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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
(171)
Cbox! 碎碎念[留言板]
《九毒》作者:耽墨(上卷完)_
九毒
作 者:耽墨 类别:耽美小说-古风雅韵
作品关键字:乱世,江湖,宫廷,武侠,爱情
大宗末年,乱世尘嚣,龙鼎联盟雄霸江湖大有取天下而代之的气象。当沈犹枫在燕城遇见小乞丐,背负着离奇的身世,深藏着神秘的背景,一正一邪的两个人穿过爱与恨,恩与怨,宿命般地谱写了一段动人的奇情……也由此拉开了一段长达百年的传说之序幕……
上卷 • 龙鼎风云
楔 子 第一章 燕城 • 初遇 第二章 翠楼 • 解语
第三章 菩提 • 茗香 第四章 灵予 • 画心 第五章 洗泪 • 再别
第六章 金盘 • 戏羽 第七章 赤枭 • 恨醉 第八章 风坛 • 烫情
第九章 飞歌 • 踏月 第十章 九宵 • 夜宴 第十一章 幻影 • 浅动
第十二章 龙涎 • 离觞 第十三章 战旗 • 轩辕 第十四章 绝伤 • 倾城
第十五章 玉碎 • 逆麟 第十六章 寂难 • 惊变 (一) 第十七章 寂难 • 惊变(二)
第十八章 生离 • 决意 (一) 第十九章 生离 • 决意 (二) 第二十章 未央 • 兵乱 (一)
第二十一章 未央 • 兵乱 (二) 第二十二章 破军 • 孤行 (一) 第二十三章 破军 • 孤行 (二)
第二十四章 晨曦 • 归途 尾 声(上卷完)
九毒 上卷 • 龙鼎风云 楔 子
章节字数:2726 更新时间:08-12-20 22:58
折扇摇风书笑谈,缘起缘灭奈何堪?
戏说浮生爱与恨,回眸灯火已阑珊。
——《摇风三叠》题记
大宗延顺十七年,当朝皇帝昏庸无能,吝信宦臣万长亭谗言,导致宫闱政权跌宕,民间战乱不断,百姓生灵涂炭,江湖上亦流言四起,各方力量皆蠢蠢欲动,暗中招兵买马,天下堪忧。
时至和春三月黄昏,夕阳斜倚,晚霞低垂,由名州通向燕城的古道两旁,桃花绽放得异常绚烂,枝开叶茂,嫣红似火,遥遥地与晚霞相互辉映,放眼望去别有一番景致。
这条被绯红的桃林所掩映的古道乃是通向燕城的唯一捷径,此刻,一个老樵夫正独自行走于道上,突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地传来,老樵夫连忙闪避到一旁的林中,片刻之后,古道上烟尘飞扬,一名赶路者快马扬鞭滚滚而至,飞奔而过之时带走一地桃瓣,留下无数旋转交织的绯色碎屑,此一人一马如疾风般掠过,老樵夫还未看清此人身形,赶路者已消失在路的尽头。
老樵夫又虑又惊地望着此人远去的方向,他虑的是,虽然自己深居山野,却每日都能瞧见无数在古道上来回奔波的官差侠客,足见时局动荡,天下已混乱不堪,而他惊的是,像这名赶路者般人马合一,飞奔而去却不见其形的过客竟是第一次瞧见。
老樵夫叹了口气,背起背篓快步行至一里开外的桃源驿。桃源驿是古道桃林的发源地,驿中立着一块石碑,篆刻着"桃源别故"四个字,此碑为大宗天德元年所立,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桃源驿呈人字形,是两条岔路的汇合之地,老樵夫之前所走的古道由名州延伸而来,与另外一条由宣州延伸而来的古道在此汇聚成一条更加宽阔平坦的大道,直达大宗皇朝的京师燕城。
老樵夫放下背篓,在路边坐下歇息,"嗒嗒嗒……"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来,老樵夫侧目一看,不由地怔住。
一匹健硕英武的黑色骏马正朝他缓缓地行来,马上坐着一个玄衣墨发的俊美男子,约十八九岁的年纪,身姿挺拔,剑眉斜飞,星目璀璨,鼻若悬胆,面如朗月,神色中隐含七分冷傲三分疲惫,却掩盖不住他全身散发出的浩然正气,那翩翩风度下折射出的竟是血性男子的铮铮铁骨。
老樵夫这才恍然,他正是之前在古道上如疾风般奔驰而过的赶路人。
"流星,咱们在此歇会罢!"那俊美青年灵敏地跃下马,宠爱地拍了拍那匹被他唤作流星的黑色骏马的脊背,流星立刻明白了主人的心思,撒娇似地咕噜了一声,乖乖地走到一旁惬意地啃起青草来。
老樵夫一边擦汗一边思忖,这青年该是在驿站附近徘徊多时,为了找人查探消息才折回来的。
果不其然,那青年紧接着走到老樵夫跟前,恭敬地抱拳道:"老前辈,叨扰了!晚辈可否向您打听一事?"
"老夫只是山野村民,少侠无需如此客气,有何疑问请直说无妨,老夫定会相告。"
青年微微一笑:"前辈常居于此,近日可否见过从名州来的车辇路过此地?"
"老夫每日都能瞧见无数车辇往燕城而去,少侠指的车辇可否有明确的标识?"
"车幔上有飞鹰标志的。"
"喔……"老樵夫沉吟起来,"如此说来,老夫倒是见过少侠所说的车辇。"
"前辈何时所见?"青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约莫一日前……"老樵夫思索道,"车夫全身灰袍,以纱遮面,车中人……老夫未见。"
"前辈何以记得如此清楚?"那青年目光如炬。
老樵夫抬起眼直视着他:"那车夫同少侠一样,在桃源驿歇息了约一个时辰才继续赶路,老夫刚巧也路过此地,车辇上的飞鹰标志老夫是瞧得清楚的。"
"他可向前辈打听过谁么?"
老樵夫眯起眼睛,摇了摇头。
"晚辈多谢前辈指点!"青年抱拳谢道,随即向不远处悠闲地啃着青草的爱马一声吆喝,"流星!"
流星听到主人的召唤后低鸣了一声,几乎是在一眨眼的工夫便奔至青年身边,那青年摸了摸流星额前顺滑的棕毛,飞身一跃稳稳地坐上马背,纶起缰绳掉转马头,朝老樵夫点了点头。
老樵夫此时也背起背篓,站起身凝神打量那青年的背影,只见他背上斜挎着一把精致绝伦的玄铁宝剑,墨黑色的剑鞘和剑柄上镶着象牙色的九华玉,刃如霜雪,寒光逼人,衬着青年全身玄衣装扮,墨发飞扬,令他更显得英姿勃勃,颇具剑侠风骨。
"少侠有把好剑,老夫相信你此行定能畅通无阻!"老樵夫捋着胡子笑道。
"老前辈每日道上行走,也是练就了一副好脚力啊!"那青年嘴角轻扬,"若前辈不弃,晚辈日后定找前辈讨教一二!"
"呵呵……少侠不仅有把好剑,还有双洞悉人事的眼睛啊!"
"前辈过奖!晚辈在此送前辈一份谢礼罢!"
那青年说着,右手向后一探,"嗖"地抽出鞘中宝剑,只见一道寒光斜飞而出,利刃带出无形的剑气劈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桃树,"咔"的一声,桃树树干连同枝叶被整齐地切断,却没有立刻倒在地上,而是随着一股更加强大的剑气旋转着朝青年飞来,青年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反而悠然自得地挑起无数朵剑花,剑花牵制住树干,剑影飞旋交织,速度极快令人看不真切,顷刻之间,那棵桃树竟被劈成了几十根长短整齐形状规则的木条,青年左手一挥,从掌中化出一股内力将木条团团裹住,齐刷刷地推进老樵夫身后的背篓,他的右手则恰如其分地收回剑花,潇洒地将宝剑牢牢插回剑鞘。
老樵夫面露惊叹之色,身体却稳如泰山般而立,木条落入背篓中的冲击力竟没有让他移动半寸。
"前辈果然好脚力!晚辈在此卖弄了,小小心意还望前辈收下!"青年的语气异常诚恳。
"妙哉!都言英雄出少年,老夫今日一见算是明白了!"老樵夫笑道。
"前辈身居这荒村山野之地,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晚辈甚是佩服!"青年眼角闪过一抹笑意。
"呵呵……少侠的宝剑用来伐木真是折煞老夫了呢!"
"前辈言重了,铸造此剑的乃是来自民间的铁匠,此剑既取之于民,自然用之于民。"青年正色道。
"好个用之于民!"老樵夫眉毛一扬,"但愿少侠能让老夫看到这一天!"
"晚辈谨记!告辞了!"青年说完握紧缰绳,双腿用力一蹬,朗声道:"走吧!流星!"
黑色骏马朝燕城方向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抬起矫健的马蹄,在满目的黄沙桃瓣中凛然前行。
老樵夫若有所思地望着那青年远去的背影,暗自叹道,这年轻人气宇轩昂,谈吐聪慧,武艺则高深莫测,不卑不亢之间似有满腔胸怀抱负,不由地令人刮目相看,他生于乱世,如今济身江湖,想必会有一番惊世骇俗的作为,遂高声问道:"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晚辈沈犹枫!"
话音从前方传来,至耳边犹未落,那玄色的身影已绝尘而去,消失无踪。
九毒 上卷 • 龙鼎风云 第一章 燕城 • 初遇
章节字数:10008 更新时间:09-04-11 19:44
大宗朝的京师名为燕城,此城地处南方,气候宜人,物产富饶,早在三百年前,大宗开国皇帝定都于此,取名燕城,便是要让后世子孙见证此城九百里莺歌燕舞,盛世繁华。然而天命所归,到了大宗延顺末年,燕城已不再有昔日的繁盛,这座在夕阳中沉寂而殇的京城如今已是酒徒萧索,凄苦落寞,从各地战乱中逃难而来的黎民百姓,凶横暴戾的官吏侍卫,坑蒙拐骗的江湖草莽遍及城中各处,而皇宫里则是一派奸臣妄吏掌权,荒淫无道的景象。
沈犹枫到达燕城时,天色已黑,牵着流星行至城中,沿路看到街边乞讨者无数,虽然时下已是暮春季节,却仍有许多难民饥寒交迫,凄凉悲惨的境地难以形容,沈犹枫不觉心中难过,两道剑眉深锁,冷咧中透出无限怅然。
"少侠,行行好!赏口饭吃罢!"
沈犹枫蓦然回头,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怯生生地看着他,那少年身材清瘦,衣衫单薄,满脸污垢油彩,眼角似有泪痕。
沈犹枫停下脚步,从马背上的包袱里拿出一锭银子,拉过那孩子的手,轻轻地放在他的手心里。
"不不,这……这太多了……"少年慌忙摆手,受宠若惊地推却道。
"拿着!"沈犹枫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却不容反驳,"去添些衣服和吃的!"
"多谢少侠!菩萨保佑您!"那少年抹了抹眼角,颤抖着双手收下银子,转身跑进了巷子。
沈犹枫叹了口气,牵着流星往南桥街方向行去,天色已晚,他必须找地方留宿。
燕城的南桥街坐落着诸多客栈和酒肆,如今世道混乱,却未见影响到客栈的生意,南来北往,每日进出燕城的人数不胜数,打尖的,住店的,吃饭的络绎不绝,其中名号最响亮的无疑是位于南桥街街口的无情画舸,这座客栈实际是一艘停泊在护城河上的大船,与南桥街街口的木栈桥紧紧相连,船舱内壁饰有不少丹青和书法,其中不乏大宗皇朝数代留下的名士真迹。早在延顺帝的父亲、先皇天庆帝在位之时,皇帝微服私访皆下榻于此,而无情画舸又于延顺帝登基之时进行过大修,是故,如今纵然战乱频繁,无情画舸仍旧是燕城最大的官家客栈。
沈犹枫牵着流星四下张望,他天生喜静,本想找个人迹稀少的深巷陋宅暂宿一晚,但转念一想,去龙蛇混杂之地兴许能探听到有用的消息,加之爱马流星路途劳顿尚需好生喂养,遂在无情画舸的大门前驻留下来。
"这位客官,您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一边招呼着一边牵过沈犹枫手中的马缰。
"住店。"沈犹枫说着递给小二一袋碎银,"务必照顾好我的马,用最上等的饲料。"
"哎哟!小的谢过客官!您放心咯!"店小二见到银子眉开眼笑,"客官!您快里边儿请!"
沈犹枫走进大堂,在西边靠窗的位置找了个空桌坐下来,店小二凑上来,忙不迭地倒茶兼唾沫横飞:"客官您要吃点什么?咱们这儿的招牌菜有西洋烩鸡,白汁全鱼,酱爆肉酥饼,龙珠芋香饭,酒有上等的女儿红,陈年的将军醉,茶有雀舌,香片,碧螺春,您是要……"
"来三碟小菜,一碗清粥即可。"沈犹枫淡淡地打断了小二的唠叨。
店小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珠一转,道:"小的瞧客官相貌堂堂,仪表不凡,想必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沿途赶路劳顿,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沈犹枫举起杯子抿了口茶,嘴角微扬:"我想早点吃完休息,可否?"
"是……"店小二没好气地撇了撇嘴,嘀咕着回到柜台,"哼,对马倒是出手阔绰!"
沈犹枫置若罔闻地摇了摇头,淡然一笑。
"喂!我说了要你们这里最好的酒菜!你们就拿这些猪狗之食来打发我?"一声凌厉的呵斥从二楼东厢房里传出,接着又是一阵碗碟破碎的声音。
沈犹枫皱起眉,抬头向二楼东厢望去,只见纱帘里隐约有个少年的身影在颐气指使,沈犹枫突然觉得那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
"你们这儿的什么西洋烩鸡,白汁全鱼,酱爆肉酥饼,龙珠芋香饭,上等的女儿红,陈年的将军醉,雀舌,香片,碧螺春,全给本公子上上来!"那少年口齿伶俐地怒道,"怎么?狗眼看人低,嫌本公子付不起银子?!"
"嘿嘿……咱们怎么敢呢……"掌柜的强忍火气陪笑道。
"那还不快滚下去换最好的酒菜!本公子还饿着呢!"又是一声厉喝。
掌柜的退出厢房,满脸铁青地冲着两个立在走廊上的跑堂挥手道:"快快快!这小子是真的发火了,给他换!换最好的酒菜!他祖宗的!"
两个跑堂跌跌撞撞地跑下楼,跟两只老鼠似的窜进厨房。
"哼!这小乞丐不知道在哪里走了狗屎运,居然有钱进咱们无情画舸,还这么大口气!"店小二端着小菜放到沈犹枫桌上,瞅了眼二楼东厢,没好气道,"这臭小子要是吃完了不给钱,咱们掌柜的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你说东厢吃饭的是个小乞丐?"沈犹枫冷讶道。
"可不是么!一进来就去东厢点了最好的酒菜,咱们掌柜的若不是看他拿出了一锭银子,早把他赶走了!哎哎!客官——"
店小二话音未落,沈犹枫已一个飞身跃上了二楼,闪身进了东厢房。
"哎?大侠原来也在此啊!你我还真是有缘!"屋里的人看到沈犹枫,不禁一喜,正是之前那个瘦弱的乞丐少年。
沈犹枫二话没说,一个阔步走近那少年,反手一拉,强有力的手掌紧紧地揪住少年的手腕:"说!为什么要骗人!"
"你……你弄疼我了!"那少年龇牙咧嘴地反抗道,"放手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给你银子是念你饥寒交迫,希望你不至于受冻挨饿,你竟然回头就来这里大吃大喝!"
"你给我银子,不就想让我吃饱么?"那少年坏笑起来。
"事实是这样么?"沈犹枫冷笑着,墨黑的深眸里隐约有火闪动。
"嘻嘻!我懒得跟你辩!"那少年放弃挣扎,索性悠悠然坐了下来,也不理会沈犹枫的手掌还紧揪着自己,笑道,"原来像你这样的侠客生起气来是这般模样啊!"
"对付你这样的小痞子不需要动怒。"沈犹枫声音更冷。
"可是,你明明动怒了……"那少年一脸无辜地耸耸肩。
"哼……"沈犹枫剑眉一挑,冲门外大堂朗声道,"掌柜的!"
掌柜的闻声,头顶冒烟地跑上来,哭笑不得:"客官,麻烦您高抬贵手饶了小的们罢,新换的酒菜立马就来,这一桌子碎掉的碗碟咱也不计较了,麻烦您吃了务必付帐,早点歇着罢!"
"掌柜的,这个小乞丐点的饭菜全部打包送去给南桥街露宿的贫民,要多少银子我付便是。"沈犹枫说着放开那少年的手腕,随即掏出一锭银子合着之前小乞丐放在桌上那锭一并推给了掌柜的。
"哎哟够了够了,谢您了客官!"掌柜的瞅见银子,脸上的怨气顿时消失怠尽,遂长长地吁了口气,瞪着那少年道,"这些贱民今日可算遇到贵人了!"
"少侠果然是豪爽之人!"那少年并不在意,抿嘴望着沈犹枫,"接下来你是要请我吃顿更好的么?"
"你觉得呢?"沈犹枫双手环抱,冷言道。
"不是?"少年惊道,"恩……那就是要送我去见官咯?"
"何出此言?"
"嘻!你不说我是骗子么!"
沈犹枫倒是被他的无赖给逗笑了,转身走出厢房:"呐,你随我来!"
"真要送我去官府……"那少年自言自语着,后脚却跟着沈犹枫出了厢房。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无情画舸,穿过栈桥,在桥头的另一家酒肆前停了下来,沈犹枫径直走进店去,始终未发一言,那少年并不多问,也没有再跟着进去,更没有任何想逃走的举动,只是立在门前静静地看着沈犹枫的背影。
片刻之后,沈犹枫阔步出来,走近少年身前拉过他的手,拿出两个馒头放在少年手心,仿若之前给他银子一般,剩下的两个馒头他塞进了自己的衣襟里,之后他施展轻功,将少年的纤腰轻轻一托,带着少年纵身一跃,两人如同一双燕子般飞上了酒肆的楼顶。
酒肆的楼顶正对着不远处的无情画舸,遥遥望去,碧波荡漾的水面倒影着船上绚烂的灯火,月影清辉,晚风猎猎,吹拂着船头高高悬挂的两串鹅黄色的灯笼,灯笼上的两行题字依稀可见:南桥淡月笼纱,还宿河桥深处。
"好轻功!"少年拍手笑道,"原来你是带我赏月来了!"
"你本就生得单薄,带你上来轻而易举,"沈犹枫坐下来,掏出衣襟里那两个馒头,咬了一口道,"吃吧!"
少年一怔,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馒头。
"馒头虽然不及无情画舸的招牌菜好吃,不过足够填饱肚子了!"沈犹枫扬了扬手中的馒头,目光柔和下来。
少年无言,紧挨着沈犹枫的肩膀坐了下来。
"其实你早就看见我进了无情画舸,于是故意演了这出戏对么?"沈犹枫墨黑的眸子深邃起来,"你一路跟着我走到无情画舸,在我之前进了东厢,然后借机大吵大闹引我上去,并且知道我定会管这闲事,将酒菜分送给贫民,对么?"
那少年并未答话,而是似笑非笑地咬了一口馒头。
"此举虽然偏激了些,倒也不失一个下下策。"沈犹枫冷嘲道。
"你既然早就猜倒,还来配合我演戏,看来你是真不心疼银子!"少年眼角划过一丝诡谲的神采,"不过你只猜到了开始,没有猜到结局。"
沈犹枫心中一凛,冷冷地望着那少年邪魅的神态:"你在馒头里下了药?"
"略施小计调个包而已。"少年那张满是泥垢油彩的脸上顿时弥漫起无害的笑意。
沈犹枫恍然,刚才将两个馒头放在那少年手心中时,那少年已悄悄地在馒头中下了药,然后在沈犹枫搂着他的腰施展轻功的瞬间,鬼使神差地调了包,现下沈犹枫吃的馒头便是之前放在少年手心中的馒头。
"没想到你顷刻之间,居然能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行调包之计,这不是一个小乞丐能做到的……"沈犹枫脑中一阵晕眩,眼神刹那涣散开来。
"过奖了!"少年邪笑道,"用毒是我的本事啊!"
"你……究竟是谁?"
"我嘛……"少年狡猾地眨眨眼,"是只骗人的狐狸咯!"
沈犹枫感到眼前的影象越来越模糊,突觉头顶一黑,全身一软便倒在屋顶上不醒人事。
"哼啊……真是徒有皮囊,枉称侠客!"少年撇着嘴拍了拍沈犹枫的脸,"这屋顶上月色不错,还能省一夜的住宿钱,少侠,你就慢慢歇着吧!"
少年嬉笑着把最后一片馒头扔进嘴里,正准备离去,突然瞥见了沈犹枫背上的玄铁宝剑。
"喔——真是把好剑!"他麻利地取下宝剑,面带惊叹之色抚摩着那墨黑的剑鞘,然后,他微一用力把剑抽出半寸,玄铁剑的剑刃借着月色刹那反射出夺目的寒光,只出鞘半寸便令人感受到傲然无双的剑气,那少年不禁喜道,"果然是湛卢宝剑!"
湛卢宝剑通体黑色,湛湛然而浑然无迹,此剑乃是欧冶子耗费毕生心血所铸,相传欧冶子铸成此剑时曾抚剑落泪,因为他终于圆了自己毕生的梦想,铸出了一把无坚不摧而又不带丝毫杀气的兵器,所谓仁者无敌,湛卢宝剑让人感到的不是它的锋利,而是它的宽厚和慈祥。
那少年细看着湛卢宝剑,赞叹之余不禁眼珠一转,邪魅地瞅了眼毫无知觉的沈犹枫。
"所谓宝剑配英雄,你这么容易就被迷倒,此剑若被别人掳了去岂不可惜?"少年边说边把湛卢剑环在自己怀里,"好在九儿甚是喜欢这把剑,此剑若在九儿手上,九儿定会善待它,也不至于被奸人夺去啊!"
说完,他冲着双目微阖的沈犹枫做了个鬼脸,纵身一跃,身轻如燕地飞下了酒肆的屋顶,一刹那便消失在南桥街幽深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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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时辰,一辆饰有飞鹰图案的枣红色马车正沿着燕城东面的皇家通道奔驰,车夫全身灰衣,头戴斗笠看不清模样,马车直抵大宗皇宫,在宫侧的双阙门前急急地刹住,路面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
"吁——"未待马车停稳,那灰衣男子已嗖的飞身而下,"开城门!"
"来者何人!"双阙门的守夜侍卫一声断喝。
"快去禀传万公公,墨台盟主有密函相报!"灰衣男子凑近侍卫耳边轻声道,语气却异常严厉。
"是……是!"那侍卫闻言,慌忙打开城门,灰衣男子跃回马车扬鞭而去。
禁宫深处的鹤香软玉阁烟雾缭绕,一个身着锦缎华服的中年宦臣侧卧在紫檀木雕花塌上,双手捧着一把镶金凤萧鼻烟壶正慢条斯理地吐着烟圈,他虽然只有四十余岁,却眉发花白,眼角斜吊,两道目光犀利如豆,看似平静的神情下掩盖着令人难以捉摸的残忍狠辣。
"启禀公公,墨台盟主的特使求见!"一个小太监垂着头进来通报。
"恩,"万长亭眼角都未抬一下,漫不经心道,"出去告诉他,说咱家已经歇了,有事明日再奏。"
"可是……"小太监迟疑起来。
"恩——"万长亭眼珠一斜,不悦地扫了一眼小太监。
小太监吓得浑身颤抖,语无伦次起来:"他……有密函……他说……"
"没用的废物!"万长亭放下烟壶,不屑地闭上眼睛,"让他进来。"
小太监叩首退下,片刻后,他领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走进鹤香软玉阁,并熟练地在屋里又点亮了两盏宫灯,之后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特使深夜造访,不会是盟主又想邀咱家手谈一局罢?"
"今次怕是要辜负公公一番美意了,主上现已无心对弈,本使深夜叨扰公公实属情非得已。"
那青年男子缓缓走出宫灯后的阴影,约二十出头的年纪,仍是斗笠遮面,灰衣裹身,他说完,抬手一送,一封密函如同暗器般飞向万长亭,万长亭浑然不动,只伸出右手中指和食指轻轻一夹,那封密函便牢牢地落入指间。
万长亭眯着眼打开密函,扫了一眼遂放到一旁,不经意道:"又是江湖之事?"
"公公应当知道,如今世道动荡,整个武林亦危机四伏,急需成霸业者一统江湖,稳定各帮派以免再生事端,想我龙鼎联盟身为北方武林和中原武林之首,盟众甚多,组织严密,江湖各派皆以主上马首是瞻,龙鼎联盟打个喷嚏,整个江湖都要大病三日,更何况如今此事关系到我盟众多弟兄的身家性命。"那灰衣男子从容不迫地朗声道。
"咱家之前不是跟盟主协议得非常清楚了么,我大宗皇朝对你们江湖之事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们不捅出什么大篓子,你我各取所需,何必较真?"
"江湖上的风吹草动于公公而言未必全无影响,公公已与我龙鼎联盟交好多年,我盟的兴衰直接关系到公公所好,所谓同舟共济,公公如今权倾天下,其中我盟所出之力,想必公公不会忘记罢?"灰衣男子字字铿锵,竟无丝毫卑微苟且之色。
"哈哈哈哈……"万长亭仰头大笑,"咱家老了,时常记不住事情,盟主倒是好记性啊!"
"公公过谦了!"灰衣男子傲然一笑,"主上特地吩咐本使,倘若公公日理万机,不小心忘了些事情,本使千万要记得提醒公公记起来……"说着灰衣男子的眼神骤然凛冽起来,"比如……有个故人公公一定记得。"
万长亭斜着眼角瞥了一眼灰衣男子,猛然收了笑。
"公公还记得十七年前的清明,那把差点要了公公的性命,之后又随公公的故人葬身悬崖的湛卢宝剑么?"灰衣男子说着,朝万长亭又走近了些,衣袂间似带着股沉郁的晚风。
"当年之事,你如何知道?"万长亭眉心骤沉,厉声问道。
"龙鼎联盟探子甚多,要查出一段往事并不难哪!"灰衣男子的语气仍然波澜不惊,"如今公公可要万般当心了,据我盟得到的消息,那把湛卢宝剑又再现江湖,不知道这究竟是武林之福呢还是朝廷之祸呢?"
"混帐!"万长亭猛然一拍卧榻的扶手,直起身来,"你是在威胁咱家么?"
"公公说记性不好,本使就帮忙让公公记起来。"灰衣男子不为所动,反而戏谑地插起了双手。
万长亭神色阴冷地盯着灰衣男子的眼睛,两道目光对视,似在相互揣度彼此的目的心思,又似是因为某件事情而心照不宣。
终于,万长亭抬起下颚,眯着双眼捋了一下耳边的白发,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你是算计好了来做咱家的说客罢?"
"呵……主上见了公公您都要以礼相待,本使岂敢造次呢!"
"年轻人,有时候知道的东西多了未必是好事……"万长亭锐利的目光一斜,"你们还知道咱家多少往事?"
灰衣男子眉间一动,坦然地笑起来:"谁人不知,当朝延顺帝不过是个傀儡,十七年前,公公您铲除异己,一手操纵让这草包称了帝,世人只道公公您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主上并不这么看。"
"哦?说来听听……"万长亭怒色稍减,他端起茶杯,翘着手指用碗盖撇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当初以公公您的权势地位完全可以废了延顺帝自立,如今您权倾天下,要废帝更是易如反掌,但是公公您却始终没有这样做,主上认为,公公并非在意天下人的看法和历史的评说,而是因为……"
"说下去……"万长亭抿了口茶,眼角的寒霜竟散了大半。
"因为一个诺字,公公您曾经答应了那位故人,要守住这个诺字,因此延顺帝才得以逍遥快活享了十七年荣华富贵,"灰衣男子又走近了些许,直言道,"反倒是公公,您这十多年来度日如年,受尽指责,这其中的苦心自是无人能解,不过这日子是不是真的长了点呢?"
"果然先皇早在十七年前便已参透今之局势,知墨台鹰者惟有先皇……"万长亭心中叹道,威严的神色竟添了无限黯然,他顿了顿,看向灰衣男子:"想不到,知咱家者,竟是墨台鹰……"
"主上乃是善待知己之人,公公您若与龙鼎联盟再次联手,那么武林危机自会化解,我盟大业即日可成,于公公自己不仅是名利双收的事,主上更可协助公公寻回那故人的遗留物,解开公公您十七年来的心结,岂不甚妙?"
"哈哈哈……好个墨台鹰!"万公公的笑声极其尖利,却已不似先前那般冷漠,"既然你们知道咱家想要什么,那也不妨让咱家来猜猜看,你们真正要的是什么……"
"公公料事如神,与主上情同知己,自然知道主上要的是什么。"
"墨台鹰啊墨台鹰,果然这盟主之位也不能让你吃饱么……"万长亭摇头叹道,脸上的神态令人难以捉摸。
"龙鼎联盟再大也大不过整个武林,整个武林再大也大不过天下。"灰衣男子的眉头舒展开来,语气更是坦白。
万长亭站起身,若有所思地看向灰衣男子,尖声笑道:"咱家倒甚感惊讶,居然连墨台鹰麾下一个送信的使者都是如此伶牙俐齿,见识广博……"
"小小特使,不足以受公公褒赞。"灰衣男子微微垂目。
"越小的来头恰恰是最能兴风作浪的主,藏得越深反而暴露得最直接,你虽以灰衣裹身,斗笠遮面,但谈吐风仪落落大方,气质更非凡夫俗子所能比,咱家早该想到的……"万长亭目光犀利地打量着灰衣男子,突然笑得异常怪谲,"咱家猜得对么?云座?"
"呵呵,果然瞒不过公公的慧眼,本使之前若有突兀不当之处,还望公公多多包涵。"那灰衣男子闻言也不再隐藏,遂潇洒地摘下斗笠,只见那灰色轻纱之下,青丝高绾,杏眼长睫,竟是一张神采飞扬,极其清俊精致的年轻笑脸。
"江湖上盛传龙鼎联盟的三位旗座之一、天云旗李云蓦个性奇异,喜欢以各类身份混入民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本使此次作为特使来见公公并非玩笑,乃是主上秘遣,主上认为本使的身份和才能可以担当此任,实则是主上对公公您的敬重。"李云蓦粲然笑道,"没想到本使跟公公相谈甚欢,一时竟忘了表明身份。"
"罢了……"万长亭叹道,长袖一挥,捋起肩上的白发,转身于塌上正襟威坐,凛然道,"咱家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事已至此,咱家也并非顽固之人,既然墨台盟主颇有诚意,今次云座又亲自造访,咱家念在你龙鼎联盟人才济济,定能收了江湖上那些没用的鼠辈,甚投咱家所好,合作之事,咱家答应便是。"
"公公果然明白事理,本使替主上谢过公公!"李云蓦的眼神奕奕生辉,笑着拱手道,"今次主上还特命本使给公公带来一车名州特产,还望公公笑纳。"
"那就请云座替咱家谢过盟主了!"万长亭走到案边提笔回了一封密函,盖上他的私印,然后抬手击掌三声,一个小太监快步进屋,恭敬地径直走到万长亭身侧,万长亭把密函交给小太监,然后扬起袖子遮住脸,在小太监耳畔低语了几句,小太监点点头,垂头走向李云蓦,将回函递上:"请大人随小的来!"
"不打扰公公歇息了,本使告辞。"李云蓦收好回函,转身欲出。
"云座且留步!"万长亭突然叫住了他。
"公公还有何话需要本使向主上转告么?"
"那湛卢宝剑……"万长亭欲言又止,眼中神色竟是复杂难解,但终究他仍是摆了摆手,黯然道,"咱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请公公放心,为了公公和我龙鼎联盟的大业,主上定会了却公公多年来的心愿,斩草除根!"李云蓦乌黑的眸子幽深如潭,清俊的脸上带着自负的笑容,但在那笑容深处,却笼着挥之不去的冷咧。
小太监领着李云蓦来到御膳房前的院子里,李云蓦的马车已被一大群小太监和侍卫兵团团围住。
"哇——好香啊!"小太监和侍卫们瞅着马车里一坛坛堆积如山的美酒,个个眼睛发亮,垂涎三尺,"大人真是爽快大方之人,奴才们羡慕啊!"
"这酒是我名州特产寒香花酿,进贡给皇上和公公的那份子已经呈上,剩下的这些,若不嫌弃,尽管拿去品尝,李某甚感欣慰。"李云蓦站在一旁,笑得异常无害。
小太监和侍卫们一边道谢一边哄抢起来,李云蓦嘲讽地撇撇嘴,麻利地解去套在马身上的车缆,牵着马悄然离开了人群。
此时天边已泛起灰白,大宗皇宫的双阙门再次开启,枣红色的骏马穿过双阙门从皇宫里飞驰而出,马上的年轻男子,斗笠遮脸,马鞭飞扬,身姿傲然。
"吁——"远离双阙门后,李云蓦拉住缰绳停了下来,几乎是同时,官道旁的树林里刹那钻出四道黑影,三男一女,年轻气盛,腰佩祥云青剑,夜行衣上则绣着飞鹰图样,这四人身手灵敏,并排立在李云蓦鞍前,极其恭敬地单膝跪地,垂首齐声道:"天云旗座下行云、叠云、烟云、流云恭迎云座!"
"辛苦你们了!"李云蓦点头笑道,这四人乃是他的心腹,为护主从名州一路追随而来,暗中任他差遣。
"行云,你速回名州,告知主上事已办妥,一路小心!"
"领命!"话音刚落,行云已如一道黑色闪电般消失在空气中。
"叠云,你继续潜伏在大宗皇宫之内,密切注视万长亭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本座汇报。"
"叠云领命!"一道黑影嗖地一声消失在道旁的树林里。
李云蓦身体微侧,摸着马头上的棕毛柔声道:"烟云,沈犹枫那边情况如何?"
"属下失职,请云座责罚!"烟云不安地埋下头。
"出了何事?"李云蓦眉头微皱,语气却并不严厉。
"属下昨夜暗中监视,发现风……沈犹枫一直跟一个小乞丐在一起,后来两人离开无情画舸,共同登上一家酒肆屋顶,似乎……"
"怎样?"
"似乎是在赏月,属下为免被沈犹枫发现,跟得较远看不真切。"
"哼!他倒是一肚子闲情逸致!"李云蓦冷笑,"之后如何?"
"之后属下见那小乞丐拿着湛卢剑独自飞下屋顶,沈犹枫仍在原处,不知是在歇息还是中了毒,未见起身阻拦,属下担心宝剑去向,遂跟了过去,那小乞丐竟是轻功绝妙,最后属下见他进了城西的翠楼。"
"翠楼?"李云蓦沉吟道,"可是烟花之地?"
"正是……"烟云本是女子,听主人如此问,不禁有些脸红。
"那沈犹枫呢?"李云蓦并未在意烟云脸上的绯色,眉头反而锁得更深。
"属下立刻折回南桥街……"烟云迟疑道,语气万般自责,"属下……未再见到沈犹枫。"
"糟糕!"李云蓦一惊,不甘地拍了下马背,恍然道,"烟云,你中计了!"
"属下知错,请云座责罚!"烟云把头叩得更低,语气决然。
李云蓦呆了呆,遂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此事不能全怪你,沈犹枫岂是等闲之辈,想不被他察觉地暗中监视他并非易事,他这招瞒天过海其实早有预谋,那个小乞丐不过只是棋子,他真正要将的军,是我。"
"云座,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做?"一直沉默的流云谨慎地开口。
李云蓦略一沉思,嘴角突然扬起一抹难以读懂的笑意:"烟云,你去无情画舸给本座带幅画来,然后依照指示行事。"
"谢云座不罚之恩,烟云领命!"烟云逃过责罚,自是满心欢喜,只想着如何将功赎罪。
"流云,那烟花之地,只有辛苦你陪我走一趟咯!"李云蓦戏谑道。
"领命!"流云莞尔,语气竟有三分逗趣。
李云蓦傲然望着前方,一双杏眼深处似有火光窜动,"驾!"枣红色骏马迎着朝霞,朝翠楼方向急行而去,"沈犹枫,这场棋局才刚刚开始……"
九毒 上卷 • 龙鼎风云 第二章 翠楼 • 解语
章节字数:7588 更新时间:08-12-24 22:49
西城翠楼乃是燕城脂粉飘香,歌舞升平的聚集地,这里有京城最艳丽的歌妓,最富有的纨绔子弟以及最无耻的老鸨,最下贱的龟公和最奢靡淫逸的罗帐红烛。此刻已天亮,老鸨正忙着张罗新日子的生意,同时送走一夜欢歌的客人。
"哟——两位俏公子,快里边儿请,碧儿兰儿还不出来迎客!"老鸨大老远就瞅见李云蓦和流云,见两人衣饰华丽,风度翩翩,知是贵客,忙使尽浑身解数不停献媚,一张枯枝似的老脸笑得似要发出嫩芽来。
李云蓦和流云此时已经换上了寻常公子的衣饰,外表与一般的富家子弟无异,自然无人瞧出破绽,两人选了楼上的厢房坐下,此房双面靠窗,既能看到中庭的景象,又能窥视街上的动静。
"嬷嬷,把这儿最好的姑娘叫出来让我家公子瞧瞧!"酒菜上罢,流云提壶倒酒,语气轻佻地笑道。
"公子您可真是好眼力,我们这儿的碧儿姑娘生得那可比天上的仙女还要美貌,兰儿姑娘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您二位见了一定舍不得走!"老鸨正吹嘘着,两个扮相妖娆的女子推门而入,媚笑着娇滴滴地靠上来。
李云蓦有些不自在地向旁倾了倾身体,脸上隐约划过一丝尴尬,流云端起酒杯,看见平日里指挥千军,倔傲从容的主人见到青楼女子竟是这般窘迫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
李云蓦狠狠地瞪了流云一眼,有些无奈地任碧儿将酒杯送到自己唇边。
"碧儿兰儿,好生招呼贵客,两位公子,今儿个可要尽兴,不醉不归啊!"老鸨笑着关门退下。
李云蓦更觉屋里的气氛异常难受,这边碧儿环着他的肩不停的娇声劝酒,那边流云搂着兰儿竟得心应手,好不快活,李云蓦暗地里把流云骂了个遍,心想这小子见色忘主,连自己的身份和此行的目的都忘了,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
流云只觉得对面立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李云蓦两道目光正如狼似虎地盯着自己,流云心里既好笑又觉得过意不去,他心下早有思量,这戏他必须演下去,遂避开李云蓦长刺一般的眼神,继续扮他的风流公子,与兰儿更贴近了几分。
"兰儿,你这般聪慧,想必见过不少才子罢!"
"兰儿见的才子虽多,可都不及公子你一半俊俏,三分多情啊!"兰儿娇笑道。
"真是会说话……来……本公子……赏你一杯!"流云似乎喝得醉了,颤抖着手倒了满满一杯酒递给兰儿,"干……干了它!"
兰儿笑着伸手去接,流云竟突然松手,那杯子顺势一滑,酒全部洒在了兰儿的裙上,兰儿花容失色,惊叫一声站了起来。
"恩……怎……怎么了?"流云仍醉得神智恍然。
"兰儿去换件衣服再来陪公子!"兰儿说完,略一施礼便掩裙奔出厢房。
"公子,你的朋友似乎醉得很厉害呀!"碧儿娇嗔道,双手更是肆无忌惮地环上了李云蓦的脖子,李云蓦眉头一皱,正欲推开她,一瞬间,碧儿突然用手按住额头,眼神涣散开来,全身一软竟风吹纸灯一般倒了下去。
"这十香迷魂散倒是真好使……"流云笑道,脸上刹那醉意全无。
"我天云旗座下果然人才辈出,流云,你的演技是越来越炉火纯青哪!"李云蓦横了流云一眼,眉头舒展开来,既而向着屏风笑道:"烟云,你也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个美貌女子从屏风后娉婷而出,竟与兰儿的模样衣饰毫无二致。
"你的易容术也越来越能以假乱真了!"李云蓦见她这身乔装,不禁赞道。
"云座抬爱了!"烟云巧笑嫣然。
"那本座今日就好好地看场戏吧!"李云蓦笑着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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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楼中庭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一名身着蓝衣的公子正左拥右抱着一群美人在谈天说地,那公子仪态风流,举止极其张扬。
"话说先皇在世之时,乃是极爱丹青之人,多次微服私访皆下榻在无情画舸,最后一次微服竟御笔一挥,作了幅名震大宗的《桃花芳菲图》,本公子幸得瞻仰,果真是幅难得的佳作啊……"
"哗——"众女惊叹,"公子定是收藏了此图咯!"
"那无情画舸本是官家客栈,先皇的墨宝自是被密藏,岂是吾等黎民百姓能看,但如今世态炎凉,为敛钱财无论宫中还是民间皆有不少奇珍异宝流出,本公子也是凭借父亲在朝中作官之故,才几经辗转,得以收藏此画。"
"公子真是有眼光,这先皇的遗墨可是国宝啊!"众女赞道。
"话虽如此,不过,此画也甚是可惜呀!"
"如何可惜?"众女笑问。
"可惜此画美中不足,没有题词留印。"蓝衣公子神色落寞。
"先皇为何只作画不题词呢?"一个小婢不解地问。
"纤儿,你真是孤陋寡闻!坊间传言,先皇作完此画便口吐鲜血,之后更是一病不起,还未来得及题词呢!"
"哎呀……真是可惜了!"众人皆叹。
"若是让兰姑娘见见此画,兴许能作出首好词呢!"纤儿笑道。
"兰儿只是青楼女子,怎可玷污了先皇遗墨?"兰儿娇嗔。
"兰姑娘不必自谦,素闻兰姑娘才貌双全,最擅长吟诗作画,本公子心中甚是青睐,今日本公子特地带来了《桃花芳菲图》,一来是给各位姐姐妹妹们开开眼界,二来也请兰姑娘为画题词,本公子定会好生收藏,终日悬于塌上,寥表对姑娘的倾心爱慕之意。"
翠楼素有纨绔子弟将自家收藏的珍宝赠给花魁才女的传统,如今这蓝衣公子借倾慕之心让兰儿在先皇的墨宝上题词,自然不会令在座的诸人觉得诧异。众女子闻言,一阵喧哗嬉笑,兰儿羞红了脸,站起身施礼:"公子爱慕之意,兰儿定会铭记于心,献丑了!"
那蓝衣公子粲然一笑,长袖翻飞,一幅随身携带的画卷缓缓地铺开于长桌之上,只见画中青山粉黛,紫陌红尘,淡烟笼纱,桃花照影,蝶舞蜂飞,莺燕啁鸣,好一幅色彩迷离,意境幽然的绝世佳作,此画正是延顺帝的父亲、先皇天庆帝的遗墨《桃花芳菲图》。
此画一出,翠楼里顿时炸开了锅,繁闹中更添喧嚣万分,之前坐在周边桌上的客人纷纷走近前瞻仰,楼上的宾客闻言,也三三两两地奔下来,争先恐后地想一睹此画真容。
"果然是绝世佳作!"兰儿抚画叹道,赞美之情溢于言表,她轻沾笔墨,下笔时竟犹豫起来,"公子,请容兰儿静下心来,仔细琢磨片刻,否则真要玷污此画了……"
那蓝衣公子点点头,坐下来继续斟酒品酌,众人也识趣地停止喧哗,中庭里刹那寂静无声。
"嘻嘻……"一声清脆的调笑传来,那声音在原本寂静的中庭内显得极其清晰,众人皆诧异地回头张望,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大大咧咧地坐在门边,神色颇为嘲讽。
"你笑什么!"众人不悦。
"一幅破画而已,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臭乞丐,胡说什么!"人群中有人怒道,"不知道这是先皇的遗墨么!"
"我管你一墨还是二墨,破画就是破画!"小乞丐嘲笑更甚。
众人一片哗然,心想这小乞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议论纷纷之下,有人愤怒鄙夷,有人幸灾乐祸。
"公子息怒,妾身这就赶他走!"老鸨陪笑道。
"不妨!"那蓝衣公子竟毫不动怒,他心平气和地站起来走近小乞丐,笑道:"这位小兄弟说我的《桃花芳菲图》是破画,想必自有他的见解,本公子倒是不介意听听。"
"切!此画若与我师父的丹青相比,简直是地下天上,不过破纸一张。"小乞丐嗤之以鼻。
"敢问小兄弟的师父是何方高人?"
小乞丐撇撇嘴,落落大方地站起身,如个孩童般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我师父的名讳岂能随意告知你们这些凡夫俗子?"
说完他双手环抱,身体斜倚在门槛上,众人见状又是一片惊诧,不是因为他的不屑态度,而是因为他双手抱于胸前时,右手中紧握的那把寒芒清锋的湛卢宝剑。
那蓝衣公子自然瞧见了湛卢剑,脸色倒显得波澜不惊:"小兄弟手中握的可是湛卢宝剑?"
"是又怎样?"小乞丐戏谑地一笑。
"本公子只是觉得,一个乞丐手中竟然有名动天下的湛卢宝剑,世间真是无奇不有。"
"你一个落魄公子不也藏着死去皇帝老儿的丹青?咱们彼此彼此啊!"小乞丐戏言。
"哈!小兄弟你可真是有趣之人!"蓝衣公子放声大笑,"既然本公子与你甚是投缘,今日诸位也兴致颇高,咱俩不如趁兴打个赌吧?"
"诺!"小乞丐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喔?这么爽快?不问问我们赌什么?"
"何必多问,不管赌什么,赢的一定是我。"小乞丐微扬嘴角,神色间竟溢满傲然。
"好!够爽快!"蓝衣公子双手一拍,转身阔步走回长桌,众人见状忙让开一条路,蓝衣公子伸出手对着《桃花芳菲图》一指,笑言:"你说你师父能绘出比此画更绝妙的丹青,想必小兄弟也非等闲之辈,这样如何,倘若你能即刻为此画题词且文笔精妙让兰儿自愧不如,亦让在座诸人叹服,本公子就愿赌服输。"
"这有何难?"小乞丐下颚微抬,信步走到画前,不加思索地伸出左手接过兰儿递来的朱笔,一只小手竟是素骨凝冰,柔葱蘸雪,众人屏住呼吸,只见他双眉一凛,顷刻间竟泼墨挥毫,在画纸的右上角空白处洋洋洒洒地奋笔疾书起来。
蓝衣公子仔细地打量起小乞丐,只见他身姿纤细,骨骼清俊,虽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眼睛却异常清澈明亮,气质里无法掩饰地透出一股月疏天淡的灵动之气,举手投足甚是慧黠。
那小乞丐书罢,随意将笔朝身后一扔,抱着双臂站到一旁,得意的神情里隐含着飘忽不定的邪魅。
"好一首《蝶恋花》!"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惊叹,既而围观的众人皆叫好起来。
见众人对那小乞丐的态度由怒转喜,蓝衣公子这才回过神来,目光落向那幅画,喃喃念道:"桃映夕照红满地。莺歌燕舞,不与离人遇。欲尽丹青传尺素,他年何处是前期?策马挑灯烬百里。风卷流尘,旧梦难再续。醉眼湿花留无计,花落魂断染罗衣。"
吟罢,他抬起幽深的双眸凝视着那小乞丐,似是陷入了沉思,恍然若梦之间竟无言以对。
"如何?愿赌服输?"小乞丐笑容灿烂,露出一排细细的皓齿。
"且慢!这墨宝还差了样东西!"
突然,一个清朗冷咧的男声从中庭的屏风后传出,众人寻声望去,未见其人,正在狐疑之际,只见一道深厚凌厉的真气从屏风后斜飞而出,如一支离弦之箭向蓝衣公子手中的《桃花芳菲图》刺去,"啪"的一声,一枚手掌大小的方印借助真气尖端的力道,重重地盖在那首《蝶恋花》的结尾之处,烙下一个鲜红的印记,随后,那方印又以极快的速度被逆转的真气收回,整个过程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在座众人皆呆若木鸡,蓝衣公子看着画上那方鲜红的魏碑简体印章,清晰生动地用小篆阴文刻着"龙鼎天下"四个字,不由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渗出明媚的光来。
"嘿嘿!妙极!"楼上的厢房突然传出笑声,众人抬头,只见李云蓦悠闲地坐在窗边拍手大笑,之前的种种他自是一览无余。
小乞丐见状,眼珠一转,似已猜到了什么,遂眉头微蹙,趁众人仍在狐疑发呆之际,悄悄地钻出人群,准备开溜。
刹那间,一道凌厉的幻影从屏风后闪出,如疾风般掠过众人身侧,众人只感到身边嗖嗖作响,却未见其形,待回神看向大门之时,那幻影已化成一个挺拔的身形挡在门前,那人移动速度极快,以至于正欲夺门而出的小乞丐"嗵"的一声撞进了那人怀里。
"想走?留下湛卢剑!"那人一声厉喝,众人这才看清门口岿然立着一个气宇不凡的俊美青年,玄衣飘逸,青丝高系,剑眉深锁,神情冷咧,正是沈犹枫。
小乞丐大概没有料到这青年会突然闪出阻他去路,略一呆后,竟冷冷地一笑:"原来少侠昨夜是假装昏迷骗九儿!"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而已。"沈犹枫冷言。
"原来你这样的侠客也会诈晕呀!"小乞丐眉宇间隐有讽刺之意,"枉我还以为少侠是真的对九儿好……"
"江湖险恶,俗话说小人之心不可不妨,更何况小兄弟你除了骗,还会偷。"沈犹枫语气更冷。
"原来九儿在少侠心目中已是这般印象,也罢!"小乞丐黯然一叹,但随即又抬起脸邪魅的一笑,"真可惜,九儿也甚是喜欢这把剑,少侠若想拿回去,就凭本事来取好了!"
话音未落,那小乞丐急速后退三步,一个旋光照影飞身射出二十枚银针,针尖浸满巨毒直逼沈犹枫的穴位要害之处,沈犹枫面色坦然,暗中凝聚真气打通身上七经八脉,在银针飞过来的刹那,稍一发力,全身穴道处的真气涌出,轻而易举地将银针悉数击落。
那小乞丐见银针被击落,并不慌张,一双清眸中反而闪过笑意:"少侠原来深藏不露!九儿佩服!"话刚出口,又是二十枚银针飕飕地飞出,再次向沈犹枫刺去,速度更快,出手更狠,这次竟直逼沈犹枫的面门。
沈犹枫目光一沉,知道这小乞丐是痛下杀招了,他墨黑的眸子里掠过凛冽的寒意,暗聚真气,身姿敏捷地侧身一躲,那银针齐刷刷地擦过他的面颊,眼看就要毫无章法地飞射而出,直向街边行人刺去,沈犹枫猛抬左手,一瞬间推动内力凝聚于左手手掌之上,闪电般挡在了飞射而出的毒针之前,那银针突遇一股强大的掌力,竟被牵制住,悉数停在空中,紧接着被掌力弹回,以更加强悍的气势反射回去,直刺那小乞丐的眼睛。
小乞丐眼见自己射出的银针一眨眼的工夫又悉数朝自己反刺回来,淡淡一笑,竟收回出招之手,立在原地不避不躲,眼看那银针即刻便要刺入小乞丐的眼睛。
"不好!"沈犹枫心中一凛,暗叫道。
众人见状,亦是一片惊呼。千钧一发之际,沈犹枫猛然收回左手掌力,逆转真气,同时伸出右手无名指和食指,以极大的力量点向自己的左手神门穴,"叮"的一声脆响,二十枚巨毒银针在离小乞丐的眼睛约半寸处化成了粉末。
"呼——"在坐众人皆松了口气,这一来二往的招式让他们瞧得目瞪口呆,冷汗涔涔。
"你为何不躲?"沈犹枫收回掌风,轻轻地握住拳头,他手腕神门穴的四周渐渐漫上淤青。
小乞丐无言,只入神地望着沈犹枫,既而又看了眼他手腕上的淤青,凝重的目光里竟无丝毫嬉笑邪魅之态。
"你想试探我是否会收手救你?"沈犹枫说着,朝他走近了些。
小乞丐兀自沉默着,脸上的神情让人难以捉摸,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你呢?"过了良久,他才幽幽地开口,语气竟是不解,"你为何要突然收手?"
沈犹枫的眉间浮上一抹怜惜之色,淡然道:"你纵然有错,但错不至于毁掉双眼。"
"我眼睛毁了又与你何干?"小乞丐噘起嘴,别过脸去。
"眼神清澈澄明之人,本质并不邪恶。"沈犹枫走近他,衣袂轻扬,似带有沐光之风,"你早知道在那个情形下,我若收手救你惟有自残神门穴,可是你仍然冒着双眼会被刺瞎的危险选择不避不躲,想来该是笃定我绝不会伤你,对么?"
