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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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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雪》作者:千朵桃花一树生/江城

第 1 章

《六月雪》 1 (1)

那日他匆匆的自廊下走过,不经意的一抬眼,便看到了那跪在阶下的男子。

那时廊下葛花浓密,他站得也远,只瞧见那男子穿了一身赭衣,腰间系著一条艳红色的巾子,那原本是十分艳俗不堪的打扮,可穿在那人的身上,却极其的清丽出尘,让人挪不开眼了。

那人生著洁白如玉的一张脸,那笔挺的眉毛就仿佛是墨笔画出来似的,下巴抬得极高,十分倨傲的跪在那里。葛花微微摇动,那碎影便落在了那人的脸上,看得他心口便是一跳。

原来那人竟然是他认得的。

春雪在一旁说道,'那是九殿下带回来的,说是朝二殿下央求了许久呢。'

那女孩儿顿了顿,又喃喃的说道,'也不知道是个什麼妖精,长成这样子,不怪小主子特特的带了回来。'

他看了春雪一眼,只觉得心底被人扯了一把似的,就低声的说道,'二殿下应允了?'

春雪噘著嘴嘟囔著说,'是啊,虽说这宫里从来不许外人进来,可二主子為了小主子也实在算是破例了。'

他收了收心神,转过了脸,便仍静静的朝里屋走去了。

那挂著刀的侍卫拦在了他面前,他顿住了,那人打量著他的腰间,瞧见了他挂著的那红玉牌子,便一挑帘子,就放他进去了。

他进屋的时候,看到那屋里的摆设仍旧是旧日里那模样,只是与往日不同,多了些人罢了。

他来见的人,正披散著头发,背对著他坐在那里,一个穿著明黄色衣衫的侍女正十分小心的替那人通著头。

他的心口扑扑通通的跳著,只觉得好像做梦似的,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跪下行礼。

那少年就一转身,就沉下了脸,说,'谁教你进来的?不知道'

可等那少年回头看到了他的脸之后,却笑了,'啊'了一声,顿时露出了一个极其欢喜的笑容,就说,'白圻啊?'

他听到这句话,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就朝前走去,然后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

原来进了这屋,看了这少年,只觉得那麼的生疏,可这一笑,看得他心里便暖了起来,只觉得十分的安心。

这那一句话就让他生出了亲近的意思,就微笑著跪在了那少年的面前,说,'是白圻。您终於回来了。'

他在心里默默的念著那少年的名字,季麟,你终於回来了。

那少年打发了那侍女下去,胡乱的扯住了他的手,就亲热的说著,'白圻,我可真想你。'

他就有些恍惚了,只觉得这孩子还没长大,还是一副顽皮的心性。更不觉得这孩子离开了他有六年之久。

那少年便又说,'过来帮我梳头。'

他微微一笑,走了过去,帮那少年梳著头,然后细心的绑了起来,就说,'六年不见你,你长大成人了。'

那少年就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就说,'我第一眼都没认出你来,白圻你怎麼这幅打扮呢?'

他只觉得有些苦涩,就说,'二殿下差我去云南那里办些事情,刚回来不久,来不及换,就听说你回来了。'

那少年也不耐烦再听,就说,'白圻,我如今回来了,你就再来服侍我吧,我和二哥都说了,如今我可再也不走了。'

他微微一笑,帮那少年把头发系了起来,然后绑上了发带,就轻声的说,'好了。'

他倒是想问问那跪在阶下的男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白圻,'那少年对著镜瞅了半天,孩子气的咬了咬唇,就说,'要是有下人不听话,你都怎麼收拾的?'

他心猛地一沉,不由得就想到了那个葛衣男子,就带著笑意说道,'哪个下人这麼大的胆子,连您也敢得罪?'

第 2 章

《六月雪》 1 (2)

'白圻,'那少年对著镜瞅了半天,孩子气的咬了咬唇,就说,'要是有下人不听话,你都怎麽收拾的?'

他心猛地一沈,不由得就想到了那个葛衣男子,就带著笑意说道,'哪个下人这麽大的胆子,连您也敢得罪?'

那少年就笑,说,'白圻,你进来时见到阶下跪著的那人了麽?'

他淡淡的答道,'是,瞧见了。'

那少年转过脸来,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十分有神,瞧著他就说道,'他叫梅十三。白圻,你听他这名字就知道了,他是那落霞山上的梅树精,我头一眼看了就喜欢得不得了。可那人脾气偏偏就大得不成了样子,根本不听我的话,你可得教教我,怎麽教训教训他,让他学学乖才是。'

他心里一惊,却面不改色,故意又问说,'他是您带回来的?'

季麟从来不疑心他的,听他一问,就很是欢喜的答道,'是啊,我瞧见他,就知道他必定生得好看,就要他化出了人身来,随我一同回宫。可他倒好,是死也不肯。'季麟一想起来那时的情形,就气得不轻,说,'费了我好大的功夫,还偷偷请了二哥的贴身侍卫帮我,才把他弄了回来。'

白圻心里吃了一惊,也知道这小主子素来行事就是如此,只是没想到这几年却还没些长进,反倒变本加厉了。他上前了一步,就在季麟耳边轻声的说道,'您要好看的,这宫里也不少'

季麟也不听他再多说,就很是任性的说道,'我只要他。'

他淡淡的应了一声,就想转开这话题,说,'您也六年没回来了,不四处走走麽?这宫里变化也大,老夫人说要看个新鲜,找人把宫殿布置成人间的样子,倒也有趣。'

季麟就不高兴了,说,'我又不喜欢那些!我问你话呢,怎麽叫他听话些?'

他胸口一窒,便黯然地说道,'您要他听话,法子也不是没有的。'

季麟十分欣喜的看向他,一点都不遮掩,他垂下了眼,不去看这人满是期望的眼神。季麟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又懊恼了起来,嘟囔著说,'我要他画画给我看,他竟然当著我的面把二哥送我的砚台都摔了,脾气那麽大。'

他想起了那人跪在那里的倔强模样,就轻轻的笑了笑,说,'这个是自然。'

季麟瞪了他一眼,言语里就有了些撒娇和埋怨的意味,说,'你是我的人,怎麽能敢这样说话?'

他心里一动,就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微笑,静静的说,'毕竟不是自小伺候您的,不听话也是自然。'

季麟'哦'了一声,紧紧的盯著他,就好像当他是那梅十三,要看他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似的。他知道这人还是心有疑虑,就说,'日子长了,自然就好s了。'

季麟就有些委屈的说道,'可他已经比我大了这许多,我见著他时,他已经'说到这里,就撇了撇嘴,又忧心忡忡的小声说道,'偏偏我就最小。'

他就微微笑,轻声的劝说道,'您不必著急,慢慢来好了。'

季麟点了点头,就又笑嘻嘻的冲著他说,'我听说你这几年可厉害啦,二哥说你很是能干,还是降魔先锋呢?'

他心里一动,就说,'您,二殿下和您说起过我麽?'

季麟就冲他吐了吐舌头,说,'他才不会和我说起你呢,我问他的侍卫才知道的。'

他心口一暖,就轻声的说,'二殿下不许人去看您。这几年都不见您回来,一定吃了许多苦罢。'

季麟一听这话就发起了脾气,说,'二哥也真是疯了,把我关在那里六年整。'

他就笑著说,'您也是把陛下气坏了,不然二殿下也不能这样,他是为了您好。'

季麟撇了撇嘴,埋怨他说,'得了,你不就是想说我不争气麽?'

他就宠溺般的说道,'怎麽会,陛下都说您再聪明不过了。'

季麟哼了一声,很是孩子气的皱了皱鼻子,不再说话了,倒好像在想什麽心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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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六月雪》 1 (3)

季麟撇了撇嘴,埋怨他说,'得了,你不就是想说我不争气麽?'

他就宠溺般的说道,'怎麽会,陛下都说您再聪明不过了。'

季麟哼了一声,很是孩子气的皱了皱鼻子,不再说话了,倒好像在想什麽心事似的。

有侍卫自门外进来,瞧见屋里有人,就在一旁候著, 季麟就不耐烦的说道,'这人不必瞒著,有什麽事?'

他暗中打量著那侍卫,心想这大约就是二殿下亲自指给季麟的那贴身侍卫了,便又仔细的看了几眼。

那侍从就不紧不慢的说道,'梅公子昏过去了。'

季麟哗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脸色大变,怒气冲冲的就骂道,'混帐东西!要你们都是干什麽的?连个人也看不好!'

那侍从刚要辩解,季麟也不耐烦再听,就一边挥著手,一边就恼怒的朝外走,走了两步,就回过头来慌张的唤他道,' 白圻!你也跟我来!快!'

他听了这话,心底便是一紧,但只是默不作声的跟著一同走了出去。

那人果然昏倒在了石阶前,那张惨白的脸上,再也没有了方才跪在阶前的那种傲气,倒显得可怜了。季麟看到那人晕倒的样子,仿佛难以置信似的,一脸的心痛和懊悔,他紧随季麟走上前去,结果瞧见这人眼里就有泪光闪动著。

他看季麟这副样子,心里就暗暗吃惊,他是亲眼看著这人长大的,可那些年里却从未见过这人这样在意过什麽,更不要说那梅十三是个原本就不该领入宫来的妖精了。

他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只是小心的把那梅十三扶了起来,用手背试探著那人的鼻息,季麟就紧紧的站在他的身旁,很是紧张的看著他。

等他说了不碍事之後,季麟便松了一口气,却还是紧捉著那人的手不放。

他叫一旁随侍的下人把梅十三小心的扶了进去。

季麟眼巴巴的望著那些下人搀扶著那梅公子进去,仍旧是一脸的担忧,他低声的在季麟耳边说,'不过是累著了,好好的歇息便会好了。'

季麟皱了皱眉,也不说话,就径自跟了过去,在那人身边坐下了,有些失神的看著那人苍白的脸庞。他看著便觉得胸口闷闷的,犹豫著要不要离开。

那一直跟在季麟身後的侍卫便凑了过来,低声的对季麟说了些什麽。季麟咬了咬下唇,才说,'好,我知道了。'

然後又吩咐他道,'你先去歇著罢,等等我再去寻你。'

季麟和他说话时并不看他,仍是目不转睛的瞧著床上那人,还紧紧的皱著眉头,一副十分苦恼的模样。

他知道这人是不想他在身旁了,便行了礼,这就告退了。可出了那屋子之後,他却并不走远,只是愣愣的看著那碧晶帘子後那人。

春雪正在廊下扯那些葛花,见他出来这幅模样,就笑著和他搭话道,'小主子是不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只是看著那帘子後面隐约的身影,其实根本看不真切。

半晌,他才转过身来,看也不看春雪,就淡淡的说道,'怎麽还是这样没规矩,你该叫他九殿下才对。'

春雪慌张的说,'哎呀,以前叫惯了,一时还改不过来呢。'

他也不再多说,这就回去了。

春雪看著他走远,跺了跺脚,暗暗的就在心里骂道,真是块木头!

然後便一扭身,赌气朝另一头走去了。

他一直朝偏殿深处走去,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麽了,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那许许多多的应该和不应该都仿佛没了影踪,就恍惚了似的。

他只是一味的朝前走著,连路都不看。

到底也是走过千万次的,哪怕闭著眼也走得回去了。

他只觉得,季麟回来,这本该十分欢喜的事,为什麽会和他预想的不一样了?

为什麽会让他这样的不知所措了呢?

第 4 章

《六月雪》 1 (4)

他一个人回到了住处,也不换衣裳,就坐在窗前,皱著眉头,静静的看著外面的波光。

他的住处离正殿很远,避水珠的光便弱了些,所以一抬头可以瞧见那水波荡漾,那银蛇般的水纹便绞缠著,犹如破碎的琉璃一般散落在台阶下,一晃一晃的,便渐渐的散了,远了,没了。

他看了许久,突然想起季麟听到十三昏过去时那著急的神情,眼神便是一黯,仍旧转身回到了屋里,只是坐下了还没多久,就觉得心口发痛,浑身发冷,知道是病症又发作了。他闭了眼,从袖中掏出一个玉瓶,摸索著拔掉了塞子,倒出了两粒药丸在手心,一口气咽了下去,然後才又躺倒在了床上。

他吃了那两粒药,就再也没睁过眼,只静静的躺倒在那里,缓了许久,算著时候差不多了,这才又挣扎著坐了起来。

他整了整衣裳,用热水浸了手巾擦了擦脸,又对著水镜瞧了半天,便推开门,走去二殿下那里。

自从大殿下没了,二殿下就住了进来。

宫里一向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这原本是古时候传下来的规矩,哪里有人敢说什麽。

只是他那时还没想过,大殿下也会象凡间的人一样死去。

他从下人们那里听到大殿下死讯的那一刻,还不能相信这是真的。等到报丧的人回到了宫里,他才明白这不是做梦。

当时他的心就绞在了一处,他从来没想到大殿下也会死去。他想到和大殿下,五殿下一母所出的季麟,那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一想到季麟也可能会死,会浑身冷冰冰的,身首异处的被送回宫里来,他就觉得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自从季麟被送去了落霞山,他就觉得自己象是变了个人似的,一半的神魂都随著季麟去了落霞山,也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听到大殿下的死讯,他曾想著就算死了也好,他非得冒著禁令去落霞山看季麟一眼,最疼爱那孩子的大哥没了,那孩子得多伤心?他想都不用想,心就痛得要死了。

可偏偏就在那个时候,二殿下挑中了他去随军出征。

那时二殿下刚去了落霞山,回来就叫了他过去,他跪在那人面前,那人看都不看他一眼,随口说道,'我听小九说你使得动那把破魔剑?'

他听了心里就是一惊,不想季麟这样口无遮拦,把这事都说给了人听。

二殿下不等他回话,就吩咐他说,'那你这次就随军出征,助小五征魔灭妖,大建功勋罢。'

他心里慌乱,不明白二殿下为什麽偏偏要挑他随军前去。他不过是一个宫中的内侍,拔出那把破魔剑也是架不住季麟的央求,无奈为之。他平生不想招惹是非,也不想功名利禄,只求能够一直随侍在季麟身旁罢了,怎麽会被派去打仗?

那时他想,这个人,他或许是看走了眼。

只是不想偏偏在半路上遇到了他最不想见著的人,躲也不能躲,只好硬著头皮走上前去。

他见了那人,就十分恭敬的跪了下去,口里叫道,'五殿下。'

那人出来,身旁居然也不带著个侍从,只披著一件白袍。他心想,这就是这人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罢。

那人见他跪下,笑著站住了,打量了他两眼,说,'你去瞧过他了?'

他自然老实答过,说刚从九殿下那里回来,如今要去见二殿下。

那人略略的点了点头,就说,'起来罢,你好歹也是个降魔先锋,每次都行这样大的礼,我可怎麽受得起。九弟他怎麽样了?'

第 5 章

《六月雪》 1 (5)

那人略略的点了点头,就说,'起来罢,你好歹也是个降魔先锋,每次都行这样大的礼,我可怎麽受得起。九弟他怎麽样了?'

他就站起了身来,规规矩矩的答道,'这也是二殿下和五殿下的抬举,礼数却是不敢忘的。小殿下他倒也还好,只是您若得了空,请去瞧瞧他罢。'

那人不过莞尔一笑,说,'我可不去见他了,那个小魔王,连大哥在的时候都镇不住他,我可不敢去了。那年二哥亲身把他送出了宫去,你是没瞧见他那脾气发得成了什麽样子。如今回来了,只怕更是没人敢去招惹了。你说说,他年纪也不小了,却总是那副小孩子脾气,可怎麽成?'

他垂下了眼,'您说的是,只是这话,还是得您亲口说给他听,九殿下毕竟年纪小,我一个下人......'

那人便笑著说道,'我说他哪里肯听?父王的话他都不听。倒是你,当年他哭著闹著要大哥把你送去陪他呢,丝毫儿体面都不顾的,你才该多劝劝他才是,你说对不对?你如今可是堂堂正正的降魔先锋,身份更是不比从前了。'

他垂著头,并不抬起,眼睛却微微的眯了起来,说,'五殿下实在过誉了,若不是二殿下和五殿下的赏识,白圻也没有今日。五殿下吩咐得极是,我自然是要照做的,只是他的脾气......'

'他也是被娇惯坏了,'那人叹了一口气,说,'也难为你了。'

他低著头,说,'九殿下年纪还小......'

这却实在是他的真心话,在他眼里,季麟永远都是个孩子。

那人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然後才说,'你一向都是最知道进退的,想必不用我多说什麽了。你若是肯尽全力,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说完就不再多言,径自走开了。

他垂著头站在那里,估摸著那人走远了,这才朝二殿下那里走了过去。

二殿下叫他原来也没什麽事情,不过是问问他季麟究竟如何罢了,他略过了梅十三之事,只说季麟气色不好,大概要休养一阵儿才好。

因为那梅十三之事,他心里一直暗暗恼恨这人,若不是这人纵容季麟,居然允许一个妖精入宫,只怕季麟如今也不会这样,可梅十三也是他熟识的人,他不能为了这事就断送了熟人的性命,一时之间他也无法所想,所以只好隐忍不言。

他从二殿下那里回来时,满腹的怨气,却又无处可泻,就想去瞧瞧季麟,结果走了半路,才知道季麟和五殿下出去了。

他心里一动,就去了梅十三休息的地方。

那梅十三正坐在那里,手里拿著一卷书在看。

他也不叩门,这就进去了。

那梅十三抬头看到是他,就皱了一下眉,但却并没开口。

他便说,'你在那台阶前昏了过去,还是我扶了你进去的。'

那人就冷笑一声,说,'是麽,那怎麽不去找你那小主子讨赏去?来我这里做什麽?'

他走近了些,便低声唤著那人的名字,说,'十三'

那人似已忍不住了怒火,把手里的书一摔,就说,'白圻,你这个狗奴才,倘若不是答应了你,去替你看你那乳臭未干的小主子,我又怎麽会惹上了这一身的祸事?'

他却没有丝毫的动容,只是轻轻的弯下了腰,把书卷拾了起来,然後小心的放在了那人面前,说,'怎麽能拿书出气呢。'

那梅十三瞪了他一眼,忿忿的说道,'那又怎样?难道要我拿你出气?'

他就轻轻一笑,说,'好啊,十三想要拿我怎麽出气?'

梅十三哼了一声,说,'今早在那石阶下,你怎麽就偏偏要装得不认识我?怎麽?伏侍了龙族,就把我们这样下等的妖怪都不放在了眼里麽?'

第 6 章

《六月雪》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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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雪》 2 (1)

他就轻轻一笑,说,'好啊,十三想要拿我怎麽出气?'

梅十三哼了一声,说,'今早在那石阶下,你怎麽就偏偏要装得不认识我?怎麽?伏侍了龙族,就把我们这样下等的妖怪都不放在了眼里麽?'

他淡淡的说道,'你要这样看我,我也无话可说。'

梅十三被他这样一堵,竟然也说不出了话来,气恨的站起了身来,说,'那你如今又来做什麽?'

他却坐了下来,说,'我只是想问问清楚。我当初是托你去帮我瞧瞧他到底怎样了,他怎麽会被你迷得失了魂魄?'

那时大殿下噩耗传来,他本想亲自去探视,可偏偏二殿下命他随军出征,他那时没了法子,想著这个旧友,就把心里最珍重的事托付了给人。

梅十三脸色大变,说,'你这麽说话是什麽意思?'

他神色不改,静静的说道,'只是出乎意料罢了。'

'我管你怎样!你快叫他放了我回去!'梅十三怒气冲冲的和他说道。

他不紧不慢的反问道,'十三,九殿下这样在意你,你觉得他会肯麽?'

梅十三冷冷的瞪了他一眼,说,'哼,只要你肯不就成了麽,难道你还要眼睁睁的看著他把折腾到死才甘心麽?'

他伸出了手去,摸著那梅十三的下巴,就说,'你若无心,他又怎麽会这样的著紧你?'

梅十三的脸上顿时染上了一层薄红,也不知是怒,还是急,却并不推开他,就嘲讽道,'我若真有意,只怕现在还有下人来伏侍我哪!你那小主子这样的著紧我,说不好那人就是你。'

他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梅十三见他这样,就把脸一沈,把他的手打开了。

他只是说,'小殿下想给你些事情做,你觉著怎麽样?好不好?'

梅十三冷哼一声,说,'捉了我不算,还要使唤我?当我是什麽?'

他哦了一声,说,'你说的也是,那你就还留在这里罢,若是实在闷了,可以去找小殿下说说话。'

梅十三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咬牙切齿的说道,'白圻,我究竟有多对不起你,你这样待我?'

他想了想,然後才说,'十三,我实在不记得你对不起过我,我倒记得你倒是说过要随我一同来龙宫的话,难道是我记错了不成?'

梅十三愣了一下,随即就低声的说道,'如今你又想起来了?那你就该知道我说那话是什麽意思,怎麽还要问我?'

他却并不接过这话,只是说,'十三,你既然来了这里,就该明白小殿下既然这样著紧你,你只怕一时半会儿是离不开这地方了。'

梅十三抬起了头来,瞧了他一眼,然後就说,'白圻,若不是因为你,他也不会瞧见我,我也不会被困在这里,可你你难道就只有这一句话好说麽?'

他低声说道,'你还想听我说什麽?'

梅十三紧紧的看著他,' 白圻,你和说我句实话,你还在恨我麽?'

他脸上仍旧是没什麽表情,只说,'我为什麽要恨你,十三,你在说胡话了。'

梅十三恨恨的看著他,就说,'白圻,你真不算是个男人,你丢下了我不管,肯和我说话,也不过是为了帮你的小主子。如今见了面,还是为了你的小主子。'

他只是说,'我不过是食人之禄,忠人之事罢了。'

梅十三冷笑一声,说,'你岂止是忠人之事?我看你是迷上你那小主子了罢?'

他站起了身来,然後才说,'随你怎样想,夜也深了,你还是早些睡下罢。'

' 白圻!'梅十三也紧跟著站了起来,'你敢说你一点儿都不在意我了麽!'

他回过了头去,梅十三的拳捏得很紧,眼底却又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了一丝渴望和期盼。他看著梅十三,那人朝他走了一步,他便後退了一步,然後才说,'十三,你认得我的时日也不短了,可我也不过把你当个旧友罢了。'

第 7 章

《六月雪》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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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雪》 2 (2)

他回过了头去,梅十三的拳捏得很紧,眼底却又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了一丝渴望和期盼。他看著梅十三,那人朝他走了一步,他便後退了一步,然後才说,'十三,你认得我的时日也不短了,可我也不过把你当个旧友罢了。'

'旧友?'梅十三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跌坐在了那木椅之中,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又说,'倘若你闷了,就该找些事情做,不然宫中岁月长久,你可怎麽度日?'

说完就走了。

那时四周也渐渐的暗了,他随意的走了走,只是不想回去。

他一直都看不到季麟的随侍,心里就慢慢的焦躁了起来。五殿下带著季麟外出打猎,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麽。五殿下和季麟虽是一母所出,却从来都不亲近,可打从大殿下没了,那人反倒对季麟亲热了起来,那时他就暗暗的对这人起了戒心,只是季麟却是个最没防备的人,五殿下对他好,他就对那人也好。

他心口又是一阵儿绞痛,他坐在了池塘边的青石上,喘了口气,静了许久,才慢慢的舒展开了眉头。

看著那池塘里的鲤鱼游来游去的,他看到他要寻的那条时,眼神便变得阴郁,慢慢的伸出了手去,手指点在水面上,突然便捉住了一条,然後慢慢的捏紧。那鲤鱼猛烈的拍著尾巴,想要从他的手中挣扎开去,他手指卡在那鲤鱼的鳃旁,抠了进去,那鲤鱼挣扎了几下,再没动了。

那鱼身里面是一颗亮红色的珠子,他把那珠子掏了出来的时候,那鲤鱼就化做了暗青色的泥土,他在水里洗了洗手,才把那颗珠子攥在了手心里。

那时他身後突然有人唤他,他心里暗惊,回头一看,是春雪,他神色不变,只是看著那女子。

那女孩就撅著嘴和他说道,'你怎麽敢坏这池子里的鲤鱼?只怕管事的知道了,会要你好看。那人可是难缠的脾气,连二殿下都不敢坏他的规矩呢。'

他就说,'这颗珠子被污脏了,等管事的瞧见,也不知道是什麽时候了。我取出来洗洗,赶在十五之前,仍旧放回来,'

春雪见他这样说,也就不再提起这事,只是说,'小殿下如今回来,脾气倒是收敛了许多。'

他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却仍旧看著那池塘。

春雪瞥他一眼,便又小心翼翼的说道,'白圻,小殿下回来,你怎麽不高兴的样子呢?'

他微微一笑,就淡淡的说,'高兴,怎麽不高兴呢?'

春雪便笑,只说,'我倒是瞧不出你高兴呢,二殿下还说呢,如今小殿下回来了,只怕你留在军中也是心不在焉了。'

他说,'二殿下这麽这样说?我如今已不在军中了。......九殿下回来自然是好的,你怎麽也过来这边了,不该陪著二殿下麽?'

春雪便笑,说,'二殿下和他们下棋著呢,听说小殿下和五殿下去打猎了,这就要回来了,叫我去问问小殿下少什麽不少?'

'今儿早上,你不是去瞧过了麽?'他微笑著问道。

春雪微微的红了脸,却也不扭捏,就落落大方的说道,'今早我那是去瞧你的,哪里想到小殿下居然这麽早就回来了呢?'

他微微的眯起了眼,却并不在多说什麽。季麟回来,二殿下怎麽会不知道?当年把他换掉,又在季麟身边安插了宫里侍从的人,不就是那位二殿下的意思麽?

'既然九殿下回来了,那你就先去罢,我在这里等等。'

春雪突然抿嘴笑了起来,说,'小殿下从前一刻都离不了你,怎麽如今一回来,倒转性了似的呢?'

他心里不快,却只是微笑著说道,'小殿下如今也成人了。'

春雪突然笑个不停,他疑心了起来,那女子才正经了些,说,'我刚从小殿下那里回来,他到处寻不到你,正发著脾气哩!'

第 8 章

《六月雪》 2 (3)

春雪突然抿嘴笑了起来,说,'小殿下从前一刻都离不了你,怎麽如今一回来,倒转性了似的呢?'

他心里不快,却只是微笑著说道,'小殿下如今也成人了。'

春雪突然笑个不停,他疑心了起来,那女孩儿才正经了些,说,'我刚从小殿下那里回来,他到处寻不到你,正发著脾气哩!'

他胸口一阵儿躁热,却仍旧面色如常的说道,'是麽?我怎麽都不知道?'

春雪笑嘻嘻的和他说道,'去你那里寻人的侍从回来,说你不在,小殿下怒不可遏,险些儿把回话的那人给踢翻呢。'

他心里一阵儿酸甜苦辣,便客气了两句,也不再和春雪多说,

天还没怎样冷,那屋子里面却比之前还要热了许多,倒好像暖房似的,他进去之後,不禁皱了皱眉。

季麟刚换上了常服,正怒气冲冲的在那里训斥下人。

他去行了礼,然後这才抬起了头来,'殿下怎麽这样晚还不睡呢?'

季麟撇了撇嘴,说,'白圻,要不要我干脆把你送了人?你这几年也没伺候过我,如今是二哥手下的红人,今後也不想跟著我了,是不是?'

他怔了一下,心里虽然想笑,却还是忍住了,就静静的说,'殿下说的这是什麽话,怎麽突然这麽说?'

季麟瞪了他一眼,就说,'我听二哥说他吩咐你做的事,他连丝毫的毛病都挑不出,所以不是一般的中意你,待你也比别的人要好,所以你就想跟著他了,对不对?'

他终於忍不住,就微微一笑,说,'我毕竟是您的人,不能让二殿下觉得我太没用了,是不是?'

季麟撇了撇嘴,然後才说,'我曾经求过二哥,让他把你送去落霞山,可他说,要是我再这麽著胡来,就把你送出宫去......我哪里还敢再朝他要你...'

季麟眼巴巴的望著他,说,'白圻,你不怪我罢?'

他轻声的说道,'殿下做事自然是有道理的,我怎麽会怪你呢?'

季麟这才展颜一笑,说,'我就想,我还是想你跟著我罢,可二哥发了脾气,我也没了法子。他派去的人又笨又死心眼儿,什麽意思也没有,这回他肯放我回来,我心里头一个就惦记著你。可二哥说这样对你才好,说你跟著我,只是委屈了...我才不信,难道我待你不好麽?我才走了这几年,你就把我忘记了麽?'

他静了静,才轻声的说,'二殿下说玩笑话罢了,我从来都是您的人,怎麽会忘记了您。'

季麟就全神贯注的瞧著他,十分认真的看了他半天,然後才说,'你别糊弄我,我可是说真的,我几时骗过你?如今我既然回来了,你还回我身边来,不许再听二哥的吩咐了,你是我的人,你得记好了,知道了麽?'

他点了点头,便说,'殿下的吩咐,我自然是记得的。可我从来都是您的人,不是麽?'

季麟这才笑了,就说,'白圻,别担心,这话可不必你去和二哥说。我去朝他要,你本来就是我的人,是我带回了宫来了,如今我回来了,他自然得还了我,对不对?我如今也成年了,好歹也是和他一样的身份,他对你呼来喝去,难道他还能逼我听话不成?'

他并不做声,却在心里暗暗的苦笑了一下。

这些年他不在季麟身边跟著,这小主子做下的糊涂事不只一件,一堆的把柄落在人家手里还不知道。

季麟这才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命他坐了下来,才说,'你过来尝尝这甜汤,不晓得他们怎麽做出来的,我特意叫他们送了两份过来。'

他对这些倒不怎麽在意,只是季麟既然特意要人送了过来,他也不能不吃。

他知道这人还是孩子心性,人生大事,不过吃喝玩乐罢了,除了这些,心里再没别的事,不由得叹了口气。

季麟看著他慢慢的吃著甜汤,出了神似的望著外面,半晌才问他,'你想到了麽?怎麽叫他听话些呢?'

他只觉得心里一片苦涩,就把那汤碗放了下去,垂下了眼,说,'您是说之前跪下石阶下的那位梅公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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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雪》 2 (4)

季麟看著他慢慢的吃著甜汤,出了神似的望著外面,半晌才问他,'你想到了麽?怎麽叫他听话些呢?'

他只觉得心里一片苦涩,就把那汤碗放了下去,垂下了眼,说,'您是说之前跪下石阶下的那位梅公子麽?'季麟就望住了他说,'你去见过他了?'

他心里一惊,便老实说道,'是的。'

季麟任性的看著那他,笑著说道,'那你以为我说的还能是谁呢?自然就是他了,哎,你是没瞧见他笑的时候呢,可惜他不爱笑。'

他淡淡的'哦'了一声,就说,'您想要梅公子常常笑麽?'

季麟眼睛一亮,就说,'你能做得到麽?你要是做得要,要什麽我都给你。'

他就觉得好像脸上突然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耳畔也嗡嗡作响,连季麟接下来又说了什麽话都没听清楚。

他难看的笑了一下,却并不回答季麟的话,只是淡淡的说,'九殿下对他这样的好,他难道觉察不到麽?'

季麟脸红了红,然後才说,'起先他对我也蛮好的,可後来我要他跟我回宫,他偏偏不肯,我我就气了起来,说,'

他不动声色的问道,'什麽?'

季麟的脸涨得越发的红了,象是自己也知道所作所为实在不怎麽光彩,小声说道,'我对他说,他若是不肯和我一起回宫,我就要他十二个姐姐都进宫来'

他笑了一下,说,'怎麽,梅公子原来有十二位姐姐啊,怪不得叫了那个名字呢。'

季麟就嘟囔著说,'我不过做了这样一件事,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他就恨成了那样,连些好脸色都不肯给我了。'

他心里一阵儿翻江倒海,都不知道是什麽滋味了,只好镇定的附和道,'殿下只是说说而已,他就当了真麽?'

季麟越发的委屈了,就说,'是啊,我怎麽舍得,我这麽的在意他。'

他心里一痛,却仍旧静静的问道,'那他还有说过什麽话麽?'

季麟噘了噘嘴,不甘心的嘟囔道,'他说除非他死了,不然我别想摆布他。'

他'哦'了一声,心里其实并不怎麽意外。

季麟见他这样,突然就气愤了起来,说,'他也太拿腔作势了,白圻,你说是不是?'季麟好像是气得厉害了,想也不想,脱口就说,'他不过是山里的一个梅树妖,怎麽能这样对我!从来没人敢这样对我。'

他略一沈吟,轻声说道,'你若是放了他'

季麟当时就发起了脾气来,说,'我若是想放他,还带他回来做什麽?'

他不言语了,季麟就把口气放软了些,又说,'白圻,你帮我想个法子好麽?'

他说,'好,要我现在就去见他麽?'

季麟顿时欢喜了起来,一双眼睛明亮动人,让他几乎都不敢直视了。

季麟孩子气的和他说道,'我就知道你最有办法的。'

他不动声色的笑了一下,就说,'殿下想要他怎麽样呢?要他侍寝麽?'

季麟脸微微一红,就有些慌乱的呵斥他道,'你胡说什麽!'

他静静的看著季麟的脸,心却一点点的沈了下去。

季麟咳嗽了两声,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也不急在这一时。你先帮我慢慢的劝劝他,叫他别再这麽著跟我对著干了,我......是真心待他的,他怎麽就不明白呢?'

他静静的站了起来,就在季麟的身旁,心里满是苦涩,就说,'小殿下喜欢他,那是他的福分。'

季麟不快的嘟囔著说道,'你自然是这样想。'

他心猛的一跳,还以为是季麟是瞧出来了什麽似的,但再仔细一看,却不觉得这人的神色有异。

他们主仆二人静了许久,季麟突然说,'我原本以为这次回来了,就仍旧和从前一样了。'

他只觉得很是心酸,就说,'这里仍旧是和从前一样的,不是麽?

第 10 章

《六月雪》 10

《六月雪》 3 (1)

季麟笑了一下,只说,'二哥他们都只当我是个孩子,嫌我这个时候回来是添乱,是不是?'

白圻说,'您想多了。只是您在外面这些年,不免和二殿下他们生疏了,如今回来了,多去瞧瞧他们,就好了。'

季麟扶住了他的胳膊,走到了床边,一下子倒了下去。

白圻眼看著季麟躺下了,闭著眼,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喃喃说道,'我从前只觉得哥哥们既唠叨又无趣,如今看来......倒是觉得我象是个废物了。'

季麟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的说道,'我在落霞山的时候,听到他们背著我偷偷的说起那些战事。说如今妖魔出世,天下大乱,我原本以为这是都上古的时候才会有的事,没想到竟然真的发生了.......'

白圻安静了片刻,终於说道,'如今的情势,也不必我说给您听了,你问问五殿下就知道了,不必太过忧虑。'

季麟突然睁开了眼,目光炯炯的看著他,问道,'那些妖魔真的十分厉害麽?'

白圻不知他怎麽会突然有此一问,便说,'也有些厉害的,但许多也不过是浑水摸鱼,想要趁乱拣些便宜罢了。'

季麟静了静,撅著嘴说道,'若是五哥他们输了呢?'

白圻心里一惊,却并不敢露出半分毫,只笑了一下,说,'这怎麽会,即便咱们输了,还有天兵天将,哪里能让妖魔猖狂了去。'

季麟瞥了他一眼,才说,'你跟我说句实话,你之前也随军出征过了,也打过前锋的,我听过五哥再呆些时候,还是要去的,你觉得这次出征,五哥这次能有多大的把握?'

白圻说,'...这不是打一两次仗就能完了的事。'

季麟抿了一下嘴,多看了白圻两眼,说,'你也不必把我当傻子,我再不知事,却也不是个又聋又瞎的。去年大哥的忌日,五哥都没来看我,打什麽仗能打成这样?'

白圻闭上了嘴,不敢贸然接话,他知道这人是不傻,也不糊涂的,只是从来不肯用在正道。

他小心的看著季麟的脸色,说道,'若是要我说,这世上,从来都是邪不压正的。再说了,这仗怎麽个打法儿,原本就该是二殿下他们去忧心的事,您又何苦....'

季麟突然就烦躁了起来,睁开了眼看著他,生气的骂道,'我就恨你这样!'

白圻的心一乱,当即就跪了下来。他不知道是哪里又惹到了这人,可分别了六年,看起来一切都还是原样儿,其实什麽都变了。

季麟不开口,他就一直跪在那里,也不敢起身,季麟越发的恼怒了起来,突然抬起脚来踹在他的胸口,忍著怒气就骂道,'你滚!'

白圻震惊不已的抬起了脸,季麟闭著眼,微微的发著抖,他哆嗦著退了下去,心口疼得厉害,他想伸手揉一揉,却只是狠狠的攥紧了拳头。

六年前的季麟,虽然也娇纵得厉害,却从来没有这样待过他。他想了半天都不明白季麟到底是怎麽了。

他说的话,虽然十分只讲了三分,却没有一句谎话的。那些流血流汗的事儿,实在不该和季麟扯上丝毫的关系。

季麟突然追了出来,看到他居然真的要离开,气得越发厉害了,说,'你给我回来。'

白圻站在那里,为难的说道,'小殿下...'

季麟的脸色十分难看,说,'我叫你进来。'

白圻走了过去,跪在了他的脚下,低声的说道,'五殿下的事,您真的不必担心。若是您不愿留在这里,就去别的地方避一避。'

季麟垂著脸看著他,问说,'我能去哪里?'

白圻轻声说道,'这天下之大,没有您不能去的。寻一个安身保命之处,还是不难的。'

若是他没有随军出征,只怕也不会说出这一番话来。

这怕是万年才有一次的劫难,群魔纷纷出世,天下大乱将至,哪怕是骁勇善战的龙族,也抵挡不了许久了。

神魔交战之时,他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精怪,虽有心杀魔,却无力回天。

其实到了最後,他真心想保的,也只有一个季麟罢了。

季麟看著他的眼睛,默然了许久,然後问道,'那你呢?'

第 11 章

《六月雪》 11

《六月雪》 3 (2)

季麟看著他的眼睛,默然了许久,然後问道,'那你呢?'

白圻微微的一笑,说,'若是殿下有什麽想去的地方,请千万别忘了带上白圻。'他抬起头来,目光坚决的望著季麟,说,'我只要您看著我跟了您这些年的份上,答应我这件事。'

季麟笑了一下,问他说,'白圻,你也觉得我害怕了是不是?'白圻的心一沈,刚要开口,却又被季麟打断了,季麟看著他说道,'人人都觉得我没用,是个只会拖人後腿的,这我知道,可我没想到的是,就连五哥他也是这麽想。我跟他央求了许久,想随军出征,你知道他说我什麽麽?'

白圻心里著急了起来,却劝说他道,'不管五殿下怎麽说,都是为了您好。如今打起仗来,他最担心的就是您了,或许有时说话刻薄了些,可您何必为了这样的小事跟五殿下置气?'

季麟看著他,突然说,'你这是在替他说话麽?'

白圻低声的说道,'小殿下,您容我说句僭越的话...如今大殿下没了,就只剩您和他两个了,他不看顾您,还能看顾谁呢?'

季麟蹲了下来,看著他的眼睛,突然问道,'白圻,你是不是怪我回来得不是时候?'

白圻还来不及作答,季麟又自言自语的说道,'我听说你随他出征,倒很是卖命。我想若是他这次立下了战功,天界自然是偏心他多些,那二哥的位子也要做不稳了,对不对?到时候宫里易主,你也是个功臣。可我一回来,就把你的好事都搅黄了,你怪我,对不对?'

白圻不敢相信的看著季麟,可这人不等他回答,就猛地站了起来,含著怒气说道,'白圻,这宫里奴才多得很,我可不少你一个。你记好了,我当初能从你把五哥那里要过来,瞒著父皇和大哥把你留在宫中,也能把你一脚踢出这里。你给我老老实实的留在宫里,别再耍什麽花样,别再想著怎麽讨好你的五殿下,二殿下!'

白圻脸色苍白的看著季麟的背影,这一番话实在是太让他震惊了,以至於竟然忘记了为自己辩白和解释。

季麟见白圻愣愣的跪在那里,却不开口,以为是被自己说中了心事,气得浑身发抖,冷笑了一声,说,'我真是看走了眼,白圻,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你还当我跟以前似的那麽好哄麽!你要攀高枝,我非要你和我烂在一起!我就算成不了这宫里的正主子,收拾你这麽一个奴才,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说完,季麟就一脸怒容的走开了。

他随五殿下出征,几年才回来一次,对他来说,与季麟离得那麽远,实在和苦刑一般无二。白圻知道自己是个最没志气的,他宁愿跟在季麟身边,永远低著头,服侍这人一辈子便好。什麽功名利禄,什麽长生不老,白圻只知道,在他心里,实在都比不上季麟的一星半点。

可白圻万万没想到的是,季麟竟然是这样看他的,把他看得和宫里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一般无二。他也没有想到,季麟的疑心竟然会变的这麽重。

也许在落霞山的那六年里,季麟过得,并不象他以为的那样闲适。

白圻努力的静下心来,想著自己下一步究竟该怎麽做才好。他没想到季麟竟然想要随军出征,但这人毕竟年纪还小,会有这种兴之所致的念头也不是不可能的。但他转念一想,季麟早与六年前大不相同了,心思大约也不是他一时半刻能揣摩明白的。

他原本以为季麟是最不会引起猜忌的一个,如今看来,这人心里想的,只怕不比别人少。

可眼下最要紧的事却是,决计不能让季麟跟著五殿下出征。

五殿下虽然不应允,可二殿下那边可不好说。白圻从前跟著季麟的时候,就觉得这人深不可测了。二殿下看起来象是个无欲无求的人,可那眼神总是教他心底发冷。若是二殿下这次想要一石二鸟,一并除去五殿下和季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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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六月雪》 12

《六月雪》 3 (3)

白圻想到这里,心疾竟又发作了起来,胸口便绞痛不止,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他从来没在这个时候犯过病,当时在怀里摸索了半天,才想了起来,身上的药已经吃完了。

白圻攥著那空空如也的小瓶,一时之间,连动都动不得了,就出了一身的冷汗。正巧远处有侍奉五殿下的人经过,瞧见了他这个模样,急匆匆的把他扶去了花苑去寻素音。

素音是这宫里看守花苑的精怪,世代都是为宫里制香的,治他心疾的药丸,也是五殿下在军中之时,命他所配的。

其实白圻的身体原本一直都是很好的,在宫里这些年,几乎都没有生过病。可是随军在外的时候,却不知道怎麽的就犯了心疾,直教他痛不欲生。五殿下当时也是十分惊讶,叫人来瞧也看不出什麽来,就命素音试上一试。素音那时不过是闭著眼用指点住了他的眉间,凝了半柱香的神罢了,可配制的药丸果然有十分的效用。

只是到了後来,白圻心疾的发作却越发的频繁,那药丸起效也越来越慢,他曾去问过素音,素音只是和他说,'听说白大人在阵前十分的英勇,杀敌甚多,精神实在可嘉,可你到底不是金刚不坏之身,还是不要太过逞强的好。'见他脸色不好,便又说
,'不过是累著了,等到大胜回宫,慢慢休养些日子,兴许就好了。'

白圻便不再多问了,可自那时起,却暗暗的对五殿下生出了疑心。

白圻虽然一直侍奉著季麟,却是当初五殿下出宫时,从人间带回的。五殿下那时年纪尚轻,不大受宫里规矩的拘束,十分的任意妄为,结果惹怒了父皇,被罚出宫守河。那时他不过是落霞山中诸多成精的花木之一,五殿下前去游玩,不晓得为了什麽,竟然特特的拿法术拘了他回来,锁在帐外,想了起来,便给他口水喝,其余时候,便不管不顾。

季麟与五殿下本是一母所出,便常常偷溜出宫,借口去探望五哥,其实不过是玩心大发,想要游乐罢了。

那一日季麟在五殿下的帐外瞧见的白圻,正是他这一生最狼狈绝望的模样。

那时白圻被锁在帐外,狗一样的跪在地上,饥渴的仰著头,急切的饮著侍从喂给他的水,察觉到季麟好奇的眼神之後,原本已经淡漠了的羞辱和懊悔就好像千万根针一样的扎著他的脊背,让他挺直了身体,咬紧牙关扭开了脸。那个侍从捏住了他的下巴,似乎想要掰开他的嘴,季麟推开了那个侍从,然後掏出了自己的水囊,举起来喂到了他的嘴边,一面骂那个侍从道,'五哥怎麽会留你这样的蠢材,水都不会喂麽?呛住了怎麽办?'

