:"唐羽,你怎么来了?"
  "我问你,明远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李渝紧紧的握住双喜的双臂,紧张的逼问道。
  "你……"双喜直直的看着李渝,沉默片刻,才长长的叹息道:"也不枉大公子昔日对你这么好,你还这么惦记着他。"
  听双喜语气悲哀,李渝顿时心似被手揪着一般,深深切切的作痛起来。他颤抖的追问道:"莫非,明远他……"
  双喜看出李渝心中的误解,立刻"呸"的吐了一声,回答道:"别说那么不吉利的事!大公子没死!"
  李渝不觉松了一口气,疑惑的问道:"那明远他怎么了?"
  双喜眼露哀伤的神色,黯然道:"大公子一年前看破红尘,出家当道士去了!"
  "什么!?"李渝怔惊的连连后退几步,惊讶道。
  "其实在你离开前的那一两年里,大公子就开始穿布衣,吃素食,整个人都开始变得冷漠起来。"
  双喜惆怅的喃喃道,而李渝却不禁回想起那一日他与明远去怡红院——当时明远一身素色布衣,更显得飘然出尘。自己就觉得他离自己,离这个俗世似乎越走越远。自己甚至还讥笑过他可以去当道士……没想到他真看破红尘,去当了一个云游四海的道人。
  双喜没有理会李渝的反应,继续说道:"你走后,大公子就开始带发修行,最后连老爷的命令都不理……与钟离府断绝关系,随一名老道人走了。"
  "那位老道人你认识吗?明远后来还回来过吗?"李渝好不容易从回忆中走出,细细问道。
  "我们都不认识那位老道人,大公子也在没有回来过。"双喜忧伤的摇摇头,眸子一转,似是想到什么,抓住李渝的胳膊说道:"唐羽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千万别走开,我马上就来!"
  话未落音,双喜就飞奔离去。
  等李渝还沉浸在悲伤的情感中时,双喜已经很快的跑了回来。
  他涨红着脸,气喘嘘嘘的说道:"这是明远公子临行前再三嘱咐要我交给你的。"
  李渝从双喜的手中接过一块玉佩,羊脂白玉,前后两面分别刻着"坐忘"二字。李渝凝视着手里的玉佩,忽然轻轻的笑了,他发觉自己真的心思甚疏——自己当年第一次进净心阁时就发现墙上挂着一幅丹青,上面写着两字:坐忘。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察觉不妥,没有细细的盘问过?
  双喜见李渝神情忧伤,不由也眼圈有些发红,哽咽道:"大公子其实真的对我们很好,你也别难过了……公子让我转告你,这玉佩算是他留给你的纪念。"
  李渝双手紧握着玉佩,神色复杂的点头不语。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视为亦师亦友,情深恩重的明远居然会选择这条路。当初自己其实看出他眼里深深的没落,为什么就没有进一步深问下去?为什么就怔怔的听了明远的话?
  双喜深有感触的抚摸李渝的背脊,宽慰的说道:"我知道这个事情很难让人一时接受,当初我也难过了好一段时间……你先回去吧,我在这呆的时间太长,也不得不回钟离府去了。"
  "嗯,你去吧。"李渝强拂去心里的悲伤,强笑道:"以后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来找我,我们是朋友!"
  "我知道!"双喜感激的点点头,拍拍李渝的肩膀,转身朝钟离府走去。
  李渝则久久静站在原地,直到正午的太阳高挂,他才慢慢走上大街,茫然离去。

  第36章 迷雾

  世事变幻,时光流转。当李渝再次漫步到河边绿柳时,昔日的谈笑风生,相处甚欢已是记忆深处的一抹印记。
  他不觉独自一人伫立在河畔,遥望着天边云卷云舒,眼眸深处有种说不出的叹息和纠结。
  明远,你是否真的看透人世间的爱恨嗔痴?为何我却看不懂,看不破……李渝仰天独自饮上一口烈酒,长长一笑叹息道:枉我自命不凡,流连烟花之地的风流浪子也有情怯的时候,你看见是不是会讥笑于我?我曾有意躲避他,逃到千里之外的北塞,可没有料到……时间并没有如你所言淡去一切,反似陈年老酒越陈越香……
  李渝接着又抬头喝上一口烈酒,掏出怀里的那枚玉佩,高高举在他的眼前,自嘲的笑道:你是不是早已预料到我有今日?才会在云游四海前也不忘将这东西转交于我?坐忘,坐忘……李渝久久凝视着悬在空中的玉佩,忽然勾起嘴唇,苦涩的笑出声来,他一扬手就把酒壶甩了出去,只听"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只可惜我对看'坐忘'二字整整七年,却未曾真的用心去读过它。如今你把它在交给我又有何用!?已经太晚,太迟了……我已经不知不觉,越陷越深无力自拔,只求他莫要步步紧逼于我才好……
  李渝闭上眼睛,眼里不断交织着两人的容颜。楚平怔怔的注视着自己,眉目间流露出令他心动的执着。恍然又浮现出明远淡漠的眼神,洞悉一切的看着自己。两张脸不断的转换着,让李渝感到内心一阵又一阵的作痛,他忍不住低吼一声,转身疾步离去。
  明远,你是不是已经彻底摆脱了内心的痛苦,去做了一个闲云野鹤的道人?还是你自己也和我一样,没有看破,无路可退,只能逃避红尘躲进深山老林里?李渝疾步走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心里不断的反问自语着:我不介意他是一个男人,就算是一个不男不女的人妖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抓住他,只是他不是我这个时代的人,我真的很畏惧……你能明白我吗,明远?我害怕自己对他刻骨铭心,可却只拥有短暂的瞬间……我真的很害怕,害怕自己用一生的回忆去思念他,这样的勇气我真的没有……我是不是很懦弱?明远,你一定会嘲笑我是吗?可我宿命的感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无路可躲,命运的轮盘已经向我开启……
  天色将暮未暮,沿街的细格窗内一盏盏烛火也逐渐亮了起来。
  李渝内心苦闷,几分醉意也接踵而来。他摇摇晃晃,不知不觉的走进一条丝竹吹弹,烛光晕染的长街,空气中萦绕着胭脂水粉的味道。
  "公子,要进来坐坐吗?"烟花女子倚门张望,浅笑盈盈的伸手轻唤道。
  李渝醉眼看着这个绿水罗衣的女子,他顺着握住这双细腻的手,轻薄的笑道:"姑娘可知这是何处?"
  "这里就是公子喜欢的牡丹坊呀……"眼波暗流,女子走到李渝跟前,狐媚的笑道。
  "牡丹坊?"李渝悄然松开女子的手,向远处遥遥望去,一块漆黑的牌匾赫然映入李渝的眼里,上面刻着三个朱红的大字:"怡红院"
  "香姬相信公子,香姬一定会在这里等公子回来的。"一个轻柔的声音在李渝的耳边响起,他不觉回想起了那双闪动着一丝怯意的明眸,令人心生怜惜的香姬。
  李渝当时虽只是逢场作戏,但也确实对她心存疼惜。
  不知道她现在可好?是否依然楚楚可怜?李渝轻轻推开身边的女子,略感惆怅的朝怡红院走去。香姬的善解人意,或许能让自己暂时远去现在的苦闷烦恼……
  李渝一踏入云鬓媚影,笙歌漫漫的怡红院,立刻有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迎了上来。还未等他婉转的拒绝她们的来意,走在后面的老鸨已经轻声唤住了她们。
  "青儿,你们都到一旁去。"老鸨伸手一指远处,低声说道。
  没想到妈妈会命令自己离开,这几位女子不由轻叹了一声,抿抿嘴,不解的慢慢离开。
  等姑娘们都已经远去,老鸨才谄笑的走上前来,连连说道:"重言公子,多年不见拉。"
  李渝酒意顿时减去几分,他没料到这怡红院的老鸨居然还记得自己,毕竟他们只有一面之缘。
  "妈妈真是好记性。"李渝清清嗓子,回笑道:"香姬,她现在有空吗?"