那小乞丐仿若被说中心事般地眯起双眼,小脏脸上的表情甚是复杂,含着惊诧,疑惑,坦然,欣喜,眼角隐隐地似有雾气弥漫。
"你如此决然勇敢,我又如何忍心伤你?"沈犹枫轻轻地拍了拍那小乞丐的肩膀,"我不知道你师承何处,如何会使这般阴毒的招式,事到如今,你我既然有缘相遇,我自有责任导你向善,你若真的喜欢此剑,以朋友的身份我并不介意借给你佩带。"
"你要跟我做朋友?"小乞丐轻声问,语气犹疑不定。
沈犹枫含笑点点头,一双乌眸灿若繁星,他正直坦诚的目光落在小乞丐的眼睛深处,似乎将他心底的灯也给点亮了,小乞丐嘴角一动,眼睛里蓦然闪动起难得一见的流光异彩来。
"敝姓沈犹,单名一个枫字。"沈犹枫身后的阳光极其耀眼,似乎将所有的阴霾都融化开来。
"沈犹枫……"小乞丐喃喃自语,突然,他抬起手,将湛卢宝剑向沈犹枫怀中一丢,小嘴一斜,"还你!"
沈犹枫展颜一笑,潇洒地将宝剑稳稳接住,问道:"你叫九儿?"
"看来你对我的名字很上心啊!"嬉笑又挂上小乞丐的眼角,"我叫九毒,师父叫我九儿,你也叫我九儿好了。"
"九毒……"沈犹枫摸着下颚,笑道,"果然人如其名!恩……九儿甚好,没有煞气。"言罢,他若有所思地望向长桌上的那幅《桃花芳菲图》,双眉一扬,"这首《蝶恋花》真是你即兴而作?"
"既然你心里早有答案,何必还来问我!"
"你们的赌似乎还未分出输赢罢?"
九毒慧黠地眨了眨眼睛:"那位公子只说了让我即刻为此画题词,并未指明所题之词必须是我亲身所作,再者那位兰儿姐姐也题不出比这更妙的词,在座诸位也没有异议,纵然这词非我亲身所作,终究是我白纸黑字所书,这场赌,不过平分秋色。"
"好个狡猾的小鬼!"蓝衣公子收起画,半嗔半笑道。
"为这破画题词竟浪费了九儿一个时辰,九儿还未计较呢!"九毒嗔怪道。
"你——"人群中有人不满,却敢怒不敢言。
"不过……如今有这宝贝陪九儿,九儿该不会寂寞罢!"说着,九毒变戏法似的摊开手掌,只见他掌中落着一枚方印,正是之前那枚鲜红的龙鼎天下,九毒坏笑道,"湛卢剑九儿已瞧过,宝剑虽好可拿在手中着实累人,反不如这方印来的玲珑精致,以印代剑,倒也值了!"
沈犹枫不觉莞尔一笑,眉宇间竟泛起些许宠溺,他自然知道这方印是九毒何时从自己身上拿走的,不过他并不打算再要回来。
"呐……九儿该告辞了!"小心地收好方印,九毒抬起头看向沈犹枫,两道目光交汇,彼此竟心照不宣,九毒轻启朱唇,沈犹枫欲说还休,两人心中皆有淡淡的怅然在暗自发芽,却终究相顾无言。
最终,九毒打破了隔离在两人之间的复杂心绪,他收回目光,在擦肩而过的刹那,冲着沈犹枫扮了个古灵精怪的鬼脸。
"若后会有期,九儿倒真想好生赏回月亮呢!"
沈犹枫闻言,冷咧凌厉的神色竟仿若蜀葵凝笑,一瞬间落寞全无,他嘴角毫不掩饰地浮现出疏烟淡月般的澄明。任凭翠楼风卷花帘,歌笑迷著,他径自入神地凝望着九毒远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瞧之不见,他才威仪地转过身,目光一沉,冷冷地看向一旁的蓝衣公子和兰儿。
被沈犹枫凛冽的目光一扫,蓝衣公子和兰儿不觉心中一颤,彼此对望一眼,竟齐齐跪地,垂首道:"天云旗座下流云、烟云参见风座!"
"你二人何时学会登台唱戏了?"
"属下绝不敢欺瞒风座!"流云和烟云顿觉惶恐,"属下所做一切皆为主人所示,以邀风座赴北边竹涧门小叙,望风座体谅主人一片苦心!"
"如此说来,你二人倒是尽职尽责,我真该去见他一见咯?"沈犹枫抬头瞥了一眼坐在二楼窗边李云蓦,凛然一笑,"想必云座,也等我很久了吧!"
李云蓦满脸含笑地向楼下的沈犹枫挑了挑眉毛,随后,他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站起来,眨眼间,人已于窗边消失无踪。
九毒 上卷 • 龙鼎风云 第三章 菩提 • 茗香
章节字数:10594 更新时间:09-02-02 10:55
九毒独自在燕城的大街小巷游荡了几个时辰,甚感无趣,一路上他东瞧西看,不经意间竟离燕城中心越来越远,待到察觉之时,正想移步折回城中,只听天边闷雷涌动,似有暴雨欲来之象,"噫……天公作怪!"九毒嗔道,仰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幕,遂踏上城郊小径,直奔燕城东郊的普宁寺。
一路有绝佳的轻功护身,他双脚踏风,身姿如灵燕般飞纵向前,行了片刻,突然感到身后隐隐透出寒意,似是暗中有人如影随行,九毒本能地加快脚程,不禁眉头微蹙,心中却已了然半分。
片刻之后,普宁寺已近在眼前,九毒借着阳光没入云层之际,一个浮光掠影闪进寺内,悄然藏入了大殿高耸的三尊佛像之后。
果不其然,只听一阵急促地脚步声由远及近,两名身披斗笠的白衣人紧随其后,推门而入。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僧正在殿中上香,他神色端详,心无旁骛,纵然见到不速之客闯入,依然低眉垂目,愣是充耳不闻。
"老和尚,刚才可否见到一个少年闯入?"两名白衣人皆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阿弥陀佛!"老和尚淡然自若地将香烛插在佛像前,转身道,"老纳未见施主所说的少年。"
"我二人一路追随至此,亲眼见他奔至寺外便不见踪影,此地处于荒郊,惟有普宁寺能够藏身,他一定躲在寺里,绝不会有错!"两名白衣人不依不饶,神色急促道,"那少年约十五六岁的年纪,衣饰单薄,面貌肮脏,兴许大师专心礼佛并未在意,可否容我二人在寺中稍作查探?"
"普宁寺乃佛门清净之地,出家之人岂容两位擅自闯入,肆意打扰?"老和尚双手合掌,语气平和,"两位施主请回罢!"
霎时间,天空划过一道闪电,伴着轰隆的惊雷声,大雨瓢泼直下,狂风暴雨的天气令两名白衣人更觉心烦意乱,"你这老僧真是不识好歹!今天我二人非要搜他一搜!"其中一名白衣人终于沉不住气,怒喝着便要搜寺。
"阿弥陀佛!"老和尚不为所动,轻抬右臂一扬袈裟,只听"砰"的一声,两扇厚重的寺门便在老和尚无形的内力之下紧紧关合。
两名白衣人顿时愣住,还未及回过神来,身体便仿若被一股强大的气场牢牢地牵制住,丝毫动弹不得。那老和尚脸上仍是一片宁静祥和之色,目光中没有一丝杀意,气势却威仪得令人不敢再造次半步。
"请大师手下留情!"一声脆笑,佛像后坦然走出个乞丐少年,满眼竟是薄雨收寒的笑意。
两名白衣人看见他,忍不住脱口"呀"了一声,神色乍惊乍喜。
"他二人原是为寻我而来,不懂规矩对大师出言不逊,叨扰了佛门清修,还望大师原谅!"
"阿弥陀佛!"老和尚合掌呢喃,脸上皆是淡然,"善哉善哉!"
一刹那,两名白衣人周围凝聚的气场如轻烟飞散,身体又能行动自如,两人惶惑地望了一眼老和尚,心下惭愧,不敢再有丝毫轻举妄动,遂回转身,朝着九毒俯身叩下:"请少主随小奴回去!"
"你们一路跟着我从天门到宣州再到燕城,不就是想带我回去么!"九毒眉宇间浮现出一抹烦躁之色,"等我办完事情自会回去!"
"据小奴所知,少主此次又是瞒着圣主私自偷跑出来闲玩,并无什么大事要办。"其中一名白衣人道。
"哼,你们怎知我无大事要办!我做何事还需向你们汇报不成?"九毒冷笑。
"小奴妄不敢探听少主私事,只是今次小奴受圣主之命,定要带少主回去!"那白衣人顿了顿,语气轻了下来,"少主离开灵予山多日,圣主他……甚是思念……"
九毒闻言,目光骤然一暗,心底幽幽地泛起思绪,他走近窗边,凝神看着如珠帘般垂下的雨丝,有些委屈的开口道:"师父他……当真想念九儿?"
"小奴不敢欺瞒,自少主走后,圣主就终日于剪雪阁内闭关不出,一日三餐皆由扶桑送至阁外,奴儿们都甚为担心,所以……"
"罢了罢了!我跟你们回去!"九毒不忍再听,一挥袖子,眼中竟是无限难过。
两名白衣人面露喜色,相视而笑。
"只是这暴雨骤来,怕是要耽误些时辰了……"九毒皱眉。
"若施主不弃,尚可在寺中避雨无妨,待天晴后再行赶路罢!"老和尚坦诚相留。
"也罢,大师既然不计前嫌相留,我三人自是感激不尽。"九毒向老和尚还礼道,遂拿过一个蒲团在寺门边坐下,两名白衣人见主人肯回,心中欢喜,陪着主人坐了下来。
"大师真乃出家高人,武学造诣深藏不露,为人亦是平和宽厚,九儿在江湖上见过不少自诩武功修为了不得的人,多是一副张扬自负的做派,和大师相比,不过是群鼠辈。"九毒神色坦然地看向老和尚,只见他袈裟裹身,慈眉善目,风仪里依稀透出不怒自威的文郁之风,神色亦是透彻恬淡。
"小施主言重了,老纳深居普宁寺苦行清修,自是戒之慎之,愿断无边一切恶,愿修无量一切善,愿度无尽之从生,愿成无上正佛道。"老和尚了然道。
"愿断无边一切恶,愿修无量一切善……"九毒幽幽叹道,"大师慧眼通透,姑且看看九儿是善还是恶呢?"
"世间没有大善大恶之人,只有未曾了悟之人。"
"了悟?"九毒不解。
"小施主,你我素昧平生,今日老衲与你三人偶遇,乃是因缘际会使然,我佛慈悲,有句话老衲自当明说。"
"大师有何见教,九儿洗耳恭听便是。"
"阿弥陀佛!"老和尚走近九毒,仔细地打量了他许久,语气平和地开口道,"小施主虽蓬头垢面,却气息灵动,颇具慧根,只是……"他顿了顿,坦言道,"小施主灵敏慧黠之中尚含妄念邪魅之戾气,此戾气不除,乃是施主之祸。"
九毒一呆,眼中渐渐漫上迷离之色。
"你这老和尚信口雌黄!"坐在九毒身边的两个白衣人刷的站了起来,怒道,"我家少主师承名门,何来妄念邪魅的戾气,你身为出家人,仅凭一面之缘便妄自揣测,随意断言,岂不荒诞!"
"阿弥陀佛,老衲言已至此,小施主自行了悟罢……"那老和尚丝毫没有理会两个白衣人的暴怒,他毫不介怀地朝九毒微一失礼,便要离去。
"大师请留步!"九毒猛然回过神来,"那我……该当如何,还请大师明言。"
老和尚转过身,眉宇间隐隐浮上担忧:"小施主乃何时生辰?"
"大宗延顺辛卯年正月十五子时。"
老和尚略一掐指,缓缓开口道:"五行尚齐,流年行至沐浴帝旺之宫,小施主九星命理之中带碧桃之格,此命格若纠缠小施主心中妄念邪魅之戾气,乃命薄凄苦之相……"
"命薄?"九毒耸耸肩,嗤笑道,"那又如何?"
老和尚微微一笑:"好在小施主并非品貌绝美之人,倒可在除去戾气之后,多行光明侠义之事,方可平淡安度此生。"
"老和尚你又胡说八道,你可见过我家少主的真面?"一旁的两名白衣人不满之意更甚,"我家少主的品貌……"
"住口!"九毒猛然回头,冷厉地斜了两人一眼,两人见状立刻收声,垂下头不敢再多言。
"依照大师所言,九儿倒甚感兴趣,此命格若是品貌绝美之人所生,心中戾气未除,又当如何?"九毒幽幽然抬头直视着老和尚。
老和尚眉头微蹙,叹道,"若此品貌,颠倒众生,长恨相从。"
"大师的意思是,若九儿色相明丽,定是个魅惑他人,搅乱江湖天下事的妖人咯?"九毒眼中隐含凄然。
"阿弥陀佛……"老和尚摇摇头,眉头又舒展开来,"小施主无须惶惑,此相并非无解。"
"何解?"
"小施主命中注定尚有贵人之格,若此人光明磊落,深具侠义之道与赤子之心,因缘纠缠,此人尚能破了小施主身上的戾气。"
九毒闻言,不由地眉间一动,刹那间似有一缕浩然清澈的气息注入心底,恍然中,眼前竟隐约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姿,玄衣墨发,含着月边疏影的消魂,垂雪艳阳的明媚。
"谢大师赐教,九儿自当谨记于心。"言罢,九毒站起身,向老和尚合掌施礼,"天已放晴,九儿告辞了。"
滂沱的暴雨终于渐渐止住了,乌云散去,阳光普照,佛堂内浮动起无数缕澄澈明净的光晕,金光照到寺内的佛像上极其耀眼,那光亮又反投到九毒身上,令他浑身上下竟似有仙灵庇护一般,瞬间洗去了脸上心中所有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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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城北面的竹涧门乃是龙鼎联盟在京师的分舵驻地,沈犹枫刚踏进门槛,便有一行小丫鬟上前问安。他虽贵为风座,平日里却行事低调,极少在人前抛头露面,江湖诸人只知龙鼎联盟的三旗之一、天风旗的风座名为沈犹枫,却很少有人见过其真面,更别说跟他交手了,如今这一行小丫鬟见到他,自然认不得,却并不妨碍她们在这个俊俏公子面前脸霞红印,芳思交加。
"公子请随奴婢来,云座等您很久了。"
沈犹枫点点头,转身轻拍流星的马背,凑近它耳边柔声道:"乖乖地在这等着……"
流星像个受了宠爱的小孩般咕噜着眨眨墨黑的圆眼,把一旁满脸惊羡之色的小丫鬟们逗得咯咯直笑,沈犹枫不经意地隐没了眼中的凌厉,双袖一摆,握住宝剑笑道:"劳烦姑娘们带路。"
一路上长廊青翠,土花缭绕,丝丝弄碧,袅袅轻烟里小池新绿,小丫鬟们不住地飞起眼角偷瞧着沈犹枫,边瞧边捂着嘴窃窃私语。
"姐姐,我原以为云座是这天下风仪俊美的第一人,如今瞧见这位公子,真真比云座还要卓然潇洒啊……"
"小荷,云座若听到你的话定会气得睡不着呢!"
"呀!姐姐,你可别去报我的小信儿!"
"呵呵怎会呢!其实啊……我也这么觉得呢!"
沈犹枫自然听见了小丫鬟们的嬉闹声,他淡然一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此褒赞他自小便听得耳根发麻,在他看来,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客,外表的俊美并不比武学修为更有意义。小丫鬟们见沈犹枫并未在意,索性放声笑谈起来,一路上唧唧喳喳,好不热闹,片刻后已穿过长廊,行至竹林中的凉亭。
"你们这群聒噪的小婢,竟敢在风座面前如此放肆!"一个严厉的男声打断了小丫鬟们的笑声,众丫鬟闻言,笑容顿时僵在脸上,齐齐呆住。
"苍风,何必如此!"沈犹枫蹙眉道。
苍风并不答话,径直走到沈犹枫跟前,面色严肃却极其谦恭地单膝跪地,垂首道:"天风旗座下苍风恭迎风座!"
小丫鬟们这才回过神来,见苍风行礼,皆仓皇地跪下,忙不迭地叩首道:"奴……奴婢叩见风座!"
"都起来罢!不必如此!"沈犹枫朝小丫鬟们扬了扬手,转头看向苍风,微惊道:"你为何在竹涧门?"
"属下担心风座安危,暗自从名州随行而来,得知风座在竹涧门与云座汇合,遂在此恭迎!"苍风并未起身。
"你好大的胆子!本座再三叮嘱,不允许你从名州跟来,你竟敢迕逆本座的命令!"沈犹枫眉心一沉,语气骤然冷如寒冰,"我盟在燕城盟众甚多,竹涧门又是我盟在京师的驻地,本座需要你担心安危么!"
呆立在一旁的小丫鬟们见之前淡然温润的公子刹那间变得威严凌厉,不明所以,皆吓得直哆嗦,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属下迕逆风座命令,自知有愧,风座要如何责罚,属下无任何怨言,还望风座责罚之后,允许属下一路跟随风座,直至回到名州!"苍风虽未抬头,却说得字字铿锵,他身材挺拔,浓眉大眼,全身透出强悍硬朗的阳刚之气。
"不必再说了!你速回名州,一个时辰后,若让本座再在燕城看到你,旗法伺候!"沈犹枫怒意更甚,喝道,"还不快走!"
苍风全身微颤,却执意不肯起身,神色无奈而决然。霎时间,气氛凛然僵住,只觉四周昼阴深重,竹影婆娑,似是暗中有陌生的气息渐渐飘远。
"唉……好一出苦肉计!"言语间,从竹林深处走出一名黄衫男子,青丝高绾,锦衣锻带,腰插银鞭,一双杏眼里满是笑意,他径直走到沈犹枫跟前,挑衅似的弯腰扶起苍风。
"叩见云座!"苍风和小丫鬟们又是一惊,齐齐施礼道。
李云蓦微摆衣袖,小丫鬟们立刻会意,悉数退下。沈犹枫则自始至终冷眼看着他,脸上寒霜未减。
"何必对你的属下如此刻薄啊!他们忠心护主,连本座看着也甚是艳羡呢!"李云蓦边说边在亭中坐下,"你这出苦肉计可是吓坏了小丫鬟们哪!"
沈犹枫斜瞥了一眼苍风,微一点头:"你先退下。"苍风顿时会意,一个飞身悄然隐没到竹涧深处。
沈犹枫动了动嘴角,顷刻收了怒色,眉宇间虽凌厉如霜,却让人很难猜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坐下来喝一盅吧!"李云蓦看着他,悠然道,"你我二人很久没有一起品茶了呢!"
沈犹枫放下手中宝剑,撩起衣襟落落大方地坐下来,右手拎起桌上茶壶,倒了一小盏,放至弧线优美的唇边轻轻一嗅,遂闭上眼,仰头一饮而尽。
"啧啧啧,品茶怎能像饮酒一般?敢情你对着我品茶就这么不乐意?"李云蓦笑嗔道,"此茶可是竹涧门特产的夜合花,翠竹开花命方终,可见此茶是如何珍贵了。"说完,他优雅地将小盏举至鼻端陶醉地一嗅,再轻启朱唇让茶香漫过舌尖,这才满意地放下茶盏,微微一笑。
"云座果然好兴致,翠楼闻香,竹涧品茶,就连宫中宴桌上的美酒,有一半都是云座的功劳呢!"
"哈哈……"李云蓦翘首笑道,"风座的真知灼见在面对我的时候,总是一股子酸味。"
沈犹枫微微一笑,不再反驳,他深谙以不变应万变之道。
李云蓦见沈犹枫表情冷淡,似乎心不在焉,脸色黯然下来:"也罢了,风座认为此茶不好,怕是寻到了更好的茶罢?"
"你此话何意?"
"风座有情致陪人屋顶赏月,倒无心伴多年的故交凉亭品茶么?"
"怎么?云座想主动承认让烟云跟踪我之事?"
"我可从来没想过隐瞒你啊!"李云蓦眨眨眼睛,笑容难以捉摸,"我只是好奇罢了,究竟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冷漠又不解风情的冰山如此上心。"
"这似乎与你无关罢!"沈犹枫端起第二盏茶,此次他双唇微沾茶香,至舌尖细品起来,之后微扬嘴角,照旧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哈哈——真是固执!"李云蓦放下手中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凝视着沈犹枫道,"你竟将龙鼎天下的大印都赠给了他,你可知道他是何人?"
沈犹枫的唇角飘过一个轻描淡写的弧度:"他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愿意赠给他。"
"想不到堂堂龙鼎联盟的风座竟会为了小乞丐动情,真让我诧异!"
"云座真是辛苦,既要游说万长亭,还要费力窥探本座的心思,以免落于人下,云座如此上进,主上若知道了,定会好好嘉奖于你。"
"风座口出贵言,何时变得这般了解我了?话说我还得多向风座讨教一二,比方说,你怎么就练成了一副处变不惊的死样子啊!"李云蓦坏笑起来,身体又前倾了几分,故意压低声音道,"私赠盟印乃是大罪,我若将此事告知主上,你猜他会有何反应?"
"随云座吧!"沈犹枫冷冷地拿起桌上的长剑,起身欲离。
"又想走?"李云蓦腾地站起身,脸上笑意尽散,"我倒要看看,究竟能不能胜过你!"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李云蓦疾退数丈,"刷"的拔出腰中长鞭,银影闪动,如灵蛇般直攻而来,沈犹枫敏捷地侧身一避,似早已料到对方的突施袭击,只见他随着长鞭的攻势左右闪避,身形灵动,却并不还招。
"你小瞧我不成!拔剑!"李云蓦见他只守不攻,怒喝道。
"你我二人若真拆招,这竹涧门可就毁了!"沈犹枫气定神闲地笑道。
"少废话!看鞭!"李云蓦青了脸,招式更狠几分,直将沈犹枫逼入亭外竹林中,李云蓦的内劲堪称奇特,十余招过后,只见那长鞭从沈犹枫肩侧急收而下,借着鞭尾的力道化成一股强悍凄厉的鞭风,如游龙穿云,矢矫而至,朝着沈犹枫手中的湛卢剑卷去。
沈犹枫见李云蓦挥鞭旁击,连连出招,遂眼神一暗,右手护住剑鞘,左手翻转紧握剑柄,"刷"的一声拔出长剑,当下左足踏上,一招"风卷荷叶"利落地钩住了攻势急骤的银鞭,鞭头真气流动,游丝一般滑下剑鞘,竟从半路弯将过来,直捣沈犹枫左手的剑刃。
沈犹枫翘首一笑:"云座莫非也看上此剑了?"
"谁稀罕这劳什子!"李云蓦眼角一横。
言语间,两人已拆了百余招,招式绵绵不绝,变幻莫测,两人势均力敌,相斗甫及,沈犹枫左手握剑,剑势气贯长虹,刚劲中翩灵绝妙,李云蓦鞭法诡谲,忽刚忽柔,变化无常,霎时间竟难分高下。此时方当正午,艳阳照空,满园翠竹似雨打芭蕉,黄沙飞舞,杂乱无章地发出凌厉的沙沙声,两人鞭剑相交,缠斗了近一个时辰,竟全无破绽,纵然胜不了对手,却也令对方奈何不得。
"哼!看来要逼你使出凤凰三诀,惟有用我的拂水飘绵了!"只见李云蓦眼中寒光一闪,招式骤变。
"你想以柔克刚,得先问问我的剑答不答应!"沈犹枫见他出手如电,招式竟是毫无保留,进退自如,两人旗鼓相当,若给他占得先机,极难平反,遂双足踏风,奔身向前,刹那间已剑交右手,改由左手握鞘,凌空一招"彩凤摆尾"破剑式,虚实难辨,剑刃上光芒闪烁,浮影若现,直刺李云蓦左肩。
李云蓦斜身闪开,长鞭犹如一条绵丝般抖出,先撄其锋,再化其刃,鞭头滚动,鞭身飞舞,恰似灵蛇乱颤,又如流水倾泻,圆转如意,飘渺不定。
沈犹枫寒剑轻摆,一一避过,剑气刚柔相济,似缓实急,攻势快如闪电,如何出招竟看不真切,李云蓦只觉耳边疾风飕飕作响,林中竹叶竟片片带风,如绿雪飘絮,旋转而下,真如彩凤摆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你既拂水飘绵,我便抽刀断水!"话音未落,沈犹枫已挥剑纵身向前,踏着竹叶飘絮的幻化灵动,吞吐开合,反挑剑花,以势如破竹之气刺开了李云蓦飘渺如云的鞭势。
李云蓦眉心一沉,迅速飞转鞭身,长鞭如银色旋涡般形成大小不一的圆圈,将沈犹枫牢牢地裹于其间,沈犹枫墨衣翩飞,随长鞭连转了几个身,青光闪动,湛卢宝剑不由自主地脱手上扬,飞旋出去,李云蓦展颜一笑,道:"我赢了!"话音刚落,只觉虎口发热,长鞭险些脱手,低头一瞧,只见鞭梢已然断作两缕,挥鞭的手腕竟无法再移动半寸。原来沈犹枫不知何时已化开了长鞭卷出的银色旋涡,毫无预兆地闪近李云蓦身前,右手紧抓长鞭鞭梢,运动真气牵制住李云蓦挥鞭的手腕,李云蓦纵然有无数的变招,已然动弹不得。
"你赢了?未必吧!"沈犹枫衣袂飘絮,眉眼含笑,左手则反击似地高举剑鞘,一瞬间,那把飞出的湛卢剑竟似与他心意相通,旋转着劈空直下,在李云蓦眼前不差丝毫地稳稳落入剑鞘。
李云蓦不觉面颊一热,恨恨道:"我又慢了你一步!"
"是我快了你一步。"沈犹枫说完,放开抓住鞭梢的手,撤了攻势。
"切!"李云蓦向后轻退数步,长鞭轻抖,收回手中,面颊竟烫得发烧,他心中虽有不甘,却不禁心生佩服,暗自寻思道:"沈犹枫的凤凰三诀只使出了第一诀便轻易地破了我苦心钻研的拂水飘绵,看来这些年来他并未懈怠,武学造诣已日臻完善,我与他自儿时起便数次争斗,先前只道他是运气比我好,总是胜我一招半式,没想到他是深藏不露,以他如今之境界,怕是在我辈之中堪称翘楚,已无人能及。"
沈犹枫见李云蓦呆呆地入神,一张清俊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禁莞尔一笑,神色也不似先前冷漠,他对李云蓦心中所想已猜出了九分,深知这个大名鼎鼎的云座素来争强好胜死要面子,定是输得心服口不服,不愿意开口承认罢了。李云蓦虽比沈犹枫年长一岁,却个性直率,张扬中稍显浮躁,不及沈犹枫沉稳内敛,相较之下,沈犹枫倒更像是兄长。
"云座是要在林中冥想呢,还是回来继续品茶?"
李云蓦闻声,猛然回过神来,只见沈犹枫已独自走回凉亭,悠然坐了下来,端着茶盏朝自己笑道。李云蓦脸上又是一阵燥热,唇角一动,刹那整理好被搅乱的心神,将银鞭插回腰间,一个飞身跃回凉亭,在沈犹枫对面稳坐下来。
"我与风座虽鞭剑相缠,所幸并未毁了这茶壶茶盏……"李云蓦瞥了一眼石桌上完好无缺的茶具,叹道,"否则这夜合花茶倒真是可惜了!"
"如今知道后悔了?"沈犹枫提壶打趣道,"这竹林不也毁了六成?"
李云蓦一时语塞,遂岔开话题:"主上吩咐之事,你可有结果?"
"不劳云座费心。"
"你整天跟着那小乞丐打情骂俏,怕是早把主上吩咐之事抛到九霄云外了吧?"
沈犹枫轻闻茶香,微微一笑,突然朗声道:"你们出来吧!"
顷刻之间,落絮凌乱的竹林深处走出两名纱衣少女,皆是粉黛娥眉,明眸善睐,翩然而至竟似仙子一般,那两名少女径直朝沈犹枫走去,沈犹枫并未回头,继续闲散地品茶。
"天风旗座下怜风,沐风参见风座,云座!"两名少女谦然施礼道。
"勿需多礼,你二人可好?"
"一切安好,属下多谢风座挂念!"两名少女笑道。
沈犹枫座下的四名心腹为一男三女,与李云蓦座下的三男一女正巧相反,更为不同的是,天风旗的四名直系杀手惟有武功高强的苍风常伴沈犹枫左右,怜,沐,舞三名少女则很少露面,但是,她三人武功虽平,却各有所长。怜风仁厚,乐善济施,在贫民中口碑甚好,自然对坊间传闻知之甚多;沐风通变,广交各路英豪,情报快且准;舞风妩媚,周旋于各大官商之中,极其擅于攻心,三人常年隐于市井,受沈犹枫直接调遣,除了风座本人,无人知道她们身在何处,有何行动。
"我只道你和苍风行苦肉计,没想到还有美人计啊!"李云蓦微惊,撇嘴酸道。
"云座靠嘴巴游说,我靠脑袋使计,并无冲突罢!"沈犹枫搁盏笑言,转头问道:"那两名白衣人现在如何?"
沐风上前道:"果然不出风座所料,两名白衣人一直在四处打听风座身份,翠楼一役后便暗中离去,属下遵旨早有部署,此二人对风座的身份仍是一无所获。"
"可曾查探到二人底细?"
"回禀风座,此二人并非燕城人士,也不隶属南方武林的任何帮派,属下一路追踪而去,发现两人途经东郊的普宁寺,之后陪伴一名少年往宣州方向而去。"怜风答道。
"何方少年?"沈犹枫皱眉。
"那少年轻功甚好,只是衣衫褴褛,行踪不定,属下已于丐帮核实过,帮中并无此人。"怜风摇头道。
"哈哈——沈犹枫,莫非又是你那乞丐小兄弟?"李云蓦闻言,竟忍不住拍手讽道,毫不避讳地直呼其名,"奇了!一个小乞丐也有随从跟着!"
沈犹枫看了他一眼,并未在意,反倒乌眸微闪,叹道:"宣州乃是南方武林各大帮派的聚集地,本座曾与那小乞丐交过手,其武功招式乃当今江湖见所未见,他虽下手狠绝,却出招灵妙,纵然这三人不隶属于行走江湖的大派,至少也是师承高人,系出名门。"
"你总是歪理一大堆!"李云蓦冷哼一声,兀自品茶,不再言语。
"怜风沐风,你二人知交甚广,可曾听说宣州的武学名门中有擅用毒和针的派别?"沈犹枫正色道。
怜风略一沉吟,道:"宣州城中的第一门派乃是唐多令的五刃世家,擅用各类兵器,其次是解连环的玉藻堂,擅使暗器,再次是谈孤雁的八声帮,专攻拳术,其他诸如震雷帮青裟门和霹雳教等,乃是一些江湖鼠辈,难登大雅之堂……"
"等等!"沐风突然眉心一动,打断了怜风的话。
"可是想到了什么?"
"宣州城内的名门姑且不论……风座可知妙法灵华,予归何处的传说?"
"但有耳闻……相传先皇天庆帝在登基之年,曾赴宣州神坛祭祀,竟然见到宣州西南面的山峦上出现奇景,于是有了妙法灵华,予归何处的感叹,回宫后便赐名此山为灵予……"沈犹枫寻思道,"这灵予山地处宣州西南约两百里处,享有水天生涯,幽木通灵的美誉,莫非……"沈犹枫顿了顿,眼中刹那浮现出光亮,"此山虽然闻名天下,却因为地势险峻,气候奇特,以至于多年来鲜有常人踏足,说起来,倒不失是个避世修行,潜心研习武学的绝佳之地。"
"风座英明,这灵予山幻木化境,奇花甚多,若是炼毒之人,自是取天地之精华,修凡俗之未及,那银针想必也是其独门所造。"沐风点头。
"是了!"沈犹枫悟道,"怜风沐风,本座需要灵予山的详尽情报,你二人即刻赶赴宣州查探。"
"领命!"二女诺下,只觉彩衣翩飞,暗香拂面,顷刻间人已消失无踪。
"啧啧……"一旁的李云蓦终于摇着头开口,"你天风旗的事我本不该插手,可是同为主上效力,有句话我尚需提醒风座……"说着,他呷了口茶,正色道,"此次主上密遣你我二人赶赴燕城,于我是为了笼络朝廷,此事我已办妥,于你则是为了牵制南方武林,你又办得如何,我不问,你心里自当清楚,这南方武林帮派众多,要想斟旋其间并非易事,名州武林大会即日便至,你居然还有闲心去查探那个灵予山的小乞丐?难道风座真要等到南方武林各派联手,致我盟于孤立之境才肯罢休么?"
"多谢云座提醒,你既已道明不管不问,那我天风旗的谋划行事便自有主张。"沈犹枫双眉微挑,却并不生气,一双墨黑的眸子如碧水寒潭,深不可测,"今日我在你眼前下令布局,乃是出于信任,你我相交多年,也曾生死与共,我的处世为人如何,你再清楚不过,主上所令之事,我自有分寸。"
生死与共么——
李云蓦不觉心中一动,向沈犹枫凝望半晌,叹了口气,道:"我总是和你明争暗斗,不知何时才有真正联手之日?"
"龙鼎联盟的风云影三旗一直都连为一体,否则我盟今日也不会雄踞大半个江湖,只是云座不愿承认罢了……"沈犹枫笑道,眼中竟是神采飞扬,照得四周的乱竹繁花暗无颜色。
李云蓦被说中心事,欲申辩又觉得此话在理,索性不再纠结,哈哈一笑,道:"想来是我多虑了,见风座如此游刃有余,定是胜券在握,我猜苍风现在该是向那玉藻堂的探子诉苦去了罢!"
沈犹枫眼角带笑,含而不答,只轻举茶盏送到唇边,神色令人捉摸不透:"果然……要到这第三盏茶,方才品出其中真意。"
"何种真意?"李云蓦饶有兴致地问。
"禅意。"沈犹枫莞尔一笑。
"禅意?"
"虚空为玉盏,云水是生涯,着意尝来淡,随缘得处佳。"沈犹枫轻吟道,又是一个不经意地仰头痛饮,待唇角余香,手中茶盏已空空如也。
李云蓦望着他举手投足间的正清和雅,竟不由地呆了。
九毒 上卷 • 龙鼎风云 第四章 灵予 • 画心
章节字数:11146 更新时间:09-01-06 01:29
九毒和两名白衣人一路快马向南,到达宣州时已是静夜沉沉,溶月通彻,三人并未停驻,折而向西,过了一岭,遂入灵予山之境。穿过山脚草场,三人弃马上山,一路上轻功飞纵,加之熟悉山道布局,不多时已过山腰,回眺来时山景,只见树影重绰,苍苍峻拔,沿途山路隐于这夜色之中,更显复杂曲折,虚实难辨。
又行了半个时辰,便见古松幽柏千余章,挺直端秀,凌霄而上,林中依稀可辨灯火,待到再前行数里,只听泊泊的流水声乍响,眼前灯火骤亮,灿若云荼,这林子深处竟是碧园香径,温泉环绕。
"少主,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不如在此歇息,沐浴更衣后再入天门不迟。"其中一名白衣人道。
"也罢,你二人不用跟着了,先回天门复命。"九毒径直朝碧园走去。
两名白衣人对望了一眼,心知这少主是个鬼灵精,倘若让他再次溜下山,那此行便又前功尽弃,遂道:"小奴待护送少主回了天门之后再行告退。"
"此处已是灵予山境地,我既已答应了回去,你们还怕我跑了不成?"
"小奴不敢。"两人慌忙垂首。
九毒冷哼一声,道:"一人留下来,另一人速去复命,我不想让师父担心。"话音刚落,人已踏入园中,立时便有十余名小婢恭迎上来。两名白衣人这才松了口气,悉数照办。
小婢们浅笑着朝九毒围拢来,皆是淡妆秀面,雪裹琼苞,浑身含着清冷之气。
"许久不见,你们可好?"九毒粲然一笑。
小婢们低头施礼,却并不答话,只含笑簇拥着九毒进了大殿,绕过殿中的寒梅画屏,穿过灯台高悬的隐蔽回廊,只听涓涓流水声更为清晰,又行数步,便觉眼前豁然开阔,那回廊的尽头竟是一座更为精致的大殿,殿中落着一池清泉,烟雾缭绕,轻纱飘舞,弥漫着消魂嗜骨的奇香。
小婢们小心利落地褪去九毒那身破烂肮脏的衣服,九毒并不避忌,待身上衣物除去,他走近池边,纵身一跃跳了进去,只听扑通一声,迷蒙的烟雾中飞溅起无数朵水花,之后又是一阵哗啦啦的戏水声。小婢们半卷纱帘,低头悄声退至殿外,齐齐立在门口候命,始终未发一言。
九毒独自一人在这碧水清池中好不快活,时而从水中调皮地钻出脑袋,时而又沉下水面,吐出无数个大小不一的气泡,待到耍累了,遂游到池边的麒麟出水口,仰头靠在池壁上,懒懒地闭上眼,任麒麟嘴里倾泻而出的温泉水肆意从雪白如玉的肌肤上淌过,不经意间,他脑海中竟闪过一个人的身影,玄衣墨发,坦诚地朝他扬了扬手中的馒头,忽然,那人又眼神突变,凌厉地举起宝剑,再下一刻,便又回眸一望,眼中尽是宠溺……
"沈犹枫……"九毒轻声呢喃,缓缓地抬起浸在水中的双手,入神地打量起那枚龙鼎天下的印章,此印他寸步不离身,即使沐浴更衣也未曾离过手,不多时,他那粘着湿漉漉乌发的小脸上,竟浮现出一抹如梦似幻的笑意,并不清晰,却极其美丽,渐渐地,那张小脸连同他全身的冰肌凝骨都漫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九毒恍然一呆,翘着小嘴上了岸,拉过搁在池边的丝袍披上,小婢们低头而入,小心翼翼地服侍他更衣。
一个时辰后,小婢们面飞红霞,簇拥着一个极其俊美的少年从内殿走出,立在殿外的白衣人看见他,一时呆了。
眼前的少年九毒相较之前那个小乞丐简直判若两人,只见他头戴束发盘璃银缨冠,一袭纯白色的织锦雪玉长衫,腰间系着白蟒穿云璎珞带,外罩攒花貂毛紫金袍,脚登碧玉青缎小朝靴,身形如仙,翩然若飞;再细瞧那张干净剔透的面貌,发若乌漆,目似明星,睫如蝶翼,丹唇带情,顾盼神飞全在墨画一般的眉梢,时笑时嗔则悉堆流光溢彩的眼角,那浑然天成的精致绝美之中,含着见之忘俗的乖邪灵动。
"愣着做甚!"九毒见无数道目光呆呆地望着自己,脸一红,笑嗔道,那名白衣人这才恍然惊醒,他不是没见过自家少主的面貌,只是每回瞧见都有不同的味道,似乎除了自己的圣主——那个性情冷僻的毒圣,这灵予山上的每一个人,都无法逃避地会被他心甘情愿地蛊惑。
"走罢!回天门!"九毒箭袖一摆,径自向园外走去。
"是!"白衣人顿了顿,又道:"少主,那群小婢……"
九毒停下脚步,斜了一眼白衣人:"她们又聋又哑,你当我会怎样?"
"小奴多虑。"白衣人住了口。
九毒回头望了一眼那群小婢,幽幽地叹了口气,直奔山顶的天门而去。
*********
燕城。苍风正坐在无情画舸的厢房里独自喝着闷酒,只听一阵笑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不多时,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掀帘而入,瞧他衣饰装扮华丽,想是贵胄子弟。
"这位兄台怕是走错了门罢!"苍风径自提壶斟酒,并未抬头。
"我找的就是你。"
"喔?"苍风撇嘴冷笑,"我不记得和你曾经相识。"
"我却认得阁下。"男子并不介意,笑着在苍风对面坐下,道:"阁下身为天风旗座下的第一高手,该是深得风座宠信,委以重任,为何如此苦闷,在这里借酒浇愁?"
苍风无奈地一笑,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又是两杯烈酒下肚,似醉非醉道:"你……也来看我的笑话……"
"阁下英明一世,怎的到了紧要关头却如此糊涂呢?"那男子摇头叹道,"阁下若肯听我一言,心中郁结自然会解。"
"你?"苍风抬起醉眼望向他,讽道:"你又是何人?"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阁下解开心结。"那男子一边说,一边试探着拿走苍风手中的酒杯,正色道:"如今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像阁下这等英雄只有寻得明主才会有用武之地,若能跟随明主,自能大展鸿图,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苦闷的境地!"
"啊哈哈哈哈……"苍风凄然大笑,"那你倒说说看,何人才是明主呢?"
"我主人爱才惜才,对下属礼遇有加,绝不会让阁下遭遇沈犹枫那般怒斥苛责。"男子直言不讳。
"哼!"苍风浓眉一挑,疑道:"你怎知沈犹枫怒斥苛责于我?"
"实不相瞒,我乃玉藻堂副堂主白元逊,受堂主解连环之命赴燕城办差,之前阁下在竹涧门内所遭遇的一切,我所幸瞧得清楚。"
苍风闻言,猛然拍桌而起,难以置信地喝道:"你一直藏在竹涧门内窥探?"
"没错。"白元逊点头道,"玉藻堂本就精通暗器,擅于暗杀,要想在暗中查探某事不过是区区小菜一碟。"
"你如今才来告诉我,不怕我一剑杀了你么?"苍风嗖地拔出宝剑架在白元逊颈侧,眼中杀意弥漫。
"呵呵,你若真要杀我,就不会在此喝闷酒了!"白元逊波澜不惊,缓缓地推开自己颈侧的宝剑,笑道:"阁下心中所想,我已了然九分,那沈犹枫不仁,你又何必忠心相随呢?"
苍风呆了呆,遂收回宝剑,神色亦是又怒又苦,不甘道:"我等忠心护主,他却屡次苛责于我,我苍风自幼习武,即使称不上武林翘楚,至少也算年轻有为,他却倚仗风座身份对我等轻之蔑之,想我堂堂七尺男儿,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说着,他掌风一劈,那酒桌顿时断作两半。
"阁下说得甚是,就连我这个外人见到,也颇感忿忿不平!"白元逊见苍风终于道出实情,喜道:"白某身为副堂主,一直游历在外为玉藻堂寻觅可造之材,苍风阁下的武艺和抱负着实让白某另眼相看。"
苍风眯起眼睛,面露迷惑之色,试探道:"白堂主的意思是?"
白元逊道:"事情既已挑明,白某也就直说了,你若入了我玉藻堂,有我这副堂主为你做担保,堂主他自然不避嫌隙,对你委以重任,从此以后你再也不必瞧沈犹枫的脸色办事,岂不甚好?"
苍风沉思片刻,皱眉道:"白堂主言之有理,玉藻堂乃是南方武林响当当的名门大派,若能为堂主效力,倒是我苍风的荣幸,只是……"
"阁下是担心会被天风旗以叛徒之名斩草除根?"
"白堂主果然是明白之人。"苍风犹豫着点点头。
"那倒无妨!"白元逊摸着下巴笑道,"阁下既入了玉藻堂便是我堂中兄弟,玉藻堂高手甚多自会保阁下周全,何况我堂与五刃世家和八声帮也素有交好,他龙鼎联盟纵然野心勃勃,今时今日也不敢轻举妄动,与我整个南方武林为敌。"
"听闻白堂主一席话,苍风心结顿解,何有不答应之理!"苍风终于展开眉头,意味深长地笑道,"我还有一事不明,还望白堂主坦诚相告,这天下豪杰甚多,白堂主若是伯乐,又为何只相中我这一匹千里马呢?"
"阁下如此聪慧,怎会不明其中所以?"白元逊站起身,反背着双手步至窗前,若有所思道:"龙鼎联盟已经广发英雄贴,武林群英会将在下月初一于名州轩辕台举行,届时,各路英雄豪杰将汇聚名州,我南方武林各大帮派也将从宣州赶赴名州打擂,据说连朝廷都会广派兵马,为武林群英会造势,九千岁万公公也会到场观战,此等盛会不仅是我玉藻堂脱颖而出的好机会,更是你我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白堂主是想让我在那名州武林大会举行之时上台打擂?"
白元逊点头笑道:"那英雄贴上红纸黑字写得明白,以武论友,请天下人见证,最终的胜者将有资格号令群雄,独步江湖,他龙鼎联盟虽统领北方和中原武林,倘若战败,也会甘愿臣服,并将湛卢宝剑奉予新任盟主。"
"想不到我为天风旗鞠躬尽瘁,到头来连龙鼎联盟广发英雄贴这等大事,我也浑然不知!"苍风闻言,不觉怒火填膺,忽而又担忧道:"若跟沈犹枫正面交锋,我可不是他的对手啊!"
"非也,你不必与他正面交锋,更不必代表玉藻堂出战,因为你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获胜夺得宝剑……"白元逊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低声道,"你的目的在于走捷径。"苍风苦笑道:"我尚有捷径可走?"白元逊道:"作为天风旗的直系杀手,龙鼎联盟的得力棋子,你苍风便是那捷径,这就是我之所以相中你这匹千里马的原因。"
苍风笑而不言,心中已是明白了九成。
白元逊又道:"我玉藻堂的解堂主若论武功早已是江湖前辈,那五刃世家的唐庄主,八声帮的谈帮主,又有哪一个不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不过,龙鼎联盟的风云影三旗座皆是实力庞大,绝对不容小觑,更不必说盟主墨台鹰了,若几方真较量起来,定是难断胜负,但是……"白元逊顿了顿,狡猾地一抽嘴角,笑道:"倘若你这个天风旗座下的第一高手能反向杀他个措手不及,我们的胜算便会多了几成,到时候武林盟主之位和湛卢宝剑自然唾手可得。"
苍风目光一闪,道:"白堂主是让我详装回到沈犹枫身边,待到打擂之日再突然剑指天风旗,倒戈相向,与玉藻堂来个里应外合?"
"孺子可教也!"白元逊笑意更甚,"白某果然没有看错人。"
"那要如何杀他个措手不及?光凭武艺只怕不够罢?"
"此事我玉藻堂早有部署,到时自会与你联络。"
"果然是只老狐狸!"苍风暗自寻思,这白元逊对他想是还怀有芥蒂,这招策反是在考验他苍风是否真心投入玉藻堂门下,若他是真心背叛龙鼎联盟,那玉藻堂在武林大会上便能人利双收,若他是假意投靠,届时自会被拆穿,对玉藻堂而言也并无损失。
苍风抬起眼,凝视着白元逊那张略显沧桑之色的脸,那张脸虽然笑意弥漫,却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卑鄙狠辣,苍风不禁捏了把冷汗,却心知早已没有退路,当下紧握剑鞘,凛然笑道:"一切就依白堂主之计行事!"
*********
灵予山自山腰的温泉一路向上直至山顶,皆为天门所辖之地,出了碧园外的松林,道路也就变得开阔起来,九毒和白衣人如两只灵巧的白燕在整齐的石阶上飞走,只一柱香的工夫,便见眼前高高矗立着一座巨大的汉白玉雕花牌楼,三扇火焰冲天柱式的石牌坊皆饰有美玉琉璃,直插云霄,中间那扇牌门上铭刻着扁额,上书行云流水般的四字"灵予洞天",此牌楼乃是天门的正门入口,盘龙踞凤,鹤飞燕舞,极其壮观。
霎时间,便有一行年轻男子踏着石阶而下,谦恭地到门前迎接,皆是腰配短剑,一袭白衣。
"恭迎少主!"
"师父呢?"九毒并未停下,径自匆匆向前。
"圣主仍在剪雪阁。"那行白衣人转过身,紧随其后答道。
九毒轻咬朱唇,暗自加快了脚步,又行片刻,只见四周怪石嶙峋,纵横拱立,九毒熟练地穿过石洞,似行八卦之向,转眼已将那行白衣人甩在了身后,绕阶行至百果园,只见稻花桑榆,树稚新条,一片繁茂;再行数步,渐向东面,便上了羊肠小径,四周佳木茏葱,奇花烂灼,藤萝掩映;待穿过小径,又是平坦宽阔的大路,路的尽头乃是天门信徒居住的醉梦山庄,只见眼前数座亭台楼阁,雕门绣槛,镜湖环抱,游廊曲折,掩映在大片的梨花海棠芭蕉之中,当真华美致极。
"少主!"一声轻唤从身后传来,九毒停下脚步,转身笑道:"我就知道回醉梦山庄第一个见到的人,肯定是你!"
"扶桑见过少主!"只见西院的海棠花丛中走出一名青衣少年,玉面丹唇,眉目如画,气质虽沉默淡雅,却观之可亲。
九毒上前拉过他的手,笑道:"扶桑,我走这些日子,师父多亏你照顾了!"
"这是扶桑该做的,少主勿需客气。"
"你为何对我这么生分了!"九毒噘嘴,"我说过,私下里你叫我九儿便可!"
扶桑淡淡一笑,抽回被九毒握住的手掌,漠然道:"少主快去剪雪阁罢!"说完,他径自离去,未再看九毒一眼。九毒眼中尽显迷惑之色,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扶桑远去的背影,遂箭袖一摆,直朝剪雪阁而去。
剪雪阁座落在灵予山的无忘峰上,位于天门的最高处,也是天门的圣主,九毒的师父毒圣清修闭关之地。九毒越向高处走,周围的景致更显变幻莫测,一路盘蔟曲折,穿花度柳,待过了水声潺潺的离恨天阕,便见飞瀑泻玉,青溪叠翠,景致刹那变得幽静淡雅;又行数步,已身在云雾环绕之中,只见一座木栅吊桥飞架在两座高耸的山崖之间,桥下乃是深渊幽潭,桥尽头竟看不真切,九毒正欲过桥,忽见桥那头远远地跑来一个人影,九毒不禁展颜一笑,之前因为扶桑的冷淡所留在心中的郁结竟刹那间烟消云散。
"九哥哥!我的好哥哥……你总算回来啦!"那人影跑到九毒跟前,蹦蹦跳跳地抱住九毒的肩,又惊又喜地连连嚷嚷,原来是个比九毒年纪还略小些的美貌少年,身着一袭红袍,登着厚底大红鞋,面若春花,语言含笑,举手投足尽显天真伶俐。
"连翘,见到你这般猴样儿,我才安心。"九毒耸耸肩,调侃道。
"咦?"连翘一愣,不解道,"为何啊?喔——"他眯起眼睛,笑着搂住九毒的脖子,"你在后悔没带我下山?嘿嘿,我早说了让你下山带上我嘛,你每回都自己溜掉!"
"下回一定带上你!"九毒凑到他耳边轻声笑道。
"一言为定,不许赖皮!"连翘放开九毒的脖子,俏皮地伸出手掌,九毒落落大方的跟他手掌相击。
"九哥哥,山下好玩吗?"连翘一边说,一边拉着九毒朝云雾深处走去。
"好玩极啦!"九毒笑道,"尤其是大宗的京师燕城,美景美食甚多,人也好玩!"
"人?"连翘眨眨杏眼,"你可是遇到了有趣之人?嗳——这是何物!"正说着,只见连翘眼中亮光骤闪,一把拽过系在九毒腰间的金印,那印被九毒用五彩丝攒成花结系在腰侧,连翘边瞧边念道:"龙,鼎,天,下……",他迷惑地摇了摇头,"这玩意从何而来?"