白圻那时也许是太吃惊了,竟然不自觉的就张开了嘴,眼看著季麟小心的喂水给他,脑袋里却是一片混乱。

白圻到了现在也想不明白,他不过是落霞山中一个小小的精怪,才刚刚化出人形来,和生来就尊贵的龙族比起来,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季麟那麽一个娇纵任性的孩子,当初到底为了什麽要那麽做?

白圻从来都没问过。

季麟那时不只喂了他水喝,还替他解开了法术,任性的拉著他进了大帐,然後和五殿下说道,'五哥,你把...'季麟顿了一下,突然扭头看他,问,'你叫什麽?'

他不由自主的就答道,'白圻。'

季麟赶忙又对五殿下说道,'五哥,你把白圻给我。'

五殿下那时正在喝茶,听了这话差点儿呛住,说,'别胡闹,你看看清楚,他可是妖怪。'

季麟不乐意的撅起了嘴,说,'我不管,宫里的人都比我大许多,我一个都不喜欢,我要白圻陪我。'

五殿下根本不以为然,轻蔑的说道,'他这样的妖怪,怎麽能进得了龙宫?'说完就皱起了眉,对身旁的侍卫吩咐道,'快点儿把他给我拖出去!'

季麟一听这话慌了神,匆忙的把他藏在身後,央求道,'那我出来和五哥你一起住,那白圻他就可以陪著我了吧?'

五殿下当时似乎觉得十分好笑,说,'宫里那麽多侍从,你非要这麽一个没用的东西做什麽?'

季麟那时年纪小,就扁了扁嘴,反问道,'那你要他做什麽?'

第 13 章

《六月雪》 13

《六月雪》 3 (4)

五殿下眯起了眼,看了季麟两眼,然後一脸满不在乎的说道,'我留他在这里是有用处的,如今也不怕说给你听。你知道他是什麽?他本是附骨而生的花木,是白马骨所化的妖怪,在那落霞山里生根发芽,竟然成了人形。虽然难得一些,也不过是寻常的妖怪罢了。他被我找到,也实在是机缘巧合。等他日後长成了,头发就会全部变白,那时杀了他埋在土里,就可以化做一副白马骨来,那时若是有明白人,去把那白马骨种在土里,日日拿龙血浇灌,就能长出一匹举世无双的良驹。'

白圻震惊不已,他只知道山中花木繁茂,同类也有不少,却只有他始终不曾开花,却成了精怪。如今听五殿下这样一说,他才明白,原来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一番缘故。

季麟也吃了一惊,看了白圻一眼,便说,'五哥,你别杀他,你要什麽样的神马,我去求父皇还不成麽?'

五殿下冷哼了一声,说,'妇人之仁!他这样的小妖,若不是遇到我,也不过是在山里自生自灭罢了。我如今用了他,也是他的造化!'

季麟也倔了起来,说,'既然是这样,五哥把他给了我又怎样?我又不是白要你的!'

五殿下勃然大怒,说,'这东西虽然不值什麽,也是我辛苦寻来的,你说要,我就给了你不成?'

季麟也怒了起来,但终究是个孩子,气势上便输人一等,两人剑拔弩张的瞪了半日,季麟突然撒赖起来,说,'我要去和娘说!'

五殿下被他惹恼了,冷笑一声,说,'就为了这麽一个东西?好!你拿去,拿去!小九,我倒要看看你怎麽把他带进宫里去!不信你不给我送回来。'

不过出乎五殿下意料的是,季麟为了带白圻进宫,竟然把自己一枚脱落的龙角给了他,让他带在身上。

白圻直到後来才知道,龙族是不会随意把龙角给人的,哪怕只是脱落的龙角。季麟给他的,是头一次蜕下的龙角,另一枚他也不知道季麟如今究竟藏在哪里。

时至今日,白圻回想起来,还觉得难以置信。

幼龙第一次蜕下的龙角小小的,很坚硬,甚至可以握在手心里,白圻这样做的时候,心里就生出了种异常奇妙的悸动。

但後来白圻忍不住就会想,或许季麟当初之所以会那麽做,只不过是孩子时那种莫名其妙的好胜心罢了。因为五殿下当著那些侍从还有他的面说了那样的话,所以季麟才会不顾一切的要把他带进宫里去。

白圻仍旧记得他当五殿下看到他手里紧握著的那枚龙角时,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

那一日是五殿下头一次拿正眼看他,还问了他这样的一句话:'你知道这是什麽麽?'

白圻犹豫了一下,照著季麟的话老实的回答说,'回五殿下,是九殿下的龙角。'

五殿下似乎对他的回答极为不满,招了招手,要他上前,然後扣住了他的手腕,说道,'我给你放进去。'

那时五殿下不知道使了什麽法子,竟然不分由说的就把那枚龙角放入了他的心口处。

当时的情形看著十分可怕,其实倒一点儿也不痛,也许不是不痛,只是因为他太过吃惊了,所以没察觉罢。

白圻在回过神来之後,抬起了手来使劲儿的摸著胸口,似乎想要把那枚小小的龙角抠出来。毕竟季麟给他这个只是要让他入宫,又没说过不会要回去的话。

五殿下眯著眼看白圻著急的模样,意味深长的对他说道,'你记好了,妖怪终究还是妖怪。你藏得了这一时,藏不了一世。等小九腻了,你迟早还得回来我这里。'说完,就让侍从把他送去了季麟那里。

白圻刚进宫的时候,很害怕季麟不知哪一天就会朝他要回那枚龙角,他离开五殿下时听到的那番话总是在他的耳边回响著,的确让他度过了一段十分难熬的日子。

白圻那时并不知道龙角对龙族究竟意味著什麽,他只是不想把那个孩子亲手递给他的东西还回去,虽然他的确也是还不出。

季麟後来也曾追问过他,究竟把那枚龙角藏在了哪里。白圻不敢说是被五殿下放入了胸口取不出来了,每次都只说是藏在了隐秘之处,後来季麟就不问他了。但他总觉得季麟其实是知道的,毕竟那是季麟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东西。

第 14 章

《六月雪》 14

《六月雪》 4 (1)

其实宫里年纪小的侍从也不是没有,但白圻就是不明白季麟为什麽一个也不喜欢,偏偏要朝五殿下要了他。

但後来白圻在宫中,一待就是那许多年,也并未被季麟送出宫出。而当五殿下再次回到宫里时,也没把他怎麽样过。白圻曾听季麟说起过,五殿下因为守河府有功,还得了一匹天马当坐骑,倒是十分喜爱的样子,他就渐渐的宽了心,忘记了五殿下当初捉他的原委。

可如今心疾的发作越来越频繁,让白圻不得不起了疑心。素音给他的药丸一定有鬼,虽然素音每次配药都是当著他的面,取用的药材也没有什麽可疑的地方,可这蹊跷一定是在药丸里。

只是有一件事白圻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若是五殿下要取他的性命,为什麽不是更早些时候,而是在他服侍了季麟这麽些年之後,甚至随五殿下上阵杀敌,立下了战功之後才动手?

五殿下虽然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但还不至於会做出这样近乎荒唐的事来,除非...当年五殿下对他和季麟所说的,并不全都是真话。

素音又替白圻配了些药,仔细的分好,装入瓶中还给了他。

白圻见他这次配了许多,还觉著奇怪,就听素音同他说道,'若是此次出征,你的心疾再犯,切忌动怒,切记切记!'

白圻听著这话更是疑心,就问说,'难道你这次不随五殿下同去麽?'

素音半晌没说话,白圻心里就犯了疑。五殿下这个人在宫里随性惯了,也不向别的殿下那样身後总跟著一群侍从,可素音却是这人的心腹,向来不离左右的。虽说外出征战劳顿,五殿下却还是带著素音一路随行,没有例外的时候。

素音叹了口气,'说给你听也不妨,二殿下这阵子身上不大好,五殿下他让我留下来随侍,二殿下也是准了的。'

两人一时都无语,心思却是各异。白圻心里想的是,二殿下偏偏这个时候生了病麽?只是五殿下走出这样的一步棋,实在是十分的险恶,只怕素音是要平白的送命了。

想到这里,白圻便多看了素音两眼,心里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白圻将那小瓶仔细的揣在怀中,自花苑归来,经过池塘时,心里一动,便低头朝水中看去。这样一看,自己倒笑了笑,原来头上的发簪歪了些,他把发簪拔了下来,想要重新挽一下,结果却愣住了。

因为想要看得清楚些,所以白圻垂下了头望著水面,结果竟然被他看到了黑发之中细细的一缕白发。白圻惊的连手中的簪子都掉在了水里,那些鲤鱼被吓得四散而去,片刻之後又聚齐在一起,围成了个法轮的模样。

白圻伸出手去,却又缩了回来,许多年前五殿下说过的话突然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他的心跳得厉害,也顾不得披散著的头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回走去,心里却早就乱成了一团。

白圻回到房里,手还在发抖,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努力的镇定了下来,然後把那小瓶里的药丸仔细的倒了几粒在一张素纸上,然後捻碎了一个,又用发簪挑了一点儿,凑了过去嗅著,他还是不觉得哪里出了错,可他却越发的心烦意乱了。几根白发或许寻常,可是那麽一缕?

五殿下的话他记忆犹新,只是若真的等到了他满头白发的时候,那恐怕就迟了。

白圻愣愣的看著那些被倒在素纸上的药丸,然後看著镜中的自己,他还是瞧不出来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不然他也不会吃了这几年。

若不是他在池边偶然瞧了一眼,散开了头发,他也不会看到...散开了头发...白圻想到这里,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纸上的那一粒乌黑色的药丸被他捻碎了,哪里还有之前圆整的模样?

他的心一点点的凉了下去,没了底。

万一有蹊跷的不是药材,而是用来和这药丸的蜜呢?

他为什麽从来没有疑心过?因为素音当时拿了许多盛了蜜的小盏来给他,要他自己挑一种。

素音配的药,不是要害他,所以没有丝毫的毒性。那药不是用来治他的心疾,只是要他快些长成罢了。

有毒的,应该只是那小盏里盛著的蜜罢了,所以他的心疾从不见好,反倒越来越重了。

白圻的手又开始不停的颤抖了,连把梳子都抓不住,他只是觉得荒唐,五殿下这麽做,难道真的就是为了一匹举世无双的马麽?

许多年前,他信。可现在,这种时候,为什麽偏偏会是这种时候,他不信。

第 15 章

《六月雪》 15

《六月雪》 4 (2)

白圻飞快的把头发挽好,看著镜子兀自出了神。

若五殿下真是要他的性命,那麽他原本筹划过的许多事情,如今全都要推翻重来了。

出征在即,时日无多,无论怎样,他都得尽早的拿定主意了。

白圻不敢贸然的去见二殿下,只是从春雪那里打听出了二殿下并未应允季麟随军出征的事,他这才算是暗暗的松了口气。

春雪却说,'白圻,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麽。小殿下这次若是一并出去,好歹也能长些见识,他总是这样的小孩子心性,也不是件好事。'

春雪一向是个心直口快的姑娘,依照二殿下那种从不喜欢显山露水的性子,为什麽偏偏会这样的中意春雪,也是让白圻觉得十分在意的地方。

只是白圻听到春雪这样说起季麟,又想起那人踹在他心口的那一脚,心里便不知道是个什麽滋味。若季麟还真的是从前那样的任性妄为的小孩子,倒也罢了。却偏偏学二殿下和五殿下那样,暗地里生出许多的心思。

春雪见他只笑不语,犹豫了一下,便偷偷的和他说道,'白圻,你这次出去,千万要小心五殿下...'

白圻怔了一下,忍不住疑惑的看著春雪。他怎麽也想不到,这话竟然会是春雪说给他听。

春雪悄悄的和他说道,'你千万不要和人说,我偷偷瞧过呈递给二殿下的密件,说五殿下上次带兵出征,明明都已经把那些妖兵魔将打得溃不成军,却还是放了他们一马。'

白圻心里却惊讶不已,倒不是因为五殿下做出这样放虎归山的事,而是事关军情机要的文书,春雪居然会看得到。

白圻镇定了一下心神,故意装作不相信的口气,略带责备的问说,'难道你觉得这次出征,二殿下还会阵前倒戈不成?'

春雪犹豫了一下,偷偷的和他说,'这话你只装作没有听到...二殿下他身子不好,原本想要让位给五殿下的,若不是出了这件事,只怕呈递给天庭的文书都早已经批回来了。那送密件给二殿下的,可不是咱们这边的人。'

白圻听到这里,皱起了眉头,却没再开口。

春雪又和他说了几句话,便走开了。白圻心里虽然暗暗著急,却无计可施。他倒不觉得五殿下存有异心,毕竟天界下令出征,几路兵马同时受人调派,之间或有龌龊,也是难免。可二殿下若是对五殿下下得了这样的狠手,会对季麟怎样,只怕也难说了。

可隔天正午过後,二殿下竟派人唤了他过去问话。原来季麟自个儿跑过去找二殿下,说要和五殿下一同出征,被二殿下一口回绝之後,便大发了一通脾气,说也不许他去。又说白圻原本就是他的人,得留下来侍奉他。

二殿下就笑著问白圻说,'他是把话搁在这儿了,那你呢?你是想随军出征,还是留下来陪他?'

二殿下又说,'你如今也不比往常了,不必总是拿他的话当真。你日後拜了大将军,就和他平起平坐了,难道还要去他宫里随侍不成?'

白圻听著这话,心里就是一紧,二殿下的意思,似乎也是不想他留下了。

他虽然这样想,口里却只是说,'九殿下年纪还小,说话是任性了些,可白圻侍奉了他这麽久,即便如今不在他身边了,心里也把他当作主子的。只是这出征打仗的事,小殿下怕是想不周全,白圻的去留,还是全凭二殿下的意思了。'

二殿下笑了一下,就淡淡的说道,'那你就随小五去罢,回来报喜的时候,小九也算沾些光。'

白圻镇定自若的叩别了二殿下,回到房里时,他的手还在抖。

白圻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错话,他只是隐隐的察觉到,二殿下的心意已定,再难更改了。

五殿下这次出征若是不能活著回来,那季麟又会怎样?他不敢说,五殿下或许是不成了,可季麟大约还是能保住一条命的。可这个孩子从来自在惯了,任性妄为的,哪里受得住那样的拘束?在落霞山呆了六年,就几乎要了季麟的性命了,若是五殿下也不在了,季麟会怎样...他更是不敢多想了。

白圻也是曾经想过的,以自己的身份,的确不能在这里呆上一辈子,他也不是没为自己想过退路,但在他的心里,毕竟还是季麟的分量更重一些。惧怕的心思,想要逃走的念头,总是在想到季麟的时候,就不了了之了。

第 16 章

《六月雪》 16

《六月雪》 4 (3)

自从大殿下没了,这宫里的事,就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不过至少还有一件事他是明白的,其他的殿下倒也算了,可二殿下和五殿下,只怕都是不会对那个位置死心的。

白圻想起素音的话,便站了起来,来回的踱著步子。素音虽然说是要留在宫里,为二殿下诊病,可是...若是五殿下根本不想随军出征的话...

若是这个人根本就是准备好了要在出征前动手的话,那麽说是要把素音留下来的话,只怕也是装装样子罢了。临行前饯别,若是那时起事,虽然凶险,却是最出人意料的。违抗天命的事,五殿下那个人,真的做得出来麽?况且看素音说话时那种郁郁寡欢的神情,倒不象是装的。

白圻在这里心里烦闷,正想著心事,季麟却又偏偏差了人来寻他。

他得了话,哪里还敢耽搁,慌忙就赶去见季麟。

二殿下派来的侍从仍在门外候著,他知道这时候就算是见了这人也什麽话都不能说,便越发的焦躁了起来。季麟看到他,就一副怒气未消的模样,不等他开口,就问说,'二哥跟你说了?不许你跟五哥去?'

白圻只是跪在那里说,'小殿下,二殿下的意思是,等我随军出征回来,再侍奉您。'

季麟勃然大怒,站了起来说道,'你就这麽不想看到我麽?'

白圻不好明说,只好轻声的说道,'小殿下,您多心了。'

季麟瞪著他,半天没说话。

若是五殿下能成事,他自然是不必担心季麟了。可若真的到了那时,只怕他便是刀下的鱼肉,性命堪忧了。他随五殿下出征这些时日,也隐隐察觉了这人本性中执拗的一面。五殿下曾经在军中大帐里看著他说过这麽一句话,'白圻,你倒是聪明,知道要凭军功进身,不过你若是能做到连我都动不得你的地步,只怕也不容易罢?
'

那时他就出了一身冷汗,但却只觉得这人不过是自视甚高,瞧不起他这样一个精怪罢了。

等发现了那缕刺眼的白发时,他才觉出了不对。可他也没有傻到要向季麟求助的地步。

季麟会为了带他入宫而和五殿下起争执,还会送他龙角,但这些年过去了,季麟已经不是那个单纯的小孩子了。他也不愿意看到季麟为了救他而和五殿下起冲突。

白圻的胸口隐隐作痛,只说,'小殿下,我不过是落霞山一个小小的精怪,承您的恩情,把我带入宫中,还送了龙角给我。在我心里,您永远是我的主子。'

季麟嗤笑了一声,说,'如今我回来了,你自然是这样说。'

白圻忍不住就说,'您明知道...'

可话一出口,他就觉得失言了,慌忙把话咽了下去。

季麟逼视著他,问道,'我明知道什麽?'

白圻艰难的说道,'若不是您,白圻也不会有今天。'

季麟暴躁的逼近了他,'你要是敢跟五哥去打仗,就把龙角先还我!'

白圻震惊不已的看著季麟,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了起来。

五殿下把季麟的龙角放在了他的身体里,他连取都取不出,要他拿什麽还?

季麟伸出手来,扣住了他的肩膀,不许他起身,口气突然放软,说,'那天晚上出去打猎的时候,五哥跟我说了些话,把我气坏了,所以才会对你说了那样的话,你是不是生气了?你自小就服侍我,若不是怕二哥把你送出宫去,我又怎麽会在落霞山老老实实的呆六年,我如今回来了,你就要走麽?'

白圻苦笑了一下,谁都知道季麟究竟为了什麽才会被送去落霞山的,因为他实在是太胡闹了,大殿下他们都看不过去,才想著要他收收心性的,还是五殿下说要送去落霞山的。

这个人总是这样,也不管别人究竟怎样的心思,就随性的说出一些让人忍不住要多想的话。

季麟见他沈默,以为是动摇了,便又说,'白圻,你别跟五哥去。我还有一个龙角,也送给你,这样的话你就可以...'

白圻立刻拦住了季麟接下来要说的话,坚决的说道,'小殿下,我马上就要随军出征了,军令如山,怎麽可以随意收回?还有,您也不小了,龙角是何等的宝物,这样的话,还是不要再随意出口了。'

第 17 章

《六月雪》 17

《六月雪》 4 (4)

季麟脸色顿时大变,怒气冲冲的骂道,'白圻,你可别不识好歹!'

白圻的心里一阵儿刺痛,他轻声的说道,'小殿下,承蒙您看得起,让白圻在您身边伺候了这麽些年...日後若是有用得著白圻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季麟被他气得不轻,不等他把话说完,当即就大声喝道,'你滚!'

白圻想了一下,又说,'小殿下,那梅十三是我在落霞山的旧友。若您对他是真心的,只怕还是要耐住些性子,好好的待他。他脾气不怎麽好,您多忍著些,日子久了,他就会回心转意的。他对人好起来,就是全心全意的,到了那时,您一定会欢喜。'

季麟怔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出乎意料,疑惑的看著他,问说,'白圻,你是为了这个在生我的气麽?气我把他带回宫来,委屈了他麽?我是很喜欢他的,我这话都是真情,没有半点假意。我会好好待他的,我几时骗过你?我跟你发誓好不好,我再不对他发火了,我也不逼他了,他若是想回去...'季麟咬了咬嘴唇,有些不甘愿的说,'那你就陪他回去散散心,别跟五哥去了,好不好?

他心里一阵儿难受,就扭开了脸,却只是说,'小殿下,白圻这次前去,不知何时能回。若是您有闲暇,就多去瞧瞧十三...'

季麟好像没了法子,恼火又急躁的说道,'你究竟要怎麽样才肯留下?'

白圻心口一颤,却不敢抬头。他知道自己说不出狠话来,可他留在这里,只怕也是死路一条。

若是二殿下想要除去他,只消随便寻个罪名就好,他混入龙宫,还私藏龙角,这两件,随便哪一桩都足够他死千百回的了。若是五殿下命够硬,带著战功班师回朝,取他的性命,更是小事一桩了。

他不知道等他头发都变白了究竟会变得如何,五殿下曾说过,那时他便算是长成了,他不太明白五殿下的意思。

他曾见过山里与他相似的同类,可他的确隐隐的知道,自己和他们不同,倒不是因为山中那些与他相仿的花木,偏偏只有他成了精怪。

每到开花的时节,他总是觉得莫名的焦躁,可是却从来都没有开出过花来。正当花期之时,他的目力所及之处,所见到的那些寻常的同类,总是教他自惭形秽。

若是长成了便能够开花,是不是他就能够象落霞山里的那些同类一样?

开放时,犹如六月时落了满树的雪?

五殿下说过,若是等他的头发完全变白,他便长成了,那是不是意味著他会有所改变?还是说那时的他,便已经走到了尽头?

但无论怎样,他都不能留下来了。单看眼下的情形,就算他想留,只怕也是留不住了。他不想死在五殿下的手上,也不想死在季麟的面前,无论哪种可能性,都让他不寒而栗。

他宁愿多活些时日,至少活著,他还能有机会再见到季麟。

若是死了,他就真的什麽都没有了。

可他为什麽还不走,还是要留在这里?还要巴巴的来见这个人?还要来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

白圻低声的说,'白圻这就告辞了,小殿下,我不在的时候,您要多保重,好好的待十三。'

季麟难以置信的看著他,他行了大礼,然後慢慢的退了出去,季麟只是直愣愣的看著他走了出去,连动也没动一下,似乎忘记了该怎麽样开口才能说话似的。

白圻不敢回头,也不敢停。

他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的精怪,却奢望著根本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就好像山里的那株凌霄花,总是努力的朝上攀爬,却永远都触碰不到夜空里那颗遥远又冰冷的星子。

相较而言,他其实已经很幸福了,不是麽?

所以他还是不想离开。

他想赌一把,而他想要赌的,就是五殿下的心。

大殿下没了,如今在这个世上,季麟就算是那个男人最亲的亲人了。他想赌赌看,那个男人到底能有多狠,到底能有多想要那个位置。

第 18 章

《六月雪》 18

《六月雪》 5 (1)

白圻去见五殿下时,不象从前那样把头垂得很低,而是抬起了脸来看著五殿下。

他从来没有这样直视过五殿下的眼睛,虽然这个人仍旧是一副随性的模样,可眼神里却别有一种犀利,看得他暗暗心惊。

他跪倒在五殿下的面前,不敢多礼,只说了一句话,'五殿下,二殿下昨日里同我说道,日後我若是拜了大将军,便不能再象如今这样追随小殿下左右了。'

五殿下眯起了眼睛看著他,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诧异,反而同他说道,'这话可不象是你该说的。没说完罢,然後呢?'

白圻重重的磕头,说,'白圻只想求您一句话。能不能让我一直跟随著小殿下?'

五殿下闲闲的笑了起来,说,'这话你该问二殿下才对,他可是许了你大将军之位的人。来见我做什麽?'

白圻闭口不言,他来就是为了试探五殿下,可不想让这人轻而易举的就看穿自己。

五殿下瞧了他半日,终於缓缓的开了口,嘲讽一般的说道,'小九还是小孩子心性,难为你如今还愿意伺候他。'

白圻抬起了头,鼓起了勇气说道,'五殿下,若是我在您眼里,还算是个有些用处的人,就求您答应了我这件事罢。'

五殿下眼中的笑意带著玩味,轻轻巧巧的摆了摆手,说,'你凭什麽求我?'

白圻顿了一下,豁了出去一般的说道,'凭我这条命。'

五殿下眼中有阴骘的目光一闪而过,然後轻描淡写的说道,'你的命?你的命又值什麽?二殿下若是看重,你就该去问他才是。'

白圻淡淡的说道,'五殿下说的是,白圻这条命是不值什麽。只是这样一条贱命,却难为素音日日的替我配药,白圻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五殿下突然笑了起来,毫不遮掩的说道,'那东西果然起效用了麽?'

白圻没想到自己的话说得这样的隐晦,这人居然这麽痛快的就承认了,当时也愣住了。

五殿下看了他一阵儿,玩味般的问说,'难道...你害怕了?'

白圻沈默的垂下头,一声不吭,心里却又气又恨。

五殿下冷哼了一声,说,'你若是想活命,就拿一样东西来换罢。'

白圻忍不住问道,'五殿下是说...?'

五殿下大笑了起来,嘲讽道,'白圻,你一个妖精,能有什麽?可当初还是我把小九的龙角封在你身子里的,你忘记了麽?他是个不知事的,难道你也是个傻子不成?'

白圻心猛的一沈,龙角是龙的法力所在,所以幼龙长成,小角会脱落,然後才会生出真正的龙角来。龙族一向都是把脱落的龙角细心收好,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这个人如今又说这话,难道不是想他用季麟的角来换自己的命麽?

是啊,他怎麽早没有想到,五殿下与季麟本是一母所出,季麟的龙角,更是可以为这人所用了。他做梦也没有料到,五殿下竟然连季麟都要算计。白圻不敢再想了,只装著糊涂,说,'白圻不明白,五殿下若是想要白圻的性命,白圻自然是双手奉上,不敢有丝毫的犹豫。'

五殿下微微一笑,自信满满的说道,'白圻,你就快长成了,我看你到了那时候,再怎麽装?'

白圻听著糊涂,却还是害怕了。他隐约的猜出来了,五殿下当初捉他,如今又费尽心机的要素音对他下药,肯定不是为了取一匹好马那样简单的理由。而等到他长成的那一日,只怕就再难留在这宫中了。

五殿下见他脸色苍白,仿佛受到惊吓一般,便笑著安抚他道,'你也别怕,我怎麽会害小九?不过是只角罢了,他也没什麽用处,拿来换你的一条命,只怕他高兴还来不及。如今大哥没了,我也没个帮手,他也不争气,送我只角罢了,又有什麽?是不是?你怎麽就怕成了这样,哪里还象是个要做大将军的人?'

白圻言不由衷的答应著,然後匆忙的告退了。

对他来说,上阵杀敌容易,在宫中行走却极难。正所谓关心则乱,他一想到这宫中之事纷纷乱乱,每一丝每一扣都会牵扯到季麟时,就拿不准主意了。

季麟的龙骨被五殿下封在他的心口,绝对不是什麽好事,他是妖精,季麟却是龙族,又被咒封住,那龙角只怕都被他的妖气浸坏了罢?五殿下当初不知安得什麽心,竟然还拿了咒把龙角封在了他的身体里。这枚龙角若是被五殿下拿去,或许还会害了季麟。他想到这里,一颗心顿时沈得没了底,唯一的念头,就是逃命要紧,不能让这龙角落在五殿下的手里,其他的,他什麽都不敢再想了。

白圻经过池边时,看那池塘之中又多了几尾银鳞鲤鱼,眯著眼睛,心里挣扎了一番,却还是拿定了主意。他趁著四下无人,便一条条的捏住,抠取了鳃下埋著的珠子出来,偷偷的藏在袖中。等回到房中,便仍旧取了银水来浸那珠子。之前拿回来的那些亮红色的珠子,如今已经变得微微泛青了,他看在眼里,便觉得胸中愧疚难当。

那些亮红色的珠子原本都是水族们的灵珠,被青泥团住,因了龙宫的法术,便可幻化出各样的活物来。他条

他取了那珠子,实在是有用处的,虽然他并不想真的用到那些珠子。

没想事到如今,还是不得不用了。

白圻一直静坐在桌旁,等到入夜,这才拿出了银水中浸著的珠子,用力的捏碎了,然後用水服下。

这许多颗的灵珠子被他服下,他的身体里又有季麟的龙角,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宫了。

这法子不过是能在一时半刻间起效的障眼法罢了,可却是顶用的,尤其是对龙宫的看守来说。

白圻摘掉了腰间的红玉牌子,珍重的把它放在桌上,然後收拾好了行装,便逃了出去。

他却并不去别处,竟先回了落霞山。

第 19 章

《六月雪》 19

《六月雪》 5 (2)

白圻独自一人逃走,随身只带了一些极其细小的物件。有些是季麟给他的,还有一些是他觉著外出时或许会有些用处的。

但他心里其实也是明白的,能躲得了一时,不能躲得了一世。他虽然装得和这山里的妖精一般无二,但是若是季麟想要寻他,还是寻得到的。毕竟这个人的龙角就在他身上。

白圻回到他旧时的住处,直到此刻还觉得恍然如梦。

他知道若是五殿下动手,那季麟应该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可他还是忍不住担心。他回到山里的那一晚,就去了他的原身所在之处。当初五殿下捉住了他,却并没有掘他的根,如今想想,的确有些可疑了。譬如他们这样花木一类的妖精,若是根留在原处,终究是不会死心的,看看梅十三就知道了,若是季麟能够再狠心些,把那一株梅树连根掘起,带回宫中,只怕...

白圻想到这里,心里就说不出是什麽滋味。

只是他走近那里的时候,就腿脚发软,头晕目眩,他吃惊不小,心知不妙,慌忙的转头走开了。

白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带著龙角的缘故,但也不应该这样。若是根还在这里,那他来这里,才更应该觉得精神气爽,更有气力才对。

白圻疑惑不解的望著那里。一切仍旧是往日的模样,还是那棵老榕树,还是那些野花开得正好,如今正是六月时节,远处有他的同类,已经开始开花了,星星点点的细小白花,缀在浓云般的绿叶上。

白圻默然的走了回去。他见到季麟之後,满心里就只有那一个人了,几乎就把这山里的事情都忘记得差不多。如今回到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这里的一花一树,仿佛几百年都不曾变换过,连风里草尖的气息,似乎都在呼唤著他幼时的记忆。

他还记得那时候梅十三小小的模样,十分的可爱。但是那孩子自幼就被十二个姐姐娇惯坏了,又因为生得好看,性格自然有些恶劣。两个人初识时,那孩子总是对他大发脾气,却又老是缠著他不放,惹得他很是头痛,後来才乖巧了许多。

他还记得十三小的时候,曾经问过他为什麽不会开花。

那件事一直都是他心头的痛处,不能开花的模样总是让他羞愧难当,自觉低人一等,所以十三问他的时候,他真的不知如何作答,只好默默的走开了。

结果後来梅十三头一次开花的时候,自作主张的撒了他满身的梅花,弄得他哭笑不得。但那梅花的清香却在他的身上留了好几个冬天,害得他被周围的花妖偷偷的议论。

白圻想起从前的事情,便忍不住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若是他没有遇到季麟的话,或许真的会和十三在这山里过上一生一世罢。但这世上的事,又岂是那麽的简单呢?

他在这山里住了几日,慢慢的闲适了下来,心里却隐隐的不安。自从回到这山里来,他就有种出乎意料的安全感,对於五殿下的惧怕,也淡薄了许多,但是想起季麟,他却还是忍不住的担忧,哪怕是再怎麽尽力安慰著自己,五殿下怎样也不至於要季麟的性命,却还是不能停止那种没有边际的胡思乱想。

白圻虽然没有再吃素音配的药,心疾却不再发作了,这让他稍感安心。只是发间的白丝,却越来越多,每每在山泉边俯首,就让他心惊不已。

他有心要寻些药来配著吃,但试过的都没什麽用处,素音用来和药丸的蜜究竟是什麽,他现在还没搞明白,若是十三在这里,或许还可以帮他看看。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白圻从来没见过季麟这麽为谁著迷过,说起来十三也是值得的,就是性子傲了些,脾气大了些,但生得那麽好看,季麟喜欢,也不奇怪。

白圻的心里一阵儿绞痛,却摇了摇头,不愿再去多想。

他这次外出,特意从山崖上摘了蜂巢回来,只是快回到住处的时候,却看到梅十三在那里怔怔的站著。

白圻看到十三在这里,心里也是吃惊不小。他不知道十三是季麟放了回来的,还是私自逃了回来的。但若只是十三一个,只怕还是极难出来的。

白圻清了清嗓子,叫道,'十三。'

他好几日不曾和人说话了,乍一开口,声音听起来便十分的怪异。

梅十三浑身一震,猛的抬起了头来,仿佛吓了一跳似的。白圻笑了起来,梅十三却还是瞪著他,满脸都是惊讶和疑惑的神色,他这才想起,自己为了摘蜂巢回来,一路上还带著纱帽没撩起来。

他使了个法,把白发都遮掩了起来,这才摘掉纱帽,微笑著说道,'你怎麽来了?'

梅十三听了这话,脸色就变得阴晴不定,说,'怎麽,我来不得麽?'

白圻淡淡的笑了一下,说,'怎麽来不得?不过,怎麽...就你一个?'

梅十三似要发怒,却又冷笑了起来,说,'自然只有我,还能有谁?你是想问你家小主子来没来,好不好,是不是?不过你心里只惦记著你那个小主子,只怕我只剩半口气了,你都不会多问一声罢?'

白圻静了一会儿,才问,'你见著我就瞪著我,也不象是高兴见我的意思。我问了你,只怕你会嫌我虚情假意,更是生气,不是麽?'

梅十三被他气得不轻,就说,'随你说好了!'

白圻便朝他走了过去,一面说道,'进去坐著罢。'

梅十三望了他一眼,并不迈步,却突然和他说道,'我只是没想到,你舍得离开他?'

白圻淡淡的说道,'我有我的难处。'

梅十三哦了一声,说,'你知道麽?你的小主子宫里出事了。五殿下在出征之日率兵逼宫,将二殿下等人押了起来,关在偏殿,不放人入内。又命人守住宫外,不与天界通消息。'

白圻听到这样的消息,心就沈到了底。他没想到五殿下连天界都不顾忌,竟然真的就这样做了。他紧紧的屏住了一口气,觉得烦躁不已。他的确是赌五殿下赢。可也正因为是五殿下,所以他才想要逃开。

白圻垂著眼问道,'那他怎麽样了?'

梅十三斜了他一眼,问说,'你开始担心了?'

第 20 章

《六月雪》 20

《六月雪》 5 (3)

白圻静静的说道,'你也说了宫里的情形了,我若是不担心,那成了什麽人了?'

眼下前方战事吃紧,或许天界一时还顾及不到龙族这里,但谁知道五殿下究竟是怎麽打算的,竟然不与天结互通消息?这不是摆明了要人起疑麽?

梅十三哼了一声,有些忿忿的小声问道,'若是我还留在那里,你也会担心我麽?'

白圻平淡的答道,'你不过是个妖精,若是五殿下成事,不过赶你出宫罢了,看在小殿下的面上,也不会把你怎样。若是他不成了,你原本就是二殿下应允了小殿下的,更不会有什麽不测。'

梅十三难以置信的看著他,半天才说,'白圻,你真是...'

说到这里,梅十三说不下去了,只是定定的看著他的眼睛,他觉得不大自然,却并没有扭开视线,但心跳却不由自主的渐渐加快了。

梅十三认真的看著他,突然扣住了他的手腕,吻上了他的嘴唇,白圻的心激烈的跳动了起来,梅十三的亲吻中带著一种不顾一切的绝望和哀求,白圻被他吻得几乎把持不住,可梅十三的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腰时,他胸口一震,拼命的推开了梅十三,强作镇定的说道,'十三,别胡闹。'

梅十三看著他,突然大声的笑了起来,一面说道,'白圻,你真没用。'一面却不由自主的落下了泪来。

白圻看到梅十三的眼泪,心就软了,他伸手拭掉了梅十三脸颊上的眼泪,轻声的说道,'十三,不要这样。跟我说说,...他还好麽?'

梅十三又笑了起来,然後才说,'他又不是我这样的妖精,他是什麽人,又怎麽会有什麽不好的?'

白圻只好问道,'那你又是怎麽回来的?'

梅十三半天没说话,他心里实在不舒服,忍不住又继续追问说,'是他让你回来的?还是...'

梅十三斜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答道,'我跟他说要出宫,他就放了我出来。如今宫里是五殿下做主,没了二殿下拘束他,他可高兴著呢。是了,你那小主子没来寻你,你是不是很难受?'

白圻没说话,半天才说,'你刚回来,好好歇著罢。'

梅十三赌气般的走了出去,但离开之前又站定了回头望著他说道,'是他叫我出来寻你的,自从你逃出宫里之後,他气得大病了一场,但是被五殿下拘束著,他想出来寻你也不成。你这下是不是心满意足了?'

白圻惊得站了起来,连连问道,'他病了麽?五殿下没让素音去瞧他麽?'

梅十三笑了两声,然後带著嘲讽的口气不甘愿的答道,'你觉得他能有什麽事?龙宫里那麽些人在伺候他,还能让他不好了去?'

说完,便怒气冲冲的离去了。白圻在那里稍坐了片刻,心里突然觉著不对,等他追了出去的时候,果然发现梅十三朝著相反的方向去了。

白圻不由得开口叫住了他,说,'你要去哪里?'

梅十三站在那里,并不回头,只说,'问我这个做什麽?'

白圻轻声的说道,'你若是没处去,就留下来...'

梅十三嗤笑了一声,说,'看来你是真心想我留下的。'

白圻说,'是我说错话了。你若是肯留下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梅十三猛的回过头来,眼眶微红的说道,'留下来?为了什麽?你是怕你的小主子见著了你,又管你要人麽?'

白圻垂下眼,说,'你若是非要这样想,我也无话可说。'

梅十三欲言又止,终於低声说道,'你若是要我留下来,我便留下来。'

白圻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说,'十三,你还记得以前你曾笑过我麽,笑话我连花都开不出来?'

梅十三虽然仍旧板著脸,但脸颊却微微的红了,憋了半天,终於讷讷的说道,'我那时候还小...'

白圻笑了一下,说,'我的确不能开花,你又没说错。'

梅十三张了张口,似乎想辩解,白圻却继续说道,'十三,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其实我从宫里逃了出来是有缘故的。我生了重病,不想死在宫中。你若是不嫌弃我这个病人,就留下来陪陪我罢。'

梅十三震惊不已的看著他,突然很生气的冲他吼道,'你胡说什麽?!'

白圻眼看著梅十三变得怒不可遏,就好像他说了什麽颠倒是非的事一样,气得都满脸通红了。白圻笑了一下,说,'我倒不一定死呢,你多陪陪我,说不准我就好了,然後就捉了你,再把你送回去。'

梅十三瞪了他一眼,捉住了他的手,查了一下他的脉象,他老实的让十三握住,很安静的看著这个人替他看脉。梅十三皱起了眉头,说,'你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白圻没说话,梅十三松开了手,责备他道,'你不能指望我,我又不会瞧...你究竟怎麽了?'

白圻恩了一声,然後问说,'你记得当初我是怎麽离开这里的麽?'

梅十三的神情变得很是难看,只说,'我知道是那个五殿下带走你的。'说完又咬了咬下唇,悔恨的加了一句,小声的说道,'可惜却被我追丢了。'

白圻装作没听到,又说,'他说我就快要长成了。'

梅十三的神情变得警觉,说,'这话是什麽意思?'

白圻淡淡的说道,'谁知道呢,也许是好事,也许不是,再等等或许就知道了。'

梅十三似乎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可奈何,说,'你总是这样,自己的事情都不上心,你若是出了什麽事,可叫我怎麽...'

说到这里,梅十三懊恼的闭紧了自己的嘴巴,不再多说了。

白圻柔声的说道,'十三,我想求你帮忙。'

梅十三笑了起来,整张脸庞似乎都被点亮了似的,期盼的看著他,说,'你尽管开口。'

白圻问他,'你还记得我从前的原身所在之处麽?'

梅十三疑惑的点了点头。

白圻说,'我这次回来,原本想去那里瞧瞧,结果没去成。我一个人不行,还得你来帮忙才成。'

第 21 章

《六月雪》 21

《六月雪》 6 (1)

'怎麽突然想起来要去那里?'梅十三禁不住要问他。

白圻只说,'我想去瞧瞧看。'

梅十三并没有多问,只是沈默的点了点头,这就算是答应了他。当天晚上,两人便一同去了白圻的原身所在之处。

但是,即便是当白圻在他人的陪同之下再次靠近那里时,情形也没有丝毫的改善。他觉得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什麽东西吸走了似的,连前行的脚步都变得虚浮。梅十三见他脸色难看,毫不犹豫的过来扶住了他,他感激的冲著梅十三笑了一下,梅十三就满脸通红的说道,'别看我,你看著前面的路!'

白圻微笑著看向前方,说,'我头昏眼晕。'梅十三瞪了他一眼,不再理睬他了,但搀扶著他的手却在微微的颤抖。白圻心想,一个人来这里果然是不成的,但如今十三也回来了,他至少有个可以相信的人帮著他。

梅十三搀扶著他一直走到那棵老榕树下,他连站都站不稳,只好无力的坐下。梅十三细心的替他拭著额头上的细汗,他不大好意思的说,'你别管我了,先帮我挖挖看。'

白圻把那地方指给了十三,然後眼看著梅十三替他掘土。他实在想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他的根究竟还在不在那里,到底还好不好。

梅十三撩起了衣衫,挽起了袖子,在他指定的地方慢慢的挖著土,动作十分的小心,生怕挖深了似的。他说,'不必那麽仔细,就算伤了根也不会怎样,不过是个空壳罢了。'

梅十三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想摆摆手,却浑身发软,连手都抬不起来了,只好笑著说道,'真的,快些挖罢,不然天亮了就更不好了。'

若是天明,便决计不能再挖了,那时倒是真的会伤著元神了。

梅十三辛苦的挖了半夜,累得也是够呛,虽然并没有寻到他的根,却满脸惊诧的拣出了几根白骨来。白圻虽然曾经听五殿下提到过自己原本是附骨而生的事,但亲眼所见,还是令他吃惊不已。

梅十三看著那些白骨,好像有些惊疑不定,跪在那里半天不动,似乎想要瞧出什麽来,他平静的说,'十三,继续挖罢。'

梅十三这才仿佛如梦初醒,掩饰般的说道,'怎麽会挖到这种东西,怪不吉利的。'

白圻笑了起来,说,'就只有你才这样讲究。'

梅十三撇了撇嘴,继续细心的挖著土,最後终於把那些深埋著的白骨都拣了出来,可却还是没有寻到他的根。

梅十三出了半夜的力,累得满头大汗,歇息的时候便疑惑问他,'你不是记错了罢?都挖得这样深了,怎麽什麽都没有?'