  老鸨暗自看了一眼李渝,犹豫片刻,最终叹息一声,说道:"该来的还是来了,躲也躲不了……你还记得来看她,也不枉她对你的一番痴情。"
  李渝心头一颤,怔在那里没有说话。他已经经历了明远的不辞而别,再一次面对老鸨的这番话,突然感到有些麻木,不再那么怔惊焦虑。
  老鸨见李渝脸色僵硬,沉默不语,她于是软下语气,缓缓说道:"香姬对你情深意重,这么多年从没有忘记过你……我也看不明白,你们不过一面之缘她竟然一直都对你念念不忘,甚至临走之前还念叨着你。"
  听说香姬是离开怡红院,李渝心情也跟着一松,他在失落的同时也感到一丝庆幸:所谓世事无常,不过她和明远两人都算平安,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妈妈可知香姬去哪里了?"
  老鸨皱着眉头,黯然道:"香姬被选进秦宫做一名舞女去了。"
  秦宫!?李渝心里顿时坎坷不安,秦始皇那张诡异的鬼脸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不禁担心起香姬的安全,不知道她在秦宫是否无恙?
  "公子也不要过于忧伤。"老鸨已经迅速从刚刚的伤感中走了出来,重新对李渝谄笑着说道:"既然已经来这怡红院,公子就在这里好好开心开心,将心里的烦恼一扫而空。"
  老鸨的这番话正说在李渝的心坎里,他另外也想去香姬的闺房再看一看,便开口说道:"妈妈可否带我去香姬曾住过的闺房看看?"
  "当然可以,不过……"老鸨故意话说了一半,犹豫道。
  李渝一眼就看出这老鸨想从自己身上掏出银子来,顺着老鸨的语气回答道:"妈妈有什么难事请尽管说,我也不会故意为难妈妈的。"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老鸨连忙搭笑的说道:"只是那闺房已经有紫玉姑娘住在那,如果公子想……"
  "呵呵,无妨。"李渝掏出自己积攒下来的银子,递到老鸨的手里,笑道:"就让紫玉姑娘给我弹上一曲也不错。"
  "那好,那好!"老鸨笑着把银子揣进衣袖里,转身喊道:"紫玉,快出来见过重言公子!"
  楼上的一扇雕花木门应声打开,一袭紫衣的女子步态妖娆的走了出来。
  "公子……"紫玉浅笑晏晏的下楼,及地紫裙无尽拂摆。
  "紫玉姑娘不必过来,我只是想去香姬的闺房看看。"李渝走上楼梯,微笑的解释道。
  紫玉眼眸一转,掠过一丝诧异,浅浅笑道:"有劳公子往这边走。"
  李渝含笑的点点头,跟着紫玉走进了香姬曾住过的闺房。
  绕过屏风,前方的墙上挂着一幅水墨丹青——上面寥寥数笔,素白的绢绸左侧勾画出了一枝玫瑰,娇艳欲滴,恣意绽放。
  自己昔日的一时戏言,竟令她思念至今……李渝久久凝视着着这副画卷,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愁。如今自己的难以抉择,是不是自己以前风流情场而结下的果?这苦果也只能由自己慢慢品尝……
  紫玉看着沉思的李渝,同情的摇了摇头。接着她从桌边斟满一杯酒,递到李渝的面前,低声问道:"公子,可否要紫玉给你弹上一曲?"
  李渝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只觉得酒是苦涩。他轻轻拉过紫玉的手,惆怅的说道:"不必,你陪我在桌边小坐一会便是。"
  紫玉见李渝忽然握住自己的手,本能的想要缩回去,却看见那双悲伤的眼眸,她又犹豫的停顿下来,柔声回答道:"公子请到这边来。"
  李渝随她来到细格窗畔,在石桌旁坐下,独自一人一杯又一杯的痛饮起来。
  外的河水拍打着乱石,滚滚向东流逝,天上明月映照下,河水像有千万条银蛇,挣扎窜动。
  在李渝正贪杯痛饮,借酒消愁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门被人猛的推开,一袭灰衣的楚平从外面闯了进来。
  楚平刚迈进大门,一股浓烈的酒味迎面扑来,充斥着他的鼻息。他不觉紧皱眉头,根本不理会身边老鸨的拉扯解释,快步朝里面走去。待他绕过屏风,瞬间发现李渝正怔怔的看着身边的紫衣女子,唇角勾着一抹浅笑。
  楚平顿时眼中燃起一团烈火,走上前去一把重重的将李渝手里的酒杯拍去,怒道:"重言,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第37章 迷雾

  在李渝正贪杯痛饮,借酒消愁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门被人猛的推开,一袭灰衣的楚平从外面闯了进来。
  楚平刚迈进大门,一股浓烈的酒味迎面扑来,充斥着他的鼻息。他不觉紧皱眉头,根本不理会身边老鸨的拉扯解释,快步朝里面走去。待他绕过屏风,瞬间发现李渝正怔怔的看着身边的紫衣女子,唇角勾着一抹浅笑。
  楚平顿时眼中燃起一团烈火,走上前去一把重重的将李渝手里的酒杯拍去,怒道:"重言,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酒杯跌落破碎的声音格外清脆的响起,陪坐一旁的紫玉看见来势汹汹,脸色发黑的楚平,惊吓得连忙站起身来,躲到紧跟而来的老鸨身边。
  李渝感到一阵痛楚从右手袭来,原本混乱的心绪瞬间一清,他眼眸里闪过精光,看见令自己苦闷不堪的楚平竟在站自己的跟前。他顿时忍痛愤然而起,不甘示弱的用力一拍桌子,怒道:"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楚平见他居然还反过来质问起自己,双眼怒瞪着李渝。他强压住心里的怒火,伸手用力捏住李渝的右手腕,硬声说道:"你跟我出去。"
  李渝看他步步逼迫自己,不肯给自己丝毫退路……一股怒气又一次冲上心头,他也顾不上手腕上的疼痛,反而向后退了一步,想要用力挣开束缚,却发现楚平始终紧紧的用力捏着自己的手腕,不肯放松丝毫。
  他妈的,他力气怎么这么大!?李渝用上内力也没有挣脱开楚平的右手,顿时大怒,猛的顺势狠狠朝楚平的脸打上一拳,骂道:"你他妈的给我放手!"
  楚平这次没有再发怒,他身子微侧轻松的避开李渝的拳头,随后用力拉近李渝的身子,冷冷回答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放屁!你他妈的才醉了!"李渝完全不顾外人在场,粗口反驳道:"老子在这里喝酒,管你什么事!?"