"一个朋友赠给我的……"九毒喃喃道,思绪有些飘渺起来,"咱们在灵予山上近乎与世隔绝,殊不知大宗天下早就分崩离析,乱世硝烟,那龙鼎联盟已盘踞大半个江湖了,或许不久以后……"九毒顿住,不再往下说。连翘不甘,追根究底道:"不久以后怎样?"九毒一垂眼睑,瞧着连翘双眸扑闪一头雾水的模样,不觉心中好笑,遂道:"有些事情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快带我去见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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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翘深知自己那九哥哥的脾性,也不再多问,两人有说有笑地穿过栅桥,拨开云雾,遂见萝薛倒垂,落花浮荡,转过山怀,于轻烟之中再前进数步,眼前豁然开阔明朗,直直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大片如雪似雾的粉色桃林。此时正值暮春,桃花绚烂盛开于云烟树砂之间,如喷火蒸霞一般。桃林尽头座落着一楹幽深小阁,门额题字"剪雪无忘",阁上绿窗油壁,风卷薄纱,游廊立于阁前,木梯扶阶而上,此处正是毒圣所居的剪雪阁,在此煮茶操琴,其清雅离尘乃无任何亭台楼宇所能及。
"九哥哥,你看这个……"连翘走到阁外的石桌前,端起一盘早已备好的桃脯如意糕,小心翼翼地递给九毒。九毒笑着伸手接了,每次他溜出去玩耍,回山之时为免毒圣责罚,都要备上一盘师父最喜欢的点心亲自送去,连翘从小同他一起长大,自然了解他这规矩。
九毒顺着游廊步入,悄无声息地沿着扶梯独自走到阁门前,刚想伸手敲门,忽又犹豫起来,他深知师父的脾气,自己屡次偷跑下山,此次又一去就是数月,师父纵然再疼爱自己,想必也不会轻易做罢。这样想着,他下意识地把耳朵凑近门缝,弯下腰想听听屋里的动静。
"杵在外面做甚!还不进来!"屋里突然传出一个严厉的男声,音质浑厚通透,极具磁性。
九毒一惊,立刻后退数步,只见两道紫檀木门"腾"的一声向外齐齐开启,未见其人,却从屋内飘出一阵空谷幽兰的奇香。九毒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地吐出,含笑踏入门槛内,脆声道:"师父,这天刚亮,九儿见您屋内没声,只道您还未起身,不敢贸然进来,怕叨扰了您歇息。"话音刚落,九毒身后的两扇紫檀木门竟随着一股无形无感的气场由外向内自行关上,屋内的人却兀自沉默。
"师父……"九毒嘟起嘴,一脸委屈地走进里屋。
这剪雪阁的布置极其清雅,四面墙壁皆是雕空玲珑紫檀木板,悬有水墨丹青数幅,花鸟虫鱼、山水人物皆有。小窗幽糊,绫纱轻覆,窗边置放着丝竹弦琴,幽竹寒梅点缀半壁,东面矮桌上备有考究的茶具棋盘,西面则架着水墨画屏,画屏后便是毒圣的起居卧榻。屋正中落着一方条形青玉案桌,桌上安置水粉笔砚,供设暖灯。此刻,一名中年男子正伏于案桌前提笔作画,那男子约三十八九岁的年纪,身着织锦石青云缎袄,墨发珠髻,相貌极其俊雅,气质则不怒自威,玉树临风,全身上下皆透出冷傲恬淡的风骨,这男子正是天门的门主毒圣。
"师父!"九毒见毒圣专心作画,似乎并未在意自己,遂放开胆子又走近了些,再次朗声唤道。
"知道回来了?"毒圣突然开口,语气严厉却没有丝毫责备,只是仍旧未抬头。
"恩……"九毒支吾着,眼珠一转,笑道:"师父,九儿瞧您作画辛苦,亲自做了点心给您提提神,这可是您最爱吃的桃脯如意糕,九儿知道您素来口味清淡,便特地加了些莲子和桂花,化去了桃花蜜的甜腻味,您可一定要尝尝啊!"
毒圣闻言,眼角划过一丝笑意:"真是你亲手做的?"
"九儿吩咐连翘做的……不跟九儿做的一样嘛!"九毒狡黠地眨眨乌黑的眼睛,顷刻语气一软,道:"师父尝的是九儿认错的心意,九儿自知今次又做错了,不该让师父伤心挂念,还请师父原谅……"说完,他抿着自己好看的唇,满脸都是委屈之色,神态颇教人怜爱。
"在为师面前就不要老是用这招了!"毒圣叹了口气,威严冷淡的神色缓和了下来,问道:"此次下山可有乔装?"
"有啊……"九毒见毒圣全无怒意,心中不安瞬间一扫而光,认真道:"九儿谨记师父教诲,每次下山定要乔装改扮一番,亦从未报过师父名讳,师父请放心,无人认得九儿。"
毒圣闻言,沉默着点点头,目光始终未离开案桌上的画卷。
"师父为了作画,又是一宿未眠?"九毒仰头望了眼案桌,皱眉问道。
毒圣不答,只见他手中握着朱砂笔,两道厉眉紧锁,目光深邃宛如月落幽潭,待到下笔之时又是极其风雅潇洒,那仪态令人见之忘俗,片刻之后,他悠然起笔,凝神瞧了一会儿,垂首向九毒道:"你过来!"
九毒见师父让他过去,想是又要让他论画,便知师父已对之前自己偷偷下山的事不再追究了,遂心中大喜,乖巧地走到毒圣身边,低头看向那幅画,不由得一愣,只见洁白的一张宣纸上,烟尘轻笼着一大片如霞盛放的桃林,色彩明朗,意境脱俗,与之前见到的那幅天庆帝的遗墨《桃花芳菲图》相比,落笔更加精细,上色更为绝妙,神韵则更显栩栩如生,只是——
"九儿,你觉得为师此画如何?"毒圣幽幽地开口问道。
九毒适才惊觉,心中竟有些迷蒙起来,语气却仍是调皮:"师父是想听真话呢还是假话?"
"为师要听你的真实感受。"毒圣宠溺地一笑。
九毒微一沉吟,抬头道:"九儿深知师父擅长画桃花,且朵朵精妙逼真,韵致奇佳,因此九儿认为,师父此画若论画技已是巧夺天工,世上无人能及,只是……"九毒突然顿住。
"只是什么?"毒圣侧眼望向他。
"只是……似乎差了点什么……"九毒寻思道。
"说下去……"毒圣搁下笔,扶案而坐。
"似乎……师父画的桃花明艳有余,却情思不足……"说着,他瞥了一眼毒圣,不再言语。
毒圣眉间一动,不经意地竟微微恍了神,原本平静无痕的心湖仿佛被这孩子投了一粒石子,从而激起了些许涟漪,"为何不说了?"他见九毒突然停了口,遂柔声问道。
"徒儿怕师父生气……"九毒嘴角一动。
"但说无妨!"毒圣并未介意,语气又柔了半分,"你倒跟为师说说,这桃花如何情思不足?"
九毒想了想,直言道:"就好比一个倾城倾国的美人断了念想,变得无欲无趣亦无情,心中再无波澜一般。"
毒圣呆住,渐渐地拧紧了眉,眼中竟漫过刺骨凝冰的凄凉之意,九毒见师父神色突变,骤然一惊,忙捂住嘴,低声道:"九儿失言,师父莫怪罪!"
"你……何罪之有?"毒圣叹道,俊雅的面容渐渐地收了凄凉,却猛然站起身,提起案桌上的朱砂笔,重重地交到九毒的左手上,厉声道:"握好了!"九毒惶惑地接了,只见毒圣伸出左手,温暖的手掌紧紧地包住九毒提笔的小手,一大一小两只手悬于纸上,毒圣冷然道:"为师教你如何画桃花。"
"师父……我……"九毒顿时手足无措,一双美目呆呆地瞅着毒圣。
"落笔要轻……"毒圣对徒儿的惶惑视而不见,凛然立于九毒身后,前胸紧贴着他单薄的后背,手臂从后环着他的肩膀,左手则带着那只微微颤动的小手轻沾朱墨,在纸上的一株桃树枝头点了朵粉色的花芯。
九毒脸一红,手颤抖得更厉害,心中扑腾乱跳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勾形描边要细致,不可三心二意……"毒圣兀自朗声道,似乎并未在意徒儿的情绪变化,"上色要均匀,心中要平和疏淡……"
"师父……"九毒呢喃着,回过头呆望了毒圣片刻,见师父眼角低垂,兀自凝神作画,他暗自寻思着师父之前所言,遂不再分心,埋头一笔一划地专心绘着,片刻后,他闭上眼睛,任心随笔动,脑海中竟刹那浮现出天庆帝的遗墨《桃花芳菲图》的影子来。
毒圣渐觉徒儿颤抖的手指不似先前那般僵硬,似乎全身都放松了下来,遂侧目一瞥,只见九毒双眸微阖,唇角带笑,两道如墨画般的秀眉时而深蹙时而舒展,似是沉浸在自个儿脑海所浮现的幻象中。毒圣莞尔一笑,落笔也更为随意潇洒,似是要将心中一直郁结难书的感情全都倾注那只灵动的小手上,又似乎要让眼前这个孩子代替自己画出感情来。
一柱香的工夫过去,毒圣松开手掌,九毒搁下笔,睁眼望向那幅画,刹那间竟瞧入了神,师徒二人同绘的桃花相较之前竟平添了几分鲜活的韵致,葩吐丹砂如崇光泛彩,玲珑剔透似春雪飘摇,细品轻嗅,那花枝竟好似含着朦胧的情愫,隐隐地绽放出沁人心脾的麝兰奇香。
"嘻嘻!真妙!"九毒不禁拍手笑道,"师父,如今这桃花果真含情了!"他之前专心作画,并未察觉自个儿的脸颊已是秋月照水,粉霞绚烂,此时又见画出的桃花如此精妙,心中自是十分得意,一弯俏唇乖巧地轻抿着,似怜非怜,似喜非喜,万种情思全都挂上了眉梢。
毒圣笑望着他,不觉心中一动,霎时间竟是又怜又爱。
毒圣一生共收过三个徒儿,大徒儿血竭深得他真传,可谓研习奇毒的天才之人,却因嗜毒如命,年方十六便早早夭逝;三徒儿连翘年岁尚幼,且性情粗枝大叶,为人单纯迟钝,虽是他的开心果却难成可造之材;惟独二徒儿九毒,从外到内继承了他的风骨气度,不仅生得聪慧伶俐,与他少时甚为相似,更难得的是,这个徒儿颇能读懂他的心思。天门信徒甚多,多是对他这个门主又敬又怕,只知依命行事,唯唯诺诺,惟有九毒善解人意,不仅摸透了他的脾性,更是常常一语道破他心中所想,令他深感欣慰,所以一直以来,毒圣对九毒乃是青眼有加,万般宠爱。
"师父就是师父,教得九儿也能妙笔生花了!"九毒眨眨眼睛,亲昵地挽起了毒圣的手臂。
"油嘴滑舌!就会拍师父的马屁!"毒圣笑嗔道,心中豁然开怀,也不禁调侃了起来。
"师父高兴,九儿才会高兴,九儿高兴,话也就好听咯……"九毒边说边端起放在案桌上的桃脯如意糕,举到毒圣眼前,笑道:"请师父尝尝罢!"
毒圣宠溺地一笑,拿起茶盘里的玉箸,刚要伸筷去夹,突见一道金光刺进眼眸,毒圣双眉一凛,一个反手如光似影般探向九毒腰间,九毒只觉身上有物被探了去,待回过神来定睛一瞧,只见毒圣神色大变,掌心已然落着一枚金印。
"师父!那是——"九毒失口叫道,见毒圣神色凌厉,不禁心中一慌。
"你有事瞒着为师?"毒圣目光骤沉,厉声问道。
"九儿不敢欺瞒师父……"九毒垂下头,声音却越来越轻。
毒圣冷笑一声,长袖一摆,摊开掌心仔细端望起那方金印来,忽见印底篆刻的"龙鼎天下"四个大字,他猛然一呆,眉宇间刹那惊怒交织,神色竟是万般复杂,令人难以捉摸。
"这印做何解释?"良久,毒圣才缓缓地开口,语气凄厉至极。
"我……"九毒欲言又止,小脑袋瓜里快马加鞭地思索着对策,却终究不忍再作欺瞒,更知道自己没有任何事能瞒得过毒圣,遂坦然道:"此印乃是九儿在燕城时结交的一个朋友所赠。"
"朋友?"
"是。"
"他是何人?又为何赠你此印?"毒圣神色阴郁,冷笑更甚,"你可知此印本归何处?"
"此乃龙鼎联盟的盟印……那个人……他既拥有盟印,想必在龙鼎联盟里亦是位高权重,九儿虽不知他的具体身份,却明白……他……他不是坏人……"九毒语气虽轻,却隐含着倔强。
"还敢狡辩!"毒圣厉声喝道,神色亦如寒冰刺骨,"龙鼎联盟……"他冷冷地呢喃着,那双凄厉的怒眼中隐隐浮现出落寞之色,"为师倒问问你,你可曾跟他拆过招?又可曾在他面前提过有关为师的只言片语?!"
九毒心中一凛,满脸皆是委屈迷惑之色。从小到大,师父在他心里都是一派俊雅恬淡的模样,虽然教诲严厉,却从不轻易动怒,即使他屡次偷跑下山,师父也从未真正追究过。现如今,师父竟因为这枚金印而一反常态,对他横加指责,九毒自然始料未及,若早猜到师父见到此印会如此生气,他定会妥善收藏,绝不会将此印悬于腰间。九毒越想越觉得后悔,又感到师父动怒定有原因,此印决不寻常,他心中苦闷不堪,既懊悔又担忧,遂眉头深锁,沉默不语。
毒圣将那枚金印收入袖中,转身步至窗边,他反背起双手,闭上眼长叹了一口气,陷入遥远的凝思追忆之中,良久之后,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如烟尘般飘渺,寒潭般冰凉。
"去洗泪崖面壁思过,没有为师的旨意,不许离开半步!"
九毒闻言,脸色刷地变得惨白,一双美目顷刻间黯淡下来,眸中神采全无,他狠狠地咬着丹唇,并没有替自己辩解,也没有恳求毒圣原谅,而是缓缓地收回落在毒圣背影里的目光,神色令人难以猜透,之后,他虽然全身颤抖得厉害,仍是倔强地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地推门而出,始终未发一言,也未回头再看一眼。
九毒 上卷 • 龙鼎风云 第五章 洗泪 • 再别
章节字数:8763 更新时间:09-01-20 01:19
竹涧门。
沈犹枫和李云蓦在暖阁内盘膝而坐,一面品茶一面畅然对弈,两人跟前铺着一张龙凤檀木四方棋桌。沈犹枫身着玄丝长衫,轻摇折扇,神态闲散地把玩着手中的黑子,李云蓦则手执白子,烦躁地皱着眉。此时棋盘上的黑子已如星屑散落,白子的气数亦被黑子毫不留情地牵制住,李云蓦苦思对策,力争边角,自北向南终于寻得一方突围的棋路,不禁心中骤喜,夹着那枚白子潇洒地一下,棋子尚未离手,他偷偷抬起眼角瞥了一眼沈犹枫,见沈犹枫正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眼神虚虚实实令人难以捉摸,李云蓦不觉心中微乱,目光一凛,竟久久不肯落子。
"云座的手指似乎被这枚白子粘住了?"沈犹枫见李云蓦举棋不定,心中好笑,遂道:"你走这步足足花了一盏茶的工夫罢!"
李云蓦冷哼一声,暗自寻思:"好个笑里藏刀的沈犹枫,想用激将法让我尽快落子,哼!我偏不遂你的愿!"当下眉心一横,竟大方地收回手,略思片刻后,转而将那枚白子落在了棋盘的禁着点上。
沈犹枫坏笑道:"云座将子下在禁区之内,对我们彼此都没有好处,你当真宁愿自己吃亏也不肯便宜我一次么?"
"你怎知我这步棋会吃亏呢!"李云蓦撇嘴一笑。
果不其然,李云蓦的白子虽在布局上处于下风,但这步棋却令白子从众多黑子的封杀中幻化出一个棋眼来,又行十余步之后,那白子竟由原来的一个棋眼幻化成两个,在五十着之内与黑子展开剧斗,再行数步,白子逐渐占领棋盘腹地,黑白双方竟逆转局势,彼此形成不能杀死对方的局面。
"棋盘如战场,只有生与死的搏杀,你的黑子已将我大部分白子围赌封杀,我又何必执着于死棋?"李云蓦松了口气,悠然端起茶盏,不禁有些得意起来,"我唯有弃子保住这枚唯一的活棋,挺而走险制造棋眼,方能扭转岌岌可危的局势,置之死地而后生。"
沈犹枫微微一笑,淡然道:"云座勇气可嘉,值得佩服,只是这兵行险招的代价可不轻啊!"话音刚落,只见他目光骤沉,猛然收了折扇,伸出指尖迅速夹起一枚黑子,从斜角长刺而入,在白子禁地的交叉点上凌空一落,看似弃了腹地,却恰恰使出了一招极其精妙的连环劫,霎时间,腹地中的白子竟如瓮中之鳖,被黑子悉数牵制,沈犹枫笑道:"气数已尽,化多少个棋眼都回天乏力啊!"
李云蓦一惊,愣愣地凝神盯着棋盘,见黑子妙着纷纭,毫无破绽,沈犹枫这最后一步棋竟让白子全军覆没,那黑子之前的镇,挂,夹,断,冲,封,点,打,没有一招不是为这最后的一步棋铺路,甚至于沈犹枫之前摇着扇子坏笑,不过也是在玩攻心术,对李云蓦的脾性,没有人比他沈犹枫更了解。
"你故意留到最后才行这步棋,就是为了将我的白子全部吃掉……"李云蓦恍然大悟,忿忿不平道:"你从第一步开始就设好局引我进去?!"
"云座实在太高估我了……"沈犹枫优雅地抬起手,将李云蓦被吃掉的白子一粒一粒地提走,仿若在展示他华丽的战利品,"今次可是云座自个儿设局又自个儿入的,倘若之前云座不曾收回那枚已半落的白子,此局尚有转还的余地,你我充其量也只能争个不胜不败的和局,可惜云座偏要自作聪明,若非你将那枚白子改下在禁着点上,又怎会给我以退为进的机会呢?"
"你——"李云蓦气得咬牙切齿,心疼地瞅着被沈犹枫提走的白子,眼看此局已终,他心中又忿又悔,神色则不愿不甘,遂寻思道:"比武拆招我已经输给了他,如今对弈我又着了他的道,论武论智我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这叫我堂堂云座的脸皮往哪搁!"如此想着,他竟耍起赖来:"此局不算,你我二人再对上一局,我执黑子先走!"
"落子为凭,岂能不算?"沈犹枫笑嗔道,"我起初说执白子罢,你偏要逞强让我执黑子先走,你既执白子随后,我的步数你不是瞧得最清楚么?"
"要不是风座中途干扰我判断,我又怎会失手!"
"云座不也说得明白,棋盘如战场,既然兵不厌诈,云座再纠缠不休未免太强词夺理了罢!"
"强词夺理又怎样!分明是你使诈!"
"哎呀……我看是你赖皮……"
"哼!你我二人若再对上一局,我绝对不会输给你!"
"输了就是输了,再对几局都是一样,云座如此小心眼,岂不让属下笑话?"沈犹枫说着,瞄了一眼立在门边的苍风和流云。
苍风和流云刚办差归来,见两位主人又像小孩子般吵吵闹闹,遂立在门口,默不做声地瞧了半晌,发现风座继续云淡风清,云座倍加面红耳赤,苍风和流云深知两位主人的个性,见此情景,不禁又好笑又无奈。
"我不管!今日本座非要跟你再对一局!好你个沈犹枫!赢了你就不下了,分明就是怕再下的话会输给我!"李云蓦看见苍风流云的脸上那既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心中更是气闷。
沈犹枫不理他,径自站起身,打开折扇悠悠然地朝暖阁外的花园走去。
"又想溜!"李云蓦不依不饶,追着他奔至园中,大着嗓门嚷嚷道:"沈犹枫!你听到我的话没……我说再对上一局………"
话音未落,却见沈犹枫在园中的池塘边停下脚步,只听一阵翅膀的扑腾声传来,一只雪白的信鸽从园外飞翔而至,稳稳地落脚在沈犹枫抬起的手臂上。
"可是主上密信?"李云蓦见状,顿时收了玩劣,不再喋喋不休。
沈犹枫不答,利落地从信鸽脚上取下一卷小纸条裹成的密信,之后放手一扬,那鸽子径自飞出园子,眨眼间又去得远了。沈犹枫展开密信,目光凛然一扫,只见他眉心微动,却依然面无表情。
"主上有何指示?"李云蓦正色道。
沈犹枫转手将密信递给李云蓦,厉声道:"我盟有变,主上命令你我二人速回名州。"
"什么?!"李云蓦惊诧地接过密信,仔细一看,顿时脸色大变,目光冷如寒霜,他沉吟了片刻,转身向流云道:"盟主身体抱恙,你速去准备车马,本座与风座即刻起程赶回名州!"
"领命!"流云诺下,却有意识地瞥了一眼身边的苍风。苍风见状,知是龙鼎联盟在名州的总舵出了事,心绪一时复杂难理。沈犹枫瞥了他一眼,漠然道:"苍风,你继续留在燕城。"
"风座,我……"
"你还想迕逆本座的旨意?"
"苍风不敢,风座至今仍不肯原谅属下,属下已无话可说,还望名州武林大会之时,风座能肯许属下回到名州以尽绵薄之力,戴罪立功!"
沈犹枫不置可否,那风平浪静的冷漠神色下似乎涌动着令人难以揣度的心思。
"苍风恳求风座恩准!属下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苍风握紧拳头,态度决然道。
"你若在燕城办好本座交待之事,此请求可再议,退下罢!"沈犹枫摆了摆手。
苍风怅然若失,既而又面露喜色,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他不再执着,遂和流云一同退下。李云蓦见状,心中已明白了七分,忍不住半嘲半讽道:"风座果然苛责,之前不准苍风来燕城,之后又故意不准人家回去,我要是苍风,轻则扎个草人诅咒你,重则……早谋反了!"
沈犹枫扑哧一笑,道:"我天风旗就算全反,他苍风也断然不敢。"
"哼,你主仆二人有演苦肉计的嗜好,本座身为看客自然管不着,只是……"李云蓦凝眉,幽幽地叹道:"苍风这匹野马,终究性子太烈,风座就这么有自信驾驭得住?"
"敢情云座不是在置疑苍风的忠心,而是在置疑我的能力?"沈犹枫摇着扇子走向李云蓦,笑道:"真正谋反之人岂会轻易暴露出破绽?相反,越是毫无破绽之人,越要当心。"
李云蓦清俊的面容顿时漫上一层苍白,他目光一暗,冷笑道:"风座认为此举能真能试出流云?"
"流云隶属你天云旗,想必无人比云座更了解他,否则云座也不会凭借主上抱恙这等应该避忌的借口来打消他的疑心了。"沈犹枫边言边打开李云蓦的掌心,摊开那卷密信的纸面,只见那密信上细细地落着四个小字:[逆流照影]。
李云蓦的神色万般复杂,惊怒交织中难以掩盖地流露出痛惜之意,而更多的则是怀疑,他冷哼一声凝聚掌力,那张密信瞬间被一股真气揉捏成团。此刻,李云蓦心中已是万般清楚这逆流照影的含义:逆流便是暗喻天云旗座下流云谋逆,照影则是指此情报乃龙鼎联盟的第三大旗天影旗所探。
天影旗同风、云二旗一样,由龙鼎联盟的盟主墨台鹰直接统领,主要负责刺探敌情和追杀叛徒,只在暗中和幕后活动,同盟主本人以及风云二旗座主要依靠训练有素的信鸽互通讯号,即便是盟中的重要聚会,天影旗旗座也从未露面,江湖只道天影旗获知情报极快极准,对叛徒从不手下留情,却连天影旗的旗座是男是女姓甚名谁也未得知,只道他是位变幻莫测的高人,是飘渺在江湖上的一个迷。
"罢!罢!罢!"李云蓦连叹三声,今时今日,他虽怒火填胸,痛苦难抑,却终究无法相信自己的心腹会做出谋逆之事,依然认为个中必有玄机,此时,他强忍心中阴郁,却已有了一番决意:"流云,本座绝非一叶障目之人,今日本座再给你一次机会,就让本座亲自来查证此事罢!"如此决定后,他狠狠地反掌一拍,那卷密信顿时化为粉末,幽幽地飘散在斜阳西沉的晚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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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毒独自在洗泪崖面壁思过已有半月,其间毒圣从未赴崖洞中瞧过他一眼,每日三餐皆由不同的天门信徒送至崖洞外,那个从小与九毒亲昵无间的连翘,则更不允许踏入洗泪崖半步。
无忘峰上的洗泪崖乃是天门的禁地,凡是有弟子和信徒犯了大错或是背叛了师门,倘若那人不死,皆要到此忏悔,少则数月,多则十余年,没有毒圣的命令,决不允许走出洗泪崖,倘若有违,将会依照门规服食天门最厉害的奇毒血竭,此毒乃是毒圣的大徒儿血竭所炼,相传此毒是由一百种生长在灵予山上的巨毒花草提炼成蜜,佐以蟾蜍、蜘蛛、蜥蜴的汁液以及蛇胆配制成丹,再以千年雪为汤,以白梅枝为柴搁置在沉香炉中炼制七七四十九天,此毒功效便成十之八九,只差最后一道工序,此毒方成。十年前,血竭嗜毒如命,终日沉迷钻研其中,他正是因为在配置此毒之时,苦思最后一道炼毒的工序而未得,最终郁郁夭亡,毒圣怀念爱徒,便给此种只有九成熟的剧毒起名为血竭。
洗泪崖的崖洞四面悬冰,影影绰绰恍如明镜,面对洞壁而坐便仿佛对着无数面能照出外在和内心的镜子,那镜冰虽寒冷刺骨却也灵犀通透,寒毒浸染,悬冰不腐,崖洞内能清晰地听见水滴岩石的声音。
九毒在洗泪崖内终日伴冰而坐,似有听天由命之兆,面对每日来送食的天门信徒,他一直都不闻不问,而每日遭遇崖洞中的寒毒侵袭,他也从不哭闹更不曾绝食。他终日面壁静坐,闭目不言,仿若一具没有体温的华美冰雕,纵然美丽如厮,却终究抵挡不住寒毒侵袭,早已经面色苍白,血气全无。
"少主……"崖洞口缓缓走来一个人影,青衣翩然,一声叹息打破了半个月来的寂静。
九毒依然不闻不问,似在无人之境,直到那人走近他,怅然地放下手中的食篮,九毒也始终没有睁开眼。
"我为少主熬了几道暖身的汤,少主趁热喝罢!"那人顿了顿,无奈地叹道:"圣主决定的事,没有人能劝动他,少主,你且独自保重。"那人说完,轻轻地站起身离开。
"扶桑……"
那人定住,呆呆地回头望着那抹纯白而瘦弱的身影,竟不敢相信那久未开口似乎已成冰雕的九毒会突然低声唤起自己的名字,此人正是扶桑,毒圣最信任的天门信徒,与九毒和连翘貌似主仆,却更似兄弟。
"……你过来……"
九毒的声音似来自虚无之外,扶桑见少主终于肯开口说话,心中甚是惊喜,一时并未犹豫,转身走了回去,在九毒身侧跪了下来。
"我……好冷……"九毒的声音仿若游丝。
扶桑叹了口气,试探着握住了九毒的手,竟不由得浑身一颤,只觉那双手寒如冰凌,没有一丝血气温度。
"我……若死在此地……你……会难过么?"九毒仍然没有睁开眼睛,只将冻得乌紫的唇微微张了张。
扶桑不觉鼻尖一酸,见九毒昔日神采奕奕地模样此刻已是憔悴至极,一时间,他竟难以自抑,猛然将他拥进自己怀里,解开身上的棉袍紧紧地裹住他瘦弱的身躯。
"没用的……"九毒无力地靠在扶桑胸前,凄然一笑,"天门从来没有人能活着走出洗泪崖……即使活着出去……也会被血竭毒死……"
"不会的!少主是圣主最疼爱的徒儿……圣主此次只是施以惩罚……绝不会逼少主走上绝路……"扶桑轻声劝慰道。
"你……又了解师父多少?"九毒把头向扶桑怀中靠了靠,绝望地轻叹道:"我算是明白了……那龙鼎联盟与我天门……自是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收了仇人的盟印……跟仇人做了朋友……师父他怎会轻易罢休?"
"不知者无罪,此事……又怎能全怪你?"扶桑见怀中的人越发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将他又抱紧了些。
"你……你不怪我?"九毒伸手环紧了扶桑的背,感觉那怀中的热度在一点点地融化自己身上的寒意,他埋着头,不禁微扬嘴角,柔声道:"那日在醉梦山庄……我看你神情冷淡……还以为你……"
"九儿!"扶桑伸手轻按住九毒的唇,摇了摇头,"扶桑只是为圣主担心,从未怪过你……"
"呵……你终于肯叫我九儿了……"九毒释怀地一笑,把头又埋深了些,幽然道:"扶桑,我若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是否会怪我呢?"
"九儿……"扶桑一惊,未待回过神,只觉胸口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瞧,怀中的人不知何时已如幻影般消失,自己前胸的膻中穴则深深地插着一根三寸来长的银针。
"针尖灌有返魂草之毒,你若轻举妄动,此毒很快便会蔓延至全身。"九毒早已站起身,施然立于扶桑跟前,他虽面色憔悴,却笑得邪魅异常。
"你……"扶桑顿时恍然,九毒自幼便在毒圣的指点下修行独门心法,加之终日与毒为伴,他的身体根本就百毒不侵。这半个月来,九毒凭借心法,不间断地凝结真气至丹田处,既而再缓缓地注入血脉,凭借这一股倔强的真气保住心神,以对抗崖洞内的寒毒,他虽身心憔悴疲惫,却并未伤及经脉元气。
"看来少主是早有筹谋了……"扶桑苦笑道,额间隐约漫上乌青,那返魂草的毒性渐渐使他经脉逆行,却并未令他迷失神智,此刻的扶桑已然明白了一切,在洗泪崖独坐的日子,九毒亦早有筹谋,他一直以来沉默不语,就是在等着一个人,一个名为扶桑的人,待那人真正现身之时,便是他九毒脱身之日,此前他言语轻柔飘忽,定是早已将染有返魂草之毒的银针含于口中,然后一步步引扶桑走进他设的套。
"扶桑,我本不该如此对你,可我再无其他法子,惟有你能给我这唯一的机会!"九毒凛眉道,语气却万般坦然。
"见少主身体并无大碍,扶桑总算安心了……"扶桑缓缓抬起头,神色并未动怒,更未有丝毫悲戚之意。
"你……当真不怪我?"
"扶桑不敢……也不会……"扶桑的脸色渐渐漫上乌黑,体内的毒素开始发作,他颤抖着手用力撑住地面,淡然道:"扶桑明白……少主之前所言……虽出于计谋……却句句是真心话……"
九毒闻言,不由得目光一动,扬手朝扶桑飞出三粒暗褐色的丹药,扶桑用尽最后的力气伸手接了,九毒朗声道:"这是返魂草的解药,按时辰分三次服用,你先服下这第一粒,一个时辰之后,再服下第二粒,两个时辰后服用那第三粒,体内毒素方可尽除。"
"少主已替扶桑算好了时辰,扶桑岂敢不依?"扶桑服下解药,脸色渐缓,遂盘膝而坐,调养气息道:"一个时辰后少主已离开天门,两个时辰后,少主想必已在山下了。"
"那又如何?"九毒眉心一挑,笑道:"扶桑,还要劳烦你在此替我障眼两个时辰,九儿他日必当相报!"说完他脱下身上的袍子,又解下扶桑的袍子穿在自个儿身上。
"少主此去,可曾想过今后该如何向圣主交待?"扶桑静坐不动,只望着他的动作,眼神异常清澈。
"九儿自知有违师父命令,可是纵然如此,九儿亦非去不可!"九毒穿上扶桑的青袍,望向洗泪崖外的迷蒙云雾,神色竟是决然。
扶桑见他去意已决,知道这少主跟毒圣的脾气甚为相似,若他决定去做的事,任何人都无法阻止,遂淡然一笑,道:"扶桑望少主多加保重。"
九毒凝神望了他片刻,突然走近他,柔声道:"我走以后,师父……就靠你照顾了……"
"少主放心。"扶桑迎向九毒的目光,见那双乌黑的美目顷刻间转向别处,知他心中尚有不舍,遂道:"有些事,若少主能自己去求个明白,他日定会明白圣主的一番苦心。"
九毒一呆,扶桑之言似乎令他明白了什么,聪明如他,在一刹那间竟豁然开朗,只见他蹲下身,将自己褪下的袍子替扶桑披上,又轻轻地帮他系好,认真道:"我明白,你之前那番话,亦句句是真心。"
扶桑默然点头一笑,九毒起身作别,施展轻功,只眨眼间的工夫,他便已化作灵燕飞离洗泪崖,消失在茫茫寒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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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毒身着扶桑的青袍,一路上踏风疾奔,此金蝉脱壳之计果然令他躲避了途中所遇的天门信徒,待绕过毒圣所居的剪雪桃林,不多时便已行至醉梦山庄。穿过游廊厢房,九毒悄然闪进自己所居的忆君小筑,迅速收拾了些许细碎包裹,正欲闪出门外,便闻一声脆唤,"九哥哥!"话音刚落,一道红色的身影如雷霆霹雳般夺至九毒身前,来人正是连翘。
"嘘——"九毒忙伸手捂住连翘的嘴巴,连拉带拽把他拖进里屋,低声道:"小声些,别让人瞧见!"
"啊哈!你果然又脱身了!"连翘又惊又喜。
"若不是扶桑,今日也不会脱身……"九毒一笑,"师父他神机妙算,我早该明白,他让扶桑为我送食之时,便是他想让我重获自由之日。"
"你是说……"连翘诧异地张大嘴巴,"一切都是师父安排的?"
"小傻瓜,若非师父有意放我走,我怎能轻易脱身?"九毒笑道。
"如此甚好,九哥哥那么聪明,只要有机会,一定会想办法离开那鬼地方的!"连翘笑得异常无害,揽着九毒喋喋不休起来,"九哥哥,你被关在洗泪崖的这段日子,连儿一直在忆君小筑等你回来,别提有多担心你了!"既而又委屈道:"师父不准我去看你,我……我……"
"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九毒疼爱地敲了敲连翘的额头,"不过今日,你也刚巧在此等着?"
"对……对啊!"连翘支吾道。
"是么?"九毒粲然一笑,"你这小猴子的心思我会不知道?怕是另有所图罢!"
"我……我我……"连翘嘟起嘴,见瞒不过,当下心一横,直言道:"我只想你带我下山!"
九毒早知他心中所想,轻叹了口气,道:"师弟,我并非不愿带你同去,而是如今世道混乱,你武功修为尚浅,为人亦太过单纯天真,我担心……"
"连儿发誓一定听话,绝对不会给九哥哥添麻烦的!"连翘举起手掌,朗声道。
九毒拍拍他的肩膀,神色异常认真:"我此次下山并非是去游玩,而是去求证一件对我对天门都极其重要的事情,此行想必凶险甚多,你跟着我会遭遇许多未知的磨难,你可是想好了,当真愿意?"
"我不怕!"连翘扬起眉毛,语气极为坚定,"只要能跟着九哥哥,连儿什么都不怕!"
九毒咬唇沉吟着,见连翘的神态满是渴望和倔强,又想到多年前自己下山时的心境,遂不再犹豫,令道:"收拾些细碎,即刻跟我走!"
"哇——"连翘惊喜得合不拢嘴,像个被允许外出玩耍的孩子般又叫又跳,跑回居处忙不迭地收拾东西,不多时便已装了满满一大包,如同小山似的堆在门边。
九毒环抱手臂望着他,笑嗔道:"师弟啊,你是去行走江湖,不是搬家……"
连翘闻言,垂头丧气地立在门边,挠挠头发不知所措。
"呐,带上几件换洗衣服和足够的银两,咱们迅速离开!"九毒替他重新整理了包袱,临走时将一瓶返魂丹和一把短剑放入其中,遂拉着连翘夺门而出,两人一路急行下山,靠树林繁花掩护,倒也未见阻拦,这一白一红两道身影,不多时已出了天门,向灵予山山脚奔去。
*********
剪雪阁,扶桑推门而入,他面色红润,可见其返魂草的剧毒已全然除去。
"都走了?"毒圣的神色淡然平静。
"如圣主所料,两名少主均以下山。"扶桑谦和的回答。
"辛苦你了。"毒圣抬眼瞥了一眼扶桑,遂继续埋头作画。
"扶桑依圣主之命行事,不敢言苦,只是……"他突然顿住,犹豫起来。
毒圣不以为意道:"你是想问我为何改变主意,任由他们下山罢?"扶桑点点头:"小奴愚钝,只知圣主放任二少主下山,是想让他自己去求个清醒,惟有如此他才会心甘情愿地回到您身边,可现如今连三少主也跟了去,小奴实在想不明白。"
毒圣闻言,莞尔一笑,抬眼望向扶桑,道:"你可知他们今次下山会去哪里?"
"若小奴猜得没错,定是龙鼎联盟的总舵所在之地,名州。"
"九儿此去名州乃是无法避免之事,连儿生在名州,自当回去看看。"
扶桑微惊道:"可三少主并不知自己身世。"
"那有何紧要?"毒圣神态儒雅,脸上全无厉色,又埋下头在画间添了数笔,遂幽然叹道:"明知是刀山火海却依然义无返顾,这不是劫,是命。"
扶桑呆住,心中刹那涌起万般复杂的情绪,他的脸色由红转白,渐渐落上一层极淡的忧伤。毒圣却未在意扶桑的神色,他闲雅地搁下朱笔,拎起刚绘制完成的画作,凝神瞧了半晌,兀自寻思道:"恩……颜色还是稍浓了些……扶桑,再研墨,我要重绘……"
"是。"扶桑不再多问,沉默着走近案桌,悄然看了一眼毒圣,遂麻利地调制起颜料来,这个观之可亲的少年,他眼神清澈,目光中隐隐地似有些许想要诉说的情愫,却终究难以说出口,只能无奈地苦笑着,把所有的触动都掩盖进那清冷如画的眉目之下。
九毒 上卷 • 龙鼎风云 第六章 金盘 • 戏羽
章节字数:13022 更新时间:09-02-02 13:28
时值三月暮,万里河山红破白露,春意渐丰,即将在名州轩辕台举行的武林群英会已万事具备,只待各方英豪齐聚此地,四月初一便由龙鼎联盟执事,款待众宾客,高悬比武擂台,公选出日后江湖武林的统领之人。连日来,各城至名州的水路要道皆是人马急纵,舟车不绝。
沈犹枫和李云蓦携流云一行三人日夜马不停蹄地赶路,不出三日便已行至距离名州仅有几十里路的金盘驿,此地虽处于荒郊却极其有名,全赖驿内有座声名远播的客栈,虽古旧简陋,但其热闹程度绝不逊于名州城内的各大酒肆客庄,究其原因,想必是因为名州各处戒备森严,四大城门口皆有重兵把守,每日一过戌时便关闭城门,不再允许任何人进出,因此大凡进城之人,若见天色已晚或者突遇刮风下雨,都不会再赶着入城,而选择在金盘客栈歇息一宿,次日清晨再行上路,久而久之,此地竟形成了"不留金盘,不入名州"的怪趣风气。三人过了驿碑,加紧催马,片刻之后金盘客栈已近在眼前。
"看样子不出一个时辰便能到名州了!"李云蓦望着渐黑的天色,转头向沈犹枫道,"我们必须赶在戌时之前入城!"
"名州已近在咫尺,云座又何需急于一时?"沈犹枫笑道,"天色已晚,今夜就在此投宿岂不甚好?"
"吁——"李云蓦猛然拉住缰绳停下马来,嗤道:"你何时也信上那'不留金盘,不入名州'的歪理了?"
"是真理还是歪理,一去便知。"沈犹枫和颜悦色地说完,也不等李云蓦答话,径自向客栈方向行去。
李云蓦冷眼望着他的背影,不满地嘀咕起来:"这冤家是笃定本座会跟着他了!"一旁的流云接口道:"请恕属下直言,云座大可不必再跟风座同行,如今盟主抱恙,云座身为盟主爱徒,自当赶在人前,速速回盟以尽忠孝之义……"李云蓦斜眼瞥着流云,厉声道:"本座何时要你来管教了?"流云惊道:"属下只想为云座分忧……"李云蓦冷笑道:"你跟了本座这么久,莫非不知道,本座若在盟中行见主上必是跟风座同去?"流云定住,垂首道:"属下失言。"
李云蓦看着流云,眸中隐隐地蒙上一层寒意,似是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他并未显露丝毫,而是面无表情地蹬了一下马肚子,纶起缰绳快步赶上了前方的沈犹枫。
"呐……"他叫住了沈犹枫,清俊的面容挂上微微俏皮之色,"留宿尚可,不过你要请我酒!"
"你我二人哪次吃酒不是我请客?"沈犹枫倒也爽快,笑道:"这里的清蒸鲈鱼味道鲜美,乃是佐酒好菜,今日还是由我做东,让云座吃个够罢!"
李云蓦策马直笑,正行之间,忽闻身后马蹄声大作,大道上十余骑飞驰而过,十几名素衣侠客奔至客栈前的大树下便纷纷下马,牵马候在门口,神态甚为恭敬,不多时便有几十个习武之人护着一驾柚木雕花马车紧随其后,至客栈前骤然停驻,只见一名身着华服的年轻公子掀帘而下,他目不斜视,只是紧握住腰间的那柄精致的宝剑,神色谨慎却又极其傲慢地踏入大堂,那群人立刻跟了进去。
李云蓦冷哼一声,不禁讽道:"瞧这唐青羽比他老爹唐多令的架子还要大,今日有这么多人陪着咱们吃酒,倒真热闹了!"
沈犹枫朗声笑道:"既然如此,他日在擂台上见了,云座可得让他输得有面子,也不枉五刃世家苦心经营的这番排场。"
"切!做这事儿你沈犹枫最在行,我李云蓦只喜欢棒打落水狗。"李云蓦言语之间,三人已翻身下马,安置好马匹行李,遂落落大方地走进客栈。
"啊呀!又有贵客到——"掌柜的一边朝内堂招呼着一边噼里啪啦敲着算盘,"嘿嘿,您三位爷雅座请!"
这金盘客栈地处荒郊,二三楼皆是客房,唯有底楼厅堂能够吃饭喝酒,虽然比不上无情画舸的华美精致,却也算得上宽敞大气。半个月来客栈接待赶赴武林大会的客人多不胜数,早已赚了个钵满,因此从掌柜到小二,只要看到江湖中人便似见到财神般恭敬万分。唐青羽前脚刚领着一群人落座,个个出手阔绰,这后脚跟着又进来三个贵气逼人的俊美青年,掌柜的自然笑得合不拢嘴。
"小二子,还不快招呼三位贵客!"掌柜的亮着嗓子吆喝,店小二哼哧哼哧地跑过来,忙不迭地将三人往雅座里带。那掌柜的一吆喝,声音奇高,清晰可闻,加之三人的气度卓尔不群,因此一踏进大堂,就有许多宾客朝三人张望过来,其中也包括不少五刃世家的弟子。
唐青羽此刻也不禁抬起眼睛,朝三人看将过来,目光满是阴冷孤傲,他虽然态度傲慢,却处事谨慎,对身边的人和事都留了个心眼,当下见三人虽面生却仪表不凡,以习武之人的直觉判断,定知他们非等闲之辈,唐青羽心中莫名地涌上一股异样的戒备和疑虑。
沈犹枫绕开唐青羽的目光,径自旁若无人,淡笑不言地与他擦身而过,唐青羽一呆,顿觉此人衣袂间的幽润之香里隐着凌厉的剑气,他正欲细瞧,却见李云蓦迎面走来,挤眉弄眼地朝自己施然一笑,那火候把握得相当好,三分菲薄,五分嘲讽,七分挑衅,神态看似漫不经心,意图却连带路的小二也瞧得明白。
唐青羽眉心一蹙,眼中隐约浮上一层迷惑,沈犹枫的淡漠,李云蓦的清傲,还有跟在他们身后的流云谦恭却略显古怪的气息,这三人不禁让他心中的戒备和疑惑更为异样。
"啪!"坐在唐青羽身边的两个五刃世家的弟子忍不住拍桌而起,冷盯着三人的背影,脸上顿现怒意。
李云蓦头也没回,一副事不关己的无辜姿态,心中却像诡计得逞般的洋洋自得,沈犹枫笑着瞪了他一眼,三人随着小二到大堂东侧坐下,悠悠然点了酒菜。
两个世家弟子见状,心中更觉有气,立时便要上去理论,唐青羽脸一沉,低声喝道:"不可胡来!还嫌不够丢脸么!"
两个弟子悻悻地坐下,其余被激怒的世家弟子遂道:"少公子,他们一个故意视而不见,另一个又对您嘲笑挑衅,想我五刃世家乃是宣州第一大派,岂容三个无名小辈如此作弄!"
唐青羽强忍胸中之气,握拳道:"临行之前,父亲曾万般叮嘱于我,无论在名州遇到何事,绝不可轻举妄动,我与那三人并未相识,既不知对方身份底细又不知其武功深浅,自当小心行事!"
众弟子听罢尚觉有理,虽心有愤恨却都不敢忤逆这少公子的话。唐青羽转过细长的眼睛,冷着目光扫向东侧的沈犹枫三人。
李云蓦举杯向沈犹枫笑道:"你说他是在看你呢还是在看我呢?"
沈犹枫斟酒笑道:"我只知酒越烈越有劲头啊!"说着瞥了一眼肘边的宝剑,举杯与李云蓦同饮而尽。
果不其然,唐青羽的目光转而落向沈犹枫肘边的那把长剑,此剑正是湛卢宝剑,但早在英雄贴发出之时便已经过精心乔装,从剑鞘到剑柄,外观与一把普通的长剑无异。唐青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宝剑,不禁心中冷笑道:"不过是把极为普通的兵器,比我的凌空剑差之甚远!"随后,但见三人谈笑风生,举杯畅饮,他又不禁呆了呆,暗自寻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今日我就暂且咽下这口气,他日定要寻得机会试他三人一试,倘若在武林大会上遇之,我万不可输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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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此时此刻,唐青羽头顶的横梁上正坐着一个白衣少年,他居高临下,自然将之前的一切瞧了个清楚,只见他轻声笑道:"你琢磨着吃哑巴亏,我偏不让你作罢……"说着,他起身躬腰像只灵巧的猫一般在横梁上急走,悄无声息地窜上另外一根横梁,离大堂东侧又近了些许。这金盘客栈的横梁与圆柱相叠搭,高悬于屋顶,乃是藏身的好场所,加之大厅内人声鼎沸,这少年又是轻功甚好,一来二去居然未被人发觉。他藏于梁后,探头俯视了一眼沈犹枫三人,轻声叹道:"噫……果然是他们!"遂摸着下巴,转了转乌黑的眸子,立时便生主意,使出一招灵燕回巢,闪电似的窜进了二楼厢房。
"九哥哥!你去了哪里?连儿等得好心焦!"白衣少年刚至门边,另一个红衣少年便急不可耐地寻过来。
"嘘——"那白衣少年正是九毒,见连翘询问,他忙闪身进屋,拉过连翘低声问道:"连儿,九哥哥说的话你都听否?"
"当然!"连翘不住点头。
"那我现今有件事要你照做,你可愿意?"
"九哥哥!你就直说让我做何事罢!"连翘朗声道。
九毒笑着点点头,凑近连翘耳边轻语了片刻,连翘的神态略显迷惑,却掩饰不住眼中的兴奋。
"明白了么?"九毒认真道,"你只需以我的狼牙钉为号令,将你的拿手绝学好生施展便成了!"
"连儿明白了!"连翘重重地一点头,虽然仍是满头雾水,亦搞不懂师兄为何要他这么做,但是既然师兄说了一,他便不会再说二,师兄断然不会害他,想必是去玩有趣之事。
"跟我来!"九毒拉起连翘的手悄然而出,"记住,呆会儿无论我说什么,你听着便是,千万不可多言。"
"恩!连儿装哑巴!"连翘咯咯地笑起来,"那九哥哥要做甚?"
"嘻嘻!我自有妙招!"九毒嘴角划过一丝邪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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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公子,此次老庄主派您来参加武林大会实在是明智之举,少公子的武功造诣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此次若能摘得桂冠,我五刃世家不仅能一统江湖,少公子您更会名扬四海,看他今后还有谁不知好歹的敢在您头上放肆!"
一众弟子把唐青羽说得天花乱坠,唐青羽心知他们是在巴结奉承,但他向来踞傲,此时虽面不改色,心中倒宽慰了许多,遂道:"父亲留守宣州等我的好消息,我自然不会让他老人家失望,哼……此回我定要让玉蝶那个贱妇在父亲面前再也没法子唧唧歪歪。"
"少公子说得是,那女流之辈哪懂得江湖之事?如今老庄主年事已高,少庄主此次若能得胜凯旋,五刃世家的庄主之位想必很快便会易主,待少庄主承得衣钵,要除掉那女流之辈岂不是信手拈来?"
"啊哈哈哈——"唐青羽大笑,显然除去自己口中的贱妇比夺得武林盟主之位更能令他开心,时下正招呼着掌柜的要再添好酒,忽见楼梯上走下两名少年,一个红袍裹身,俊眼修眉,真真如画中的人物般奇美异常,另一个则相貌平平,神态亦有些呆滞,只是一双眼眸乌黑清亮,隐隐透出些灵气,但他白衣翩袂,手中摇着折扇,倒是这身风度气质,一眼瞧上去清雅脱俗,如雨破寒初,春梦微暖,着实跟那太过于平凡的相貌极不相衬。
两名少年走到离唐青羽最近的一张桌子边坐下来,背靠着大堂东侧的沈犹枫和李云蓦,沈犹枫瞧了两人一眼,突觉那白衣少年的背影甚是熟悉,他眉心微动,似是在回想着什么,李云蓦看着他,低声问道:"你可是认得这二人?"沈犹枫摇头一笑,转过头继续品酒。
两名少年点了酒菜,只听那白衣少年朗声道:"连弟,今日早些吃了便歇息罢,待明日回到龙鼎联盟,咱们务必想法子向墨台盟主交代……"那红衣少年并不答话,只一个劲点头。
白衣少年此话一出,唐青羽乃至在座的众人都吃了一惊,而坐在东侧的沈犹枫则更为惊喜,这少年的声音他极其熟悉——叫我九儿好了……一声声,犹在耳畔,当下见他自称是龙鼎联盟的人,又说自己是替盟主直接办差,莫非——沈犹枫心中已明白了七分,他已猜到了是谁,但尚未完全了解其意图,遂微笑不语,静观其变。
唐青羽闻言,朝身边的世家弟子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弟子顿时领悟,提着酒壶走到两名少年桌前,开口笑道:"小兄弟,来来来,我家少公子请你喝一杯如何?"
"我不认识你们,你们也不认识我,为何要一同喝酒?"白衣少年冷言道。
"你……"那弟子顿觉尴尬,面露愠色,厉声道:"你别不识好歹!五刃世家的少公子请你喝酒那是看得起你……"
"不得无理!"唐青羽突然喝道,一摆手示意那弟子退下,竟自个儿起身朝两名少年走去,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透出狡慧的光,映衬着他白皙的面容,那气质风貌甚是阴柔孤傲,只见他向两名少年道:"我乃五刃世家的少庄主唐青羽,听闻公子自称是龙鼎联盟的弟子,不知两位公子如何称呼?"
那红衣少年不答,瞪大一双杏眼望着唐青羽,又略显惶惑地看向身边的白衣少年。
"五刃世家?"白衣少年反问道,"五刃世家又如何?"他并不报上二人姓名,反而面无表情地嗤笑道:"不过在宣州小有名气而已,别忘了,这里可是名州,一群喽罗狐假虎威坐井观天,倘若碰到我龙鼎联盟,咱们动动手指,你们就是堆瓷人,一捏就碎了!"
"啊咳咳……"李云蓦正竖起耳朵听着,当下竟忍不住大笑,一口酒呛在嘴巴里,边咳边谑道:"这小子的离间计使得不赖,有机会咱们跟主上引荐引荐,也不枉他如此抬举我盟了!"
沈犹枫不由得莞尔一笑,心中再无疑惑。五刃世家乃是南方武林之首,宣州武术第一大名门,江湖之人见到世家弟子,即使不会俯首贴耳,但至少也会恭敬有加,如今这个毫不起眼的无名小子居然放肆地对颇有江湖地位的名门大派加以蔑视嘲弄,那态度和口气,还有那挑拨离间的坏心思,若非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乞丐,还会有谁!
五刃世家的众弟子却没听出话中玄机,他们本就对龙鼎联盟心怀芥蒂,如今见有人出言不逊,遂一下子点燃了心中怒火,加上之前压下的不甘,一古脑全爆发出来,一个个皆是血气翻涌,齐刷刷站起身,二话不说就拔剑上前,顷刻便将两个少年团团围住。
红衣少年见此情形,眼中骤然闪过惊惧,求助似的拉了拉白衣少年的袖子。那白衣少年不为所动,反而悠然地打开手中的扇子笑起来:"唐公子,你五刃世家既身为名门,自称谦谦君子,难道只会依仗人多,举着兵器威胁两个手无寸铁的少年么?"