白圻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他的身上已经开始出虚汗了,连手脚都在不停颤抖,他想让梅十三先带自己离开这里,可心里又觉得就这样离去,实在是不甘。

那时遮住月亮的云已经被风吹开了,山里仿佛有银色的河水淌过似的,照得一切都亮堂堂的。两个人借著月光端详了许久,倒是梅十三先开口道,'骨架倒是大,可这怎麽都不象是山里的东西,你觉著象什麽?'

白圻喃喃的说道,'白马骨?'

梅十三哦了一声,说,'你这麽一说,倒真是象...可这下面怎麽会有这种东西,你从前没觉著有什麽异样麽?'

白圻自嘲的说道,'除了不会开花麽?'

梅十三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那些都是多久以前的话了,你怎麽还记得那麽清楚。你啊,总是对这种小事耿耿於怀。'

白圻恩了一声,说,'因为你说的都是实话,是别人都不会告诉我的话。'

梅十三站了起来帮他擦掉了额头上的虚汗,一面认真的看著他,一面轻声说道,'可我那时还说过别的话呢,你怎麽就不记得?就算不能开花,你也是很好很好的。'

白圻苦笑了一声,并不作答。

梅十三看了看月亮,便瞟著那些白骨问他说,'这是要埋起来,还是要丢掉?今晚没寻著你的根,明晚咱们再来瞧瞧,或许真是挖错了地方。'

白圻说,'等等,我再看看那些骨头。'

白圻被梅十三扶在那里,伸手出去仔细的拣了那些白骨在近处看著,这些白骨也不知道在地底埋了多久,摸起来有如寒冰一般,好像有千万根针似的。白圻心想怎麽十三摸著就疼呢?他打了个哆嗦,收回了手,梅十三奇怪的看著他的举动,说,'你怎麽了?'

第 22 章

《六月雪》 22

《六月雪》 6 (2)

梅十三看了看月亮,便瞟著那些白骨问他说,'这是要埋起来,还是要丢掉?今晚没寻著你的根,明晚咱们再来瞧瞧,或许真是挖错了地方。'

白圻说,'等等,我再看看那些骨头。'

白圻被梅十三扶在那里,伸手出去仔细的拣了那些白骨在近处看著,这些白骨也不知道在地底埋了多久,摸起来有如寒冰一般,好像有千万根针似的。白圻心想怎麽刚才十三摸著这些白骨的时候看起来倒不怎麽在意似的呢?

白圻打了个哆嗦,收回了手,梅十三奇怪的看著他的举动,说,'你怎麽了?'

白圻轻描淡写的说道,'没怎麽,大约是这东西真的有些晦气罢。你仍旧埋起来。'

梅十三冲他笑了一下,说,'别担心,就算这东西真不干净,还有我帮你挡著呢。'

白圻低声的说道,'这是什麽傻话。'

梅十三但笑不语,低下头便动起了手来。白圻疑看著他一面仔细的把那些白骨埋入土中,一面轻声的嘟囔著什麽,忍不住也露出了微笑。

梅十三事毕之後,安心的整了整衣衫,却在扶起他的时候大惊失色,说,'你的手怎麽这样冷...'

白圻只说,'也许是夜里凉罢。'

自从碰了那些白骨之後,他便开始觉得冷了。他心里明白,这个事情远没有五殿下和他说的那麽简单。

可是当那些白骨完全被泥土覆盖之後,他就冷得连自己都受不住了,怪不得梅十三一碰他的手,就担心成那个样子。

梅十三哪里肯信他的话,当时就握住了他的手,不高兴的说,'都冰成了这个样子!'

他虽然想笑一下,可是却根本笑不出来,梅十三犹豫了一下,突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他耳边说道,'白圻,让我一直陪著你罢。你的那个小主子...无论你有多在意他都是不成的。他不会象我这样对你的,他不过是个小孩子,永远都长不大。你呢,你只不过是他从小玩到大的一个小玩意儿,已经不新鲜了。你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被人拿走了却又哭闹著要取回来,你明白麽?'

白圻猛得抽回了手,他觉得自己突然很冷,冷极了,好像浑身都浸在了冰水里似的,他浑身都在颤抖,停也停不下来。

梅十三看著他一副退避三舍的样子,脸色都变了,咬著嘴唇镇定了一下,终於又说道,'你其实是明白的,对不对?无论你有多喜欢他,那都是不成的。他的心性脾气虽然都象个孩子似的,可毕竟不是孩子。他若是对你有半分那种的情意在,又何必来缠著我?他根本都不晓得你对他是怎样的心思,你心里难道就不难受麽?你就甘愿这麽过一辈子麽?忘了他罢,何必这样为难自己?'

白圻哆嗦著站了起来,扶著身边那棵老榕树,他只觉得很生气,但这怒火又不知是从何迩来,梅十三说的每一句都对,没有一个字是错的,但是为什麽连起来听在他的耳中,就让他那麽的痛恨?

季麟的事情,十三的事情,还是自己的事情,他从来不愿意多想,只要这样就好了,只要还是现在这样他就心满意足了。但是十三这番话说得这麽的透,就好像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结果屋里终於亮了起来,可那阳光却刺得他眼睛生痛。

他只想闭上眼,什麽也不再看,什麽也不再听,什麽也不再想了。

梅十三见他抖得厉害,就靠了过来,轻轻的握了一下他的手,又说,'如今他们宫里出了这样的事,简直就是摆明了要与天界为敌,你以为他这样的龙子,到了最後还能脱得了干系麽?你何苦要趟那浑水?'

白圻只觉得浑身发冷,好像什麽都听不见了,他只是不停的喃喃道,'怎麽会这样冷?'

触碰到那些白骨时的寒冷感觉,就好像在秋风里复苏的野火,转眼便以燎原之势覆盖了整个荒原。

白圻觉得自己好像跌入了无底的深渊,那种坠落的感觉让他的眼前天旋地转,他再也站不住了,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朝後倒去。

在他失去知觉前,只听到梅十三的惊呼声,就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似的,但他却不在乎了。

他好像陷落在了万年寒冰铸就的冰窖似的,那种刺骨的冰冷感,让他宁愿自己什麽都不知道了才好。

第 23 章

《六月雪》 23

《六月雪》 6 (3)

梅十三曾经想过,若是这次一回来能够见到白圻,他究竟该怎麽办。

他想得太多,可是一见到白圻,他的心都乱了。虽然那时白圻还戴著纱帽,他根本看不到面纱之後那张熟悉的面孔,可他怎麽会认不出白圻呢?

只不过他一看到这个人,曾经想过的那些令人心痛的念头,便都烟消云散了。

白圻要他留下来,他虽然心中恼恨,却还是留下来了。

白圻要他陪他去原身所在之处,他看著这人疲惫的神情,十分不忍,便陪他去了。

他从来都没有办法拒绝这个人。

只是事情的走向,却实在出乎了梅十三的意料。

他怎麽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白圻的原身所在之处,挖出那些白骨来。

即便是白圻不曾指给他,他也记得清清楚楚,毕竟他曾日日来这里陪伴这个人,他怎麽又会记错白圻的所在?

从阴寒的泥土之中捡出那些白骨时,梅十三实在是吃惊不小。那时白圻不能开花的缘故,他曾偷偷掘过许多白圻同类的根,然後磨成粉,悄悄的放在点心里给白圻吃。因为他实在是太想瞧见白圻开花的模样了,虽然他所做的一切都无济於事。在被那个白衣人带走之前,他一直都没能看到白圻开花时的模样。

可为什麽他挖了那麽深,却只看到那些白骨?

他的心里,忍不住涌起了层层的疑云。白圻的神色很是疲倦,大约是累极了,他什麽都瞧不出,只是这样,却更让他觉得可疑。

而当白圻随口说出了那句白马骨时,他才明白自己究竟在害怕什麽。他当时虽然强做镇定的应了一声,用别的话把这事岔开了去,但是当他小心翼翼的埋起了那些白骨,想要扶著白圻回去的时候,这个人的手却冰冷的让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这不是一个人生了病,或者受了寒时的样子,那种冰冷几乎让他从心底里生出了惧怕的感觉。

那种仿佛要入骨的冰冷之中,充满了令人迷惑的力量,令他情不自禁的颤抖著。

梅十三曾在偶然之下,听人说起过一件事。传说这山里葬著一个白马化成的妖魔,那妖魔是从上古的时候卷著天上的云霞落在这山里的,这也是这山被唤做落霞山的缘故。若是那妖魔苏醒过来,那麽这世间就会从此陷入严寒,只怕连炎炎夏日,都会落起雪来。

梅十三摸著那些白骨并不觉著怎样,可白圻碰了之後,却好像中了邪似的,这让他十分的害怕。

他害怕那些白骨就是传说中那只妖魔的尸骨,他更害怕白圻是被那种妖魔的力量所侵蚀,身上才会冰成那个样子。

梅十三当时一看到白圻的脸色,心里就已经急得没了章法。这人身上突然变得这样冰冷,脸色又这麽的难看,连气息都已经乱了,这可怎麽好。若不尽快想些法子,只怕等寒气流入了心脉,才真是要出大事。

可白圻的身上怎麽会有著这样可怕的寒气?

这麽重的妖气,他活了这些年都从来不曾见过,也根本不知道要怎麽祛除。他再不经事,也明白这情形非同小可了。在情急之下,梅十三竟然想到素音曾对他提起过的,白圻不能动怒的话来。

他略通医道,明白素音怕的是什麽,怒火攻心,只怕真会要了白圻的命。可如今这样的情形,若是白圻动起怒来,或许反是唯一能够活命的法子了。於是,他才会故意的在这个人的面前提起那个龙族的九殿下。

只是梅十三万万没有想到的却是,白圻都已经成了那样,竟然还有力气挣脱他的手。

白圻当时脸上的神情是那麽的痛苦,让他都忍不住害怕了起来。可他还是继续狠心的说了下去,他和白圻共处了这麽多年,实在是太了解这个人了,所以每一句话都能戳在白圻的死穴上。这个人总是那麽一副谦卑的样子,不论别人怎样待他,都淡淡的,仿佛无动於衷似的,其实他知道,这个人,真的是把那个骄横的九殿下,放在了心坎上。

可等他看到白圻气得发抖,竟然不再看他,一心只想远离他身旁时,他心里难受的连自己都受不了了。

白圻甩开了他的手,闭著眼,就那样安静的倒了下去的时候,他只知道,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一幕。

第 24 章

《六月雪》 24

《六月雪》 6 (4)

天边已经微微的发白了,可白圻的身上却开始结起了白霜。梅十三实在是怕得厉害了,他紧紧的把白圻搂在怀里,拼命的想用自己身上的热气化掉那些白霜,一面不停的唤著这人的名字,心想徒劳的期望著这个人能够因此睁开眼瞧他一瞧。

可这些法子哪里还管用?四周的寒气已经重得让他开始打颤了,不只是白圻,甚至连他们身旁的草木都已经开始结霜了。

明明自己也碰了那些白骨,为什麽偏偏就只有白圻出了事?究竟是哪里不对,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呢?梅十三咬紧了牙关,拼命的回想著方才的情形,如今的他,就仿佛是溺水的人,哪怕只是一根稻草,也想要牢牢的抓在手里。

他明明对白圻说过的,就算是有晦气,还有自己替他挡著的,可事情为什麽会变成这样?

梅十三心里难受,可白圻却还是闭著眼,安静的躺在他的怀里,仿佛并不是失去了知觉,只是在沈睡不醒罢了。

这个地方变得越来越冷,哪里还象是南方初夏的深夜,倒分明是极北之地的隆冬了。他自小到大,已经经过了许多的冬日,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天气。

只怕是他的长辈们,都不曾在这种季节遇到过这样的酷寒。

近旁的草木上都已结满了白霜,白圻身上的霜雪也是越结越厚,梅十三绝望的用手指去剥那层冰壳,他的指尖都已经变青紫,可那些冰霜却根本除不净。梅十三把脸颊贴在了白圻的胸口中,那个本该十分温暖的地方却连一丝热气都没有了,简直冰冷的让他害怕。梅十三搂紧了白圻,眼泪就好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了下来,打在他已经变得冰冷的手背上。

这个地方已经冷得让人无法忍受了,梅十三的指甲都变得乌青,可白圻却还是睡死了一样动也不动。

梅十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他掘了那白骨才招来了这种邪性的事。可事情是他做下的,为什麽受罪的反倒是白圻?他宁愿白圻眼里只有那个骄纵的九殿下,宁愿白圻永远呆在那个宫里出不来,可他就是不能忍受看到白圻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

他不明白,白圻这麽好的人,为什麽还要受这样的折磨?

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紧紧的握住白圻的手,死也不放开。

天慢慢的亮了些,能瞧见那些从头顶堆积起来的乌云,渐渐的朝天边涌了过去,不知不觉的就布满了整个天空。

不晓得是从哪里来的风,卷来了盐粒大小的雪末,洋洋洒洒的落在了他和白圻的身上,然後便消失了。

风吹得越来越厉害了,那些令人惧怕的呼啸声,听起来就仿佛千军万马在厮杀著一般。原本细小的雪粒被风卷著,渐渐的落满了山野。这山里原本是绿意盎然的地方,如今却变得十分可怖了。

原本纷纷扬扬的细雪不知道什麽时候变成了鹅毛般的雪片,风也慢慢的止住了,漫山遍野落得都是莹白的雪,这地方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世界,仿佛仙境一般。梅十三都已经不觉得冷了,只是有些恍惚。

白圻的身上已经落满了雪片,梅十三一次又一次的伸手去拂掉,到了最後,他实在是没了力气,只好抱紧没有了知觉的白圻。梅十三慢慢的亲吻著白圻冰冷的唇角,喃喃的说道,'我实在没用,我救不了你。可我陪著你,好不好?'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他只知道,无论如何,他都要紧紧的握住这个人的手不放。

梅十三又梦到了白圻,只是这一次,他实在不记得这是什麽时候的事情了。

梦里不晓得是为了什麽,白圻的脸上又露出了从前他所熟悉的那种神情,那种微微苦恼的,却又温柔的微笑著的神情,害得他又不好意思了起来。

这个人总是什麽都不必说,就让他的心砰砰乱跳,就好像那颗心都不是他自己的。

梦里的白圻还是什麽话也没有说,只是安静的看著他,看得他的脸颊发烫,忍不住就抱怨道,'你刚才是怎麽了?就那麽倒过去,怎麽唤都唤不醒,难道是想吓死我麽。'

白圻一脸困惑的看著他,温柔的笑了笑,然後伸出手来碰了碰他的额头。这种触碰的感觉太过真实了,真实得让他忍不住睁开了眼。

他睁开眼睛,然後却愣住了。

那个带著一脸的迷惑瞧著他的男子,和白圻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还带著和梦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的温柔神情,可是披散下来的,却是满头雪一般的白发。

第 25 章

《六月雪》 25

《六月雪》 7 (1)

'......白圻?'

梅十三情不自禁的唤著这个人的名字。

白圻见他慢慢的回过神来,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温柔的同他说道,'你终於醒了。'

梅十三这才发觉自己正躺在白圻的怀里,他顿时满脸通红的挣扎起来,毫不客气的把白圻推开了。

白圻抱歉的说道,'我怕你冷。'

梅十三手足无措的扭过脸去,故作强硬的反驳道,'我才不冷。'

这里的确已经不怎麽冷了,一点儿也不象从前山里那些雪後的晴天,倒是有些暖意。之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倒好像是一场噩梦。

但是他的心却砰砰直跳,因为白圻实在太温柔了,温柔得简直让他有些害怕了。

白圻脾气的确很好,尤其是他记得的白圻,总是很有耐性的,嘴角微微的上扬著,那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笑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但是後来...後来,因为那个九殿下的缘故,他自以为是的在这山里动了些手脚,白圻竟然就跟他生疏了起来,把他当作陌路人一样的看待。

他有时候甚至怀疑,若不是因为六年前那个九殿下又被软禁在这落霞山里,只怕这辈子,白圻都不会再同他说话了。

那温柔的笑容和满头的白发深深的刺痛了梅十三的眼睛,他不敢再看白圻的眼睛,只是心不在焉的打量著四周。

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哪里,四周都是一片莹白,目力所及之处,都覆盖著深深的积雪,只有头顶的碧空如洗,仿佛晴朗的秋日。

梅十三安静了好一阵儿,终於转过身去,鼓起勇气伸出手去,挑起了一缕白发,缠绕在手指间,低声的问道,'怎麽会变成这样的?'

白圻有些困惑的回答道,'我看到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白圻的神情和口气都太过温柔了,这让梅十三很是不安。他也不去多想,只是说道,'可你晕倒之前还不是这样的。'

白圻问他,'你认得我麽?'

梅十三愣了一下,白圻便解释道,'我醒来的时候,只有你在我身旁,我想你或许是认得我的罢。'

梅十三睁大了眼睛,紧紧的盯著白圻,想在这人的脸上找出蛛丝马迹,好证明这句话不过是个玩笑。

但白圻的神情很是认真,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

梅十三慢慢的清醒了过来,他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的问道,'白圻你,你...... 不认得我了麽?'

白圻哦了一声,点了点头,然後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原来我叫做白圻。'

梅十三说不出来这时心里究竟是怎麽个滋味,从醒来的时候就缠绕在他心头的那种怪异感终於有了答案,可这却让他更不舒服了。

这个人对他这样的温柔,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不记得了,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了。

他扭开脸,梗著脖子望著晴朗的天空,恨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怎麽会那麽容易就流泪。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默然无语,就这样安静了许久,还是梅十三忍不住,终於问道,'你什麽时候醒来的?'

白圻想了一下,说,'恩,大约有几日罢。我醒来後,雪便慢慢的停了。我一直在等你醒来,也没怎麽留意到底过了多久。'

梅十三的心突然开始狂跳,他咬了咬嘴唇,半天不说话,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我了麽?'

他似乎是害怕听到白圻的回答似的,马上又急匆匆的补了一句,说,'还是说...你什麽都不记得了?'

白圻恩了一声,说,'我什麽都不记得了。但是这几日瞧著你,我总觉著似乎是认得你的,但偏偏就又想不起来。'

梅十三惊讶的看著白圻,这个人还是他认得的那个白圻麽?他记得那个白圻的确很温柔,但白圻从来都不是个坦诚直率的人。

他认得白圻的时候,白圻就已经是妖精了,可在山里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没有什麽拌儿,看起来孤零零的。这山里的妖精大多不喜欢白圻,他大概猜得出来为什麽,不过是因为白圻不会开花罢了。可是他知道白圻心里不喜欢那样,他甚至都看得到白圻看向其他同类时眼中的寂寞和期盼,可这个人从来都不会开门见山的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简直...就好像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深深的埋起来似的。

梅十三每次看到白圻那个样子,有意无意的就流露出那种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态度,总是觉得很难受。

但眼前的这个白圻,真的让他迷惑不已,不知所措了。

梅十三的心里不知道转过了多少个念头,最後只说,'你是同我一起在这山里长起来的,我是梅树精,你麽...'

第 26 章

《六月雪》 26

《六月雪》 7 (2)

白圻一脸认真的瞧著他,等他把话说完,梅十三的脸上暗暗的发热,清了一下嗓子,说道,'说起来,我还真不认得你是什麽妖怪,因为你从来都没开过花。也许你和他们不一样罢。'说罢又想起一事,对他说道,'哦,你姓白,叫做白圻。'

白圻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著他,梅十三看著那种熟悉的神情,心里忍不住一动,就慌忙扭开了脸去。

'你冷麽?'白圻一面问道,一面解了外衫,仔细的给他披上。

梅十三犹豫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说,'你把衣裳给了我,难道你就不冷麽?'

白圻摇了摇头,只说,'没什麽。'

梅十三身上披著白圻的衣裳,心里又苦又甜,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再说些什麽才好了,白圻见他不语,便也默不作声的看著他。

梅十三板起了脸,偷偷的瞥了白圻一眼。这个人脸上的神情很柔和,看得他想要微笑。而从前的白圻,眼底总是有些什麽会让他觉得心痛,让他觉得难以释怀。

而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白圻,让他觉得慌乱,新奇,却又让他忍不住觉得有那麽一点点儿...温暖。

梅十三撇了撇嘴,觉得自己是在异想天开。

牛拉到北京还是牛,就白圻那个脾气,只怕是改不了的,不论这个人脸上表现得多麽若无其事。如今是糊涂著呢,等过些日子,只怕又要不冷不热的待他了。

梅十三其实并不知道,若是白圻能够开花,若是没有在山里度过那些孤单的日子,是不是就是如今这个样子的?

但是至少此时的白圻,不会淡漠的对著他,不会再因为那个九殿下的事情而记恨他,不会想方设法的把他推给那个九殿下。

梅十三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然後站了起来,看著满山的雪,那些明亮而刺眼的雪光令他越发的迷惑了。他忍不住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这些雪究竟是哪里来的?'

白圻'恩'了一声,说,'大约是因为我的缘故罢。'

梅十三猛得转过身来,白圻也不解释,在他面前伸出了手,於是半空中便又慢慢的落下了雪粒来,梅十三震惊的睁大了眼睛。白圻朝他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似乎在安抚他,梅十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说,'你究竟是什麽?'

白圻小心翼翼的看著他,似乎在揣测他的心思。

梅十三咬了咬下唇,懊恼的说道,'你可别在意,我是被吓著了。'

白圻问说,'你不喜欢?'

他摇了摇头,自嘲般的笑著说道,'我认得你这样久,都不知道你这麽厉害。'

白圻微笑了起来,说,'原来我们认得很久了。'

梅十三撇了撇嘴,说,'我们岂止是认得了很久...你的事,我可没什麽不知道的。'

白圻温柔的看著他,'哦'了一声。

梅十三的心砰砰乱跳,两个人便都不言语了。

梅十三把衣裳裹了裹紧,白圻微笑了起来,很是自然的搂住了他,看著他的眼神里满是关切,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麽。'

梅十三没有挣脱,垂下眼,喃喃的说,'我姓梅。我原本没有名字的,因为在家里排行十三,所以被唤做梅十三。'

白圻笑了一下。

梅十三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不满的说,'你笑什麽?'

白圻正经了一下,说,'我在想...那梅大梅二...又不晓得该是什麽模样。'

梅十三呆了一下,他和白圻一起这样久,从没听过这人用这样轻薄的口气和他开玩笑。

白圻见他不动,谨慎的问说,'你生气了?'

他也从来没有见过白圻会这样对他陪著小心。

梅十三甩了甩头,不肯再去多想,只是说道,'我家里那十二个都是姐姐,模样麽,自然是好的,可你若是见了她们,只怕就不愿意见我了。'

白圻好奇的问道,'为什麽?'

梅十三没好气的说,'他们温香软玉,不比我这样的招人喜欢麽?'

白圻似乎是明知故问,仍旧不肯罢休,继续问道,'你这样怎麽了?

梅十三瞪了他一眼。

白圻理所当然的说道,'你这样很好。我很喜欢。'

梅十三呆住了,他只是太过吃惊了。

白圻这样待他,实在是他梦寐以求的事,但不知道为什麽,总令他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第 27 章

《六月雪》 27

《六月雪》 7 (3)

白圻见他发愣,便轻轻的握了握他的手,梅十三垂下脸,不知所措的看著自己的手,但却随即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梅十三伸开了手,翻来覆去的看著自己的手指,那些原本应该发青发紫的地方,如今看起来却完好无损,就好像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

他抬起头来惊讶的看著白圻,情不自禁的问道,'是你麽?'

白圻缄口不言,但脸上却露出了微笑,梅十三了然的点了点头,心情愈发的复杂了。

白圻疑惑不解的问道,'我不能这样麽?'

梅十三有些无可奈何的笑了笑,说道,'你从来不曾和我说起过你还有这些本事。'然後又说,'只怕早些时候你自己也是不明白的,不然也不能被那人捉去。'

白圻笑了起来,说,'即便我那时是真的明白,不和你说起,大约是怕你嫌弃罢。'

梅十三愣了一下,心里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更糊涂了,便不敢接话。

两个人又说了一阵儿话,天也晚了,梅十三便带白圻仍旧回去了白圻旧日的住处。他安顿好了白圻,然後等这人睡著之後,终於动身去了後山。

其实他看著白圻安睡的模样,想著到底去还是不去,心里也犹豫不决了许久,但这世上的事,不是想躲就躲得开的。

他瞧见了那些人驻扎的地方,深吸了一口气,走近前去,给侍卫看了腰牌,便进了帐子。

斜靠在榻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掳他进宫的九殿下的五哥。他进去的时候,那位五殿下正在那里看著什麽,眉头皱得很紧,见他进来了,便冷笑了一声,说,'哦?来了。'

梅十三此时见到这人,心里便怒火中烧。他与这人,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至今仍旧记得,那时活捉了白圻,又射伤了他左肩的男子,便是这人。

可如今梅十三有把柄在这人手里,哪怕胸中火气再大,却也无处可撒。

梅十三冷冰冰的说道,'来了。'

五殿下斜了他一眼,说,'事都没成,你还敢来见我?'

梅十三没想到这人竟然会知道这事,便吃惊不小,心中虽然愤恨,却只是说,'他病重得厉害,都要不行了,你还想怎样?!'

五殿下哦了一声,把手里的信丢去了一旁,十分好笑的说道,'你巴巴的想要瞒著我,到底有什麽意思?他可和你这样的妖精不一样,他是被封了几千年的妖怪,他会不行?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梅十三的心口一抖,说,'你同我讲这些做什麽?总之我是不信的。我只要回落霞山,离你九弟远远的便好。'

五殿下笑了一下,意味深长的对他说道,'我好心同你说这话,是要你明白自己的身份,也别再痴心妄想了。你晓得他是什麽东西麽?'

梅十三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终於忍不住好奇,声音嘶哑的问道,'是什麽?'

五殿下露出了一脸了然的笑容,兴味盎然的问他,'你听说过後羿射日的故事麽?'

梅十三冷冰冰的说道,'你若是不想说,便不必费力兜这圈子。'

五殿下眯起了眼,说,'你是想死呢?还是蠢呢?'

梅十三气得不轻,便说,'横竖都是死了,我还能如何?求你让我死得体面些?'

五殿下没些好气的挥著手,冷笑著说,'那你便下去罢,多陪他几日,日後他念在你的情分上,或许留这落霞山一条出路。'

梅十三听著心里糊涂,却并不肯再问,只是冰冷的嘲讽道,'我也不知道你是想死呢,还是蠢呢?'

五殿下不怒反笑,眼中带著赞许,微微的点了点头,说道,'你是怕这件事会牵扯到白圻是麽?他麽,你是不必担心的。'

梅十三知道和这人是多说无益,便嘲讽道,'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妖精,哪里懂得您说的事?我只知道,苍天有眼,五殿下,你不为别人,也要为自己多想想。'

说完便转身走开了。

五殿下眯起了眼,看著梅十三撩起了大帐的帘子,然後甩手离去,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梅十三在沈沈的夜色里沿著来时的路走了回去,一路上却越发的焦躁不安。

他这一次回来,见到白圻,说的并非全是实话。他能在这落霞山中见到白圻,并不是因为九殿下放了他回来。

当时五殿下突然在宫中发难,二殿下等人都被软禁在了宫里,九殿下察觉白圻不在宫中了之後,曾经大闹了一场,说要出宫寻人。五殿下自然是不许这人出宫,又想起他是被这人从落霞山带入宫中的,便说,'叫这人回去替你寻好了,你是什麽身份,这时候出去,不是寻死麽?'

第 28 章

《六月雪》 28

《六月雪》 7 (4)

五殿下毫不客气的著人送走了九殿下,却又和他说道,'你这次去落霞山,也不必再回来了。若是寻著了白圻,只和他说小九生了重病。他肯自己回来,那再好不过,省得小九又成天的闹我。若是他不肯回来,就要他把小九的东西都还回来。'

梅十三当时心里就觉著不以为然,白圻把九殿下看得多重,瞎子都瞧得出,根本不必用那种危言耸听的假话。白圻既然只身离去,自然是有自己的理由,不然又怎麽会丢下那个任性的九殿下一个在宫里?

只是说起要白圻还回那个九殿下的东西,梅十三更是觉著恼怒,白圻从来不是贪图那些的人,这话说得,实在是太瞧不起人了。

他自从第一眼瞧见那个九殿下,就想不明白白圻到底中意那个人什麽。明明是那麽一个骄纵无礼,一无是处的人,究竟是怎麽迷住了白圻的?白圻从来都不是会为那些权贵折腰的人,本性又是那麽的淡漠,竟然会随那个人进宫,还一呆就是这许多年,这件事他每每想起,胸中都觉得苦闷不已。

五殿下赶他出宫的时候,素音正在外面候著,见他一脸怒色的出来,便小心的拦住了他,给了他一盒丸药,对他说,'白圻走得匆忙,只怕带的药不够,你把这个带去,见著他给他便好。'

梅十三是听说白圻在随军出征的时候得了心疾,发作起来便痛不欲生,当时听到素音这样嘱咐,他便细心的收了起来。只是後来一想,又觉得有些蹊跷,再加上那一晚事出诡异,便不曾拿出来过。

梅十三心念於此,便伸手摸了摸怀里的药盒。那盒子是暖玉所制,又被他藏在贴身之处,如今拿出来,还带著暖意,温润无比。梅十三小心的打开,嗅了一嗅,脸色顿时变得不解。他犹豫了片刻,拈起一粒,仔细的捻碎,放在唇边舔了一下,然後皱起了眉头。

这药里似乎是没什麽毛病,可封著药丸的蜜蜡却是万年冰山上雪莲花的蜜做成的,他只是不明白什麽样的药竟然要配上这样难得的蜜蜡?

素音不象是那麽糊涂的人,五殿下也不象是那麽好心的人,他一时想不明白了,就仍旧把那盒子揣在了怀中,想要急急的赶回去。

只是梅十三哪里想到,还没等到他见著白圻的面,半路上便被人追上了。那些人分明是五殿下的侍从,拦在了他的面前,容不得他前行半步,片刻之後,五殿下便骑著白马赶到了他的面前,颇有怒意的同他说道,'你跑得倒挺快。'

梅十三见这人快马而来,还带著这麽多的侍从,心里便是一沈,嘲讽道,'我是什麽样的角色,值得五殿下这样大的排场?'

五殿下皱起了眉,说,'我方才在帐中问你话,你怎麽不如实答我?'

梅十三心中警觉,明白是与白圻相关,只含混的答道,'我说他病得厉害,怎麽不是实话?'

五殿下冷笑一声,说,'好,你且带我去见他一见,瞧瞧他究竟病成了怎麽个样子!'

语毕,便有提刀的侍从围住了他,哪里还容他逃脱。梅十三的颈边被人架著那许多钢刀,只怕稍有不对就要见血,当时便是又气又恨,冷笑了一声,反而在那里站定了。

五殿下见他不肯动弹,便发怒道,'这是要紧的事,我没空和你兜圈子。他的身上藏著小九的龙角,再这麽下去,真会害死小九的。'

梅十三震惊不已的看著五殿下,他压根儿就没想到那个九殿下,那个娇纵暴躁的孩子给了白圻的东西竟然会是龙角。那麽贵重的东西...是关乎龙族性命的要物,那个九殿下,怎麽会送了人?

白圻的固执究竟是从何迩来。此刻在他的心里,似乎突然有些明白了。

五殿下见他发怔,便不耐烦的催促他道,'还不快走?'

梅十三心中虽然仍有疑虑,但还是一路烦恼的回到了白圻住处。

他不是不怕五殿下使诈,只是如今白圻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了,若是五殿下想拿那个人的事哄骗白圻,只怕是难成。况且白圻如今这样的厉害,只怕五殿下也不会作出强逼的蠢事罢。

等他回去之後,发现白圻仍旧在塌上安睡不起,他坐了下来,看著这人轻浅的呼吸,终於稍觉安心。

五殿下自马上翻身下来,便径直走入门来,见他这样,脸上便有不耐,说,'还不叫他起来?'

第 29 章

《六月雪》 29

《六月雪》 8 (1)

梅十三叫了白圻几声,但这人睡得正沈,哪里听得到。或许是那几日守了他许久,累著了的缘故。

梅十三极不情愿的摇醒了白圻,白圻怔怔的坐了起来,看到他就在一旁,脸上便露出了微笑。梅十三情不自禁的红了脸,咳嗽了两声,不大自在的说道,'白圻,这人要见你。'

白圻这才发觉他身後还有别人在,哦了一声,梅十三站了起来,好让这两人说话。他这一让开,就被五殿下瞧见了白圻如今的模样。那人一见白圻满头白发,似乎和从前大不相同了,便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道,'白圻,如今你脱胎换骨,和从前大不相同,难道不要谢我麽?'

梅十三听到这人见了白圻竟然不先说起九殿下的事,反而说起这种怪话,心中越发的反感,却也不好再多言语,便在一旁等著。

白圻困惑的看了五殿下一眼,又转向梅十三,轻声的问说,'他是谁?我怎麽不明白他在说什麽?'

五殿下皱了一下眉,说,'白圻,你和我装什麽糊涂?'

白圻还不及开口,梅十三便不高兴的插了一句,'他什麽都不记得了,连他那个心心念念的小主子都不记得了。'

五殿下愣了一下,似乎是无法相信梅十三的话,但他不怒反笑,说道,'白圻,随你怎样说。我只同你说一件事,这事情我也是才知道的,小九如今发起了寒症,就只剩半口气了,我没想到你的妖气会这样重,你难道不知道护住那龙角麽?'

梅十三听到这里,心中一沈,话便脱口而出了,'你是说真的?'

五殿下勃然大怒,冷笑道,'话我已经说给了你听,至於你想不想得起来,明不明白,也不干我的事了。'

说完便转身要走。

可出乎梅十三意料的却是,白圻会突然开口叫住了那人,说,'你等等。'

五殿下不耐烦的回头望他,梅十三看到白圻脸上担心的神情,突然胸口一紧,把脸转开了。他不知道白圻是不是想起来了什麽,这念头让他心里十分的焦灼不安。

白圻有些犹豫的问道,'你说的那个人,病得很重麽?'

五殿下气得竟然笑了起来,点著头同他说道,'人都快要断气了,我也懒得在这里同你说。你心里若是还当他是主子呢,便快些拿主意罢,我是要回去瞧瞧他了。'

说完便翻身上马,飞驰而去了,白圻呆了一下,竟然就那样下床追了出去。可五殿下骑著的毕竟是天马,哪里还能追赶得上,只能远远的看著那个人消失不见。

白圻懊恼的转身回来,默然了片刻,同梅十三说道,'十三,你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麽?'

白圻那一声十三唤得那麽的自然,听得他几乎惊跳了起来,还以为这人想起来了。只是听到後面那句他才明白,这人还是不记得的。

只是那声十三,却听得他很是心酸,果然还是不记得的,不然口气又怎麽较从前亲昵了那许多。

白圻见他发怔,便又问道,'十三?'

梅十三没应声,白圻见他似有不快,便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我听著他说起那个人的事情,倒似乎是我认识的,偏偏就是想不起来,就好像你一般,只是他...'

梅十三心中正不自在,听到白圻这样拐弯抹角的同他说话,就一肚子火气,打断了白圻的话,大声说道,'你若是想见他,回去便是了,何必又同我说这些话?'

白圻半天没开口,梅十三烦躁不已,便又说道,'我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在诓你,我来时他就要我骗你,说他九弟病重,好骗你回去。你若是放心不下,就自己回去瞧瞧看。'他见白圻抿著唇看他,便越发的焦躁,说,'你别看我,我是不能随你前去的,我这辈子也不会再回那牢笼之中了。'

白圻犹豫的问他,说,'那人你也是认得的麽?'

梅十三咬了咬嘴唇,豁出去了一般的说道,'方才出去那人,是龙族的五殿下,当年捉了你,还一箭射伤了我的肩膀,後来他的九弟把你要了去,害你伺候了他这麽些年,这些难道还不够麽!如今天下大乱,那五殿下违抗天界的旨意,为龙族招来杀身之祸,如今又不知道在打著什麽算盘。前些日子你才逃了出来,还生了重病,我...'

梅十三一口气哽在喉中,半天都顺不下去,最後只说,'你若是要回去送死,便自己去好了,我就当作从来都不认得你!'

第 30 章

《六月雪》 30

《六月雪》 8 (2)

白圻沈默了许久,最後却说,'若是因为我的缘故害了他,那我不去把龙角还他,又怎麽能心安?你只要留在这里便好,若是我回得来,你...'

梅十三的怒气直往头顶上冲,却又不能如何的发作,便冷冰冰打断了白圻的话,转过身说道,'你若是实在要走,便走好了,不必再同我多说。'

白圻一低头,便轻声说道,'那我就走了,你自己...要珍重。'

梅十三的身体抖了一下,却还是没有回头。

他耳听得这人走远,终於忍不住起身去追,可哪里还赶得上?他想这人一去也不知能不能活著回来,心里便又气又恨,眼泪就落了下来。

他其实是再明白不过的。都到了这种地步,他怎麽还会看不清?就算如今的白圻忘记了所有,心里却还是留有那个龙子的位置。会这样,究竟是因为那枚龙角,又或者是因为别的缘故,他实在不愿意多想了,这个人的事,他是半点都不想再管的。

可梅十三的心里实在是难受得厉害,他知道自己还是不舍得,不甘心。他若是真的能够不再去想这个冷心肠的人,若是真的可以撒手,他又何必回来这里?

哪怕白圻总是为了那个龙子扔下他不管,他也没办法狠起心肠放下这人。

梅十三回到山中的梅林里,打开了那个许久不曾动过的木箱,於是房中渐渐漫起了旧日里他曾十分熟悉的冷香,若是合上眼,就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些落满薄雪的冬日。那时他第一次开花,用尽了全力才能逼出那一树血般豔红的花苞,白圻就站在梅树下,微微的仰起头来看著他,这个人已经站了很久,所以身後的脚印都已经被雪粒掩住了,可远处的冰层下却还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他永远记得那个冰冷却又无比温暖的夜晚,那时的月亮就仿佛一把银钩,不知道把他的心勾去了哪里。

那个九殿下曾经在落霞山里说过,你不知道麽?你是我这一生所见过最美的花。

他根本就不在乎那个孩子的话,他只想知道,白圻呢,白圻还记得麽,白圻也曾经那麽想过麽?

他们在一起那麽那麽久,为什麽他就比不上那个孩子?

为什麽白圻会遇到那个人,为什麽从那时起就什麽都变了,再也回不去了呢。

他不明白,他也不愿意再想了,因为他已经很累了。

梅十三从那个木箱里拣出一件豔丽的红衣,仔细的穿好,然後留了封书信给家人,便离开了。

这远近有许多的水泽,他随意的寻了一处,拿了一片香,点了起来,丢在水中,默默的凝视著水池中那泛起的涟漪。

他出宫之时,那个九殿下给了他这个,说,若是五殿下不肯放你回来,你便把它在水中点起,我就会亲自来接你。

他哪里肯?

虽然他对那人和颜悦色了些,却只是因为白圻的缘故,他是故意想要白圻生气,想见到白圻,哪怕是对他发火也成。

他只是没有想到,虽然逃出那牢笼,却迫不得已的又亲手点起了这香。

那烟气在水面上萦绕不去,香片却慢慢的溶在了水里,不消片刻,池中便喷出一股粗大的水柱,直冲云霄,溅起的水花自半空中跌落,却没有一点一滴打湿他。

他仰起头,终於看清楚了,那里是一条通体碧青的龙,盘旋在半空的水雾之中,然後飞落在了他的面前,化成了那九殿下的模样。

那人早在半空便瞧见了他,此时脸上满是惊喜之色,却又环顾四周,象是在找寻著什麽似的。

梅十三眼见这人活得好好的,心中大怒,说道,'你还寻哪个?'

那人一脸欢喜的神情顿时便僵在了那里,很是恼火的问道,'他不愿意回去麽?'

梅十三听到这里,哪里还忍得住,当时便大骂道,'你要他回去哪里?他都要被你害死了!'

九殿下一听他这话,脸色也是大变,说,'你说什麽?'

梅十三也不再冲这人发火,当时便把来龙去脉一一说给这人听,说了五殿下已经来过了这里,又说起白圻离去的事,梅十三便说,'他如今去宫里还你的龙角,你不快回去救他,还留在这里做什麽?'

九殿下回过神来,便心烦意乱的说道,'这件事你不必再管了。'

梅十三当时就怒了起来,质问这人说,'他侍奉你这麽些年,临了就得了这麽一句话麽?'

九殿下也烦躁了起来,说,'你这样的妖精又懂得什麽?'

第 31 章

《六月雪》 31

《六月雪》 8 (3)

梅十三的脸色霎时变得青白,大声说道,'是!我这样的妖精,自然是比不上你们龙族尊贵,可白圻他...'他气得浑身发抖,却也知道这话不该他说,可这件事憋在心里,不说出来简直要他发狂。

他定了定心神,勉强的说道,'他跟了你那麽些年,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著他...'

九殿下立刻喝止他道,说,'你胡说什麽!'

梅十三听了这话,心里抖了一下,不知道是什麽滋味,放软了口气,说道,'你回去求求五殿下,白圻他现在什麽都不记得了,人还糊涂著呢,他要想怎样,也该慢慢来才是。'

九殿下惊讶不已的看著他,重复道,'什麽都不记得了?'

梅十三心中涌起少许的快意,却又觉得苦涩,便说,'他生了场大病,一夜之间头发全都变白,醒来之後就什麽都不记得了。'

九殿下听完便呆住了,喃喃的说,'怎麽会这样?'然後又说,'他...那他认得你麽?'

他看著这个人惊慌的神情,故意说道,'他对我很好,说是仿佛认得我的,只是想不起。'

九殿下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梅十三心中正为白圻的事焦急,便催促这人尽快回宫,九殿下却只是暴躁的说道,'你先随我去别处,其他的事情,慢慢再说!'

梅十三被气得半死,冷笑一声,说,'我早就该知道。'

九殿下迷茫的看著他,等回过神来,脸色就变得很是难看,说,'你!'

梅十三嘿然一笑,说,'九殿下,您想要什麽?说罢,我都给你,只要你肯去救他...'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因为愤怒,或许还有绝望,他不知道是什麽支撑著他让他不顾羞耻的往下说,'你说什麽我都听,只要白圻他能...'

九殿下难以置信的看著他,脸上渐渐的露出了恼火的神情,就好像被人掴了一巴掌似的,一阵儿青一阵儿白,说,'你以为我把他当什麽?'

梅十三愣了一下,就好像从来都不认得这人一样,直直的盯著对方。

梅十三糊涂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麽蠢事,他以为这个人不过是一个想要什麽就要得到的孩子,一旦满足了他的索求,便可以得达成心愿了。

他不明白为什麽会在这个人的脸上看到这种惊讶又恼怒的神情,这种愤懑的眼神让他比自己原本以为的,要更觉难堪。

过了半天,九殿下突然说,'这话是你说的,你可要记好了。'

说完,便从靴中拔出一把银光雪亮的匕首,割破手指,把血滴在池中,又对他说,'你先去一边,离这水池远些。'

他虽然看不明白,却还是後退了几步,九殿下闷声不响的看了他几眼,然後掐著伤处默念起了咒语。

水面涌起波纹,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搅动著,九殿下出了一头的汗,脸也胀得通红,最後却还是颓然的坐到在地,恼恨的说,'不成,他大约是被五哥给拘住了。'

梅十三这才明白这人方才是在施术,但听完这人的话,他的心便沈到了底,著急的问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麽?'

九殿下突然抬起了脸来,暴躁的同他说道,'我当初就叫你寻他回去,还给了你龙血香,就是怕出事,你怎麽早不点起?'