  "你!"楚平扣紧他的手腕,对视着李渝愤怒的眼神,半天才硬吐出一个字。
  静守一旁的老鸨见两人的眼中早已迸出了烈火,似要烧尽一切!她连忙走上前来,打圆场的谄笑道:"两位公子,有话好好说。"
  楚平心里正憋屈难耐,无处可以发泄。看老鸨走过来解围,他立时回头大吼道:"滚!都给我滚出去!"
  老鸨被楚平的吼声吓得笑容一僵,眼珠子朝两人转溜了一番,最后勾勾嘴唇对紫玉吩咐道:"紫玉,你跟我出去。这两位公子看来一时半刻是消不下这么大的火气的。"
  "妈妈?"紫玉不解的看了眼两人,犹豫的问道。
  老鸨摇了摇头,不再回答紫玉的疑问独自走出了房间。紫玉再一次担忧的看了一眼李渝,也不得不紧跟着走了出去。
  等屋内只有两人时,李渝和楚平依然保持着相互拉扯的僵局。空气中缭绕着一股浓浓的火药的味道。
  "你跟我离开这,这种风月场所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僵持半天,楚平最终首先开口说道。他的目光紧扣着李渝的眼睛,态度不容拒绝。
  楚平的霸道让李渝逐渐平息的情绪又蹿起怒气,他剑眉一挑,轻笑道:"秦朝律令可有禁止男子到妓院来找姑娘的?"
  李渝顿时感到捏住自己的右手紧了又紧,痛楚不觉让他皱起眉头。只看见楚平气得脸色发白,一字一顿的回答道:"没有。"
  "哈哈!"李渝狂笑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甩开楚平的右手,朝门外走去,"那你就别妨碍我寻乐!"
  李渝还没走上几步,就听见耳边掠过一阵风声,自己被狠狠的推到墙角边。楚平正紧紧压着他,毫无掩饰的直视李渝,那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执着。
  李渝心头大震,他立刻别过头去,强迫自己不去碰触那一道坚定的目光。他为什么不给彼此一点回转的余地?逼迫我,也是在逼迫你自己!莫非你真的冲破了世俗的礼教?我看未必,否则你又怎么会一直隐忍至今?
  楚平沉默很久,脸色忽明忽暗,最后长长叹息一声,说道:"我送你回去。"手中的力度也小了许多。
  果然,你自己都犹豫未决还来搅乱我的心绪!李渝唇角一勾,抬头对视着楚平,说道:"不必,我今天一定要在这里过夜。"这么说,是不是可以让你知难而退呢……
  楚平被李渝的固执已经怒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他依然紧扣李渝不放,语气倒是软了几分,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跟我回去吧。毕竟流连烟花之地,会招人口舌。"
  李渝见自己被他看透心思,神情变了又变,最后深吸一口气强撑道:"我在怡红院过上一夜就会招人口舌,那你流连流香院数日又是如何!?"
  楚平不由无言以对,右手不觉添上几分力道,令李渝忍不住暗自呻吟了一声。
  李渝强忍着疼痛却不愿在他面前流露出来,脸色平静的继续说道:"你马上放开我!否则今后你我必定水火不容!"
  楚平的眼里早已褪去沉稳锐利,掺杂着深深的痛楚,他忽然轻轻一笑,紧盯着李渝的眼睛不放,回答道:"那你离开书院,躲避我又是如何!?"
  "是萧老先生让我去的。"李渝心虚的脱口而出,说道。
  "是吗?"楚平似笑非笑,反问道。
  李渝的心猛然一紧,反而平静下来,久久凝视着楚平,久久的沉默不语,最后苦涩的笑道:"你非得这样吗?"
  楚平没有回答,只是漆黑的眼眸里染上了一抹温柔,神情似乎有些紧张,连紧扣李渝的手也微微颤抖。
  "你知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李渝注视着那一双重瞳眼睛,心里不觉感到一丝酸涩,自己不知道从何时起开始沉沦,开始爱上这双特有的眼眸。他顿了一下,强扯出笑容,继续缓缓说道:"你难道能抛弃一切和我隐居山林,两人相守一辈子?"不……你不可能,从那日我们在雪地策马奔腾,我就清楚的知道你的心里不仅仅只有情,更有男子汉的胸怀,驰骋沙场的情怀。那是你绝不可以放弃的……李渝无声的笑了笑,眼角竟有些湿润,最后一句话却并没有说出口。
  楚平顿时怔怔的站在那里,眼神杂乱,不过右手更是紧紧的握住不放,似要抓住他生生世世。
  没有抉择对你,对我也许都是好事,也许我也可以不被硬生生的拽入难以预料的漩涡……李渝喘了一口气,忍着心里的隐隐作痛正要开口,却看见楚平猛的靠近一步,两人的青丝相互交错着。楚平眼眸一睁,闪过坚定的目光,他一字一顿,慢慢说道:"我不放弃,绝不放弃。"
  对上楚平执着坚定的目光,李渝的心墙不觉悄然裂出一丝裂缝,他深藏不愿面对的事实被楚平清清楚楚的说了出来。他感到自己已经被拽入了那个难以预料的漩涡,越陷越深,他顿时心生怒意,怨他让自己无路可退……
  李渝抬头直视着楚平炙热的目光,不怒反笑,他忽然唇边泛起一抹笑意,浅笑道:"你真的决定不放弃,已经下定注意?"
  "当然。"楚平点点头,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李渝挣开力度已经减少许多的束缚,右手无声无息的搂着楚平的腰,贴他极近的暧昧问道:"真的?"暖暖的,柔柔的细风在楚平的耳际拂过。
  楚平大惊,立刻变了脸色,身子猛的僵住,想要后退一步,却被李渝紧逼上来。
  李渝第一次看见楚平羞涩的模样,在出气的同时心里也隐隐觉得有几分可爱。他紧搂住楚平的腰,慢慢的,轻轻的在楚平的肩胛处轻抚摩挲着。
  若即若离的感觉,令楚平不自然的颤声道:"你……"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李渝的眼眸眯得细细长长,他更加暧昧的挑逗道:"你的身材……真是太好了。"右手不经意间轻柔一捏楚平腰际某处,让楚平的身子又轻颤了一下。
  李渝本是一个风流浪子,早已在风花雪月之地纵横数年。对于楚平这么一个毫无经验的雏儿,他自然是手到擒来,简简单单的几个小小的花样,就已经让楚平的脸庞晕出一丝绯红。李渝轻挑的看了眼神情拘谨的楚平,心里不觉又长长出了一口压在心里的怒气。他根本不给楚平丝毫喘息的机会,反身用力将他按在墙上,轻轻咬住楚平的下唇,顿时楚平本能的张开嘴唇,李渝趁机封住双唇,带着一丝粗鲁与楚平舌吻纠缠起来。
  楚平感到自己口腔有一种灼伤般的疼痛,他虽然下定决心要紧紧抓住李渝不放。但面对他的突然挑逗,让他感到有些慌张失措,甚至心底浮起一丝恼羞。
  在楚平羞涩恼怒,内心挣扎矛盾的时刻,李渝忽然退后一步,悄然离开楚平的双唇。他舔舔嘴,注视着楚平僵硬的神色,一种报复的感觉虏获他的全身,他细眼弯弯,浅笑道:"怎么样?你还希望和我在一起吗?"