唐青羽细眸一转,挥起手掌制止住义愤填膺的众弟子,众人这才停下脚步,但剑已出鞘,遂扬起手中剑指向两个少年,个个怒目圆瞪,只等唐青羽下令。唐青羽强压住怒火,沉着脸道:"依公子所言,你那龙鼎联盟倒是天下第一,无人能及了?"
"是又如何?"白衣少年摇了摇扇子,众人这才注意到他的扇子面上竟是空白,并未绘上任何图案。
"公子真会痴人说梦,只怕那龙鼎联盟根本没有尔等鼠辈罢!"唐青羽顿了顿,暗想:"不妨跟他比试几招,若他真是龙鼎联盟的人,我定要胜他一招半式以保住五刃世家的颜面,若他只是慌称,那此等挑拨离间之人,我便废了他,让他乖乖地现出原形!"唐青羽思罢,遂朝白衣少年冷笑道:"你口口声声对我五刃世家出言相讥,倒不如亮出你的武功修为让我先见识一下,若你能胜得过我,我便承认你有本事,龙鼎联盟天下第一,但倘若你输了,就得乖乖的给在坐的五刃世家弟子磕三个响头,从今往后,凡是有我世家弟子在的地方,你们都要绕着走,否则休怪我下手无情……"
"待我真的输了,唐公子再来定规矩不迟。"白衣少年收了折扇,落落大方地站起身,他虽然表情呆滞僵硬,说话的语气却是粲然带笑。
红衣少年暗中拉了拉白衣少年的手,满脸担忧地欲言又止,白衣少年拍拍他的肩膀,对他使了个眼色,下一秒,那白衣少年已一个闪身移至唐青羽身侧,猛然扬起手中折扇,急攻唐青羽眉心要害,唐青羽侧身一避,抬掌挡住白衣少年的扇风,跟着双足踏地,当下长剑出鞘,只听刷刷两声,剑带寒光以极快的速度直刺白衣少年小腹,白衣少年横扇当腹,摆一招"雪抱西岭",那扇柄遇到利刃竟坚如钢铁,毫不逊色地从正面化解了唐青羽的快攻,唐青羽双眉一蹙,杀意骤起,长剑迂回,剑尖斜指向地,使出一招"落叶萧萧",只眨眼的工夫便凝聚成无数道狠辣凌厉的杀气从外围包抄,霎时间已将白衣少年团团围住,他只须手腕一抖,剑光暴长,立时便可伤到那白衣少年身上七八处要害。
"九哥哥——"那红衣少年终于忍不住惊呼道,在场的世家弟子见状,无一不面容带笑,料定唐青羽定会在三招之内决出胜负,而在座的其他宾客则看得心惊胆战,只道唐青羽会利落地置那少年于伤残之地,皆心中感叹,这少年虽出言不逊但终究罪不至死,唐青羽的招式未免太过狠辣。
那白衣少年立时被无数道杀气牵制住,他以扇为剑,在攻击力上本就落了下风,唐青羽又招招逼他要害,他纵然灵巧如燕,当下竟也动弹不得,内力渐失,他心知情势危急,自己已无退路,索性心一横,便欲使出天门绝学"长恨相从",忽然,顿觉身体右侧有一股大力鱼贯而出,只听"咚"一声闷响,一枚酒盏旋转着飞向唐青羽握剑的右臂,唐青羽只觉剑柄一滑,整条手臂竟不受力,长剑一松,旋转的剑气便嘎然而止,但剑气的惯力太大,合着酒盏飞旋的力量从双面夹攻,唐青羽抵不住向后急退数步,遂用剑直插地面减轻惯力才勉强站稳,不至于摔个四脚朝天,地面上则划了一道长长的剑痕,深入数分。
"少公子——"众世家弟子见情形突变,皆大惊失色,急拥上前叫道,唐青羽既惊诧又羞愧,黑着脸看着白衣少年。
那白衣少年骤然被人给解了围,心下甚是欢喜,但他亦受到剑气的惯力和酒盏飞旋的力量所夹攻,虽身姿轻巧得以躲避,但他单薄的身子却站不稳,猛然贴地向大堂东侧滑出丈余,正欲施展轻功自救,突觉有人用更大的力量缚住他双肩,以极大的力气向后拉扯,身子陡然滑出,在空中打了个回旋,无法控制地翩然落入那人怀中,下一瞬间,他已双脚踏地,被那人护着转了一转,便稳稳地站直。
"阁下究竟是何方高人?为何要偷偷摸摸地暗中相助这小子?"唐青羽见坏自己好事的居然是之前那个冤家,顿时怒不可遏,厉声道:"我与这小子一对一的拆招,你们半路杀将出来是何意?若想跟本公子拆招,有种就光明正大地站出来!"
"唐公子何须如此动怒?五刃世家精通各类兵器,你手握家传的凌空剑跟这个拿扇子的小子拆招,且招招痛下杀手,莫非也担得起光明正大之名?"那人淡然一笑,眉宇间竟是霁月光风,唐青羽一呆,嘴唇动了动,竟答不上话来。
"九兄弟,别来无恙?"那人不再理会唐青羽,径自低头向九毒笑道。九毒抬头望向那人,依旧是玄衣墨发,笑容坦然,浑身上下宛如斜照弄晴,春意空阔般的明朗。
"枫哥哥!"他忍不住心中惊喜,朗声笑起来。沈犹枫见他对自己以哥哥相称,语气甚是亲昵,不觉心中一动。九毒凝视着沈犹枫,刹那间竟有些失神起来,此刻他虽戴着一张平凡无奇的人皮面具,喜怒哀乐皆无法坦然溢于皮相,但心中却是扑腾乱跳,被沈犹枫拥在怀中的感觉竟令向来理智的他乱了心神,片刻后,九毒惊觉自己还倚靠在沈犹枫怀里,遂脸颊燥热,垂下头欲挣脱开来。
沈犹枫微微一笑,并未在意,反而更加用力地揽着他的肩,低头在九毒耳边轻声道:"你轻功绝妙,无须与他正面冲突,只须避开他的长剑快攻,以退为进,他撑不了三十招便会自乱阵脚,你再伺机点了他的神门穴即可。"
九毒一呆,下意识地看着沈犹枫的手腕,昔日在翠楼的种种又浮上心头,沈犹枫知他心中所想,柔声道:"一点小伤,早已痊愈。"九毒点点头,安下心来,沈犹枫正色道:"你且放手跟他过招,有我在,只管安心罢!"
九毒心中一暖,朝沈犹枫心领神会地眨了眨眼睛,遂双脚踏出,一瞬间又置身大堂正中,他向一旁满脸焦虑的连翘递了个眼色,遂似笑非笑地看向唐青羽。
唐青羽不甘心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又见对方出手甚是厉害,他一向心高气傲,在众人面前受此大辱他又岂会善罢甘休,当下见九毒施然回到大堂欲再拆招,他又怒又羞,喝退身边众弟子,扬起长剑再次急速刺过来,剑尖竟直逼九毒心脏,誓要拔掉这个眼中钉。
九毒依仗轻功避过,一侧身便倒退丈余,唐青羽变招再刺,九毒皆灵巧避过,只见他身形翩然,迅如闪电,招数怪异,如幻如影,任唐青羽的剑招再急再狠,也始终猜不透他要如何闪躲,几十招过后,唐青羽面露不耐之色,且暗自埋怨,为何自己手握长剑竟不能伤害九毒丝毫,他越想越烦躁,步伐竟渐渐乱了起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举起凌空剑朝着九毒的身影便是一阵乱刺胡劈,九毒暗喜,心道沈犹枫果然料事如神,遂加快身形步伐,如烟横水漫,虚虚实实,一站东南,一站西北,忽而向前,忽而转后,唐青羽见状,额上渗出冷汗,更加心乱如麻,众世家弟子见此情形,皆焦急不已,兀自握着剑却又找不到突破口去相助自家公子。
"嘻嘻!急了罢!"九毒俏皮地一笑,突然脱身反攻,一个抽身旋至唐青羽肩侧,扬着扇子往他下巴上一挑,戏谑道:"好一个细皮嫩肉的美人,只可惜脾气太臭……"
"住口!"唐青羽又羞又怒,他自幼锦衣玉食,如众星捧月般,何曾有人如此轻佻地对待过他,立时剑锋一转,狠狠地瞪着九毒,似要跟他玉石俱焚。
"哎哟!我只道是个大姑娘呢!"九毒避过剑锋,翻了翻白眼,邪笑更甚。
"噗——"坐在东侧的李云蓦一口酒喷出来,终于按捺不住仰头大笑,流云伸出手肘碰了碰他,李云蓦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笑得肆无忌惮前仰后合,沈犹枫举着酒盏笑叹了口气,在座众宾客见有人大笑,本来憋在心里不敢妄动的笑声顿时爆发出来,除了那些五刃世家的弟子,金盘客栈里举座哄堂。
唐青羽立时羞愤难当,面色由青转白,挥剑喝道:"你敢羞辱于我!"
"嘻嘻!我是夸你面白肤嫩呢!"九毒满脸无辜道,一转身已闪至连翘身前,洋洋得意地朝唐青羽做了个鬼脸。
"臭小子!拿命来!"唐青羽怒不可遏,眼中杀气弥漫,立时挑起剑花,使出他五刃世家的绝学"万里飘红",霎时间,那柄宝剑招数骤变,忽而化刀猛砍,忽而作戟深刺,只瞬间的工夫便将刀、剑、矛、戟、矢五类兵器的灵妙招式演绎个遍,以兵器的变幻来抗衡九毒轻功的变幻,九毒目光一沉,步伐慢了下来。
"不好……"沈犹枫剑眉一锁,料到唐青羽此招一出,九毒若再纠缠下去定难以招架,遂高声向九毒叫道:"速决!"
九毒闻言,刹那了然,急退数丈之外,身形飘动地避过唐青羽剑锋化成的长矛,趁他收招再出招的间隙,飞身射出一枚狼牙钉,只听"砰"一声脆响,唐青羽只觉虎口大震,右手神门穴一阵剧痛,惊骇之下竟来不及收剑,噼里啪啦地打破了周围的桌凳碗盘,一阵乌烟瘴气中,剑尖直向着原本站在九毒身后的连翘凌厉地刺来。
连翘原本藏在九毒身后,并未在意前方有一把利刃刺来,见自己那九哥哥突然飞身闪开射出一枚狼牙钉,遂想起之前答应九毒的承诺,他满脑子都是狼牙钉,眼见那剑即将刺到,便不快不慢地"啊呀——"大叫一声,兀自倒地不起。
唐青羽一愣,顿时定在原地,连翘这一倒显然在他的预料之外,他拼命急收了招式,忍住手腕的剧痛近前一瞧,不禁大惊失色,只见那连翘面如死灰,已断了气。
"连弟——"九毒见连翘倒地,大叫一声奔过去,伏在他身上拼命地想摇醒他。
客栈的大堂内顿时一片唏嘘哗然,虽然众人并未在那片乌烟瘴气中瞧清楚这红衣少年是怎样被唐青羽所伤的,但此时此刻,众人皆笃定的认为,那少年就是被唐青羽所伤。
"你这个杀人凶手,害死了我的连弟!"九毒悲恨交加,立时便泪如雨下,凄然泣道:"我连弟首次受盟主之命办差,就被你这刽子手害死!你我之间的纠葛自当比武解决,我连弟何错之有?你为何非要了他的性命!枉你们自称名门大派,却对一个手无缚羁之力的少年下此毒手,十足的江湖败类!你还我连弟!还我连弟!"
"我……"唐青羽刹那间面如白纸,他虽贵为五刃世家的少庄主,看似阴狠孤傲,实则却是只单纯至极的纸老虎,他自幼潜心武学,极少出门历练,更别提害人性命,这江湖上的骗术他知之甚少,九毒这一假戏真做,他便手足无措,吞吐起来:"我……我并非有意……"说着,他突然像想到了什么,狐疑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剑,只见那剑刃上已是鲜血横流,唐青羽右手手腕被狼牙钉刺中神门穴,血顺着手腕流到剑上,已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那少年的血,且那少年身着红衣,身上有无伤痕根本看不真切。唐青羽犹豫了片刻,心中忐忑不安,却又不甘心,遂低声道:"我……我的剑……并未碰到这少年……"那声音飘忽得连他自己也不确定。
"你胡说!分明就是想抵赖!我连弟已经气息全无,若非被你的剑气伤了经脉,他怎会突然倒地?"九毒声色俱厉,放声哭道:"你依仗当时情形混乱,在座诸位或许看不真切,就否认是自己害死了我连弟,呐!在座诸位给评评理!我兄弟二人原本好端端的在此吃饭,是谁仗着人多先挑事端?是谁欺人太甚痛下杀招?又是谁叫嚣着要我这个臭小子拿命来!"
众人听他说得凄惨不已,且句句属实,又见那红衣少年的确已经断了气,皆怜惜万分,忍不住对唐青羽议论纷纷地指责起来,众多五刃世家的弟子虽然惊怨交加,但他们雾里看花,不明真相,虽心有怀疑,当下竟不敢再多言。
"罢了,你究竟想要怎样?"唐青羽无奈地叹了口气,既怨又愁。
九毒抹了一把眼泪,泫然道:"我要你在我跟前磕三个响头,从今往后,凡是有我在的地方,你五刃世家的弟子都要绕着走……"
"你——"众弟子一听,又急又怒,七嘴八舌向唐青羽道:"少公子!万不可答应他啊!"
"哼!唐公子的脸面果然比我连弟的性命还要重要么!"九毒眼角带泪地一撇嘴,鄙视道,"你之前跟我立此规矩,如今双方换了位置,你便想不依?"
"少公子!不可中了他的下怀啊!"众弟子忿忿不平更甚,直言道:"这擂台还未开打便受此羞辱,今后让我五刃世家如何在龙鼎联盟面前立足!"
"都给我闭嘴!"唐青羽断喝道,他浑身颤抖,一张白皙的脸颊已是冷汗密布,他插回手中宝剑,强忍腕上剧痛,步伐沉重地走近九毒,凝神瞧了半晌,又皱着眉望向没有一丝生气的连翘,心中煞是矛盾,遂狠狠地咬着唇,欲动不动,这场戏顿时陷入僵局。
"哼……沈犹枫,想不到你那九兄弟的演技跟流云相比倒是更胜一筹……"李云蓦边说边夹起一粒花生丢入口中,既而又似笑非笑地看着流云道:"对么,流云?"
流云一惊,眼中划过一丝迷茫,但很快他便恢复了谦恭的神色,低声道:"云……哦……公子过奖了……"
李云蓦目光一黯,转过头不再看他,向沈犹枫问道:"我猜那唐青羽定会遂了你那九兄弟的愿。"
"呵呵,事已至此,我瞧那唐青羽倒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沈犹枫笑道,"不过我赌他这跪一定下不成。"李云蓦不解道:"为何?"沈犹枫斟酒不答,笑着瞥了一眼客栈大门。
这厢唐青羽纠结不已,众人亦等着看戏如何收场,整个客栈大堂竟然安静了下来,九毒依旧泫然而泣,边哭边瞧着连翘,见那小鬼睡得跟死猪似的,暗想,师弟此刻一定在默念,九哥哥啊九哥哥,连儿饿了,啥时候才能睁眼活转来啊!九毒不禁暗自好笑,心中嗔道:"这小鬼别的不上心,倒把师父教他的闭气功运用得炉火纯青,连我这个做师兄的也自叹不如。"遂抹了下鼻子,向唐青羽厉声哭道:"究竟如何!你再拖拖拉拉,我连弟的尸体可都要僵了!"
唐青羽心下一横,正欲答话,突见大门边响起一阵脚步声,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门外走进来一个头戴斗笠面纱,身着粉色纱衣的女子,那女子见众人齐齐看向自己,也不避忌,大方地摘了斗笠面纱,众人眼前一亮,顿觉这古旧的客栈篷壁生辉,来人竟是个相貌绝美的年轻女子。
诸位五刃世家的弟子见到那女子,顿时面露喜色,皆刷刷跪下,神态极其恭敬道:"吾等叩见二夫人!"
"起身罢!"那女子径直走向前,虽神色沉郁,行动却是无比干脆利落,只见她向众弟子厉声道:"庄主担忧少公子会在名州遇到麻烦,遂派我前来相助,我连侍婢都未带,一人一马日夜追赶至金盘驿,果然不出所料!"
众弟子闻言,皆大大地松了口气,这女子乃是五刃世家庄主唐多令的妾室,名为玉蝶,唐多令的正室已去世多年,玉蝶虽身为二夫人,却因其聪明干练,在五刃世家坐拥极大的权利,且深得唐多令的信任宠爱,声望甚至盖过了少庄主唐青羽。
"你来做甚!"唐青羽心中烦闷,见到玉蝶更是怒从心来,冷笑道:"父亲就如此不信任于我,要将个女流之辈搁在我身边好监视我么!"
"你怎可如此看待你父亲?"玉蝶并不恼怒,幽幽地反问道,唐青羽冷哼一声转过头。玉蝶也不再看唐青羽,独自走近九毒跟前,低头按住连翘腕上的脉搏专注地号了片刻,又仔细瞧了连翘半晌。九毒心中一沉,暗道:"这女子看似精明,又突然杀将出来,莫不是已看穿了我的把戏……"正欲寻思对策,遂见玉蝶收回目光,向九毒坦然一笑,正色道:"小兄弟,我五刃世家的少公子伤了你兄弟自当有愧,但你出言不逊在先,以狼牙钉伤人在后,且我家少公子在比武之时误伤他人实属意外,此事若真要理论起来反倒复杂了!"
"荒谬!依你所言,我的连弟就该枉死?!"九毒怒道。
玉蝶微微一笑,道:"小女子略通医术,我瞧这小兄弟身上并无伤痕,只是因为惊吓一时气闷休克,并非真死,尚还有救……"说着,她从腰间拿出一套银针,柔声道:"小女子自幼拜于高人,学过一套针灸之术,此术能打通穴道,有起死回生之效,不妨一试。"
众人一听,皆高声拍手叫好,九毒冷笑道:"若此番能救得了我连弟,你便想若何?"
玉蝶坦然道:"龙鼎联盟和五刃世家都是江湖大派,素来交好,今日之事本是误会,之前种种,我五刃世家尚可既往不咎,还望你龙鼎联盟也高抬贵手,我们彼此各退一步,冰释前嫌岂不甚好?"
"哼……果然这女子是为了化干戈为玉帛而来,那我苦心演的这出离间之计岂不白搭!"九毒心中甚为不甘,既而又眼珠一转,暗自寻思道:"她既然看穿了连儿是诈死,以她的精明,自然也能猜出我和连儿并非真是龙鼎联盟之人,但她却并未当面拆穿于我,陷我于千夫所指之地,如此看来,她是敌是友尚且难说,我便陪她把戏演完又如何!今后之事,再作筹谋不迟!"如此思量后,他便朝玉蝶微一点头,冷言道:"你且救回我连弟,今日之事便作罢!"
"小兄弟果然是明白事理之人!"玉蝶粲然笑道,遂在连翘身旁跪下,抬手在他面部的印堂、迎香、水沟、晴明、攒竹五个穴位各施五针,众人屏息以待,片刻之后,那女子收了针,只见连翘嘴巴动了动,忍不住打了一声喷嚏,兀自睁开眼,如大梦初醒般揉着鼻子坐起来。
"啊呀!连弟啊!你终于醒了!为兄真怕你……"九毒扑到连翘身上,大声哭道,"你若就此长眠不醒,九哥哥真要随你去了!"
连翘闭气之时虽神智暂沉,但心中亦在为九毒担忧,如今见到九毒安然无恙,不禁大喜道:"九哥哥,你没事就好!"说完他又嘟起小嘴,瞪了一眼玉蝶,抱怨道:"连儿怎的被她扎成了刺猬!"
"今日多亏了这位玉蝶夫人!"九毒破涕为笑,既而又埋下头,避开众人目光,在连翘耳边悄声道:"别出声。"
"你的连弟既已醒转,还望小兄弟遵守诺言。"玉蝶说完,起身对众弟子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谁也不许再为难这小兄弟二人!天色已晚,明日还要进城,都回去歇着罢!"众弟子早被这位二夫人治得服服帖贴,虽背地里为了讨好唐青羽说了她许多不敬之词,但当着她的面,竟无一人敢造次。
九毒扶起连翘,见唐青羽正横眉冷眼地瞪着自己,一副咬牙切齿又全无法子的模样,突觉好笑,朝他扮了个鬼脸,故意刺激他道:"今日若非你那二娘,五刃世家可真要败在你手上,少公子噢?"
唐青羽忿恨交集,但当下却顾不得反驳,他强忍住剧痛拔出腕上的狼牙钉,众世家弟子替他包扎好伤口,一行人悻悻地奔二楼而去。
九毒拉着连翘,行至楼梯口时朝沈犹枫俏皮地朗声道:"呐——枫哥哥,明日九儿与你一同入城!"
沈犹枫宠溺地点点头,回头继续品酒,李云蓦道:"你这九兄弟怕是会一直跟着咱们了罢!"
"如此不正合你我之意?"沈犹枫淡然一笑,"难道你不想知道,我那九兄弟苦费心机地让我盟与五刃世家鹬蚌相争,他究竟想要坐拥怎样的渔翁之利?"
"切!这小骗子本性难移,如今还带了个小小骗子跟他同行,我当然对他的身份甚感兴趣,不过我更想知道的是,能让你把盟印都交给他的人,究竟有何能耐!"李云蓦说完,举杯跟沈犹枫的酒杯一碰,兀自仰头而尽。
"哎哟!你们把我的小店毁成这般模样就想溜哇……"掌柜的一直躲在柜台内瑟瑟发抖,见风波渐平,这才跳出来大哭道。
"掌柜的,拿去修缮。"未待掌柜的说完,玉蝶一只手反背着,另一只手落落大方地拿出一锭金元宝放于柜台。"这……多谢夫人……"掌柜的适才破涕为笑。
玉蝶轻叹了口气,回过头去,看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大堂东侧,恰巧与那墨发剑眉的俊美青年目光相接,只见沈犹枫嘴角微扬,似早有所料,既而又继续斟酒与李云蓦举杯畅饮,玉蝶则意味深长地一笑,娇媚地戴上面纱,翩然而去。
九毒 上卷 • 龙鼎风云 第七章 赤枭 • 恨醉
章节字数:13099 更新时间:09-03-09 23:39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金盘客栈的大门前已是车水马龙,唐青羽被众弟子簇拥着出门,又见九毒和连翘,不禁冷嘲一声,兀自傲慢地钻进车辇。九毒和连翘未备马骑,早在宣州之时,他们便瞧见五刃世家那行浩浩荡荡的车队,两人知道在人多的地方便于藏身,遂暗中尾随着唐青羽的车辇而来,凭借甚好的轻功,两人竟一路跟至金盘,然而赤足始终无法与快马相比,两个少年纵然轻功绝妙,仍免不了奔波之苦,脚上的长靴已然泥渍密布。
沈犹枫牵出流星,纵身一跃翻上马背,瞥了眼九毒的长靴,不禁莞尔一笑,侧身向他伸出手掌,朗声道:"来,上马!"九毒面色微窘,心中却窃喜,他眨眨眼睛望了眼连翘,沈犹枫知他心中所想,遂朝李云蓦笑道:"这位连翘公子就交给你照顾罢!"
"为何交给我!"李云蓦当即抗议道,"我的马儿连日来奔波数千里早已疲乏不堪,如今平白无故的多个人骑,你们想累死我的马儿啊!"李云蓦对九毒一直心怀芥蒂,加之客栈那出戏他里里外外瞧得明白,依这云座恨乌及乌,快人快语的脾性,此刻自然对连翘没有好脸色看。
九毒皱眉冷冷一笑,沈犹枫则不动声色,嘴角骤然划过一丝狡黠,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李云蓦啊李云蓦,我就不信你唠叨完了不会乖乖地带那孩子走。
果然,李云蓦嘀咕了一阵,本以为沈犹枫会对他出言相激,谁料那家伙一言不发,只是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他顿觉无趣,遂无奈地回头冲流云嚷嚷道:"你,带那小鬼上马!"说完也不理人,径自朝前走去。
流云淡淡地诺下,牵马行至连翘跟前,拽着他往马背上一托,连翘便如同一只小鸟般跃至马上,流云跟着翻身上马,也不说话,紧随李云蓦而去,连翘单薄的后背贴着流云的前胸,他以往哪里跟陌生人如此亲近过,当下不禁面颊发热,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犹枫这才转回头,俯身欲拉九毒上马,九毒冷笑道:"枫哥哥,你不怕自个儿的马被累死么!"沈犹枫知他说的是气话,并未计较,他弯下腰,凑近流星的耳朵边详装听了片刻,遂直起身温和地摸着流星的棕毛,笑道:"流星跟我说了,再来十个九儿它也能驮!"
九毒扑哧一笑,一个灵燕踏青跃上马背,贴身坐在沈犹枫身后,两条手臂从后环住他的腰,沈犹枫高声道:"抓紧了!"言罢,策马扬鞭,只见尘烟翻滚,三骑五人顷刻间便甩掉众人,直奔名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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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州城不愧为大宗朝的要塞重镇,城门口兵防严密,城内却又是一番欢腾繁华的景象,这里亭台楼阁喧嚣云集,街市内巷张灯结彩,整个城内没有一个乞讨者,明明是座处在乱世末年的古城,可此地的富足安宁却堪比世外桃源,相较于京师燕城的萧条没落,此地倒真正彰显了盛世天下的风骨气度。
沈犹枫一行入城后遂牵马步行,几名年轻人皆是气质不俗,品貌出众,走在街上甚是打眼,一路上不住地有人对他们回望打量。
九毒倒不以为意,他倾世的相貌在易容之后反而成了五人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只见他悠哉地摇着扇子,兴致颇高地东瞧西看。
"没想到……这名州城竟是如此富庶……"九毒叹道,"枫哥哥,我听说当今皇帝小儿封墨台盟主做了护名侯,现下整个名州城都在龙鼎联盟的统辖之中,可有此事?"
沈犹枫听他称当今的延顺帝为小儿,不禁朗声笑道:"不错,墨台盟主德才兼备,名州能有今日的富庶,护名侯当居首功,圣上册封乃是顺应民心之事。"
九毒笑道:"枫哥哥不愧为执掌龙鼎联盟大印之人,对盟主真是恭敬有加……"
"喂!你不是自称是龙鼎联盟的人么?这等八卦会不知道?"李云蓦没好气地讽道。
"九儿知道你们三个皆是真正的盟中之人,我又怎会班门弄斧?试问九儿在你们面前有自称过是龙鼎联盟的人么?除非云哥哥你自比唐青羽,那九儿无话可说。"九毒翻了个白眼笑道。
"你——"那声云哥哥叫得李云蓦鸡皮疙瘩一地,不禁冷笑道:"好个灵牙利齿的小乞丐,我且问你,你把沈犹枫给你的盟印放到何处了?"
"枫哥哥送我的东西自然得好好珍藏,莫非云哥哥也对这盟印念念不忘?恩……让九儿想想……这印有何用呢……"九毒摸摸下巴,偏过头向沈犹枫道:"枫哥哥,莫非加入龙鼎联盟之人都需在额头上加盖那大印?云哥哥向来看我不顺眼,想必是怕我私自在额头上盖了印,死皮赖脸地缠着你要入盟罢!"
沈犹枫笑着耸耸肩,心道,李云蓦啊,你这只跳脚猴子今儿个可生生地遇到了只狡猾的小狐狸。
"啊呸!"李云蓦一听,忍不住啐道,"我会怕你入盟?你若真有本事,就在额头上盖一个给我瞧瞧啊?"
"唉!九儿还是放过云哥哥罢,这印盖在额头上,日后洗掉便也罢了,倘若九儿真入了龙鼎联盟,云哥哥这一辈子就得时不时地看见九儿,见一回气一回,那多折寿啊!"
沈犹枫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没想到这毒舌粲然的小狐狸居然气得那只猴子七窍生烟,这一路结伴而行,倒真是有趣,如此想着,他转过身凑近九毒那张略显苍白的脸,柔声道:"呐,这红的绿的印章盖起来何等烦琐,如此岂不更好……"说完,他抬起右手,勾起拇指和食指,朝九毒的额头正中轻轻一弹,笑道:"此印生效!"
九毒一呆,刹那间竟乱了心神,恍然之中,他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来在何时曾有过这样的一幕,沈犹枫这个小小的调笑,竟像融进血液里的一句承诺,深深地盖在少年的心上,这枚印记穿越了时间的阻隔,在此刻重叠了前世今生。
九毒垂下头,揉了揉微疼的额头,笑道:"看来枫哥哥比云哥哥要爽快万倍,既是枫哥哥承诺的事,有无大印又如何呢!云哥哥,如今九儿是想避着你看来都不成了!"
"啊呸!呸!呸!"李云蓦面红耳赤,见沈犹枫一昧地帮着个外人,心中更觉来气,啐道:"做你的白日梦罢!莫说我盟的三旗九门,像你这种心术不正的小痞子混一辈子也进不了,就是管杂务琐事的院座,瞧见你这来历不明身份可疑的小鬼都不会收你,还没等你进最外头的逍遥门就会被守卫赶出去了!"
"云哥哥又在唬小孩子了!"九毒一脸无辜,跟着朝沈犹枫眨眼道:"枫哥哥会眼睁睁地看着九儿连逍遥门都进不了么?"沈犹枫一笑,朗声道:"我带你进天风旗。"
李云蓦闻言,心中又怒又妒,嚷嚷道:"喂!你玩笑开得过分了!"沈犹枫正色道:"我没开玩笑,我是真心要带他入盟。"李云蓦怒道:"你非要一意孤行,若出了什么岔子,你担待得起么!"
"若真出了岔子,我沈犹枫自当一人担待!"沈犹枫心意已决,他向来我行我素,遂不再多做解释。李云蓦知道沈犹枫的脾性固执强悍,见此情状,也不再相驳,他心中窝火难受,但各旗之间对纳新众并不能牵制阻拦,当下他竟无计可施,只得无奈地冷笑一声,径自跨上马背,回头朝流云高声道:"你随他们闲逛,不必跟着我了!"言罢,他不再看任何人,扬鞭而去。
流云还未来得及答话,李云蓦已行得远了,流云知道这一路上,李云蓦对他已有所防备,这种不经意间的疏远在旁人绝对看不出来,但在李云蓦身边整整跟了十年的流云却不可能感觉不到,见李云蓦独自离去,他眉头微皱,无奈地叹了口气,既而又不可思议地看了眼身边的连翘,只见这小鬼右手捧着芋蓉糕,左手拿着肉葫芦,口袋里塞满了盐泥花生,鼓鼓地嘴巴里则包着蜜汁豆腐,这谗嘴小鬼一进城便不停的吃,一个时辰不到,名州城街边的小吃被他搜罗个遍,光搜罗还不够,还得流云给钱,而其他人是走是留,是喜是忧仿佛都不关他的事。
"云哥哥看来是真的生气了……"九毒轻叹道,"他为何如此讨厌九儿呢?"
"他是在生我的气。"沈犹枫望着李云蓦走远的背影,答得却是波澜不惊,"九兄弟,你愿意加入天风旗么?"
九毒展颜一笑:"枫哥哥说一不二,九儿权当此话为真,只要你不反悔,九儿自然愿意!"沈犹枫坦然道:"我向来言出必果,怎会反悔?不过有件事我倒甚感兴趣……"
九毒并不奇怪,答道:"枫哥哥是想问我,为何一直对你们的身份不闻不问罢?"沈犹枫笑道:"你果然伶俐,我们是何人,以你的聪慧想必也猜出了十之八九,当真不在乎么?"九毒微微一笑,道:"当初在燕城,九儿不过是个又脏又臭的小乞丐,而枫哥哥却不在乎身份的尊卑对我极好,甚至将盟印也给了我,那时候你又可曾在乎过我是何人?如今我入盟,乃是对龙鼎联盟倾慕有加,想跟枫哥哥这般旷达侠义的英雄成为知己,你是何种身份,又有何重要?"
沈犹枫点头道:"看来你我皆为性情中人,也难怪这诺大的江湖,你我有缘相遇了,现下你和连兄弟暂且在名州找客栈落脚,我打理好一切便带二位入盟。"
"我……我也要去?"连翘包着满嘴食物惊诧地问,他终于意识到自个儿没法再置身事外。
"那当然!阿连!难道你是专程到名州来吃的么!"九毒笑嗔道,走过去帮连翘擦了擦嘴,揽着他的肩笑道:"枫哥哥在龙鼎联盟里是响当当的人物,你我二人若跟着他,自然不会吃亏!"
"恩!以后那五刃世家……就真的不敢再欺负咱们了!"连翘吞下嘴巴里的食物,瞪大眼睛天真地笑起来,反正他那九哥哥说往东,他便不会再往西,他心里高兴,又朝流云问道:"流云大哥也是龙鼎联盟的人,也会保护咱们吧?"
流云没料到他会如此问,微微一怔后笑起来:"这个自然,你跟着我,我定会保你周全,不过……倘若敌人以美食相诱,可就难说了!"
沈犹枫和九毒异口同声地笑起来,连翘害羞地低下头,手里的小吃却一个也不肯放手。
"吁——"话语间,只见前方一队人马急至,个个人高马大,英姿飒爽,领头人行到沈犹枫跟前停了下来,众人齐齐勒缰下马,见到沈犹枫,毕恭毕敬地俯身便跪:"属下……"
"不必多礼!"沈犹枫当即打断众人的叩拜,高声道:"找一家名州最好的客栈给我的两位客人暂住,衣食住行定要齐备,礼数也务必周全,凡他二人所需,皆不可推脱!"
"属下遵命!"众人诺下,忙向九毒和连翘有礼道:"两位公子,请跟随在下前往!"
"枫哥哥!"九毒微一皱眉,不舍道:"既是暂住,咱们何时才能再见?"
沈犹枫微笑道:"你我曾有约定,若后会有期,我自当带你好生赏回月亮,我龙鼎联盟的九霄环佩台乃是赏月的好地儿,三日之后,我便带你们入旗,届时一赏清辉如何?"
"妙极!"九毒闻言,爽快地拱手笑道:"九儿全依枫哥哥便是,保重!"
沈犹枫拱手回礼,飞身上马,带着一袭凛冽风骨,携流云策马而去。九毒望着沈犹枫走远的背影,刹那间收了笑,轻声问道:"阿连,你可知道三日后是几月初几?"
"四月初一呀!"连翘不明所以,好奇道:"九哥哥,四月初一很适合赏月么?"
"不仅适合赏月,更适合看戏呢!"九毒摇开扇子,幽深如潭的眸子里悄然划过一抹冷邪的笑意,转眼间便掩盖在他那苍白而平静的人皮面具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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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鼎联盟的总舵座落于名州城的正中心,东南西北四面畅达,外围戒备森严,内里却精巧雅致,舵中城台高筑,楼阁云集,如宝珠镶玉,艳阳当空,俨然一座气势恢弘的城中之城。
在龙鼎联盟所缔造的城中王国里,以盟主所居的赤枭殿为最深处,此殿坐北朝南,以万象之尊,坐拥三旗,东为天风旗,西为天云旗,南为天影旗,三大旗又被九门环抱相拥:临、兵、斗三门环抱天风旗,乃象征着勇猛果敢如风之迅速,遇事具不动不惑之意志,在龙鼎联盟之中,除盟主之外,以天风旗地位最尊;者、接、列三门环抱天影旗,象征着听灵界之音,随心所欲地操控万物的灵力,天影旗在三旗中位列第二,但是,由于其影座一直藏于暗处,遁于无形,身份极其神秘,因此在盟众心中,风云二旗才是墨台鹰真正意义上的左膀右臂,盟众和江湖中人也一直以风云影来排序相称三位旗座;而阵、在、前三门环抱位列第三的天云旗,象征着道心惟坚,光明超人的境界。
在九门之外,则是三十六道入盟之门,以护城河为界,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九道,这三十六道城门又以南面最正中的逍遥门为最正前方,所有从外界进入龙鼎联盟总舵的人,皆要从逍遥门而入,故逍遥门上高高地悬着一块巨大的汉白玉牌匾,上题大气磅礴的四字正楷:龙鼎天下。
李云蓦独自骑马回到天云旗,心中仍是憋闷,遂拎着一坛龙鼎联盟独门酿造的美酒自斟自酌,此酒名曰恨醉,味道淡雅微甜,可后劲浓烈,纵然是海量之人,一坛下肚也难免会迷失心志。李云蓦独自饮酒不觉已近正午,清俊的脸上红霞微染,一双美目已然醉眼婆娑,直到瞅见座下的四云前来拜奏,被告知沈犹枫已经回到总舵正往赤枭殿而去,李云蓦方才意识到,自己回来之后还未去拜见过墨台鹰,刹那间酒醒了一半,懊悔自己差点坏了大事,忙沐浴更衣,揣好万长亭的密函,直奔墨台鹰所居的赤枭殿。
刚至殿前,李云蓦便见到已经等候多时的沈犹枫,他此刻也沐浴更衣方毕,正手握宝剑,潇洒地倚在门前的雕龙柱上闲闲地看着李云蓦,李云蓦快步走上石阶,详装没看见沈犹枫,与他擦身而过。
"你喝酒了?"沈犹枫突然问,他闻到了李云蓦身上残留的淡淡酒香。
"与你何干?"李云蓦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答道。
"云座还在生我的气?"沈犹枫嘴角一挑问道。
"风座一意孤行,我这个三旗之末怎敢生气?"李云蓦冷冷地说完,兀自准备进殿。沈犹枫猛然伸出剑鞘拦住他,直起身凑近他耳边,轻声笑道:"这恨醉虽味酣,终究是烈酒,蒙眼欺心,不宜多饮。"
李云蓦扬臂挡开沈犹枫的剑鞘,转眼白了他一下,却被沈犹枫近在咫尺的呼吸搅得心神不宁,随即感到耳根发烫,他正欲开口,突闻赤枭殿里传来一声似嗔非嗔的责备:"两个臭小子!进来闹!"
"进去罢!"沈犹枫抬头一笑,若无其事地踏进门去,李云蓦咬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跟了进去。
"天风旗沈犹枫,天云旗李云蓦——参见主上!"
只见大殿正中的孔雀塌上高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着一袭火红色华美锦袍,肩系凤翎虎纹黑色披风,身材高大,相貌英俊,浑身上下散发着傲然凌厉的王者气度,此人便是名震大宗的护名侯,龙鼎联盟的盟主墨台鹰。
"哈哈哈哈——两个臭小子!"原本面色威严,令人心生敬畏的墨台鹰见到枫云二人,不禁开怀大笑,随后又假装沉下脸来,含笑嗔道:"你二人辰时便已入城,磨蹭到午时才来晋见本侯,究竟有没有将我这个主上放在眼里?"
"回禀主上,云儿只是浅酌两杯,稍事休息罢了,倒是风座,既要尽地主之谊又要费心为自个儿的旗下招贤纳士,当真辛苦。"李云蓦话中有话,沈犹枫则一如既往地笑而不言。
"喔?枫儿可是纳了新旗众?"墨台鹰站起身,挥手一扬肩上的披风,施然走下塌前的木阶,来到两人跟前,微笑道:"自从你们正式统领三旗之后,我便很少再过问盟众去留之事,所谓流水不腐,有活水入盟自然是好事,我将盟印交付给枫儿自是完全信任于他。"
"主上向来对风座偏心,云儿无话可说。"李云蓦撇嘴道。
"你又来了!"墨台鹰沉下脸,眼中却满是笑意,"你们都是我墨台鹰最得意最爱惜的徒儿,也是龙鼎联盟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十多年来我对你们皆视如己出,悉心调教,何曾有过偏心之时?云儿,你年长枫儿近一岁,凡事要有兄长的样子,怎可这般急噪?"
"师父!"李云蓦噘起嘴改了口,他知道墨台鹰又开始打圆场,遂不再像先前那般正式称之为主上,越发地不满道:"那好,师父既然说不偏心,倘若沈犹枫犯了盟规,又当如何?"
"若枫儿当真触犯了盟规,本候自然会依盟法处置了!"墨台鹰目光如炬,转身向沈犹枫问道:"枫儿,云儿说你犯了盟规,可有此事?"
一直沉默地沈犹枫终于开口,淡然一笑道:"回禀主上,我将盟印赠给了一个朋友。"
"什么?"墨台鹰的目光骤然一沉,难以捉摸地直视了沈犹枫片刻,厉声问道:"何人?"
"他叫九毒,枫儿不知他的身份。"
"笑话!"墨台鹰脸色突变,眉间隐现怒意,冷笑起来:"你连他是何来历都不知,就将掌管我盟诸多律令特权的盟印赠于他?枫儿,你作何解释?"
李云蓦斜着眼角看向沈犹枫,他原本只想宽慰一下自己的自尊心,遂将矛头引向沈犹枫,给他制造点小危机,李云蓦认为沈犹枫定会编个理由搪塞过去,到时候自己也就作罢再不提此事,怎料沈犹枫毫不避讳,竟直言快语地将赠印之事悉数告知,以墨台鹰的脾性,没有合理的解释,沈犹枫定会受到重罚。李云蓦此刻报复的快感全无,倒隐隐地担忧起来,不禁暗自骂道:"沈犹枫,你这个笨蛋,师父纵然再疼爱你,私赠盟印也是盟规钦定的死罪,你为何就跟个没事人一样认了呢!这不是找死么!"
"说话!"墨台鹰神色更加沉郁,他望了沈犹枫半晌,突然间话锋微转,语气平和了些许,低声道:"枫儿,若你告诉我这印是他人盗走的抢走的或者无意丢失的,我都可免你死罪……"
"主上,龙鼎天下的盟印乃是主上所予,事关我盟诸多特权律令,枫儿将此印看得重于自己的性命,我若悉心收藏,这世上便无人能从我手中夺走,更别说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了,此印……就是我赠予九毒的,心甘情愿。"沈犹枫泰然道,话语间竟是平静自若,一身坦荡。
墨台鹰闻言,终于勃然大怒,喝道:"好!你说,为何要赠予他?若没有合理的解释,一切依盟规处置!法令如山,天风旗诸人跟你一同获罪,决不轻饶!"
李云蓦锁着眉心,眼见墨台鹰的怒火越烧越烈,他正欲上前解释,却见沈犹枫朝他递了个眼色,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李云蓦点点头,只见沈犹枫抬起眸子,粲然迎向墨台鹰的目光,他面不改色,语气却烈如冥火,冷如寒冰:"放长线,钓大鱼,如此而已。"
"何以为钓?"墨台鹰厉声问道。
沈犹枫微微一笑,道:"主上,如今正是龙鼎联盟统一南北江湖,共图大宗霸业的关键时期,在这乱世中,任何一点星火逆象都有可能成为我盟的心腹之患,而我那九毒兄弟招式奇特狠辣,身份神秘多变,师承何门何派更是无人知晓,他年纪虽轻却绝非等闲之辈,龙鼎联盟对他绝不可小觑,倘若想知他底细,惟有以盟印为饵,方可引他上钩。"
墨台鹰听罢,脸色渐和,继续问道:"依你之言,如何钓法?"
沈犹枫环抱双手,施然笑道:"龙鼎天下的盟印,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以九毒的聪慧,他得此印后,想要打听到此印的价值以及我的身份更是不难,他好奇心颇重,必然会追根究底,亲自上门来查个明白,又何需我们再去寻他?待他乖乖地跟在我们身边,届时想要查出他的底细便易如反掌了。"
"妙计!"李云蓦听罢,顿时拍手称快,"我怎么没想到呢!那小鬼轻功绝妙,诡计多端,我们在明,他在暗,若我们去寻他定会难上百倍,你将盟印给他,利用他的好奇心,倒活生生的把他给套住了!"
墨台鹰点点头,怒气尽消,随后又抬眼一笑,问道:"只是如此么?"
"主上英明,当然不止如此。"沈犹枫乌黑的眼眸中划过一道光亮,顷刻又没入迷一般的瞳孔中,他继续说道:"九毒一人,我尚能驾御,但我要的不仅仅是如此,若我判断得没错,九毒得到此印后定会悬之于身侧四处招摇,待他回归师门,他的家师定有机会见到此印,也必定会作一番筹谋,到那时候,他们与龙鼎联盟是敌是友,很块便见分晓。"
"……枫儿啊,真是难为你了!"墨台鹰此刻已尽数了然,心中再无半点怨怒之意,他伸手拍拍沈犹枫的肩膀,叹道:"你是想引蛇出洞,让那个站在幕后的人真正现身对么?"
沈犹枫剑眉一挑,笑道:"九毒如今再次出现,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也恰好应证了我的判断,他的师父定是见过此印,遂故意放他投奔龙鼎联盟,而此时此刻,他的师父想必正站在幕后冷眼看着一切呢,这场计斗,不过才刚刚开始!"
"好你个沈犹枫,一直深藏不露,害我都迁怒于你,以为你胳膊肘向外拐,被那只狐狸迷了心窍呢!"李云蓦总算是明白了,心中大石轰然落地,嘴上却依然直言不诲。
"云座若是少动嘴皮,多动脑子,也不至于为芝麻绿豆的小事而买醉了!"沈犹枫的毒舌丝毫没有饶人的迹象。
"哼!今儿个算你有理,我不跟你争,但愿你所言是真,别被那诡计多端的小子占了便宜便是了!"李云蓦撇嘴道。
墨台鹰大笑:"枫儿啊,你虽然自小就独断独行,不走常伦之道,但办起事来却是心思缜密,干净利落,本候对你真是又爱惜又担忧,此次你若真是违反盟规,本候倒不知该如何处置你了!"
"天风旗万余旗众的性命都在我手里,我的性命在主上手里,枫儿即使不管自己的命,也要想法子给天风旗的旗众留条活路罢!"沈犹枫半嘲半讽,眉宇间尽是冷傲。
"你在怪我之前让天风旗诸人跟你一同获罪么?"墨台鹰眼中闪过一丝怜惜。
"主上言重了,为臣者怎敢责怪主人?枫儿只知道,自己身为旗座,若连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旗众都保护不了,还有何脸面统领天风旗?"沈犹枫凛然一笑。
"你呀!不言的时候怨死人,开口的时候气死人!"墨台鹰笑嗔着摇摇头,心中却未有丝毫责怪,随后他叹了口气,语气竟有些许飘忽起来,"跟你爹爹一个样,表面上道理一堆,其实是放不下心高气傲!"
李云蓦忍不住噗嗤一笑,心想主上对那冰山倒是了如指掌,沈犹枫听墨台鹰提到父亲沈犹信,心中未免一痛,黯然道:"枫儿若真如爹爹那般心高气傲,恐怕也逃不过葬身悬崖的宿命罢!"
"胡说八道!"墨台鹰声音一沉,脸色竟有些责备起来,厉声道:"你爹爹乃是被当年的天庆朝廷以及万长亭所害,哪有什么宿命!若非他心高气傲,光明磊落,如今又怎会留下忠义仁德的美名?想必早已为名利奸道所染指了!"
沈犹枫眉心一动,坦然迎视着墨台鹰的目光,他神色冷冽,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五味俱陈,父亲沈犹信的死是他深深埋藏不愿提起的伤痛,纵然他那时候年仅两岁,只是个没有记忆的孩童,但是,当年父亲在大宗天庆年间为官以及后来被朝廷当作叛逆者追杀的往事,无法避免地在后人的嘴里和坊间不断地流传,这些或真或假的传言都给沈犹枫留下了无数的迷茫与困惑。墨台鹰抚养年幼的沈犹枫成人,然而这十七年来却只告诉这个养子兼徒弟两件事:其一,你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绝非朝廷口中的逆贼,这让已经记不清父亲相貌的沈犹枫在长大成人的历程中倍受思念的煎熬;其二,你的杀父仇人是朝廷和万长亭,而你夺天下不仅为造福苍生,也为手刃仇人,这让沈犹枫在继承了湛卢剑,明白了忠孝仁义的同时无法避免地滋生了难以释然的恨意。
"枫儿啊……"墨台鹰伸出双手,轻轻按住沈犹枫的肩,正色道:"此次我派云儿进京游说万长亭,便是要借你父亲留下的湛卢宝剑以及你尚在人间的消息诱他来名州,我不仅要利用朝廷的兵马一统江湖,还要让他们见识一下,你这个当年从他们刀下九死一生的遗脉如今的模样!"
墨台鹰说完,转身向李云蓦道:"给我罢!"李云蓦点点头,双手将万长亭的密函呈上,墨台鹰拆开密函微微一览,转手交给沈犹枫,沈犹枫扫了一眼,只见上书一行字:四月初一,轩辕台,我朝以三千精兵尽为候爷所用,乃换得一人一剑,剑立毁,人戮之。
"原来我和湛卢剑在万长亭眼里只值三千精兵!"沈犹枫傲然一笑,向李云蓦道:"万长亭可说过什么话么?"
"有!他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云蓦答道,"我看这万公公十七年来寝食难安,终于熬不住了罢!"
墨台鹰拍拍李云蓦的肩,和颜悦色道:"云儿,此次入京的任务你和枫儿都完成得很出色,现下朝廷暂时只会隔岸观火,不敢轻举妄动,而枫儿入京后广发英雄贴,斟旋于南北各方武林,如今各路豪杰皆已汇聚名州,三日之后便是四月初一,轩辕台比武打擂将正式点燃烽火,南统武林和北伐朝廷的契机全在此一搏,为师就全权交给你们了,放手去做,为师自会在暗中指点你们的。"
李云蓦粲然一笑,朗声答道:"谢过师父!云儿定当全力以赴,绝不负师父所托!"墨台鹰点头道:"你先回去休息罢,为师还有话要向枫儿交代。"言罢,他又叹了口气,告诫道:"云儿,那恨醉还是少喝为妙,即使暂时能让人醉生梦死,可当你清醒过来的时候,所要承受的却是双倍的痛苦。"
"双倍的痛苦……"李云蓦不禁一呆,原来师父早已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可是师父此言究竟是在告诫自己呢还是在自嘲呢?那恨醉可是师父亲自酿造,这十七年来终日不离身的酒啊,李云蓦心中猛然一揪,他看了一眼沈犹枫,又看了看墨台鹰,黯然地点头退下,他虽心中迷惑,但他知道一旦提起了沈犹信,唯一能开解沈犹枫的人,只有墨台鹰。
"主上还有何事要交代枫儿?"沈犹枫垂首问道。
"你随我来!"墨台鹰厉声令道,径自转身走向殿后,沈犹枫收起密函跟了过去。两人穿过殿后的屏风,进入一条斜插的长廊,行至尽头,墨台鹰握住最近的那盏烛台,朝左右各转动三下,只听轰的一声闷响,长廊尽头的石壁从左向右开启,两人面前竟出现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密室,待两人进入密室,那石壁又自动闭合,丝毫看不出破绽。
沈犹枫并非初次来到这间密室,换句话说,他从小到大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在此度过的,这间藏满奇兵暗器和武术典籍的密室,除了墨台鹰,整个龙鼎联盟惟有沈犹枫踏足过。
"把剑给我!"墨台鹰再次命令道,神色竟极其威严,沈犹枫将湛卢剑递上,只见墨台鹰右手握住剑鞘将剑平举,掌心则无声地散发出一团火红的内力,顷刻将那把改装过的湛卢宝剑团团围住,只听"咔"一声脆响,那火红的内力竟如风生虎虎,威猛已极,眨眼便令套在湛卢剑外的笨重枷锁尽数断裂,宝剑墨黑色的剑鞘和剑柄上的九华玉在耀眼的灯烛里光芒四射,墨台鹰反掌一推,那剑又稳稳地回到沈犹枫手中。
"谢过主上。"沈犹枫抚剑谢道。
"嗳——"墨台鹰摆了摆袖子,莞尔一笑,道:"三日之后,此剑将悬于轩辕台的龙鼎烈焰炉上被各路英雄瞻仰,届时三教九流皆可上前相夺,你这名正言顺的宝剑主人心中可有不服?"
"主上,既然众人皆欲夺之,可见此剑名震天下,枫儿权当主上是在夸赞我了!"沈犹枫笑答,两道墨黑的剑眉一挑,染尽了凛冽与霸气,"可惜,此剑只要在枫儿的视线范围之内,便无人能将之夺走,又岂会有服与不服之说?"