说到这里,又负气一般,把手里的匕首狠狠的插在地上,恼火的说道,'如今和你说这些也是没用,五哥这人是极难对付的。'

梅十三见这人不过比划了几下就说不成,也气了起来,嘲讽道,'如今说什麽自然都是没用的。若是你心里对他有丝毫的珍重,就早该放他出宫才对。当初捉了他的人,难道不就是五殿下麽,你不能把他带在左右,把他留在那种地方,如今还说什麽推托的话!'

九殿下愣了一下,脸色突然阴沈了起来,说道,'姓梅的,就算我再怎麽喜欢你,你说话也不能这麽放肆。'

梅十三冷笑一声,说,'你喜欢我?九殿下,你的喜欢我可真是不敢当,一个跟了你那麽些年的人,你说不管就不管了,我这样求你你都不说回去救他,我?我又算是个什麽东西!'

九殿下忍了一下,终於忍不住,冲他大声的吼道,'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当初我从五哥手里把他要过去,五哥不想答应,又怕我向母亲告状,所以不情不愿的才把给了我,结果就因为这个事记恨了我,还趁机在我的龙角上下了咒。白圻如今变成这个样子,只怕就是五哥他使的手段,其中的蹊跷,我也能猜出一二。五哥既然对你说起了白圻的事,想必也是有几分真,他当初把我的龙角放在白圻的心口,这些年又千方百计的想要揭开白圻的封印,大约就是想借著白圻的妖气去化龙角,最後收得至宝,坐享渔翁之利罢了。我此时若是糊里糊涂的回了宫,只怕才是正中了他的下怀。'

第 32 章

《六月雪》 32

《六月雪》 8 (4)

梅十三起初深恨这人,想白圻掏心掏肺的伺候他,却换来如此的下场,如今听了这一番话,心里不由得起了许多的思量。

梅十三沈默半晌,终於说道,'是我错了,我原本以为五殿下还该念著手足之情,你能求上一求。如今看来,我果然说了蠢话,我这是要你拿命去换他回来了,不怪你不肯。'

说完,竟然转身就要走,九殿下脸色一变,伸手就拽住了他,问道,'你往哪里去?'

梅十三冷冰冰的望了九殿下一眼,说,'我这样的妖精,还能如何?自然是寻个地方,乖乖等著听白圻的死讯罢了!'

九殿下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说,'我是口不择言了些,可你就算心里生气,也不必这样巴巴的咒他罢!'

梅十三面不改色的说道,'实话罢了。'心里却如刀割一般,痛得受不住。

九殿下见他这样,一时也接不出话来,却只是死死的拽住了梅十三的手不放,梅十三想走走不得,便冷声的同他说道,'九殿下,你若想我早些死,就再捉得紧些!'

九殿下心里恼火,却知道这个人的性子,是逼迫不得的,便在心里斟酌了片刻,放开了手。梅十三挥袖转身便要走,他却说,'我还有个法子救他,只是你却要指天发誓,不同别人讲起。'

梅十三猛地回过头来,紧紧的盯著他的脸,仿佛要辨明他这一番话的真假。

九殿下暗暗的松了一口气,说,'你别怕,我也不是哄你,只是怕和你说了,反而不好。'

梅十三嗤笑了一声,说,'那你叫住我做什麽?'

九殿下也有些尴尬,就咳嗽了两声,有些无赖的说道,'反正好与不好,你都是不在意的。'

梅十三狠很的瞪了他一眼,九殿下重重的叹息了一声,便说,'你是不知道他这个人的。我还有一枚龙角,原本也想给他的,可是他竟然不要。在宫里已经是那样的情形,我的话也不能再说了,说多了也是害了他,可他怎麽就这麽气人?从前明明对我很好的!我的咒术虽然不如五哥,却也不会害他,龙角这样的宝贝,其他的龙都恨不得上天入地的藏起,他居然还不肯要!我还求...'九殿下说到这里突然闭上嘴,偷看了他一眼,然後咳嗽了两声,说,'我还求五哥把他还给我,可那个家夥可倒好,死活都要跟著五哥去打仗,真是嫌命不够长!'

九殿下说起这件事,脸上很是恼恨和气愤,梅十三心想,虽然是龙子,毕竟还年少,浑身上下都是些孩子心性。这样的东西,说给就给麽?也不想想白圻的心里是怎麽计较的,哪里会要这样贵重的东西。打仗的事,他是不懂得,可九殿下随随便便就去要人,白圻却不是说脱身就能脱身的。白圻算什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从罢了,还是个妖怪。

这人实在是不明白白圻的心。

他想到这里,就替白圻难受,却闭口不言,只听这人往下说。

九殿下瞥他一眼,见他脸上不以为然的神情,心里就暗暗的恼火,说,'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出这个样子来,他如今人又不在这里,瞧也瞧不见。'

梅十三心里一抖,不明白这人突然说这话是什麽意思。

九殿下顿了顿,郑重的望著他说,'我下面同你说的话,你可不许露半个字给别人。'

梅十三从来只见这人拿话压他,如今见这人说起正事,也正经的指天起了毒誓。

九殿下点了点头,却把话锋一转,问他道,'我还有个哥哥,原本是宫中的太子,你知道麽?'

梅十三心说,那人不是不在了麽,不然白圻也不能托我去瞧你,我也不会落得今天这样的天地。

却只是点了点头。

九殿下望向远处的天边,慢慢的说道,'五哥,他,还有我,都是一母所出,小时候,其实也是很亲的。那时候我死活都要带白圻回宫,还把龙角给了他,五哥在我的角上动了手脚,然後封在了白圻的心口,我也不疑有他。'

九殿下说到这里,突然抬头冲他微微一笑,那种小孩子受了委屈一样勉强的微笑,看得梅十三心里一动,想,这人也只不过是个可怜人。

九殿下吸了口气,问他道,'你知道我是什麽时候开始疑心他的麽?'

梅十三抿紧了唇,并不开口。

九殿下垂下头去,仿佛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慢慢的说,'我大哥自小就极疼我的,後来因为喜欢上天女,私闯天宫,被天界罚在摘星涧里思过。'九殿下的声音开始颤抖,轻声的说道,'这原本也没什麽的,挨个几百年也就过去了...他可是太子,回来之後,还有什麽得不到的呢?忍一忍就好,不是麽?'

梅十三想说点什麽,最後却只是静静的听了下去。

第 33 章

《六月雪》 33

《六月雪》 9 (1)

九殿下静默了半晌,终於又开口说道,'後来我被送到落霞山,却听到大哥死在摘星涧的消息。五哥去瞧我,说是天界看守不力,才教大哥妖魔所害,连龙心都被妖魔所食。'

九殿下抬起了头,紧紧的盯著他,脸上的神情沈得让梅十三竟有些害怕了。

九殿下见他暗自提防的样子,笑了一声,就说,'别怕,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又说,'我当时虽然信了,过後却想,那思过之处,天界的人时时巡视,龙族都不能轻易接近。大哥是龙族的太子,看守的人只有多,没有少,只有紧,没有松的道理,五哥又怎麽说他们看守不力的话?二哥他们千方百计疏通了人,却只听说那涧中从未有过作乱的妖魔。又说天界的人去瞧,也说他死得蹊跷,所以不许声张,就怕龙族知道。'

说到这里,九殿下便情不自禁的攥紧了拳头,当时的情形,仍旧历历在目。派去的人回来,只拾得腰带一条,尸骨都荡然无存,回报与二殿下,说那摘星涧被血水染得通红,许久都难以退却。

梅十三看著这人一双眼睛已经渐渐发红,心里隐约觉得不妙。

九殿下顿了片刻,又说,'我那时也不曾疑心到他的身上,只是後来生病,听我身边的侍从闲聊,说二哥原本是要素音来瞧我的病,可这人偏偏又去了昆仑山,我才想...'

梅十三蹙起了眉,刚要发问,便听九殿下与他解释道,'我娘并非龙族之人,她原本是昆仑山上的神女,与天庭也并不来往。我自小体弱,若是有了伤病,她也不要宫里的人医治,自己便拿出药来,教大哥和五哥割破手指,滴些血进去,煎熬之後喂与我喝,便好得极快。问她是什麽,也只说是昆仑山上的神草。'

梅十三这才哦了一声,便大致猜出了这前因後果。

只怕是三人血脉相连,神草化在药里,便有奇效。神女本是爱护幼子之意,不料却五殿下其心可指。

梅十三只说,'若是因为这般缘故,只怕他更不会放过...你们两个。'

九殿下点了点头,说,'所以我在落霞山中习得一种法术,可将浑身的法力收放自如,为的就是防他。'

梅十三想,果然树大招风,人人都要装作无能才好,可怜我这样的妖精,没什麽神力,只有受人摆布的命。他心下虽然惨然,却只是问说,'那你说能救他,又是如何?'

'我说的法子,并不是骗你,'九殿下看他一眼,犹犹豫豫说道,'只是这却费些时日。'

梅十三便有些不信,说,'怎麽个救法,你与我详细的说来!'

九殿下突然一笑,说,'你唤我季麟,我便详细说与你听。'

梅十三心里恼怒,却并没吭声。

九殿下见他面上不快,也不大乐意,轻轻的哼了一声,也不再逼他,便说,'这法子还得要你出些力气。'

梅十三没想到这人竟然又说这样的话,气得几乎要冷笑,本欲发作,但回转过来,心想,我原本就是个没本事没用处的妖精,如今要救白圻,只能指望这人了,他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想要什麽便给他好了,何必与他计较,纠缠於这些?

他此时只要白圻平安,其余便什麽也不顾了,只说,'你要我怎样,一件件说来。只要你还我一个完好的白圻,你要我死我便死,要我生我便生。'

九殿下见这人话说得狠,心下便生不快之意,想著难道你要救他,我便只想他死麽?

他哪里知道梅十三此时的心思,只是这件事关系重大,也由不得他胡来,所以也不再与这人置气,只当作没听到一样,便说,'我不知道白圻是什麽妖怪,值得五哥这样的大费周章。可五哥的脾气我是再清楚不过了,他若是不知道我已起疑,只怕不会这样早动手。我听你方才的话,他虽然坏了白圻的封印,却也不敢强逼,如此说来,只怕白圻也不是个寻常的妖怪。'

梅十三想起五殿下那时在帐子里的话,心中便是一痛。五殿下那时和他说话,便挑明了说白圻不是凡物,要他明白自己的身份,别再痴心妄想,免得日後伤心。

真是笑话了,这世间哪里会有那麽些的痴心妄想,所有的只不过都是些情不由衷罢了。

梅十三笑了起来,只说,'果然五殿下也是这样说,还说若是我把白圻巴结得好,或许还能给落霞山留一条生路呢。'

第 34 章

《六月雪》 34

《六月雪》 9 (2)

九殿下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梅十三又记起一事,便索性一并说了出来。

他同这人说道,'我年幼的时候,这山里曾有许多大池,只是如今不知怎麽都变得这样小了。我那时曾在一个池底遇到个人,他同我说过,说上古的时候这山里曾落下来个妖怪,不知究竟被封在哪里,他便是为了寻那妖怪迩来的。我那时见他疯癫,也不信他的话,如今想来,或许有几分可信。'

九殿下疑惑的问说,'你说那人是你在池底遇著的?'

九殿下见他点头,便又细细追问了起来。事隔多年,他哪里还记得清楚,答了几句,便又著急了起来,当时便说,'你问这个做什麽?若是寻得著他,我这几日早就去问了,哪里还等到你来。'

九殿下见他这样焦灼,便仔细的打量了他几眼,才又说,'听你形容那人的言行...倒教我也想起一件事来。'

梅十三毫不客气的问说,'怎麽?'

九殿下慢慢的说道,'五哥他曾经和我说过,上古的时候,日月交辉,游龙盘旋,不受驱使,在世间自由自在。又说後羿射了九日,剩下的一个太阳躲在扶桑树上,不敢出来,东君强带他出行,驾驭的也不过是马车,哪里象如今天界的排场,随便一个仙人出行,便要龙族拉车,平日里还要听天界的号令,按时行云布雨,错了丝毫便要受罚,哪里还有往日的威风和自在。'

梅十三心里却想,拉车也轮不到你来拉,龙族如今也是威风的紧,人果然是不知足的。这上古时候的事,如今还想他做什麽。於是便随口说道,'若说白圻是上古的妖怪,也不知道是个什麽。若是知道了,只怕还好想法子。'

九殿下却笑了起来,说,'怎麽是妖怪?若是说起上古,自然不象当下,物要分正邪,人亦分贵贱,那时都不过是一家。'

梅十三听到这里,便忍不住嘲讽道,'那是,若是心正,自然是神,若是心偏,自然是魔。'

九殿下见他这样说,终於发起了火来,说道,'照你这样说,这世上的人哪里还要拜神,只去拜石头便好了,那是最最无情的,自然公正无私!'

梅十三不知道自己的话又惹到了这人的哪一处,可说者无意,听者或许有心,他当时便说,'那是自然,你几时见过那些肉眼凡胎的去拜过真神!'

说完却又恼恨自己,何必与这人斗嘴?

九殿下定定的看著他,终於说道,'我知道的,你觉著我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连白圻也救不了,所以你心里很是瞧我不起,恨不得离我远远的,对不对?可你自己也没什麽法力,除了我,也寻不著别人相助,所以还是不甘不愿的来求我了,可你为的却是白圻。'

梅十三的心里就是一惊,难道这个人竟然是知道的。

九殿下便望著他说,'我知道你与白圻是旧时的好友,亲如手足一般的情谊...'

梅十三心一抖,不知道这人这时提起这话是什麽缘由,便含混的应了。

九殿下看了他一眼,很是窝火的说道,'也许因为我带你进宫的事,惹他生了气。我那时刚回宫,心里很多事也不能同他说,便冲他发了好些火,他才要离开的。'

梅十三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恼恨,心里却想,这个人果然还是不知道的。

九殿下眼圈有点红,说,'我心里从来都不曾把他当作下人看待,可他偏偏就是会惹我生气...'

梅十三抿紧嘴唇,生怕自己说出什麽会後悔的话来。

九殿下放软口气,有些恳求般的同他说道,'这一次若能平安,你替我在他面前多说些好话,我看他待你是很好的。'

梅十三的胸中一窒,转过脸去,强做镇定的说道,'他都已经不记得你了,还说这些做什麽。'

九殿下就好像被人掴了一掌似的,半天脸色都缓不过来,到了最後,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我的龙角已经被五哥化在了他的心里,他忘不掉我的。'

梅十三脸色大变,拽住九殿下就问说,'你怎麽知道已经化进去了?你方才不是还说...'

九殿下自觉失言,索性豁出去了,便说,'我方才不过是骗你的,不然你以为我怎麽能放心他留在宫中。'

梅十三气得大骂道,'你难道就不怕五殿下挖他的心麽!'

第 35 章

《六月雪》 35

《六月雪》 9 (3)

这人方才所说的话,分明就是暗指五殿下害了大殿下,如今白圻只身前去,这叫他怎麽能不怕?

九殿下斜他一眼,说,'如今天界重兵围守,他不会做这种事来消耗心力。况且他才刚坏了白圻的封印,妖气要化入龙角,凝成一体,这也是急不得的事。他若是这时单取了白圻的心,岂不是是杀鸡取卵,这样的蠢事,他是不会做的。'

梅十三胸中又急又怒,恨这人竟然还能面色不改的说起白圻的生死,气白圻竟然为了这样的人拿性命冒险,只是心中诸多思绪涌到一处,又被他想到一事,便警觉的问说,'这事与你有什麽干系麽?'

九殿下当时便面不改色的说道,'我被关在宫里,哪里还出得来?又能有何作为?只是幸好你点起那龙血香,我出来的时候,一并偷放了二哥的侍从。'

梅十三冷笑一声,说,'白圻实在是看低了你。'

九殿下不以为然,又说,'他自小看我长大,自然把我当作孩子一样看待。'

梅十三心里想著,可怜白圻对这人的一片真心。又想著白圻的安危,便越发没了耐性,疑心的问说,'既然如此,那你方才说有法子,难道是拖延之计?'

也许是他口气不好的缘故,九殿下似乎有些著恼,说,'若是被五哥瞧出不妥来,岂不是更难应付?'说完便说,'我这法子,险是险了些,若是你肯...'

他一听便毫不犹豫的脱口应道,'我自然是没什麽不肯的。'

九殿下定定的看著他,说,'梅十三,你待我若是能有待他的万分之一,我也甘心。'

梅十三心里更觉苦恨,却只能低头,勉强说道,'这些话,等他平安之时再说又何妨?'

九殿下静了片刻,终於说道,'我不知五哥如今图的究竟是什麽,他心里想著的事,自小就十分的难猜。说起来,我被软禁在宫里的那些日子,他对我没有防备,我见著有魔使出入宫中,也不知道与他商议些什麽。如今想来,若是要救出白圻,我是不成的,却要你回宫一趟。'

梅十三忍不住反问道,'我?'

九殿下点了点头,说,'你去宫里,只同他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叫他给你个交代。'

梅十三默然,若不是还有这个人在,只怕他真会如此。只是这话从九殿下口中讲出,却教他心里不是滋味。

九殿下又说,'你与白圻的情谊非同一般,他也是知道的,想来也不会疑心。只是他必然不肯,这时你便把这个给他,说是我给了你的。如今你便拿这龙角和他换人。'说完便取出一枚角来,递在他手里,他心口突突的直跳,想问一声,却还是紧紧的闭上了嘴。

如今他自然只管白圻的死活。

九殿下见他收好,才说,'你不必担心我。'又说,'他必然心动,你只装作不知道,就朝他要白圻的人。'

梅十三默然半晌,又想起一件事来,问说,'我要如何进宫?'

九殿下竟然一笑,伸出手来,按向他的怀里,取出了素音装药的玉盒,同他说道,'玉是水之精,你揣著这样的宝贝,还怕回不去麽?'

梅十三端详著那玉盒,心里的疑云渐渐变大,忍不住竟然问了出来,说,'你其实是知道的,对不对?五殿下他们对白圻动了手脚,害他变成这个样子,其实你都是知道的?'

九殿下不大自在的扭开了脸,半天才说,'你这个人,还真是什麽都瞒不住。'

梅十三攥紧了那玉盒,声音渐渐的冷了下来,'你究竟还瞒了我什麽?他究竟是什麽妖怪,你也是知道的罢?这龙角上,你是不是也动了什麽手脚?其实你到现在还不去救他,也不过是要坐享渔人之利罢?'

这龙角若是没有蹊跷,怎麽不早拿去换人,偏偏等到这时候?

九殿下瞪著他,似乎是想辩解,又似乎是想要揍他,但毕竟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便绷著脸说,'你也不必再猜忌我了,我只和你说一件事,我幼时体弱,角生不出来,日日的头痛,大哥的龙角是娘做主,化给了我的。这件事五哥知道不知道,我却难说。若是他知道,又要在这紧要关头克敌制胜,兴许就解了咒,取了龙角出来,放白圻回来了。龙角便与他,只要白圻平安,这样便是再好不过的。'

九殿下又说,'你与白圻情同手足,你去要人,再自然不过,他只会觉著你蠢,必然不会疑心是我的主意。若是我去要,只怕就尸骨难存了。'

梅十三心里一抖,紧紧逼问道,'若是他不知道,也不肯呢?'

第 36 章

《六月雪》 36

《六月雪》 9 (4)

九殿下也是动了真怒,问他道,'梅十三,若是他还不肯,难道你还要我拿命去换麽?亏你想得出!'

梅十三一时忍不住,便脱口而出道,'我怎麽想不出?在我心里,他自然是与别人不同的。'

九殿下的脸色变了又变,终於说道,'原来如此,梅十三,怪不得...'

梅十三冷笑了一声,说,'九殿下,实话与你说罢,我把他的命看得比天还重,若是五殿下不晓得这事,我去了自然说与他知道,好把人换回来。'

他心里不信这人,只怕这龙角里有什麽古怪,万一被他拿入宫中,平白的激怒了五殿下,反而害了白圻,所以才故意拿话来激这人。

九殿下脸色突然一变,强作镇定的同他说道,'梅十三,快把龙角还我。'

梅十三顿时大笑,心里却是失望之极,嘲讽道,'九殿下,送出来的东西,这麽快就想要回去麽?'

九殿下还要开口,却好像中了邪似的,伸手捂住胸口,满脸痛苦的倒了下来,他吃了一惊,却怕这人有诈,也不靠近,只冷冷的看著。

九殿下的脸色又青又白,哪里还象是装出来的,勉强支起身子,气喘不已的对他说道,'快给我龙角!'

他又後退了两步,警觉的看著九殿下,九殿下痛得连嘴唇都咬得青紫,见他後退,愣了一下,竟然大笑了起来,对他说,'好!好!你滚!你也滚!你们都滚罢!我一个都不希罕!'

说完就抖得跟那秋风里的叶子一般,便咬著呀,闭上了眼。

梅十三见这人脸色又青又白,也不知是冷还是痛,整个人抱做一团,止不住得发著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的滚落下来,不过片刻,连外面的衣裳都湿透了。他犹豫了一下,上前几步,伸手去探这人的额头,竟然冷得跟冰似的,他顿时回过神来,想到五殿下说起的话。

难道这人果然发起了寒症?

九殿下这时已经痛得糊涂了,一面瑟瑟发抖,一面气恨的骂道,'你滚!你滚,你以为我希罕你伺候我麽?你也滚远些!你们都滚远些!'

梅十三怎麽会不知道这人是在骂谁,他心口一颤,竟然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退了几步,才定下了心神。

未见这人之前,他原本有太多的话要问要说,可听了这一句,却连半个字也问不出口了。

梅十三看著这人在他脚下蜷缩成一团,有那麽一刹那,他想著,若是此时被人一剑穿心,即便是龙族,也活不了罢?

若是这个人死了,那麽在这世上,白圻便只有他了罢?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做什麽。这个人已经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也听不明白是什麽,让他心里十分难受。

他想起白圻那时在花树下望向这人的神情,心里一窒,便情不自禁的蹲下身去,用手背擦拭著这人眼角痛出来的泪。哪里想到就在那时,九殿下竟然猛地睁开了双眼,直直的看著他,他心里一惊,就见这人伸手狠很的捉住他,口中默念有词,他哪里还来得及收回。当时只觉得手中的龙角一震,九殿下竟然化做一道青光,就被收在了那角中,他也是大惊失色,翻来覆去的看著那枚角,哪里还有丝毫的缝隙,心里顿时慌乱不已。

那时天色已暗,梅十三勉强的定了定心神,藏好那枚龙角,然後回了宫。

他听九殿下说起过如今的情形,原本以为宫外会是重重的天兵,却不想一路走来,却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并没有见到半个守卫,心下也是异常的吃惊。

只是宫门沈重,紧闭不开,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正在犹豫,便听素音的声音从门内传出,同人说道,'快开门。'

说话间,宫门便缓缓打开,门内水光盈动,仿佛要流淌出来一般。素音身後跟著几个侍卫,走了出来迎他,说道,'果然是你,五殿下说得丝毫不错。'

梅十三一听这话,心便止不住的往下沈。

素音却同他笑著说道,'如今白圻人在宫里,这药匣子还是快还了我罢。'

他的手抖得厉害,口里却若无其事的问道,'五殿下还说什麽了?'

第 37 章

《六月雪》 37

《六月雪》 1o (1)

素音笑道,'他说若是你来了,便要我领你去见他。'

梅十三这时心里乱做一团,哪里还想起要把玉盒还给素音,素音却也不强要,只是领著他一路朝里走去。

只是梅十三一脚踏入殿中,却看到五殿下和白圻两人并坐在一处,不知正说著什麽,五殿下满眼的笑意,倒好像是什麽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白圻虽是满头白发,却仍旧规矩的束了起来,仿佛平日里一般。

梅十三一时愣在那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人看上去好端端的,似乎比离开的时候精神了许多的样子。

梅十三知道自己不该这样露骨的望著白圻,可他虽然想要收回目光,却又动弹不得。

五殿下见著他进来,便微微一笑,说,'梅十三,我果然不曾诳你,是不是?'

他心口一颤,勉强问道,'不知五殿下说的是什麽?'

五殿下收起了笑意,眯著眼冷冷的问他道,'他寒症发作,可还好麽?'

他又惊又骇,却只是装著糊涂,说,'不知道五殿下说的是谁?'

五殿下点了点头,正要开头,却听到白圻轻声的插话道,'五殿下,你要我做的事,我也做了,你怎麽还不肯放过他们?'

五殿下仿佛好笑似的,对白圻说,'这可是他自己要找上门来的,怎麽怪我?你若是心疼,便带回去,好好的安抚。'

梅十三听了这几句话,心里正是七上八下,忍不住便望向白圻,想从这人的眼中猜出一二,可白圻的脸上淡淡的,哪里看得出什麽来。他却不知道,自己那时看向白圻的眼神是多麽的无助和慌乱。

五殿下又问素音,说,'只他一个?'

素音答道,'只他一个。'

五殿下笑了起来,又同白圻说道,'我这个兄长当得,哪里还有丝毫的威严?他怕是私自逃出了宫,寻你去了,你可是不知道,他在宫里同我又哭又闹的,都多大的人了,还是个孩子心性。'

梅十三想到自己身上藏著的那枚龙角,到底害怕,头埋得愈发的低了,也不敢再多嘴,心里却想,这人是真的被瞒住了,还是顺水推舟,装糊涂著呢?

白圻却只是略带困惑的说道,'也许九殿下还小罢。'

五殿下看著白圻的眼神中带著玩味和思索,片刻之後,突然莞尔一笑,露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若是实在想不起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说完,便拂袖离去了。素音见五殿下离去,便笑著低声同他说道,'那药匣你留著做什麽?还是快还了我罢。'

梅十三哦了一声,便说,'原来龙宫里的人各个都这样小气,给了出去的东西都得要回来不可。'

他倒不是贪图素音的玉盒,只是若是此时便还了,他日後要去素音那里,只怕还要别的借口。

素音听他这样说,无奈叹了口气,说,'罢了,你留著罢。'

说完,便也不再索要,就随五殿下一同出去了。

他与素音的声音都低,五殿下也未曾留意,倒是白圻皱著眉看了他一眼,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他心里疑惑,却也不敢露出分毫。

这殿中原本就无人侍奉,五殿下与素音一走,便只留下了白圻与他两个,梅十三呆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大约白圻如今就住在这里罢。

梅十三偷看白圻的形容,也不象是记起了从前的样子,他虽感庆幸,却又觉得怅然若失,倒是白圻,居然问说,'你怎麽会来这里?'

梅十三见这人神情疏远,以为这人是想起来了,心中害怕,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白圻便叹了口气,说,'你不必怕我,你在山里守我数日,这情分我怎麽会忘记?我只是心里烦乱,并不是故意如此待你。'

梅十三的嘴唇微微颤抖,朝白圻走近了两步,低声问说,'你...还好麽?'

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问得蠢了,便懊恼不已。

白圻并不答他,只问说,'他只怕不会放你出宫了,你是要同我住在一处麽?'

他心里一动,说,'这里又是哪里?'

白圻笑了一下,说,'他说这里是我往日里住著的地方。'

梅十三心想,白圻口中的'他'是谁?难道是五殿下不成?

想到这里,便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试探道,'他还同你说了什麽?'

白圻略略的想了想,便说,'其实也不曾说过什麽话。'

梅十三分辨不出这话的真假,心里越发的烦恼,白圻犹豫了一下,却又问他道,'他寒症发作,痛得厉害麽?'

第 38 章

《六月雪》 10 (2)

这个'他'又是谁,他连猜都不必猜了。

他又失望又愤恨,心中绞痛不已,便忍不住嘲讽说,'我又不是他,怎麽知道痛不痛?'

他冒死前来,这人问的却还是那个九殿下,明明都甚麽不记得了,为甚麽还是牵扯不清。

白圻见他不快,似乎也有些为难,温柔的同他说道,'若是你不高兴,我便不问了。'

他愣了一下,心里却越发的痛了起来。白圻不言不语的望著他,可那眼神里哪里还有一些不再过问的意思?梅十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露出毫不在意的笑容,看似随意的说道,'白圻,你如今这般牵挂於他,不过是那枚龙角的缘故罢了,不然你连他是圆是扁都不记得了,又怎麽会这样的关心他?'

白圻脸上的神色难以言说,却并不开口。

梅十三话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九殿下的龙角。方才没有把龙角拿出给那五殿下,一是太过惊骇,二是心有不安,如今却想,不如竟把这东西给了白圻?

只是他却不敢冒失,便问,'五殿下究竟要你替他做了甚麽事?'

白圻叹了口气,答道,'他要我将四海都冰封起来。'

梅十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责难的话脱口而出,问道,'他难道疯了麽?'

这五殿下怎麽会这样的荒唐?四海之内的水族,难道他全都不管不顾了麽?

白圻沉默了片刻,才说,'我同他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今只先封了北海。'

梅十三震惊的後退了几步,颤抖的问白圻说,'你?你...照做了?'

他不知道是这话里的哪一层意思更让他害怕些,是白圻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还是白圻竟然肯做出这样的事来?

白圻见他脸色变得惨白,便已知道这人此时的心中所想。

白圻很寂寞的笑了一下,说,'你是不是在想,我究竟是个甚麽东西,怎麽能有这样大的本事?'

梅十三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

白圻却并不想听他答话,只是淡淡的接道,'你想的这话,连我自己也在想,可惜连这名字也是你告诉我的,除了这个,我再甚麽都不知道的。'

梅十三见白圻口气虽然轻淡,眼睛却并不看他,知道这人心里也不好受,他胸口又闷又痛,想说句安慰的话,却又不知道说甚麽才好,便暗恨自己无能。

白圻却又补了一句,说,'十三,若是我记得了,第一个便是告诉你知道。'

梅十三眼眶一热,慌忙低下头来,怕被这人瞧见自己掉泪的模样。

这个人说的话究竟是有意还是无心,他是不知道,可他却明白,这其中,并没有半句假话。

梅十三想起那枚龙角,要不要装作糊涂一并给了白圻,他一时之间还下不了决断。如今九殿下被收在其中,也不知是死是活,若是九殿下施法只为自保,他把龙角给了白圻,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若是不给,他又怕这人对著五殿下吃亏。他曾听说过,有些妖怪被道人或和尚在身上

种了东西,妖气慢慢被吸干,那东西长成之时,便是宿主亡命之时,多麽利害的妖怪,也是吃过这样的亏的。

白圻多看了他一眼,突然说,'不过五殿下倒是和我说过一个故事。'

梅十三心中一惊,抬头望住了白圻,想起五殿下在帐中同他说过的话,心突突的跳了起来,犹豫的问道,'是甚麽?不会是後羿射日的故事罢?'

白圻惊讶的咦了一声,说,'原来十三是听过的,那便没甚麽好讲的了。'

他正在想著龙角之事,原本心中烦乱,听白圻这样一说,便随意的说道,'讲来听听,怎麽不讲?'白圻伸手拉他近身,要他坐下,然後才一本正经的说道,'再讲一次也不妨的,你知道上古曾有十日麽?'梅十三忍不住微笑,因为白圻这口气实在温柔,简直就象是在和小孩子讲话似的。

不过这後羿射日的故事,原本就是小孩子都知道的,哪里还用这人特特的又讲一遍?

白圻见他虽然笑著点头,却仍旧一副等著听故事的神情,便也认真讲道,'传说羲和是帝俊的妻子,她为帝俊生了十个儿子,那十日便轮流职守,普照万物。但那十个太阳年纪尚小,吃不得苦,每日行走於空中,实在纍得不成样子,羲和心疼孩子们,便取了东海的扶桑木做了一架车,只是这世上却没有谁可以拉起这架车。因为就连帝俊都不敢接近那些孩子,更不要说寻常的飞禽走兽了。常羲是帝俊在西荒的妻子,知道了这件事,便亲自送了羲和一匹白马。那十个太阳自从得到了那匹白马,每日都驾著马车尽情的在天空中奔驰玩耍,忘记了自己的职责所在,结果人间从此陷入灾难之中。帝俊知道了这件事後震怒不已,送了羿红色的弓,白色的箭,本想让他吓唬吓唬那些孩子。'

第 39 章

《六月雪》 39

《六月雪》 10 (3)

白圻讲到这里,顿了一下,微笑的看著他,说,'後来的故事,你自然也是听说过的了。'

他的心口一跳一跳的。後来的故事,他自然是听说过的。

羲和一下便失去了九个儿子,悲痛不已,沉入东海不愿再醒来。最小的太阳眼看著自己的九个哥哥们被後羿射下,惊吓不已,不敢再离开扶桑树,若不是东君强逼,只怕这世上的人,再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可惜这第十个太阳也因为慌张逃命的缘故,折伤了翅膀,再也无法恢复从前的模样了。

白圻又继续讲道,'帝俊为了这件事懊悔不已,便亲手斩杀了那匹白马,又将常羲关在西荒,不许她再见自己的女儿们。'

梅十三想起那一夜在山中他亲手挖出的马骨。若是那匹神马是为了这样的缘故落在了山中,那麽五殿下费劲心思的算计,他也算是能明白了。

他想起那时浸入骨髓的寒冷,便忍不住暗暗发抖,静默了片刻,终於说道,'这个故事和我听到的不大一样。'

白圻'哦'了一声,似乎并不觉得奇怪,只说,'五殿下说这个故事是听昆仑山的神女讲的。'

梅十三心里一动,觉得有甚麽东西呼之欲出一般,但又没有丝毫的头绪。他说,'这不奇怪,我听说他们三人的母亲原本就是昆仑山的神女。我只是觉著奇怪,若是羲和四处都寻不到可以拉车的神兽,怎麽常羲就能送出这样一匹天马来?更奇怪的是,羲和居然会接受她的礼物?'

羲和和常羲,一个在西荒之边,一个在东海之中,两个女人距离得那麽遥远,却有著同一个丈夫。若是可能,只怕永远都不该相见才对。

白圻怔了一下,突然说,'我好像想起了甚麽,却又记不真。'

梅十三的心扑扑直跳,便说,'你觉得这故事跟你有甚麽关系?'

白圻摇了摇头,轻声回答他说,'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了你的话便觉得心里难过,却不晓得为甚麽。'

梅十三想了想,说,'若是要我说,只怕你便是那匹被帝俊亲手斩杀的白马化成的,不然你那一身的寒气,还能是怎麽来的?'

白圻半晌没说话,梅十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甚麽。

昆仑山在西北之处,若五殿下的话不假,那麽神女也该知道那白马究竟是甚麽才对,'

最後终於叹了口气,说,'真不知是哪一辈子欠了你的。'

说完,便从怀里掏出那枚龙角来,说,'你从前的那位小主子发了寒症,痛得不成,不知怎麽的便被收在这里,也不知道如今怎样了,你自己瞧著办罢。'他把白圻的手指掰开,又仔细的把那东西放在白圻的手上,白圻犹豫了一下,便把手攥紧,仿佛握著甚麽珍宝的小孩子一样。

梅十三的眼睛突然又涩又痛,他扭开脸,假装恼火的说道,'你们这混水,我是不要再趟了,你快行行好,教五殿下放了我出去罢!'

白圻却异常认真的同他说道,'十三,你如今还是不要离开我的好,我怕他会对你不利。'

梅十三愣了一下,心里越发的苦涩,便赌气说道,'你护得了我一时,护得了我一世麽?'

白圻却没有听懂他的话,只是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自然护得你在。'

梅十三知道这人的话是出自真心,却又实在不是他所期望的那个意思,便越发的不好受,可也说不出还是要走的话来,只得僵硬的说道,'那便好。'

白圻见他不说要走,便也松了一口气,手里小心翼翼的握著那枚龙角,翻来覆去的看著,却并没有丝毫的头绪,脸上尽是疑惑之色。倒是梅十三说,'我听五殿下的意思,好像九殿下发起了寒症,是因为你的妖气不能收发自如,又没有护住龙角的缘故。若只是这样,那麽反过来大约也是可行的,你把妖气收回不就好了?'

白圻果然心动,便依照他所说的试了起来。梅十三却明白,若不是五殿下有所图谋,把下了咒的龙角放入这人心中,又千方百计的解开了封印,想把龙角与白圻的妖气化在了一处,只怕他也不敢出这种主意。

白圻握著那龙角,低了半天的头,也不知是成了还是没成,再抬头看曏他的时候,脸上便显出了难色来,勉强的同他说道,'十三...我如今有一事相求...'

第 40 章

《六月雪》40

《六月雪》 10 (4)

梅十三便要他说,白圻为难的说道,'这个人如今受了寒气,不能总是在龙角里呆著。可...'

梅十三又不傻,哪里还用得著听完後面那些未出口的话?

若是他出来,只怕五殿下对他不利。可原本就受了寒气,若是不出来,仍旧放在白圻身上,只怕连另一枚龙角都会被白圻尽数化去,反而是害了他。

梅十三心里和明镜一般,却故意问说,'那你是怎麽个意思?'

白圻似乎也觉著难以开口,犹豫了半晌,终於说道,'我是想,与其逆水行舟,不如顺流而下。我何不把那两枚龙角都化在一处,再还了他?只是这却急不得,事成之前,能不能把你的身体...借他用上一用.....'

梅十三呆了一下,再也想不到事情竟会弄成这样,回过神来之後,难免伤心气愤,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就要脱口而出的话。

你怕他在角中呆得久了,受著寒气,神魂受损是不是?难道你就不担心我这个身体受不住麽?毕竟他是龙族,我却只是个小小的妖精。

白圻见他脸上的神情,也知他不情愿,便解释说,'我若要救他,其实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可如今除了这样,再没有别的法子了。龙角一日不取出来,我就走不得。'

其实他仔细想想也明白了,若是九殿下说得不错,五殿下在龙角上施咒的法子,实在是一举两得。龙角上有他下的咒,如今化在白圻的心里,他就相当於是把白圻的性命捏在了手心里,既可以用来牵制白圻,让这人听命於他,又可以等著妖气全数化入龙角後再取出龙角,然後留为己用。

白圻如今被困在这里,也实属无奈。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可若是等五殿下善心大发的那一日,只怕是等不到的。

白圻说是要把两枚龙角化在一处再还了九殿下,这是实在退不得了,不得已才又朝前走了一步。

可他思量了片刻,又想,不对,白圻什麽都不记得了,哪里能够知道这麽多?只怕是那个九殿下在其中捣鬼,又出了什麽好主意。

梅十三想到这里,便暗暗咬牙,说,'他既然自己都拿定了主意,又何必要借你的口来说?'

白圻也觉得很不好意思,也瞒他不住,便说,'他是怕你不肯。'

梅十三心里明白,白圻说的必然不是实话,九殿下一定是还在记恨著自己罢。

自己眼看著他发起寒症,痛得那麽厉害,却还是无动於衷,不肯把龙角还他。

梅十三想起当时的情形,心里毕竟也是愧疚的,咳嗽了两声,便说,'他若是不嫌弃,用便用罢,我也没什麽好介意的。只是我最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若是有了能够脱身的法子,不妨说来大家听听。'

白圻见他松了口,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说,'他把法力都收在龙角里,魂魄暂时栖居在你体内,也不会伤著你。不过他若是疏忽了,借著你的身体做了你不喜欢的事,你也不必自己忍著,记得告诉我,不必怕他。'

梅十三心说,我哪里又怕过他?但见白圻这样为他著想,倒好像是很向著他似的,心里忍不住浮起一线期望,倒觉得白圻求他这样的事也不过是为了脱身罢了,而不是对那九殿下还有什麽。

白圻把龙角攥紧,又握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他过去了,你别怕。'

梅十三的手被白圻紧紧握住,这人离他这样近,连呼吸都落在他的脸颊上,便忍不住满脸通红,倔强的说道,'我才不怕。'

当时只觉得手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倒再没有别的异样感觉。白圻刚要把手抽回,却被他捉牢了不放,回过神来之後,脸上越发的红了,便慌慌张张的丢开了手。

白圻微微一笑,抚摸著他的头,似乎要他宽心,然後又慢慢的解释说,'五殿下能对他的龙角下那样的咒,也是他那时年幼,没有防备的缘故。可那毕竟不是自己的角,不能随心所欲,他这一次下咒,却是要去化那枚龙角。'

梅十三想起九殿下的话,说是神女为他体弱,化了大殿下的龙角给他。

这果然也是一个法子,只是难保不会被五殿下察觉。

他这里心思一动,就觉得胸口一震,竟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响了起来,自信满满的说道,'若要五哥不知道,也是不难的。'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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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雪》41

《六月雪》 11 (1)

梅十三呆了一下,终於明白了过来,说话的人,不是九殿下,还能是哪个?

这人若只是借用他的身体倒也罢了,可他万万料想不到的是,这人竟然连他此时心里想些什麽都瞧得一清二楚,这便实在有些可怖了。

白圻见他的脸色变了又变,便规劝九殿下道,'你不要随便的偷瞧他的心思。'

九殿下颇有些忿忿,说,'他的心思还怕我瞧麽?在山里的时候,他就巴不得...'

梅十三狠很的咬住了下唇,不让这人说出下面的话。

他在山里见这人寒症发作,的确曾经动过杀意,如今他也不能否认,可这哪里是好教白圻知道的事?

九殿下见他阻拦,也动了真怒,心想,我待他千好万好,他却丝毫都不记得,竟然还想取我的性命,这世上哪里还有这样无情的人?若是别人,我自然要他好看,可他喜欢的,怎麽偏偏就是白圻?白圻一直都跟著我,实在与别个不同。这可叫我怎麽好?

如今两个人的神魂都在一处,虽然各自的心思都不同,却是再也瞒不住了。梅十三呆了一下,心想,这人倒也不是无情。

九殿下自然是听到了,心里便想,他对白圻倒是痴情得很,可惜那人如今却是什麽都不记得了。

梅十三顿觉不快,心想,不记得又如何,如今这样也没什麽。

九殿下当下便恍然大悟,想,难道你曾对他不起过,所以反倒怕他想起从前?

梅十三被这人点破心事,又气又恼,不再与这人纠缠,反而开口问白圻道,'我留在这里,你又要怎麽同五殿下说起?'

白圻解释说,'他走时要我安抚你的话,不是随便说说的。他如今还要用我,暂时动我不得,自然是要客气些,可你若是出了宫,他还不知道要怎麽对付你呢。'

梅十三应了一声,只是却忍不住又想,五殿下费了这许多的心力,究竟想要的是什麽?若这个人只是想要那个太子之位,又何必弄到这种与天界为敌的地步?事发当日,听说这人把二殿下也囚在偏殿,却并不发落,真不知道动的是什麽心思。想到这里,他便同白圻说道,'先不论五殿下使了这些手段,究竟所图为何。单看他要你冰封四海的话,就是何等绝情的意思?我们若是任他摆布,自然是没有活路的。'

白圻点了点头,说,'十三说得很对。只是我们毕竟势单,这事成败的关键,先要看九殿下如何下咒。'

他心想,若是你还记得上古时候的事,只怕事情会容易许多。

九殿下心想,他自然是会记起来的。他是封印解的不好,所以才会这样,可慢慢的,还是会想起来的。

梅十三的心中咯!一下,想,难道他还知道什麽我不知道的事?

九殿下正同白圻说,'这件事急不得,还要等几日。'却并不告诉白圻为何还要再拖。

後羿射日的故事,神女都曾讲给他们三人听过,结果那时年幼的三个人却听出了三种意思来。

大哥听後,说,十日虽然年幼贪玩,羲和难道就不晓得严加管束麽,得了架代步的马车就闯出这样的祸来,帝俊命羿拿箭威吓,都只是轻的了。十日落得这样的下场,实在是慈母多败儿的缘故。

那时神女赞许的点了点头。

只是五哥却说,'羲和未免太蠢,常羲送马是假,别有居心才是真。哪里有那样的好东西不自己留著,反而送人的道理?她与常羲两人离得这样远,又嫁了一个丈夫,又没有什麽交情,为什麽要对她这样好?再说了,连羲和和帝俊都寻不著的神兽,怎麽偏偏她倒有?'