  楚平一怔,盯着李渝的眼睛,看见他唇边勾起一抹轻笑。
  "你就这副模样又怎能和我在一起?"李渝挑挑剑眉,讥讽道:"男人之间的吻都接受不了,你还能这么坚决?还决定不放弃?"
  楚平看出李渝眼里的讥讽,他万万没想到李渝刚才居然是故意来暗讽自己,顿时心中积蓄已久的无名怒火就直往上冲。他又一次紧紧反扣住李渝的双手,翻身把他死死压在墙上,冷冷的说道:"你看我到底放不放弃!?"
  手腕立刻一阵剧痛,李渝忍不住低吟一声,嘴角勾起自嘲:看来自己的激将法似乎用的不是地方……紧接着下唇又是一阵疼痛,他的双唇被楚平粗鲁的撬开,两人的舌相互的纠缠撕咬起来,丝毫不肯退让彼此半步。一丝殷红从封吻的唇角渗出,滑过两人的下颌,滴落在地。
  没料到楚平的反应是如此激烈,李渝在不甘愤怒的同时,他内心深处那一块地方开始松动……他对视着楚平的眼眸,瞳孔里倒影出炙热的火焰,心里不觉轻颤,他慢慢的闭上眼睫,两人疯狂的撕咬也渐渐变成了长长的,缠绵的热吻……
  自己又一次不能控制的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慢慢的朝宿命走着……李渝双手微微颤抖的环抱住楚平,眼里淡去黯然——惑,令人变得恍惚迷醉,它没有对与错,它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人丧失清醒和理智。

  第38章 迷雾

  两人互相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交缠的双臂似要捏碎彼此的身体,融入对方的血肉里一般。
  李渝感到腰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痛楚,他双手微微颤抖的环抱住楚平,逐渐的用力……最后情不自禁的也紧紧的、疯狂的搂住了楚平。两人从贪婪的吮吸,逐渐的减轻了力度,温柔缠绵的轻轻撕咬起来,只是彼此的双手依旧紧扣着对方的腰,不肯放松丝毫。
  激情之后,李渝眼中泛出淡淡的惊愕,他看见楚平的双唇被自己吻得红润,重瞳里也染着淡淡的绯红。深深注视着让自己苦闷不堪,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李渝只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如此的性感,诱惑撩人,他不由舔舔唇角,身体也顺从着情欲早已有了反应。
  令自己沉迷痴醉的柔唇忽然离开了自己,楚平的神情不经意见流露出一丝失落。他怔怔的望着李渝,看见他也正在怔怔的打量着自己,暧昧的浅笑着。
  "你……"楚平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羞恼,他退后一步,拉住李渝的手想要往外面逃去。
  李渝见楚平在关键时刻开始退缩,他不由唇角一勾,伸手搂住楚平的脖子再次迷醉的吻了上去。是你挑逗的我,是你逼迫的我,现在竟然想逃……我又怎会让你称心如意?他染满情欲的眼眸深处隐隐掠过一丝怒火,李渝深深吮吸着楚平的舌头,像是中了罂粟花的情毒一般,欲罢不能而又飘飘欲仙。
  在热吻中,李渝的手指也不安分的在楚平的身子上抚摸,不时挑逗着,让楚平渐渐迷失了自我,只是本能的闭上眼睛跟从李渝的节奏……两人的角色不经意间开始转换,李渝不知不觉的将楚平压倒在矮榻上,榻边的花瓶在两人纠缠的过程中跌落在地,水流淌了一地。
  "你!"被重重压倒在床第间,楚平才恍然清醒过来,他大惊失措的盯着李渝,失声喊道:"你在干什么!?"
  "你说呢?"李渝逼近一步,两人的鼻息相互交织着。接着,他用力的压住身下挣扎的楚平,俯身在他耳际畔低语道:"不要紧张,我会好好的伺候你,会很舒服的……"
  楚平这才惊讶于李渝的力气会这么大,根本不是自己以往认为的那么柔弱。他还想挣扎的摆脱束缚,毕竟像女子一般被人压在下面,令他感到又是一阵羞恼。楚平正张开双唇时,立刻感到一双柔软的唇吻住了自己,那股熟悉的味道让他痴醉。
  李渝一边亲吻着,一边在楚平的身上摩挲撮捏着,看着他渐渐动情的模样,不由很有成就感,心中升起的那一丝隐隐的怒火也平息许多。
  楚平在李渝的攻势下很快便抵挡不住,他只觉得身体燃起一股难以控制的欲火,自己紧咬着下唇不愿意让那羞涩难堪的呻吟声溢出。他很清楚这燃烧起来的情欲意味着什么,毕竟他也在流香院流连数日。
  "你别这样……"嘶哑的声音再次让楚平一怔,没想到自己已经情动得难以控制。
  楚平的反抗在李渝的眼里变成了邀请和挑逗,他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反而腾出另一只手,迅速揭开了他的衣带,剥去楚平身上的亵服,连同自己的衣裳一起扔到了榻下。接着将慌乱中的楚平用力翻过身来,双手紧紧的扣住楚平的肩膀不能动弹。
  发现自己竟以如此不堪的姿势跪倒在榻间,楚平浑身一僵,清楚的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不由怒道:"重言,你若是敢这么对我,我绝不放过你!"