"哈哈哈哈——真是越来越有乃父之风啊!"墨台鹰开怀大笑,"枫儿,我说过,在此地你叫我师父便是。"墨台鹰一双利眼笑看着沈犹枫,威严中含着和蔼,"虽然你的武功悉数来自你父亲留下的家族秘籍《梵天剑谱》,我也并未像收云儿那样正式收你为徒,但你的根基,内力乃至七经八脉通行之术皆是我所传授,名义上你是我的属下,但在我心里,一直把你当作弟子甚至亲生儿子。"
"师父对枫儿有养育栽培之恩,枫儿此生定当涌泉相报!"沈犹枫心中一动,含笑改了口。
墨台鹰听他改口叫师父,心中欣慰,转过身望向密室北面的墙壁,语气又柔和了几分:"涌泉相报倒是不必,年轻人翅膀硬了总是要飞的,为师只是希望,他日我盟平定天下,开创霸业宏图之时,你能留在为师身边,为师所能给你的定会倾尽所能。"
"枫儿跟随师父并不是为了贪图荣华富贵,陪伴孝顺师父乃是枫儿份内之事,师父何出此言?"
墨台鹰叹了口气,一改往日的威严和凌厉,语气竟是道不尽的忧伤:"你和你父亲实在太像,内心清明,为人刚正,对所信之事所爱之人乃是极好,对自己则太过于苛刻执着,若有一天陷入两难的境地,你定会如你父亲一般,宁肯牺牲自己也不肯屈就伤了别人。"
"若真有陷入两难之境,非抉择不可的时候,枫儿自当以仁义为先,父亲留给我湛卢宝剑,就是想告诉枫儿,今生今世要做个对得起天下对得起良心的男子汉,湛卢乃是仁义之剑,我仗此剑行走江湖,扬此剑助龙鼎联盟开创盛世,挥此剑惩恶扬善,无论此生面临怎样的命运,我亦不会轻易认输。"
"好,好——好!"墨台鹰不怒自威的神色里竟满是畅怀欣慰,眼中似乎有星点光芒,他背起双手叹道:"虎父无犬子,你父亲若泉下有知,尚能瞑目了!"
"师父总是提起父亲,可是枫儿却对父亲一无所知……"
"喔?"墨台鹰淡然一笑,"你知道的还不够多么?"
"师父,一直以来,枫儿心中尚有不少迷茫困惑纠缠不休,师父若不避讳,今日还望相告。"沈犹枫微一沉吟,终于开口问道。
"该说的为师早已告知,你还有何困惑?"
"那不该说的,师父可曾告知?"沈犹枫的眼神冷冽下来。
"你这样跟为师说话么!"墨台鹰沉声道。
"请师父原谅……"沈犹枫语气微缓,却并不打算放弃:"关于父亲,师父可曾欺瞒过枫儿什么?"
"放肆!"墨台鹰目光骤沉,眉宇间浮上怒意。
"枫儿只想求个明白!"沈犹枫坦然直言,他目光凌厉如霜,脸上没有丝毫退缩之意,"我父亲乃是当年大宗朝名震四海的将军,为朝廷为国家鞠躬尽瘁,既然他不可能是叛臣逆贼,那当年的天庆朝廷和万长亭又为何要苦苦追杀于他?以我父亲的武功修为,又如何会失手于万长亭的剑下?民间皆传当年的沈犹信将军乃是被毒害而亡,若是如此,下毒的又是何人?我父亲既已毒发身亡,他又为何会负剑跳下悬崖?"
"够了!"墨台鹰一声断喝,只见他面色铁青,目光中隐含着深深的痛苦和怨怒,声音竟有些颤抖起来,"够了枫儿!那只是坊间的传言,你怎可相信那些流言蜚语!"
"师父……"沈犹枫眸如寒冰,决然道:"真是流言蜚语么?那您是否能告诉枫儿,龙泪竹这个名字也是闲人们的胡编乱造?您敢不敢承认,大宗朝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过信王龙泪竹这个人!"
墨台鹰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双眼,紧紧地握住颤抖的拳头,他此刻五内如焚,若是其他人对他如此逼问,他根本无需多言,狠狠地一掌拍下去便了结掉,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如同一把燃烧的火焰,没有畏惧,没有担忧,没有矫揉造作,只有寻找真相的霸气,莽撞,冲动和决然,他不动,而他身边之人,亦动不了他。
"你就不怕……为师一掌拍死你么?!"墨台鹰强压住怒火,沉声问道,显然他已到了忍耐的极限。
"师父想让枫儿闭嘴那是易如反掌,若真如此,倒是对枫儿的解脱,枫儿再也无须困惑,因为之前所言皆是真相。"沈犹枫竟然微笑起来。
"罢了——"墨台鹰难以捉摸地直视着那张年轻而俊漠的脸,沈犹枫那一身的凌厉与倔强,那满目的执着与清朗,何尝不是当年的沈犹信?该来的,始终会来,当年那个在他背上咿呀学语的沈犹枫,那个跟着他一招一式学武艺的沈犹枫,原来早已长大成人……
墨台鹰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终于强压住怒火,努力令自己平静下来,最后,他微微张开口,声音竟有些许沙哑,似乎还含着难以释怀的落寞与凄凉。
"我墨台鹰纵横天下几十年,统领兵马攻城夺池,平步江湖享尽荣华,即使那大宗皇位,于我也不过是囊中之物,他日必然唾手可得……然而,因为那阴差阳错的命运,我这一生却造成了一个再也无法挽回的遗憾,虽然我并未后悔过,但我亦时常感觉到锥心的痛苦……"
"这痛苦是因为我父亲么?"沈犹枫凄然地问。
墨台鹰并未回答,他转身向前走了数步,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半晌,只听他幽然叹道:"枫儿,当一个人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时,他就再也不会惧怕失去什么了,从此以后,他再无软肋,再无破绽,再无命门,所以,他可以无情,绝情,平天下……"墨台鹰顿了顿,回过头朝沈犹枫凛然一笑,竟是万般的决意与霸气,"关于你父亲的死以及当年的那段往事,你若想知道真相,就自己去寻找罢,为师绝不会再阻拦你,但也不会再多言半句,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一切的,为师只希望,你能记住之前自己所说的话。"
沈犹枫沉默着望向墨台鹰的背影,良久后,他长吁一口气,突然腾地一声单膝跪地,声音有些哽咽,语气却极其坦荡:"枫儿定会谨记!师父……请您原谅……"说罢,他起身转动壁上的烛台打开石门,最后看了一眼那火红长袍下高大威严却历经沧桑的背影,沈犹枫再也未发一言,径自离去。
待密室门再次闭合之时,墨台鹰因为心中大震,终于忍不住伸出左手撑住墙面,这个外表强悍而无坚可摧的盟主,这个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候爷,再一次拎起那坛名为恨醉的酒,在这藏满兵器与秘籍的密室里,在灯烛利刃交相辉映的耀眼光芒中,在那断不掉,忘不了,日渐清晰的往事里,为了一生中那唯一的残缺的遗憾,醉生梦死。
九毒 上卷 • 龙鼎风云 第八章 风坛 • 烫情
章节字数:9396 更新时间:09-03-29 22:28
九毒与连翘在城西的客栈落了脚,天风旗的众随侍把他们当成贵客,谨遵沈犹枫的旨意礼待二人,九毒两兄弟若要出行,众随侍丝毫不加干涉,齐齐配备车马干粮,恪尽地主之谊,但却在私底下遣高人跟随,一则是保护贵客,再则为秘密监视,九毒早已料到龙鼎联盟会有此一着,但他并不在意,有人悄悄护着虽不甚自由,但在龙鼎联盟的地盘上,倒能避免五刃世家给两人制造麻烦。两个少年终日放心地四处游览玩耍,有何需求朝着天风旗的随侍张嘴便来,日子倒也过得逍遥快活,转眼便到了第三日,进入名州城的江湖过客越来越多,轩辕台方向早已是重兵把手,旌旗高悬,只待次日武林大会上豪侠齐聚,一争高下。
"小二,再来坛寒香花酿!"九毒摇着空酒坛冲小二叫道,待酒上了桌,他转头向连翘道:"这酒不愧为名州特产,据说是以白梅花蜜融入一年中最早融化的山泉雪水酿造而成,难怪芳香四溢,解暑提神了……"
"恩……"连翘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埋头继续吃饭,九毒嗔道:"你平日里不是叽里呱啦的么!今儿莫不是喝醉了罢?"
"我……"连翘抬头看了九毒一眼,张了张嘴,又埋头扒拉着饭粒。
"你这小子准是有事想不明白了!"九毒摇开扇子,玩味地笑起来:"说罢!"
连翘叹了口气,放下筷子,道:"九哥哥,连儿便奇怪了,以你的脾性这几日为何只顾着闲玩,不趁此机会在城里探点消息呢?"
九毒噗嗤一笑:"哟!总算记起自个儿是来干嘛的了?"
"你又笑我,连儿再迟钝……也是毒圣的弟子!"连翘嘟起嘴,赌气道:"师父说过,九哥哥虽然贪玩,可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这几日咱俩却只顾着玩,连儿总觉得暗地里似乎有眼睛在盯着咱们,眼看城里要开武林大会,那个沈犹枫大哥又一去便没了消息,连儿实在不知道九哥哥是怎么打算的,难道就这样耗着……"
"你倒不枉师父疼爱一场!"九毒打趣道,"枫哥哥既然说了三日之后来接咱们,定然不会食言,与其偷偷摸摸地去查探,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入盟,现下咱们又何必自招麻烦,累人累己呢!"
"你真的相信他会带咱们入盟?"连翘皱了皱眉,"虽然咱们在这儿被伺候得有吃有喝的,可是不知道为何,连儿心里头总是突突乱跳,又说不上来是何感觉……"
"傻弟弟!"九毒收起扇子,敲了下连翘的头,"别胡思乱想了,他不来接咱们,这戏可无法开场。"
"戏?"连翘不解,他直觉虽准,却从来不肯花心思去琢磨个中利害。
九毒正欲答话,忽闻楼下传来一阵车马喧嚣声,遂探头朝下一望,只见一队长长的车马由东驶入酒楼外的正街,车队华盖锦旗,护卫云集,而行在队伍正中的一辆四匹马套头的雕花大车更是由朝廷精兵护驾,阵仗丝毫不输给皇帝出巡的架势,甚至更加的趾高气扬,这队车马所到之处,霎时间便挤满了人,道旁窗边也皆是看热闹的人影。
"九哥哥,他们是何人?这么大的排场好不得了!"连翘也探出半个头观望起来,"咦?那旗子上绣着龙的……"
九毒冷冷一笑,收回视线,继续悠然地品酒:"连儿,你可知道如今大宗朝的江山姓什名谁?"
连翘想了想,答道:"我在灵予山的时候听扶桑说过,从大宗天德元年算起,当今延顺帝是大宗朝的第十七代皇帝,名为龙葭,据说……是个昏君……"说着他突然大叫一声,豁然醒悟:"难道这队伍是御驾……"
九毒摇头道:"是朝廷的车马不假,但来者却不是龙葭,而是比龙葭更有权利的人。"
"不是延顺帝?"连翘惊道,"比皇帝更有权利……那还会是谁?"
"哼,如果说这天下间最可怕的是深藏不露的野心,那最不要脸的可就是赤裸裸地越俎代庖,挟天子以令诸侯了,除了把持朝政大权的宦臣万长亭,还有谁会恬不知耻地插着绣龙锦旗出巡?"九毒说完,将杯中美酒仰头而尽,起身道:"连儿,咱们速回客栈,收拾东西等着我那枫哥哥来罢!"
"这么快?"连翘惶惑道。
"快?"九毒摇扇笑道,"龙鼎联盟的英雄贴上写得明白,九千岁万长亭会亲临武林大会观战,万长亭早一天到,我那枫哥哥便早一天接咱们入盟,人来齐了,戏才好开场,如今这万公公可是迟来了呢!若我没算错,他定是在燕城遇到了麻烦,明儿个便要打擂,咱们今晚上先会会他如何?"
"就……咱们俩?"连翘惊诧得合不拢嘴。
"自然不止,到时候可热闹着呢,你瞧着罢!"九毒诡谲地一笑。
连翘呆在原地,喉咙一紧,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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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鼎联盟,天风旗,风坛。
沈犹枫身着一袭玄色貂袍织锦披风,神色肃杀地端坐在大殿的玉塌上,目光中似有火光闪动,"奏!"一声令下,竟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凌厉与威严。
"禀风座,万长亭今日午时已入城,车马二十辆,所带精兵三百人,申时至逍遥门,我盟御使院负责接待,由云座全权安排下榻于九宵环佩台。五刃世家则在城北最靠近轩辕台的汀菽客栈宿下,八声帮和其他江湖来客亦大多留宿于此,至于玉藻堂,他们进不了我盟总舵,又想靠近万长亭,便在我盟的思游门外扎营。"怜风说话向来干脆利落,没有一句多余。
"这玉藻堂倒是把万长亭当靠山了,如此说来,我们苍风功不可没啊!"沈犹枫眼角一挑,隐约浮现出笑意,"可有苍风消息?"
"回风座,一切依计划行事!"怜风微笑道,"苍风……想必此时正在万长亭的排场阵里跟着那些朝廷精兵痛喝海饮罢!"
"这小子到哪都离不开酒,当初就该让他跟了云座。"沈犹枫笑嗔道。
一旁的沐风则忍不住笑出了声:"苍风若不嗜酒,怎的跟朝廷那些吃喝嫖赌的所谓精兵打成一片呢!"
"罢了!等他回来,赏他二十坛恨醉,端的醉死他!"沈犹枫开怀大笑。
"此次万长亭在离京之前,除了他本人,其身边的精锐竟同时上吐下泻不止,呵……若不是因为临时医治整编推迟了离京的时间,只怕那万公公早该到名州城了。"沐风笑叹道,"属下斗胆询问,这招莫非也是风座……"
"嗳——本座只告诉过他,巴豆有时候比剑好使,谁料这小子下手这么准,算好了时间下量,从今日万长亭入城的时间来看,果然做得是分毫不差。"沈犹枫赞道。
"风座,那接下来我们是否该接九毒入盟?"二风同问。
沈犹枫点点头,目光随即沉了下来,接着问道:"灵予山可探到消息?"
沐风上前道:"经属下查探,已确知灵予山中有一极其隐秘的门派,名曰天门,擅长炼毒,总坛位于灵予山的置高点,以草木花溪为天然屏障,雾岚绸云行建八卦之术,外人入山必定迷失。"
"天门……"沈犹枫沉吟道,"可知门主是何人?"
沐风顿了顿,低声道:"人称毒圣,常年隐于山中,其余的……一无所知。"
"毒圣!"沈犹枫猛然一拍身侧的扶手,腾地站起来,眼中刹那弥漫起令人震慑的寒光,"就是江湖上传言,当年在洗泪崖为湛卢宝剑灌以血竭之毒的毒圣?!"
怜风正色道:"以我二人获得的情报,确实无误,且灵予山顶亦有一座……洗泪崖……"
"哼!"沈犹枫不禁仰头冷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本座不去寻他,他的门徒倒自个儿送上门来了!"说着,他握拳狠狠地击向玉塌的扶手,语气愈发凌厉起来:"既然主上许我亲自查明真相,我便不会再有所保留,父亲当年之事,我定要亲自向那毒圣寻个明白!"
沐风和怜风见此情状,面面相觑地互看一眼,大气也不敢出。沈犹枫转身扬起披风,走进正殿中心,凛然道:"九毒二人情况如何?"
"他二人终日游山玩水,对江湖之事从不过问,这几日并未见有其它动作。"二风答道。
"好!"沈犹枫走近二风,厉声道:"传我旨意,即刻接九毒二人行居天风旗紫竹苑,今日戌时,本座便见见这九兄弟。"
"诺!"二风朗声领命,"那……今晚的夜宴属下当如何行动?"
"不可妄动,本座自有安排。"
二风尊旨退下,沈犹枫独自站在宽敞华丽的大殿中,冷冽如画的眉心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与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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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宵环佩台乃是龙鼎联盟总舵内的一座标志性的观景台,矗立在大片极平的浅草地正中心,约摸五十丈高,全部用坚硬如铁的木石搭建而成,高台四周则环绕着错落有致的楼阁,大凡有贵宾造访龙鼎联盟,墨台鹰皆会在此设宴款待,以尽东道主之谊。
万长亭带着侍从护卫下榻于四周的楼阁内,从所居之处的任何一个窗口望出去,皆可看见九霄环佩台的影子,风景颇为别致。万长亭点燃烟壶,稍事歇息之后,便闻一个爽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万公公,一路辛苦了!"说话之间,厅门中走进一个相貌俊雅的青年男子,一身鹅黄的华丽衣饰,宝珠束发,锦袍系肩,腰插银鞭,笑容可掬,这青年一进屋便瞅见几十个仆从跪了一地,忍不住扑哧一笑,万长亭一摆手,众仆纷纷让开,退在一旁。
"云座今日这身装扮跟上回见咱家时相比,愈加意气风发了啊!"万长亭嘴角一动,微笑着吐出一口烟圈。
"多谢公公褒赞,我身为龙鼎联盟的云座,驾御数万旗众,亦肩负着接待朝廷重臣的使命,自然得做好表率了。"李云蓦微一欠身行了个礼,抬起眼睛朗声道:"公公,主上抱恙,未能亲自出来迎接,还望公公您多加体谅。"
"墨台盟主身体不适?!"万长亭惊诧道,"唉……咱家岂有不体谅之理……只是在这节骨眼上,倒真是令人担忧,盟主现下如何了?"他语气半真半假,听上去倒是关怀万分,"咱家随行带有御医,若盟主需要,咱家可遣之替盟主诊治,替尔等分忧啊!"
"谢公公关心,主上只是偶染风寒,如今已无大碍,只是还尚需些时日调养休息,因此主上特旨,此次武林大会的操办以及期间所有盟中事宜皆由三旗代管,我三旗向来连体同心,定会将此次盛会操办得令公公和诸位英雄满意。"李云蓦微微一笑,心中却不禁骂道:"阉奴,你那御医若真去见了主上,怕再也无命回来了罢!"
"如此便好,三旗旗座的才能咱家早有所耳闻,"万长亭点头笑道,"可是,今日怎不见另外两位旗座呢?"
"我三人虽对盟中之事不分彼此,但终究内外有别,风座和影座人才谋略皆在我之上,他二人内掌大小事务自然劳心费力,本座才能不及他二人,好在尚有张不算太差的皮囊,也就接了这动动嘴皮子,打着龙鼎联盟的招牌四处造访的活了!"
"哈哈哈哈……"万长亭尖声大笑,"云座真是有趣之人,连自嘲时也含沙射影丝毫不留情面,咱家看你这张嘴倒是比上回又毒了些啊……呵呵呵呵……"
"公公果然是海量之人,本座只道公公听不出是个玩笑呢!"李云蓦傲然一笑,既而微垂眼睑,有礼道:"盟主对朝廷重臣向来尊敬,早已命我等备下美酒舞姬,今夜亥时便在九霄环佩台前设宴款待公公及诸位江湖名门大派的当家,一来为公公及各位当家接风洗尘,二来为明日之战打气,呵呵,还望公公您成全主上一番美意。"
"既是盟主美意,岂有推辞之理?咱家也想提前认识下诸位江湖大派的当家,如此甚好。"
"谢公公,本座届时前来迎接,此刻就不妨碍公公歇息了!"李云蓦拱手告辞,转身笑着走出厅门。
万长亭微笑着目送李云蓦离去,突然面色一沉,放下烟壶,背着手在厅中踱了几个来回,众人看不出他那张爬满皱纹的脸上是怒还是喜,只见他撩起肩上的白发,冲身边的小太监冷言令道:"小仑子,带上几个可靠之人,咱家需要风影二座的情报,查得越多越好,快去!"
"奴才尊旨!"小仑子跪礼后,一溜烟跑了出去,眨眼间人已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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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黄昏,夕阳渐隐,落霞低垂,火红的光晕为龙鼎联盟总舵的众多楼台镀上了一层金边,看上去颇为庄严肃穆。
"哼恩……这便是云哥哥所说的逍遥门么?"九毒站在龙鼎联盟高高的城门前,望着那"龙鼎天下"的玉匾,摇着扇子笑起来,"沐风姐姐,云哥哥说我过不了逍遥门,今日我可得数数,这一路上会过多少道门。"
沐风觉得有趣,明眸一弯,笑道:"过了这逍遥门,想要到天风旗的风坛还需过临门、兵门和斗门,之后才算真正进入到天风旗的腹地,他日你若跟云座犟嘴,可别记错了!"
"姐姐怎的认为我要跟云哥哥犟嘴?"九毒耸耸肩,摇头笑道,"我二人既然入盟,自然会守着规矩,对旗座恪尽礼仪,云哥哥只有赚哪来赔呀!"怜风闻言,忍不住也笑起来:"我看倒未必,风座招了你这古灵精怪的小子,你们跟云座那就是二对一,真要斗嘴皮子,我看哪,云座得输双倍!"
"还有我呢!是三倍!"一旁的连翘又拿着大把的干果子边吃边嚷嚷。
"小孩子自个吃自个的,姐姐们说话别插嘴!"沐风秀眉一挑,笑嗔道。
"谁是小孩子!"连翘不依,"九哥哥,咱别理她,长得好看,脾气真坏!"
沐风和怜风瞧着他可爱,咯咯地笑个不停,九毒拍了下连翘的脑袋瓜,冲二风笑道:"两位姐姐,我这弟弟倒是真单纯,今后有劳姐姐们了,其实九儿只是想记了路数,好自个偷溜出来玩!"
"你倒是直率,我猜便是此意,你这么机灵,今后想要自由进出并非难事,可是风座若有心管你,那可就不容易了。"沐风笑道。
"有心管我?"九毒不解。
"风座对你青睐有加,自然会严厉一些。"怜风正色道。
"谢姐姐提点。"九毒点点头,说话之间,四人已穿过逍遥门,又行了一柱香的功夫,终于到达天风旗的辖地,正欲穿入临门,九毒忽见北面不远处矗立着一座观景高台,在众多楼宇之中傲然露出台身,直插云霄,被夕阳一照,显得极其打眼,九毒微一皱眉,问道:"两位姐姐,那高台莫非就是九宵环佩台?"
"没错。"二风点头。
"这高台究竟有何奇妙之处?我瞅着它当真是鹤立鸡群,非同一般。"
"真看不出来,九弟弟倒生了双慧眼啊!"沐风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观景台,它不仅只是高而已,在月落清辉之夜,它可是战略要地……"
"沐风!你还真是话匣子开了!"怜风有心嗔道,"时机成熟,他们自然会明白。"
"好啦,我知道多话了!"沐风自知失言,捂着小嘴一笑,向怜风道:"戌时已到,我这就带九弟弟去风坛,你领连弟弟去旗中的紫竹苑先住下罢!"
怜风点点头,九毒微微一笑,不再多问,摇着扇子紧随着二风,快步向腹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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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风旗的风坛乃是旗座所居之处,此地处于龙鼎联盟腹地,翠屏叠嶂,绿水环绕,静雅幽深中彰显着睥睨天下的宏大气度,端的风景绝佳。
沐风与九毒并肩而行,此刻戌时已到,天色渐暗,丝绒一般的天幕上远远地升起几颗交替闪烁的星辰,时值末春时节,暖风拂面,空气中隐含着淡淡的薄雾之气。
"九弟弟,风座等你许久了,请进去吧!沐风告辞。"沐风走到风坛前的石阶上停下脚步,不再前行。
九毒望了眼风坛微阖的大门,俏皮地一笑,叹道:"万一九儿在那大殿之上不小心说错了话,惹恼了枫哥哥,姐姐可得替九儿收尸啊!"
沐风知他存心打趣戏弄,扑哧一笑:"进了风坛,一切就看你的造化了,不过……"她想了想,低声道:"九弟弟,你跟你的'枫哥哥'如何相识,沐风不知,但沐风善意地提醒九弟弟,无论之前你见到的他是什么样子的,今日到了天风旗的总坛,你所要见的人便只有一个身份,他是龙鼎联盟的风座,统领数万盟众,地位仅次于盟主,至于性情……"沐风嫣然一笑,粉颊顿时染上一层难以捉摸的神采,"我们对他既爱又怕,却无人能看透他,九弟弟,你好自为之。"
"多谢姐姐!"九毒眉尖一动,待与沐风告辞后,他独自踏进风坛正殿。
推开高大的殿门,九毒收了扇子,稳而轻地向殿中走去,一股极其特别的香味扑鼻而来,九毒顾盼四周,只见这间大殿布置得极为素雅清爽,丝毫没有金碧辉煌的庸俗之气,更不见幽暗森重的压抑之气,大殿四周开阔明亮,高燃着深海鲸脂制成的巨烛,青烟缭绕,散发出沁人心睥的丝丝香气,大殿前方端放着镶嵌暖玉,绘有青松白梅的旗座玉塌,似乎正等待着主人的出现。
九毒淡淡一笑,朗声道:"天风旗新进弟子九毒拜见风座!"他言语间不快不慢,倒有三分爽快不羁,七分古灵精怪,说完,他静立着等待回应。
大殿里寂静无声,九毒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久不见沈犹枫现身,他心下疑惑,正欲开口再拜,突然间,只闻"嗖"的一声,一道黑影宛如闪电霹雳般掠过他身边,一时虚实难辨,九毒一惊,只觉衣袂翩飞,厉风拂面,他本能地双眼微阖,待下一刹那再睁开眼的时候,大殿又恢复了寂静,而前方的座塌上已经正襟危坐着一个极其俊美的青年男子,他身袭华丽地金丝墨袍,目光如炬,神色冷冽,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九兄弟,你我几日不见,怎得如此生分了?"那男子挑眉一笑,突然开口,正是沈犹枫。
九毒微微垂头,撇嘴笑道:"入乡随俗,九儿对风座理当谦逊恭敬才是。"
"噢……是么?"沈犹枫目光一闪,竟隐含着慑人的威严与傲然,"本座可一点没感受到你的谦逊恭敬之气呐!"
"风座凌驾于万人之上,想要如何便能如何,吾等小辈在风座眼里根本无足挂齿,您又怎会感受得到?"
沈犹枫双目微沉,霎时间沉默不语,大殿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片刻之后,沈犹枫缓缓地站起身,犀利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九毒的眼睛,只见他一步一步走到九毒跟前,每一步都带着凛冽的霸气与威慑,在离九毒仅有半尺远的地方,他停下脚步,深不可测地直视着九毒那含着烟魅迷离之色的瞳孔,突然,沈犹枫猛地一抬右掌,五根刚劲有力的手指直探九毒的面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掐住九毒苍白而没有血色的下颚。
"风座……这是要……验明正身么?"九毒强忍住疼痛,语气淡漠却并不惶恐。
沈犹枫不答,手指愈发用力地扣住九毒的下颚,将他整张脸朝自己抬近了些,九毒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强悍凛冽的男人吹吐在自己面颊上的气息,那气息饱含着炽烈却又隐含了些许苦涩,沈犹枫不发一言,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压迫力,九毒原本平静如水的心骤然一沉,脑海中不经意地划过一丝慌乱,他下意识地凝聚内力想要躲避,却发现自己全身已然动弹不得,几处大穴竟在沈犹枫出手的刹那被悉数封住。
"风座打算……拿九儿若何?"九毒自知若再妄动无非是以卵击石,遂不再躲避,顺势抬起面颊,大方地迎向沈犹枫凛冽的目光,眼角竟微微一弯。
沈犹枫的嘴角似乎隐约笼上一层笑意,他依然含而不答,只是优雅地伸出食指,波澜不惊地顺着九毒的耳根到下颚的弧度轻轻地滑过,指尖透着寒意,危险得似乎稍一用力,九毒的头颈便会分家。
九毒在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暗道:"莫非,沈犹枫已经看出来了?"此刻,九毒没有一丝害怕,却感到无比担忧,因为沈犹枫手指划过的地方,正是他易容之时,面具与皮肤的粘合之处。
"九兄弟,你的脸色怎得如此苍白,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担忧?"沈犹枫似乎并不打算拆穿他,而是似笑非笑地收起手指,眨眼间他已捧起九毒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用力凑进自己的鼻尖,两人气息相交,九毒半睁开迷离的眼,看见沈犹枫微微地张开弧线优美的嘴唇,似乎下一秒便要盖上自己的唇,此刻,九毒感受到一股含着淡淡龙涎香味的滚烫气息迎面而来,很快便被他呼吸进鼻端,化解在口中,浸染于心灵深处,这气息竟令这个时刻保持着谨慎与玩劣的灵怪少年脑海中一片眩晕。
然而,沈犹枫的唇却在离九毒那毫无血色的嘴角仅一寸的地方猛然定住,他没有再发起任何攻势,只见他突然抬头,一个抽身,反手将箭袖一摆,刹那间便解开了九毒身上的穴道,再顺势一带,便狠狠地将这白衣少年从自己身前推开。
"哼,九兄弟嘴里含着银针,却依然灵牙利齿,本座当真佩服!"沈犹枫冷冷一笑,下个瞬间,他竟已回到玉塌之上,扬起身上的墨袍,以睥睨天下的气度端坐了下来。
九毒面色惨白,湖水般的眸子里蒙上一层雾气,片刻之后,只见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罂红,既而有鲜血从嘴角溢出,再缓缓地滑过他苍白的下颚,留下一道鲜艳妖异的血痕。
沈犹枫剑眉一挑,凛然道:"中了自己的毒,滋味如何?"
"风座想必还不知道,九儿自幼便百毒不侵罢!"九毒扬起指尖,从自己口中拈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那摄人心魄的眸子里涌动着令人猜不透抓不住的邪魅,"可惜枫哥哥刚才若离九儿再近一些,今日你的龙涎香可就没那么好命,能破我的返魂草之毒了!"
沈犹枫听他忽而称自己风座,忽而又改口叫枫哥哥,不禁仰头大笑,那俊美无双的面容上竟洗去了之前的狠冽与冷酷,虽霸气依然却多了三分温柔:"九兄弟,本座早已料想到你非等闲之辈,今日一试果然甚得我心,你加入天风旗,无疑是上天赐予本座的左膀右臂,今后有你辅佐,我盟撼动朝廷的大业可成,本座当真欣喜。"
"那是,有龙鼎联盟这座靠山,他日九儿即使被朝廷五马分尸也用不着害怕了?"九毒冷笑着讽道,"若真死得那般惨烈,倒还不如枫哥哥动动手指头,早早了结九儿反倒干净!"
沈犹枫知他心中有怨,定是不满自己之前出手粗暴狠辣,遂叹了口气,抬手以极快的速度向九毒抛出一枚绿色的药丸,九毒接后,问也不问便放入口中咽了下去。
"真是百毒不侵的身体,难怪如此胸有成竹。"沈犹枫笑道,"然而,你虽百毒不侵,可内力尚弱,这药丸能让你在一个时辰之内恢复被龙涎香破坏的功力。"说完,他抬手击了三声掌,立刻便有四名全身黑衣的杀手分别从大殿四方的隐秘之处夺身而出,并排跪倒在沈犹枫座前。
"九儿,他们四人皆是我天风旗武艺精湛的死士,名为风杀,从此以后,他们将负责保护你的安全,随时为你效命。"沈犹枫傲然道。
四名风杀待风座下令后,遂转过身,恭敬地向九毒屈膝跪下:"见过主人!"
"你们的主人是风座,可别坏了规矩。"九毒冷言道,抬手擦干了嘴角的血痕,不禁心中叹道:"这莫非便是沐风口中的'有心管我'?哼,沈犹枫啊,你将这四名风杀安置在我身边,真以为能牵制住我的自由么!"
沈犹枫并不在意九毒的冷嘲热讽,转而向风杀问道:"现下是何时辰了?"
"回风座,已经到亥时了。"
沈犹枫点头道:"退下罢!"话音刚落,四名风杀便化作暗影,眨眼间又隐入了大殿深处。待四名风杀离去,沈犹枫忽然神色一敛,凝视着九毒,肃然道:"换身衣服,本座带你去个地方。"
九毒心知肚明,忍不住轻哼道:"枫哥哥,此时赏月,端的好兴致好情趣啊!"
沈犹枫如何听不出他话语中的讽刺,当下却凛然一笑,也不多言,箭步夺身到九毒近前,伸出左手猛然箍住九毒的腰,九毒欲抽身而出,谁料沈犹枫左臂一紧,这下更是将他牢牢箍住,莫说九毒此时内力尚在恢复,便是他内力再加双倍,亦不是沈犹枫的对手,当下只能任凭这变幻莫测的风座肆意而为,由着他施展轻功,拥着自己顷刻间便出了风坛。
"赏月只是其一,那场歌舞生平的夜宴,你我怎可不去凑热闹?"
说完,沈犹枫星目微斜,傲然瞅了眼怀中眦牙瞪眼却又无可奈何的九毒,意味深长地一笑,双足踏风,径直向九宵环佩台而去。
九毒 上卷 • 龙鼎风云 第九章 飞歌 • 踏月
章节字数:8098 更新时间:09-04-26 21:23
长宵漫漫,云影似梦,此时浩瀚苍穹中已然明月高悬,碧影清辉,遥映着九宵环佩台下灯火绚烂的玉水河塘,水涧粼粼月波,珠碎点点,岸边金樽对月,箫诉流芳,当真是佳景无限,令人心神荡漾。
李云蓦身着庄重典雅的锦衣华袍,以东道主的身份盘膝坐在露天夜宴台的首席观礼位上,流云和烟云在他身后一丈开外的地方席地而坐,万长亭则带着多名侍卫,捧着烟壶高坐在紧靠李云蓦东侧的尊席上。五刃世家、玉藻堂以及八声帮的当家席位则在李云蓦的西侧,其余的江湖门派依次位列下方。夜宴台背靠霄汉殿,正前方面对着一弯银辉婆娑的小池清湖,湖对岸约十丈处便是巍然而立的九宵环佩台。
待一曲奏罢,李云蓦挥手举杯,向四下高声笑道:"今日各位英雄齐聚,实属我盟之盛事,本座谨代表墨台盟主敬上薄酒一杯,预祝各位明日之战旗开得胜,皆大欢喜,此次轩辕台武林大会亦能流芳千古,成为江湖美谈!"说完,他双手捧杯,畅快地一饮而尽。
众江湖豪杰虽来自四海八方,却大多秉承着豪爽粗犷的作风,见主人家盛情款待,皆不拘小节,伴着月色歌舞开怀痛饮,个个对次日的擂台比武胸有成竹,期望甚高。
唐青羽和玉蝶并肩坐在西席首位,见李云蓦敬酒,唐青羽冷冷一笑,也不在意礼数,径自独酌。唐青羽心中不快,一来是因为,如今天下的名门大派齐聚此地,此番已是江湖百年难遇的盛事,而龙鼎联盟不仅不见盟主墨台鹰亲自出来迎接,就连那三旗旗座也只来了云座李云蓦,这龙鼎联盟故意怠慢,分明是没把各路英雄放在眼里,想起来着实气人;二来是因为李云蓦,这个在金盘客栈里对自己挤眉弄眼嘲笑挑衅的男人,他的真实身份居然是龙鼎联盟的云座,唐青羽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三来则是因为万长亭,唐青羽的父亲唐多令虽对龙鼎联盟觊觎天下的野心相当不满,但对万长亭的所作所为更是恨之入骨,他身为名门庄主,为人处世平和正气,唐青羽受其父影响,对万长亭自是百般鄙夷愤恨,再加上如今身边又多了个向来不和的玉蝶,如此种种,他愈想就愈发气闷,遂干脆不闻不语,自斟自酌。
李云蓦含笑看着唐青羽,见他冷冷地喝着闷酒,顿知他心中所想,遂清了清嗓子,故意高声道:"本座早就听说,五刃世家乃是南方武林的第一名门,在江湖上声望颇高,此次武林大会,五刃世家想必会当先锋,拨得头筹罢?"
唐青羽闻言,心下一乱,正暗自揣度李云蓦此话究竟有何目的,突见西席腾地站起来一个身材中等,须发花白的老者,神色傲慢地向李云蓦高声道:"云座此话,谈某可不敢苟同!"这老者脸泛红光,看样子已有些醉了。
李云蓦笑问:"这位可是八声帮的谈帮主?"那老者抱拳道:"正是谈孤雁!"李云蓦道:"谈帮主有何高见,倒不妨说来听听。"谈孤雁正欲上前答话,旁席的玉藻堂堂主解连环忽然咳嗽了一声,低声道:"谈兄,你醉了罢!"
"解兄,云座身居名州,想必对宣州的格局不甚了解,谈某此番冒昧多言,不过是想让诸位知道我南方武林乃是珠玉璀璨,百花齐放,可不仅仅只有一个五刃世家啊!"
解连环知道谈孤雁乃是话中有话,他直言南方武林帮派众多不好对付,实为杀杀龙鼎联盟的嚣张气焰。李云蓦又何尝听不出话中之意,但他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当下摇开手中的银扇,唇边挂上一弯笑意:"解堂主多虑了,谈帮主实属南方武林直言不讳的第一人哪!明日诸位将在擂台上一决高下,难免剑拔弩张,一个不小心就伤了和气,今日我盟设宴款待诸位,就是为了图个尽兴,尔等尽管放下顾虑开怀畅饮,侃侃而谈岂不甚好?"说着他转眼看向万长亭,"何况万公公也想知道明日之战究竟谁最有胜算呢!"
万长亭眯着锐利细长的眼睛,点点头却笑而不答。
解连环见此情状,也不便再加阻拦,谈孤雁早就想借此机会在万长亭和众人面前显山露水,当下便走出西席来到夜宴台正中,拱手道:"万公公,云座,今夜各路英雄在此共叙江湖之事实属难得,诸人中既有解堂主这等颇具威望的老前辈,亦有唐公子等年轻有为的后辈,谈某虽不才,却自持忠于朝廷,万公公远驾来此,乃是对我等江湖之人的倚重赏识,我等不妨在公公面前亮出拿手的一招半式,也让公公的慧眼给品评一二,若公公和云座不弃,谈某倒有个提议……"
万长亭偏过头跟李云蓦使了个眼色,笑道:"云座,咱家看这谈帮主倒很会说话,不如就看看他究竟有何提议罢!"李云蓦满面春风地答道:"公公都发话了,本座岂有不答应之理,谈帮主有何提议不妨直说。"
谈孤雁道:"今日既为把酒言欢,我等不便舞刀弄枪,但我等皆是江湖中人,又不兴那吟诗作对的风尚,依谈某拙见,不如来个'踏月飞歌'的比试,既合了江湖中人的脾性,又不失风雅,如何?"
"何为'踏月飞歌'?"一个身材魁梧,目光狡猾的中年人问道,此人正是玉藻堂副堂主白元逊。
谈孤雁长袖一摆,转身指向湖对岸的浓墨黑影,高声道:"那座高台,诸位都认得罢?"
"九宵环佩台,谁人不知?"白元逊不解道,"这跟你口中的'踏月飞歌'有何相干?"
谈孤雁道:"诸位!谈某所说的'踏月飞歌'便是要烦劳各位英雄,凭借自己的本事飞身踏上这九宵环佩台!"
"噫——"众人闻言,顿时一片哗然,这九宵环佩台高约五十余丈,四壁光滑无棱,平日里禁止任何盟众踏足,即使有人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要登台一看究竟,也尚需选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借助绳梯上去,而此刻正是夜色深沉时,纵然是轻功绝佳的习武高手,要想平步青云般的飞上这高台简直是难如登天。
谈孤雁见众人喧哗,遂清了清嗓子,抬高声音继续说道:"为了公平起见,各派仅出一人参与比赛,各凭本事,怨赌服输!"
万长亭不禁放声大笑,拍手叹道:"好!就依谈帮主的意思,此等良宵美景,诸位英雄交流切磋一番实在甚妙,咱家今夜可是有眼福了!云座认为呢?"
李云蓦暗道:"这谈孤雁果然老练,想出此招既能略试诸人的武学深浅,又能避免动刀动枪时有人趁机行刺,顺便还讨了那阉奴的欢心……只是……我若答应了此提议,他定会趁机进言逼本座出手,我若参与进去,必会阻碍全盘计划……"如此想着,他不禁眉间轻锁,心中嗔道:"沈犹枫那个浪荡子,亥时已到居然还不现身,准是跟那只小狐狸纠缠不清去了……"
"云座可是有所顾虑?"万长亭似笑非笑地问道。
李云蓦不经意地收了微皱的眉头,他知道此刻自己倘若有一丝犹豫必会引起万长亭的怀疑,遂抬头笑言:"哪里!本座也想借此机会一睹各位英雄的风采,诸位,请罢!"说完,他潇洒地站起身,朝众人稍一礼让,便起先向夜宴台下的清湖边走去,众人紧随其后拥向清湖边,万长亭则留在夜宴台上观战。
九宵环佩台上未点灯火,它巍然屹立在苍茫月色中的黑色剪影,跟四周绚丽的光芒对比起来更显得蛊魅,宛如一尊融入黑暗的神明般傲视群雄,令隔岸相望的众人不觉地倾慕仰望。
"谈帮主,你既是提议之人,不如先请罢!"李云蓦恭请道,他片刻间主意已定,谈孤雁既然自个儿送上门来,与其让他有机会逼自己出手,倒不如将计就计,将他第一个拉进今夜的计划之中。
"那谈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代表八声帮起先了!"谈孤雁借着酒力,一心想要先发制人,当下他也不含糊,一个纵身飞向湖面,三步并做两步以极快的速度踏过湖面,飞身掠上对岸,直朝那巨大的黑影扑去,顷刻间便飞身掠上了十余丈的高度,然而越往上走他的步伐愈发缓慢下来,由于没有支撑点,谈孤雁借助轻功掠至三十余丈处便渐渐乱了步伐,为了避免整个人摔下高台,他只得借助内力踏着云步缓缓而下,落至地面的时候竟险些没站稳,尽管如此,他仍旧博得了一片叫好声,众人皆知,要赤足踏上三十余丈的高度,武功修为在二十年以下的人是尚难企及的,台下的诸多江湖后辈见状,无不手心捏汗,看得心惊胆颤。
"呵呵……谈某献丑了!还望各位英雄手下留情,不要让谈某输得太惨哪!"谈孤雁回到众人之中,语气虽有不甘之意,心中却是得意异常。
李云蓦暗自哼了一声,不痛不痒道:"谈帮主抛砖引玉,诸位英雄定当不负所望,请罢!"
众人听罢竟一拥而上,纷纷施展轻功,你追我赶如蜻蜓般掠过湖面,争先恐后地向九宵环佩台扑去,甚至有个性倨傲且迫不及待想要出头的人在登台之时频频出招,以图压制身边的对手,但众人竞争得再激烈,却皆掠至一二十丈便告失败,更有技不如人者凌空而落,摔了个底朝天。一些江湖小帮派本就为凑个热闹而来,眼见诸多英雄折腰,心想自个儿若去,定会洋相百出甚至受伤,衡量之下竟放弃比试,黯然退出,半个时辰不到,众多英雄退的退,败的败,竟无人能超越最初谈孤雁掠至的高度,眼见清湖边的英雄们已散去了大半,仅剩下五刃世家、玉藻堂和龙鼎联盟三个门派静观其变,尚未一较高下。
解连环见状,捋了捋长须,含笑道:"我玉藻堂在江湖派系中位列五刃世家之后,今日唐多令老庄主虽未亲临,解某还是要给五刃世家这个面子的,唐公子就先请罢!"唐青羽闻言,垂首恭敬道:"堂主乃与家父同辈,青羽不敢起先,还是前辈先请罢!"李云蓦见两人推来搡去,忍不住摇着扇子笑道:"哎哟!青羽兄今日怎的如此谦逊了?这颇不像你的作风呢!"唐青羽一听,顿时面色发烧,狠狠地瞪了一眼李云蓦,他碍于李云蓦此时的身份不敢公然翻脸,心里却是一肚子憋屈。
"唐公子,我堂与五刃世家世代交好,你父亲常在解某面前褒赞于你,夸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解某今日见到你,果然生得是一表人才,犀利之气倒更甚于你父亲年轻之时,你不必太过谦然,解某愿一睹唐公子的少年风华,先请罢!"解连环话虽客套,语气却含着凌厉威严之气,唐青羽浓眉深锁,他不便再推攘,却又不愿意先登台,只得硬着头皮,心乱如麻地揣度着该如何应付。
"青羽兄,你莫不是怕了那九宵环佩台?"李云蓦一面青羽兄叫得亲热,一面火上浇油道,"也难怪了,谈帮主习武多年尚且掠至三十余丈,青羽兄初涉江湖就被逼无奈要登这巍巍高台,难免会力不从心,本座了解了,你是怕丢了五刃世家的颜面罢?"
"谁怕了!"唐青羽终于按捺不住心中忿恨,怒道,"我虽初涉江湖,也不是轻容别人菲薄之辈!云座处心积虑地激我,不就是想看我出丑么!哼,偏不遂你的愿!我去便是!"说完他一抬双足,铁青着脸便要向湖面上掠去,却被一条皓月般白皙的玉腕猛然拉住,唐青羽一愣,呆呆地回头,只见玉蝶正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
"羽儿,何需动怒啊!"玉蝶浅笑,竟是万般从容淡定,未等唐青羽答话,她转身向众人道:"我家少公子乃是为明日打擂而来,这等儿戏无须他出手,玉蝶一人便可应战。"
"哼!夫人的口气真是大得很哪!"站在解连环身后的白元逊不禁嗤道,他信奉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之类的歪谈怪论,见玉蝶毫不礼让的夸下海口,自然嗤之以鼻。
"玉蝶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本座早已倾慕有加,今夜能一睹夫人仙姿,实属我等荣幸……"李云蓦却恰恰相反,他一边称赞一边朝玉蝶走去,在她近前站住,微一垂头,意味深长地低声笑道:"夫人……可要当心哪!"
"谢云座关心!"玉蝶黛眉微扬,嫣然一笑间那双美目已然波光流转,直教在场众多英雄看得心神荡漾,更有年纪略轻的血气青年因为她这一笑,竟把魂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眨眼间,众人只觉暗香浮动,一条曼妙无比的身影穿过夜色盈盈而出,片刻间便如蜻蜓点水般划过碧蓝的湖面,众人屏住呼吸,静待着看她登台,众所周知,倘若凭借穿过湖面的惯性踏上九宵环佩台至少可省下一半的力气,胜算也会大很多,谁知,那玉蝶飘至湖心时竟猛然收了步伐,翩然转身,下一刻已亭亭玉立在湖心的莲花樽上,众人见状,顿时爆发出一阵唏嘘声。
李云蓦闲闲地摇着扇子隔水相望,嘴角挂着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
玉蝶淡然自若地轻轻一笑,万般娇柔地舒展长袖,刹那间,只闻一阵婉转悦耳的箫声破空而来,曲调时而欢快时而忧伤,带着些许异域的蛊惑气息乘着月色倾泻千里,玉蝶和着箫声飞天而起,竟兀自在湖心的莲花樽上映着流光跳起舞来,她的舞姿极其娴熟飘逸,翘足轻旋,纱衣翩摆,纤腰摇曳,眉目间媚态横生,宛如一只破茧而出,迎风飞舞的美丽蝴蝶,饶是惊艳。
"嚯——"众人一片惊叹,那玉蝶竟像块魔力无限的磁石,只消片刻的工夫,便凭借曼妙的舞姿将众人的视线吸引过去,原本唏嘘不已的众人悉数陶醉在她的舞蹈中,早已忘了她本该是要登那九宵环佩台的,一个个看得心醉神迷,忘乎所以,李云蓦站在对岸,依然散漫地摇着扇子,且不时地斜飞眼角瞥向唐青羽,始终含笑不语。
"哼!"唐青羽冷哼一声,故意将头扭向别处,嘀咕道:"献媚罢了!"
"呵呵……难怪连唐老庄主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果真有些本事!"白元逊却自持理智,冷笑起来:"诸位,可别只顾着赏舞,把登台一事给耽搁了!"
他如此一说,众人才纷纷惊醒过来,之前众人的目光都被玉蝶的舞姿吸引而去,竟无人想到要去追究那箫声从何而来,如今被白元逊一提醒,才大梦初醒般地齐齐朝箫声所出之处望去——
月华烂漫的九宵环佩台天顶,隐约可见一个墨黑色的身影卓然而立,此人身袭墨袍,头戴玄色纱笠,修长的身躯背负着皎洁如水的月光,如同天神降世,凛冽霸气之中散发出超脱于尘世间的神秘魅力。
"他……他是谁……"众人面面相觑,又仰头呆呆望向天顶,见那人长箫在手,浑然忘我地吹奏着,丝毫没有将台下的众人放在眼里,却在节奏上跟玉蝶配合得天衣无缝,众人凝神一听,这箫声竟像牵着人的思绪而行一般,越仔细聆听越觉得离不开它,突然,那箫声调子一变,节奏竟像涓涓溪流顷刻间奔腾入海一般急骤起来,众人只觉耳朵边沸腾起来,风雨声,烈火声,雷电声,各种缤纷的声音汇聚到一起,铺天盖地直向人群袭来,众人的内力竟然不知不觉地被这声音所牵制,刹那间竟被搅腾得方寸大乱。
玉蝶见时机已到,美目一眨,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凌厉狠绝,在众人还陷于那混沌异常的声音幻境中时,只见她长足一踏,水面的涟漪尚未化开,她已伸展曼妙的身姿乘风掠向前方相隔咫尺的夜宴台,速度如电光石火般令人看不真切,眨眼间,她袖中长剑已出鞘,直刺坐在夜宴台上的万长亭。
万长亭本是习武之人,多年来斟旋于朝野上下,早已形成了警惕多疑的脾性,当下见玉蝶扬剑刺来,他虽脸色骤变,却闪避得极其迅速,只见他猛然抬手用金质的酒鼎当门一挡,便急急地化解了玉蝶的剑锋,但下一刻,他却来不及拔剑相搏,那玉蝶的长剑便再次挑起剑花,趁势凌厉地刺来,万长亭大骇,眼看玉蝶的寒锋便要刺到,只听"叮"一声脆响,一枚闪亮的铁蒺藜不知从何方突然飞出,以深厚的内力弹开了玉蝶的剑尖。
"不好!保护公公!"站在万长亭身后的侍卫们这才看清楚状况,仓皇之下忙出剑相阻,却是一片混乱,此刻万长亭也抓住间隙缓解了劣势,当下怒目拔剑相迎,玉蝶冷艳一笑,一个闪身逼至万长亭右侧,两锋相交,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咔"一声巨响,万长亭前方的案桌断做两截,他的右手手腕被剑气所伤,玉蝶亦被剑气逼得向后退了数步。
"抓住她!留活口!"万长亭暴怒着下令,侍卫们混乱着一拥而上,此刻,围在湖边的众人也悉数围拢过来,前有夹击,后无退路,玉蝶腹背受敌,纵然拼命反抗竟是插翅难逃,眼看着要被朝廷的侍卫们所擒,千均一发之际,只见一道白色身影从夜宴台后的东南角骤然掠出,动作迅如流星,只消几个斜身逆转便破了前方的乱箭寒芒,下一秒那白影已宛若蝴蝶穿花般地闪过众人身侧,如魔如幻,随风化虚,竟无人能看清他的身形步伐,眨眼间,那白影已携着玉蝶穿过包围,奔出数丈。
"云座,交给你处置了!"那白影避开侍卫们的兵刃后,手一松,将玉蝶反掌推给了李云蓦,众人大惊,只道拥有如此精湛的轻功之人定是个一等一的前辈高手,可听声音仿佛是个俏皮不羁的少年。
"这小狐狸倒是伶俐!"李云蓦不觉暗笑,瞬间左臂一环,将玉蝶横腰挟持,右手的银扇则毫不留情地抵住了玉蝶雪玉无暇的尖俏下颔:"夫人,对不住了!跟万公公作对便是跟龙鼎联盟作对,轩辕台比武在即,本座绝不允许任何异动坏了龙鼎联盟的大事!"说着他扇柄一动,立时点了玉蝶几处大穴,然后才放开她,转身面朝玉蝶,厉声道:"如此良宵美景,夫人尽情地做个舞者岂不妙哉?为何偏生要做刺客!你乃五刃世家的当家夫人,不会不知道刺杀朝廷重臣是死罪罢!"
玉蝶红菱般的唇角浮起一丝冷笑,横眉怒道:"死罪?哼!今日玉蝶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万长亭这个阉贼祸国殃民,我等江湖有仁有义的名门大派谁不想屠之而后快?!你们龙鼎联盟跟万长亭勾结多年,早就为江湖正道所不齿,我五刃世家乃南方武林之首,心系天下万民,岂容尔等狼狈为奸!"
"这么说你们五刃世家是早有预谋,策动好了在此番武林大会上动手咯?"李云蓦叹了口气,摇头冷笑,"啧啧……真是可惜了这张俏脸,唐多令竟然让一个弱女子替他行刺,也真当得起这南方武林第一大派主子的身份!"