神女脸上的神情严肃了起来,却什麽都没说,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还记得那时曾说过的话,却是,'既然十个太阳都不过是小孩子,帝俊又何必要把这麽辛苦的差使派给他们?结果一下子没了九个儿子,何苦呢?'

神女终於笑了起来,说,'帝俊难道不要为天下的苍生万物著想麽?'

他就撅著嘴,嚷嚷著,'娘,这个故事不好听,换一个!'

神女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的说道,'你还是太小了。'

那时他还太不懂事,不明白其中的深意,可如今他知道了,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第 42 章

《六月雪》42

《六月雪》 11 (2)

若是他猜得果然不错,那神马必是常羲的亲随或部众所化而成的。

常羲所在的西荒,原本就是苦寒之地,若白圻原本上古的西荒诸神之一,会有那样的神力,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九殿下便在心里同梅十三说道,你与我如今先去见五哥,只是这事却不要告诉白圻知道,免得他又担心。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便要拿话去试探那人,看那人究竟知道多少。

梅十三便同白圻说道,'那如今就先这麽定了罢,我一路过来,累得不成,先歇一歇,迟些再与你说话。'

这便是要赶白圻的意思了,白圻又吩咐了一些话,便留他们在此,自己出去了。

他又同梅十三说,'这一次去见五哥,你说话可要小心些。五哥与二哥不同,最是记仇。你别以为他至今还不杀二哥是念著旧情的缘故。他虽然善战,法力却不如二哥,毕竟年岁和修为在那里。他如今软禁著二哥不杀,只怕不是念著兄弟之情,而是杀不成的缘故。'

梅十三心想,说要去的难道不是你麽,我只管看戏就好。

九殿下吃了一惊,心想,我去说话?那可说不了两句就得露出马脚,难道你想死麽?

梅十三心想,到底还是推到了我的身上。

虽然不快,却还是偷偷摸摸的躲过了白圻,去见五殿下了。

梅十三怀里揣著的是当时素音给他的玉盒,他又不是九殿下,若是要去见这人,自然要有一番说辞才成,这个他倒是不愁,只怕是见不了五殿下的面。

五殿下也不知道是在忙些什麽,半天都不曾回来,梅十三在他殿外几乎都等到腿脚酸软,连九殿下都说,实在不成了,咱们回去罢,白圻要是知道咱们跑了出来,不得著急麽?

梅十三心想,那是你罢?总是惹出些事来要他担心,我可与你大不相同。

九殿下被他气得不轻,竟然不做声了。

五殿下是一个人出去的,回来的时候远远的就瞧见了他,却也不出声,走到近前来才似笑非笑的问道,'怎麽?被白圻赶了出来麽?'

梅十三原本有心要好好的套这人的话,听了这一句,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说,'五殿下这半日来回来,难道是去北海看雪才回来麽?'

五殿下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变,瞧了他一眼,点了点,说道,'果然,他倒是什麽都肯告诉你。'

梅十三愣了一下,说,'他自然没什麽要瞒我的。'

五殿下却笑了起来,说,'他什麽都不记得了,你倒是欢喜了?'

梅十三心里不快了起来,说,'我欢喜又如何?你同他说那後羿射日的故事,难道不是想他早日记起麽?'

五殿下哦了一声,漫不经心的问说,'他说到哪里了?说到羲和之死了麽?'

梅十三倒是没想到这人会这麽问他,也没想到白圻的故事竟然没有讲全,一时也愣住了。

五殿下似乎也有点吃惊,看向了他,问说,'他没讲到羲和之死麽?'

梅十三勉强的说道,'大约是讲了的罢,我不记得了。罗罗嗦嗦的讲了那麽多。'

五殿下微微一笑,看著他的眼神中有玩味,然後慢慢说道,'你若是还想再听一遍,便来求我。'

梅十三半晌不说话,终於冷淡的说道,'知道了又能怎样?'

五殿下端详他半晌,说,'我以为你会说...'话未说完,便笑了起来,一面学起了他不耐烦的口气,说道,'你该说,'我也不必知道,我心里待他还是一样的。'看来,我倒是把你想得太痴情了些。'

五殿下慢慢的说道,'後羿射下九个太阳,羲和伤心欲绝,从天上坠入东海之中。可她的怨气难以消散,後来从海里生出了一个蟾蜍怪,每晚都要将月亮咬住不放,你在人间看那月盈月亏,都是羲和的怨气在作怪。常羲眼看著女儿们受苦,却又无可奈何。
'

十二个月亮都是常羲的女儿,羲和的怨气会这样,不过是在报复已经被帝俊关了起来的常羲。

五殿下叹了口气,'说起这个常羲,後羿射日後,她曾向帝俊哀求,想要收回那白马的残骨,可帝俊仍在暴怒之中,哪里会应允她?後来帝俊才知道,原来那匹白马,竟然是常羲的弟弟所化成的。因为她对另一个女人的嫉妒,竟然断送了她唯一弟弟的性命,还累自己的十二个女儿夜夜受苦。常羲为此痛悔不已,化成了沙海,发誓要填满东海。'

梅十三的心跳得厉害,这个人果然是什麽都知道的。只是他却想不到,白圻与那个常羲之间,竟然会有这样的一层关系。

第 43 章

《六月雪》43

《六月雪》 11 (3)

只是他却偏偏要装出一种不信的神气来,鄙夷的说道,'人人都不晓得的事,怎麽就你知道得这样清楚?'

五殿下大笑了起来,说,'你若是不信,也没什麽。'

九殿下就焦急的催著他,说,你问他究竟是怎麽寻著白圻的。

梅十三咬了咬下唇,不理会这人在脑海中的声音,径自问道,'这事还有谁知道?'

五殿下颇有兴味的瞧著他,说,'你是怕他知道麽?'

梅十三脸上一阵不自在,只说,'随便问问罢了。'

五殿下眯起了眼,打量了他一阵,说,'梅十三,你若是想同他长长久久,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梅十三的心砰砰直跳,却斩钉截铁的说道,'你别想动什麽歪脑筋。'

五殿下哦了一声,若无其事的说道,'你不怕麽?他慢慢的就会想起来了,他毕竟和你我都不同,你说我是留他还是不留呢?'

梅十三震惊的望著五殿下,眼前这个人的话,其实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他若是不答应,那麽这个人就不准备给白圻留活路了。

九殿下气了起来,同他说道,这人的话你也敢相信麽?

他心中烦乱,哪里顾得上同这人争辩。

五殿下笑眯眯的同他说道,'这件事倒也不急,你回去慢慢的想著,想明白了答复我就好。只要记得一句话,他的心口上落著我的咒,他的生死,也只在我一念之间罢了。'

梅十三看著五殿下脸上的笑意,心里恨得什麽似的,却又想起这人年幼时对著神女说过的话,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觉著羲和与常羲又愚蠢,又可怜?'

五殿下并未开口作答,可脸上却仍旧带著淡淡嘲讽的笑意。

梅十三笑了起来,毫不客气的说道,'你觉著我也很蠢,又可怜,对不对?我倒觉得你更可怜。这世上有谁会对你那样付出?你连亲兄弟都要算计,只怕这世上也没有你真心对待的人,所以你根本就不懂得她们为什麽会这样。'

五殿下静静的瞧了他片刻,突然拊掌大笑,赞叹道,'你说得很好。'说完突然站起了身来,慢慢的逼近了他,低声的说道,'你是第二个这样说我的人了。'

梅十三毕竟害怕,却不退後半步,只是不甘示弱的瞪著这人。

五殿下斯条慢理的问他道,'你有娘亲麽?'

梅十三愣了一下,随即便嘲讽道,'难道殿下以为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

五殿下竟也不怒,只是点了点头,又说道,'你爹是不是只有你娘亲一个?'

梅十三原本要发怒,但回过神来之後,却满脸通红,又气又恼,说,'你这话什麽意思?'

五殿下呵呵一笑,说,'情深似海时,什麽话说不出,做不得?我爹娶娘的时候,不也是山盟海誓麽?可後来还不是新娶了别人,生下了二哥?那一片真心,到头来,还不是成了人家的笑柄?'

梅十三哼了一声,心里却诧异了起来,不明白这人为什麽突然要同自己说这些话。

五殿下认真的看著他,又说道,'她生前曾经对父亲说过,想要回到昆仑山上,可是他却不放。後来她生了病,眼看著就要不行了,便派人去求父亲说,'若是将来龙族有难,请让我的孩子们回到昆仑山,这也是我对你唯一的恳求了。'可直到她死,父亲都没来看过她。昆仑山的神女,却死在了海中。'

梅十三僵了一下,半天不动,心里突然觉得十分的难过,也不知道是九殿下的,还是自己的。

五殿下微笑了一下,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道,'娘真是聪明,早就知道龙族会有今日。可连她这麽聪明的人,却也留不住爹的心。'

梅十三被这人触动了心事,想起白圻的无情,心里越发的苦涩,竟然觉得这人有些可怜。

九殿下著恼了起来,心想,他不过假惺惺的说了几句话,你就心软了不成?他若是对著你哭诉两句,难道你还要替他卖命不成?

当下就借著梅十三的口说道,'龙族会有今日,难道不是五殿下您做下的好事麽?'

五殿下皱了皱眉,声音骤然冷了下来,说道,'我做的事,自然有我的道理,也不必你懂得。'

梅十三突然想起许多年前这人在马上回身朝他射的那一箭,不由自主的就打了个寒战。

这人许多年前去落霞山里捉白圻时,就已经想到如今这样远了麽?

五殿下望住了他,口气和缓了些,问他道,'那你又觉得常羲如何?'

梅十三僵了一下,心有不甘的说道,'我又不是她,怎麽会知道。'

说完,又觉得心中一惊。常羲为了帝俊,竟然连自己唯一的弟弟都失去了,这个人问这话,分明是别有用心。

五殿下笑了起来,话锋突然一转,说道,'我知道你是个痴情的人,只可惜白圻却不是寻常的人,他若是都想起来了,心里还能有你的位置麽?你也是个聪明人,话不必我一一说透,你自己想想罢。'

梅十三的脸色变得苍白,半天只说,'我还要问您一句话,素音给他配的那药,是五殿下您的意思麽?'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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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雪》 11 (4)

五殿下瞧他一眼,大大方方的说道,'你倒是懂得不少。那药麽,不过是个引子罢了。你放心好了,我又与他无仇,只要你肯听我的吩咐,他自然不会怎样的。'

梅十三心里,想著,这话也亏你说得出口。

他临走时,五殿下似乎又想起一事,吩咐他说,'对了,那药匣是我给了素音的,你还是还了他罢,那东西你拿著也没什麽益处。'

梅十三翻了翻眼睛,五殿下瞧见了他的神情,一阵好笑,说,'你不就是想拿那药匣去套素音的话麽?'

梅十三瞪著他,终於说道,'你的确什麽都想到了,可你难道不知道,人心是不能算计的麽?'

五殿下失声大笑,摇头说道,'你才错了,若是厉害,没什麽是算计不得的。'

梅十三冷冷的说道,'你已经无药可救了。'

五殿下兴致勃勃的看著他离开,想起这个人怒气冲冲却说出那麽天真的话语,忍不住又是一阵儿好笑。

梅十三一路上都觉得很恼火,他气的不是五殿下,而是自己。他明明知道这个人诡计多端,为什麽还是忍不住想要相信这个人给他的允诺?

若是他听这人的话,白圻就可以保命,他就真的可以和白圻长长久久麽?

只是不论如今他心想什麽,却都瞒不了九殿下。

他这边在心里挣扎不已,那人怎能不知道?可他此刻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白圻正在那屋子里等著他们,见他进来,脸上也淡淡的,瞧不出什麽来,梅十三倒是心虚了起来,低著头走了过去,说,'我睡了起来,觉得怪没意思的,就出去走了走。'

白圻同他说的头一句话却是,'五殿下派人过来同我说,你在他那里,教我不要担心。'

梅十三立刻在心里把五殿下痛骂了一遍,九殿下却似乎很得意,心想,看你还敢不敢信五哥。

白圻站了起来,望住他说,'可你教我怎麽不担心?'

梅十三的心一颤,九殿下哼了一声,自作主张的伸手在他发间一摘,手中便多了一根银针似的东西,不多时便化没了。

梅十三呆了一下,说,'这是什麽?'可等他回过神来後,却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胸口,质问白圻道,'你根本不信我,是不是?所以放了这东西在我身上?'

他只觉得心口发凉,白圻伸手过来,似乎想要拉住他,却被他狠狠的甩开了。

白圻的手僵在那里,满眼悲伤的看著他,他就说不出什麽硬话了,只好恨恨的说道,'你以後若还是要放,也多放些!免得还不放心。'

白圻垂下了眼,慢慢的说道,'十三,我是什麽都不记得了,你若是我,你觉得我该信谁,又不该信谁?'

梅十三没了言语,半天才说,'你说得对。那他和我说的话,你也都听见了?'

白圻点了点头。

梅十三的心砰砰直跳,他想问,却又不敢问。白圻也不看他,只是看著窗外,神情里有点儿寂寞,又有些无奈,就好像许多许多年前落霞山里不大他多少的那个白圻一样。

梅十三著魔了一般的靠了过去,白圻有点儿吃惊的转过脸来,他们两个挨得这样近,他的心里好像一下涌起了许多许多的伤痛和甜蜜,他好像害怕似的,情不自禁的闭上眼,然後不顾一切的吻上了白圻微凉的嘴唇。

白圻怔了一下,却并没有推开他,他抓紧了白圻的手腕,忘情的亲吻著白圻,生怕这个人会离自己远去似的,白圻被他吻得有些上不来气,梅十三慌慌张张的松开了他,白圻吸了口气,终於忍不住看著他笑了起来,梅十三满脸通红的问他,'你笑什麽?'

白圻温柔的回答他说,'你若是答应了他,我也不会怪你的。'

梅十三他低声的说道,'你想怎样,我都听你的。'

白圻瞧著他出了一阵儿的神,他还想要说些什麽,却觉得好像自己开不了口。他眼看著自己又朝白圻靠了过去,等他明白过来这究竟是怎麽回事的时候,九殿下已经咬破了白圻的嘴唇。

两个人都呆在了那里,九殿下抓紧了白圻的肩膀,好像非常生气的样子,大声的质问白圻道,'你喜欢的不是我吗?为什麽要...为什麽要和他!这样!'

九殿下好像气得很厉害,连话都说不完整,白圻难以置信的看著他,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你知道?'

九殿下不自然的答道,'以前不知道。'

却马上又警觉的反问道,'你想起来了?'

白圻淡淡的说道,'十三亲我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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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六月雪》45

《六月雪》 12 (1)

梅十三呆在了那里,他不明白这人说这句究竟是怎麽个意思。

九殿下一听这话,却好像更生气了,指著他责问他道,'那你还让他...让他亲!'

白圻见这人气得满脸通红,却只是淡淡的说,'你再怎麽生气,他也不会喜欢你的,你还不如多花些时间想想怎麽下咒罢。'

九殿下又惊又怒,他根本没有想到,白圻竟然会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他记得的白圻,就算再怎麽让他生气,让他不自在,却也是为他著想的,虽然罗嗦又顽固,却让他觉得很窝心。可他的白圻从来都不会用这麽冷漠的,让他甚至觉得有些害怕的态度和他说话。

他生来就是九皇子,母亲又是昆仑山的神女,身份是何等的尊贵,从来没有人敢拂逆他。

只有白圻,虽然跟他进了宫,却总是会惹他生气,又让他无可奈何。

可眼前的这个白圻,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九殿下生平第一次觉得心中苦涩,他勉强的说道,'你又不喜欢他,干吗还让他亲?'

白圻看了他许久,终於才说,'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九殿下被这句话噎得半天开不了口,可他心里的火气和委屈却越来越大,他虽然明白眼前的这个白圻已经不再是往日那个跟随在他左右,任凭他呼来喝去的侍从了,可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忍不住想要发作,竟然张口说道,'怎麽不关我的事?他都已经是我的人了,怎麽能随便和你这样!'

他也是气得糊涂了,所以随便抓住了一根稻草,就口不择言了起来。

白圻的脸色当时就变了,看著他的神情好像不相信似的,却又用很淡漠的口气同他说道,'那恭喜了,你如愿以偿,想必很是得意罢。'

九殿下心里越发的恼火,他很想大声的喊叫,我才不得意,我才不快活!

他虽然一心想要得到梅十三,可若是在那种情形下才能如愿,又教他怎样才能拉下脸面去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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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白圻一脸冷漠的神色,心里就堵得厉害。他也不知道是为什麽,竟然会想起白圻离宫前来见他的那一面,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个人是打定了主意要离开他的。

当他知道白圻离开的消息时,只觉得天都塌了,可更糟糕的还在後面,五哥打著奉命出征的旗号,把部队集结在宫外,可出发的时候,反而朝著宫里攻了过来。明明还有天上的使者在,谁都没有想到这个人会这样的胆大妄为,竟然把宫里的几个皇子都囚禁了起来。他听说五哥让其中的一个使者带了信回去,这更加的让他琢磨不透,可他那时不见了白圻,正心乱如麻,哪里会想那麽多?

可无论他怎麽去求五哥,这个人都不肯放他出宫,他当时发起了脾气,竟然把话挑明白了说,'你若是想要我的龙角,我可以给你!可我只要白圻,难道你也要拦著我麽?娘不在了,大哥也死了,你以为我还有什麽?'

如今在这世上,只有白圻,算得上是同他最亲的人了。

五哥当时脸上的神情,他读不懂,他只知道,这个人是真的生气了。

五哥当时只是叫了梅十三进来,吩咐说,'叫这人回去替你寻好了,你是什麽身份,这时候出去,不是寻死麽?'

他知道这人是不能放他出宫了,便在梅十三的身上打起了主意,偷偷的把龙血香给了对方。他那时心里想,毕竟这人与白圻相熟,若是白圻真的出了什麽事,只怕也不会袖手旁观。

可他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如果那一天他不派人去找白圻过来,这个人是不是连最後一面都不打算见他?这个念头就好像一道永远也好不了的伤口,让他备受折磨。他恨白圻,却又无法忘记白圻。比他在落霞山的时候还要想念千百倍,无时无刻的想念著。

可这个人,如今却这样冷淡的对他。

九殿下心里苦闷不已,自暴自弃的说道,'在山里的时候,他说他喜欢你,我若是回来救你,他就什麽都肯为我做。我如今回来宫里,那他不就已经算是我的人了麽?'

白圻吃惊的看著他,脸上仅有的一点淡漠都消失不见了,好像很生气,又好像很痛苦似的,半天没说话,最後却只是僵硬的说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第 46 章

《六月雪》46

《六月雪》 12 (2)

九殿下呆了一下,突然怒气冲冲的反问道,'你又知道了?'他不知道想起什麽,又冷笑了一声,恼恨的说道,'你跟了我这样久,我都看不透你,你却知道得不少。'

白圻只是注视著视著他的眼睛,淡漠的说,'那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看过我。'

九殿下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忍不住瞪著白圻,可梅十三却因为这样轻描淡写的口气而心痛了。

白圻微笑了起来,说,'你好好的留在这里,不要再惹事了,我去拿些东西回来给你瞧瞧。你还是先想想从前学过的东西罢。'

说完就退了出去,把门紧紧一锁,等九殿下回过神来,已经被牢牢关在门里。

他恼恨的捶著门,怒吼道,'白圻,你竟然敢关我?快放我出来!'

可他费劲力气敲了半天,哪里还有人应他?他心里其实也是明白的,这人和从前大不相同了,是不能拿旧日的法子对付了。可他却还是懊恼气愤,觉得好像胸中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似的,难受不已。

他正干坐在那里,气恼的等著白圻回来。结果等他想起梅十三这个人,都已经过了了半日,他慌忙的唤起了梅十三的名字,却也不见应答,他安静了好一会儿,终於觉得害怕了起来。他法术毕竟不如二哥和五哥,也是年纪小,也是他从前不怎麽用功的缘故。

他只是眼看著梅十三去亲白圻,当时就震惊不已,又见白圻丝毫都不躲闪,就慌了神,一时情急,也不顾轻重,强占了梅十三的身体。若是这人因为他的缘故失了魂魄,那他岂不是罪过了?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胡乱的使了些法术,想要唤梅十三出来,到了最後却都还是不成,他急得满头大汗,生怕白圻这时回来,瞧出了究竟,要对他发火。

他却不知道,他当时心随意动,使出的法术就把梅十三的魂魄拘在了一处,就如同在这人身上拴了条捆龙索一般,梅十三虽然听得到,瞧得见,却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再也不由自主了。

他没了法子,竟然拿话来激梅十三,说道,'你知道不知道,白圻刚才同我说,是你亲他的时候他才想起来的,其实他根本是骗你的。'

他知道这人对白圻一片痴心,所以拿话来试探,是想看这人的魂魄究竟还在不在这里。梅十三其实倒是好端端的,九殿下这个人此时心里想什麽,怕什麽,他也是一清二楚,只是他再也想不到,会突然的听到这麽一句。

九殿下又说,'他不过是做做样子,哄哄你罢了。'

梅十三很想冲著这人大骂,只使恨自己发不了声,有气也出不得。

九殿下折腾到了最後,还是不见梅十三应声,也是无计可施,终於颓然的跌坐倒在床上,抱著头闷声不响的闹著脾气。

梅十三心想,这人实在可恨,难得白圻肯对我好,他偏偏要从中作梗。正在恼恨之际,听到门外脚步声响起,九殿下立刻箭一般的冲到门旁,却看到门缝中被白圻塞进一张薄纸,他气恼的抽了进来翻开,上面赤红一片,也不知道画著些什麽,他是丝毫也看不懂的,刚要开口,就听白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淡淡的说,'法术上的事,你还是不曾开窍,仔细的瞧瞧,瞧明白了,再说别的话。'

九殿下被气得想要踢门,可白圻又说,'九殿下,十三自小和我一处长大,我是再清楚不过他的。他虽然嘴硬,心却极软,可你就算再喜欢他,也不要欺负他,免得伤了他的心,就难回转了。'

梅十三听他说到这里,终於大失所望。他原本满心的甜蜜和欢喜,都被这句话扯得粉碎了。

九殿下说得对,这个人,其实根本早都想起来了罢,说什麽教九殿下不要让他伤心,却一直一直的都在伤他的心。

九殿下沈默了半天,突然问说,'若是我还是不行呢,你是要保他,还是保我?'

白圻在门外,脸上到底是什麽样的神情,他们也瞧不见,只是单听声音,还是波澜不兴的,说道,'自然要保你们两个平安。'

九殿下窝了一肚子的火,却还是忍著怒气低声说道,'白圻,你未免太看轻了我。五哥他与魔党勾结,做下了那些好事,就算他战功显赫,天庭免他死罪,我也定不饶他!'

梅十三猜这人心中如此的怨恨,必然是为著大殿下之事。只是他们三人,眼下哪里还是那五殿下的对手?

第 47 章

《六月雪》47

《六月雪》 12 (3)

白圻哦了一声,只说,'你若做得成,我也不会拦你。只是五殿下与那些魔将都已经商议定了,十五的时候,就要即位了。听说他还要迎娶西方的魔姬,那些魔将都在商议究竟送什麽礼才好。你真想动手,只怕还是要趁早。'

九殿下震惊的反问道,'什麽?他不是...他这是即的什麽位?'他这些日子都不在宫里,如今刚回来,哪里能知道这样的消息。

九殿下心里是想,五哥若只是为了太子之位,怎麽也不该弄成这样。交战之际与妖魔勾结,罪也算是不小的了,可要是被魔将拥戴,真的成了魔主,那便是必死之罪。只是到了那时,他想要再近这人的身,只怕也难了,再提起饶不饶人的话,未免叫人暗地里耻笑。

他当时就急了起来,'那怎麽办,只凭龙身,我是斗他不过的。可拼法术的话,我又差他太远。'他懊恼的说,'早知道会弄成这样,以前娘教我,我就好好的听了。'

白圻安静了半晌,终於说,'你如今知道後悔,就还不算太晚,我给你的东西,你好好瞧瞧。我先去睡了,明早再来问你话。你如今要想的,该是怎麽化龙角的事,至於赢不赢得了他,以後再做打算罢。'

他心里明知这人说的半个字都不错,若是命都没有了,那就什麽都不用讲了。可这样冷漠疏离的口气,却好像摆明了要和他撇清一样,还是让他难受了起来。

他说,'我知道你原本是上古的西荒之神,只是因缘巧合才做了我的侍从,如今记起从前,自然是连我的面都不想再见了,可是我...'

他停在这里,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能说什麽?他现在想起白圻,却只能想起他对白圻的不好,他总是对白圻乱发脾气,总是在白圻面前口无遮拦,说些伤人的话。

他还记得他那时因为怒极,踹在白圻心口的那一脚。白圻离宫之後,他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那一脚伤了白圻的心,白圻才会去意坚决,连和他辞别的话都没有一句。

他从来没对白圻动过手,可那一次,他实在气不过了。其实他心里一直都很恨白圻那个样子,总是把他当个小孩子哄著,仿佛要捧在手心里才放心似的,他再怎麽说也算是成年了,还是个龙子,又不是梅十三那种没什麽用的妖精。

他想要白圻敬畏他,仰慕他,而不是时时刻刻都想著要护著他,哄著他。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可也不知道为什麽,心里想著的事,在意的地方,慢慢的就变了。

门外一片寂静,也不知道白圻是早就走了,还是一直都没离开过。

他垂下了眼,也不管门外的人愿不愿意听,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了,娘死了之後,我在她宫外的湖边哭的时候,我同你说的话?'

他喃喃的说道,'我那时说,''我不喜欢现在这样,要是还能和从前一样就好了。'你骗我说,还是一样的,只是娘不在了而已。'

他顿了很久,终於很伤心的轻声说道,'我现在还是这样想的。'

若还是能象从前那样,他和白圻两个,就好像亲兄弟一样,那样的亲热,那样的坦诚。

白圻淡淡的反问道,'你说这一番话,是想让我不要忘记我曾经发过的,永远都不离开你的誓言吗?'

他愣了一下,脸色涨得通红,拳头握紧,好像要说什麽,却还是忍住没有说。

白圻不等他回答,又说道,'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会履行诺言,只要我还活著,都不会离开你,会保护你的。'

他吃惊的看著门外,他明知道自己根本看不到白圻的脸,可还是想知道,白圻究竟是带著什麽的神情说出这一番话的。虽然这个人还是说要留在他身边,还要保护他,可为什麽他听到心里,会觉得那麽的难受和愤怒?就好像被人狠狠的扇了个耳光似的,那麽的羞辱,那麽的愤恨。

他听著门外白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的眼睛又酸又涩,身体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伤心,一直在不停的颤抖。他坐在了地上,心想,白圻,你怎麽会变得这麽可恨?

他伸出了双手,用力的凝视著,仿佛这样就可以停止那剧烈的颤抖。

他发誓一般的在心里说道,我才不是那麽没有用的人!我才不需要你的保护!

第 48 章

《六月雪》48

《六月雪》 12 (4)

白圻一直没有打开那扇门,被反锁在屋子里面的九殿下,闷声不响的坐在地上,翻来覆去的看著那张满是朱红色画符的纸。

可他无论怎麽看都看不大懂,这是什麽?比他小时候拿著笔胡乱涂出来的东西还没有章法,他丧气的闭上了眼,可不论再怎麽愤恨,还是不明白白圻究竟是要他看什麽。

他还记得娘亲在世的时候,曾经和他们三个说过,他们兄弟九人,於法术上,唯有二哥最是天分的。

虽然都是龙子,自身的法力却并不相同,大哥虽然被立做太子,却并不是九人当中法力最高强的。

娘亲常常为此担忧,曾经和身边的侍女说,若是十个指头,不一样长短倒也罢了,怎麽偏偏伸出头去,做了一只角?

娘亲只觉得他小,并不避讳他,不过那时他就算听在耳里,的确也是不明白的。

娘亲那时也说,法力的深浅,就仿佛水上的舟船,有大也有小,可这使法术的好坏,就好像操船的本领一样,若是使得好,那船愈大,自然是愈发的无往而不利。可若是掌舵的那人本领强,哪怕是轻舟一叶,也能快如疾风,眨眼间便行过半条江。

他那时并不明白娘亲话里的意思。

如今想起来,娘大概是说,运用法术的本领,虽然也与法力有关,却并不是必然。用念咒画符的法子来使术,是才入门的人做的事。不假借外物而使用法术,并不是一件那麽简单的事。

那时五哥听到娘称赞二哥就很不高兴,总是要想法设法的在暗地里捉弄二哥,想让二哥在父王和娘亲面前出丑。

可惜二哥都好像没人事儿一样,一直都是那麽的镇定,从来没有乱过章法,反倒让瞧见的人都更加仰慕他了。

他不象五哥,五哥讨厌二哥,不过是因为娘亲说他们三人不如二哥,他却只是直觉的不喜欢二哥。

二哥那个人,从小就云淡风轻的很,哪个也不得罪,哪个也不亲近,有了什麽事,只有贴身的侍从清楚,其他的人,连点头绪都摸不著。

他觉得这样的人实在太奇怪了,从来也不见生气,也没有什麽欢喜,那不就跟石头一样了吗,他不明白为什麽人人都要称赞二哥的举止和言语,反倒是大哥,明明心地又好,做事又认真细致,总是为别人著想著,为什麽大家却看不到呢。

他想到这里,心里突然灵光一闪,难道是因为这样,所以娘才说二哥的法术,是最厉害的麽?

因为不在意,所以才能使得自如自在,没有丝毫的为难麽?

可他想到方才他把梅十三拘了起来的事,他从来没有被人教习过这种法术,可当时却因为情急,竟然使了出来,如今仔细想想,也觉得有些诧异。

难道是说,只要心里十分的想,便可以使得出来麽?

他想了想,又努力的试了试,想把梅十三唤回来,却怎麽也不成,他懊恼的甩了甩头,睁开眼,又拿起了那张纸,仔仔细细的看著。

那正中的朱红符是个圈,旁边一些线,他猜是不是太阳,旁边那歪歪扭扭的一团,倒好像是一堆草似的,半空中有几根潦草的线,下面又涂抹著几笔,他突然站了起来,心想,难道这画的是东海里的扶桑树麽?那半空中的,便该是三只脚的金乌了。

可他到底不敢确定,又对著那纸用力的瞧著,他记得娘亲说过,後羿射日之後,天上便只有一个太阳了。

剩下的九个太阳,落在极北的幽明之地,终日没有明光,只能与烛龙做伴。

他想到这里,却又记起了娘亲说过的话,她曾经和身旁的侍女说过,其实烛龙非龙,他是极北之地的大神,人们传说他若是睁眼,世间便普天光明,他若是闭眼,天地便是漆黑一片,又说他吹口气便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吸口气便是炎炎夏日,酷暑难耐。

他不知道什麽样的神能够在转念之间就冰封四海,也许西荒的神都能做得出来,可此时的他只能想到,难道常羲的弟弟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在西北海之外的烛龙吗?

可他不明白,若是如此,又怎麽会化成白马的模样被常羲送给了羲和?难道这就是娘亲所说的,烛龙非龙的意思麽?

梅十三在角落里突然对他说,你难道不知道,'黄帝生骆明,骆明生白马,白马是为鲧'的话吗?相传鲧治水不成,死後三年不腐,最後却成了神,也许他就从那时起永居於极北之地,成为了衔烛而照的烛龙。

他惊得差点儿把手里那张纸给扯成了两半,忍不住连声问道,'梅十三?你,你在哪里?'

第 49 章

《六月雪》49

《六月雪》 13 (1)

梅十三冷笑了一下,说,'我不在这里,还能在什麽地方?'

他听出来梅十三的口气不对,又想著刚才对白圻说的话大约也都被这个人听了去,心里也是十分的羞恼,哼了一声,便说,'怎麽早不出来?偷偷摸摸的躲起来做什麽?'

说完又想起毕竟是自己做的好事,也有些心虚,便又连忙说道,'你刚才说鲧就是烛龙麽?'

这一回他却不能再象之前那样,连梅十三心里想什麽都知道了,可梅十三听不听得到他的心思,他却吃不准,所以心里就有些窝火。

梅十三嘲讽的说,'这不是我说的,是很多人都是这麽猜测的。难道你不知道鲧死在哪里吗?他被杀死的地方,就是委羽之山。委羽山在极北之地,西北海之外,那里积年的冰雪不化,从不见天日,就是传说中烛龙的所在之处。'

他涨红了脸,说,那白圻给我这个,难道只是要告诉他就是烛龙麽?

梅十三似乎被问住了,思想了片刻,终於说道,'说实话,我也想不明白。'

白圻给他这张纸的时候,明明是说,要他好好瞧瞧明白,转天早晨再来问他,他啊了一声,说,我明白了。

烛龙非龙,是因为鲧生来便是天马。

可鲧死後尸身三年不腐,天神惧怕他的怨恨和不甘,派人剖开他的尸身,结果不但没有毁掉他,反而到了因他的怨气和悔恨所化成的儿子禹。

鲧从此化做了飞龙,变成了神。

烛龙非龙,这不错,可烛龙亦龙,却被他忘记了。

既然如此,那麽他便有了十成的把握可以化解白圻心口那枚龙角上的咒语,也不必象原先想的那样,等再过些日子法力最强的时候冒险动手了。

他想到这里,脸上便不由得露出了欢喜的笑容,若白圻同他一样都是龙,那他的法子便多了。

梅十三半天没有声息,这时却突然开口问说,'你今年多大了?'

他恼羞成怒,没好气的说,'干你什麽事?'

梅十三了然的笑了起来,最後才若无其事一般的说,'怪不得他总把你当孩子看。'

他一听到这话,顿时翻了脸,说,'梅十三,不要以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什麽话都敢乱说?'

梅十三半天没开口,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麽,可他心里的怒气,却无法平息了。

他之所以会这麽生气,其实不过是因为梅十三恰好说出了他心里最痛恨,最无法释怀的事实。

白圻当时就站在门外,带著那种怜悯般的口气对他说,我会保护你的。

这话在他听来,简直是再羞辱不过的了。他不是在路边等著施舍的乞丐,他也没有沦落到命悬一线,奄奄一息的地步。

他明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能拉得下脸说得出那样的软话,可在如今的白圻看来,也许还是一文不值罢!

一想到白圻居然会那麽的冷漠无情,他的心里就刺痛得厉害。

他从来都没有把白圻当作下人,所以才会那麽任性的在白圻面前发脾气,可白圻,自从封印破开之事,就没有把他看在眼里罢。

毕竟...就算是在宫里那些侍从的眼里,他只不过是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九殿下。

梅十三突然说道,'我都不明白你究竟怕些什麽?'

他以为自己没有听清,反问道,'你说什麽?'

梅十三难得会这样和气的待他,竟然耐著性子和他解释道,'你曾说过,你娘化了你大哥的龙角给你,那你该比你那个五哥和二哥都厉害才对,难道不是麽?'

他没想到梅十三会提起这事,半天没答话,梅十三却又说,'你不过是比他们虚度了些光阴,可只要你肯,若要拣起来,想来也不是件难事。'

他在心里就起了疑,觉著这不象平常的梅十三会说出来的话。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说道,'我小时候便不如他们,到了时候,却连龙角都生不出来,娘是怕我性命有碍,才会把大哥的龙角化给我,所以并不是你想得那样。'

娘并不是偏心的人,更不会厚此薄彼,所以就连对著二哥他们,她也是一样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是梅十三麽?'

梅十三终於笑了出来,说,'放心好了,我还是讨厌你得很。'

第 50 章

《六月雪》50

《六月雪》 13 (2)

他听了这话,倒放心了,只说,'你不必担心,如今我有了十足的把握,化掉了白圻心口的咒,就把这个身体还你。'

说完顿了顿,又说,'那时候你就和白圻远走高飞罢,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他此时说这话,却是心甘情愿的了。他眼瞧著梅十三这一路的情状,就知道这人对白圻的心意极深,自己便很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了,又看到白圻那麽冷漠的样子,心里又恨又伤心,便想要把这两人抛在脑後,绝不再想了。

梅十三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冷笑著想,我要怎样,难道还要你来定麽?虽然有心想要顶他一句,却又觉得这人可怜,便说,'你打算什麽时候动手?'

九殿下半天没说话,梅十三催促了起来,他才说,'他不是问你,究竟想不想和白圻一生一世的麽?你夜里先去见他,看他怎麽说,然後我再见机行事。'

梅十三听得奇怪了起来,问,'难道你要先对付他不成?不该先去了白圻身上的咒麽?'

九殿下恼火的说道,'我一动手,他不就知道麽?自寻死路,也要换一条。'

梅十三听他说得倒有理,就问他,'那你又打算瞒著他?'

九殿下不说话了,心里却想,连我们两个偷偷去见五哥他都知道,只怕没什麽瞒得了他的。可是告诉了又怎样?白圻如今已经不比从前,自然是要先顾自己,借他们两个的手化解了五哥的咒才是要紧。

他虽然是这样想,却也不想梅十三听了心里难过,所以不说。

梅十三却听得到他心里想什麽,刚要开口说白圻不是那样的人,想了想,毕竟还是忍住了,只说,'那便早些睡罢,明早起来,见了白圻,再问问他这画是不是这样说。'

九殿下如他所言,老实的躺在了床上,可是翻来覆去,哪里还睡得著?

他想得每一件都不是白圻的事,可最後却总能落在白圻的身上去,想得他越发的恼火,只恨不得把白圻抓过来臭骂一顿解气,哪里还有丝毫的睡意?

夜已经深了,虽然门已被白圻反锁,可他还是瞧得见窗外半空中的盈盈水光,他愣了半晌,有些不敢相信似的,站起了身来暴躁的翻著屋子里的东西。

这里的摆设怎麽看都很寻常,只有柜子上挂著一把锁,他咬了咬牙,一口气捏碎了,拉开了柜门。

然後他呆住了。

柜子里一层一层,仔仔细细的摆放著许多的东西,每一件他看著都十分的眼熟,等他明白过来之後,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了。

原来,这柜子里的每一件,都是他赏赐给白圻的东西。

那麽这里,应该就是白圻住的地方才是。

他在这屋子里呆了这麽久,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他不喜欢自己宫里摆著许多的东西,看不大顺眼的,他一般都赏赐给了身边的侍从,可他赏给白圻的,却都是连自己也很喜爱的东西,他是觉得,自己也喜欢的东西,白圻也该喜欢才对,自己看不上眼的东西,又怎麽能给白圻呢?

可白圻每次谢赏的时候,总是规规矩矩的跪在他面前给他行礼,头低得那麽深,脸上什麽表情,他也看不到。

他愣愣的看著那一柜子的宝贝,胸口突然闷得上不来气。

白圻从来没和他要过什麽东西,也许他满心欢喜的赏赐,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那个人根本都不希罕,不是麽?

他掩上了柜门,一声不吭的回到了床上,被子也不拉,就那样直直的仰面躺到,望著帐子顶发呆。

梅十三看他这个样子,有心想要说几句话安慰他,却又直恨自己心肠太软。没想九殿下却突然开了口,很小声的说道,'是我对不起你,强把你从山里带了出来。'

梅十三发了半天的怔,却不知道这话究竟是不是对自己说的。

九殿下又说,'我刚才想,後羿射下的那九个太阳,为什麽没有去别处,反而呆在了烛龙所在的委羽山?若是依照白圻的性子,倒也不难想通,他大约是心有愧疚,所以收容了那九只金乌吧。你为了救他,甘愿冒险回来这里,他一定会记得你的这份情,将来必然会好好的待你...'

话还没说完,就落了两行眼泪下来,他慌忙的擦拭著,一面遮掩的骂道,'这破屋子也不知道多久没人住了,这样多的灰,都迷了我的眼。'

他明明想要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可心里却很难受,他知道自己说得很对,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更恼火。

第 51 章

《六月雪》51

《六月雪》 13 (3)

梅十三始终不答话,心中却早已乱做了一团,欲要开口答话,又听他自作主张的吩咐道,'等我们明日里见了五哥,先诳他一诳,看他怎麽说话,只怕他又是想要借机算计白圻。'

梅十三只好勉强的答道,'我尽力而为罢。'

毕竟那位五殿下,也实在不是什麽容易对付的人。

转天清晨,白圻果然如约前来。九殿下明明早就醒了,却躺在床上动也不动,装作没听到白圻轻轻的叩门声,直到白圻停下了手,他才坐起身来,慢吞吞的扯了一件衣裳过来往身上披。

没想到门哗的一下就被推开,他瞪大了眼睛看著站在门外的白圻,一张脸登时变得通红,指著白圻的鼻子就大声骂道,'出去!'

白圻淡淡的说,'我和十三自小一同长大,什麽没瞧见过?你这样在意,实在是大可不必。'

他原本还不知道自己为了什麽发怒,但听了这一句话,却突然失声大笑了起来,衣裳也不系好,敞胸露怀的在那里笑了半天,最後终於静了下来,沈下了声来说,'白圻,我想你这样上古的荒神,被封住时候所说过的话,也不一定是算数的罢?'

他方才失态的大笑连连,白圻神情中略带古怪的望著他,如今见他这样开口,自然正经了颜色,答道,'我答应你的,自然都是算数的。'

他嘿嘿一笑,说,'好啊,白圻,你跟著我的时候,不是还发誓要伺候我一辈子麽?若是算数,就仍旧过来伺候我穿衣起床。'

白圻深深的望了他一眼,竟然默不做声的走到了床前,伸手就要帮他,他原本想气走白圻,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

白圻虽然做著这事,脸上的神情却还是淡漠依旧,和从前相比,连半点相似也无。

他愣了一下,也一言不发,眼睁睁的看著白圻伺候他。

白圻帮他穿好了衣裳,又弯腰去拿鞋,他看著白圻弓下身去,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便闷声说道,'算了。'

白圻直起了身来,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是静静的瞧著他,

他忍不住自嘲道,'让你替我做这些事情,娘知道了,一定会训我的。'

他长长的吸了口气,又问说,'你就是尾羽山的烛龙,也是那个治水不成,反被天帝赐死的鲧罢?'

白圻突然微笑了起来,他的心竟然就砰砰的乱跳了起来,这个人笑起来,不象从前那样,总是带著顺从和忍让的意味,虽然温柔,却总让他觉得异常的窝心。

而这个笑著的白圻,是那麽的自在惬意,就好像春天吹过了山谷的绿风一样,好像谁都留不住他,让他嫉妒的同时,却又忍不住要羡慕,想要伸手捉住,永远都不放开。

白圻很是自然的问他道,'你想出法子来了?'

他似乎被呛住了,咳嗽了半天,才顺过气来,慌张的说道,'没有!'

梅十三当时就在心里骂了这人一句,就听他狠狠的打了个喷嚏,一面去扯身後的薄被,一面说道,'白圻,你真的是常羲的弟弟吗?'

白圻没有直接的回答他,而是问他,'你也和五殿下一样,觉得她愚蠢吗?'

他认真的看著白圻,过了一阵儿才终於说道,'是挺傻的,和大哥一样傻。'

白圻默默的站了起来,走之前,却又回过头来望著他说,'我不是她的弟弟,我只是觉得她一个人在那荒野之中太寂寞了,想帮帮她罢了。'

说完,便仍旧锁了门,离开了。

虽然话是他问出来的,可这个出人意料的答案还是让他吃惊不小。

他眼看著白圻走远,这才小心的把衣裳里夹著的细小雪粒抖落在了地上,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什麽叫觉得她一个人太寂寞?我看你根本就是喜欢她!'