  楚平勾起嘴唇,更加用力的扣住楚平,邪邪的笑道:"过了今晚,或许你还真的不想放开我呢!"他俯身封住楚平的唇,身子一挺便听见耳边响起一声痛苦的呻吟,下面的身体顿时僵硬颤抖着。而李渝的目光却落在那破碎的花瓶,清水流淌着,流淌了满地……
  慢慢的,他开始不断的抽动着,目光也逐渐的迷离……最后眼里唯一有的是楚平那张羞恼的容颜……
  经过一场暴风雨般的洗礼,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味道刺激着李渝的鼻腔。他知道,这是精液的味道。
  两人一番彼此对抗的性爱过程中,即使身经百战的李渝在事后也感到有些疲惫。他坐起身来,凝神注视着躺在身边,沉沉而眠的楚平,唇角不觉勾起一抹苦笑。
  他可真是反应激烈,不断的挣扎反抗着……整个过程都对自己怒言相向,就差一脚要把自己踢下床去……目光落在榻间染上的点点殷红,李渝心里轻颤,异样的情愫迅速染满双眸。他伸手缓缓的想要去轻抚身边的爱人,却又在半空中停顿下来,混乱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清晰的恨意。自己已经被他硬生生的拖入这无尽的漩涡,自己将不可抑制的去思念他……一生一世吗……想到这,李渝满是柔情的心田转眼间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楚平从痛楚中慢慢苏醒过来,瞬间一阵难言的疼痛从他的下身袭来。他立刻反应过来刚才自己遇到了什么……他居然似女人一样被一个男人给上了!顿时楚平翻身坐起,看着一脸沉思的李渝心有涌起一股无名怒火,他想也没想就一拳狠狠的朝李渝的身上打去。
  "哎!"李渝猛的感到自己肩膀一阵剧痛,他立时转过身来,正对上楚平一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眸。李渝本来正处在爱恨的纠葛矛盾中,如今又硬生生被楚平打了一拳,一股无名的怒火窜上他的眉心,他也愤怒的朝楚平挥拳反击。
  两人顿时赤裸着身体,在床第间厮打起来,榻上的锦缎被撕烂,散落四处。
  彼此起伏的喘息声在夜色里响起,楚平把愤怒的目光投向李渝,李渝紧扣着要向自己挥来的拳头,挑衅的剑眉一扬,无声的笑了笑。毕竟是我吃了你,而不是你吃了我。
  清风掠过两人赤裸的身体,楚平感到李渝的手又在自己的身上慢慢摩挲着。仅仅一次根本谈不上愉悦的性爱,自己的身体居然感到酥麻,对他的抚摸有了反应!楚平本能的向后挪了一步,暗哑的断然拒绝道:"给我滚开!"那低沉沙哑的声音里,透着一抹情欲后残留的无力,跟本没有丝毫的威慑里反而有人魅惑的味道。
  李渝伸手摸了摸刚才在厮打时找到的膏药,跪着探过身去,手指在楚平敏感的地方揉动着,说道:"这是你最喜欢的,我刚才发现的……"
  楚平不敢对视李渝直直射来的目光,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又一次无法抑制的燃烧起来,唇角溢出微微的呻吟声。他根本是自己命中的妖精,把自己吃得死死的……楚平别过头去,喘息着没有回答。
  "舒服就叫出来好了……"李渝的身体已经全部靠了过去,滚烫的体温让他也忍不住扯了扯下唇。原来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是如此的容易挑起身体最深处的情欲。
  "……"他是在故意折磨自己吗?刚才的那一场欢爱自己根本没有感觉到一点温柔,有的只是他粗鲁的发泄……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楚平的心头,似乎有什么异物堵住了胸口,他不得不大口大口的喘气,刚才还愤愤有力的双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李渝的手指已经碰触到楚平的后面,他的眉宇间不觉萦绕着几分柔情。刚才是自己太过粗鲁……李渝小心的替楚平涂上膏药,似是抚摸最珍贵的宝贝一般。
  "你……"楚平因李渝的触摸再一次心生羞恼,他想要用力踢开令自己心痛的人,却已经太迟……那炙热的东西瞬间进入了人啊的体内,感到是又一阵剧痛。
  "你,你他妈的给我滚!"楚平强忍着身体的痛楚,竭力翻过半身来破口大骂,却猛的对上李渝那双纷杂的眼眸,他看出李渝的眼里深藏着一丝恨意,纠结挣扎的情愫,如他数月前在镜中看见自己的那双眼眸一模一样。楚平一怔,忽然闭上了口,唇边慢慢浮起浅笑,双手慢慢的搂住李渝的腰,温柔的不断低语着……身体也渐渐放弃了反抗,跟着李渝一起起伏。
  深陷情欲里的李渝恍然听见那清晰的三个字,他不觉停顿下来,久久凝视着正对自己温柔笑着的楚平,他的目光洞悉一切……李渝的唇边也泛起一抹浅笑,有些苦涩,更多的是一分释然,他狠狠的搂住楚平的颈子两人开始在榻间纠缠亲吻……黑夜在沉沦和释放的情欲中慢慢流逝,彼此交缠的青丝下,一朵殷红似血的九天梦正在恣意绽放,正是花开鼎盛的时刻。
  终于,我终于开始堕落了……但,这绝不是自嘲的苦笑,是一种彻底的解脱,陷入激烈欲望中的李渝无声的笑了笑:即使明明知道这是无尽的漩涡,自己也贪婪的,痴迷的彻底沉醉进去,或许这便是世人所说的痴,这便是魔的味道。
  天边泛起白露,窗外的树梢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一夜激情过后,楚平紧绷着脸从矮榻站起身来,随手拾起地上的衣衫。
  静坐在身边的李渝悄然伸手搂住楚平的腰,立刻感到他的身子微微颤抖,耳际也晕出绯红。
  李渝今夜的多次索求让脸皮甚厚的他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揽住楚平的腰,温柔的说道:"楚平,我帮你……"他在这一夜彻底明白自己是根本放不下楚平,他的心里早已完全只有楚平一个人的影子……既然无力挣扎,那就彻底的爱上一回吧……
  楚平惊讶于自己的身体在他的轻抚下又有了反应,立刻不自然的躲开李渝的手,淡淡的回答道:"不必,我自己来。"
  "你后悔了?"李渝注视着尴尬羞涩的楚平,故意沉声逗他道。
  "当然没有!"楚平想也没想,回头断然否定道。
  "那你怎么一脸的不高兴?"李渝抿抿嘴,自己也开始整理起衣衫。
  楚平转过身,对视铜镜缄默的系着衣带。半响,他才一字一顿的说道:"下一次,我无论如何也要在上面!"
  李渝望着镜中那张面色晕红,强忍憋气的脸,心里着实有几分喜爱。他走上前去,背后轻柔的搂住楚平的腰,低语道:"下次我一定让你。"李渝倒不在意自己是上是下,那两种滋味他都体会过,也都很享受。不过对于自己心爱的人,李渝看了一眼楚平,邪邪的暗自笑道:你能否在上面,就看你自己的技术如何……到时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可不能怨我。
  就在两人情意绵绵,对视铜镜之际,屋外的门被推开了,满脸谄笑的老鸨从外面走了进来。
  老鸨一进屋内,立刻皱了皱眉头,屋内缭绕着一股浓浓的精液味道。她微顿脚步,接着绕过屏风对两人笑道:"两位公子住得还满意否?"
  "很好。"楚平尴尬的点点头,冷冷的回答道:"屋里的损失我会赔给妈妈的。"接着从袖口掏出一锭金子递到了老鸨手里。
  老鸨立刻喜上眉梢,见李渝走到一旁整理衣衫,便讨好的从衣袖里掏出一盒药膏,压低声音说道:"这是给那位公子用的,效果很好。"
  楚平的脸色顿时一黑,僵住那里没有说话。
  李渝耳朵灵敏,早就听见老鸨的那一番话,立刻含笑的走到楚平跟前,解围道:"麻烦妈妈关心,我们一会就过去找妈妈。"
  老鸨听出李渝的意思,连忙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去。
  等老鸨走远,李渝忍不住"噗哧"一笑,伸手拿过楚平的手里的药膏,注视着羞恼的楚平柔声道:"疼吗?我帮你上药吧?"
  楚平的脸上忽明忽暗,沉默很久才长袖一拂,朝屋外走去。
  "你自己要用就自个留着就是。"这点疼痛算什么!?根本比不上刀剑的伤痛。楚平疾步走过长廊,剑眉忍不住皱起,低吟了一声,不过还真他妈的有些疼痛!