"你胡说!爹爹……爹爹不会这样做的!"唐青羽被这突如其来的骤变惊得手足无措,见李云蓦讽刺唐多令,他心中又急又气,狠狠地瞪着李云蓦争辩道,既而,他又眼神黯然地望着玉蝶,心中一团乱麻,失神道:"你……真是爹爹遣你来的?!不……这不可能!"他心中明了,玉蝶此役无疑是将五刃世家推向了朝廷的对立面。
万长亭包扎好伤口,被侍卫们簇拥着坐了下来,他面色铁青,震怒未消,向玉蝶喝道:"说!为何要行刺咱家!"
玉蝶并未理会万长亭的质问,而是凄然地看向唐青羽,当下竟秀眉深蹙,瑶鼻一红,不由地淌下泪来:"羽儿!转告庄主,玉蝶有负五刃世家重托,也……害了你……"她顿了顿,泣道,"庄主一生坦荡,对朝廷奸蔺恨之入骨,玉蝶此番只求杀身成仁,以报庄主多年来的栽培之恩,可惜可恨……"她越说越是心伤,泫泣之中竟不觉昏死过去,众人看着这绝色佳人梨花带泪的情状,心生不忍,竟对她由惊转怜,颇为同情起来。
"庶母……我……"唐青羽不禁动容,他知道父亲平生最恨以万长亭为首的朝廷奸臣,此刻玉蝶一席话说得中肯动情,他对这庶母的过往恨意竟消了大半,心中虽矛盾异常,亦是难掩悲忧之意。
"烟云,带她去祭厄司,务必看紧了!明日打擂之后,公公与本座再行处置!"李云蓦将玉蝶交给烟云,然后走回案前淡定自若地坐了下来。
万长亭见李云蓦未跟他商议便下令暂缓处置,心中不悦,但却冷着脸并未阻拦,祭厄司是龙鼎联盟的密牢,受天影旗直接管辖,刑罚残忍令人闻之色变,如今玉蝶行刺朝廷重臣已是铁定的事实,但她终究还是五刃世家的当家夫人,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在龙鼎联盟的地盘上发生此事,交由龙鼎联盟来看审也合情合理。
李云蓦端坐案前,瞄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唐青羽,转头向万长亭道:"公公,唐公子以及其余诸人似乎并不知情,当下便断定他串通行刺未免有些牵强,本座就代唐公子向公公求个情,暂不将其收监,我盟可派人将五刃世家其余人等严加监视,待查明真相之后再行定夺罢!"万长亭冷言道:"咱家可以准许他不去祭厄司,不过真相……你龙鼎联盟要如何查明?!"未待李云蓦答话,谈孤雁插言道:"云座,谈某的八声帮与五刃世家相交甚深,谈某对唐庄主亦十分了解,此事疑点太多,我八声帮及南方武林各派还望云座速速查明,以化解五刃世家与朝廷的干戈,绝不可枉纵啊!"
李云蓦沉沉地叹了口气,幽然地端起茶盏却不说话。
白元逊见状,暗中向解连环道:"堂主,我们……"解连环微一摇头,将声音压得极低,令道:"事不关己,不可妄动,我们玉藻堂自扫门前雪,坐山观虎斗便是!"
"堂主也认为此事有蹊跷?"
"哼……何止是蹊跷,今夜此地的每一个人都被龙鼎联盟玩弄于股掌之上哪!"解连环眼藏寒霜,低声冷笑道,"元逊,你可要仔细地瞧清楚了,接下来这龙鼎联盟是如何牵出那替罪羔羊的!"
白元逊心中愈发迷惑,正欲再问,这时,只闻人群中传来一个清朗俏皮的声音:"嘻嘻,这蝴蝶能舞,乃是凭借风力罢!"
九毒 上卷 • 龙鼎风云 第十章 九宵 • 夜宴
章节字数:7934 更新时间:09-04-28 14:38
众人寻声望去,说话的正是之前那个白衣少年,他将玉蝶交给李云蓦后,遂自个儿在案桌上拿了个梨,蹲在一旁边吃边看,此刻他突然开口,众人才看清楚他的形貌,那少年约十六七岁的年纪,身穿绣着天风旗火焰图案的白色锦袍,虽然相貌平凡,气质却极其脱俗,这少年正是九毒。
唐青羽看见九毒,立时呆在原地,惊诧,迷茫,困惑,不安的感觉更加肆无忌惮地扑向心头。李云蓦则微一皱眉,喝道:"出来说话!"
九毒不以为然,反而落落大方地站起身,倚靠上身后的柱子,朝众人邪魅地一笑,道:"玉蝶行刺,五刃世家自然脱不了干系,但各位是否忘了还有个吹箫之人?"
众人闻言,豁然向九宵环佩台的天顶望去,哪里还有那玄衣吹箫人的身影!
"诸位,要登上那九宵环佩台的天顶谈何容易?必是一等一的高手才能做到,这玉蝶前脚献艺,后脚便有人吹箫伴奏,恐怕并非巧合罢!"九毒狡黠地勾起唇角,"那吹箫的黑衣人必是同谋,找到他,便能查出幕后真相!"
白元逊问道:"依你看,那黑衣人会是何方高手?"九毒俏皮地咬了口手中的梨,言语间竟毫不避忌:"嘻嘻!此地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
"无稽之谈!"谈孤雁不屑地嗔道,"小子,说笑话可得挑时候,老夫看你神出鬼没,轻功也不赖,恐怕才该是最值得怀疑的人罢!"谈孤雁平日里为人狂傲,好出风头,此刻见一个无名小子突然钻出来指指点点,遂心生不满,走上前冷冷地问道:"小子……你又是何人?"
"老头儿!你没瞧见我衣服上绣着天风旗的图案么?"九毒横了他一眼,撇着小嘴笑道,"你在龙鼎联盟的地盘上不认得天风旗的图案,此大笑话一!你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此大笑话二!你们这么多江湖豪侠居然被一个弱女子玩得团团转,此大笑话三!这么多笑话堆一块儿,还用得着我来说笑么?"
"你——"谈孤雁气得直吹胡子,他听惯了别人称自己帮主,眼下这小鬼竟然不懂规矩地叫自己老头,且言语骄纵放肆,谈孤雁不禁脸色骤变,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反驳他。
李云蓦忍住笑,硬憋着没让嘴里的茶喷出来。万长亭则心生疑惑,当下不悦地冷哼了一声。李云蓦想了想,向万长亭正色道:"公公今日虽有惊无险,终究还是受了伤,您心中有怨我等自然了解,本座向您保证,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这个小鬼是我盟盟众,人倒有几分机灵,不如先听听他的推论罢!"
此时的万长亭面色阴冷得令人心生寒意,但九毒的行为举止却刹那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听李云蓦如此一说,万长亭遂向九毒厉声道:"小子,咱家不管你是龙鼎联盟的什么人,今儿个你既然开了口,就得给咱家说出个所以然来,否则,咱家定会将你一并当做疑犯处置!"
"好说!"九毒翘着小嘴一笑,若无其事地吃着梨,不慌不忙道:"大凡行刺,乃要讲求一个天时地利人和,那玉蝶在月黑风高之夜,趁各位酒酣微醺之时献舞迷惑众生,此乃天时,而这地利嘛……诸位请看!"九毒抬袖指了指四周,朗声道:"今夜吾等不过是处在一个诺大的圆圈之中,此圆以九宵环佩台为圆心,楼阁殿宇皆环绕此台而建,诸位也环绕此台而席,既已围成大圆,那此地也就没有死角,夜宴开始之后,倘若有人从外面进入腹地,无论他从哪个方向潜进来,一定会被坐在对角的宾客所瞧见……"九毒说着直起身,狡黠地眨眨眼睛,笑道:"嘻嘻,我若是那黑衣人,断不会选择在宴会开始之后才潜进来,而会选择在宴会开始之前便藏身此地。"
此刻,人群中已有机敏之人明白了九毒此话的含义,忍不住冲口而出:"你的意思是说……那黑衣人一开始便乔装改扮混在人群之中咯?"
此言一出,台上台下不由得一片骚动,在座众人均忍不住相互猜忌,议论纷纷起来,九毒见状,笑着舔了舔小嘴,答道:"不仅如此,那黑衣人现时仍然在人群之中。"
"哗——"众人一听,本能地向后一退,狐疑地左顾右盼起来。
谈孤雁嗤然道:"危言耸听!你说那黑衣人藏身于人群之中,那老夫且问你,他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九宵环佩台而不被众人察觉?"
九毒笑而不答,突然,他一个反掌,竟毫无预兆地将手中吃剩的梨核向谈孤雁迎面掷去,谈孤雁轻而一举地避过了,当下面色一沉,怒喝道:"小子!你这是做甚!"话音未落,九毒已幻化成影,瞬间闪至谈孤雁身后,潇洒地一抬手,那梨核竟又稳稳地落回他手中。谈孤雁又惊又窘,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这才猛然察觉原本悬于自个儿腰带上的玉佩竟然不翼而飞,谈孤雁惊得合不拢嘴,转头看向眼神灵动狡黠的九毒,只见那小子俏皮地扔掉手中的梨核,得意地伸出左手小指,指尖上竟勾着一枚晶莹通透的琥珀玉。
"嚯——"众人齐齐惊叹,这少年竟然不动声色地从武艺精湛的谈孤雁身上取走贴身饰物,身手之敏捷实非凡人所能比。
"老头儿!我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走你的玉佩,现在你该明白了罢?"九毒傲然一笑,脆声道,"方才你一心只想着如何躲开梨核,却并未察觉到玉佩已失,同理,那黑衣人要想登上九宵环佩台而不被察觉,凭借人和,找个能转移众人注意力的帮手便成了!"
"如此说来,那黑衣人除了玉蝶,尚有其他的同伙咯?"解连环越看越明,不禁捋着长须笑道,"难道也藏在诸位之中?"
九毒含笑点点头。
"小子!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是谁!"谈孤雁不耐烦起来,被九毒弄得极其窘迫的他恨不得一张嘴把这小子吃下去。
"老头儿,你可真会贼喊捉贼呐!"九毒冷笑道,"首个登台之人,就是那黑衣人的同谋!"
"胡说八道!"谈孤雁暴怒,脸色由青转白。
九毒不以为然地摇开扇子,背着手走到夜宴台正中,向众人道:"诸位,首个登台之人可是谈帮主?"
众人齐齐点头,人群之中更有直言者朝谈孤雁质问道:"谈帮主,这小子说得并非全无道理,今夜登九宵环佩台的主意是你提议的,你又作何解释……"此人一说,众人更觉有理,顷刻间,竟将嫌疑的矛头悉数指向了谈孤雁。
"你们这帮乌合之众,只会被这臭小子牵着鼻子走!"谈孤雁狠狠地骂道,他的脸色如同一块烧焦的木炭,怒急之中,他伸出手掌便要向九毒劈来,"臭小子,老夫让你信口开河,无中生有!"
"且慢!让他说!"万长亭突然一声厉喝,"砰"地砸下茶杯,谈孤雁身形一缓,掌风并未立刻挥下,却扬着手,好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九毒丝毫不惧,当下邪邪地挑着眼角笑道:"自从这谈帮主率先一试轻功之后,各位的眼睛皆盯着那区区三十余丈的高度,无一不想着要如何超越于他,但终究无人能企及,当诸位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三十余丈的高度之下时,谁又会去关心九宵环佩台的天顶上是否有人呢!"
众人豁然,不禁思忖起来,九毒笑道:"谈帮主独自登台之后,江湖各派皆是蜂拥而至,那黑衣人混在人群之中,凭借自己数一数二的轻功,要想浑水摸鱼,趁乱登上天顶又有何难?他就是在五十丈高的天顶睡上一觉,恐怕也不会有人察觉罢!"
"依你所言,这八声帮帮主是在声东击西了?"万长亭印堂发黑,似是怒极。
"公公英明。"九毒淡淡地看了眼万长亭,转头迎向谈孤雁那几乎要将人石化的目光,挑眉道:"老头儿,今晚提议诸位登那九宵环佩台的人是你,第一个登台迷惑诸位施障眼法的人也是你,玉蝶行刺后,急不可耐地站出来说自己跟五刃世家交好,替他们辩解的人还是你,此事未免太过巧合了罢!"
"妄言!纯属妄言!这不过都是你一家之言的推断,肆意污蔑老夫,有何凭据?!"谈孤雁浑身发抖,急急地颤声道,凭据是他唯一所剩的救命稻草。
"九儿,这里坐的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帮派当家,你的推论纵然合理,但若要指证谈帮主,可得有真凭实据,让诸位口服心服才是。"李云蓦悠悠然地望着九毒笑道。
九毒轻扬嘴角,突然眸中异光大盛,一个闪身如移风捉影般不见踪迹,众人只听风声响处,头顶一道白光掠过,下一刻,那白光已掠至万长亭身侧,众人纳闷,还未弄清楚状况,只听"喀"一声脆响,万长亭身边的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顿时嚎叫一声,跌跌撞撞地冲到人群中间,众人大惊,森然发现那侍卫的头盔已然断作两截,被黑色纱巾纶起的头发披散开来,形态极其狼狈,他还未站稳,脸上"啪"的又挨一掌,那侍卫终于站不住,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夜空不住地哀叫,喊声极其惨烈,众人这才看清他的脸上瞬间肿起一道深红色的掌印。
九毒施然回到人群中,朝着那侍卫一言不发,众人暗道,这侍卫只不过是挨了一巴掌,怎的看起来如此痛苦,但很快他们便了然了,因为那侍卫脸上红肿的掌印已经变成了紫黑色。
掌中有剧毒——
九毒冷冷一笑,利落地拖着那侍卫的铠甲领子将他拖到谈孤雁跟前,眨眼间收了扇子,厉声道:"老头儿,要证据的话就快认了他罢,省得九儿落下一个殴打朝廷侍卫的罪名!"
谈孤雁看着眼前瘫软如泥的侍卫,面色顷刻变得惨白。九毒眼神一凛,弯腰夺下侍卫身挂的佩剑,毫不迟疑地挥刃朝侍卫身上的铠甲刺去,众人皆惊,以为九毒要即刻了结了这侍卫,却见九毒并未动手要他的命,而是三五下便将那铠甲刺得七零八落,众人仔细一瞧,当下大骇,那侍卫的铠甲之下竟身着玄衣,众人再一瞧他的身形,竟然跟吹箫的黑衣人极其相似。
那侍卫却不管众人如何看他,只一昧发疯样地喊道:"帮主!救我!救我啊!"很快,他又如同烂泥般趴在地上,痛苦地举起手臂,向九毒苦苦地哀求道:"少侠!解药!求你给我解药啊!"
谈孤雁听那侍卫称自己帮主,又见那侍卫的内里全身黑衣,当下完全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他再无任何理由可以替自己辩解,谈孤雁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渐渐地漫上了绝望之色,他不忍再看那侍卫的惨状,遂阖上双眼,颤声道:"谈安!老夫纵横一生,没想到竟然毁于你这个胆小如鼠的孬种手上!"
他这声"谈安"一出,在场诸人皆诧异地瞪大眼睛,这个被九毒的巴掌扇得面目全非的侍卫,竟然是谈孤雁的侄子,江湖上人称"箫仙"的八声帮副帮主谈安。
"这八声帮的副帮主怎会在万公公身边假扮侍卫?谈帮主,你不会告诉本座,此人是特地去保护万公公的罢!"李云蓦波澜不惊的笑容里满是戏谑。
谈孤雁瞪大眼珠,双唇微颤却无言以对,江湖上谁人不知,这八声帮副帮主谈安不仅擅长吹奏,还拥有一身好轻功,他虽然武功远不及习武多年的叔叔谈孤雁,但胜在年轻健壮,这踏足飞天之术倒练成了八声帮内的翘楚。
"帮主……不!叔叔!叔叔……救……救我啊!"谈安瘫在地上不住地呻吟着,此刻已是痛苦得涕泪横流。
"谈安,乖乖地说出实情,本座可饶你不死!"李云蓦厉声道。
"云座……我……我对朝廷向来是……忠心耿耿啊!这……这都是帮主的主意……他……他一早便知道……今夜五刃世家会蓄谋行刺公公……于是令我乔装成侍卫……藏于公公身边……倘若刺杀失败……便……便见机向公公暗下毒手……我……我是被迫奉命行事啊!"谈安忍不住嗷嗷大哭,他一说话,脸上的伤便肿得愈发厉害,片刻后已有黑水流出。
"吹箫之人可是你?"九毒冷声质问道。
"我……"谈安有些犹豫。
"说!"九毒盯着谈安的眼睛,神色极其凛咧,厉声喝道,"若有半句假话,这解药你休想见着了。"九毒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
"给我!"谈安发疯一般地伸出手去抓,"我说!我说……是……是我!"
九毒鄙夷地摇了摇头,冷冷地从瓶中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递给了谈安。谈安急吞下那粒药丸之后,脸上的红肿消了大半,但喉舌似被药物制住,突然,情状大变,谈安脸上的伤口开始迅速地化脓溃烂,谈安突然变得神智不清,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肿胀的脸上随即弥漫起一阵骇人的狞笑,众人一见,不禁惊恐万分,纷纷避而远之。
"安儿!你……你这是……"谈孤雁惊呆了,纵然谈安有多贪生怕死,毕竟还是他的亲侄子,何况确实是自己将他推向今日之役的,谈孤雁心中虽怒,却仍感隐隐懊悔,遂转头狠盯着九毒,喝道:"你究竟给他吃了什么?!"
九毒摇着扇子,唇角勾起一丝冷如冰霜的微笑,他翩然立在月色之中,虽面貌苍白无情,却仿若一株浸满巨毒的末路之花。
生不如死的谈安终于放弃了最后的挣扎,两手向空中乱抓一阵,片刻之后,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大叫一声,眼白一翻,便蜷缩成一团,再也不动。
"谈孤雁,你还有何话说?咱家最后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万长亭那张寒霜密布的老脸上杀意骤起。
谈孤雁立在苍茫的夜色中沉默无言,这个纵横半生的帮主此时胜似一头被逼至绝境的斗兽,他生性狂傲,何时受过这般算计和羞辱。他更清楚,谈安的话只对了一半,知道五刃世家会行刺是真,朝万长亭见机下手却不是;授命谈安假扮侍卫是真,让谈安身着黑衣登台吹箫却不是。但是无论怎样,如今他都是百口莫辩,成为了众矢之的。
如此——不如以死相搏,图个痛快!
霎时间,只见谈孤雁眼神骤狠,抬手反掌运功助力,出其不意地使出八声帮的绝学八声拳,咆哮着便向近在咫尺的九毒攻去,九毒早知他走投无路之时会突下杀招,忙侧身急急避开,还未站稳,谈孤雁第二拳又袭来,他终究算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此刻突然出招,且招招要拿九毒之命,瞬间两人便高下立见,九毒本就擅轻功疏拳术,纵然轻功绝妙可避过一时,又怎能招招化解?眼见谈孤雁出手狠辣,拳风迅速,三招内竟直捣九毒命门,众人见状大惊失色,李云蓦急欲起身相救,已然迟了,谈孤雁一拳已抓至九毒前胸,只听"嘶——"一声尖响,众人惊呼,心道九毒受此一拳就算不死,想必也是武功全废。
哪知——
眨眼间,那谈孤雁竟然身形大缓,踉跄着向后急退数步,"哇"的一声,鲜血沿喉而出,众人仔细一瞧,只见他的右拳已然一片紫黑色,跟谈安脸上的掌印一般情状,而九毒胸前雪白的衣襟上已破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沾满紫黑色的鲜血,但他自己却是毫发无伤。
"哼!老头儿,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九毒裂嘴一笑,眼眸中竟溢满凛冽彻骨的杀意,这杀意有别于他身上无处不在的灵邪气质,而是从他骨子里透露出来的狠绝与冷酷,李云蓦看在眼里,不禁心中一震,紧锁眉头。
众人又惊又奇,不知九毒施了何等妖法能化险为夷,此时,谈孤雁身中奇毒,再也没有攻击的力气,四名守护九毒的风杀将他团团围住,李云蓦厉声道:"带下去,收押祭厄司!"
"哈哈哈……"身中巨毒的谈孤雁突然仰天长啸,竟是老泪纵横,绝望中他依然不减狂傲之气,只见他强忍住掌中巨痛,凄然道:"老夫自认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八声帮的事!今日之役,乃是老夫妄信部下,低估敌人所致……"说着,他肆意地狂笑起来,在被风杀押解着走下夜宴台时,竟似半疯癫半清醒地向众人笑道:"尔等别高兴得太早,老夫的今日便是尔等的明日!"
九宵环佩台四周一时静得出奇,谈孤雁话中有话,众位江湖中人心中自然有数,这一夜之间,宣州来的三大名门竟有两个相继遭变,这其中就里,细细推敲起来,着实令人唏嘘。
白元逊终于领会了解连环之前所言何意,如今八声帮群龙无首,不过是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此役之后难以重振,瓦解是早迟的事。至于五刃世家,庄主唐多令远在宣州,唐青羽还是只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雏鸟,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如今,南方武林的三大名门中仅剩下玉藻堂未受牵连,白元逊想到此处,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万长亭阴着脸瞅了眼惊惶不安面无血色的唐青羽,又细细地将戏谑不羁俏皮灵动的九毒打量了一番,之后,这个历经几朝变迭,手上沾染了无数血腥的权臣竟难以捉摸的隐隐一笑,心中已下定论。
李云蓦冷眼望着谈安的尸体,又暗自瞥了眼九毒,只见那小狐狸正面色自若地摇着扇子,浑身上下依然散发着挥之不去的邪魅不羁,李云蓦幽然端起茶盏放到唇边,心中竟划过一丝纷乱——
"处事滴水不漏,下手既狠又绝,这便是沈犹枫相中的人么!如此阴柔邪戾,在这乱世之中,倒是能中和沈犹枫身上太过果决光正的霸气,只是……"李云蓦皱起眉,心中隐隐泛上担忧,他知道自己在顾虑什么,却不愿再往下想。
子时已过,被月色笼罩的九宵环佩台悄然染上一层血红,夜宴在喧嚣之后渐渐散场,诸多江湖豪杰却是怀揣着一颗忐忑不安又蠢蠢欲动的心离去。龙鼎联盟究竟是光明盛世还是刀山火海,他们不愿定论,他们只知道,仅这小小的夜宴便杀机四伏,那么再过几个时辰,当几里开外的轩辕台武林群英会正式到来之时,各门各派会有怎样的明争暗斗,江湖之中又会掀起何等血雨腥风,这似乎已是可以预见的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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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影旗,祭厄司,庄严阴冷的高墙内不时地哀鸣破空,这座被称为龙鼎联盟最无情之地的神秘天狱,在深沉的夜幕之下显得极其阴森鬼魅,暗红色的大殿前鬼像林立,冥星闪烁,魑魅魍魉之气萦绕不绝。
沈犹枫卓然立于苍茫的月色之中,身上的玄色长袍被月华浸湿,泛着淡淡的血红,他手中握着一把玲珑剔透的翡翠长箫,立时持箫静立,淡然沉默地任月光在衣袂间肆意流泻,似乎早已通晓那高台之下的纷争最终的结局——
有人死了,有人笑了,有人哭了,而这一切跟此刻的沈犹枫竟似毫不相干。
他只是……在等人。
夜风拂过,还来不及嗅出味道,暗香已飘然而至。
"风座的雅兴可是不减当年啊!"话音未落,一袭粉色纱衣轻摆,来人眨眼间已飘至沈犹枫身后,步履如同蜻蜓点水,形貌极其飘逸袅娜,只见她红唇微启,轻叹道:"玉蝶在临死之前还能见到风座最后一眼,即使被龙鼎联盟丢下地狱,也该瞑目了罢!"
"你在五刃世家多年,莫非也沾染上那尖酸刻薄的脾性?"沈犹枫并未回头,语气虽然凌厉却没有丝毫责备。
"尖酸刻薄是虚,玉蝶对风座的情意可是实哪!"言语间,一条皓臂温柔地搭上沈犹枫的肩。
沈犹枫缓缓地转过身,突然目光骤沉,挑逗似地伸指掐住玉蝶的下颚:"好啊!今夜风坛的卧榻可就为你备下了,本座倒是想见识见识你那搅得五刃世家鸡犬不宁的本事!"
"呵……区区拙艺在诸人眼里不过只是献媚而已,若没有风座那曲《恸魂奏》,玉蝶本事再大也掀不起风浪呀!"玉蝶不以为意地迎视着沈犹枫的凛冽之气,戏谑竟然更甚,"风座啊,您向来说一不二,今夜的邀约可真得想清楚了,玉蝶只怕您到时会后悔呢!"
"为何?"沈犹枫放开手,眉梢间竟隐隐地浮现出笑意,"你怕本座治不了你?"
"只怕风座要治的当另有其人罢!"玉蝶掩嘴一笑,娇媚的笑声刹那化解了四周凝重压抑的气氛,"风座心有所属,即使别人看不出来,但何时瞒得过我?"
沈犹枫的眼中浮现出一层迷样的颜色,玉蝶的话显然触动了他心中的某个禁地,尽管他不愿意承认,然而沉吟半晌之后,沈犹枫终究轻声叹了口气,冷咧的神色顿时柔和了下来:"十年未见,你这丫头依然是本座的解语花。"
"那就请风座给这朵解语花留个全尸罢!"玉蝶详装可怜地打趣起来。沈犹枫不禁莞尔,假意嗔道:"演了十年,还不嫌累么!"
"累!但是,值得……"玉蝶眼神雪亮,盈盈有光,"十年,只等着风座还我那句话。"
沈犹枫凝视着玉蝶那双笃定而无悔的眼睛,突然伸出手掌,温和地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云鬓,然后,以不容置疑地威慑力正色道:"从今以后,天下间再无玉蝶。"
"谢过风座!"忽然,只见玉蝶如释重负般地长吁了口气,立时收了戏笑,神色严肃地后退数步,她长袖轻摆,面生莲花,朝沈犹枫恭敬地一欠身,嫣然道:"天风旗座下舞风拜见风座。"
九毒 上卷 • 龙鼎风云 第十一章 幻影 • 浅动
章节字数:9660 更新时间:09-10-03 20:41
天云旗,云坛。
"小狐狸,戏唱得不错呐!"李云蓦扬笑,玩味似地看着九毒,"说罢,沈犹枫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你才答应唱这出戏?"
"云座还是不肯相信九儿的一片忠心?"九毒咯咯直笑,"这戏一落幕,南方武林三大名门便一死一伤,如此结果不正是龙鼎联盟想要的么?"说着,他瞅了一眼胸前衣襟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九儿为了计划成功,可是差点连命都没了……"
"这话你留着跟沈犹枫说罢!"李云蓦没好气地冷笑道,"谈孤雁的八声拳正中命门,可你居然毫发未伤,反而趁机对他施以奇毒,此为何解?"李云蓦说着又走近了些,厉声道:"那谈安身中巨毒,早已是心智俱丧的残废之身,他为求活命既然把一切都认了,你为何还给他服下假解药,要了他的性命!"
"啧啧,原来云座巴不得死的那个是我啊!没想到,你这龙鼎联盟的云座居然帮着外人说话!"九毒冷笑道,眸中划过一丝阴狠,"那老家伙拳拳夺命,莫非九儿不反击由着他下杀招么?若不是风座事先让九儿穿上龙鼎联盟的宝贝裂重衣,如今九儿怕是连个收尸之人也没有罢!那老家伙想杀我,却偏巧中了我灌在裂重衣上的血竭之毒,一切不过是他咎由自取,倒是我这血竭之毒,所中之人半个时辰之内必死,反而减轻了他毒发时的苦楚,至于谈安……哼……"九毒冷笑更甚,"我可没给他假解药,血竭之毒本就无药可解,要想解脱惟有一死,九儿给他服下的不过是加快毒性发作的鸠羽丹,那种贪生怕死的伪君子,九儿就是杀了他又如何?"
"这一切是沈犹枫授命你做的,还是你自己的主意?!"李云蓦地声音有些沙哑。
"是谁的主意又有何分别?"九毒摇开扇子,一抹邪魅染上眼眸,"帮派相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阴谋阳谋,身陷其中根本就无谓同情之仁怜悯之心,今日在座的江湖侠客,个个表面上满口道义,又有谁不是狠绝之人?仇家,冤家,敌人,今日你不杀他们,他日你必死于他们剑下,龙鼎联盟纵横江湖数十载,难道不是踏着无数尸体和鲜血才走到今日的么?云座掌舵天云旗,就从未杀过人染过血?你若真是干净如莲,恐怕就不会与我等同唱那指鹿为马的离间计了!"
李云蓦心中为之一震,有些苦涩,有些无奈,有些感同身受,却终究无言以对。
"其实九儿知道云座在担忧什么……"九毒见李云蓦心事重重,淡然一笑。
李云蓦微微一惊,抬眼凝视着他。九毒眼神幽亮,轻声叹道:"云座应当清楚,昨夜之役实已谋划多年,乃是龙鼎联盟为了一统江湖所走出的第一步明棋,如今风座给初来驾到的九儿授此重命,想必也是看中了九儿心狠手辣灵敏通变的脾性,尚能无所顾忌罢!"
"你倒是对自个儿看得很明白!"李云蓦点头一叹,语气依然冰冷,"即便如此,本座依然不信你是心甘情愿地为龙鼎联盟卖命,除非你拿出让本座相信的理由,那么从今往后,本座也不会再为难于你。"
"理由?"九毒施然一笑,朗声道:"这段日子以来,九儿在名州城内看到的皆是一片盛世繁华的景象,龙鼎联盟体恤百姓,福泽四海,可见我盟是真正地心系天下万民,如今朝廷昏庸,大宗江山已是摇摇欲坠,易主是迟早的事,九儿加入龙鼎联盟,甘愿效犬马之劳,不过是盼着有明主早日颠覆延顺帝之暴政,建立太平盛世而已,既然利益相当,目的一致,自然会心甘情愿地卖命了!"
九毒话音刚落,李云蓦尚未答话,只听一阵爽朗的大笑传来:"九兄弟舌璨莲花,云座何有不信只理?"
两人一回头,却见一个目光如炬的俊美男子笑着走近来,身袭绣着金丝灵凤的华美墨袍,他的身后则跟着一名艳丽绝伦的玄衣女子。
"风座,我们等候多时了!"九毒粲然道,既而又看向那玄衣女子道:"玉蝶夫人别来无恙?"
沈犹枫悠然笑道:"九儿,玉蝶夫人已于今日凌晨在祭厄司内畏罪自杀,如今这里只有本座的四大心腹之一舞风。"
九毒俏皮地一笑:"见过舞风姐姐!"李云蓦见状,也暂时收了冷漠,忍不住笑将起来:"那日在金盘客栈,我便见你极其面熟,没想到你真是龙鼎联盟十年前安插在五刃世家的那个小丫头!"九毒笑道:"原来那日在金盘客栈,你不是在为五刃世家说话,而是在帮龙鼎联盟。"
"我也没想到九弟弟居然真成了龙鼎联盟的人……"舞风巧笑嫣然,"我十二岁便化名玉蝶,扮作孤女去五刃世家为婢,十八岁嫁给唐多令做续弦,二十岁便暗中主掌五刃世家的大小事务。舞风十年来潜伏在五刃世家,周旋于各大帮派及官商之间,一为搜集南方武林各大门派的情报;二为等待时机彻底离间五刃世家和朝廷;三为伺机颠覆与五刃世家相交甚深的八声帮……"舞风看着窗外雪亮亮的月光,娓娓道来,"当日一见到武林大会的英雄贴,舞风便明白时机成熟,唐多令平生对万长亭最为痛恨,又对我盟芥蒂颇深,所以此次大会他一定不屑于露面,果不其然,出面赴名州的是其子唐青羽,于是,舞风便在一个月前,模仿唐多令的口吻和笔迹写了密函,言明五刃世家将在名州刺杀万长亭,然后派人将密函送去了八声帮,谈孤雁和谈安见密函上盖有五刃世家的私印,并未多加怀疑。那谈孤雁素来狂傲自负,又好拍马屁,有机会见到万长亭必然会卖弄一番……"舞风顿了顿,笑道:"他令谈安乔装成侍卫藏在万长亭身边,原是想在我刺杀万长亭的当口来个护驾有功,届时再将所有责任推到五刃世家的身上,没想到反被我们将了一军。"
沈犹枫含笑道:"那谈安人称'箫仙',轻功亦是绝顶,我盟的情报早已对他了如指掌,既然知晓他当夜身着黑衣,头绾黑纱,于是本座也改头换面身着同样的衣饰,然后在舞风献艺之时吹箫伴奏……"
"仅仅只是如此么?为何我总觉得差了一环……"李云蓦沉吟着,突然,他仿佛顿悟了什么,不禁惊道:"莫非……你昨夜吹箫之时用了……"
"非用不可。"沈犹枫点头笑道,"正如九儿所言,要想在这没有死角的九宵环佩台内任意来去进出而不被察觉,除了事先隐藏于众人之中,再无他法,也正因为如此,万长亭才没有怀疑刺客是外来者,而是接受了谈安便是黑衣人的论断,否则,凭他的狡猾和多疑,又怎会轻易地相信呢!"
"既然你无法事先藏于众人之中,于是你就利用了天影旗的'借光显影',真身站在天影旗的鬼楼吹箫,而众人在九宵环佩台的天顶看见的那个黑衣人不过是你的影子?"李云蓦悠然叹道。
"这又有何难?"沈犹枫望了一眼远处隐约显露出的九宵环佩台天顶,抿了口茶,笑道:"你我皆知,九宵环佩台和鬼楼成十字对角遥遥相望,在月圆之夜,天顶上的琉璃瓦会借助鼎盛的月光反射出对面鬼楼楼顶的影象,加之天顶距离地面颇高,台下的人想要完全看清楚天顶的情状是不可能的,如此一来倒也以假乱真,让众人相信本座就是谈安。"
舞风接口道:"当月光被游移的云层遮住,影象也会随即消失,此时风座的箫声在牵制众人内力的同时节奏骤变,我见到此景,便知已到了刺杀的最佳时机,剑指万长亭时自然会将众人的注意力悉数吸引过去,风座便可趁机脱身。"
九毒闻言,猛然记起沐风曾经说过,九宵环佩台在月落清辉之夜实为战略要地,原来如此,他细一思量,随即笑道:"敢情咱们都被风座骗了,见到的不过是海市蜃楼!"他心中已然猜出,在昨夜知晓此计并暗中相助的人,除了此时在场的四人,应当还有第五个人。
天影旗,鬼楼,陌生的名字和属地,却无法忽略的存在。
果然,完全豁然的李云蓦盯着沈犹枫看了许久,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么说……你见到他了?"
沈犹枫俊眉一动,摇头道:"明知我来到鬼楼,却只是暗中相助,始终不肯现身。"
九毒不禁微微皱眉,他已猜出十之八九,这第五人不会有别人,定是天影旗的旗座,以此人变幻莫测的身份和力量,今后怕是又多了一个危险而强大的对手。
"哼!若非是为了盟中大计,他怕是连这相助都省了罢!"李云蓦语气含怨,唇边浮现一丝苦涩,"他这辈子真是铁了心不想再见我们了么!"说着,他又呆了呆,低声叹道:"这《恸魂奏》是他谱的,你吹奏的时候,他就没有一丁点儿念及往日之情?"
沈犹枫沉默不语,李云蓦怀有心结,他当然明白,只是他无可奈何,惟有漠然一笑:"卿本无情,空如无物,你我又何苦相求,阿夙若还有半点执念,便不是影座了……"
"好个无情!如此倒也痛快!"李云蓦忿然道。
"无情之人,其实才是最悲哀的人……"九毒突然叹道,竟似恍然失神。
沈犹枫一怔,不禁抬眼凝视着九毒,他的目光落在九毒身上,有些凄厉,略含凉薄,夹杂着难以触摸的伤恸,他似是有话想对九毒说,却纠结着,不知如何开口。
九毒被沈犹枫的目光一震,不由地呆了呆,他从未见过如此神色的沈犹枫,这个潇洒凛冽的风座,在人前总是刚毅自信的男人,原来也有这般无奈与苦涩的一面。九毒能读懂这种感情,那是因为师父毒圣亦是无情之人,自己被软禁在洗泪崖的日子,也曾经感到这般无奈与苦涩。
李云蓦不愿再提及天影旗,为了遣散屋内的沉郁气息,遂岔开话题:"舞风,你刚到五刃世家的时候,唐青羽那小子还是个孩子罢?"
"这个自然,唐青羽和我等年纪相仿。"舞风见李云蓦提到过往,当下秀面微红,浅笑道:"当年我离开龙鼎联盟的时候,连风座和云座都还只是孩子呢!"
九毒闻言,眨眼间收了怅然,突然眼珠一转,凑近舞风耳边小声问道:"姐姐,他们俩那时候就喜欢相互抬杠么?"
舞风噗嗤一笑,压低声音道:"不仅喜欢抬杠,还经常打架呢!"
"那谁赢谁输呢?"九毒好奇道。
"斗嘴皮子的话,风座寡言,云座好胜,表面上看风座不及云座能说,若论打架的话,呵呵,倒皆是风座取胜了。"
九毒哈哈大笑,一抬头便迎上沈犹枫杀意沉沉的目光和李云蓦咬牙切齿的窘态,那情状仿佛在警告他,死狐狸,要你没事瞎打听,看本座待会怎么收拾你!
"你们瞪我做甚?"九毒笑弯了眼角,却装作没看见,"姐姐,往后闲暇之时,你将当年之事细细地跟我说说,九儿听着真有趣儿!"
"有趣个屁!"李云蓦急急地啐道,他耳根发烧,暗想自己从孩提时起,跟沈犹枫打架就总是输,此窘事若被这小狐狸知道了,那还了得,自己今后在他面前还有何面子可言。
沈犹枫俊眉一凛,低声嗔道:"舞风!还不说正事!"说完一抬衣袖将九毒拉到自个儿身边,厉声道:"乖乖呆着,不许多言!"
"喂!我抗议!九儿有权利知道!"九毒不服气地挣扎着,沈犹枫的手却越握越紧:"你知道得太多了!"
九毒性子执着,当下争不过沈犹枫,遂眼神一动,向沈犹枫身上靠去,贴近他的耳根,语气略含玩笑,却又淡若有情:"那今后……枫哥哥亲自讲给九儿听罢!"
沈犹枫微一侧头,闪动的黑眸难以捉摸地凝视着那张苍白却有些妖异的脸,忽然间他神采飞扬,一伸手掌捧起面前的小脑袋凑近自己鼻尖,唇角一勾,笑道:"今后在风坛你可以随意进出,何时想听,本座奉陪便是。"
九毒苍白而妖异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变化,但他幽深的黑眸里却不经意地掠过一丝火焰般的色彩,有些陶醉也有些戒备,七分真三分假,落满浅浅淡淡的迷幻——
好啊沈犹枫,咱们慢慢玩的时间可多着呢!
李云蓦见两人言语之中亲昵无间,心中不是滋味,不禁插言道:"那风座认为,唐青羽该如何处置呢?"沈犹枫含笑看了眼舞风:"只怕舞风会念及往日之情罢!"
舞风咬了咬红唇,竟扑通一声跪下,神态有些凄然道:"舞风虽是龙鼎联盟安插在五刃世家的棋子,可是十年来唐多令待我不薄,如今忠义难两全,五刃世家之变,舞风难辞其咎,虽忠于我盟,却愧对庄主,若两位旗座不弃,舞风只有一个恳求,希望两位旗座能尽量保唐青羽之周全,替唐家留住这条唯一的血脉,如此,舞风心里……也好过一些……"
"舞风,起来说话!"沈犹枫长出口气,莞尔一笑,"知恩图报乃是德操,我盟统一江湖平定天下纵然需要手段,可若是滥杀无辜颠倒是非,和强盗行径又有何两样?唐多令虽然迂腐固执,但一生行事耿直正派,五刃世家终究不同于那玉藻堂和八声帮,担得起这南方武林第一大派的称号,本座答应你,他日我盟若跟五刃世家兵戎相见,我天风旗定不会伤及唐多令及唐青羽分毫。"
李云蓦点头道:"本座也是此意,我已向万长亭保下唐青羽的性命,可将来朝廷会如何对付他们还是未知数,唐青羽该当如何,亦全靠他自己。"
九毒冷冷一笑,直言道:"没想到那金盘客栈的小冤家倒是贵人无数,今日不杀他自然简单,只不过……将来他若知道了真相,定会复仇,那时两位旗座怕是要麻烦了!"
"将来江湖大统,天下安定,唐多令再怎么不甘心也要识时务,他父子二人若真顽固不化想要复仇,本座随时恭候!"李云蓦笑道,竟是施然不惧。
沈犹枫正色道:"鱼死网破终究是下策,如今八声帮已散,若能说服五刃世家投诚,使其与我盟化敌为友,此才是上上策。"李云蓦道:"没错,唐多令一直认为我盟跟万长亭勾结导致天下动荡,若是让他了解我盟并非江湖小人传言的那样不堪,并甘心为我盟所重用,以他的才学与武功以及五刃世家的声望,定会使我盟天下无敌。"
"只可惜玉蝶身份已没,我也无法再回去了,此事恐怕……"舞风无奈道。
"未必!"沈犹枫俊眉一动,朗声道,"本座倒认为还有个人可担当此任。"
"谁?"李云蓦和舞风异口同声地问道。
沈犹枫不答,只坏笑着看了眼九毒,目光竟是无比清亮。九毒见沈犹枫盯着自己坏笑,立刻扭过头装傻,故意当作没瞧见——哼,说服唐青羽那个傲慢小子跟他的固执老爹?这个喜欢折腾人的风座就会给我找差使!那唐青羽不知道多嫉恨九儿,让我去游说那两对顽固不化的父子,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九儿可没兴趣。
此时,只听门外一声秉报:"启禀云座,流云有事相奏。"
李云蓦使了个眼色,沈犹枫立时向舞风道:"此事明日之后再议罢!"舞风顿时会意,向众人施礼后,顷刻便消失在大殿的屏风之后。流云身负谋逆嫌疑,枫云二人暂时不会让他见到舞风,以免多生枝节。
"进来!"李云蓦坐回大殿的正塌上宣道,流云进殿,依然身着蓝衣,披散着长发,目光和神色都很平静,路过沈犹枫身边时,他恭敬地略一施礼,又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九毒,仍是无懈可击地淡定。
"流云,风座和九毒都是自己人,不必忌讳,有何事禀奏,直说无妨。"
"是。"流云面无表情,压低声音道,"属下刚接到天影旗密报,谈孤雁在祭厄司的天狱中毒发身亡,所中何毒尚且不明,同一时辰,关押玉蝶的囚室突然失火,大火扑灭后找到一具烧焦的女尸,已证实乃玉蝶畏罪自杀。"
李云蓦一面听着,一面盯着流云的眼睛看了许久,只见流云那双微蓝的美目中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淡定,你甚至无法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任何感情的流露,李云蓦轻叹着摆了摆手:"知道了,你下去罢!"
流云恭敬地转身退下,出去时顺带关上了云坛大殿的殿门,李云蓦冷眼看着他离开,径自沉默不语。沈犹枫则向屏风后朗声道:"舞风,出来罢!"
舞风盈然而出,沈犹枫问道:"几日前在金盘客栈,流云与我等同行,你已见过此人,今日又听他的声音,可是清楚了?"舞风皱眉:"属下听得清楚。"沈犹枫道:"那么,十年前你在麓州所见到的朝廷兵马,带头之人可是流云?"
舞风沉吟片刻,不确定地摇头道:"看相貌有几分相似,可听声音又不是……"
"究竟是不是?"沈犹枫目光一凛,厉声问道。
"不是!"舞风正色道,不再犹豫不决,"十年前我在麓州见到那队兵马之时正值大雨,他们疾行而过,舞风或许并未瞧得清楚,虽然时间过去了十年,可是今日听声音,我能肯定当年说话的带头之人不是流云。"
李云蓦闻言,长长地吁了口气,如释重负般地闭上眼睛,他心中那块长久搁置的大石暂且落地,虽然尚有许多疑虑,但舞风所言无疑是他最想听到的结果。回到龙鼎联盟之后,天影旗秘密为他提供了追查流云叛变的诸多线索,其中便包括流云曾参与由朝廷一手策划的麓州惨案,如果追查之后证据确凿,天影旗的暗影们则会立即灭杀流云,对叛变盟众的处置令,他们甚至无须通过李云蓦这个旗座,便会直接送到墨台鹰的手上。
流云在李云蓦心中的位置相当于苍风之于沈犹枫,是无法舍弃的存在,如今有舞风为证,无论流云是否真的谋逆,李云蓦都感到欣慰,他至少目前可以确定,流云当年并未跟朝廷勾结制造那起惊动整个江湖的麓州惨案。
"流云和舞风姐姐难道互不相识?"九毒咂巴了口茶,不禁问道。
沈犹枫微笑道:"告诉你也无妨,四风、四云和四影皆是盟主悉心挖掘并且栽培的少年杀手,他们与我们三旗座年纪相仿,少年时代便陪伴在我们身边,可谓亲如手足情谊深厚,只是在这十二人里,舞风和流云又跟其他人不同。"
"有何不同?"九毒问道。
"舞风十一岁入盟,一年后便隐姓埋名去了五刃世家,而流云则是在四年前,也就是他十六岁时才加入龙鼎联盟的,流云和舞风这些年来从未见过面,即使对面相看,也不会相识。"
九毒更奇:"那流云和制造麓州惨案的朝廷兵马又有何关系?"沈犹枫道:"你也知道麓州惨案?"九毒笑道:"此案当年惊动江湖谁人不知?九儿早在做小乞丐的时候就偷偷在茶馆听说书人讲过了!"
李云蓦冷言嗔道:"此事绝密,今日你已经知道得太多,对你而言并非好事。"
九毒瞪了李云蓦一眼:"可什么也不知道对我而言绝对是坏事……"
"小狐狸,你的枫哥哥对你这个初来驾到的盟众,可是比对从小跟着他长大的四风都要好上百倍,你骗我无所谓,就忍心骗他么?"李云蓦语气微酸,厉声道,"流云之事乃是我天云旗的份内之事,本座劝你还是规矩地跟在风座身边,否则没他庇护你,哪天掉了脑袋都不知道。"
"云座倒是说说,九儿骗了你们什么?"九毒粲然一笑,毫不生气。
李云蓦声色俱厉:"我且问你,你究竟师承何门?为何会有血竭这等残忍的毒药?"
九毒淡然道:"那日在金盘到名州的路上,九儿已经跟风云二座秉明,我与连弟皆出身平民,少时曾机缘巧合受过一位不知名的高师点拨,因此略懂一两门用毒之术罢了!"
"不知名的高师?"李云蓦冷哼一声,"你可知道研习奇门秘术需要天赋和机缘么?"说着,他看向沈犹枫:"你难道不想知道,他的用毒之术究竟从何处学来?"
沈犹枫淡然一笑:"九儿用毒既能保护自己又能为我盟效命,如此甚好,他从何处学来又有何重要?"
"你——"李云蓦铁青了脸,气不打一处来,"罢了罢了!我在你面前说不得他半点不是,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自讨没趣!沈犹枫,你听着,今后本座再也不会多管闲事!"
"云座今日多次动怒,怕是劳心劳力,还是早些歇了罢!今日辰时,本座在轩辕台恭候大驾。"沈犹枫既不动怒也不多言,波澜不惊地起身告辞,他能察觉到李云蓦落在自己背上的那两道冷漠而失落的目光,但他无暇顾及,更是无法面对。
李云蓦所言,他沈犹枫早已是心知肚明,只是……
作别舞风,沈犹枫携着九毒离开云坛,趁着夜色向九毒所居的紫竹苑奔去,时近三更,春夜的晚风踏着月光拂面而来,丝丝寒意却浸入肌肤,九毒不由得微微一颤,沈犹枫停下脚步,轻声问道:"冷么?"九毒点点头,沈犹枫褪下身上的墨袍替他披上,"还冷么?"
九毒摇头,抬眼静静地望着他:"你知道我在骗你,是不是?"沈犹枫凝视着九毒的眼睛:"是。"九毒的双眸竟是雪亮:"如果我没猜错,你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是不是?"沈犹枫的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是。"
"那你为何……"
"嘘——"沈犹枫伸出食指抵住九毒的唇,眼神闪烁,竟是坦然一笑:"因为……我不愿意做无情之人。"说着,他伸出手按住九毒的双肩,轻声道:"是你说的,无情之人,才是最悲哀的人……"
这句话,他记下了么……
那一刹那,九毒只觉全身的寒意尽数消散,他鼻翼微酸,心中却是喜悦的。
数月前,在洗泪崖面壁思过的时候,九毒曾想过用许多无情的方式来终结心中的欲念,可是在真正面对沈犹枫的时候,他所计划出的所有无情都变得不堪一击,哪怕明知这个冷漠而理性的男人终究是胸怀天下,明知这个太过聪慧而毫无破绽的男人一直在怀疑自己,利用自己,甚至跟自己一样无时无刻不在逢场作戏,但九毒仍旧心甘情愿地陷下去,只因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感情,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无法忽视,直至……再也控制不了。
九毒,身为天门弟子,毒圣最得意的传人,灵予山未来的主人,他是理智的,狠辣的,决绝的,所以他在沈犹枫面前依然隐瞒身份,依然乖僻邪魅时真时假,依然把龙鼎联盟,把天风旗,把这个高高在上的风座视作最危险的对手和寻求真相的最终目标,可是,当那个男人需要的时候,他依然在为之赌命。
赌命是什么?
师父毒圣口中的赌命,是那句不停萦绕在耳际的叹息——
明知是刀山火海却依然义无返顾,这不是劫,是命。
"疼么?"沈犹枫的手掌轻轻地抚上九毒前襟那淌紫黑色的血迹,幽幽叹道,"若非事先将裂重衣给你穿上,现在我见到的恐怕就是一具尸体了。"
九毒缓缓地伸出手握住沈犹枫放在胸前的手掌,柔声道:"枫哥哥会害怕失去我么?"说着,他又低下头,闭上眼睛喃喃道:"九儿心中欢喜,因为此刻见到的不是昨日那个威风八面冷冽无情的风座,而是……而是九儿最初遇见的那个枫哥哥……"他声音越来越轻,却不带半点戏谑玩笑,那双如潭的黑眸中悄悄地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羞涩,句句听来竟都是真切。
不见沈犹枫回答,九毒缓缓地再次抬头,却恰巧迎上沈犹枫如炽的目光,他沉默地看着九毒,英俊的轮廓里溢满笑意,这笑容包含了千言万语,骄傲地跃动着足以融化黑夜与寒冷的火焰。
"我……"九毒轻启朱唇,齿间的那个音还未完全跳出口中,便被沈犹枫的吻毫无预兆地掩盖,"唔……"生动的唇齿相缠,让九毒脑海中血气翻涌,沈犹枫动情地吻他,没有暴虐,没有掠夺,只是将弧线优美的唇轻缠住了九毒洁白如玉的皓齿,舌尖轻探,如丝一样缓缓地滑过,似乎尝出了一点甜味,便温柔地退出。
这是他么,还是他么,真是他么……
宛如月华般柔和浅淡的亲吻——九毒心中叹道,或许这温柔的浅吻之下真正隐藏着的是任性妄为,甚至霸道横行,因为他是风座,强悍,冷酷,凛冽,无懈可击的风座,但此刻,他是沈犹枫,他只属于九毒并且真实地属于九毒。
是不是他,已不重要了……
在这个乱世,生离死别与明争暗斗随时随地都在上演,在共同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血腥之后,九毒最渴望拥有的也正是沈犹枫毫无保留付出的,即使这只是一个温暖的拥抱,或者是一个温柔的浅吻,但是他们之间,至少在这一刻,没有算计,没有猜疑,没有顾虑,这感觉亦如他们在燕城初次相遇,并肩坐在酒肆的屋顶上,望着无情画舸烟水笼月华时的模样。
多么生动而美好的感觉,那怕只有一刹那,他们也义无返顾地让这感觉随心所欲地蔓延,因为他们都清醒地知道,当天边再次泛起微白的时候,他们又将携手,奔进下一场惊心动魄的血腥之中。
"如此……你算是履行承诺,邀我赏月了么?"九毒在沈犹枫的唇离开的同时笑着问道,这突如其来的动容与痴缠,竟使他易容面具之下的脸颊烧得滚烫。
"若你觉得满意,那便是了!"沈犹枫莞尔笑道,或许是情不自禁,或许是情根已种,怎样都好,一切开始,只因不愿做无情之人。
月华倾泻在沉睡的天地之间,静夜普照,灿烂若斯,一层层地给相拥而立的两道身影披挂上水样洁白的银纱。
无情之人,其实才是最悲哀的人。
但是此刻的你我……
宛若神仙眷侣,再不识人间浮华。
九毒 上卷 • 龙鼎风云 第十二章 龙涎 • 离觞
章节字数:7131 更新时间:09-05-30 23:28
连翘独自在紫竹苑等了几个时辰,他通宵未眠,心里一直在扑通乱跳,总觉得不塌实,眼见天边泛上灰白,连翘越等越焦急,遂拉了件单衣便要去寻九毒,立时房门微开,九毒闪身进屋。
"九哥哥!"连翘大喜,既而看见九毒前襟上的血渍,惊道:"你受伤了?"