说完,他似乎还不解气,又在地上狠狠的踩了几脚,这才气呼呼的踹著门,嚷嚷道,'白圻,你想饿死我麽?'

桌上转眼间就冒出来了许多他往日里最爱吃的菜色,他翻了翻眼睛,又道,'那就再给我来些水酒润润喉。'

果然又凭空多了一壶酒,他得意的笑了起来,心说,'到底还是看低了我。'

他倒出了一杯酒,又从身上取出了那片龙血香,又割破了手指,滴了些血,默默的燃祝了起来。这便是他给了梅十三的那片残香,如今再燃起,便能把梅十三送回来时的地方。

他把那酒朝半空一泼,再睁眼时,果然已经回到了他旧日的宫殿之中,他再没有丝毫的迟疑,匆匆的走了出去,就朝五哥那里去了。

第 52 章

《六月雪》52

《六月雪》 13 (4)

只是他却忘记了,他如今已经不再是那个尽人皆知的九殿下了,被人拦住时,他刚要发作,还是梅十三开口说,'那麻烦你和你们殿下通报一声,就说梅十三如今想明白了。'

饶是这样,还是过了许久才得进入,於是他就在心里发著牢骚说道,也不知道是干什麽呢,难道是忙著登基不成?

五殿下正在那里同素音说著什麽,见他进来,便笑著说道,'这又来了一个,说是明白人呢。'

他听得糊涂,也不好答话,倒是五殿下笑著问他说,'素音说我不该迎娶魔姬,你觉得呢?'

虽然说是要问他,可他瞧著这人连上的神情,却是满不在乎的。

他刚想说,你爱娶不娶,干我什麽事,就被梅十三抢了先机,开口反问道,'您怎麽会和魔姬扯上关系?'

五殿下微微一笑,脸上的神色却和缓了些,只说,'难道你在这宫里呆了这几日,什麽都不知道麽?'

梅十三并不答他,只说,'那天您说的话,我回去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

他听到这里,心里突然一沈,想,难道这人原本就已经动了这念头的不成?

五殿下哦了一声,梅十三上前了一步,问道,'只是不知道您说的法子,究竟是怎样?'

五殿下瞧了他一眼,便对素音说,'你同他讲明白了。'

素音应著,便对他说,'殿下的意思,是要在十五那日即位,迎娶魔姬,若是到了那天九殿下还没回宫,你便带著白圻回落霞山罢。'

梅十三忍不住心中疑惑,问道,'就这样?'

哪里有这样便宜的好事?

五殿下见他不信,便笑著说道,'岂止这样,他心口的那龙角我也不必取出,只是有一件事你须得明白,糊里糊涂的,他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梅十三冷笑了起来,说,'这是自然,我也没有那麽傻。'

五殿下笑吟吟的说道,'以前的事,他差不多都已经记起来了罢?要麽再封他一次,要麽就取他的命,你觉著呢?'

梅十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人话说得轻巧,只怕是如今大局已定,用不著白圻,所以才会这麽说。可到底还是想要把白圻攥在手心里,留著日後别用用处。

梅十三犹豫再三,终於还是开口说道,'你封得住他麽?'

五殿下呵呵大笑,说,'这你不用担心,你若是肯答应,十五那日换身红衣,就去素音那里。其余的事,你也不必再问了。'

梅十三猛然上前了一步,想要扣住五殿下的手腕,他虽然快,素音却更快,已经格开了他的手,把他推到了一旁。

五殿下示意素音退後,然後笑著看他,似乎要看他还有什麽举动似的,梅十三脸色发白,却毫不客气的问说,'我只是奇怪,您怎麽会这麽的好心,饶过他的性命?'

五殿下仔细的瞧了他一眼,说,'我若是跟你说,我想杀也杀不了他呢?你放心了麽?'

梅十三脸色变得越发的难看,当时就上前了一步,手里不知道握住了什麽,猛地在地上一撒,便说,'五殿下,得罪了。'

五殿下暗银色的袍子上,隐隐的就显出了许多的红梅印记,素音皱眉说,'你又何必呢?'

梅十三毫不畏惧的看著五殿下说道,'区区在下的雕虫小技,自然伤不著五殿下的分毫。只是这件衣裳却是不好换下来了。若是殿下还是想在十五那日成亲,便依约来见,自然让您换了衣裳去迎娶魔姬。'

五殿下似乎有些惊讶,略略的低头扫了一眼,这才笑著说道,'你这个法子倒是有些意思,我是不能穿著这件衣裳去娶亲,对不对?'解了解,果然解不开了,五殿下微微的皱起了眉,素音也是吃惊不小,跪了下去说道,'是属下疏忽了。'

五殿下没说话,反倒是若有所思的看著梅十三,说道,'你实在不必担心。我倒不是杀不了他,可若是要杀他,便是一同害了小九。我当初寻他的时候,不过以为他是北荒里极厉害的一个妖怪罢了,想要化了他,好成我的大事。所以借了小九的龙角一用,在他身上下了咒。只是没想到他解了封印会这样厉害,把小九的龙角都化了。小九自小就身子弱,我若真要伤他,只怕会对小九不利。'

五殿下的这一番话,听起来倒象是出自肺腑,真心实意的为著兄弟著想,可梅十三知道,这人的话,实在是真假难辨,不能尽信的。

梅十三不自在的说,'如此最好,我先回去了,免得他担心。'

五殿下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说,'怎麽著急著要走?我还有句话要问你。'

梅十三的心一沈,就想,只怕不是好话。

就听五殿下笑著问他说,'我听说小九还没有动过你?'

梅十三顿时满脸通红,又羞又气,心想,果然没些好话。

想要不答,却又忍不下这口气,正恼恨之际,结果就被九殿下抢了过去,忍著怒气开口说道,'他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五殿下愣了一下,似乎想要笑,又想要故作正经,结果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索性转过脸去同素音说道,'这话,该说给二哥听听,问问他是不是白给小九找了那些暖床的?'

第 53 章

《六月雪》53

《六月雪》 14 (1)

梅十三脸上强装镇定,心里其实已经被气得不轻了,想要装作没听见,却又实在做不出,最後只好勉强的开口说道,'我不明白五殿下说这话的意思了。这样的事,终要你情我愿的才好,不然还图了个什麽?但九殿下的好处,我心里还是记得的,这辈子也忘不掉。'

九殿下原本以为这人心里一定是记恨了自己的,没想到会听他这样讲,心里也是愧意大过惊诧,反倒窘迫了起来。

五殿下听了却笑了起来,似乎并不以为然,只是说,'如今象你这样的人,也实在太少了些。'

梅十三看著这人的手指一下下的敲著扶手,也不知道是为了什麽,心里就升起了一股寒意,五殿下瞧了瞧素音,然後和缓的问道,'是不是?'

素音垂下了头,半晌没说话。

五殿下笑了起来,又对他说道,'我刚才的话,其实也没什麽意思,只是他巴巴的求著二哥把你弄进了宫来,费了这样大的周章,却又不动你,实在不象他的脾气。我还以为你能知道呢。'

梅十三心里不由得一动。当初在山里的时候,他因为白圻的嘱托,特意去瞧这个被软禁在山里的九殿下,那人就曾经问过他,'你和白圻,认得有多久了?'

他答了话之後,九殿下惊讶的望著他,脸上的神情,倒好像很欢喜似的。

梅十三想到这里,就说,'他或许是顾忌著白圻罢。'

五殿下哦了一声,说,'也倒是。当年他竟然肯把龙角给白圻,倒吓了我一跳。'

又同他说,'说起来这个白圻,当初也不晓得是哪个封住的,我使尽了法子,都不能得手,可小九的龙角,居然真的放了进去,我才想,这两人,倒真是有缘。'

梅十三在心里暗道,他毕竟也是上古的荒神,你是一心要算计他的,哪里就能得手?九殿下给他龙角,可是打从心眼儿里为了他好,又怎麽能一样。

五殿下又说,'之前小九在山里,难道不是和你一处的麽?我解了白圻的封印,害他发了寒症,也不知道如今怎样了。'

梅十三心想,原来是要问我这个,早些时候干什麽去了?口里却只是含混的说道,'我在山里,并不曾遇著九殿下。'

五殿下无所谓的笑了笑,说,'我只是说说罢了,又不是要逼问你他的下落,你既然不曾遇见,便不曾遇见罢。'

梅十三没想到这人会这麽容易的就把话放过了,心里竟有些愕然,五殿下的话说完,就站起了身来,笑著说道,'让素音送你回去罢。'

梅十三一下想起这人上次做得好事来了,忍不住暗暗的瞪了他一眼,极不情愿的跟著素音出去了,五殿下却又笑了起来,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这衣裳染得倒是不错,多穿几日倒也罢了。'

梅十三听了是越发的气恼,素音微微一笑,说,'你连这个也同他生气,那岂不是要气死了?'

梅十三见素音的神态温柔可亲,也不好意思了起来,咳嗽了两声,说,'也没有。'

素音轻声的说道,'殿下这人是这样的,你越生气,他倒越高兴,唉,也不知道心里是怎麽想的。'

梅十三倒没想搭话,可是偏偏九殿下忍不住,非要接一句,说,'他就是见不得别人心里痛快。'

素音惊讶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很是尴尬的说道,'其实殿下也不是...那样的..'

梅十三就不说话了,两个人又走了一段,素音突然问他说,'你觉得白圻和从前,有什麽不一样麽?'

梅十三听他这样问,不知怎麽的,一下就想起白圻在山里听了五殿下的那番话後心神不宁的样子,非得要赶回宫里去探九殿下的事情,心里就倍觉苦涩,闷闷不乐的说道,'我没觉得他有什麽变化。'

素音听他这样的口气,就笑了起来,说,'那怎麽会?就算是生了场病,也会和从前有些不同的,没有人是不变的。'

梅十三想起这人在给白圻的药里做手脚的事,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犹豫了一下,便说,'难道桃核种下去,会长出杏树来麽?再怎麽变,还是那个东西罢了。'

素音垂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什麽,终於又说,'可我听说鲤鱼跳过了龙门,就可以变做龙,我还听说,天马八尺则为龙,难道这些都是蒙人的假话麽。这世上,并不是生下来怎样,就一定要那样过一辈子的。'

第 54 章

《六月雪》54

《六月雪》 14 (2)

梅十三听了他的话,心里想著,这世上的人,为什麽都要执著於自己得不到的东西?难道就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是最好的麽?

但又想到自己也是求之而不得的那一个,却还在这里对别人妄加评判,便不再多说什麽了。

素音见他沈默不语,一路上,也不再和他攀谈了。

他眼看著快到白圻那里,就对素音说,'也辛苦你了,就送我到这里罢,不必再往前走了。'

素音笑了笑,说,'那你自己进去。'

他朝里走去,在走廊尽头处转身的时候,却看到素音正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注视著他,虽然五殿下说过的话仍在他耳边回荡,可他的心里却还是涌上了一股奇怪的感觉,好像身後的这个人并没有伤害过白圻,没有欺骗过他一样。

他恼火的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要甩掉这个荒谬的念头。

白圻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九殿下就和他说肯定是去看鱼了。梅十三原本想就这麽偷偷进去,可九殿下却非要在外面坐坐。他知道和这人争也没用,就干脆的在走廊上坐了下来。白圻住的地方里正殿较远,避水珠的力量也稍显薄弱了,阶下,廊前,处处都是荡漾的波光,搅得他也心绪不宁。

梅十三同九殿下说,'我过两日再去素音那药园里瞧瞧,我总觉得五殿下的话里有蹊跷,怎麽偏偏是十五那日去素音那里?只怕是他那里有什麽古怪的药草。他那药盒子还在我这里,正好借口去还他。'

九殿下笑话他说,'他若是真怕你瞧见,何必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你,十五那日去素音那里?他还没傻到要给贼引路的地步。'

梅十三平白的被他奚落,也不大高兴,就说,'总之我得去一次就是了,你不要多管。'

九殿下也不在意,说,'哦,对了,要是白圻回来了,我们就得商量商量,除了咒之後怎麽离开这里的事情。'

梅十三的心突然砰砰直跳,半晌才问说,'你解得开?'

九殿下虽然得意,却还是有些不安的说道,'你朝他施术的时候,我也偷偷的加了一道,瞒他一两日,应该还是能够的。'

五殿下在白圻心口的龙角上下了那道咒,就好似手里扯住了一根线,白圻那里若是动了什麽手脚,这人都是知道的。

九殿下如今也没别的法子,就是借著梅十三的遮掩,把咒下在了那衣裳上,这一时半会儿的,兴许也能瞒过去。

九殿下又想起了件要紧事,慌忙的吩咐他说,'我要解白圻心口的咒时,你可千万不要和他说什麽话招惹他,那种当口,最要紧的就是心绪平静,不能让他大喜大悲。'

梅十三心里烦乱,胡乱的答应了一声,神魂却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半天再没有一个字。

九殿下等半天不见他开口,想了想,又同他说道,'其实素音也挺可怜的。'

梅十三回过了神来,顺口问道,'怎麽?'

九殿下说,'他生下来的时候,两只脚就是残废的,他爹治不了他,就不想要他了,还是他娘进宫里来,特特的求了我娘,把他要了进来,才保住了他的一条性命。我娘送他回昆仑山里学医,後来也算是因祸得福,不仅治好了腿脚,竟然还成了这宫里数一数二的制香师。'

梅十三奇怪的问说,'宫里的事,你都知道得这样清楚麽?'

九殿下尴尬了起来,悻悻的说,'他的事,我也是听娘说起来,觉得可怜,所以一直记著。'

其实他会记得素音的事,只是因为他心里隐隐觉得,素音是有些象他的。他生来体弱,和别的龙子都不一样,到了时候却连龙角都生不出,幸好娘不嫌弃他,还拿了大哥的龙角化给他。

梅十三冷笑了一声,问说,'然後五殿下就捡了个现成的便宜,把他要去做侍从了?'

九殿下似乎呛住了,咳嗽两声,然後说,'他才不做那种事。娘把素音要回来的时候,是五哥背著娘发牢骚说,要这麽一个废人回来做什麽。当时就想要闷死素音。可大哥说,这孩子两条腿都残了,却还活著,可见上天让他出生,自然是有用意的,还是让他活著罢。五哥说,活著拖累人麽?若真是该活的,自然闷不死,那我就照看他一辈子。没想到素音倒是争气,五哥拿被子闷了他那半天,最後竟然还是一口气不断,活了过来。五哥当著大哥的面,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所以才朝娘要了素音做侍从。要说素音如今制药调香的本事,那时可没人瞧得出。'

第 55 章

《六月雪》55

《六月雪》 14 (3)

梅十三半天才说话,'难道就因为他是龙子,就高人一等,就可以随便要人的性命麽?'

九殿下很干脆的说,'对,就因为他厉害,才可以想怎样就怎样。'

要是换了他,就做不出,也做不到这样的地步。

梅十三的声音里已经有了恨意,问说,'别人的性命,你们就这麽的不放在眼里吗?'

九殿下愣了一下,也有了怒气,说,'我几时不把你的性命放在眼里了?'

梅十三不言语了。

天阴落雨的时候,他的左肩仍旧痛得不轻。这还是拜了那位多年前在落霞山里狩猎的五殿下所赐。

当年那人带著许多的侍从,闯入山中,不分由说的就从他身边带走了白圻。他不肯放手,拼死追了上去,结果被这人一箭射中,肩上的伤养了半年多才好。

他也是在那时才真正懂得了,什麽叫山中日月长。

可等到他伤好了,也能动了,再见到白圻的时候,却亲耳听到这个人对他说,他要留在宫里,不再回山中了。

梅十三有时候甚至会想,是不是那个九殿下对白圻施了什麽法,念了什麽咒,才会弄得白圻这样。

但白圻的心事那样的明白,在他面前也不藏起,他才知道,原来这世上,人与人的缘分,并不只是遇到的早与迟那麽简单。

梅十三闷声不响的站起了身来,看著门上的锁,说,'怎麽进去?'

九殿下把手一扬,半空就落起了细雨,他又把手一拧,那些雨滴就聚在一处,化成了钥匙的形状,九殿下得意洋洋的把它插进了锁孔,然後就听喀啦的一声,那把锁却仍未打开。

九殿下'咦'了一声,拧了又拧,却还是打不开,便有些慌了神。

梅十三开始火上浇油,说,'进得去麽?'

九殿下脸面上就挂不住了,冲他嚷道,'罗嗦什麽!'

梅十三笑了一声,说,'倘若你使这样的小把戏就进得去,他也不必锁这道门了。'

九殿下半天不吭声,心里却已经急出了火来,他直觉的知道,若是白圻发现他又偷偷的出去,只怕真的会生气。也不知道是为了什麽,他这一次实在不想惹怒白圻。

他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了,那道门却怎麽也进不去,梅十三叹了口气,说,'等他回来,就老实和他说好了,反正人也好好的,都在。'

九殿下听他这样说,反倒有了主意。他後退了两步,从袖中取出了一枚赤红的珠子,捻了两捻,屋里便听到劈里啪啦的响声,不消片刻,便看到窗上映著跃动的红光,倒好像是房里著了火似的。

梅十三也是大惊失色,说,'你疯了不成?'

九殿下咬紧了嘴唇,望著那舔破了窗户纸的层层火舌,闷声的说道,'你少管。'

白圻赶来得极快,眉间眼底,都是掩不住的心焦,可是来到廊下,却只瞧见梅十三下背著手,站在门前看著他。

白圻见他平安无事,眉毛就轻轻的皱了起来,可脸上的神情,毕竟还是松了口气的样子。那时火势已经渐渐的小了,也不知道是因为白圻,还是九殿下。

九殿下上前一步,逼问道,'白圻,那柜子里有我送你的火龙珠,虽然不值什麽,烧间屋,还是容易的。你怕是早就不记得了罢?'

白圻看著他,默然不语。

九殿下吸了口气,说,'我送你的东西也多了,你不记得,也不奇怪。'说到这里,竟然笑了起来,说,'我对你,也算是好的了,连五哥这样的,都说我们两个,倒算是有缘分的。'

白圻听到这里,居然出乎意料的笑了一下,那是一种不以为然的笑。

九殿下心口一阵闷痛,竟然不知道说什麽才好了。

白圻却只是淡淡的说,'十三呢,唤他出来和我说话。'

九殿下哈哈的笑了起来,说,'早被我拘住了,如今这样多自在。'

白圻的脸色一下就变了,说,'你再说一遍?'

白圻从来没有这样对他说过话的,九殿下的倔劲儿当时就被激了上来,一面制著梅十三不让他说话,一面冷笑的说道,'你让我说什麽我就说什麽?不过说也可以,我就算打散了他的神魂,也不怕说给你听的。'

白圻的怒气突然沈了下去,安静的说,'季麟,不要说气话。'

九殿下抖了一下,难以置信的看著白圻,有些慌张的问说,'你,你刚才叫我什麽?'

白圻轻轻的叹了口气,说,'你是要我还叫你九殿下麽?'

他连忙说,'不,不,别叫我殿下。'

他的脸上已经是一片通红了,也有尴尬,也有慌张。

第 56 章

《六月雪》56

《六月雪》 14 (4)

白圻把眼挪开,问说,'十三他没什麽事罢?'

九殿下突然生起了气来,大声的吼道,'十三十三,你就知道梅十三,你怎麽不跟他在山里过一辈子!他还说你是为了我回来的,可我才不信!'

九殿下心里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只觉得无限的委屈。白圻慢慢的转过脸来,一言不发的看著他,看得他心里直发慌。

白圻虽然不再开口问他话了,可他却更觉窝火。他攥紧了拳头,忍著怒气闷声说道,'他好得很,你放心。'

白圻看了他一眼,只说,'进去罢。'

等他不情不愿的跟著进了屋,白圻这才把门掩上,认真的说道,'五殿下十五那日登基即位,迎娶魔姬,听说各方的水族和魔将都会来前来道贺。我们就在那一日出宫。'

九殿下吃了一惊,说,'这麽快?'

白圻淡淡的说,'我等不得了。'

梅十三心里一沈,话就脱口而出了,'怎麽?'

白圻笑了一下,说,'这里我是呆够了,我想回尾羽山去。'

九殿下著急了起来,说,'可你心口的咒还没有解...'

白圻并不在意,微笑著说道,'他若是想取我的性命,那便取走好了。'

九殿下突然站了起来,说,'你想去哪里,想做什麽,我不关心,也不想知道。但我说了能解你心口的咒,就一定会解开。'

梅十三听著这人口是心非的话,突然觉得很快意,又很伤心。

快意是他一个人的快意,伤心却是他和九殿下两个人的伤心。

他大概猜得出,九殿下明明已经有了解咒的法子,却并不告诉白圻,只是不想这麽快和白圻分开,可他却也知道,白圻的脾气,还是和从前那样,认定了的事,谁也没办法劝的。

白圻却扬起了眉,问九殿下说,'为什麽?'

九殿下没听明白,疑惑的反问道,'什麽为什麽?'

白圻淡淡的说,'你既然会解却又说难解,迟迟不肯为我解,那就是想要拿什麽来交换了?你是想要五殿下如今的位置,还是要我的法力?又或者,两样都给你?'

九殿下瞪大了眼睛看著白圻,嘴巴张了半天才终於憋出了一丝声音来,'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

他心里只觉得好像做梦一样,眼前的事实在是太荒唐了,简直不象是白圻应该问出来的话。

白圻安静的说道,'我说过了,我从来没把你当做孩子。'

九殿下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那麽厉害,简直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样,堵得他一阵阵儿的恶心。

梅十三是这样,白圻也是这样。原来他们都是这样看自己的。

他做了什麽事,难道就是为了要求对方的回报麽?

对著梅十三,他是不屑辩解。

可对著白圻,他却是没法儿辩解。

白圻说的那些事,他并不是没想过,只不过他没有五哥那样的狠心和本领,也做不到五哥这样的地步,所以他没法儿给自己辩解。可他的心里为什麽那麽难受,难受得他想拿刀把胸口划开,把心取出来给白圻瞧一瞧。

他想那些事的时候,还不知道,白圻在他心里,竟然是这麽的重。

他站了起来,不声不响的走到了那个被他敲碎了锁的柜子前,狠狠的甩开了柜门,一件件的把那些东西拿出来,使劲儿的朝地上摔去。

可是在摔到那只含著火龙珠的玉龙时,他的手被白圻紧紧的握住了,他一扭头,看到白圻神色复杂的看著他。

他脸一沈,说,'放手。'

白圻轻声的说道,'九殿下要撒气,请拿屋外的东西。'

白圻手上的劲儿很大,几乎可以捏碎他的腕骨,他不说话,面无表情的松开了手,可那条含著琉璃火球的碧青色的小龙,却在他松手的刹那,化成了粉末。

白圻难以置信的看著他,脸上的表情,夹杂著愤怒和伤心,还有让他说不清的心痛。

可他却是故意的。

因为他还是记得的。所有赏给白圻的东西里,只有这一件是例外,这只含著琉璃火球,憨态可掬的碧青色小玉龙,一副贪玩的模样,瞧起来没有丝毫的凶狠和威严。

可那却是白圻唯一一次开口,朝他要的赏赐。

他想白圻一定很喜欢那只玩耍著火龙珠的玉龙,不然也不会朝他开口要了回去。

可他还是把它给毁掉了。

白圻紧紧的盯著他,逼问道,'为什麽?'

还是那麽简单的三个字,却带出了说话的人积压了许久的怒火和不解,变得咄咄逼人,变得那麽尖锐,难以忍受。

他心里刺痛,却仍毫不客气的反问道,'什麽为什麽?你都不希罕,我为什麽就不能砸?全砸光了我才高兴,才解气!'

第 57 章

《六月雪》57

《六月雪》 15 (1)

他不愿惹怒白圻,是因为他心里隐约的察觉到了,他与白圻之间,再也不会象从前那样了。维系在他们之间的那一根线,也许轻轻一扯就会断。

可他偏偏在冲动之下,做出了一定会惹怒白圻的事。

因为他想让这人冲他发火,怎样也好,总之不要那样冷漠的看他,就好像真正的白圻不知道去了哪里,而这个人,只是戴着一个他所熟悉的面具,却与他什么干系都没有。

他想要激怒白圻,却也只不过是想要看看,这个人的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罢了。

白圻的眼角微微的垂了下去,静了片刻,才仿佛叹气一般的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希罕?'

他惊讶的抬起了头,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着,好像要跃出来一样。

'...你希罕,那为什么又...?'

白圻眼底有些黯然,却又笑了起来,理所当然的说道,'我怎么不希罕,那青龙是昆仑山上的灵玉所出,那琉璃火球虽小,却是可以驱寒养身的宝物,我当然是希罕的。'

他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心里震惊不已,又失望又愤怒,连连的大声说道,'我给你解,我这就给你解,...'

他的声音里满是苦涩,后面的话,已经问不出口,只能艰难的顿在那里。

白圻一言不发的望着他,脸上的神情,非喜非悲,却带着一些难解的困惑。

他拿出短刀,割破手指,然后在桌上画出了一个圆圈来,僵硬的说道,'你的本相虽然是白马,可死后也化做黄龙,飞升为神,既然如此,那我便用龙的法子解你心口的咒,应该能成。'

白圻只是看着他,并不答话。

他提醒白圻道,'先同你说,这个法子是要借你的血一用。'

白圻笑了起来,说,'几滴血换个自由身,太便宜了。'

说罢,就把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他清了清喉咙,说,'是心口的血。'

白圻瞥了他一眼,把手抬起,缓缓的拉开了胸前的衣裳。

他看着白圻那雪白一片的胸膛,面上突然无端的一热,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他慌乱的偏开了眼,握住了手里的短刀,声音嘶哑的问白圻道,'你不怕我一刀下去,剖了你的心,要了你的性命吗?'

白圻淡漠的答道,'死在你手里,总好过死在五殿下的手里。'

他愣了一下,心里却觉得刺痛不已,便自嘲道,'是,我没五哥那么多折腾人的法子。'

白圻皱了一下眉,没答话。

屋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十分尴尬。

他吸了口气,对白圻说,'我要动手了。'

白圻点了点头,他的刀就已经落了下去,划在了白圻的心口上。

他把刀用力的朝里一送,就听白圻因为吃痛,低低的叫了一声,他说,'对不住了。'

话音刚落,他就把刀口一转,横着又划了一道,然后便把手指伸了进去,捏住了白圻心口处的那枚龙角。白圻痛得脸色惨白,额头上汗珠滚落下来,不消片刻,就浸湿了他的衣袖。他心中不忍,却还是狠下了心来,使劲儿的朝外一拉。

那龙角在白圻的心口放得久了,又有五殿下的咒相催,几乎化在血肉里,他猛地一拉,看到白圻痛得几乎面无人色,咬着牙说道,'季麟!你好...'他心口一震,就觉得好像自己的心也被人撕开了似的,却还是不分由说的把那枚龙角扯了出来。

白圻不知道是何时把手扣在了桌边的,大概痛得实在厉害,竟然把那红玉的案角都捏碎了。

九殿下的手上满是温热的血,那枚龙角沾着血,在摇曳水光的润泽之下,似乎也和从前不大相同了,竟显出了几分犹如刀光般的寒气来。

他看着那案角,心口砰砰直跳,也是因为后怕,也是因为迷惑。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么出其不意的从白圻心口取出龙角,一定会被白圻所伤,却没想到,白圻竟然没有动他丝毫,这不免让他的心里生出了一些期盼来,忍不住要胡思乱想。

他怔怔的看着那龙角,然后摇了摇头,把它反手压在了桌上那个用血画成的圈里。

他做完这些,才深深的吐了口气,转过脸去对白圻说道,'好了,如今你可以把我的身体还给我了,你就和梅十三...想去哪里,去哪里罢!'

第 58 章

《六月雪》58

《六月雪》 15 (2)

白圻的神情,却有些惊讶,好像原本并不相信他能真心替自己解咒似的,可等看到了桌上的龙角,又瞧了瞧自己心口处的愈合咒,再望向他的眼神里,就颇有些难解的意味了。

他心中刺痛,却还是固执的又重复了一遍,'把我的身体还我。'

白圻默然无语的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锦囊,去了柜边,把那火龙珠的碎片用法术拢在了一处,然后仔细的收好,这才同他说道,'你因為我的缘故,身上才会有寒症发作,如今龙角虽然取了出来,可寒毒却依然留在体内。这颗琉璃火球在我的心口炼过,原本是能帮你吸纳寒毒,如今碎了,效用大约只有从前的三分罢,你就将就著先用。等我重新寻了宝物炼制,再给你。'

他又是惊讶,又是羞愧,心里思绪翻涌,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干脆把头扭向一边,僵硬的回绝道,'不必了,你还是快把我的身体还给我罢。'

白圻大约是忍著痛的缘故,脸色越发的难看,却还是和和气气的同他解释道,'我把封著你身体的那枚龙角藏在了北海中的琼花树下,此次我与十三出宫,先一同去那里。其他的事,等到了那里再慢慢的计较。'

九殿下心里愈发的难过和气愤,想,'原来你这样防备著我。'又想,'竟然藏在哪里,怪不得五哥怎麼也寻不著。'

北海都已经被白圻冰封了,他在那里藏件东西,想瞒过五殿下,也不是件难事。

他原本想说,'不必你们一同前去,'后来又一想,自己占著梅十三的身体,这话还是说不得,便又说,'那就有劳了。我们尽早离宫,我与梅十三前去北海,等寻到了我的身体,你就可以放心了罢。'

他的心中原本就有怨气,说话时,难免带出一些出来,白圻原本是垂著眼坐在那里的,听他这样说,扬起了脸,望著他,反问他道,'那你呢?'

他看著白圻,似乎有些傻了似的,重复道,'我?'

白圻脸色还是有些发白,却还是耐著性子问他说,'我和十三离开了,那你呢?'

他的心砰砰的乱跳,口里却固执的说,'我?我仍旧留在这里。'

白圻皱了皱眉头,说,'九殿下,不要做傻事。'

那龙角上的咒实在太强,他如今还在梅十三的身体里,实在有些压不住,又见白圻不走,心里愈加的著慌,没些好气的说道,'你都要走了,还管这些做什麼?你不是很想回尾羽山麼,如今咒也解了,你还不快走,难道等五哥来同你叙旧麼?'

白圻却说,'我发过誓,只要我还活著,都不会离开你,会保护你的。'

他听了一怔,然后哈哈大笑,说,'难道你真的肯跟我一辈子,给我这个最没出息的龙子当个没地位的侍从麼?'

白圻沉默了半晌,终於说道,'你想要代替五殿下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他心下原本就苦闷,又听白圻这样说话,当即就发作了起来,说,'滚,你滚!'

白圻皱起了眉,说,'九殿下,难道你要独自前往北海麼?'

他呆了一下,立刻了然,说,'好,我们一起走。在北海就还你个活生生的梅十三,保你称心如意。'

说完,再不去看白圻,反而仔细的整起了衣裳。白圻脸上也露出了薄薄的怒意,似乎想说什麼,却还是没有。

九殿下琢磨了片刻,伸手摸到了怀里的那个药匣,便客客气气的同白圻说道,'我们这次干脆从素音的药园里出去,我知道路,也有法子。再说也还有你。'

白圻有些疑虑,问说,'我们两个一起去?'

九殿下毫不在意的说,'这次就是要你们两个一起去,不然还怕他起疑。'

白圻并不信他,只是说,'素音这个人很是心细,一般的话,怕是瞒他不过的。'

九殿下知道这人不把自己的话当真,虽然想要发作,却还是忍住了,解释道,'我去,他自然要疑心。可梅十三要去,他却不会疑心。梅十三若是要带著你去,他只会觉得惊讶,却不会觉著有异。'

白圻没再说什麼,他心里焦躁,便说,'你若还是不信。大可以问问梅十三,他与素音的交情,也不算浅了。'

说完,却又觉得十分懊恼,这话显得自己小气又可笑,白圻一定更瞧他不起了。

第 59 章

《六月雪》59

《六月雪》 15 (3)

梅十三带著素音给的药回落霞山,原本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并不是有心要害白圻,他又何必这样揪住不放?

白圻也不知心里是怎麼想的,便说,'那便这样罢。'

两人也没带什麼,只是白圻从柜中拣了块玉系在了梅十三的手腕上,他瞥见了,心里一阵阵的难过,那正是他从前给了白圻的暖玉,他又不能开口说什麼,那样反倒显得他斤斤计较似的,便当作没看到一样,任凭这人摆弄。

只是要出去的时候,他说,'你先去换件衣裳。'

他说这话时没过脑子,还是一贯的九殿下的口气,说出口之后,又后悔,却又不肯低头认错,便说,'这件都被血染了,怎麼好穿出去。'只是要出去的时候,他说,'你先去换件衣裳。'

他说这话时没过脑子,还是一贯的九殿下的口气,说出口之后,又后悔,却又不肯低头认错,便说,'这件都被血染了,怎麼好穿出去。'

白圻倒没有挑他的不是,一言不发的去取了从前的衣裳出来换了。

九殿下眼看著这个人当著他的面换起了衣裳,脸上突然火烧一样的红,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麼的了。

白圻是他最看重的侍从,从前他是片刻都离不得这个人的,就连洗浴更衣这样的事,也不要别人,都是白圻一个来伺候,只是被送到落霞山后,才慢慢的改了。

可他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想过白圻脱了衣裳是怎样的。

白圻就在他面前从容不迫的脱了那件染著血的衣裳,然后换上了从前穿惯的旧衣。这一切都做得极其自然,可他看著白圻裸露的后背时,却觉得心里仿佛腾起了一团火似的,烧得他口干舌躁,脑子也糊涂了,脚也软了,他心慌意乱的把脸扭开了。

可刚才的那一幕,竟好像是烙在了他的眼底似的,越想忘,却越发的清楚了起来。

白圻跟了他那麼久,连他身上究竟生著几颗痣都知道,他做什麼都不避讳白圻,因為在他心里,也不只把白圻当作下人。可他却从来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麼一天,他会对这个人生出这种不该有的念头来。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不明白自己这是怎麼了。

若论相貌,白圻远没有梅十三那样的冷艳动人,甚至也比不了宫里龙女们那种暗含嫵媚的英气。若是说脾气,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温顺,但固执起来,也让人窝火不已,恨不能永世不见。

可这个人就要离开自己,带著梅十三远走高飞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安慰自己,白圻已经不是从前的白圻了,留也留不住了,与其结怨,还不如趁早别过。尽管如此,他却还是忍不住难受,觉得真是造化弄人。若白圻只是一般的妖怪,他大可以把白圻留在身边,永不放手。可他转念又一想,若白圻只是寻常的妖怪,五哥当初也不会巴巴的寻了来,只怕他这一生,也不会遇到白圻罢?

白圻换好了衣裳,见他出神,也不出声提醒,只在旁边安静的等著,等他回过神来,看到白圻,竟然红了脸,冒出来了一句,'怎麼换了这件?'

白圻笑了笑,说,'这件衣裳顏色重,盖得住伤。'

他转身就自顾自的朝前走,一面气鼓鼓的说道,'你又不是梅十三,穿这样的衣裳难看死了。'

白圻沉默著,不再接他的话了,他被晾在那里,觉得有些难堪,越发的不敢回头了。

其实他是说谎的。

他只是从来没有想到,这个人穿著从来没有在他面前穿过的红衣,竟然会让他眼前一亮,心也开始砰砰的乱跳,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一样。

他似乎从来都没有仔细的看过白圻,他不知道白圻平常喜欢穿什麼样的衣裳,喜欢吃什麼口味的东西,甚至是...会喜欢上什麼样的人...

他垂下了眼,从来没觉得这麼沮丧,这麼伤心过。

两个人都去过素音的花苑,也不用谁為谁特意的带路,也不相互问话,只是他顾及白圻身上的伤,走得慢些,后来想起,又觉得好笑,如今的白圻又和他不同,这样的伤,哪里还在话下?

可脚步还是快不起来了,只是慢慢的朝前走。

他们两个就这样一前一后,安安静静的走著。在过湖心九曲桥的时候,白圻稍微停了停,也不知道是从袖子里取了什麼丢在水中,惹得那些锦鲤纷纷的来夺,把那好端端的一塘碧水搅得荡漾不已。

九殿下回过头去,看著白圻脸上微微的笑意,心口一荡,突然想著,如果这世上没有五哥,也没有梅十三,就只有他和白圻两个的话。

那麼就这样走下去,走个一辈子,其实也不算太坏。

第 60 章

《六月雪》60

《六月雪》 15 (4)

可俗話說的好,千裏搭長棚,這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不能為了這些就忘記了,那他不就變得和五哥一樣,無情也無義了麼。

他與白圻走進花苑的時候,素音正彎著腰在一株芍藥邊認真的鋤著土。

他摸了摸懷裏揣著的玉盒,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生怕碰到什麼毒物。白圻還是跟在他身後,也不說什麼。

素音遠遠的就聽見他們過來,抬頭瞧著他那麼謹慎的樣子,不由得笑了出來,說,'這裏面的花草都是為宮裏制香才備下的,你放心進來。'

九殿下紅了臉,訕訕的說,'這怎麼能怪我?我實在是怕了你了。'

素音放下藥鋤,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坦然的望著他說道,'我不過是聽了五殿下的吩咐,給白圻些補藥吃吃罷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如今他這樣,難道不比從前好麼?'

素音不提起這事倒也罷了,一提起這話頭,卻挑起了他的怒火,便說,'難道被五殿下捏在手心裏,生死不由自己,也好過從前麼?'

素音笑笑,說,'我先問白圻句話,不怕你們惱。'

素音問他身後的白圻道,'難道還象從前那樣,跟在九殿下身後,做一個唯命是從的奴才,那樣才好麼?'

白圻靜靜的回答他說,'不如這樣。'

這句話落在九殿下的耳裏,簡直就好像晴天裏落下了一個響雷,他是做夢也沒有想到,白圻竟然會附和素音的話。

他轉過臉,又憤怒又傷心的瞪著白圻。白圻坦然的回望著他,倒把他逼得挪開了眼,心裏卻滿是不甘和怨恨。

他想,果然,你那時離開,就是不願服侍我了,不願聽我的話,伺候我了。

素音見了他們兩人各異的神情,笑了笑,並不意外,只說,'你是沒服侍過人,不懂得那種被人踩在腳底的滋味。你服侍得他再好,他也只當你是一個衣架子,一個蹬腳的,從來都不會拿正眼看待。'

他愣了一下,心頭突然湧上了千言萬語,卻不知道如何開口,也不知道開了口,又該同哪個說。

他垂下頭,從懷裏摸出那個藥匣,僵硬的遞了過去,說,'對了,這個還你。'

素音拭了拭額角的汗,也不接,只笑著問說,'怎麼突然想起來還這個給我了?'

九殿下心想,可不就是等這句話呢麼?

當時便說,'我來這裏,一是為了還你的玉匣。五殿下為了這個,還特意囑咐過我的,我可怎麼敢忘?'

素音的臉上就有些不相信,反問說,'他跟你說起這樣的事?'

九殿下撇了撇嘴,說,'你愛信不信,他是這藥匣是他賞了給你的,我拿著也沒什麼用處,教我趁早還了你。'

素音沒說話,打開了那玉匣,撚出了一粒丸藥,捏住了,突然問白圻說,'對了,你知道春雪的腿被打斷了麼?'

白圻似乎有些驚訝,問說,'誰打的?'

素音沒說話,倒是九殿下疑惑的問起了白圻,'她不是服侍二哥的麼?'

白圻點了點頭,同素音說,'那有沒有人給她瞧瞧?五殿下怎麼說?'

素音默默的答道,'還能怎樣?我去求他,他只說,你若是想留她性命在,就不必再伺候我了,我給你令牌,送你出宮。'

白圻愣了一下,似乎很吃驚。

素音輕聲的懇求道,'白圻,你心裏怨恨五殿下,我知道,可春雪待你,也是真心一片,難道你肯眼睜睜的看她因為二殿下的緣故,丟了性命?'

白圻沒有回答,又問道,'那你是要一直跟在五殿下身邊了?'

素音點了點頭。

白圻沈默了片刻,只說,'春雪是個好姑娘。'

九殿下聽到這裏,心裏越發的不舒服了,故意說,'再好也是個半死人了。'

素音沒說話,白圻瞥了他一眼,他氣呼呼的想著,難道不是麼?除非五哥死了,宮裏關著的這些人,只怕是再也放不出來了。

素音望著他,說,'梅公子也怨恨五殿下,是不是?'素音望著手裏的藥匣,喃喃的說道,'到了今日,只怕這天下沒有不怨恨他的人...'

九殿下哦了一聲,故意反問他道,'原來你也是知道的?'

第 61 章

《六月雪》61

《六月雪》 16 (1)

素音也不以为怪,只歉然的笑笑,说,'他想做什麽,我是不明白。可我这条命,毕竟是他给的。他要烧山,我就只能去点火,他要放水,我就先去牵船。'

九殿下听了这话,心里突然一动,忍不住问说,'那天你为什麽说他迎娶魔姬不好?'

素音似乎有些惊讶,有些为难的说道,'这件事牵扯太多,我一时也说不清,只是...'

白圻便道,'不方便说就算了,我们在此不过是客,不要让主人烦恼。'

九殿下恨恨的瞪了白圻一眼,心里忍不住怪这人多事。

素音似乎也松了口气,笑著说道,'对了,梅公子,你说还我药匣是其一,难道还有其二其三不成?'

九殿下自作主张的抓住白圻的手,拉到了素音眼底,说,'我想让你瞧瞧白圻和从前到底有什麽不一样了。'

这下不光素音,连白圻也吃惊的看著他。

素音也不伸手,只是上下的打量了白圻几眼,似笑非笑的说,'难道你心口还会痛麽?'

白圻也笑著说,'心口倒是不痛了,只是那丸药的蜜腊是怎麽调的,什麽时候再给我备上些?'

说完,就伸手去取那药匣里的药丸,可碰到了素音的衣袖时,素音整个人却都凭空的消失了,那药匣落在了地上,旁边还有一截跌断的珊瑚。

白圻脸色一变,一手扯住他,一手在半空里划了个圆,便朝那圈里踏去,还不分由说的把他也拽了进去。

他跌跌撞撞的跟了进去,只听得两耳风声呼呼做响,眼前什麽也瞧不清楚,他不知道白圻这是要带他去哪里, 心里毕竟还是有些著慌。

他想要开口问一问,却还是忍住了,只是任凭白圻握紧了他的手,拉著他在半空的云雾里穿行。

两个人落了下去的时候,半空里正下著鹅毛大雪,那纸片般的雪片漫天飞舞,倒好像是隆冬时节的情形似的。

白圻穿著那件猩红色的衣裳,在雪地里一站,不知怎麽的,竟让他想起了头一次在那落霞山里见著梅十三的情形。

那一晚正是十五,山里的月亮犹如银盘,撒了满山的清辉。侍从说帐外有人求见,说是白圻的旧友。他被囚在这山中,原本心中不快,可听说是白圻的旧友,却匆忙的出了帐去。

梅十三那晚穿了一身白衣,站在月光里,他看著月夜里那人背著手站在树下,微微的仰著头,那身影竟仿佛似曾相识似的,让他的心口砰砰的乱跳。

白圻拉著他朝前走,不一会儿身上都落了一层雪,他看著白圻的白发,突然很想伸手出去替这个人拂一拂。可他刚抬起了手,就听白圻有些懊恼的说道,'是我疏忽了。'

他的心差点儿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慌张的咳嗽了两声,掩饰般的问道,'什麽疏忽了?'