  李渝轻笑的将药膏揣进怀里,紧跟楚平的身影跑去。

  第39章 迷雾

  街上人烟稀少,灯火通明的怡红院此时也宁静下来,一盏盏烛灯悄悄消失在黎明里。
  李渝低头注视着手里的那枚羊脂白玉,目光停留在'坐忘'二字片刻,他才浅浅的一笑,将玉佩小心的放入怀里。
  明远,我想自己已经抓住了一生想要的人,即使是会痴痴的站在原地回忆数十年,我想自己那时一定不会介意……我并不知道自己的一生会有多长,但拥有这里的一世,已经足够温暖我下面的一生……李渝的眼眸深处一片清亮,他伸手折下一枝绿柳朝前方的那抹灰衣追去。明远,我想'坐忘'对于我意味的是'越坐越不能忘记'才对……
  等李渝追上楚平时,楚平的脸上已经隐隐不悦,他对李渝的姗姗来迟感到有些不满。
  "你怎么现在才跟上来?"楚平看也没看身边的李渝一眼,直径走在小河边上。
  他刚才跟自己还那么的温柔缠绵,怎么一出来就又是沉稳冷静的神情?李渝瞪了楚平一眼,目光扫了扫四处无人的接道,不觉唇边勾起轻薄的笑意。他若无其事的走进了一步,左手暗自拉住楚平的右手不放,平静的回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整理衣衫很慢,也不见你等等我……"
  "你……"楚平右手一僵,本能的想要缩回去却被李渝紧紧的抓住不放。他立刻沉下声,微斥道:"你放开!在外面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李渝眸子一转,反而又向他靠近一步,低笑道:"天才刚亮,路上根本就没有人。我们在河边有柳树掩饰,没人会发现的。"
  楚平不自然的回头看了看四周,见李渝所言不虚,无奈的低声说道:"等人多了,你就给我放开。"
  "知道。"李渝拉着楚平的手,两人亲密的走在回去的路上。他相信只要他们彼此真心相待,他们一定会幸福的过一辈子。即使要自己做出一些退让,也没有关系。
  太阳逐渐升起,暖风吹过水面泛起一圈圈的涟漪……街上也开始喧嚣起来,李渝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东街的叉路口。
  "你好些了吗?"李渝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暗暗一点楚平的腰,低声问道。
  楚平淡定自若的看着人流如织的街头,随意的回答道:"没事。"
  李渝隐隐不安的心才此时放下,轻轻吐了一口气。他可不愿意楚平身子受到任何的伤害,即便楚平一看就是身体强健的主,他也要进一步确认才肯放心。
  "你要不要来我家?见见我的母亲?"
  楚平回头盯着李渝的眼睛,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掩不住的喜悦,回答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一定去。"只是他不知道李渝想让他去自己家的根本原因,是想亲自检查下他的身体。
  "我当然愿意,要不我们现在就去?"
  "去登门拜见必须得带上礼品才行。"楚平沉思片刻,说道:"你随我去逛逛东市街头如何?"
  "我也正想去看看。"李渝微笑的赞成道。我也正想和你在这长街上漫步一番,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了……
  两人漫步于繁华热闹的东街,楚平则目光迷离的尾随着李渝的脸颊。在温暖的阳光下,他看见他乌黑的长发漾出淡淡的光芒,用一根古朴的青结挽住了柔亮长发,墨黑的眸子慵懒抬起,似笑非笑的望向远处。他的面容清秀如莲,青丝下一抹红痕殷红似血,在细风中若隐若现。
  "这里就是你要寻找的药铺。"李渝指着左前方的一家店铺,浅笑的说道。
  楚平缓缓的将目光拉回到李渝所指的方向,微笑的回答道:"听说你母亲身体不太好,我打算给她老人家买些滋补的药材,你看如何?"
  "我娘为人很亲和,你别这么紧张。"李渝走进药铺,婉转的说道:"她知道你有这份心肯定很高兴,你用不着这么的破费。"
  楚平跟着走了进来,他没有理会李渝的一番解释,而是和药铺的老板细细攀谈起来。李渝天性就比较厌恶药材的气味,在和楚平小聊几句后自己独自走了出去。
  等楚平提着大包小包的药材走出来时,正看见李渝也从玉饰店走了出来,眉宇间带着淡淡的遗憾。
  "怎么了?莫非玉饰店的老板给你脸色看不成?"楚平盯着低头走来的李渝,轻笑道。
  李渝抬首无辜的耸耸肩,回笑道:"我一张讨巧的脸怎会让别人不悦,倒是你的一股傲气会让人心生不悦。"
  "那你怎么一脸遗憾的样子?"
  "也没什么。"李渝快步的朝回家的方向走去,简单的回答道:"只是没看见自己喜欢的而已。"
  楚平回头暗暗看了一眼身后的玉饰店,接着跟上前,说道:"你知道可卖鱼肉的地方在哪里?"
  "你买了这么多药材,就别买那些东西了。"李渝皱皱眉头,反驳道。
  "我想买条鱼。"楚平向李渝投去温柔一笑,直接点明道。
  "鱼!?"
  "你不是很喜欢吃松子鱼吗?我一会做给你吃。"
  "你会做!?"李渝心里顿时一暖,不信的反问道。
  "当然。"楚平自信的勾勾嘴唇。
  李渝不觉深深看了一眼楚平,墨黑的眸子里被阳光度上一圈光亮。他若有若无的朝楚平靠了靠,微笑着朝远处走去。
  李渝帮楚平提着两条肥鱼,领着他走进了回家的田间小道。
  走过家边的那一棵粗大大拙朴的槐树,李渝伸手指着不远处一座青瓦白墙的小屋,说道:"那就是我住的地方。"
  "你从小就一直住在这里吗?"
  "从我懂事起就一直住在这里。"李渝望向那双温柔的眸子,半开玩笑的说道:"如果有机会我们以后也找一处地方隐居起来,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也很不错。"
  楚平弯腰拾起一块石子用力朝路边的小河扔去,平静地水面泛起层层涟漪……他轻轻一笑,回答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李渝看出他的心中还有其它的事情牵绊着,也不在围绕着这个话题。他趁四处无人,抓住楚平的手,拉着他朝大门走去。
  "就在这,比起你家的府邸肯定相差甚远是不是?"
  "我不在意虚华的东西,能和自己喜欢的人住在一起就很满足。"楚平接过李渝手里的两条肥鱼,淡淡的说道。
  李渝对楚平勾勾唇角,接着敲叩竹门,大声喊道:"娘,我回来了!"
  "羽儿,你怎么一夜不回,也不派人送个消息来?"唐氏抱怨的声音从院内响起。
  不一会,门打开了。唐氏探身从里面出来,看见一袭灰衣的楚平不由一愣,随即含笑的欢迎道:"没想到来客人了,快请进。"接着她又对李渝问道:"这可是你会稽书院的好友?"
  "嗯,是和我同窗两年的好友,楚平兄。"李渝拍拍楚平的肩膀,笑道。
  "真是稀客,快请进来!"
  "在下楚平,见过唐老夫人。"楚平有礼的弯弯腰,提着药材、肥鱼走进了院内。
  "你能来老身就很是高兴,何必买这么贵重的药材破费呢!"唐氏答谢的接过东西,乐呵呵的招呼着两人朝屋内走去,"你也许不知道,我家羽儿还是第一次带外人来自己家。"
  楚平微笑的点点头应道,眼眸里掠过一丝喜悦。
  李渝正欲开口说话,却看见母亲咳嗽起来,脸色比昨天更显得有些憔悴。
  "娘,你快坐下来。"李渝连忙让母亲坐在桌边,给她倒上一杯水,皱眉说道:"昨个是我不好,偶遇楚平兄一时高兴忘记了回来,让娘担心受累了。"
  "没事,羽儿你好生照顾楚公子。我给你们做饭去……"唐氏摆摆手,想要站起身来却又被一阵沉重的咳嗽声打断。
  "娘,你都病成这样就别劳累了!"李渝见母亲的咳嗽没有好转,倒是比昨天更加的严重,心中感到一阵慌乱。他在拿不定注意的时刻,听见楚平开口劝道:"既然老夫人身体不适,还是多做休息。这做饭的事情,让我和重言来做就是。"
  "这怎么行!"唐氏早看出楚平一身锦罗绸缎,定是富贵人家出身,哪敢让他亲自下厨……她急忙拒绝道:"楚公子是远来的客人,万万不可,万万可不!"