"别担心,我没事,赶快拿件干净衣服给我换上。"九毒一边说一边褪下被毒血弄脏的袍子,他摸了摸内里身着的裂重衣,却并未脱下来。连翘到里屋拿了件白色锦缎的干净衣服出来,九毒利落地换上,随后走到门边,谨慎地开了个小缝向外张望了片刻,回头问道:"连儿,现下是何时辰了?"连翘答道:"已到卯时了。"九毒想了想,道:"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可有人来找过你?"连翘摇头,九毒又问:"那你是否离开过这里呢?"连翘正色道:"这里人生地不熟,九哥哥又不在身边,连儿哪里敢乱走动啊……"九毒微微一笑:"那我就放心了。"连翘迷惑道:"你这一夜去了哪里?衣服上为何会有血迹?究竟发生了何事?"
"嘘——"九毒警惕地看看了四周,拉过连翘闪进里间,低声道:"今后你我说话出行皆要万般谨慎,沈犹枫命四名风杀跟在我身边,名义上是保护,实则是监视,此外……"他顿了顿,缓缓地摊开手掌,向连翘道:"你认得它么?"
连翘惊诧道:"这是连儿的铁蒺藜啊!九哥哥,它为何会在你手上?"九毒眉头深琐,冷言道:"五刃世家的玉蝶夫人你还记得罢?"连翘点点头:"当然记得,她替连儿施过针!"九毒吁了口气,随即压低声音,将昨夜种种简单告知了连翘。
"什么!你说玉蝶夫人是龙鼎联盟天风旗的人?"连翘惊得目瞪口呆,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在床头,从小在灵予山长大,向来不识人间烟火的他哪里听过如此残忍而奇异的事实。九毒拍拍他的肩,将铁蒺藜放回他掌心,沉声道:"此暗器今后不可再用,玉蝶在刺杀万长亭时,这枚铁蒺藜不知从何方飞出,瞬间弹开了玉蝶的剑尖,如此万长亭才得以脱身,恰巧被我看得一清二楚。"
连翘不解道:"这个使暗器的人会是谁呢?我的铁蒺藜和你的狼牙钉皆为天门独造,这里除了你我,根本不会有人持有它!"九毒思索道:"当下我也深感疑惑,此人不仅持有天门的暗器,而且仅凭一枚暗器便能挡开玉蝶的剑锋,可见其内力深厚,定是武功高强之人。"
连翘一听,冷汗直冒:"难……难道……是师父?"此话一出口,他立即捂住自个儿的嘴巴,拼命摇头道:"不会的……师父十多年来从未踏出过天门半步,不会是他的……"
九毒沉吟道:"起初我也以为是师父来了,可是仔细推敲,并非如此,其一,师父行事作风坦然豁达,绝不会乔装改扮隐于人群之中暗自出手;其二,师父不问世事,常年居于山中,又怎会突然出现去救万长亭呢?"
"有道理!"连翘松了口气,但天真的眼睛里很快又染上深深的忧虑:"可是……此人会是谁呢?谁会有我的暗器呢?!"
九毒托着下巴,问道:"这铁蒺藜你平日里都放在何处?"连翘答道:"既是暗器,定是随身携带。"九毒眼神一动:"那么你可曾跟谁有过贴身的接触?"连翘顿时红了脸,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似乎想起了什么,心事重重。九毒追问道:"连儿,你有事瞒着我?"连翘垂下头,嗫嚅道:"没……我……"
"你哪次撒谎能骗得过我?!"九毒叹了口气,语气凌厉起来,"你若不说,迟早会坏大事!"
"我……我这几日并未接触过任何陌生人,只有……"连翘紧咬着嘴唇,眼神竟有些闪烁,只听他喃喃道:"九哥哥其实也知道此事的,那日咱们从金盘客栈骑马进城,我……我……"
九毒一惊,当下侧眉微一思忖,心中顿时豁然开朗:"果然是他!"
连翘忽然站起身,有些慌乱地拉住九毒的手:"不……不会是流云大哥的!"
"为何不会!"九毒冷言道,"在金盘客栈,我向唐青羽使出狼牙钉之时他也正巧在场,以此推断出你身上必然也有独门暗器又有何难?我们骑马入城之时,他跟你贴身而坐,想从你身上偷得暗器那是易如反掌!他身为李云蓦的四大心腹之一,亦能够随意进出夜宴台;他武艺精湛,想要暗中破了舞风的攻势也是绰绰有余;他这枚铁蒺藜射出,既化解了万长亭的危机又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此城府手段,除了流云还会有谁?!"
"难道他……想借此来陷害我们天门?"连翘瞪大眼睛,语气含满惊惧。
"他从你身上偷走铁蒺藜的初衷应该不是为了救万长亭,因为此次刺杀计划乃是绝密,除了风云二旗座、舞风和我,不会再有其他人事先知道,再说,他也不知道你我的真实身份,若说陷害天门倒有些牵强,我想,一切该是机缘巧合罢!"九毒轻轻地合上连翘的手心,叹道,"因为当时时间紧迫,所以他才会被迫以此暗器出手,对流云而言,除了你我,这铁蒺藜落到其他任何一个人手里,都不会被认出是何门所造,他流云也可以绝对安全的蛰伏下去,谁知就是这次瞬间的出手,却恰恰被我见到,铁蒺藜又回到了我们手中,哼……连儿,这是上天在助你我,最先查到他的真实身份啊!"
"可……可流云大哥怎么会是朝廷的人呢?"连翘仍是不信,"他既然身在龙鼎联盟,又怎会向着万长亭?你不是说,龙鼎联盟的人对万长亭都是逢场作戏么!他……他怎么会是……"
"连儿,你太单纯了!乱世之中从来都是利益当头,难道只许龙鼎联盟在五刃世家设下棋子,就不许朝廷在龙鼎联盟安插眼线么?"九毒冷然笑道,"只是那龙鼎联盟似乎仍被蒙在鼓里,虽然怀疑他却拿不出证据。"
"那九哥哥要将此事告知旗座吗?"连翘怅然道。
"不!"九毒邪魅地一笑,"我不仅不会这么快就让风云二座知道,我还会在适当的时候帮流云隐瞒身份。"
"为何?"连翘有些诧异,眼睛里却闪着难以掩饰的惊喜。
"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难道只许他龙鼎联盟利用我来让五刃世家和朝廷鹬蚌相争,就不许我坐山观虎斗,好好地看一出朝廷跟龙鼎联盟的无间好戏么!"
"连儿……明白了……"连翘幽幽地呢喃道,"可是……为何会是他……为何会是他啊……"连翘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失神发呆,眼角竟似有零星光亮,"九哥哥……为何会是他呢……"
"连儿……你?"九毒望着连翘失神的模样,心中顿时涌上担忧,这个直肠子的孩子,莫非已对流云……九毒不敢往下想,他能耐若何?自己可以对沈犹枫动情,难道连翘就不可以对流云动情么?虽说朝廷和天门并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只是那流云的过去以及真实身份实在令人难以捉摸……九毒深深地叹了口气,关于流云和麓州惨案的事他并没有告诉单纯的连翘,同样,他也不会像李云蓦那样,因为舞风的话而放下对流云的猜测和怀疑。想当日在翠楼,还是小乞丐的九毒便跟化身为贵族公子的流云拆过招,即使那时流云只是奉了李云蓦之命行事,但一个能轻易地拿到天庆帝的遗墨《桃花芳菲图》的人,必是对皇宫和官家极其熟悉,甚至有过密切联系的人。
太多的巧合,令九毒那寻找真相的箭锋悉数指向了流云,他暗下决心追查,因为他还缺少证据,查出流云的真实身份,或许是为了沈犹枫,或许是为了连翘,或许是为了他自己。
直觉在告诉他,一切不会如此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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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千河乃是大宗版图内第一护城河,此水南连金盘,横穿名州城,流至城正中的龙鼎联盟绕了个大圈,再一路向北,直达轩辕台,于麓州方向与苍江汇合,倾泻入海。
汀菽客栈便座落在花千河畔,由于紧邻轩辕台,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豪侠们大多下榻于此,四月初一天刚亮,各门各派便三三两两地向轩辕台行去。唐青羽和五刃世家的弟子却没有随众前行,五刃世家的当家夫人和八声帮帮主合谋刺杀万公公未遂一事,正以极快的速度传遍名州每一个角落,而其畏罪自杀的告示亦非常及时地张贴在城内各大城墙上。唐青羽以及随行的世家弟子皆被软禁,只遣了一名弟子回宣州向唐多令报信,唐青羽现下被龙鼎联盟的杀手和朝廷侍卫严密监视着,九宵一役,这个世家大少爷的人生几乎从天堂堕落到地狱,几日前被前簇后拥的威风架势再也不复存在。
卯时将过,大部分江湖侠客已离开客栈,唐青羽这才悄悄地独自下楼,他肿着眼睛,脸上看不到半点血色,一身素衣,腰间的佩剑已被收缴,浑身上下落满凄苦与无奈。
面对其他客人的指指点点,唐青羽垂下头,既怒又窘,但更多的是无法排遣的怨恨与忧伤,他知道,如今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而替他求情的人竟然是在金盘客栈曾与自己水火不容的人,这个年轻人身上那些与生俱来的倨傲和自尊,在这残酷的命运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座泥沙堆砌的堡垒,昔日种种流光溢彩,不过是幻梦一场。
喝酒买醉,是唐青羽此刻唯一的排遣方式,什么少年英雄,名扬四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凄然大笑,这些美名不过只是笑谈,明明是怀揣着一腔抱负而来,可如今,失魂落魄中的他竟连仅剩的风度都舍弃了。
"小二!酒!给大爷上酒!"唐青羽冲着柜台高声喊道,桌上横七竖八躺着三四个空坛子,他醉眼朦胧,红霞早已盖上他俊秀而憔悴的面颊。
"客官,不是小的不卖酒给你,客栈有客栈的规矩,您还是先把酒钱付了,小的再给您上新的……"小二不满,语气却很认真。
唐青羽腾地站起来,一把揪住店小二的衣领,醉意朦胧地怒道:"怎么!你……你怕……怕本公子付不起……额……酒……酒钱啊!"
小二吓了一跳,见他醉得厉害,跟他讲理定是说不通,只得嗫嚅道:"不不……小……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何意!少废话!拿……拿酒来!"唐青羽一声断喝,"拿……最好的酒!还不……还不快滚!滚!"
"客官……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小二又怕又急,正欲再求,眼前赫然出现一锭银子,小二呆住,顿见一袭白衣翩翩映入眼帘,随即又闻冷香扑鼻,只听来人脆声道:"这个够付酒钱了罢!"小二遇到救星,捧着银子忙不迭道谢:"够了够了!多谢公子!"来人微微一笑:"拿去,上最好的酒!"说完,他衣摆一掀,大方地在唐青羽对面坐了下来。
唐青羽抬起朦胧的醉眼,冷冷地瞥了一眼面前的白衣少年,讽刺道:"你是来……看本公子笑话的罢!"
"嘻!公子想多了,那日在金盘客栈,公子曾相邀共饮,九儿拂了公子的好意实在不该,今日在这汀菽客栈,九儿便做东邀公子喝酒,不过寥表歉意罢了!"九毒微笑道。
"你少在这儿猫哭耗子!"唐青羽冷笑道,"那日在金盘……过招之时,你龙鼎联盟对我百般羞辱,如今五刃世家在你龙鼎联盟落得声败名裂……好啊!不正合了你们的意么!"九毒笑道:"公子言重,你有所不知,龙鼎联盟现下可说不上是称心如意啊!"九毒斟了杯酒,继续道:"你五刃世家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若按朝廷例律定当满门抄斩,可是堂堂武学名门就这么散了,不仅是南方武林一大损失,更是整个江湖一大损失啊!龙鼎联盟身为北方武林之首,见贵派受此一役,心中也甚是难过,如今朝廷刚愎自用,天下大乱,你我江湖中人自当惺惺相惜,携手合作,方可在天下立足,跟朝廷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
"哼!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五刃世家投靠龙鼎联盟罢!"唐青羽闻言,当下酒醒了七分,冷笑道,"你可知道,我父亲平生最痛恨两大势力,一是朝廷,二就是龙鼎联盟,我五刃世家如今虽身陷困境,但也不是苟且偷安之辈,我等宁愿玉石俱焚,绝不会屈从于尔等豺狼之下!"
"好!"九毒一拍手掌,朗声道:"果然有节操,不愧为名门之后,只是公子别忘了,唐老庄主辛苦创立的基业就因为这一时的清高而毁于一旦,你门下千人的性命将亡于朝廷的血刃之下,公子当真舍得么?"九毒说着端起酒杯,淡淡地一笑:"老庄主对我盟心怀不满无非是因为我盟在江湖上势大力威,又与朝廷交好,可是公子在名州想必也瞧见了,龙鼎联盟实则胸怀天下,为国为民,若公子能摒弃前嫌于我盟永结同心,我盟一定会助你五刃世家重振旗鼓,不受朝廷迫害,并将庄主和公子尊为上宾,委以重任,届时,凭我盟的势力,定会保你五刃世家人眷安然,在江湖中声名不减。"
唐青羽默而不答,他虽脸色发青,眼含怒火,但心中在那一刹那竟填满踌躇与不甘,他确有一丝动摇和矛盾,这龙鼎联盟在名州的功绩和威望他是心知肚明的,九毒的话句句刺在他心上,因为再也没有比保全世家基业和人眷安危更好的条件诱惑了,可是,如此一来就要听命于龙鼎联盟,这是一直立于南方武林龙头位置的五刃世家很难接受的。
九毒见唐青羽踌躇矛盾,知他已然心动,遂笑着将手中的酒杯主动递过去,和唐青羽的杯子一碰,潇洒地仰头而尽,笑道:"九儿今日所言乃是盟主和三位旗座之意,我盟就给公子三日时间考虑,还望公子好生思量,三日之后擂台比武结束,这刺杀一案便要听从朝廷发落,公子届时再告诉九儿答案罢!"说完,九毒摇着扇子施然起身,朝唐青羽眨了眨眼睛,微笑道:"轩辕武林大会即将开始,九儿这便失陪了,唐公子是聪明人,审时度势的道理自然不用九儿多言,既是蛟龙,想必也不愿意永远被命运所折磨,甘心藏于这泥沼之中罢!望公子珍重,九儿告辞!"
唐青羽蓦然抬头,正欲叫住他,却见那翩翩白影已如一道轻风瞬间消失无踪,唐青羽微微一呆,一片惘然的心海中竟似丢下了一块巨石,九毒的话刺醒了他,驱散了他身上的酒意,更像为他落魄迷惘的心门打开了一道缝隙,似乎有阳光透进来,洒下点点澄澈。
既是蛟龙,想必也不愿意永远被命运所折磨,甘心藏于这泥沼之中罢——
唐青羽定了定神,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这客栈的每一个暗处都藏着龙鼎联盟派来监视他的杀手,而客栈外则布满朝廷重兵,使他寸步难行。唐青羽深深地吁了口气,望着杯中美酒,他再无一丝想要买醉麻痹自己的欲望。
"给我围住!"突然,一阵脚步声急至,唐青羽惊惑地抬起头,只见酒楼外霎时冲进来十名朝廷精兵,领头之人向唐青羽厉声道:"唐公子,时候不早了,我等奉命护送你回房!"
"来了么……"唐青羽嘴角划过一抹冷笑,神色却骤然变得极其淡定,或许是自己之前的那番话出自肺腑,或许是九毒的那番话让他清醒,这个五刃世家的少公子终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唐青羽明白,果真到了这玉石俱焚的时刻,他定然会如同他的父亲一样,带着名门之后的骄傲与尊严坦然上路。
唐青羽饮下最后一口酒,潇洒地搁下酒杯,他缓缓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一双憔悴的美目竟刹那清透起来。那队精兵拔出长刀正欲相押,唐青羽转身凛然一瞪,怒目中竟含满不屑和无惧,厉声道:"让我自己走!"说完,他长袖一摆,傲然上楼,虽带着一袭酒意,但步履坚定,神色坦荡,再无起初的颓靡与落魄。那队精兵相互间使了个眼色,紧跟着唐青羽上了楼,片刻后竟再无音讯。
*********
九宵环佩台下,万长亭身着华冠正服,正背着双手静静地仰望着远处的高山,他的身后是整装待发的车马和上百精兵。
"启禀公公,您的桂花糕已经蒸好了。"
"拿来。"万长亭眼神一凛,转身看了眼面前的小太监。
小太监恭敬地递上手中的糕点盘,轻声道:"最上面的那块是公公最喜欢的豆沙馅。"万长亭点点头,伸手拿过摆在最上面的点心,轻轻一掰,那桂花糕顿时一分为二,只见豆沙馅里夹着一张密封的纸条,万长亭眼神骤亮,随即打开来细读,一张阴戾狡猾的脸上顿时漫过一层复杂的神色,带着三分惊异,六分狠冽,九分冷鸷。
"这桂花糕是谁给你的?"万长亭冷声问道。
"奴才……"那小太监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战战兢兢道:"奴才今早进膳食殿备膳,刚进去便有厨子端给奴才一盘桂花糕,说是龙鼎联盟专门为公公做的早点,而且特别叮嘱奴才,说是云座交代的,务必告诉公公这点心一共有十种口味,最上面那块乃是公公最喜爱的豆沙味,奴才以为是公公提前吩咐的,就忙着给公公送来了!"
"很好,下去吧!"万长亭没有再追究,反而微微一笑。
小太监低着头退下了,万长亭动了动嘴,幽幽地望向天边的朝霞,似乎在追忆和思索着什么,片刻后,他竟低声呢喃起来:"沈犹枫……沈犹……沈犹……"他眉头深蹙,心中似是渐渐了然,终于,他不动声色地从齿间挤出低低的冷笑,那笑声异常尖利,透着无比危险的气息:"哼,咱家今日便会会这风座!"
"启禀公公,属下特来复命。"一名侍卫跪在万长亭身后禀奏道。
"讲!"万长亭收了笑,手掌于袖中猛然一握,那张纸条便被他的内力化作纸沙从指间流走。那侍卫站起身,凑进万长亭耳边低语了片刻,万长亭凝神听着,待那侍卫言罢,他斜飞眼角,正色道:"你确定没有被龙鼎联盟的那个臭小子看见?"那侍卫道:"请公公放心,我十人谨尊公公旨意,一切做得干净利落。"
"甚好!等回到京师咱家必定重赏!"万长亭眯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汀菽客栈尔等不必再守,即刻换了行衣,秘密赶回燕城!"
"多谢公公!"那侍卫一脸得意,笑着退下。
万长亭望着侍卫走远的身影,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道:"咱家倒要看看!这神通广大的龙鼎联盟究竟如何给唐多令再变出个白玉无暇的儿子!哈哈哈——小仑子!"话音未落,身边的心腹太监忙跑近身,万长亭低声道:"风影二座的情报不必再查,咱家已有所获,至于那十个精兵,你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了罢!"
"奴才明白!"小太监笑得一脸狡猾,"公公您就放一万个心,今儿个好好观战,想必又是出比昨夜更精彩的大戏呢!"
"哼!摆驾轩辕台!"万长亭一声令下,容光焕发地坐进了车辇,顿时号鼓齐鸣,兵马喧嚣,那浩浩荡荡的队伍如同进城时一样华丽张扬,一路急弛出了北门,直奔高燃烽火的轩辕台而去。
九毒 上卷 • 龙鼎风云 第十三章 战旗 • 轩辕
章节字数:11103 更新时间:09-07-29 22:52
四月初一,江湖各路人马终于在名州轩辕台下齐齐汇聚,虽然群侠之中少了五刃世家的诸多白衣弟子,倒也并未影响各帮派想要一决高下的决心,除了高高在上的朝廷和东道主龙鼎联盟,这其中最风光的当属位列南方武林三大名门之一的玉藻堂。自谈孤雁溘然长逝之后,八声帮群龙无首危机四伏,除了少数性情贞烈之人殉难,众多弟子不过只求安身立命,故纷纷有意投靠玉藻堂,恰恰两帮同属南方武林,总坛根落宣州,如今时局骤变,玉藻堂便利诱游说,软硬皆施,假以收留之名将八声帮残余帮众悉数纳入其门下,以壮大势力与龙鼎联盟抗衡。
辰时已到,薄雾尽散,霞光初起,各门各派如诸侯割据般占据了轩辕台开阔盛大的四方之地,轩辕台四周金线丝毯,烽火鼎盛,麒麟戏珠,银鹤展翅,两侧三方整齐的摆放着观战席案,与观战席咫尺相对的便是正中高耸的比武擂台,擂台后的石壁上悬雕着九个样貌英武的红铜龙头,龙头下立有九尊巨大的铜鼎,龙嘴里不间断地流出清泉再泊泊地注入铜鼎之中,这九尊铜鼎,最正中的那尊体积略大,鼎身镶嵌着吸附力极强的磁矿石,鼎上铸有红铜拖架,拖架上用金色缎带包裹的便是名震江湖的湛卢宝剑。
万长亭率心腹和侍卫高坐于轩辕台的观战席中,目光则时不时地落向擂台后的湛卢宝剑,这个权倾天下的宦臣,看到湛卢剑时的神色竟是极其阴郁。
解连环和白元逊率玉藻堂众人占据了擂台正下方的地盘,每个堂众手中虽只握一柄短剑,身上却藏着上百发形态各异的暗器,他们身着叶绿色长褂,放眼望去一片青衣,饶是有碧蕴潇潇的大派风度。
"风云二旗座到——"
片刻之后,龙鼎联盟的传令官立于轩辕台入口处高声传报,话音刚落,一片洪亮威武的参拜声顿时响彻云霄,万名镇守在轩辕台内外的龙鼎联盟盟众高举长剑,齐齐俯首屈膝,恭敬地高声叩拜:"龙踞天下——鼎足江湖——属下恭迎风座,云座驾临轩辕台——"
好个"龙踞天下,鼎足江湖"!在座各帮派见此情状皆是心中一紧,如此宏大的场面与礼仪丝毫不逊于当今圣上驾临,而这威风凛凛,集万千光环于一身的迎接仪式尚且还只是为二位旗座所行,若是盟主墨台鹰亲自驾临,怕是连朝廷的延顺皇帝都不及如此的势头与风光。
沈犹枫和李云蓦在众人的恭迎声中凛然自若地踏上轩辕台,两人皆头系青丝珠冠,脸戴雪银假面,身着旗座锦袍,一玄一黄,上绣金龙祥云,外罩海龙皮袄合貂鼠风领,腰结银闪双环长穗宫绦,脚登沙棠鹿靴,极尽堂皇霸气,令俯首叩拜的众人心生敬畏。在座的各帮弟子,尤其是诸多第一次见到旗座本人的江湖帮众,则是惊叹交集。霎时间,竟连平日里对龙鼎联盟颇有微词又不屑一顾的人,此时也收了声,心中既赞又妒——这龙鼎联盟果然名不虚传,没想到两位在江湖传说中赫赫有名的旗座竟然如此年轻,而更令他们好奇的是,在两位旗座那天衣无缝的雪银假面之下,究竟生着怎样的容貌,弥漫着何种神色。
九毒紧跟在沈犹枫身后,他身披一件天风旗的白缎袍子,衣襟上绣着莲斗纹水印暗花,青丝垂肩,虽易容乔装,依然风华不减,气质超群。眼瞅着这盛大庄严的场面,他仍旧不循规矩,带着满面闲散,蹦蹦跳跳地东瞧西看,待经过青裟门的方阵时,只见那些个青裟门的弟子多是一脸呆滞惊诧状,九毒忍不住扑哧一笑——
"嘻!吓到了罢!"小狐狸坏主意顿生,扬起扇柄朝离自个儿最近的青裟门弟子下巴上一挑,邪邪地笑道:"想不想一睹风云二座的真容?"
那青裟门弟子顿时回过神来,又羞又窘地瞪着九毒,众弟子见状心生不满,纷纷喝道:"你要做甚?"
"哎呀呀!为了满足诸位的好奇心呐!"九毒笑意更甚,索性凑进青裟门众弟子当中,低声挑逗道:"待会儿打擂,诸位若能胜了霹雳教,我便让诸位一睹风云二座真容,如何?"
"你为何让我等去跟霹雳教打擂?"青裟门众人闻言,顿时窃喜,纷纷下意识地看向门主,表面上却故作不屑地问道。
"嘻嘻!尔等同霹雳教打擂,胜算更大嘛,我这是送给贵门一个人情,难不成尔等还想跟玉藻堂一争高下?"
"有何不可!"众弟子一听,觉得自个儿受了小觑,不禁怒道:"同是江湖中人,我青裟门也绝非绣花枕头,霹雳教那样的帮派,我等从来不屑为伍,自古强者唯有跟强者较量方显本色!"
"哈!说得好!"九毒乐得直点头,"既然诸位这么有骨气,那便胜了玉藻堂再说咯!"
"你——"青裟门众人这才顿悟,原来是被这小子嘲弄了一番。
九毒笑着摇开扇子,也不说话,径自向沈犹枫跟近了去,走了几步回头朝青裟门的弟子眨了眨眼睛。
"这小子奇奇怪怪的,阿虎阿豹,把他给盯住了!"青裟门门主不满地望向九毒的背影,锁着眉头喝令道。
沈犹枫和李云蓦踏上轩辕台,朝观战席正中走去,行至席间见到万长亭,李云蓦笑着抱拳道:"拜见公公!"
万长亭微微点头回礼,突然眼角一斜,脸色在一瞬间冷若冰霜,他那锐利的目光迅速扫向与李云蓦并肩而立却不动声色的沈犹枫,似乎想要把他面具下的容貌神态看个透彻。
"这位便是龙鼎联盟的风座么?果然生得狂傲不羁……"万长亭嘴角一斜,明褒暗讽道,"那些个凡夫俗子见了咱家,不是阿谀奉承就是怕得要死,风座倒是丝毫不减这张狂傲慢的派头啊!"
"多谢褒赞。"沈犹枫冷冽无情地应了一声,既未施礼也未有其他表示,带着一股凛冽之气径自朝观战席正中走去。
"公公!他……"小仑子不满,欲上前嚼舌根,万长亭似乎心有它计,当下竟摆了摆手,按下怒火继续喝茶,突然,他眼角的余光中收进一道白影,万长亭头也未抬,尖声笑道:"臭小子,今儿个肚子里的坏水可得藏住咯,别被咱家一眼瞧出来,那可就没趣了!"
"嘻嘻!九儿之前不受公公待见,今日定要好生露回脸,省得朝廷认为我龙鼎联盟无人。"
"哟——"万长亭闻言,眯着眼睛抬起头来,翘着手指朝九毒一指,笑道:"你这小子口气不小,今日擂台,咱家倒要看看你会使几招龙鼎联盟的绝学,恩?"
"哼!"九毒一噘嘴,摇着扇子走到主位,在沈犹枫身侧坐下,摸着下巴,暗中寻思道:"这阉贼老头儿想必是盯上我了,真是棘手!我若上台,惟有只守不攻方能防止身份败露,但如此一来我定无胜算,反之我若出手,使出的定是天门武功,我变变招式糊弄一下阉贼老头倒也无妨,可那风云二座见到必然起疑……唉!呆会擂台比武,我径自观战便是,万不可意气用事上台打擂,今儿这擂台可不比昨晚上唱大戏……"想到此处,九毒悄悄地挑起眼角瞥了一眼身旁的沈犹枫,不禁蹙眉叹道:"可若是他……若是他执意让我上擂台……我又该如何是好?"
"在想何事?"沈犹枫突然低下头,附在九毒的耳边轻声问道,九毒一怔,转过头凝视着他,虽然隔着张雪银面具,但九毒仍能感觉到那张面具后的俊脸上,此刻定是溢满难以捉摸的笑意。
"九儿在想,枫哥哥舍得我上那擂台么?"九毒幽幽地问,竟是一脸认真。
沈犹枫并未答话,九毒猜不透那张面具之后是何种表情,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虽然他有足够的理智来接受沈犹枫的答案,可是此刻,他真正想要的,只是这个理性而冷傲的风座能够说一声,不。
沈犹枫沉默着,突然,他伸手握住九毒那双略小却白皙的手掌,九毒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越攥越紧,从沈犹枫手心传来的温度是炽热的,热到让九毒刹那间乱了心神,竟在恍然间不由得笃定,即使他沈犹枫现在开口让自己上台比武,即使他将自己再次抛向风口浪尖,自己也无愿无悔,甘心去做。
然而,九毒很快便清醒过来,他自嘲地笑笑,那个人,他只是握住了自己的手而已,可是自己为何连未来的命运也心甘情愿地赌上了?这还是那个不更事,不懂情九儿么?罢了,他若有意,九儿便遂了他罢,今日擂台之后,怕是再难有相聚之日了。
"不。"沈犹枫却在此时淡淡地开口,语气依然波澜不惊,极其平静,"九儿不愿意的事,本座绝不为难。"
九毒呆住,却刹那间心领神会,他眼神一动,竟是释然——我且信他,无论他是摸透了我的个性,还是瞧出了我心中所想,此时此刻,我都信他,信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面具下的神色是生动而真实的,就像之前我决心为了他站上擂台之时,我那易容人皮之下的神色,同样是生动而真实的。
沈犹枫,或许,飞蛾扑火便是如此罢!
李云蓦却并未注意到枫九二人的举动,他是武林大会的司仪,此刻,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玉藻堂的方阵里,确切的说,他和沈犹枫一样,正在等着一个人,这个人已经消失多日,但他却一直暗藏于沈犹枫的棋盘之上,李云蓦虽是观棋之人,却深刻了解此人的路数,如果说九毒这枚意外出现的活棋,造就了夜宴一局的完胜,那么此人这枚早已布下的活棋,则紧系着整个龙鼎联盟擂台一局的胜败。
吉时已到,李云蓦一扬披风,落落潇洒地站起身,众人见状,顿时安静了下来,李云蓦清了清嗓子,朝席下黑压压的人群正色道:"诸位英雄,此次武林大会乃是南北武林多年不遇的盛事,众所周知,南北武林自天庆朝开始便一直分崩离析,江湖上虽帮派众多,多年来却始终缺少一位德才兼备之人统率群龙,今日我龙鼎联盟承蒙各位英雄鼎力相扶,特在此设下擂台,公平较量,能者居之,得胜者得武林盟主之位,得盟主之位者亦得湛卢宝剑!"
"云座!且快开始罢!我诸人早已等不及了!"台下众人被李云蓦的一席话激得纷然而起,一个个亮出兵器,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痛快地打一场,好离那盟主之位与绝世神剑更近一步。
"起!"李云蓦傲然一笑,话音刚落,龙鼎联盟的擂鼓声顿时轰隆震天,气势豪迈,轩辕台中的众门派弟子踏着鼓声蜂拥而上,刀剑相接,各施拳脚,毫无遮拦地亮出平生所学,或是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或是齐齐而动奋力厮杀,放眼望去,果然高手辈出,一个个生龙活虎,豪气干云,整个擂台宛如战场。
"真是壮观!看来,功利权位与湛卢宝剑的诱惑果然能够让人连死也不怕啊!"李云蓦一面观战一面叹道。
"云座莫非也想上去打他一场?"沈犹枫望着不断落下擂台的比武者,似笑非笑地问道,显然,沈犹枫的话无论真心还是打趣,总能很快地挑起李云蓦那熊熊燃烧的酸意和鸡血一样的斗志。
"风座以为我也稀罕你那柄破铜烂铁?!"李云蓦啐道,"尔等把它当宝贝,本座却独爱自个儿的幡龙云鞭!"说完他有意抚上腰间的银鞭。
九毒不禁觉得好笑,李云蓦虽然隔着雪银面具跟沈犹枫说话,但九毒一听他的口气,立刻便知那面具下眉清目秀的脸定是由白转红了,遂插言笑道:"云哥哥何须在意!他们就算胜了又若何?这世上能配幡龙云鞭者唯有云哥哥,而配得上湛卢宝剑者唯有枫哥哥!"
"哈!奇了!你这小狐狸的马屁真是越拍越顺畅啊!怎么,是不是怕你的枫哥哥命令你上台打擂?所以先把嘴巴擦甜,省得待会上台露了馅,没人救你?"
"嘴巴甜点有何不好?枫哥哥……喔?"九毒笑着往沈犹枫身边靠了靠。
沈犹枫凑近他的小脑袋浅笑道:"只甜不毒倒是甚好,就怕又甜又毒,弄得人回味之后肠穿肚烂。"
九毒抬起下颚贴近沈犹枫的面具,眼神邪魅地笑道:"那枫哥哥怕不怕肠穿肚烂?"
沈犹枫向那张显得有些苍白和呆滞的面容贴了过去,语气竟是凛然:"本座从未怕过任何事、任何人,自然也包括你,本座只怕一种叫遗憾的感情,怕在肠穿肚烂之时还未得见真正的你,那定是此生最大的遗憾……"
"嘘——"九毒猛然抬手按住那面具上的嘴唇轮廓,打断了沈犹枫的话,他不忍沈犹枫再说下去,因为他察觉到了不安,这不安来自他与沈犹枫之间不可预知的未来,他无法把握,无法想象,更无法决定——沈犹枫,九儿对你,又何尝不害怕遭遇遗憾,但你能告诉我,真正的沈犹枫又在哪里呢?
"罢了!在你肠穿肚烂之前,还是先让旁边那个酸得掉渣的云哥哥心中平衡一点罢!"九毒叹了口气,出人意料地率先退出。
"云座嘴巴虽酸,终究无害,由得他了!"沈犹枫收回目光,看向擂台。
"切!"李云蓦见沈犹枫与九毒打着哑谜,举止竟是亲昵无间,他心中甚是失落,又顾面子不想显露出来,遂冷哼一声,悻悻地把目光重新投回擂台。
此刻台上的战况可谓惨不忍睹,半个时辰未到,一大帮豪气干云的侠客,有的带伤,有的落台,有的惨败,几番争斗下来,擂台上竟然只剩下青裟门的几人还未认输,依然精神不减。
"没想到这三教九流的帮派居然在首擂拣了个头彩!"李云蓦斜着嘴角,不慌不忙地起身走至台前,向轩辕台内外的诸人道:"还有哪位英雄愿意上台与青裟门切磋武艺?"
各帮派的众人经历过一番争斗,大多已伤了元气,当下竟无人再上台挑战,李云蓦目光一扫,见台下众人有的在运功疗伤,有的在闭目养神稍作休憩,有的则遭遇惨败,不敢再上台应战,而如今南方武林唯一的龙头玉藻堂却按兵不动,既不上台抢擂,也不急流勇退,而是安坐在自个儿的方阵里坦然观战。
"莫非解连环那只老狐狸在等着坐收渔人之利?"李云蓦寻思着,回头望了一眼沈犹枫,只见沈犹枫微一点头,示意他宣布结果,李云蓦眉心一沉,转过头高声道:"既然无人能与青裟门再战,本座宣布,今日首擂的擂主为……"
"且慢!"人群中有人一跃而起,厉声喊道:"这首擂比试,龙鼎联盟与玉藻堂的人并未出手,如此判定青裟门胜,恐怕太过草率罢!"
"我龙鼎联盟身为东道主,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若此番出手,定要落得个欺生的头衔,何况,我盟高手如云,真要出手,各位接下来的两擂还有何比头?"
李云蓦此话一出,人群中哗声一片,众人心中竟纷纷庆幸起来,而那多嘴之人本意是想提醒玉藻堂代表南方各派出面攻擂,眼下见玉藻堂众人如同顽石一般端坐着岿然不动,那人当下却也不敢再多言。
"哼,果然一个个都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小仑子撇着嘴,尖声问道:"公公,奴才不明白,既然龙鼎联盟的势力如此强大,何不直接灭了其他门派?为何还要劳师动众搞什么武林大会,让其他门派跟猴子似的去争去抢?他们难道真舍得在自个儿的地盘上,眼睁睁地把武林盟主的位置和湛卢宝剑拱手让人么?"
"连你这奴才都瞧出来他们如同猴子一般被耍得团团转,还用咱家多说么!"万长亭白了小仑子一眼,低声啐道:"要灭异己容易,要名正言顺地灭掉可就难了,要将异己变成同僚则更是难上加难,龙鼎联盟的这次武林大会不过是为了障人耳目,请君入瓮,你以为他们真的稀罕那武林盟主的位置?"万长亭顿住,既而冷笑道:"跟整个天下相比,区区一个武林盟主的位置算得了什么?"
"公公!您的意思是说……"小仑子闻言大骇,顿时惊恐异常,万长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当今延顺皇帝尚在,而代表朝廷一方的万长亭竟能毫不避讳地说出这番话,无疑是指明了甚至接受了墨台家族将取天下而代之的命运。
"蠢材!吓成这个德行你能成什么事!滚一边去!"万长亭不以为然地喝道,他冷然望着擂台下那还不知道自己未来命运的芸芸众生,心中竟涌上一丝莫名的坦然,万长亭第一次感到自己身上背负了这么多年的枷锁终于有了即将卸下的轻松之感。命运?哼,他这个逐了一辈子权术的人也无能为力,或许,那恨他入骨的龙鼎联盟以及那恨他入骨的天下百姓能够颠覆这命运罢!因为不久之后,整个大宗天下即将发生的欣然变革,他龙鼎联盟将一概承担,而这一切,那个为万长亭所崇拜、景仰而又无限思念的先帝龙萧,早在十七年前便已预知天机。
"国将变矣,此乃天意,是破是立一切早有定数,任谁也阻止不了,咱家惟有尽其所能,也算对先帝有个交代,至于那把湛卢剑,无论时局如何变化,咱家定会将之收于囊中!"
小仑子含着惊恐的面色默默地垂下脑袋,他颤抖着,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厢李云蓦见众人不再反驳,遂向众人宣布:"今日首擂,青裟门胜!"
"谁说擂主是那绿豆门了!"一声俏皮的玩笑话打断了李云蓦,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九毒起身走向前台,摇着扇子笑得一脸无害。
"小傻瓜!你想做甚?"沈犹枫凛眉嗔道,"休要胡来,还不乖乖坐下!"
"风座是在担心我么!"九毒回头展眉一笑,"九儿心中本有个请求,不过当下不便多说,就先寄在风座这儿,等九儿得胜回来,还望风座能够答应!"话音未落,他竟已凌空而出,沈犹枫忙伸手去拉,但是那迅如闪电的招式也只是探到了九毒的腰带,眨眼间,九毒已施展轻功如灵燕般落到了擂台正中。
那青裟门门主本以为这首擂擂主的位置是稳坐了,谁知道突然杀出来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顿时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喝道:"小鬼!先前你对我青裟门出言嘲弄,现在又窜出来坏我好事!你找死么!"
九毒瞥了一眼青裟门门主以及他身后五大三粗的阿虎阿豹,不以为然地摇头笑道:"喔……以一敌三,不好不好!"说着他朝三人又走近了一步:"绿豆门,使蛮力打架呢我自然打不过你们,可是比武呢绝非只凭蛮力呐!"九毒边说边指了指自个儿的脑袋。
"废话!擂台上不比力量招式,难道比吃梨偷玉!"青裟门门主此话原是讽刺九毒在夜宴上用梨核戏弄谈孤雁并偷了他的玉,谁知九毒一闻此言,竟大笑道:"门主莫非是害怕成为第二个谈孤雁?"
"笑话!八声帮那群落水之狗,岂能与我青裟门相提并论!"
他话音刚落,台下的人群中便骚动起来,九毒鄙夷地撇撇嘴,心中暗道:"真是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谈孤雁纵然狂妄自负,却终究有他独一无二的自尊,着实担得起那南方武林第三大帮帮主之名,眼下这青裟门门主不仅委琐不入流,且全无一个门主应有的胸襟气度,这么多有胆识之人败在他手上真是可惜了,好!九儿就让你们当回落水狗,尝尝那肠穿肚烂的滋味!"
"喂,绿豆门,你们也真是恬不知耻,人家玉藻堂的诸位高手身着青衣,你们也身着青衣,人家玉藻堂用暗器,你们也用暗器,东施效颦,不伦不类,见玉藻堂不出手,你们就白拣了个首擂擂主穷开心,哎呀呀,真是不要脸!"九毒伸手在脸颊边划边笑。
"臭小子!老子在跟玉藻堂交手之前,先剁了你!"青裟门门主一听,顿时凶相毕露,嚎叫着便要出手。
"老大!这小子用言语相激,千万别上他的当!"阿虎阿豹忙上前提醒道。
"他妈的这么多废话,老子今天就让你找不着脸!看我的狼牙棒!"青裟门门主哪里听得进去,咆哮着举起手中的狼牙棒,如海啸般扑将过来,下手之快,非一般人所能闪避。九毒向后迅速一侧,虽躲过了正面攻击,但左肩仍旧被那巨沉的狼牙棒劈中,台下众人大惊,料想如此大的力度,九毒的左肩膀怕是废了,谁知那劈在九毒肩上的狼牙棒顷刻间竟发出异响,"乓"一声裂开一道两寸长的深口,随即反弹而起,巨大的反弹力竟让手腕大震,一松劲,那狼牙棒旋转着向天空飞去。
九毒灿然一笑,朝那青裟门门主吐了吐舌头:"绿豆门!你的狼牙棒见了他裂重衣爷爷吓得升天啦!"
九毒身上所穿的裂重衣乃是绝世宝物,敌人的攻击力越大,此衣化解攻击后的反弹力便越大,那青裟门门主哪里知道这些,当下顿时愣住,他的狼牙棒多年来破敌无数,从未失过手,可这少年不知用了何方妖法,被如此迅猛的大力劈中居然毫发无伤?趁青裟门门主发呆之时,九毒已急上两步,纤足轻点,借飞速下落的狼牙棒为桥,身子如轻燕过江般,一个回旋甩出三枚银针,俏声笑道:"如影随行,去!"只听嗖嗖嗖三声过后,那三枚银针已簌簌地直刺青裟门门主以及阿虎阿豹额头上的印堂穴,一下子便扎进皮肉里没了踪影,只眨眼的功夫,三个腰圆臂壮的大汉竟然动弹不得,仿佛被施了定心咒,目光刹那便暗淡了下来。
坐在观战席上的李云蓦轻声叹道:"原来你放心让他上台一试,是早已料到他有裂重衣护身,且会使出他本门的招式罢!不过他刚才那招,依我看倒有些不伦不类,你认为那是何门武功?"
"他那招并非其本门武学。"沈犹枫凝视着台上对峙的四人,语气竟是出奇的平静。
"不是他本门的武学?"李云蓦诧异道。
沈犹枫笑道:"银针虽出自他的师门,但那'如影随行'却是他自个儿临时所创。"李云蓦奇道:"何以见得?"沈犹枫道:"当日在金盘客栈,他与唐青羽对峙之时,我曾出手相助,如今瞧他的身手姿态,怕是当日在我救他之时,这小狐狸便偷偷学了一招半式去罢!"
"弄了半天,这'如影随行'倒真成龙鼎联盟的招式了!"李云蓦又好气又好笑,"可他凭借银针相搏,当真不怕暴露身份么?"
"云座认为那银针刺进了皮肉,还能让你我和在坐的诸人再看见么?"
"好个狡猾的小鬼!"
沈犹枫顿了顿,低声道:"我与他初遇之时,他便以针相搏,此暗器的来历我早已派属下查明。"
"什么!你早已知晓他师从何门?"李云蓦大惊,愠怒道:"沈犹枫,你既已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为何隐瞒不说?你当我是谁!"
"我之所以暂且隐瞒不说,是因为还有些疑团尚未解开,他的师父与我父亲沈犹信当年之死有莫大的关联,我必须亲自去求个明白,直到完全了解当年的真相……"沈犹枫说着,转过头看向李云蓦,语气异常认真:"云儿,自小到大,我从未隐瞒过你任何事,可如今关于九毒的身份,请恕我暂时不能相告,等时机成熟,我向你保证,定会全盘告知。"
李云蓦听他唤自己的乳名"云儿",不禁心中一热,他太了解沈犹枫了,眼下他既然唤起自个儿的乳名,那无疑已是他最坦诚的解释,他二人虽平日里斗嘴逞能,三句不对便拔剑比试,可是多年来,他二人从未有过任何芥蒂,更不要说相互欺骗。李云蓦明白,既然九毒的身份关系到沈犹家族的旧事,且沈犹枫话已至此,他眼下也没有继续追问的必要。
"那他此番出手打擂,你究竟作何打算?这小子突然上台搅糊,若坏了我盟大计,可就得不偿失了!"李云蓦定了定神,岔开话题。
沈犹枫笑道:"不仅不会坏了我盟大计,反而会让我盟的计划顺水推舟,我这九兄弟既然甘愿登上擂台,我便相信他此番诚意,且依他的聪慧,自然不会轻易暴露身份,青裟门一战,于他于我们,不过是两全齐美的事。"
"莫非……"李云蓦顿时豁然,"那小狐狸想以此尽快引出玉藻堂?"
沈犹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万长亭,冷冷一笑:"那青裟门不过是跳梁小丑,就算你我想让他们多跳一会,那个想看玉藻堂和我盟对峙的公公未必能坐得住,那轩辕台外驻扎待命的上千朝廷精兵未必坐得住。"
李云蓦点点头,将目光收回擂台正中。枫云二人言语之间,九毒已牵着青裟门的三名心神尽失的大汉,在擂台四周转了数圈,然后行至玉藻堂的方阵前停了下来。
"前!"只闻九毒一声喝令,三名大汉竟听话地朝前走了一步,面朝着玉藻堂众人,眼神极其呆滞,心魂已丢了七分,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般。九毒清了清嗓子,向青裟门的三名大汉朗声戏谑道:"当着诸位英雄的面大声说,九爷爷,青裟门输了!"
"九爷爷,青裟门输了!"那青裟门的三人竟冲口而出,中气十足。
"哈哈哈哈——"台下的诸位英雄由惊到奇,皆忍不住放声大笑,那青裟门的帮众往日里流痞之气十足,早被无数人诟病,如今见到此番景象,心中未免解恨,九毒此举引得轩辕台内笑声震耳,坐在观战席中的风云二座也不禁相视一笑,而那一直冷着脸看戏的万长亭竟也颇觉有趣。
"乖!乖!乖!"九毒闲摇着扇子拍了拍那三人的后背,突然,他一收折扇,扬起扇柄指着玉藻堂方阵里那为数不少的原八声帮帮众,向青裟门三人道:"跟他们大声说,青裟门是落水狗!"
"青裟门是落水狗!"青裟门三人连哽都没打一下,声音竟比先前更洪亮。
霎时间,台下众人纷纷怔住,原本笑声震耳的擂台之下,竟突然安静下来,人群中莫名地涌上一片奇怪的氛围。众人皆知,那八声帮帮主乃是窜通五刃世家谋乱的朝廷要犯,所谓墙倒众人推,江湖众人见了八声帮的帮众,已不似原来那般恭敬有加,如今对他们不是数落嘲笑就是躲避三分,那些八声帮的残余帮众在走投无路之时选择投靠了玉藻堂,这才苟延残喘地偷生至今,可是玉藻堂不过将他们当作增加势力的棋子对待,从未有过真正的接纳之心。现今这九毒倒好,竟然不担心朝廷罪责,当着江湖诸人的面,只短短一句话便雪了青裟门对八声帮的侮辱之恨,此举可真是大快那些八声帮的残余帮众的心,一时间,八声帮的残余帮众深受感动,哗然骚动之后,竟悉数对投靠玉藻堂的做法起了反悔之心,加上江湖上有不少胸襟开阔的侠士本就对八声帮一夜倾覆心存惋惜之意,如今见到九毒此举,皆感欣慰,竟一改先前的偏见,对龙鼎联盟的人充满敬畏。
"真听话!"九毒用扇柄杵了杵青裟门门主的额头,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心中暗笑道:"返魂草的毒唯有我天门的秘制丹药才可尽除,你们就美美地继续做那武林盟主的春秋大梦去吧!"说罢他目光一沉,眸中刹那弥漫起一片邪魅的光彩,"走!"九毒朗声令道,那青裟门三人便如同僵尸般跳下擂台,全无知觉地朝轩辕台外走去,众人下意识地避于两旁,给三人让出一条道,那三人便一路怔怔地向外走去,个个恍如身在梦中,那些个青裟门的帮众们原本惊得目瞪口呆,此刻见门主三人如行尸走肉般向外行去,方才回过神来,高声唤着跟了出去,却哪里还能唤回那三人已被巨毒牵制的心神?
九毒摇开扇子,向众人道:"还有何人愿意上台与我切磋?"台下众人目睹了刚才那番诡奇的比试后,皆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待休整恢复,以进行明后两日的夺剑之战。李云蓦见无人再敢挑战,遂起身上前,立于观战席前台高声道:"诸位英雄,今日已无人再上台挑战九毒,本座宣布,龙鼎联盟天风旗旗众九毒拿下首擂擂主之位!"
"慢!玉藻堂白元逊愿请教一二!"声未尽,人先至,只见两枚暗镖逆风先行,一道历影从玉藻堂方阵中飞掠而出,和身扑下,快逾闪电,瞬间已来到擂台中央。
九毒立时扬扇遮面,轻退三步,暗道:"哼!等的就是你!"
白元逊向李云蓦抱拳道:"云座,就让白某来会会你龙鼎联盟的少年苗子罢!"
李云蓦点头回礼,扬袖一声"请",遂回身坐下,向沈犹枫问道:"那小狐狸有多大把握能胜白元逊?"
沈犹枫道:"九儿若只守不攻,此番对峙定将重伤,那白元逊可非君子,如今除了解连环,台下众人已无人是他对手。"李云蓦道:"我与你看法一致,不过你该不会让那小狐狸以身犯险罢,此次又作何打算?"沈犹枫笑道:"以九儿之聪慧,本座再略加指点,不仅能保他安然无恙,还能小胜三成。"李云蓦撇嘴道:"在弄清他的底细之前,你干脆把龙鼎联盟的武学都教他得了!"
沈犹枫莞然道:"我若不出手相助,那小傻瓜定会胡来,在我们彻底弄清他的身份之前,云座真的想让万长亭先瞧出他的端倪么?那万长亭可是将九儿看作你我二人最大的破绽,就等着他在擂台上露真本事呢!"
"真是个麻烦精!"李云蓦嗔道,但也不再多言,随即饶有兴致地看回台上,"那玉藻堂终于按捺不住要现出原形了,此番武林大会的高潮这才开始呢!"
这样想着,李云蓦心中竟突然涌起一股想要征服的兴奋感,过去和现在的每一步,他们都走得如此谨慎、漫长而又完美无缺,他们离棋局终了越发地近了,而此刻,坐在李云蓦身边的沈犹枫亦是同样的心情,对沈犹枫而言,他心中涌动的不仅有征服的欲望,更有一步步走近霸业的坚决以及更近一步走近九毒的萌动、渴望和念想。他们是心系天下的男儿,雄图伟业也好,制霸天下也罢,到如今,那通向覆灭与新生的大门已完全打开了。
九毒 上卷 • 龙鼎风云 第十四章 绝伤 • 倾城
章节字数:10557 更新时间:09-08-02 16:50
白元逊脚踏暗器,来势汹汹,九毒自然明白接下来将会有一场明刀真枪的决斗,这白元逊身为玉藻堂的副堂主,正当不惑之年,身具贵胄之气,虽不似那些腰圆臂壮的江湖汉子般透着草莽习性,但最难对付的恰恰是此类深藏不露而城府极深的对手。
"喔……白堂主,别来无恙?"九毒不慌不忙地收了扇子。
"少给白某在这打哈哈,出手罢!"那白元逊不愧是个狠角色,激将挑衅对他而言全无作用,眼下话音未落,他竟已身形突变,三柄短剑齐齐从长袖中发出,冷光一闪,短剑嘶啸着直逼九毒的头颅要害之处。
九毒仰头急避,三柄短剑贴着他的面颊呼啸而过,未待九毒抬头,白元逊已施展拳风劈将过来,招招快逾闪电,迎风而击,九毒侧身再避,谁料白元逊掌中暗藏数把极其锋利地钢钉,九毒虽身轻如燕,若是寻常招式,以他的轻功自然可以轻易避过,但眼下在白元逊破立如电的精奇快攻之下,他若要轻易闪避开已是极其困难的事情,何况一招之中还有它招,躲过了白元逊的掌风,却再也避不过那阵型千变万化的钢钉,只闻"叮叮叮"脆响数声,钢钉悉数刺向九毒的上身各处,虽大部分都被九毒所穿的裂重衣所挡下,但仍有一枚重重地刺进了他的锁骨,"呃——"九毒一声痛喘,在那暗器的惯性牵制之下向后退了数步,一时不支,单膝跪地以手中折扇撑住身体才勉强定了下来。
"白某的钢钉比你的银针如何?"白元逊冷笑道,"我玉藻堂的暗器天下无双,今儿个就让你一件件品尝个够!"