白圻看他一眼,说,'你刚才叫二殿下做二哥,你忘记了麽,素音多麽心细的一个人,只怕那时就金蝉脱壳了,留下我们两个在那里。'

他这才明白过来,不知道白圻这话是不是在责怪自己,只是心里不好受却是真的,他说,'我只想著五哥要改成五殿下,说到二哥,就情不自禁了...'

白圻想起了一事,说,'这个你倒不必担心,我听素音的话,倒象是要借机放了二殿下似的。'

他心想我怎麽没听出来,却又不想在这个时候和白圻起争执,便没说出口,又想起那截珊瑚,不解的问说,'难道那个素音是假的不成?'

白圻瞥他一眼,反问道,'难道你以为是我动手,毁了他的本相不成?'

他心里的确是有些怕这个的,所以也辩解不得,干脆不答话。

白圻没说什麽,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看在眼里,心里也很有些难受。想,你什麽都不同我讲,我怎麽会知道你心里想什麽?错怪了你,难道我就高兴了不成?

可他心里其实也是明白的,错不在别人,只在自己。

一向都是白圻在照顾他,在关心他,这个人为了做了那麽多,他却从来没有想过为这个人做些什麽。

到了今天,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不过是举起手,替这个人拂掉发上的雪片罢了。

他所能做的,只不过是这麽小的一件事而已,可他连这样的小事,都没有勇气去做了。

他的鼻子一酸,慌忙的低下了头去。

第 62 章

《六月雪》62

《六月雪》 16 (2)

白圻走在他的面前,却仍旧紧紧的握著他的手,似乎忘记了松开。

白圻跺了跺脚,眼前舞动著的雪片突然被风一卷,竟朝两边分开了,底下的冰面也裂开了,白圻便带著他朝水里走去。

他也不知是冷,还是怕,禁不住打了个哆嗦,问说,'这是哪里?'

白圻回头望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答道,'北海。'

他心中羞恼,想这人必定是在笑话他身为龙族,却连这个都不知道。

白圻带他一直走到北海底的琼花林,他以前从未来过这麽北的地方,更没有想到在这北海深处,竟然也会有这样如梦似幻的美景。

头顶上是覆盖著厚厚冰层的北海,只看那海水波光盈动,带著莹白可爱的雪光,尽数落下,人在其中,就好像浮在光海之中一样,只觉得目眩身迷,只觉得生平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仙境了。

白圻带他去了琼花树下,他惊讶的仰起了头,只见那满树的琼花微微摇动,犹如无数只翩翩的玉蝶,或展翅,或小憩,或双飞,或化蛹,千姿百态,难以尽述,看得他竟然呆在了那里。

白圻伸出手,便有一朵洁白如玉的琼花落在了手心里,握住了,才小心的递给了九殿下,说,'你的龙角。'

'哦。'他愣愣的点了点头, 拿到了手里,看著那原本就属於自己的东西,却觉得好像做梦一样。

当初他寒症发作,自己也害怕捱不过,才会走那麽一步险棋,自己把自己封在了龙角里。如今封印虽然完好依旧,可他一想到白圻竟然把他的神魂取出,还能不坏封印,就觉得脊背发冷。

他握住龙角,心里又想,这次一别,只怕再难相见。

先不说如今白圻和从前大不相同,不可能再留在他身边做一个小小的侍从。就算他拿白圻从前说过的话胁迫这人,强逼这人留下又能如何?

他又没有五哥那样的野心和本事,也不想要那个位置。

从五哥逼宫,到如今即将登基继位,这前前後後不过短短的数十日,在他心里,竟然好像比他过去那些年加起来都要辛苦似的。

他如今唯一想做的,就是拿住五哥,逼问清楚当年大哥究竟是怎麽死的。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明白,倘若真的被自己问了出来,他又能如何。

他心里烦乱,不愿再去深想,握紧龙角,默默念动咒语,解开了封印。

他回到自己的身体,动了动,又打量了半天,心想,这才叫得其所,刚舒了口气,就听梅十三突然问说,'你如今又要去哪里?'

他含混的说道,'自然是先回宫里去瞧瞧看再说罢。'

白圻皱了皱眉,说,'你哪里也不能去。'

他又惊又怒,也执拗了起来,倔强的说道,'我偏要回宫!'

白圻眼底一暗,竟然捉住了他的手臂。他大惊失色,用力想要挣脱,哪里想到白圻握得那麽紧,挣得他手臂生疼,却还是没挣开,他朝白圻的身後瞥了一眼,突然惊慌失措的大声喊道,'梅十三!'

白圻一分神,他便後退了两步,变化出本相来,钻入了水中。

白圻哪里想到会被他哄骗,回头一看梅十三根本什麽事都没有,脸色一白,嘱咐梅十三说,你在这里等著。当下就踏入水中,头也不回的追了上去。

他毕竟是龙子,在水里游得飞快,只是那海水冰寒刺骨,他坚持了一阵儿,便不大撑得住了,其间频频回头,还瞧得见远处白圻的身影,怎麽都甩不掉,他便焦急了起来。

他最初知道白圻本相是马亦龙的时候,曾经生出了个两全其美的大胆法子,想著或许可以等著白圻和五哥都在的时候,利用五哥加在他龙角上的那道咒,再加上其他的咒,反过来放在五哥自己的身上。他还记得当年娘是如何把大哥的龙角化给他的,白圻虽然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可既然同是龙,想来也不会太难。

只是他没想到白圻会那麽防著他,他也是生气,也是伤心,竟然冒险从白圻的心口把那龙角生生的取了出来。可这已经化入了血肉的龙角再也不是从前的死物一件了,被他取出,又没有血肉之躯放入,便会渐渐的委顿。他开始只拿梅十三的血封住龙角,又借了白圻的血来拖延,也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如今他拿回了自己的身体,两枚龙角收在一处,那枚化入了白圻血肉的龙角好像有了知觉似的,竟然开始化起那枚原本完好的龙角了。这叫他如何不心慌,所以才想尽快甩脱白圻,赶回宫里去,免得夜长梦多。

可这冰冷刺骨的北海,仿佛要吸干他所有的力气似的,他的动作渐渐的慢了下来,白圻不知何时已经逼得这样近了,他心中焦急,吸了口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念起咒,唤起五哥来了。

第 63 章

《六月雪》63

《六月雪》 16 (3)

若是能把那人引来此处,他得手的把握必然会大了许多,毕竟白圻此时没有了後顾之忧,也不怕再会受那人的牵制了。

只是他也不知道依照五哥那种古怪的性格,究竟肯不肯在这个时候到北海来。

眼看著白圻已经近在咫尺了,他腾身一跃,直向半空中冲去,想要翻出北海。可惜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却是,北海上那层厚厚的冰竟然会坚硬到连他用真身去撞竟然还不碎的地步。他被震得浑身发麻,狠狠的跌落了下来,仍旧摔在海底,幸好他满身厚厚的龙鳞,不至於伤到哪里,还一时之间,还是头晕脑胀,分不清东南西北,更不要说从白圻眼前逃开了的话了。

白圻站在他的面前,仰下头来有些哭笑不得的看著他,他的脑袋被撞得嗡嗡直响,看到白圻贴近,又生气又恼怒,捂著脑袋骂道,'你施得什麽妖术,怎麽会硬成这样?'

白圻脸上终於露出了微笑,有些无奈,又有些促狭的说道,'这不是你五哥的吩咐麽。'

自从这人恢复记忆,头一次露出这样自然却又带著几分温柔的笑容。仿佛是从前的那个白圻,和如今的这个,不知怎麽的重叠了似的。

他愣了一下,气呼呼的吹了吹龙须,呲著牙威胁说,'不许再笑,再笑我就一口吞了你!'

他伸出爪,故意在白圻的头顶上晃动著,白圻脸上的笑意越发的大了,轻叹了一声,轻声的问说,'还疼麽?'

幸好他此时是本相,不然他一定窘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悻悻的说,'你去撞一下试试?不疼才怪!'

白圻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说,'我都说了,你哪里也不能去,你却还是要跑。'

他恨恨的说,'有本事你就锁住我。'

白圻安静的看了他一阵儿,突然说,'你若实在想要回宫,也等我先把你的那位五哥送出去再说。'

这时就听到他们身後有人笑吟吟的说道,'白圻,你要把我送去哪里?'

那条破冰而入的白龙,正是五哥的本相。北海虽然寒冷,却没有那片片银鳞上的寒光逼人,他看著五哥那仿佛一下就能撕碎他喉咙的龙爪,心里头一次生出了怨恨和不甘。

白圻上前了一步,坦然的答道,'送你去尾羽山下,让你永世不得还阳。'

那白龙哈哈大笑,然後才说,'小九,你唤我来,原来就是为了这个麽?'

白圻愣了一下,却并没有看他,只是说,'你现在求求他也来得及。'

那白龙猛的呼了口气,竟然就把海面上的浮冰都吹碎了,然後才说,'小九,你这就跟我回去,我便不与你计较。'

他一听这话,就愤怒的反问道,'你有什麽好和我计较的?'

那白龙大笑了起来,说,'我让你回宫里去,好好做你的九殿下,难道不算什麽麽?'

他连连的怒骂道,'然後死了连尸骨都寻不到麽?大哥的事,我还没同你计较,你倒敢说?'

那白龙凝神看他,然後说,'我取了他的性命,如今也有些後悔,所以不论你怎样胡来,我还是会把你留在宫里的。'

他大吃一惊,他说那话,原本只是想刺这人一刺,却不想这人承认的这样干脆。

他心中又恨又怒,竟然腾空而起,朝五哥扑了过去。那白龙也不躲闪,似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他用身体绞缠住那条白龙,愤怒的质问道,'大哥做了什麽,你那样害他?'

在这人答话之前,他心里其实还是存了万分之一的期盼,想著或许不是这人做的,这人的遮掩和隐瞒,也许别有苦衷。

可五哥这样轻松的认了下来,反而更是令他怨恨。

白圻见他这样莽撞的行驶,脸色大变,也不知道念动了什麽,竟然也化做了一条黄龙,升入半空。可还不等接近,就看到那白龙迎风而长,挟著季麟消失在了云中。

白龙的银鳞坚硬无比, 季麟的爪牙都没了用处,只是狠狠的绞缠著,死也不放开,白龙的利爪扼住了他的喉下逆鳞,却又松开了。

白龙不解的问他,'他都死了这麽久,你为什麽还是这麽难过?'

季麟气得心口直疼,大声骂道,'难道他不是同你一母所生,难道我们三个不曾同寝同食那麽些年,你怎麽能问出这样的话来?你的心究竟是怎样长著的,今日我定要挖出来看一看!'

第 64 章

《六月雪》64

《六月雪》 16 (4)

那白龙大笑了起来,说,'小九,我真是想不出,你还说得出这样的话。果然是士别三日,就当刮目相看麽?'

季麟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露出了满口的牙,狠狠的咬了下去,却咬不透那坚硬的龙鳞,那白龙笑吟吟的瞧著他,说,'你刚才问我为了什麽要杀大哥,是不是?'

那时云里开始结起了冰晶,慢慢的裹住了他们两个。季麟的心里一动,故意又把那白龙绞缠著,朝高处带去。

那白龙抖了抖鳞甲上的冰粒,又毫不在意的继续说道,'我当初去那涧中问他,若是我帮他除掉父王,令他早早即位,不再受那涧中思过之苦。他肯不肯同我一路,助我成事,可他却迂腐之极,不但不肯,还说要上报天庭,捉我入牢。'

那白龙嗤笑道,'天庭?小九,你说说,天庭算个什麽东西?'

那话语里,仍旧是十分的不屑。

季麟愣了一下,就听那白龙又说道,'我想了想,以他这样的性子,真做了龙族之首,还不是把一族都断送了麽?'

说完,笑了笑,泰然自若的说道,'於是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

季麟心口仿佛刀剜一样的疼,他浑身都在发抖,又是伤心,又是气恨,问说,'你要成什麽事...就成如今这样领兵造反,残杀手足的事麽?'

这麽一个位置,难道谁来坐,会有什麽区别麽?

那白龙逼近了过来,利爪扣住了他的龙角,令他动弹不得,只能直直的看著对方的眼睛。

白龙的眼底显出了阴暗的颜色,缓缓的说道,'我原本以为二哥是个人物,却没想到他也不想得罪天庭。天庭要他征兵,他就劳师兴众,天庭要征讨魔军,他就送将士们去打前锋。'

那白龙笑著在他眼前问他道,'你说他蠢是不蠢,若是人都死光了,他还当得哪一国的太子呢?'

季麟被他逼得透不过气来,却还是冷笑著说,'那是不是你自己来当才好?难道你还有什麽法子,能让龙子龙孙不再受天庭的驱使吗?'

那他这话,原本只是嘲讽罢了,龙族被天庭役使,行云布雨,驾车代步,世世代代,不都是这样过来的麽?谁又有能力改变?

白龙的眼睛却突然亮了一起,称赞道,'小九果然知道我的心思。'

季麟又惊又奇,心却突然止不住的往下沈,问说,'你究竟做了什麽?'

那白龙带著笑意问他说,'你实在想知道麽?'

季麟脸色一变,就恨恨的说,'不想。我如今只想要你的命,等你去了地下,见了大哥再同他说说你做下的好事罢!'

说完,身形一收,把白龙箍得越发的紧,然後从口中吐出了一个赤红的龙珠来,大喝一声,'长!'

那龙珠果然迎风长,眼看就大得如同井口一般,这里明明是北海的上面,云里还结著冰雪,可那龙珠一出,四周竟然变得灼热不已,仿佛被丢进了熔炉一般。

那白龙也有些微微色变,似笑非笑的问道,'小九,难道你真的要烧死我麽?'

季麟也不再与他多费唇舌,只是绞紧了白龙,一味的催动那龙珠长大。

那龙珠每大一分,白龙的脸色便更难看一些,最後终於叹了口气,问说,'小九,我若是死了,你会不会也觉著难过?'

季麟惊讶的看了那白龙一眼,只这分神的一瞬,他的身体松了一松,那白龙哈哈大笑,竟然借机挣脱了。那白龙猛地呼出了一口寒气,直朝那龙珠吹去,季麟不去护住龙珠,反而伸出龙爪,狠狠的朝白龙的心口挖去。

白龙哪里想到他会这样拼命,当时闪躲得迟了,被季麟生生的抠了进去。那白龙虽然吃痛,却不吭一声,只是片刻之後才猛然惊醒,连忙问道,'你放了什麽进去?'

旁边就有声音淡淡的答道,'他的龙角。'

季麟惊讶的抬头,这才看到帮他制服白龙,护住龙珠的,不是别个。竟然是化做黄龙的白圻。

他又惊又喜,却还是忍不住要发脾气,说,'怎麽来得这样晚?'

白圻似乎有些无奈,说,'我都忘记了龙身竟然是这样的长大,行动还是不便了些,所以来迟。'

那白龙大笑了起来,说,'可惜,小九,你怎麽不想著要我的命,反而还送我这样的大礼?'

季麟收起了龙珠,怒气冲冲的说道,'对,这就是给你大婚的厚礼,只怕你受不住,又来求我拿回去!'

第 65 章

《六月雪》65

《六月雪》 17 (1)

那白龙失笑道,'小九,你还是心太软了。'

说完,便腾空而起,隐在了云端,再去看时,哪里还寻得到他的踪迹?

季麟没想到这人居然还逃得掉,也是大吃一惊,白圻望了他一眼,问说,'要追麽?'

季麟望著那云海,半天没说话,最後只是缓缓的落了下去。

白圻心里正觉得奇怪,眼看著季麟就要跌在海上,便解开了法术,只听那巨响震耳,季麟坠入海中,忽沈忽浮,哪里还有半点清醒在?

白圻知道不妙,便救起了季麟,逼著他收起了本相,这才抱起来仍旧带回原处。

梅十三不知道想著什麽事情,竟然在那琼花树下发怔,看到他抱著季麟走回来时,似乎也吃了一惊,急忙的走了过来,问说,'他没什麽事罢?'

他摇了摇头,把季麟仔细的放在树下,凝神的瞧了一阵儿,叹了声气,才对梅十三说,'你如今是要回落霞山麽?'

梅十三惊讶的看著他,嘴唇抖了抖,似乎想说什麽,可话到嘴边,问出来的却是不相干的事,'你打算拿他怎麽办呢?'

白圻也知道他说的是谁,静了半晌,突然笑了,也有些无奈,也有些苦涩,说,'我实在不能丢下他。'

梅十三声音有些颤抖,不死心的问道,'可你之前不是说要回尾羽山麽...'

白圻安静的同他说道,'我是说过,可我那时以为他必然不肯替我解咒的。'

梅十三心里一阵酸楚,想著,我什麽也肯为你做的,可他不过对你好了一次,你就记得了。

白圻望住了他,似乎瞧得出他此时心中的所想,就问说,'你是怪他,还是怪我?'

梅十三笑了起来,说,'我哪个也不怪,只怪自己。'

白圻沈默了片刻,终於说道,'我刚记起来的时候,心里是想好好待你,随你回落霞山的。'

梅十三扭过了脸,淡淡的答道,'如今说这话,太难看了些吧。'

白圻慢慢的同他说道,'我不是被封住的那个白圻,能够忍受被人踩在尘土的日子,能够容忍他的所有,还不计回报的为之付出一生。我的生命比这北海还长,比这日月还久,我恨他生性骄纵,不懂得体恤别人,也气他任性太过,又不懂得自保,可我也知道,他的本性赤诚,倘若一个人在外...我实在是放不下他。'

梅十三听得心里闷痛,知道这人说是放不下,也是要绝了他的念,让他早早的离开,不要再做他想。

他低声的说道,'既然放不下,就同他好好的一处罢,免得後悔。'

他说完这话,索性道起别来了,说,'那我们便就此别过,我回我的落霞山,从今往後,就再也不必相见了。'

他虽然这样说,面上却是一片惨然,看得人好生不忍。

白圻如今虽然和从前大不相同,却还是认真的同他说道,'你今後若是有了什麽事,尽管开口。'

梅十三垂下眼,轻声说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是走,也...'

他顿在那里,摇了摇头,说,'你多保重。'

白圻直等到梅十三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咬破指尖,在季麟的额间点住 了,默念著咒文,过了好一阵儿,季麟竟然慢慢的苏醒了过来,呼出了一口气,然後睁开了眼。

白圻好像终於松了一口气似的,这才放下了手。

季麟先是愣愣的看著他,好像不认得他似的,等到眼神不再涣散之後,这才难以置信的叫出他的名字,'白圻?'

他点了点头。

季麟似乎浑身都在发抖,半天才说,'你怎麽还不回尾羽山去?'

白圻望著他,神情认真的说,'这就回去。'

季麟的脸色霎时发青,什麽也不再多说,却深深的低下了头,拳头攥得那麽紧,关节都变得青白。

白圻低头望著他,脸上掠过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情,然後转身离开了。

过了很久,季麟终於忍不住放声大哭。

他哭自己没有用处,明明都逼问出了五哥做的好事,却还是不能为大哥报仇。他哭自己那愚蠢的自尊和自傲,明明那麽不想白圻离开,却还是说不出挽留的话语。

他心中深深的悔恨和不甘,就好像千万根刺一样狠狠的扎著他的胸口,让他痛得连气都上不来。

第 66 章

《六月雪》66

《六月雪》 17 (2)

他不明白为什麽事情会弄成如今这样的。可他也知道,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是一旦过去,便再也无法挽回的。

有人在他的身旁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後伸出了手来,温柔的抚摸著他不停颤抖著的肩膀和後背。

他不敢抬头,反而哭得更厉害了,胸口又闷又痛,好像有什麽东西要挤出来似的,让他想要开口,却又不敢开口。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麽的胆小,这麽的没用。

他已经和五哥撕破了脸,自小长大的地方,再也回不去了。

白圻曾经说过可以遵守从前的誓言,永远不离开他,却被他毫不客气的拒绝了。

这个人会回来看他,他该说什麽来挽留,才能让这个人再也不要离开他?

那只手离开了他的身体,他惊慌失措的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白圻安静的看著他,轻声的问道,'哭什麽?'

他的嘴唇颤抖得厉害,泪水止不住的往下落,他虽然没办法看清楚白圻脸上的神情,却还是紧紧的抓住了这个人的手。

白圻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却又带著些感伤。

他蹭掉了眼泪,沙哑著声音抱怨道,'我也不想哭的。'

白圻笑了起来,恩了一声。

他呆呆的看著白圻,这个人笑起来这样的好看,为什麽以前的他什麽都不知道?

白圻问他说,'如今你还要回宫麽?'

他一听这话,忍不住就恨恨的瞪了白圻一眼。

白圻笑了起来,问说,'那你从今往後,又要去哪里呢?'

他答不出话来,却偏偏要装做满不在乎的样子,抽了抽鼻子,倔强的说,'天大地大,难道还有我去不得的地方麽?'

白圻的笑容越发的大了,望著他说道,'那我请你去我那里作客好麽?九殿下?'

他顿时满脸通红,急忙的说,'你叫我季麟就行了!...'然後又吭吭哧哧的说道,'..去你那里...看看,也,也没什麽不好的。'

白圻忍不住笑出了声,季麟的眼里象是能喷出火来似的,猛得站起身来,背对著白圻发起了脾气,大声的吼道,'笑什麽,我很好笑吗!我...我...我不想你走还不行吗?!'

白圻看著这个人的肩膀不停的颤抖,好像是真的生气了,就说,'刚才我要走的时候,你怎麽不说?'

季麟转过脸来,气哼哼的瞪著他,这个人根本就是明知故问,非要为难他。

白圻也不再逼他,只问他说,'你还想回宫麽?'

季麟疑惑的看著他,反问道,'你这是什麽意思?'

白圻脸上的神情淡淡的,什麽也看不出,说道,'想的话,我可以帮你。'

季麟脸色变得很难看,说,'我不要你可怜我。'

'哦,'白圻安静了很久,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说错了话,心口处砰砰直响,就好像那颗心根本都不是自己的了一样。

季麟犹豫了一下,小声的说,'我的意思是,你本来很厉害的,要是帮我,就不公平了。'

白圻有些惊奇的看著他,似乎想到了什麽,问他说,'对谁不公平,是五殿下,还是二殿下?'

季麟认真的说,'都不公平。'

白圻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想起一事,问他,'你的龙角,算是白给了他麽?'

季麟的脸色顿时大变,憋了半天,才不情愿的说,'我没想到会差他那麽多。'

白圻理所当然的说道,'你是比不了他。'

季麟想起那人问他,若是自己也死了,他会不会也伤心,他那时为了这话一分神,竟然让这人得了生机,就气恨懊悔,说,'他就会算计别人!'

白圻点了点头,又说,'他去见你之前,先来这里见了十三,只是说了什麽,我却不知道。若是日後你见到他,心里还是要提防著些。'

季麟惊讶的抬起头来望著他,说,'他还来了这里?难道他这样厉害麽?'

白圻说,'怕是跟著你来的,毕竟你这一路也不太小心。厉害到不至於,只是要防备著些罢了。'

季麟知道这人说这话,不过是在宽他的心罢了,若非如此,当时五哥逃脱,他又何必要问自己追不追?

季麟一想到连白圻都觉得五哥难对付,心里就越发的难受,想这个人做下这样多的好事,难道就没有谁来治他一治麽?

他那时虽然把那龙角封在了五哥的心口,可随後念起咒来的时候,五哥却一副安然无恙的样子,还在嘲笑了他之後,轻而易举的离开了。

他仔细一想,突然又觉得奇怪,依照五哥惯常的脾气,若是真的无碍,又怎麽会这样轻易的放过他?

《六月雪》 17 (3)

五哥不喜欢事後再慢慢的收拾烂摊子,此时的事,是不能拖到彼时再做的。他还曾对大哥说过,'教训人怎麽能等?不然他又怎麽会记得为了什麽吃的教训?'

那是为了什麽事?季麟模模糊糊的记得,似乎是为了二哥的侍从去花苑里取花,不小心踩著了素音的药草。那药草,似乎是大哥特意寻来,吩咐素音种来给他制药吃的。

季麟想来想去,还是不敢肯定,忍不住对白圻说,'我还是想回去瞧瞧。'

白圻也没有问他为什麽,只是说,'我同你一起去。'

季麟揉了揉眼睛,突然咦了一声,说,'梅十三去哪里了?这半天不回来?'

白圻轻描淡写的答道,'他回落霞山了。'

季麟刚想问,难道你们两个不是一起的麽?可转念一想,便惊讶的问道,'难道你是怕他同五哥一路,反过来害你麽?'

白圻笑了笑,说,'十三不是那样的人。'

季麟虽然松了口气,可心里面却酸溜溜的,觉得不大舒服。他与梅十三私见五哥的事,白圻也许是知道的,可还是说梅十三不是那样的人,还说得那麽斩钉截铁,好像他反倒是那个多疑的人似的。

他不大高兴的反问道,'那他怎麽走了?'

白圻望住了他,说,'是我赶他走的。'

季麟惊诧的看著白圻,'你不是...'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到素音说过的话,啊了一声,站起身来,问白圻说,'你是不是有什麽瞒著我?五哥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白圻皱了皱眉头,反问,'怎麽说这话?'

他生起气来,说,'你为什麽总是这样,我就恨你这样,什麽都不告诉我,什麽都瞒著我,到了最後,我就是那个什麽都不知道的傻瓜。'

白圻安静的看著他,一个字也没有反驳,最後终於回答他说,'我只是猜测,你若是想听,我便说与你听。'

季麟见白圻这样的认真,心里也紧张了起来,就听白圻说道,'其实五殿下要我冰封四海的时候,我已经开始觉得有些奇怪了。他只是要我听他的吩咐行事,我也就没有多问。後来听说他甘愿与魔族订约,又要迎娶魔姬,我原本猜测他借著四海冰封的假象隐藏实力,然後再趁著即位之时各方前来道贺的机会,将魔族一网打尽。可我听素音说五殿下要放他出宫的话,就觉得有些古怪。'

季麟接过了他的话,'他虽然不喜欢素音,可他既然在娘的面前发誓要照顾他一辈子,就不会食言。他那边的下人规矩都很严,更不要说看管二哥他们的人了。春雪的腿不可能平白的就被谁打断...难道是他的意思...?'

白圻哦了一声,说,'这样的话,难道他是故意要逼走素音?'

季麟突然问他,'你之前不是还说素音是要私放二哥的,你这是从哪儿瞧出来的?'

白圻笑了一下,说,'不是私放,只是受了他的嘱咐,偷偷的放人。不过我只是捕风捉影的猜了一下罢了。被你那麽一说,我倒觉得我先前猜错了,也许不是五殿下让素音放人的也不一定。'

季麟惊讶的反问道,'你这话是什麽意思?'

可心里,却还是隐约的有些明白了。

白圻慢慢的说,'我原本以为,五殿下故意教素音偷偷的放出二殿下,是为了引出二殿下隐藏在宫外的部众,好借魔族之力,将其一举歼灭。'

这样的话,五殿下登基即位之时,便可坐收渔翁之利。若是二殿下自信无力与他抗衡,或许会向天界求助,那更将是一场混战,可浑水才好摸鱼,那时候五殿下大可以把所有的事都推在二殿下和天界的身上。

季麟被他这麽一说,才算是明白过来,可心却止不住的往下沈。五哥若真是这麽做了,才是断送了一族的人,他僵硬的问道,'那你说你猜错了,又是什麽意思?'

白圻半天没说话,季麟焦急的催促著他,他才说,'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麽这个时候要你回宫?'

季麟没些好气的回他道,'难道不是为了赶尽杀绝麽?'

白圻毫不客气的说,'方才你们争斗,我也瞧见了,他若要杀你,也不是难事。'

季麟又羞又气,可这人说的毕竟也是实话,教他实在无法反驳,结果一张脸涨得通红,牙痒痒的说道,'原来你在一旁看得倒仔细?怎麽也不来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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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雪》 17 (4)

白圻微笑著反问道,'我怎麽没有帮你?'

季麟自知理亏,就悻悻的哼了一声,白圻说,'你若是要回宫,我不会拦你,只是回了宫又会怎样,又能怎样?这些你想清楚了麽?'

他半晌不说话,若是从前,他的龙角,五哥放得进,可却取不出。可如今那龙角化了白圻的血肉,已经不仅仅再是他身上掉下来的死物一件了。任他念动咒语,却无法感知五哥那里的情形。不过他却想得是,即便是他强加在那龙角上的咒术不好使,单那龙角要化血肉一事,已经够五哥头痛得了,不信那人不怕。

他还是想要再试上一试。那个人明明都亲口承认了自己所做的事,他就更没有办法把这件事抛到脑後了,他做不到。

他说,'我此次再入宫中,或许能够拿住五哥...'他顿在了这里,心里翻江倒海的想了许多,终於说道,'若是他肯低头认错,就仍旧教他坐这个位置...'

白圻笑了笑,说,'怪不得他也说你心软。'

季麟苦涩的说,'其实他说得也对,族人的死活,二哥这个人,是不会放在心上的。这个位置别人来坐,只怕也没有五哥这麽的合适。'

白圻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可惜五殿下那个人,看起来就是个死也不肯认错的。

季麟想起从前的事,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说起来,五哥他...从以前,就很瞧不上天庭的人。天上的使者到宫里来的时候,就是他最不高兴的时候,说,龙是上古时候的神物,当与天地同寿才对,怎麽落到如今这地步,反被那种卑贱的人呼来喝去...'

白圻忍不住笑了起来,插话道,'还少一句,应与日月同辉...'

他知道白圻说的是反话,就有些恼羞成怒的挥舞著拳头,说,'是他说的,又不是我,你笑话我做什麽?'

白圻笑著说,'我怎麽会笑话你。'

季麟的脸刷得一下红了,咳嗽了两声,突然说,'七哥的本相就是银龙,行於夜空,濯濯堪比明月的,连二哥都说他可以瞒著天庭,代替恒娥夜巡了呢!'

他说到这里,不高兴的撇了撇嘴,抱怨道,'他们的本相都好看,偏偏就是我的难看,被五哥笑话象只青虫也就算了,可龙珠竟然是赤红的,配著那一身青鳞,好不丢丑。'

白圻忍不住大笑。

季麟怒了起来,伸手就去捂白圻的嘴,口里忿忿的说道,'好笑麽,我说出来又不是要你好笑的,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为了这个都愁成了什麽样子!'

白圻温柔的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竟然开始微微的颤抖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麽。

白圻一本正经的说,'我是笑你不知足,我活了这麽久,你的本相是我见过的,最好看,最威风的龙。'

他虽然有些飘飘然,可还是觉得不可信,兀自嘴硬的说道,'那是因为你这辈子就没瞧见过几条龙罢。'

白圻不说话了,只是看著他微微笑。

他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起来,说,'...对了,尾羽山里,究竟是个什麽样子?'

白圻想了一想,大概也是不知道该怎麽和他形容,便说,'尾羽山就在昆仑山的下面啊,你想会是什麽样子呢?'

'咦,'他反问,'不该是在西北海之外麽?'

白圻好笑的说,'你不相信我麽?'

他连忙辩解,'没有没有...'白圻淡淡的说,'昆仑山也在西北大荒之中。你没有听说麽?能登昆仑者,长生不死。昆仑山的方圆八百里都是弱水,而弱水之下,便是尾羽山。你以为烛龙为何衔烛?尾羽山是通往阴间的入口,而烛龙,是为亡灵引路的。'

这个他倒是大略的听说过一二,可既然如此,娘也是昆仑的神女,为什麽也会死去呢?

难道是因为离开了昆仑的缘故麽?

他想起许多年前娘生病时的样子,心里难过了起来。如果娘没有遇到父王,一定不会那样郁郁而终罢?

他安静了好半天,又问说,'那你一个人在昆仑山下,一定很寂寞吧?'

白圻沈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还算好罢,只是象常羲那样,明明有了丈夫和女儿,却不能日日相见,才是真的寂寞。'

他没想到会听到白圻主动提起常羲,在心里挣扎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当初送白马给羲和的主意,到底是谁出的?'

《六月雪》 18 (1)

其实季麟心里真正想问的却是,你当初究竟为什麽要那样的帮她?

一个男子,肯为一个已为人妇的女子抛却了尊严,隐瞒了身份,变成白马为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拉车,他一想起来,心里就泛酸。

这种事,或许那个被封起来的白圻做得出,可是这个白圻,这个人究竟为了什麽才会做到这样的地步呢?

季麟紧紧的盯著白圻的眼睛,生怕错过了任何可能的回答。

可惜他没有在白圻的脸上看到什麽可疑的神情,白圻只是突然皱了皱眉,说,'把你的火龙珠好好的收起来。'

季麟被吓了一跳,却不肯老实听话,只是嘟嘟囔囔的抱怨道,'可是这里很冷啊。'

白圻的眼底闪过了一丝稍纵即逝的动摇,可还是笑了一下,又同他说道,'说起来,我还真没想到你虽为青龙,炼出来的竟然真的是火龙珠。怪不得神女送了那昆仑玉雕的青龙戏红珠给你。你方才和五殿下在半空中缠斗,我还想,怎麽偏偏是你们两个相争?难道是命里注定的不成?'

季麟撇了撇嘴,说,'我幼时体弱多病,又极怕冷,娘想了好些法子,才让我炼出了火龙珠。不过这件事只有五哥和大哥知道,我也没想瞒你的,只是觉得...'他突然不好意思了起来,说,'一条青龙,配著个红珠,实在是怪傻气的。'

白圻微微一笑,感慨道,'你也很厉害了。你那火龙珠这半日都不曾收回,我却才察觉出来。若是你去对付五殿下,只怕还真有几成的把握。'

他听了这话,原本还有些得意,後来却觉得不对,突然站了起来,不分由说的去撕这人的衣裳,果然看到胸前好大的一片血渍,他手里抓著的里衣,都已经被血塌湿了,只是那外衣的颜色原本就豔红厚重,所以才看不出来。

他惊呆了,随即发怒的大声吼道,'这是怎麽回事?!'

白圻拨开了他的手,把衣裳整好,才轻描淡写的答道,'我在宫里的时候,不小心受了些伤,不必管它,自然会好。'

他再傻,也想得到这究竟是怎麽回事了,他声音微微颤抖,问道,'是不是我把龙角硬取出来,伤到了你?'

白圻见他这麽自责,也很是无奈,瞒也是瞒不住了,只好解释道,'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太自负了些,以为你不能把我怎样的。这伤也不重,养养就好了。'

季麟咬住了嘴唇,不甘心的说,'可你流了那麽多血...'他犹豫的伸手过去,似乎想要再瞧一瞧白圻的伤口,却被白圻捉住了,苦笑著说,'我好不容易才解了你的咒,可别再好心办坏事了。'

他啊了一声,才知道这人的伤是怎麽回事,心里是说不出的懊恼和痛悔。

他当时只要白圻分神才好动手,所以骗白圻说只是取心口的几滴血。下手之时,他见白圻痛成那样,也觉得心惊肉跳,可毕竟是长痛不如短痛,所以竟然一狠心,硬是取了出来。他又怕白圻心口上的伤一时半刻难好,还特意在那伤口上下了愈全的咒。

如今想想,也许正是因为冰火难容的缘故,白圻反而吃了很大的苦头。

他又後悔又心痛,说,'你怎麽不和我说?'

白圻淡淡的说,'不碍事的,过几日就好了,正好能赶在十五之前,我陪你回宫去。'

季麟半天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生气,还是内疚和自责。

他心里气的是白圻明明伤得这样厉害,却还是要瞒著他,要帮他和五哥斗。他内疚自责的却是,明明一直都在一起,为什麽他都没有瞧出来白圻的异样,虽然这人是有意要瞒他,不要他知道的,可他怎麽会这麽笨?

季麟突然抓住了白圻的手,闷闷的说道,'我不回宫了,五哥的事...我也管不了,还不如跟你回尾羽山...'

他说这番话,实在是违心之至。可他实在不能眼睁睁的看著这人受他的拖累。

白圻怔了一下,竟然露出了吃惊的神情,问说,'你这是在为我担心麽?'

季麟看著白圻似乎不敢相信的样子,就知道自己从前究竟有多任性了,也很心痛,轻声的说,'我什麽也不要你做,我只要你好好的活著。'

只是剩下的话,他却没有说出口。

若是这一次我还能平安归来,就一定要你履行从前的承诺,陪我一辈子。

直到我死。

《六月雪》 18 (2)

白圻只听到他说什麽都不要,只要他好好活著的话,也愣了一下,然後微笑的看著他,问道,'只要我活著就好麽?'

季麟还没回过神来,愣愣的答道,'是啊,五哥的事,你别再管了,本来也和你没什麽干系。'

白圻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反问道,'和我没什麽干系?'

季麟有些著急了起来,他明明不是那个意思。

为什麽让别人明白自己的心意是这麽难的一件事呢?

在宫里的时候,他们两个从来都没有过好好说话的时候。不是他在使性子,就是白圻为了他惹下的祸事在劝说他。後来他从落霞山回来,更是没有宁日。他离开宫里也久了,再见著白圻,他心里暗暗的焦急,不知道该如何弥补这些年的空白,他想以往常那样的待白圻,却又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白圻瞧不起,觉得自己这些年还未长大。

他生平没有什麽苦恼,可偏偏就是在遇著了白圻之後,慢慢的,竟然生出了许多的愁事来。白圻这个人,照梅十三的话说,其实是个绵里藏针的性子,可对著他,偏偏就是无风无浪的,没有丝毫脾气的样子。他说些狠话,发著脾气,都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絮堆里,只看到这人低头跪在他的面前,让他越发的恼恨。

如今的境况虽然与那时大不相同,却还是让他觉得无法施展。从前的白圻虽然会让他觉得窝心,气闷,可无论如何,他还是隐约的知道,在白圻的心里,是把他看得很重的。

可眼前的这个白圻,总让他觉得好像在忍耐什麽,在等待什麽似的。这个白圻也让他觉得害怕,好像随时就可以丢下他离开,回去尾羽山一样。

他虽然也知道一些可以看破人心的法术,可却无法施在如今的白圻身上。所以白圻一旦显露出丝毫的怒意和不快来,他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白圻蹙著眉看著他,似乎有些生气,却又按捺著没有发作,只淡淡的说,'你不用担心,我说这伤几日就能好,并不是怕你自责,说来安慰你的话。'

季麟听了越发的难受。白圻身上的伤也是因他而起,会被牵扯进来,也都是因为他。若不是他当年多事,非要把龙角给白圻,也不会反被五哥钻了空子,竟把白圻的性命捏在手中。就因为他自小无能,样样都输人,才会把白圻拖累到这种地步。

可是他明明都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瞒住白圻,独自一人偷偷的赶回去宫中,去为大哥讨一个公道,去了结和五哥之间的恩怨。

为什麽他还是这麽的不舍得,这麽的难过?

季麟看著白圻脸上隐隐失望的神情,却突然想起在宫里时候白圻说过的话来,'不如这样'。

那时还说了什麽话?对了,素音和他们说,'你待他再好,他也不过当你是个衣架子,一个脚蹬子,从来都不会正眼看你。'

季麟的心猛然一颤,想起白圻封印解开後,还跟他说过一句话...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看过我。'那时候白圻的神情淡淡的。

那句话是为了什麽才说出口的?他不大记得了,可那种好像被人狠狠的扇了一个巴掌的感觉,现在却还鲜明的留在他的心间。他当时气愤的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好像什麽都说不出。

白圻待他,再好不过了。在这世上,除了死去的娘亲和大哥,再没有人待他这样好的了。可他呢,他这样抓著白圻不放,究竟算什麽?

他当初带梅十三回宫,一半是因为梅十三那令人惊豔的相貌,还有一半是为了什麽,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明了。那时侯,他觉得他是喜欢梅十三的。

白圻的过去,他一无所知,那个温柔安静的男子,也不喜欢谈论宫外的事,於是慢慢的,他眼里的白圻,似乎就只有他了。

可季麟其实是明白的,白圻的世界,并不只有他一个。只是在宫里的时候,他被那种似是而非的假象所迷惑,安心的享用著白圻的温柔和关怀。可到了落霞山,他才知道心慌,知道胡思乱想,知道原来平日里他根本不屑的树妖,打著白圻友人的旗号来见他,他竟然会慌慌张张的冲去了帐去迎接。

季麟的心在胸口拼命的鼓动著,好像要跳出来似的。

他想要为许多的事道歉,却又不知道怎麽开口。他想要诉说自己的心情,却又不知怎样才能说得清楚。

他只知道白圻对他来说很重要,比什麽都重要,他可以什麽都不要,可他不能没有白圻。

季麟突然愣住了。

《六月雪》 18 (3)

这种心情,他实在太熟悉了。因为当他的魂魄寄居在梅十三的身体里时,曾经无数次听到梅十三在心底痛苦而又绝望的对白圻诉说著的爱意,就是这样的。

那一刹那,就好像所有的乌云都散去了,天空突然一片明亮。

原来是这样的简单。

怪不得他看到白圻对梅十三好,会变得那麽生气。

自己口口声声说著喜欢的人,其实却正是自己在嫉妒著的人。而自己那麽喜欢,又喜欢了那麽久的人,却从来都不知道他这麽的笨。

他真是个傻瓜。

季麟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勇气,突然莽撞的凑了过去,抓住白圻的肩膀,好像招供一样的对白圻说,'我...我之前在宫里的时候,真的不知道我心里其实...其实是很喜欢你的。'

他是真心实意的在道歉,却不知道自己的话听起来更象是表白。

白圻吃惊的看著他,那诧异的神情,他从未见过,可却让他砰然心动。他仍记得清楚,那天临出宫时,白圻在他面前毫不在意的脱了衣裳,虽然只是匆匆的一瞥,可那裸露的後背,却好像是刻在了他的眼底似的,让他的心绪再难平静。

白圻脸上的疑惑和惊讶,就好像落在了手中的雪粒一样,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可看著他的眼神,却复杂得让人读不懂。他忍不住想要把白圻按倒在那里,身体力行的证明一下自己说的都是真话。

季麟狠狠的咬了咬嘴唇,不许自己再心猿意马。他对白圻老实的交代说,'在宫里的时候,我眼见著你去亲梅十三,心里难受得厉害,还说了好多气话。可我...到现在才明白...我其实...其实喜欢的是你,不是那个梅十三。'

白圻突然笑了一下,就好像看到了什麽世间罕有的至宝一样,眼睛都是亮亮的。

他竟然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起来,别过脸去小声的嘟囔著,'我说完了,你也说点什麽?'

白圻不动声色的拉他过去,亲了他一下,他的脸腾得一下变得通红,恼火的说,'别勾引我!'

白圻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他知道这人必定是在笑自己说的话,便不高兴的说,'你又笑什麽?'

白圻淡淡的问他,'你觉得我刚才是在勾引你?'

他越发的羞恼,逞强道,'难道不是麽?若不是看你身上还有伤,我早就...'

白圻一本正经的问他,'早就如何?'

他的心底突然涌上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冲动,竟然一言不发的就捏住了白圻的下巴,然後深深的吻了上去。白圻虽然吃惊,却任凭他亲吻,只是不到片刻,就被他吻得气喘吁吁,他得意洋洋的放开了白圻,这才报复般的说,'看在你有伤的份上,这次就放过你。'

白圻被他那样肆意的亲吻了半天,脸上一片潮红,再没有了之前的那种苍白和冷淡。他心里好像被什麽东西塞满了似的,满满的都是欢喜和满足,他笃定的说道,'白圻,其实你也是很喜欢我的,对不对?'

白圻的脸色却猛地沈了一下,好像有些生气,却忍耐著同他说,'既然你说了喜欢我,那我先与你说明白,若是日後再被我瞧见你和别人行这事,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咂了一下舌,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忍不住惊讶的问说,'白圻,难道你以前没有和人做过这事的麽?'