  "老夫人不必如此见外。"楚平提起桌上的两条肥鱼,淡淡的笑道:"我和重言住在一块,彼此都相互照应。夫人切莫把我当外人看,何况我有病时,重言还亲自煎药给我喝呢。"
  "娘,你就别固执了。这下厨的事情,就让我和楚平来做。"李渝也跟着附和道。
  唐氏见两人一唱一和,心知是拦不住他们,便微微起身,再一次答谢道:"那就有劳楚公子了。等老身病好,一定再请公子来好好品尝我的手艺。"
  "你有口福了,我娘的手艺绝对一流。"李渝在旁眨眨眼睛,笑道。
  楚平微笑的回礼,说道:"在下到时一定奉陪。"
  于是两人在唐氏的目光中,提着两条肥鱼朝后院走去。等他们走远,唐氏终于抑制不住胸口的隐痒,腰下要沉重的咳嗽起来。擦拭唇角的布帕上,赫然染上几点殷红。

  第40章 迷雾

  暖风吹动树梢,桃花在枝头恣意舞动,一瓣又一瓣的花瓣飘落树下两人的身上,头上……漾出淡淡的粉色,好一幅春意绵绵的画卷。
  李渝站在楚平的身边,只见他正异常熟练的将鲫鱼开膛破肚,刮去身上的片片鱼鳞,手法老道得绝对不是短短几日就可以练成。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一手的?"
  李渝挽起衣袖想去帮楚平的忙,却被他轻轻挥开了伸去的双手。
  "你别伸手进来,这鱼腥味大着呢。"
  李渝勾勾嘴唇,出神的凝视着楚平专注的脸庞,他依旧眉目飞扬,轮廓深邃。重瞳的眸子里却是一片温柔。
  "你一个贵公子都不介意,我还那么讲究做什么?"李渝也不甘示弱的抓起另一条鲫鱼,举刀拨开它的肚腹。
  楚平停下手里的活,看着李渝有条有理的打开鱼的腹腔,掏出内脏,在苦胆的部分动作明显轻柔小心许多。他不觉浅浅一笑,乐道:"你的技术也不比我的差多少。"
  "我是从小干粗活长大的,这杀鱼都不会且不是要被饿死。"
  李渝低着头回笑道,忽然笑容一僵,手里的活也停了下来。他的右手被楚平轻轻握住,指尖在他的手心若即若离的摩挲着。
  "你干什么呢!?"李渝瞪了眼他,抽回右手,假怒的微斥道:"别让娘看见了。"
  "看不见,如果你娘来了我很远就能察觉到。"楚平又伸手将李渝的右手抓住,轻薄的笑道:"你的手很好看,白净,修长,一点也看不出是干过粗活的手。"
  "我这是天生的,你嫉妒也没用。"一股暖意袭遍全身,李渝故作镇定的低笑道。
  楚平不语的握住李渝的双手,十指紧紧的扣着。接着他盯着李渝的眼睛垂下头,细亮的青丝倾落下来,刹那间错落在一起,温柔似水的眸子幽幽的凝视着李渝,把他拽入温暖的涡心。
  李渝什么也听不见,只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际畔响起:"以后这些事都让我来做。"他怔怔的站在那里,见之深情,浮华的心情在瞬间沉静下来。
  楚平抿抿嘴唇,伸手勾勾李渝的下颚,笑道:"你就在一旁看我做就是,别在执意过来帮忙。"
  李渝也感到自己的失态,假装怒道:"你的手都是鱼腥味,居然还敢碰我的脸……"
  "要不要我洗洗手,再帮你擦拭干净?"楚平故意伸手过来,逗道。
  "不用。"李渝灵活的躲闪开,揽住楚平的腰,笑道:"我可等着你的松子鱼呢!快做,快做。"
  "你把手给我放开。"楚平继续刚才的工作,言语间尽是宠溺。
  "没事,我娘来了,你不是察觉得到吗?"
  "可是你搂着我……"楚平向前挪了一步,也没能挣开李渝的双手。他无奈的笑道:"你这样我可会触觉失灵的。"
  "还有我在不是?"李渝帮楚平挽起衣袖,说道:"我的身手比你差不不到哪去。"
  "你什么时候练得这么一身功夫?"楚平回忆起昨晚他将自己死死压在床第间的一幕,不觉避开了李渝炙热的目光。
  "是我父亲遗留下来的武功。"李渝当然不能把阅世盘的事情告诉楚平,只能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敷衍道。
  "哦?"楚平将材火点燃,准备开始烧鱼,"说到这,我倒是想起你的那把佩剑。你有空问问你母亲,问下关于你具体的身世。"
  "等会吃饭的时候,我会找时机问一问。"闻着扑鼻而来的酸甜的问道,李渝咽下口水,接着说道:"你的手艺真是一流,比飘香馆的师傅还高上一筹。"
  "我就知道你喜欢,连续吃了数月也不见你感到腻烦。"楚平接过李渝递来的盘子,盛上金灿灿的松子鱼,好奇道:"你就这么喜欢这酸甜的味道?"
  "酸中带甜,甜中有酸,是一种爱上一个人的味道。"
  楚平顿下脚步,怔怔的看了眼手里的松子鱼,唇角勾起一抹甜蜜的笑意。
  李渝端过楚平手里的盘子,对楚平投去暧昧的一笑,两人朝前院走去。
  李渝端着盘子走进简朴的竹屋内,正看见母亲在摆放着碗筷。阳光的照耀下,她苍白的脸颊流露出病态的红晕。
  "娘,你怎么也不等我们来做。"李渝抢过母亲手里的碗筷,利落的摆放好后又搀扶着母亲坐下。
  "我……"唐氏强忍着心里的隐痛,抑制着咳嗽,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我没事……不过偶感伤风罢了。"
  李渝这才发现母亲的身体比自己预料中的还要单薄,不由担忧的细问道:"娘,你究竟去没去看大夫?大夫究竟怎么说的?"
  楚平也在一旁忧虑的附和道:"重言,我看一会还是去请个大夫来仔细看看。"
  "不用,不用……"唐氏连忙摆手,态度坚决的反驳道:"我这把老骨头很清楚自己的身体,你们就别瞎担心。"接着她又拉着两人坐在桌边,说道:"羽儿,你只要将来出人头地,不辜负你父亲的期望为娘就安心了!"
  "娘,你怎么又说这么伤感的话题。"李渝给母亲夹上一块鱼肉,说道:"这是楚平亲手烧的,娘来尝尝如何?"
  唐氏尝了一口,意外的回答道:"呵呵,楚公子的手艺很是不错啊!"
  "多谢唐老夫人夸奖。"
  楚平有礼的谢道,余光暗暗扫着正低头吃鱼的李渝。李渝也感到楚平温柔的目光,他回头对他咧嘴一笑,说道:"味道一流棒。要是你以后实在活不下去了,在城中开个小饭馆肯定生意不错。"
  "羽儿,你怎么能这么说!?"唐氏对于李渝的随口而言,立刻微斥道。
  "唐老夫人不必如此。我和重言相处多日,偶尔开开玩笑倒也有些乐趣。"
  "呵呵,可羽儿也不能这样说呀。"唐氏见楚平毫无不悦之色,便软下语气笑道。
  李渝看楚平很讨自己母亲的喜欢,不由暗自勾勾楚平的脚,脸上依旧平静的吃着菜肴。
  楚平的唇边随之勾起一抹无奈。他一边陪唐氏聊着家常,一边暗自防备着李渝的偷袭。
  在三人闲聊谈笑之际,楚平忽然想起刚才在后院提及的事情。于是,他不经意的向李渝靠近,伏在李渝的耳边低语道:"你不是要问佩剑的事情吗?看你母亲心情不错,就趁机问问吧。"
  "嗯。"李渝含糊的嘀咕回答道。他咽下嘴里的鱼肉,舔舔嘴角,正欲开口问道,却被门外"砰砰"的敲门声给打断。
  "唐羽!唐羽你在不在!?"一个焦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娘,我去开门!"李渝止住母亲的起身,快步朝院外跑去。
  门"咯吱"一声打开了,李渝看见双喜正气喘嘘嘘的站在外面,发髻全都渗出汗水。
  "唐羽!你现在赶快走!"双喜未等李渝开口,就急促的说道:"我从书院得到消息,秦王下令要罢黜百家,独尊法家。书院有不少人反对,结果全被秦军给抓起来了!"
  "双喜,你别急!慢慢说……"李渝语气平和的安抚着双喜,领着他走进屋内。他的心里却早已心事暗涌:莫非秦王已经揭开了焚书坑儒的序幕?可是时间上怎么和历史记载的有些偏离……怎么会这样?
  楚平在听过双喜的一番长话后,也皱起眉头沉声道:"重言,我看现在最关键的是先找到萧老先生。我想送他去吴中暂避,那里毕竟地处偏僻。"
  "双喜,萧老先生和傅先生他们现在如何?"李渝拉回心神,追问道。
  双喜喝了口水,回答道:"就是萧老先生让我给你带的口信!让你和楚公子去城外的洛望亭寻他去,越快越好!"
  李渝非常清楚历史的进程:秦王焚书坑儒,杀的尽是有名的文人儒士,以萧老先生的名望肯定会首当其冲。当下的局势紧迫,可李渝又十分担忧母亲的身体,一时拿不定注意。
  楚平洞悉李渝心里的焦虑,他叹息一声,黯然道:"重言,要不我先送萧老先生去吴中,然后马上回来找你?你带着唐老夫人暂时去一个隐蔽的地方暂避。"
  李渝一听两人才刚刚相聚又要分离,顿时心里一阵痛楚,表情却依然平静的回答道:"也好,我陪母亲安顿后立刻会来找你。"
  "不行!"双喜立时站起身反对道:"萧老先生再三嘱咐,一定要你们两个一块去!据说这次局势很动荡,秦王针对的就是你们这样的书生。"
  唐氏在一旁也听出了问题的关键,连忙拉过李渝的手,说道:"羽儿,为娘又不是读书人,秦军不会为难娘的。你一定要和萧老先生一块去吴中,等躲过了这场劫难在回来!"
  "娘,可是你的身体……"
  "我只是偶感风寒,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唐氏的语气有些僵硬。
  双喜见他们母子僵持不下,连忙开口解围道:"唐羽,你母亲就是我母亲!你先和楚公子一块走,你母亲的事我会好生料理的!"
  "可是……"李渝依然犹豫不觉。
  唐氏顿时严肃的说道:"羽儿,为娘这几年都是双喜在照顾我,你放心去吧。这次你无论如何也得听为娘的话!"
  楚平从衣袖内掏出一袋银子递到唐氏的手里,说道:"唐老夫人,这些银两您收着,重言我会好生照顾啊他的。"
  "这……"唐氏想要谢绝却发现楚平态度坚决,于是感激的谢道:"老身真是谢过楚公子了!以后羽儿,还望你多多关照。"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重言的,夫人请放心。"楚平认真的承诺道,而后伸手抓住李渝的胳膊说道:"重言,时间紧迫,我们快走吧。"
  李渝久久注视着苍老的母亲,心里隐隐感到有种不安。他不想离开这里,却被楚平和双喜用力的往外拽……他忽然挣开两人的束缚,跑到唐氏的面前跪倒在地,重重的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
  "母亲,你一定要多多保重。我很快就会回来看你的!"
  "我知道,你去吧……"唐氏的眼角分外湿润,哽咽的嘱咐道:"一路上一定要注意身体,知道吗?"
  "知道了,娘。"李渝缓缓的站起来,怔怔的看着头发花白的母亲,用力点点头回答道。
  在李渝与唐氏依依惜别之际,楚平又趁机详细的告诉双喜:他们将去吴中的地方,以便有突发事件可以随时找到他们。随后,李渝才在楚平的陪同下离开了小屋,朝城外的洛望亭奔去。

  第41章 迷雾

  两人走在混乱的人群里,官道中间不时有一队又一队的黑甲秦军走过,散发出骇人的震慑力。
  李渝低着头,快步向西城门口而去。目光暗自扫过一个个流露杀气的秦兵,他的心里沉重不安——现在不过是思想活跃,学术百家争鸣的时期,秦王为何会兴师重重的派兵镇压,甚至派的是历经沙场的虎狼之师?很明显秦王是决心要用强硬手段,甚至尸横遍野也要废除百家独尊法家……可他这么做究竟所图什么?如此丧失民心的事情,秦王又怎会考虑不到?
  "重言……"楚平忽然唤住心事沉沉的李渝,走到他身边低语道:"你先去洛望亭找萧老先生,我要回自己的住处一趟。"
  "不行!"楚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渝断然拒绝道。在这么动乱的时候,他是决不能让楚平独自再回书院去的。
  楚平轻抚着李渝的肩膀,柔声道:"我住的地方不在书院,你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找你们的!"
  "可是……"虽听见楚平要去的地方不是书院,李渝心里不由一松,可还是踌躇道:"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去不可?要不我陪你去如何?"
  "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楚平勾勾嘴唇,宽慰道:"我的身手你还不放心?我们分头行事,一会就在洛望亭见。"
  李渝依旧拽着楚平的胳膊,迟迟犹豫不决。最后他细细打量了楚平一番,才叹息一声,放开了手,说道:"那你速去速回,我们在洛望亭不见不散。"哎,自己现在怎么一碰见楚平的事情就乱了阵脚,没了注意……楚平武功这么好,自己居然……李渝不觉无声的笑了笑,唇边泛起一抹自嘲。
  "我很快就来,你自己小心。"
  李渝看见楚平正怔怔的盯着自己,他的眼里也是跟自己一样犹豫不决,替对方担忧。李渝顿时轻笑一声,爽朗道:"你去吧!别在耽误了时辰。"
  "嗯。"楚平一勾李渝的下颚,转身朝远处走去。
  李渝等楚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茫茫人海里,才转身朝洛望亭奔去。
  等楚平从住所回来赶到洛望亭时,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