白圻似乎怒了起来,冷淡的说,'我自然不象九殿下,暖床的人多得都记不清了。'

他哦了一声,突然抱怨说,'你那时为什麽不勾引我?若是有了你,其他的人,我一定看都不看一眼的。'

白圻有些哭笑不得,脸上的神情变幻了半天,终於一本正经的说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有什麽好值得我去勾引的。'

季麟最恨白圻当他是孩子,听他这样一说,果然暴跳如雷,气哼哼的说,'你再说一遍看看?'

白圻瞧著他笑了起来,眉眼虽淡,却如画一般,看得他心口砰砰乱跳,哪里还舍得再与他计较。他不自在的咳了两声,转开话题,问说,'对了,五哥的法术,与你的很是相近麽?'

在北海之上,他也是头一次看到五哥显露真身施展法术,心里不免还有有些後怕。

白圻笑了笑,说,'那倒不是,只是法术之事,其实都是可以触类旁通的。'

季麟心里一动,冒出一个胆大的念头来,只是张了张嘴,又被他咽了下去。倒是白圻见他出神,猜测著他的心思,问说,'你难道有了什麽法子可以对付我的麽?'

他被这人说中了心事,吭吭哧哧的说,'你这样厉害,我对付得了你麽?'

他与五哥在半空之中绞缠争斗,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他当时只想制胜,所以把龙珠吐出,用咒催动,完全不顾自己的性命和安危。只是如今想来,却觉得蹊跷,若是五哥有意要取他的性命,那北海之上,正是极好的地方,还可以借用白圻的法术一同来对付他,五哥为什麽竟放过了他?

白圻笑笑,说,'对付他的法子,我倒是突然想起一个。'

季麟心慌了起来,故意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摆著手说道,'唉,这些事还想他做什麽,想来就心烦。'

他转了转眼珠,认真的说,'你的伤可得好好休息,多多的休息,才能快点儿好,这样吧,我先陪你睡觉!'

白圻大约也是没见过他这麽体贴,虽然也是吃惊,但却没有异议,只是微笑著,任凭他拉扯著自己,两个人一起在琼花林下找了一处地方,便半躺半卧的歇在那里了。

季麟仰头看著那琼花在风中微微摇动,一面就自言自语的说,'既然不能用火龙珠,那我就抱著你罢,不然这里这麽冷,你睡著了著凉的话可怎麽办?'

《六月雪》 18 (4)

白圻见他一幅伤脑筋的样子,就忍不住微笑,季麟胡乱的搂住了白圻,嘟囔道,'等你睡醒了,我们再上路,以後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

白圻闭著眼,带著笑意说道,'你若是这麽的不喜欢北海,那我们马上就去尾羽山。'

季麟抱紧了他,仍旧仰著头,任性的说,'你先睡一会儿,养足精神再走。听说尾羽山里没有活物,是不是?正好我再看看这琼花。'

白圻大约也是真的累了,枕在他的怀里,不再答话,他见白圻的呼吸渐渐沈稳,脸上终於忍不住露出了悲伤难过的神情。

他心里实在还有太多的话,来不及同这个人说。

他只是说了一句喜欢。却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有没有缘分,能不能够永远在一起。

季麟小心翼翼的从身上取出剩下的龙血香,咬破手指,然後慢慢的点了起来。

他不知道梅十三有没有丢掉身上的那一份。可如今他要不知不觉的离开,也只能用这个法子了。

他随龙血香化在风里,只在北海留下了他身上的一片青鳞。他不知道白圻何时会醒,他只知道白圻醒来之後不见他,必然会动身追来,所以他更要尽快回宫。他并不是一个心思沈重的人,这样的算计一心对他的人,他心里也很是难受,可却没有法子。

他与五哥之间的恩怨,不能再把白圻牵扯进来了,这个人已经为他做了那麽多,他不能再让这个人把性命也搭进去。

季麟再睁眼时,便看到那一片郁郁葱葱的落霞山,而梅十三站在树下,也不知道想什麽想得出神,见他现出龙身,竟然大惊失色,後退好几步。

他也不顾得多做解释,即刻便动身向宫里去了。他用这龙血香,是以龙身行走於天地间,比人身时更快百倍,不消片刻,便已入了宫。

五哥并没有在宫门上下咒拦他,这倒方便了他,可也越发显得这人肆无忌惮,似乎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就连他在宫中行走,一路也没有任何人来拦他,就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他仍旧是这宫里的九殿下,想去见谁就见谁,没有人会把他关起来,没有人敢拦他的路。

越是这样,季麟的心就越往下沈。这个人,早就知道他会回来的,也许什麽都准备好了,就等他自投罗网。

可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仍旧一步不停的朝前走去。

这里没有了娘,没有了大哥,已经不再是他的家了,若是不得以,他也可以把这里烧成灰烬。

季麟推开门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他所期待的那一幕。五哥好端端的坐在那里,听素音念著什麽,见他进来,眯起了眼,却做著手势让素音继续念了下去。

他模糊的听到,似乎是天庭下诏征讨五哥,诏文中正一条条的历数著五哥的罪名。他没有细听,只是直愣愣的看著五哥,在心中默念著施在龙角上的咒语。

五殿下猛地抬起头来,他的身体震了一下,就听到那人不怒反笑,对他说,'你要是回来了,一天念个十遍八遍的,也没什麽大不了的。'

季麟愤怒的瞪著五殿下,浑身颤抖的说道,'我要杀你。'

五殿下不以为意的笑了一下,说,'是麽,然後呢?'

季麟低下了头,声音嘶哑的说道,'我杀不了你,可我要与你断绝兄弟之情。'

他从素音身旁径自的倒了一杯酒,朝著门外敬去,口里说道,'我对不起娘,对不起大哥,我虽然杀不得你,可我喝了这杯酒,从此与你再不是兄弟。'

说完便一口气喝干,又把酒杯捏碎了。

五殿下见他满手鲜血,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对素音说,'你也倒一杯给我。'

素音似乎想要劝说,五殿下却对季麟说,'我最喜欢成人之美,你既然要这个,我就成全你。'

说完,也接过了素音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正要说话,季麟却突然问他说,'五哥,你热不热?'

五殿下皱了皱眉,又听季麟问他,'五哥,你心口的伤处痛不痛?'

五殿下虽然惊诧,却并不慌乱,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酒杯,又看著素音,声音低沈的问道,'这是怎麽回事?'

素音看五殿下脸色不对,就知道这酒里被人动了手脚,他倒出酒来,也饮了一口,脸色却难以言说,他低著头回道,'五殿下,这酒里没什麽不对。'

五殿下立即转过脸来,沈声问季麟道,'你在酒里放了什麽?'

季麟慢吞吞的说,'没什麽,只是趁著倒酒的时候,把我的龙珠放了进去。如今被你咽下肚,正好让我念上个十遍八遍的催动它长大,你也知道火龙珠的厉害,将你化成灰,也没什麽大不了的。'

《六月雪》 19 (1)

季麟虽然说出这种话,可心里却并没有十成的把握。

梅十三曾对他说过,你既然化了大殿下的龙角,就该比五殿下还厉害才对,只是从前荒疏了,若是能够迎头赶上,只怕也能赢过五殿下。

在法术上,只怕他这辈子都没办法赢过五哥了,可既然他化了大哥的龙角,他的法力也不至於差五哥太远才对。在北海的时候,他们两个化出本相,在半空缠斗,不也难分高下麽?

五殿下皱起眉,不快的说道,'你真是不要命了,竟然这麽胡来,快取出来!'

季麟倔强的说,'除非你把大哥的尸骨还我,还要在大哥的牌位前跪下认罪,不然别想我放过你!'

五殿下眉毛一扬,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反问他说,'你要我认错?'

季麟丝毫不松口,说,'对!'

还不等他的话音落下,五殿下就从座上飞下,伸手狠狠的扣住他的咽喉,沉声的同他说,'小九,你快把龙珠取出来!'

季麟被五殿下掐得几乎上不来气,却还是狠狠的瞪著他。五殿下与他僵持了一阵儿,突然松开了手,看著他拼命咳嗽,想要喘气的样子,冷笑著反问他道,'你用这麽蠢的法子,不是打算要和我同归於尽罢?'

季麟瞪著他,气恨的骂道,'你害死了大哥,难道去他的牌位前下跪认罪都做不出麽?'

五殿下反问他道,'我有甚麽罪?这个位子,无能的人坐了,才真是祸害。我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季麟被他气得发抖,说,'这话你留著到娘和大哥面前去说罢!'

说完,就开始默念咒语,催动龙珠长大,五殿下脸色发青,却并不开口求饶,只是拿起那酒,在地上洒了一圈,然後迈了进去。

素音在一旁突然说,'九殿下,你与五殿下毕竟是兄弟,何苦下这杀手?天庭已下诏书声讨,大军不日将至,到那时把这宫外重重围住,他就算插翅也难飞,实在不必你亲自动手。'

五殿下看了素音一眼,冷笑著说道,'你以为我的人头是这麽好取的麽?'

素音不答,只是看著季麟说,'九殿下,你该比我更清楚他的性子才对,他是死也不会曏你低头的。与其两败俱伤,何不多为自己想想?'

季麟反问他道,'若是你自家兄弟相残,你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麽?'说完,便再不多言,反而一心催动起龙珠了。

在北海时,他的火龙珠靠近受伤的白圻,竟然会逼得白圻曏他开口,要他收起龙珠。此时龙珠就在五殿下的体内,他越催动龙珠,只怕五殿下就越不好受。

素音沉吟片刻,又说,'你不为自己著想,难道也不为白圻多想想麽?'

季麟的身体抖了一下,却装作甚麽都没有听到,仍旧默念著咒语。

五殿下的额发和鬓角都已经被汗浸湿了,看著季麟默默念咒的样子,却突然笑了起来,同他说道,'小九,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不舍得杀你麽?不过我们两个若是死在一起,我倒也没甚麽遗憾了。'

在北海时,季麟就因为听了他的话才错失良机,现在哪里还肯听信他,只把头一低,自顾自的念动著咒语。

五殿下眼看著脚下那个已经差不多消失了的酒圈,突然说,'素音,你出去。'

素音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五殿下又不快的说,'把你袖子里的香收起来。'

素音似乎想说甚麽,五殿下不耐烦的把他一推,送出了门外。然後这才似笑非笑的问季麟说,'若是我现在就杀了你,会怎样?'

季麟哼了一声,说,'自然是陪我上路了,还能怎样?'

五殿下突然笑了起来,捏住了他的下巴,不怀好意的说,'这不是太便宜你了麽?小九,你说是不是?'

季麟抖了一下,恨恨的说,'是便宜了你才对,你这个混帐!'

五殿下大笑了起来,然後认真的说,'不过我还得承认,小九,你这一次实在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小九,你真的这麽想我死麽?'

季麟看著他的脸,突然说不出口。这个人就算再无情,再心狠,也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可他又恨自己心软,便反问他,'当年你朝大哥动手时,怎麽不想想你也会有今日!'

五殿下逼近了他,说,'当日在那涧里动手的,可不是我。'又笑著说道,'大哥是甚麽都不知道的,所以自然也不会有我今日里这麽的伤心。'

《六月雪》 74

《六月雪》 19 (2)

季麟听他说起往事的口气这样的自在,倒好像没有丝毫的愧疚和难过似的,心中越发的怨恨和恼怒,仅有的一丝不舍也不剩了,当时就红著眼睛骂道,'你真不是个东西!'

说完,竟然伸手朝五殿下的心口掏去,五殿下微微一笑,也不躲闪。季麟根本没碰到五殿下,不过近在咫尺,却被瞧不见的东西挡住了。

季麟的神情突然变得古怪,就好像被什麽东西缠住了似的,整个人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缩在了地上,还不停的发著抖,脸色也变得酡红,倒好像是喝醉了酒似的。

季麟虽然动弹不得,神智却还是清醒的,知道自己中了这人的诡计,心里後悔交加,可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绝望的催动龙珠长大。

五殿下这才迈出了那圈子,随意的坐在他身旁,轻声笑道,'小九,你醉了倒好看。'

季麟被他气得浑身发抖,却瞧见这人的衣裳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嘴唇也青白得厉害,便知道这人究竟有多痛苦了。五殿下因为吞下了季麟的龙珠,火龙珠随著咒语慢慢长大,正在焚烧著他的五脏六腑,必然是十分的煎熬。现在这样,也不过是强撑著一口气在与他说笑罢了。他只是不明白,为什麽这个人宁肯吃这样的苦,也不肯低头认错,也不肯求饶。

季麟没想到他竟然能够忍受这样的痛苦,心里很是震惊,却又故意嘲讽道,'五哥,看来你果然是没心没肺的一个人,火龙珠也只能烧烧你的这副人皮。'

五殿下笑了一声,说,'你为什麽要激怒我?我若真的化成了灰,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小九,我不信你就不伤心。'

说完,从靴中拔出一把匕首,说,'大哥的尸骨麽,已经送了人做礼了。这里只留了一根,炼了把匕首,你若是非要不可,就拿去罢。'

季麟难以置信的看著五殿下,他以为这人终於肯低头了,就伸手去拿,五殿下把那匕首递给了他,季麟刚握在手里,就被这人攥住了手腕,只听五殿下笑吟吟的说道,'小九,你自小就喜欢和我作对,不过我一走远,你却又来缠我,连我出宫去那落霞山,你也一路追来。小九,你真的能下得了手杀我麽?'

季麟的嘴唇发抖,说,'我不想杀你的,只要你肯承认自己的不是,我马上就收回龙珠。'

五殿下目光炯炯的望著他,唇边还带著难以琢磨的笑意,慢悠悠的同他说道,'小九,太迟了。我送你一样大礼罢。'

说罢,目光一沈,突然把匕首对著自己的颈间,猛得刺了下去,季麟大叫一声,拦阻不及,眼睁睁的看著那匕首没入五殿下的喉间。那匕首上仿佛有法术一般,五殿下的人头便随之滚落在地,不过片刻之後,那人的身体竟然倒在了他的面前,化成了灰烬,只留下一颗人头,唇边还带著笑意,仿佛还活著一般。

季麟这才明白,究竟是什麽太迟了。可他还是不相信,伸手在那灰烬里慌乱的抓著,一面喃喃的说道,'你这次又使的什麽诡计?'

可季麟摸索了半天,双手满是灰烬,最後却只能握住了他的火龙珠,可那龙珠已不再是从前的赤红,外面竟然结了一层冰晶一般的东西,让那其中的火龙珠透出一种奇异的光泽来。

他看到这里,已经大概猜出了前後的原委。五哥大概为了保命,竟用自己的龙珠去化他的那颗,只是不想反被他的火龙珠所化,两颗龙珠竟然结在了一处。

他满脸的泪水,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时候哭了出来的。素音听到季麟的痛哭声,竟然闯了进来,见到眼前的这副景象,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季麟见素音摇摇晃晃的走了过去,失魂落魄的捧起了五殿下的人头,抱在怀里,然後朝他跪下来。

季麟愣了一下,就听素音伏在地上,声音似乎异常的遥远,慢慢的说道,'九殿下,从今往後,您便是这龙宫之主了。'

季麟盯著素音,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反问道,'你说什麽?'

素音木然的答道,'天界的讨逆诏文说得很明白了,谁取了五殿下的人头,谁便是这龙宫之主。九殿下方才也该听我念过了才对。'

季麟心头一震,突然变了脸,冲著素音大声喝道,'你胡说!他生性狡猾,此时不知道躲在了哪里,你和他串通好了,演出这场戏,好借我的手假死脱罪是不是!我才不信你!'

《六月雪》 19 (3)

素音一抬头,说,'您非要这麽说,那就是这样罢。'

季麟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浑身都在发抖。

素音怀里抱著那颗人头,突然又上前了一步,说,'既然五殿下已死,为免宫人遭难,还请九殿下先随我去见天界的使者,先把那诏文接下来才是。'

季麟脸色铁青的把素音推开,自己却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

他不信,那样威武风光的一个人,竟然说没就没了?

他来这里之前,原本想的好,若是五哥死不低头,那同归於尽也没甚麽。

可如今这样,却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叫他怎麽受得了?

他一路回去了落霞山,怒气冲冲的落下了云头,揪住梅十三的衣襟,愤怒的问道,'五哥他那时在北海,同你说了甚麽话?'

梅十三见他去又复还来,惊诧多过疑惑,又见他问话的口气这样恶劣,脸色也不是很好,毫不客气的反问道,'凭甚麽我要告诉你?'

这便是承认了,他果然是见过五殿下的。

季麟来时心中慌乱,都已经站定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是哪里,脸色突地就变了,指著梅十三大声质问道,'你在这里干甚麽?'

这里正是埋了白圻原身残骨的地方,他再也不会认错的。

梅十三瞥了他一眼,说,'我和白圻在这山里的时候,你还不认得他呢。我如今不过在这里站上一站,你就要兴师问罪了麽?'

季麟愣了半天,才明白这人是在说他没资格问那话。他想要发火,可还是忍住了,又问,'我方才问你的话,怎麽不答?五哥去北海,同你都说了甚麽?'

梅十三反问他道,'你没和他一起去尾羽山麽,来这里做甚麽?'

季麟忍不住,终於发起了火,说,'我若是不来,你是不是就想掘起了这白骨,找我那五哥邀功麽?'

梅十三也气了起来,激动的说,'你把我当成甚麽人!'

他这才稍微放下了些心,可又觉得难受,说,'我...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他诡计多端,难保你不会受他的蒙骗。'

梅十三怔怔的看著他,半天才说,'他也没说甚麽,只是说...'

梅十三想起当日的情形,心里突然一片纷乱。

五殿下在琼花林里寻到他,先是一笑,然後一幅把握十足的样子问他道,'梅十三,你如今想好了没有?'

梅十三没想到他竟然能追到这里,心里也是又惊又怕。他问的是甚麽,梅十三心知肚明,却仍旧装出了糊涂的样子,说,'我不明白。'

五殿下笑了笑,从地上拾起了一朵残花,在手中慢慢的把玩著,好似在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我曾从人那里知道落霞山封著个上古的妖怪,想著他必然法力高强,若能为我所用,自然如虎添翼,没甚麽做不成的。只是我千辛万苦寻了来,却发现这封印不是寻常人解得开的。'

梅十三知道这人说的是白圻,忍不住仔细去听,五殿下见他神情认真,心中暗暗好笑,故意压低了声音,斯条慢理的又说道,'於是呢,我就想了个法子,那封印我是解不开,倒是能坏他一坏。所以封印虽在,那妖怪却能够脱得元神出来,依附在那山中花实的身上,慢慢的长了出来。只是长是长出来了,封印却还留了一部分在他身上,让他不记得前事,也施展不得法力。我一时之间,也不知拿他怎麽办才好,只好暂且把他留在那山中。'

这人声音故意放低,梅十三知道这人的脾气,不能让他大点声,只好自己倒霉,凑上去听。五殿下说到这里,望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不想你的眼光倒好,那山里成精怪的也多了,怎麽你就偏偏看中他。'

梅十三没吭声,心里却想,原来如此。

五殿下微微笑著,说,'白圻他心里没有你,他就算想起了往事,满眼也只看得到小九。你想他再多,也是枉然。不如走我给你指的那条明路。'

梅十三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声音颤抖的问他,'甚麽路?'

五殿下笑得坦然,说,'本来想等我大婚那日再告诉你的,如今看来,怕是要来不及了。你回去落霞山,把那些白骨都拣出来,我教你个法子,可以炼出人形,绝对肖似白圻,一般无二的。'

梅十三气得心口直颤,冷冰冰的说道,'这算甚麽?我不要!'

五殿下望著他半晌,丝毫不信他,又问,'你真的不要?'

梅十三红著眼眶说,'白圻如今也不是泛泛之辈,你害他不成,就想借我的手麽?别做梦了!'

五殿下愣了半天,点了点头,说,'也是,难怪你这麽想,那就算了。'

梅十三没想到这人居然会顺著他的话说,心里又惊又疑,倒是五殿下把手里那朵残花丢在了地上,这才又说,'以前你问我,是不是觉得常羲很蠢?'

五殿下唇边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喃喃的说道,'我不好说。不过我记得父亲後来新娶了妻子,生了七弟。娘曾叹息说,这世上的苦难,原来是没有尽头的。小九那时候还小,光说些蠢话,竟然问她,娘不是昆仑山上的神女麽,不喜欢这里,就可以飞回昆仑山去啊?那时娘回答他说,我的心落在了这里,已经无法回去了。'

五殿下转过脸去凝神看著梅十三,说,'娘当日的话,我明白,却又不明白。就好像你为白圻所做的那些事,所说过的话,我懂,却又不懂。我只知道你为他,死了也甘愿。'

他想起白圻,就觉得苦涩,半天才说,'你不懂得,反而是件好事。'

他这话里,虽然有几分是是嘲讽和讥诮,可更多的,却是出於真心。

《六月雪》 19 (4)

五殿下不以为然,只是望著那树上的琼花,仿佛想起了甚麽有趣的事,说,'我记得娘死的时候,小九哭得很厉害,後来大哥死了,他倒是没哭,不过他心里大概也是很难过的罢。也不知道我死了,他会不会难过?'

梅十三心里突然觉得这个人虽然可恨,却也十分的可怜,他很想问,你为甚麽要同我说这些?

但还是没有问出口。

五殿下转过来瞧著他,若有所思的问他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甚麽杀了大哥?'

梅十三反问他道,'你肯说麽?'

五殿下点了点头,泰然的说,'其实也没甚麽。我听说千年一回的劫难就要到了,就劝他快些即位,尽早与天庭断绝了干系,自成一国,免得到时又要替人做马前卒子,死了万万千,还自以为是尽了忠。'

五殿下的话里,满是嘲讽,只是听在梅十三耳中,却觉得说不出的怪异,他反问道,'难道不听命於天庭,伏魔杀敌,反而还要和魔党勾结,残害我们这样的妖精麽?'

寻常的妖精虽然力气微弱,毕竟还是曏善的多。再有些修行的妖怪,也是求仙的多,入魔的少。魔道与仙道,实在有如云泥之别,一个至恶,一个至善,是根本不能相比的。魔道修炼,都是非要血食不可的,虽然可以一日千里,却是要残害众生,还常常会心智大乱,功亏一篑。

所以说这世上,若是做妖怪的,竟沦落到堕入魔道的地步,还是下下乘。

五殿下露出不屑的笑容,说,'我以为你聪明些,怎麽也这麽的愚笨?'

梅十三被他激起火气,忍著怒意问道,'那你是甚麽意思?'

五殿下打量了他几眼,脸上突然露出一种古怪的笑容,说,'你不过是个寻常的妖精,只要知道这劫难没有过不去的,不就成了?'

他的心口突突的跳了起来,觉得这人实在话里有话。他说,'我不知道这劫难过不过得去,只知道你若是同时与天界与魔界作对,那真是在自寻死路。'

五殿下笑吟吟的望著他,对他说,'真有趣。梅十三,你说的这些话,以前都有人曾和我说过。只是他说出来,让我很是不快,想要杀了他,可你说出来,却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不过那个人麽,早已经成了魔,我想要杀他,已经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五殿下的声音里似乎充满了愉悦,可眼底却是一片幽深,看不出究竟是甚麽意思。

梅十三嘲讽说,'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下得去手,我还以为这天下没有五殿下杀不得的人呢。'

五殿下逼近了他,用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慢悠悠的说道,'这话他也说过,只是你的口气实在不象。'梅十三挣扎不得,只能愤怒的瞪视著五殿下。

五殿下望著他的眼睛,神情里似乎有些迷惑,慢慢的说道,'梅十三,你知道麽,你那时在宫里对我说的话,让我很想赌一赌...赌赌看,这世上是不是真的...'

梅十三已经不记得自己在宫里究竟同这人说过甚麽了,正在回想之际,五殿下却笑了一下,放开了手。

梅十三反问道,'你要赌甚麽?'

五殿下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赌甚麽?你说我还能赌甚麽?'

说完,拂了拂身上的落花,说,'我和你说得太多了,几乎耽误了正事。'

说完便走了,只是走了两步,却又回头笑著同他说道,'梅十三,我且与你打个赌,你此时虽然不信我,但到头来,却还是要走我指给你的这条路的。'

梅十三冷冰冰的说,'你做梦。'

五殿下大笑了起来,毫不在意的说道,'到时候你也莫来寻我,只去见素音便可,他自然会教了你法子,好叫你如愿以偿。'

说完,就走出了那琼花林,这才化出原身,腾在半空之中,隐入云後,就消失不见了。

梅十三从北海回来,之所以会心神不宁站在这里,也是因为被那人当时的话扰乱了心绪。

可他还是不敢把这话告诉九殿下,只是含糊的拿其他的来应付罢了。

只是他越说起五殿下当时的情形,九殿下的神色就越发的不对,倒好像是出了甚麽事似的,他不敢往坏处想,可还是忍不住问说,'究竟出了甚麽事?...白圻,他还好罢?'

九殿下奇怪的看著他,然後摇了摇头,声音嘶哑的说,'没甚麽,是我回了宫,...然後,杀了五哥。'

梅十三震惊的看著眼前突然变得沉默的少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五殿下死了?

那个人...竟然死了麽?

《六月雪》 20 (1)

怎麽可能?

梅十三脱口而出,反问道,'就凭你?'

九殿下脸色青白,终於大发雷霆,吼道,'他怎麽会死?这世上的人都死光了,他也不会死才对!'

梅十三吃惊的看著九殿下,心里挣扎了半天,终於说,'你说得也是,他这种人,怎麽会不为自己留後路?'

九殿下听他这样一说,一声不响的瞪著他,他不自在了起来,说,'怎麽?'

九殿下红著眼眶,说,'我也是这样想,你也是这样想,他应该没死,对不对?'

梅十三见他这样,心里觉得他可怜,便安抚道,'对。'

九殿下点了点头,二话不说的腾入云中,不知去了哪里。梅十三见这人消失不见,突然想起在北海的琼花林外,那个人也是这样腾入云中,然後就再也不见了。

梅十三低下了头,眼眶突然一热,眼泪忍不住就流淌了下来。

这个人倒是死了,心里若是还有甚麽牵挂,甚麽不舍,都烟消云散了罢?

可自己呢?

他痴痴的望著脚下的那方土地,那些残骨是白圻央求了他,他用手一根根挖出来的,然後又小心翼翼的埋住了。

那时候他还甚麽都不知道。白圻头一次求他,他心里欣喜得难以形容,却又顽固的不肯在面上露出分毫。那时山里的夜静得仿佛梦一样,仿佛那世上只剩了他们两个,白圻的心,似乎也不是那麽的遥远了。

可惜那些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一阵儿风来,就碎了,乱了,没有了。

五殿下和他说过的话,他不能说他没有丝毫的心动,可他还是不甘心。

他不要那麽一个空殻,徒有白圻的相貌,却并不是白圻,他怎麽能够忍受?

他实在是不甘心,所以自北海归来,他好些次只身来到树下,却还是空手而返。

可他再也没有想到,原来象五殿下那样的人,也会死去麽?

他怔怔的望著那树下,落花从高高的树枝上飘下来,一点点的堆叠了起来,慢慢的,就看不到那些残花下面的泥土了。

他闭上了眼,转身就走,可走了不两步,却好像很痛苦似的,再也走不动了,浑身都在颤抖。

他真的很不甘心,他那麽的不甘心,可是没有谁能听到他心里的声音,只有五殿下回过头来,笑著对他说,'我同你打个赌...'

他慢慢的回过头来,他的目光已经被泪水模糊了,可还是能够看到那纷纷落下的花雨,好像要掩埋那个唯一可以让他寄托希望的地方似的。

他的心痛得好像被人捏紧了似的,他不甘心,那麽的不甘心,却还是摇摇晃晃的走了回来,跪倒在地,伸出手来挖著那落花下的泥土,似乎忘记了疼痛一样,一下都不停的挖著。

山里的风那麽大,却带著微甜的花香。

素音沉默的看著水镜里那个泪流满面的梅树精,叹了一口气,心说,'您打的赌,都赢了。'

说完,他用手扰乱了水镜里的景象,然後慢慢的站起了身来,看著门外,轻声的问道,'白圻,你既然来了,为甚麽不进来?'

白圻望著他怀里抱著的那颗人头,半天没说话,素音苦笑了起来,说,'你也不相信麽?'

白圻望了他一眼,突然说,'若是我猜得不错,是你私自放了二殿下的,对不对?'

素音抬起头,说,'对。'

白圻问他,'为甚麽?'

素音安静的说道,'我不过是个牵马引路的人,你又何苦对我苦苦逼问?五殿下如今既死,你只要按照当初和他的约定,封住魔界的出口就可以了,剩下的,自然有天界的人来解决。'

白圻没有回答,沉默了半天,却问他说,'那你以後打算怎麽办呢?'

素音没有看他,说,'魔姬已经有了殿下的骨肉,我会随她去魔界。'

白圻笑了一下,说,'也就只有他,死也死得和人不一样。'

素音看了他一眼,轻声的说,'他这一生没有求过甚麽,不过是想九殿下替他伤心罢了,左右也就这一次,你何必这样耿耿於怀?'

白圻见他似乎是真的不好受,也暗暗觉得古怪。

他原本就不相信五殿下是真的死了,这时倒有些动摇。

《六月雪》 20 (2)

素音看了他一眼,突然问他,'五殿下当初是怎麽和你说的?你竟然答应了他?'

白圻看他小心翼翼的把殿下的人头抱在怀中,可问出来的话里,却又好像是他不该答应似的,心里觉得这情形是说不出的古怪。

他淡淡的答道,'五殿下说得很有道理,我为什麽不能答应他?再说,活得太久,其实也是没什麽意思的。折些命,换得世间千年的太平,倒也合算。'

素音凝神看他半晌,又问,'那这件事,九殿下怕是不知道罢?'

白圻只是简单的答道,'很少有龙能活得那麽久。'

素音沈默了起来,白圻看他衣襟上都是血渍,到底於心不忍,就说,'他当初也是为了你好,才要赶你走的。'

素音笑了起来,说,'我知道,所以我没有走。'

白圻看著他清澈的目光,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再劝说。

素音把五殿下的人头呈给了天界的使者,白圻在远处看著他脸上淡然的神色,心里也有些替他难过。

素音一直跪在那里,安静的听著使者宣读那冗长乏味的诏文。五殿下的人头,被盛在漆盘里,或许不久以後,就要被带到天庭上去了。

那里是五殿下最憎恶的地方。

五殿下的死讯和九殿下即将奉诏即位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天界和魔界不久便订了约,魔姬动身返回魔界的时候,素音却来求见九殿下。

白圻虽然寻回了九殿下,却不能安抚他。天界的使者见到了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连诏文也匆忙的念过,便回天上去了。

那时宫外的情形,白圻实在不忍心让九殿下看到。就连素音前来,也特有的叮嘱过他不要提起五殿下的事。

没有想到素音见了九殿下,第一句话就是说,'素音并非魔族,此去魔界,只怕再难相见。素音跟随了五殿下这麽些年,难免有些时候,会听他提起过大殿下和九殿下,也不知道您想不想听。'

九殿下唰的一下站起身来,上前两步,抓紧了素音的手臂,说,'你讲!'

白圻看著素音,却没有再加以拦阻。

素音笑了一下,说,'当初是那个天女对大殿下说,若是肯拿出龙鳞做的盔甲给天帝做寿礼,便嫁给他的。不想寿礼送到,天女却矢口否认,大哥上天去索回盔甲,却被按上莫须有的罪名,押在长涧底,连日光都不得见。'

九殿下的脸色变得青白,半天才说,'然後呢?'

素音抬起头来,面色不改,继续说道,'其实五殿下也没有骗你。他去问大殿下,与其在涧中生不如死,不如同他杀了父王,反了天庭。大殿下自然是不答应的,他就取了大殿下的性命。'

九殿下浑身都在发抖,素音慢慢的说道,'国势积弱,急则生变...自从五殿下起事,这四海之内的水族受他牵累,死伤过半,只怕休养生息又得数百年。这是天界的体恤,九殿下可千万要珍惜。九殿下虽然不如诸位殿下,但毕竟是奉诏即位的,没人动得了您。'

九殿下直直的看著素音,似乎要在这个人身上挖出两个洞来似的。当初四海都是白圻亲手冰封的,根本没有伤过半条性命。而魔族,根本一早就和五殿下订了约,说水族的死伤过半,他根本不信。

素音看著九殿下,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复道,'天界的体恤,九殿下千千万万要珍惜啊。'

九殿下眼眶已经微微发红,声音颤抖的说道,'我不懂得这些。'

天界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前来宣旨的特使,眼里的轻蔑和好笑他至今还记忆犹新,若不是白圻在远处看著他,只怕他当时就撕了那诏文回去睡了。

天界不过当他是一个傀儡,而其他的一切,似乎都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

他不明白,难道这就是五哥要的麽?

素音无声的叹了口气,就要告辞起身。

九殿下突然僵硬的说道,'我根本什麽都不懂得,就这样,天界还会保我麽?'

素音惊讶的看著九殿下,似乎想说什麽,但又很为难的样子,最後只是点了点头,说,'对。'

九殿下站了起来,低声的说,'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把四海分开,给几个哥哥治理,自己什麽都不管,这样可以麽?'

素音低著头道了别,脸上却露出了放心的微笑。

九殿下大声的重复了一遍,说,'我什麽都不会管的。'

素音没有回头,一步不停的离开了。

《六月雪》 20 (3)

护送魔姬返回魔界的队伍不紧不慢的朝著西方行进著,不远处跟著天界的军队。素音没有坐骑,只能一路走去。

就在他快要追赶上魔姬的时候,布满乌云的天空中,突然落起了细小的雪粒。那些雪子随风飞舞著,就好像轻盈的芒花。

他停住了脚步,仰望著半空。

五殿下当初也没有想到罢,那个被封在落霞山里的妖怪,竟然会是尾羽山的烛龙。一个拴不住,又杀不掉的家夥,五殿下也一定觉得,很头痛才对。

可即便是那样的家夥,这世上也会有拴得住他的事,也会有能让他心甘情愿的人。

他知道五殿下曾经对这种事不屑一顾,後来,却慢慢的,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改变了。

五殿下後来问过他,喜欢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

那时他答不上来。

五殿下当时笑得很厉害,似乎觉得他的回答很有趣,还不无讽刺的说道,幸亏当初没把你送给小九。

五殿下与其他殿下的不同,他一早就知道了。

那个爱上天女的大殿下,当初究竟忍受了怎样的痛苦,才能揭下那许多的鳞片,做成一副盔甲送给心上人。

想必那个天女也没有想到罢,这世上竟然真的会有这样愚蠢的龙。她会矢口否认,也是不难想像的情形。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力量呢?能够让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做出那样的牺牲。

那日在宫里,五殿下问九殿下说,若是我死了,你会不会为了我伤心?

他知道九殿下是没把这话当真的。

就连他,也不知道五殿下的心里,有没有把这话当真。他只知道,五殿下算尽了一切,却没有丝毫为自己打算过。

魔姬轻柔的声音从软轿中传了出来,唤他道,'素音麽?'

他立刻走了上去,应了一声。

魔姬低声问他道,'素音,你现在能告诉我了麽,孩子什麽时候才会出生呢?'

什麽时候?他看著天空中越积越厚的乌云,风渐渐的大了起来,雪片纷纷扬扬的,不消片刻,就落满了大地。

他目不转睛的看著队伍的前方,魔界的入口,已经看得到了。

他安静的答道,'不会很久的。'

千年一回的劫难,会让人间大乱,血腥遍地。他能够识遍百草,却不能普度众生,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制香的水族。

最初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五殿下要做什麽。

他的所有都是这个人给予的,他可以为这个人奉献生命,却不能眼看著这个人毁掉一切。

五殿下不知道是什麽时候察觉了他的心思,就同他说,'素音,我同你打一个赌罢。'

什麽赌?他不明白五殿下又要做什麽。

五殿下露出了平日里那种冰冷的微笑,慢慢的同他说道,'我与你赌,在这世上,还是有一个人,是真心待我,什麽都肯为我做的。'

他不知道五殿下口里的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五殿下为了什麽突然会说起这样的事。可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若是您赌输了呢?'

五殿下失笑,同他说,'若是我赌输了,素音,就把我的血肉分你一半,你不是一直想要变成龙麽。'

他曾猜测,或许五殿下说的那个人,就是九殿下罢。

在宫里看到九殿下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的心忍不住微微的抽痛了一下。

那时候,他其实还是後悔了的。

他自小跟随著五殿下,那个人平日里喝的茶,佩的香,无一不经他的手。

他很早就开始在五殿下的茶里慢慢的下药了,他最後想成全的,其实是那个什麽都不管的二殿下。

这样的人,天界才不会提防,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不会为水族再次惹来灭顶之灾。

他知道九殿下一定会因为大殿下的事疑心五殿下的,也知道依照五殿下这种根本什麽都不屑解释的性子,这两个人,最後一定会弄到不可开交的地步。他想要他们两败俱伤,从此再也不能干预宫里的事。

那两个人都太任性了,不应该坐在那个掌握著水族命运的位置上。

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这麽的快,快得他措手不及,而九殿下竟然会下这样大的决心,宁肯和五殿下同归於尽。

亲手杀死五殿下的,并不是九殿下。

那个红著眼睛,泪流满面的少年,声嘶力竭的呼喊著五殿下,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这个人是真的在乎五殿下的。

五殿下打的两个赌都嬴了。

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五殿下,其实他并不是非要变成龙不可。

他只是,想要得到能够与五殿下平视的机会罢了。

可他连这样的机会,也已经失去了。

素音轻轻的呼了口气,看了一眼脚下被踩得污脏的雪路。半空中还是不断的落下雪来,很快的就把那些肮脏的脚印和车辙都掩盖住了。

他曾听魔姬说过,这世上曾经有一个极其厉害的妖怪,连天帝都惧怕他的力量。但是不知为了甚麽,在很久以前就被天帝封了起来。那些活了很久的妖魔都说,魔界的入口每隔千年就会被打开,就是为了迎接那个妖怪回去。

死而不腐的鲧,也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可天帝却深深的惧怕著,甚至还派了人下来毁掉那尸身。鲧是不是一直都在等著那一刻?可他是为了嘲笑天帝对他的忌惮,还是要发泄自己的怨恨和不甘?

即便成了神,却不被天界所见容,以至於无处可去,只能终年沉睡在尾羽山中,沉默的衔著火烛,为这世上的亡灵们照亮去时的道路。

然後为了常羲,终於再次触怒了天帝,被封在落霞山里,沉睡千年。

他不知道那个在封印里沉睡了数千年的妖怪,会不会象他一样,觉得寂寞。

五殿下也不知道是使了甚麽手段,竟在魔姬的腹中种下了一个魔胎。

魔姬似乎相信那孩子若是出世,就会是那个传说中的妖怪的转生。所以魔界才会顺水推舟的与天界订了约,并如约一一返回魔界。

在九殿下回来之前,五殿下还同他说起过这件事,'那孩子若是出世,也是没有魂灵的,我教你个法子,到时候你便可以用他脱胎换骨,也算是得了龙身。你辛苦跟了我一场,这个,就算是给你的谢礼罢。'

所以五殿下死後,他便曏魔姬请求,希望能够跟随她一同回魔界去。

魔姬答应了他,还把他放在了身边,好随传随到。

这究竟是好是坏,他并不知道,可他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耐心,等到那孩子出世。

雪越下越大了,雪片落在手背上,要过好一阵儿才能融化,眼前的路,都已经被纷纷扬扬的雪片模糊得看不清了。

魔姬不知道为了甚麽,又把他唤了过去。魔姬隔著落满雪片的帘子,低声的对他说,'素音,孩子在动。'

她的声音里,有著难以形容的惊喜。

他突然不知道说甚麽才好,只是不由自主的摸索著怀里的玉匣。那里面还收著五殿下的大半颗龙珠,是五殿下临死前藏在口中的。他趁九殿下伤心欲绝,无暇分神的时候,偷偷的取了出来。

魔姬期盼的问他,'这孩子生出来,会是龙形麽?'

他沉默了很久,雪那麽的大,还夹杂著细小的冰粒,让人无法抬起头来。他垂下了眼,抚摸著怀里的玉匣,终於开了口,说,'会的。'

风声在耳边呜咽著,雪粒好像风里的沙一样划过他的脸庞,一阵阵的刺痛。

他捏紧了玉匣,喃喃的说道,'大约会和五殿下,生得一模一样罢...'

季麟正在床上睡得好好的,突然坐了起来,直直的望著前方,似乎受了甚麽惊吓似的。

白圻正在替他看下面呈递上来的表章,见他这样,知道是做了噩梦,就问说,'梦到甚麽了?'

季麟惊疑不定的看著他,半天才说,'白圻,我刚才听到五哥在笑。'

白圻不动声色,静静的顺著他说道,'他笑甚麽?'

季麟知道这个人根本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就有些著急的说,'不是的,我不是梦到他了,我是真的听到他在笑!'

那种感觉实在是太过真实了,就好像五哥还没死,还活得好好的一样。

白圻皱了皱眉头,半天才叹了口气,才说,'放心好了,这些东西,我会帮你都看完的。'

季麟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也涨得通红。之前因为五哥的死,他心里是真的太难受了,整日里都浑浑噩噩的,就把宫里的事情都推到了白圻那里。可这一次他明明是真的听到了,又不是说谎,白圻为甚麽还这麽说他?

他乾脆闭上了嘴,从床上爬起来,要出去散心,不想却看到门外刺眼的一片明光,石阶上都落满了深雪,脚都迈不出去。他大惊失色,问白圻道,'这是怎麽回事?'

白圻看了一眼,只说,'魔姬大约已经回到魔界了。'

季麟已经看得呆住了,自言自语的说道,'那雪怎麽会下到宫里来?'

人间毕竟还是盛夏,再说了,甚麽雪能落到这海里?

白圻半天没回话,他正觉得疑惑,就听到白圻轻轻的啊了一声,满脸的懊恼,喃喃的说著,'上当了!'

季麟奇怪的追问道,'上甚麽当,上谁的当了?'

白圻不再开口,却把手里的书文都丢到了一边,沉著脸走了出去,望著那池塘上面厚厚的一层雪,也不知道是在出甚麽神。

季麟看著他微微低头的侧影,胸中的那颗心突然跳得很厉害。

他现在才算是明白了,落霞山上的那个月夜里,那个身著白衣的侧影,究竟是在那里见过的了。

'白圻!'他不假思索的把这两个字唤出了口。

白圻有些惊讶的回头看他,季麟跑了过去,乾脆捉紧了白圻的手,笑著问说,'你换上白衣,是不是为了我?'

白圻哑然失笑,点了点头,说,'是,九殿下。'

季麟又得意又欢喜,却又不好露得太过,就咳嗽了一声,故作正经的问说,'你怎麽一点儿都不担心,这雪是因你落的麽?'

白圻笑了笑,说,'不过是落些雪吓吓外面的人罢了,只是离我太近的地方,难免会这样。'

季麟挥了挥手,池塘上的积雪便都消融了,然後似乎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讪讪的说,'我怕冷。'

说完,又理直气壮的要拉白圻回屋,一面嘟囔道,'不要在外面站著啦!'

季麟紧紧的捉著他的手,用力的拉著他朝回走,两个人的脚下,雪粒咯吱咯吱的响著。白圻回头看著池塘里那清晰的倒影,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池水中映出的,正是落霞山里那附骨而生的花树,只是那树上,不知何时,竟然开了满树的白花。

就好像那一树碧色的花叶上,轻轻的落了一场细雪似的。

白圻呼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凝视著季麟微微发红的侧脸,唇边不知不觉就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