此时的情况已是万分危急,九毒眉头深蹙,那钢钉刺入他稚嫩的锁骨已是巨痛难忍,谁料白元逊尚有后招,眨眼之间,只见他反掌一挥,以内力急速召回之前使出的那三柄短剑,凌空再次放出,簌簌地竟直逼九毒眉心。九毒一招未破,眼见后招再至,他死守之下惟有再避,岂料身后已无退路,若再多退半步,他整个人便将落于台下,身负重伤不说,此次对决必将功亏一篑。
"看来九儿是注定有此一劫了,枫哥哥,对不住了!"他心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之后,强忍住颈下巨痛,抬手扬扇便欲使出天门绝学"长恨相从",此招乃九毒之师毒圣所创,在天门众多弟子之中,毒圣仅传授了九毒一人,此招一出,后果便如它的学名一般,虽攻击力所向披靡,但对出招之人的五脏六腑却有极其严重的损伤,因此,毒圣训诫,若非绝境,万不可施展。
"小傻瓜!休要胡来!"九毒刚一扬手,耳际竟隐约听见沈犹枫的声音,他一怔,顿觉一股沉重的热力将自己的后背急速托起,随即冲过自己后脑的百会穴、后顶穴和风池穴,刹那间集于印堂之中凌厉而出,只一眨眼的工夫,那三柄短剑便如同钢铁遭遇熔岩,在距九毒眉心仅一寸的距离处化为铁水。
"哗——"台下的江湖侠客们一片惊呼,看得瞠目结舌。
白元逊大为惊诧,当下招式顿停,狐疑地冷眼看着九毒。九毒喘着气,朝四周微一环顾,却并未瞧见沈犹枫的身影,可刚才那股强大的内力的确来自沈犹枫,难道,刚才沈犹枫是在观战席间暗中施展内力相助于我么?
是了!静而未动,不出半步便能隔着数丈远的距离相助于我,这轩辕台内,惟有风座一人能做得到。九毒轻吁一口气,嘴角幽幽地扬起一丝笑意,他锁骨的伤竟不似先前那般疼了,当知道是沈犹枫在暗中相助于自己,九毒心中顿时充满极大的安全感和快慰之意,无论他与沈犹枫之间存在多少猜疑,九毒明白,眼下,他们有共同的利益以及共同的敌人,他既然甘愿为他立于风口浪尖,他亦不会眼看着他去冒死。
"听着小傻瓜!立刻封住天突穴,止血凝气,接下来照本座说的做!"沈犹枫深沉利落的嗓音在九毒耳边悄然而过,九毒顿时豁然,之前那隐约而至的提醒,正是沈犹枫借着强大的内力将声音化为气息悄然送到自己耳边,此举真是天衣无缝,别说台下众人了,就连近在咫尺的白元逊也瞧不出任何端倪。
九毒伸指迅速封住自个儿的天突穴,当下气沉丹田,止血之后便缓缓地站了起来,白元逊眯起眼睛,他狐疑的目光中又惊又怒,以他的武功修为,定然知道是有人在暗中相助这小子,可眼下他竟看不出任何端倪,也拿不出任何证据。
"九儿,本座原想保你安然无恙,岂料那白元逊出手便下杀意,如今看来,斗暗器你不及他变幻莫测,斗刀剑你更非他的对手,眼下惟有速战速决,你且忍耐片刻,以最擅长的轻功护身,点其大穴方能胜他!"沈犹枫的声音撩拨得九毒心情大好,可是九儿要如何做?
"以本座所授之口决,避其直击,攻其要害!去罢!"沈犹枫话音刚落,九毒当即旋步而出,身形如飞,缥缥缈缈,恍如光影,眨眼间便已夺至白元逊身后,只闻沈犹枫厉声道:"子时血贯当头顶!天维穴!"没等白元逊闪避,九毒抬掌直拍其头颅两端,白元逊被此招偷袭,当下青筋凸起,异常愤怒,转头正欲回击,却觉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丑时血流两耳间!听宫穴!"说时迟那时快,九毒在沈犹枫的指点下后招又至,白元逊只觉耳际嗡嗡作响,反应竟又慢了几分。"寅时血走心窝和筋骨,膻中穴!"九毒转身至其身前,扇柄一指,待白元逊晕头转向之际封住了他的心脉筋骨。"卯时血走两脊与后背!神道穴!"九毒邪邪地一笑,一个转身又移至其身后,双指掐在白元逊命门穴上,不满道:"枫哥哥真大量,九儿被他害成重伤,你却舍他的命门穴让我点他的神道穴!"沈犹枫笑道:"要报仇有的是机会,给玉藻堂的副堂主留个面子,否则这擂之后还怎么打?"九毒噘嘴道:"哼!就知道让九儿受苦!"沈犹枫话中略带怜惜:"此役之后,本座定会好生补偿于你!"九毒翘嘴一笑,双指向上游移数寸,封住了白元逊神道穴,眼下,那白元逊已被牵制住全身几处大穴,再已动弹不得,表情甚为狰狞痛苦。"辰时血走两腰并大腿!腰阳关穴!"九毒目光一凛,正欲封其阳关穴,耳边嗖嗖风声咋起,手腕顿时被人重重地抓住,半分也动弹不得,只听一个苍老却异常浑厚的声音高声喝道:"九毒兄弟!点到即止!"
九毒一瞧,来人正是玉藻堂堂主解连环,九毒呵呵一笑:"白副堂主伤我之时,可巴不得送我上西天呢!"
"元逊若在比试之中有太过之处,还望九毒兄弟多多包涵,解某在此陪罪了,如今你已胜过元逊,此局就此作罢吧!"解连环微笑道,眼神却极其冷漠,九毒转了转眼珠,心道:"我既已胜了姓白的,又受了伤,再战下去并无好处,何况这点穴大法乃沈犹枫暗中所授,归究起来我尚属作弊,解连环老谋深算岂会不起疑心?他既然未拆穿于我,想必是心照不宣,想就此作罢,也好,我就合了他的意罢!"九毒一反手收回招式,嘎嘎笑道:"那就看在解堂主的面子上,给白副堂主留张脸罢!"
解连环面色微青,但笑容却丝毫不减,他捋着胡子点点头,声音却是极冷:"九毒兄弟果然是明白之人,老夫万分期望在明后两日能与龙鼎联盟的诸位高手切磋一二,九毒兄弟还是好好养伤罢!"
"不劳堂主费心!"九毒撇嘴道,锁骨间的巨痛竟又如潮水般袭来。
解连环迅速解开了白元逊的穴道,白元逊方才回过神来,见到堂主,羞愤相交,难以自容,解连环却极其平静:"元逊,不必介怀,要雪此辱还有的是机会,你且回去好好养伤,不可疏忽。"
白元逊点点头,青着脸看了一眼九毒:"你锁骨内的钢钉最好尽快取出,否则……哼!"他说到此处嘎然而止,竟有些得意地回到玉藻堂的方阵。台下此时已闹成一片,白元逊的落败令这场看似毫无悬念的比试突然间来了个大逆转,江湖众人不禁拍手叫好,深感精妙。
九毒下意识地抚上被血染红的衣襟,当集中力逐渐放松下来之后,那伤口刺骨的疼痛如排山倒海般地袭来,九毒喘着气,竟感到片刻的眩晕,但此时解连环却依然站在擂台上不曾离去,九毒看着他冷言道:"解堂主还要做甚?今日九儿无心再战,堂主还是……"
"嗳——我玉藻堂身为名门大派,岂会趁人之危?九毒兄弟大可不必担心。"解连环朝九毒捋须一笑,随即望了一眼台下众人,然后又回过头难以捉摸地凝视着九毒。九毒目光一沉,不明他此举何意,解连环虽面带笑容,全身上下无一丝一毫危险的气息,可是,那看似淡然的笑容背后,九毒总觉得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谋划。
坐在观战席上的李云蓦此时也是一头雾水:"解连环究竟想要怎样?本座从他身上已看不出任何杀意,可他这样盯着九毒看究竟为何意?"李云蓦越说越烦躁,"不管他!本座这就宣布结果去!"
"等等!"沈犹枫伸手拉住了他,"若我猜得没错,他定是想见九儿真容。"
"什么真容假容!"李云蓦奇了,越发地摸不着头绪,"那小鬼不就那样子么!还能变出只狐狸来!"
沈犹枫忍不住噗嗤一笑,云儿啊云儿,你的脑袋何时能转个弯?
"今儿的擂台还没到结局,稍安勿燥,本座也甚想瞧瞧小狐狸的真容呢!"沈犹枫说着,轻轻扬手抚上自己的雪银面具。
这厢擂台正中,解连环看着九毒笑意更浓,也不说话,看上去甚是神秘,台下喧哗的众人见状,不明所以,遂渐渐安静下来。九毒经过之前的打斗,几乎耗尽了元气,加之他有伤在身,此刻竟不能再走动半步。他望着数丈之外的观战席,又看了看莫名其妙的解连环,不禁烦躁起来,心里直犯嘀咕,云哥哥怎得还不出来宣布结果,那个混蛋枫哥哥也不上来送我回去,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伤口的巨痛再次袭来,九毒顿时感到眼前的人和景都模糊起来。
"九毒兄弟,你既然给了老夫一个面子,不如也给在座诸位一个面子罢!"解连环说着走近他,意味深长地笑道:"让诸位也开开眼界!"
"你此话何意……"九毒忍着痛,喘得越发厉害,他已无暇再去探究解连环话中之意。
解连环锐利的目光盯着九毒苍白而略显呆滞的脸,见他喘得如此厉害,想必该是疼痛难忍,若按常理,九毒此刻应是印堂发黑,大汗淋漓,可是那张脸却看不出丝毫血气之色,解连环笑着摇摇头:"藏于画皮之下……九毒兄弟这又是何苦!"话音未落,他竟神色一凛,骤然间气势如冰,抬手便向九毒下颚探将过来。九毒没料到他会出此招,心中大叫"不好",可他此时哪里还有力气反抗,当下只觉眼前有一道白光闪过,从额头到下颚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既而又有清风拂上火热的面颊,脸上的皮肤在刹那间竟倍感舒坦。
九毒心中一叹,知道无论如何已无法再掩饰,索性闭上眼睛,过了一会,他才幽幽然地睁开,可此时眼前的景象却令他不由地怔了怔,只见解连环手中攥着一张人皮面具,他依然捋着长须微笑,但是目光中却含着满满地惊奇,甚至还有一丝仿若见到妖孽之时的狂戾之气,而台下的众人早已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以及九毒那倾城的品貌惊得目瞪口呆,恍如梦中。
"哇呀——"片刻之后,台下众人似乎才回过神来,顿时爆发出一片惊叹之声,谁能料到,这个原本看起来其貌不扬极其平凡的小鬼,竟然是易容而来,此时他虽因伤痛而显得虚弱疲惫,但他浑身上下的邪魅之气,灵动之姿却是丝毫不减,这少年从头到脚,五官气质堪称完美,当真是眉目如画,摄人心魄,如此品貌倾城的少年,令那些浪荡了江湖多年的侠客以及见过无数美人的将士也不禁心中感叹:若是人间之物,实属罕见。
九毒当众被生生地揭掉易容面具,他心中恼怒,但却无力再解释任何的疑问,表达任何的愤怒,此番刺激,令他的身体和精神再也支撑不住,恍惚之中只觉身体向前一俯,扑通一声便跪下地去。
"他……真是那只狐狸?"李云蓦呆了呆,转头问向身边侍立的烟云,一脸的难以置信,同时也一如既往的摸不着头绪。
"真乃天人!"烟云有些恍惚地一笑,由衷地叹道,"我们女儿家在他面前也都自惭形秽了……哦不……若非被那人皮面具禁锢多时,以他的品貌,所到之处,任何人都将黯然失色了!"
"有那么夸张么!"李云蓦不屑地嘴硬道,转过头想仔细问问沈犹枫,谁知身边的座位已空,遂向擂台一望,沈犹枫已在眨眼间奔于九毒身旁。
"解堂主,我天风旗的人,还是让本座亲自带回罢。"沈犹枫的语气波澜不惊却暗含冷冽,言语间他已蹲下身,将九毒小心地拥入怀中,随即褪下自己肩上的海龙皮袄合貂鼠风领替九毒围上。
"那是自然,风座请!"解连环抱拳笑道,随即不动声色地回到玉藻堂的方阵之中。白元逊冷笑道:"没想到那小鬼竟是这般奇人……可惜呀,我那钢钉可不管你是美是丑,我看那天风旗还是备好棺材准备收尸罢!"解连环则微笑不语。
几乎快要失去知觉的九毒,只觉肩上一阵暖意袭来,有一双坚实的臂弯护住了自己,他虽闭着眼睛,神智恍惚,但心中却清楚地知道这人是谁,只见他嘴角一动,毫无顾虑地放弃了最后的戒备,整个身体完全地瘫软了下来,如梦呓般轻声念道:"你终于来了……"
"别说话!安心睡罢!"沈犹枫俯在九毒耳边柔声道,他一手托住九毒的后背为其输入真气,一手伸入九毒膝间,为免碰到其锁骨间的伤口,沈犹枫极其谨慎,微一用力便将九毒横腰抱起,随后,他稳稳地站了起来,双足一踏,如同身披双翼般傲然回到观战席。
九毒紧贴在沈犹枫的怀中,他紧紧地揽着沈犹枫的腰,把小脸向沈犹枫的胸膛里深深地埋去,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他那被钢钉刺伤的锁骨竟突然间消散了疼痛,之前所遭受的伤害也仿佛在刹那间荡然无存,他的伤口不痛了,血不流了,他的面容是否大白天下根本就不重要了,九毒只觉得自己的眉心、鼻尖还有脸颊,都弥漫着沈犹枫胸膛里明澈温暖的暗香,那是他的气味,就让他此刻陶醉在他的气味里,偎依在他的怀抱里,享受这片刻的欢愉与美好,因为此刻,他被守护着,被一个自己所爱的强者守护着,谁也无法再伤害他,谁也不能。
"受伤真好……"这是九毒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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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毒再次醒来已是傍晚,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待面前的那个人影变得清晰,他忍不住欣然一笑:"是何时辰了?"
"酉时将过了……好些了么?"沈犹枫坐在九毒的床边,身侧立着一樽酒盏,他一边等待九毒苏醒,一边自斟自酌。
九毒点点头,静静地看着沈犹枫,夕阳映照在沈犹枫轮廓鲜明的侧脸上,投下点点光晕,九毒沉默不语,有些陶醉地径自望着他。
"怎么?一觉醒过来发现我也易容了?"沈犹枫端着酒盏打趣道,他早已摘下面具,换上一身轻便的装束。
九毒被他说得羞红了脸,悄悄地把头埋进软绵绵的被子里,不一会又探出半个脑袋,依然有些恍惚地盯着沈犹枫,过了片刻,他才支吾着开了口:"你……你一直都在这儿守着我?"
"当然。"沈犹枫笑道,优雅地放下酒盏,"接下来你是不是要问我,怎样带你回来的,怎样给你换的衣服,怎样给你上的药?"
九毒的脸刷地一下红透了,为掩饰自己砰砰乱跳的心,他小嘴一翘:"哼!九儿才没兴趣……知道呢!"说着,却偷偷掀开被子看了看,只见自个儿已换上一身干净柔软的衣裤,上衣扣子敞开,以避免摩擦到锁骨间的伤口,而几个时辰前那道让他血染前衣的伤口已经上了最好的药,包扎着厚厚的绷带。
"幸得你是百毒不侵的体质,配合龙鼎联盟上好的伤药和我输给你的真气,目前已无大碍,沈犹枫笑着走近他,替他拉了拉被子,九毒把大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杏仁一般的美丽黑眸,有些害羞地看着沈犹枫,待与沈犹枫的目光一遇,他又立刻红着脸移开。
"九儿见了我,怎么突然如此害羞了?"沈犹枫瞅着他的可爱模样,觉得有趣。
"谁……谁害羞了……"九毒立刻反驳,却显得十分低气不足。
"得了!你藏得住么!"沈犹枫呵呵直笑,"为了给你疗伤,你这全身上下我都看遍了,还藏着小脸做甚?"
"你——"九毒一排皓齿咬得咯咯响,"你算什么正人君子江湖大侠啊!九儿长这么大……连最亲……最亲的师父都未曾如此……你居然……"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跟女儿家似的?再说,我有说过自己是正人君子江湖大侠么?"沈犹枫的气场太盛,九毒越是躲,沈犹枫越不由着他,当下伸手撂开九毒脸上的被子,又笑着将手放上他的额头,凝神摸了摸温度,终于放了心,笑道:"烧已经退了,把剩下的几副药喝了,明儿个你又能生龙活虎了!"
九毒明眸一眨,抬眼瞅着沈犹枫放在自个额头上的手掌,又有些发怔地看着他温柔的笑脸,由脸到脖子竟是又红又烫。眼前的沈犹枫如此体贴温润,一改往日的冷冽与肃杀,如此,才是真实的他么?若是,那么就算天天受伤,九儿也愿意呢!
"来,把药喝了!"沈犹枫伸手扶起九毒,在他背后放了个靠枕,然后端着早已熬好的汤药,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吹了吹,递给九毒,"连翘在药里放了些桂花冰糖,说这样能削弱汤药的苦味。"
"连儿?"九毒睁大眼睛,笑着摇摇头,"那孩子想必是吓坏了罢!"
"受了些惊,眼下已无事了,你且安心在风坛养伤,其他的事大可不必担心。"沈犹枫笑着看向九毒那张表情异常生动的脸,瞬间竟也感到了一丝恍惚。如今的九毒跟过去是不同的,在沈犹枫看来,这种与过去的差异并非因为他原本具有倾城无双的容颜,而是因为,此时的九毒,他变幻复杂的神色,他一颦一笑的瞬间,再也不似先前的苍白和呆滞,如今没有了易容面具的他,喜怒哀乐都挂于脸上,他愉快,害羞,生气,恋慕,邪魅,率真,灵动,他的一切感情都开始在那真实的容颜之上流光溢彩,这种心灵和外表浑然天成,相得益彰的气质,是沈犹枫在过去的他身上一直寻找却未曾发现的,曾经,沈犹枫对他心动,却清醒地知道那不是爱慕,但现在,再无易容掩饰的九毒,让沈犹枫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这种气质,他明白,此时的九毒,正是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个最真实的九毒,而在九毒面前如暖玉一般温柔澄澈的自己——那个卸掉了冷酷与肃杀的沈犹枫,也正是九毒想要看到的最真实的沈犹枫。
一场比武,一段伤,竟让一直隔着距离的两人感到前所未有的亲近,在此刻,他们卸下身上所背负的沉重包袱,不再猜疑,不再利用,不再去考虑那不可预知的未来,他们只是两个齐齐心动,彼此相爱,今生注定必将纠缠不休的男人。
九毒喝完药,俏皮地舔了舔舌头,朝着沈犹枫灿然一笑。沈犹枫接过药碗放在一旁,体贴地伸手替九毒擦干嘴角的药痕,当手指抚上九毒柔软细嫩的唇时,他终于忍不住心中所动,眨眼间,沈犹枫弧线优美的唇已贴上了小狐狸红润可爱的嘴角——
"唔……"九毒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他有些措手不及,却承受得心安理得,他双手环上沈犹枫宽厚的肩膀,任舌尖缠绕,呢喃低喘,小狐狸享受着这美妙的过程,比之那夜在月光下两人的亲吻,今日这番亲密却更显得真实与坦率,不需要说太多的言语,彼此就能确认心意。长吻之后,沈犹枫放开他,笑着用额头碰了碰小狐狸的脑袋,柔声道:"伤口未愈,乖乖地歇着罢!我让怜风沐风做些好吃的来,连翘也一直等着要来看你。"
"我……你这就走了么?"九毒嘟起了嘴,沈犹枫宠溺地拍拍他的小脑袋,细心地扶他睡下,把头凑近九毒的鼻尖,三分凛然五分傲然七分欣然九分挑逗地笑道:"要是觉得不够,等你伤好了,本座再好好的收拾你!"
九毒满脸通红,鼓起小嘴朝沈犹枫的高挺的鼻尖"扑"地一顶,调皮地嗔怪道:"要你自作多情!九儿定拿银针恭候!"
沈犹枫笑着,朝他红得滚烫的小脸上深情地一吻,直起身子,披上外衣轻轻地合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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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宵环佩台,万长亭所居之处。
"公公息怒啊……"小仑子吓得不知所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万长亭大发雷霆,下榻的房间里已是一片狼籍。屋外的小太监们则躲在一边探头探脑,他们明白主子的脾气,这时候进去劝,无疑是自讨苦吃。
"公公为何发如此大的火?"
"奴才们也不知!今日从轩辕台回来便是如此了!"
小太监和朝廷侍卫们不明所以,私下议论纷纷。
"奴才听说……今日在比武擂台上,龙鼎联盟的风座救了旗下一个受伤且易容的少年,还抱着他回了风坛,公公好象是见了那少年的真貌,当下便神色骤变,甚是骇人!"
"胡说!奴才听到的可不是这样!听说那风座为避人耳目,当时便将自己所戴的面具给那少年戴上,公公是因为见到了风座的真容,所以才大怒的!"
"这事可真是奇了!龙鼎联盟的风座,还有那少年,他们与咱们公公莫非有什么瓜葛恩怨?"
"别瞎猜了!会引祸上身的!"胆小的奴才们已经不敢再想,但仍有不少好奇心重的奴才在妄加猜测。
"唉!说句实话,你们见过公公发这么大的脾气么?"
众小太监面面相觑,纷纷摇头,这时一个年纪稍大的老宦官开口说道:"老奴倒是见过一次……"说着他抬手悄悄比了个一,低声道:"那是天庆年间的事了,老奴当初还只是个毛头小子,那时候先帝尚在,公公是先帝陛下最信任的内侍之一,老奴初次见公公雷霆大怒,便是在信王殿下和沈犹将军……"说到这,那老宦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收了声。
"公公话到一半,为何不说了!"小太监们往日在宫里哪里有胆子议论宫闱之事,眼下天高皇帝远,大家伙听得正起劲,见老宦官住了嘴,纷纷不满抗议。
"这事若说下去可就不止一桩宫廷旧事了,亏得止了口,否则老奴九条命也不够凌迟的!"那老宦官皱着眉嘀咕道,说什么也不再继续讲下去。
万长亭此刻稍稍息了怒火,坐下来点燃烟枪兀自寻思,见屋子内外跪了一地的奴才,他心中甚感忧烦,小仑子小心翼翼地起身禀报道:"公公……外头有位公子等候多时了,说是有话要带给您……"
"何人?"万长亭白眉一横。
"那位公子自称姓蓝……"
"姓蓝……"万长亭闻言,眼中刹那闪过一道欣喜的光亮,忙厉声道:"为何不早说!还不快请!"
小仑子连滚带爬地飞奔而去,片刻后领着一位全身黑衣的青年男子走进屋内,那年轻人头戴黑色纱笠,虽看不清面容,气质倒是极其沉稳肃杀,见了万长亭也不行跪拜之礼,只微一作揖,语气却甚是恭敬:"参见义父!"
"呵呵呵……咱家料到此人一定是你!"万长亭顿时心情大好,见那青年对自己尚有些拘礼,遂走过去,拉着他坐到自己身边,笑道:"咱家早说过,为了隐藏身份,你见了咱家不必行任何礼数,权当自家人看便是!"
"义父言重了,孩儿与义父虽非君臣,但总是父子,该守的礼,做晚辈地必当遵行。"
"咱家果然没有看错你!"万长亭欣慰地站起身,点头笑道:"夜宴一役多亏你暗中相助,咱家才得以脱身,且那风云二座的情报也是你暗中提供,若非有你,咱家单靠那些个没用的奴才,在龙鼎联盟的日子定是危机四伏。"
"孩儿只是尽其本分,此次冒险前来,亦是想为义父分忧!"
"噢?你知道咱家在忧心何事?"
那青年淡然一笑:"一为人,二,还是为人。"
万长亭点头叹了口气,面色再次凝重下来,狠狠道:"不出所料,他果然是沈犹信之子!"此话一出,万长亭再次变得痛恨不甘,当下横眉一挑,拍案怒道:"墨台鹰这个伪君子!足足欺骗了咱家十七年!直到咱家来名州之前,那李云蓦还进京游说咱家,承诺只要朝廷肯出兵助龙鼎联盟灭掉南方武林,他墨台鹰便愿将所获的湛卢剑以及沈犹信之子的头颅双手奉上,岂料……"万长亭又恨又悔,沉声道:"咱家疏忽轻敌,错信了他们!咱家早该想到,那龙鼎联盟既然拥有了湛卢剑,多半是已寻回了那个孩子,以墨台鹰与沈犹信的旧情,他定会将那孩子抚养成人,又怎会将之杀掉交于咱家!今日咱家偶然得见沈犹枫样貌,俨然沈犹信再世,咱家方才生生的醒悟,原来仇人之子,竟在自己眼皮底下活了十七年!竟会成为今日之风座!"
"义父,据孩儿所知,墨台鹰对沈犹枫可谓宠爱有加,一向视为己出,多年来自然会对他的真实身份极尽保护,此次借口引义父带兵来名州,想必是早有预谋,义父也不必太过自责,此事既然木已成舟,不如计划今后该如何行事!"
那青年短短的几句劝慰,片刻让万长亭心中舒坦了许多,遂正色道:"你有何妙计?"
"义父想要除掉沈犹枫,明日擂台便是个大好时机。"青年浅笑道,"明日龙鼎联盟计划在玉藻堂面前上演一出苦肉计,我们可利用这个机会借玉藻堂的刀,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沈犹枫……"说着,他附在万长亭耳边轻吟片刻,万长亭大喜:"此计甚妙!可是你要如何混进玉藻堂行事呢?"
"孩儿身份特殊,自然不会亲自冒险,此事我自有办法让别人去做,义父尽请放心。"他稍一停顿,继续道:"至于义父所虑的第二个人,可是九毒?"
"正是!这小子实在叫咱家大吃一惊,若非解连环当众揭了他的人皮面具,咱家想必此生也无法看到他的真面目……"万长亭望着窗外逐渐深沉的夜幕,幽然感叹道:"像,实在是太像!"
"义父说的像……难道指的是?"那青年不明,轻声揣测道:"……先帝?"
"不!先帝并无子嗣……"万长亭白眉一凛,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但很快他定了定神,转头厉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咱家暂且不便告之,你且暗中追查九毒的真实身份,咱家料那龙鼎联盟见了他,也定会追查到底,此事关系重大,你务必全力去办!"
"孩儿必尽全力,绝不负义父所望!"那青年说完后抱拳告辞,转身而出,万长亭却突然叫住了他,白眉一动,意味深长地笑问:"咱家知道你一向忠心耿耿,即使龙鼎联盟栽培了你数年,你仍然不忘咱家所托,可是,你能否告诉咱家,对咱家让你去办的这几件事,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好奇原因么?"
青年停下脚步,转身望向万长亭,那罩在笠纱中的年轻轮廓若隐若现,仔细一看,似有笑意,只听他朗声道:"义父,孩儿是名杀手,心中向来只想'如何去做',从未想过'为何去做'!"
"好!去罢!"万长亭挥袖大笑,他望着青年离去的身影,雪白的眉梢竟爬上一丝莫名的动容——蓝婴,万长亭的义子,即使是权倾天下的大宦臣,此时也不能光明正大地与他相认,更无法告诉他事情的真相,虽然他认了万长亭做义父,但万长亭能给他的实在太少。
"蓝婴,你走入的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但你已经无法回头,咱家帮不了你,因为咱家也身在这深渊之中,将来若你还有福德能够存活于新的朝代,咱家定会将你的真实身份与名字还给你。"
无论你是蓝婴还是流云。
九毒 上卷 • 龙鼎风云 第十五章 玉碎 • 逆麟
章节字数:13421 更新时间:09-10-01 21:24
连翘捧着一大盘菜肴趴在九毒床头,点漆一般的眼睛肿得老大,一看便是大哭过,他望着九毒锁骨间厚厚的绷带,我见由怜地轻声问:"疼么?"
"小呆子,我没事啦!怎么弄得像是你受了伤似的!"九毒疼爱地拍拍他的脑袋,一边喝粥一边安慰他,"连儿,这些吃的都是你做的么?"
"沐风怜风两位姐姐和连儿一起做的,连儿了解九哥哥的口味,两位姐姐知道什么样的饮食对疗伤有好处,诺!这碗清粥里就加了二十多种滋补的药材,九哥哥喝了保管跟从前一样精神!"
"呵,我现在也精神着呢!"九毒边吃边笑。
连翘奇怪道:"九哥哥受了伤,怎得还如此开心?"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九毒笑叹道,"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又把连儿当小孩子!"连翘嘟起嘴,仿佛想到了什么,故作神秘地笑道:"九哥哥难道没发现自己身上少了什么?"
"恩?"九毒疑惑地睁大眼睛,刹那间他恍然大悟,急忙摸了摸自己周身,可那全身上下新换的单薄料子里哪里藏得住东西!
"嘿嘿!别找啦!"连翘得意地一挑眉,"都在这儿呢!"他微一俯身,伸手从自个儿的上衣内里掏出一蓝一白两只青花小瓶,摊在掌心笑道:"怎样!连儿厉害吧!"九毒见到那小瓶,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你呀!总算是聪明了一回!这玩意若是被沈犹枫瞧见,可就不妙了!"连翘点头道:"其实九哥哥被风座抱回来之时,连儿又惊又急压根没想到这点,后来听风座说要立刻给你上药,连儿才想起来九哥哥的毒药定是藏于衣衫之中,若是被风座拿去,莫说你我身份再也藏不住,说不定这毒还会被龙鼎联盟所用,麻烦可就大了!"
九毒点点头,拿过那只蓝色小瓶,问道:"你可知道它是何种毒药?"连翘茫然地摇摇头,九毒凝色道:"血竭。"连翘张大嘴巴,好一会才吃惊地问道:"血竭乃是天门禁毒,多年来被奉为毒中至尊,师父从不让我们碰它,你……你如何得到的?!"
九毒挑眉,邪邪地一笑:"偷的……"
"偷的?!"连翘的小脸刹那变得惨白,颤声道:"连儿听说,此毒尚未完全炼成,所以无药可解,万一……"九毒秀眉一锁,低声道,"你说得没错,天下间的毒药我们天门都可炼制并且化解,除了这血竭,所以我才非带不可,那谈孤雁和谈安便是中此毒而亡,若非无药可解,事情也不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可是……"连翘极其不安,满面愁容地低声叹道:"九哥哥还记得么,大师兄血竭就是因炼制此毒的解药而早夭,据说大师兄是在炼制最后一步工序之时中毒身亡的,师父一定知道其中原因,所以才将此毒视为天门禁药!"
"我何尝不知?也正因如此,我们做师弟的更要设法求得真相,大师兄临终之时,你我尚且年幼无知,他不肯将最后一步炼制方法告之于我们,只跟我们说,若完成了最后一步工序,此毒解药即成,连儿,难道你不想真正拥有天下无双的毒药和解药么?"
"我……如此实在太过冒险,它若伤到我们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亏你还是毒圣弟子,有何可怕?"九毒不以为意地撇嘴笑道,"我早已瞧出了端倪,这血竭的毒性虽是极强,但只有溶于鲜血之后才能发挥其毒性。"九毒说着拧开那只蓝色小瓶,伸出食指沾了一滴,放于连翘眼前道:"谈孤雁和谈安中毒之时皆受了外伤,此毒沾染伤口,遇血则溶,一个时辰之内便能腐蚀人的皮肤和五脏六腑,令其内力尽失,此外,那谈安中毒之后,我又给他服了鸠羽丹,加快了药性的溶解。"九毒说着拿过那只白色小瓶,冷言道:"血竭之毒配合鸠羽丹服用可让人心神俱失,若非经过此番试验,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血竭的真正毒性……"
连翘怔怔地望着九毒,目光黯淡下来,他有些茫然,更有些纠结地忿忿道:"九哥哥!你怎可拿无辜之人的性命来试验血竭的毒性呢!"
"无辜之人?"九毒凛眉道,"连儿是在怪我么?"
"是!"连翘眼睛里似有星点水光,看上去万般失落又含着些许怨愤:"我们下山只是为了杀人么!"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人人都如你这般恻隐天真,怕是早就没命了!"九毒的脸色亦黯了下来,斥道:"你我身为天门弟子,自小与毒为伴,本该学会冷酷绝情地去对待敌人……"
"可他们是敌人么!"连翘咄咄反驳。
九毒冷笑道:"他们个个狂妄自负,劣迹斑斑,哪个不是手握数条人命?他们是龙鼎联盟的敌人,我既已身在龙鼎联盟,他们便也是我的敌人,你以为我不下毒,那想要一统天下的龙鼎联盟就会让他们活着么?你以为我不下杀招反击,那谈孤雁也好,青裟门也好,白元逊也罢,他们又会让我活着么?你可知道,龙鼎联盟的每一步计划都是拿天下在赌,而我……是拿命在赌!"九毒说着看了一眼叠放在枕边的裂重衣,语气更为冷漠凄然:"若不是因为有这件天门至宝护身,我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身在这乱世,没有好人坏人之分,只有盟友敌人之分,没有公平交易,只有你死我亡,没有错和对,只有输与赢!"
连翘默默地听着,神色渐渐由怨愤变得悲哀,他无言以对,良久,他才揉揉眼睛,哽咽道:"可是……连儿不想打打杀杀勾心斗角!连儿只想跟着九哥哥来见见世面,然后回天门好好的过日子……连儿……连儿……"他呜咽起来,竟再也说不下去。九毒凄然地叹了口气,摸摸他低垂的脑袋,肃然道:"我知道你本性善良单纯,当日在灵予山,我曾经告诫你,此行必然磨难重重,或许你所遇到的人和事会改变你的一生,但是,当日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从你跟着我下山之日起,你就应当知道所要面临的是什么!到如今,你要回头么?"连翘狠狠地咬着薄唇,心里的滋味实在难以诉说,终究,他还是抬起头,苦涩却决然地一笑:"连儿不会回去,连儿想亲自看看这乱世之中的人和事是否真的如九哥哥所言!"
"傻弟弟!"九毒幽幽地看着他,有些怜惜,更感凄凉,只得轻声叹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早些回去歇了罢……"
连翘喃喃地应着,落寞地端着盘子起身,九毒想了想,叫住了他,将两只青花小瓶递给他,认真道:"连儿,这血竭与鸠羽丹暂且放在你那里,如今我身上无法藏毒,待明日拆了纱布换了新衣,我再向你拿回。"连翘点点头,沉默着接了过去,神情恍惚地合门而去。
而就在此时,一道蓝色的身影悄然尾随着失神的连翘而去,那背影清削挺拔,如鬼魅一般,却看不清他正脸上的表情。
*********
龙鼎联盟内城北面的麒麟山上,云松参天,月光皎洁,此刻已近深夜,沈犹枫独自立于密林尽头的断崖前,默默地俯瞰山下笼罩在夜色云烟之中的名州城,飞扬的玄袍之下透萧杀的气息。
他在等人——
"扑腾"一阵翅膀的拍打声过后,林中飞禽尽散,一道挺拔的身影踏着夜色凛然而至。
"见过风座!"来者黑巾蒙面,行至沈犹枫身后恭敬地叩拜道。
"起来罢……别来无恙?"沈犹枫背着手,缓缓地转过身,语气虽严厉却含着隐约的快慰,"辛苦你了……苍风!"
"为我盟大计,属下不敢言苦。"来者起身揭下脸上的黑巾,只见他浓眉大眼,英气十足,正是多日未见的苍风。
"玉藻堂可有联络过你?"
"不出所料,白元逊已密见过属下!"
"很好!"沈犹枫点头道:"今夜本座约你在此见面,便是要保证此计绝密,万不可让第三个人知晓,苍风,明日之战,你可准备好了?"沈犹枫神色凝重,异常肃然,"明日之后,你便要承受龙鼎联盟所有盟众的唾骂,天影旗无休无止的追杀,江湖人的鄙夷耻笑,还有对玉藻堂的卑躬屈膝以及随时随地都会因身份败露而命丧黄泉的危险……"
"风座!"苍风扑通一声再次跪下,目光竟是无比坚决,"苍风自孩提时代便跟在风座身边,这世上最了解苍风为人者便是风座,苍风此生视名利富贵为草芥,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宁肯断头流血绝不会妄做小人,唯一的希望便是一生都能追随于风座左右,可是,苍风明白,如今天下大乱,我盟正当用人之际,为一统江湖,必然需要我等效力尽忠甚至放弃个人荣辱,苍风身为天风旗的杀手,早已做好随时随地为大业牺牲的准备,个人荣辱怎比得上我盟大业?唾骂危险又能耐我何?只要风座明白苍风的一腔热血,身为属下,已然死而无憾!"
"本座有你这样的心腹,夫复何求!起来!"沈犹枫目光闪动,不禁深深一叹,猛然伸出手掌握住苍风的手腕,携他站了起来,凛然正色道:"你听好,若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你务必要全力脱险撤回,即便身份败露,我们尚可从长计议,本座绝不会拿你的性命去交换!"
"风座!"
"这是命令!"沈犹枫厉声道,无比信任地拍拍苍风的肩膀,"本座相信此役我们必将全胜,唯一的要求便是你给本座活着回来!"
"我……"苍风微怔,眼眶刹那感到点点湿润,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又凝神望着沈犹枫,在沈犹枫傲然自信的目光之下,他心中的沉重和担忧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当下决然笑道,"属下……明白了!风座请兀自保重!"
"你无须顾虑其他,一切依计行事,只求毫无破绽,待大功告成,见天风令如见本座,我与云座将亲自迎你回盟。"
"谢过风座!"苍风欣然诺道,略微一顿,他低声道,"属下还有一事相告……"说着,他从前襟里掏出一枚用丝绳系着的玲珑玉璧,此璧精雅别致,一看便是出自名门贵胄之家,苍风道:"此乃唐青羽之物……"
"你怎会有他的东西?"沈犹枫微惊,"莫非……"
苍风浓眉一锁,点头道:"今日清晨,唐青羽在汀菽客栈被万长亭派人秘密带走,属下混于那队抓人的士兵之中,随他们将唐青羽押至名州城西郊朝廷卫军驻扎的军营,由万长亭的一名心腹大将及其亲兵看押,属下一直在暗中留意,但一个时辰之后,属下发现那营帐中已无唐青羽的身影,属下四处查探多时,均无所获,想来他们已将唐青羽再次秘密转移,这枚玲珑璧是属下在军营后的山坡上拣到的,璧上刻有唐字,确为唐青羽之物。"
沈犹枫寻思片刻,问道:"唐青羽在汀菽客栈被带走之时,可否有其他人看见?"苍风道:"只有客栈掌柜看见,再无他人。"沈犹枫再问:"那么之前可有其他人见过他?"苍风闻言,豁然一惊:"不好!之前属下在客栈见过一直跟在风座身边的那个小鬼!"沈犹枫目光一黯:"你是说九毒?"苍风点头:"正是,他曾与唐青羽在客栈一起喝酒,待他走后,我们才得令冲进去抓人……"
沈犹枫闻言,对此事的端倪已猜出了九分,他两道剑眉深深地锁着,似乎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此事不妙,那万长亭分明是在效仿我盟夜宴所行之计,想嫁祸于九毒,诬告他绑架了唐青羽,既而挑唆五刃世家向龙鼎联盟要人!"
"该死的阉贼!"苍风惊怒道,"不过……那五刃世家已折断双翼,若真要兵戎相见,岂是我盟的对手?"沈犹枫肃然道:"不可轻敌!夜宴一役,天下人看到的不过是表象,别忘了,五刃世家的老庄主唐多令尚在宣州,五刃世家身为南方武林第一大帮,岂会轻易就被灭了?若真论起来,玉蝶与唐青羽加起来也比不上唐多令一半的城府魄力,三个玉藻堂才能胜过一个五刃世家,唐多令若要出手,定是我盟最大的敌人!"
"唉!"苍风不由得拳掌相击,不甘道:"本想笼络唐多令以壮大我盟势力,岂料竟被阉贼反将一军,风座,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应付?"
沈犹枫冷冷一笑:"他们定会先拿九毒开刀,唯今之计,只有尽快找到唐青羽!"
"属下领命,这就速速去办!"苍风决然叩别。
"一切当心!"沈犹枫目送苍风隐入浓重的夜色中,随后,他转身眺向远处绵延的群山和山下沉寂的名州城,心中顿时萌生了一个新的大胆的计划。
*********
次日擂台比武,较前日火药味愈发浓厚,擂台上刀光剑影,擂台下战鼓齐鸣,众多英雄奋力而搏,有人因不敌而落下擂台,抱憾而去,有人则的出招千变万化,精妙之中更显悲怆与豪迈,令观战之人大饱眼福,半个时辰后,留在台上的挑擂者越来越少,一个时辰之后,玉藻堂诸人力压群雄,镖,钩,针,刺各类暗器拔天而起,台上再无人可与之较量,解连环立于众弟子之中,已俨然一副擂主的姿态。
"各位承让了!"解连环青袖一摆,朗声向坐在观战席内的风云二座笑道:"昨日首擂,龙鼎联盟拨得头筹,实在令人佩服,今日老夫率领玉藻堂众弟子,特来挑战首擂擂主,我等愿与龙鼎联盟的诸位英雄切磋一二!"
九毒此刻紧依着沈犹枫而坐,他虽伤口未愈,但在天风旗诸人悉心的照料之下,元气已然恢复了七成,待伤口上的绷带一拆,这小狐狸哪里还躺得住,嚷嚷着便要随沈犹枫继续观战,沈犹枫拧不过他的软磨硬泡,只得将他带在身边,并让他立下誓言,无论发生何事,万不可出头。九毒信誓旦旦,今日倒真是听话安静了许多,当下见解连环公然邀战,忍不住打趣道:"枫哥哥你瞧,解堂主准是气得一宿未眠,一上来便速战速决,就等着向龙鼎联盟寻仇呢!"
沈犹枫的手掌轻轻地按上九毒的细肩,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示意他静观其变。李云蓦则刷地站起身,傲然道:"解堂主,九毒重伤未愈岂可再战?我龙鼎联盟又岂只一个九毒?今日玉藻堂既然邀战,那就让我盟的四风与四云之首——苍风和流云来与各位切磋一二罢!"说罢,他和沈犹枫互换了个眼色,彼此心照不宣,只见沈犹枫厉声令道:"你二人速去迎战,务必全力以赴!"
苍风与流云分别身着天风旗与天云旗的战袍,原本握剑侍立在风云二座的身后,见二座号令已下,立即上前叩首领命:"属下遵命!"
九毒暗中瞄了一眼流云,又悄悄看了一眼李云蓦,不禁冷冷一笑,但他却兀自沉默,未语片言。九毒的这个小动作,却没有逃过沈犹枫锐利冷漠的眼睛。沈犹枫非常清楚天影旗关于流云叛变的通牒,他跟九毒一样,对流云的身份倍加怀疑,但他即使怀疑流云,当下却并未公然阻止,这样做只是为了一个人——那个仁义率直却太过性情的云座。沈犹枫明白李云蓦此举的用意,纵然李云蓦已不像先前那般对流云充满猜忌,但他心中仍然有许多迷惑和剪不断的心结,他仍旧想借此机会让流云证明自己的忠心,若流云此番能助龙鼎联盟战胜玉藻堂,那日后李云蓦不仅可向天影旗保流云性命,更可以完全地信任于他。
为使李云蓦解开心结,沈犹枫没有阻止这个在他自己和九毒看来都是完全错误的决定。
苍风流云领命之后双双纵身而起,以矫然之姿顷刻间跃于擂台中央。
解连环道:"来得正好!元逊元迹,你二人便好生会会龙鼎联盟的两位高手!"说着,他手捋长须欣然退下,坐于阵中含笑观战。
白元逊早就迫不急待地想要扳回一局,以雪昨日被九毒封穴之辱,眼下见来的人是苍风,不禁挑起粗眉,意味深长地笑道:"苍风,别忘了当日在燕城,你答应过白某的事……"
苍风目光一黯,故作深沉道:"苍风谢白副堂主提醒!也请白堂主莫忘跟苍风的约定!"言语间,他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让人听得意味深长,又让人感觉沉郁纠结。
流云瞥了一眼话中有话的二人,不动声色地一笑:"白副堂主,玉藻堂以暗器独步天下,实在是令人大开眼界,流云见你昨日使出的钢钉甚是精妙,心中极其赞叹,不知可否借流云一观,万一今日流云被其所伤,也当伤而无憾了!"
白元逊哈哈大笑,他到底中年得志,有些轻浮和爱慕虚荣,性情中少了解连环的沉稳冷静,眼下听流云恭维,想起自己昨日正是凭借钢钉重伤九毒,顿时心中大悦,随即从袖口轻轻取出七枚钢钉,流云伸手接了,捧于手心仔细端详了片刻,叹道:"九毒的裂重衣能御任何武器,却惟独着了这钢钉的道……"苍风看着流云掌心的钢钉,眼中悄然划过一丝光亮,恭然问道:"不知白副堂主能否告知其名?"
白元逊得意至极,有些飘飘然地脱口而出:"告诉你们也无妨,省得让你们死得不明不白,白某的七星罗刹钉在使出之时以宇宙中北斗七星的形状为阵型,此阵型中最尾端的那枚便是北极罗刹钉,它无论从任何地方射出,均能靠人的内力任意改变攻击方向,破解对方所有的阻碍!"
"难怪九毒会伤在这枚小尾巴上……"流云微微一笑,将七星罗刹钉悉数还给了白元逊。
"师兄,少言即战,当心中了对方圈套!"元迹俯在白元逊耳边轻声提醒道。
白元逊点头合掌,"出招!"当下一个箭步而出,飞身直下,双掌直击苍风流云天灵盖。
苍风流云四足并出,双双跃起,凌空使出两个漂亮的回旋,如闪电般避开白元逊的掌风,只见一金一蓝两道身影如长虹般气贯而下,两柄长剑齐齐而出,那奔袭而来的剑气蓬勃跃动,极其灼眼。
台下众人高声叫好,两人不愧为风云二座的心腹之首,招式大气精妙,热烈奔放,如滔滔江海奔腾不休,顷刻间,两人已与白元逊以及那玉藻堂的弟子元迹大战了数百回合,白元逊二人以短剑相搏,本就有些吃亏,加上元迹资质有限,哪里能抵抗得住苍风流云的凌厉攻势,很快他便有败阵之迹象,就在这时,解连环从方阵里飞身而至,一出手便化了苍风流云刺向元迹的剑锋,元迹尚有自知之明,见堂主出手,忙退到一旁,解连环趁机反攻,与白元逊配合默契,优势又重新回到玉藻堂一方。
"流云!上龙鼎!"苍风见解连环出手,知道必须尽快使出杀手锏方有一丝胜算,流云立刻会意,两人收剑速退,寒光顿敛,下一秒已稳稳地踏上擂台之后的龙鼎,只见苍风踏乘于红铜龙头之上,流云则足尖立于龙头之下的大鼎边缘,眼看龙头口中的清泉泊泊注入鼎中,苍风流云当即反挑长剑,一时惊得水花四溅,在一片粼光之中,剑锋再次凌厉而出,直插云霄,两人却岿然而立,却又不失身姿敏捷,气宇轩昂,众人大叹,这二人不仅是步伐奇异,招式独特,连摆造型都这么有创意,这当真就是幅豪气冲天的绝杀图啊!
"以为离了地面,老夫就拿你们没辙了么!"解连环骄然笑道,突然眼神一冷,掌风呼啸而至,手中飞出的弯刀竟然化成两把,直朝苍风流云攻将过来,苍风流云同时施展轻功,一个闪电般移至下一个龙头,一个眨眼便已踏上第二尊大鼎,解连环与白元逊狠刺急追,苍风流云稳稳地急退,四人片刻便踏完九个龙头和九尊大鼎,直到步伐移至最末一个,那解连环与白元逊的攻势依然不减,苍风见状,顷刻收了招式,他眉心顿沉,咬牙一个飞纵,竟先于流云跃回了观战席。
流云见苍风跃回观战席,一时不明端倪,蹙眉向苍风喊道:"招式未破,你便要回么?!"话音未落,解连环与白元逊后招便至,流云来不及多想,紧随苍风也跃回了观战席。
"想溜?没那么容易!"白元逊之前占了上风,眼下更是斗红了眼,见苍风流云双双回到观战席,以为他二人临阵脱逃,遂一个剑步跟了上去,解连环惟恐有诈,刚想制止,那白元逊已飞身落至观战席间,只见他身形大变,眨眼间便与苍风流云再次缠斗在一起。
"打不过便逃么!"白元逊嘲笑道,他心里只剩下一雪前耻的念头,手中招式愈发狠辣,并不断以言相激:"苍风!你这个懦夫!还想在此番出人头地,不过是白日做梦!"他话音未落,令人惊骇的一幕出现了,只见苍风剑锋一转,未有任何先兆地反挑剑气,竟倒戈青锋,向坐在观战席正中近在咫尺的沈犹枫狠狠地刺去。
"风座!"众人一片惊呼,只见一道金光闪过,沈犹枫的两指如闪电般夹住了苍风的长剑,厉声怒斥道:"苍风!你要造反么!"
"造反又如何!"苍风冷笑,突然一声厉吼:"白堂主!七星罗刹钉!"此言刚出,只觉白光刺眼,寒气逼人,数枚七星罗刹钉夺命而出,直刺沈犹枫心脏。
"枫哥哥!"众人只闻一声急呼,随即又闻"叮叮——"数声脆响,还未回过神来,却见九毒已紧紧地俯于沈犹枫胸前,用自个儿的后背替他挡下了数枚七星罗刹钉,但仍有一枚避过了九毒身上的裂重衣,诡异地改变方向,朝上直探九毒后脑的天柱穴,沈犹枫心中一紧,立刻展臂相护,如雷霆一般拥着九毒侧身急避,虽躲开了那枚北极罗刹钉对九毒天柱穴的攻击,但那诡奇的暗器还是擦过沈犹枫的左臂,刺破衣袖,在他的左上臂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白元逊见状,暗叫不好,他即刻面临的是沈犹枫排山倒海般的怒啸,只见沈犹枫用左臂护住九毒,右臂却眨眼间凝聚起惊破之势,飘渺无形地化于掌中,那强大的杀意一气呵成,朝着白元逊奔涌而出,真乃天地无语,日月哑然,只闻白元逊惨然一呼,左肩之下一团血色如喷泉般爆了出来,一条手臂竟是全废,他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白副堂主,这是你在本座的手臂上留下伤痕的代价!"沈犹枫的语气冷傲至极。
苍风见白元逊已是半死之身,竟狠狠地一咬唇,如疯了一般,趁沈犹枫出招的间隙挥剑再刺,却被一根呼啸而来的长鞭紧紧地缠住了剑锋,苍风大骇,只见李云蓦满面怒容,扬手一鞭便甩掉了苍风手中的长剑,又一个甩手,长鞭如灵蛇恸天般劈将过来,苍风急退,但怎敌得过已经怒到极至的云座,一个眨眼,便被那太过凌厉的鞭风扇到了脖子,颈上顿时肿起一大片深紫色的血痕,苍风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哗啊——"众人大呼,这才从惊变中猛然回过神来,何其突然!从苍风白元逊行刺到九毒以身为沈犹枫挡下七星罗刹钉,再到风云二座雷厉反击,短短不过数秒的时间,可在座诸人却如同亲身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浩劫,若说这比武擂台轰轰烈烈地打到今日,跟眼下这出令人难以置信却又叹为观止的倒戈大战相比,倒真真变得索然无味了。
"苍风!你还不知悔改!"沈犹枫的神色怒如烈火,冷若寒冰。
苍风忿然啐道:"悔改?哈哈!我堂堂七尺男儿,你却仗着风座身份多次苛责蔑视于我!我在你面前不过只是一条低三下四毫无尊严的狗!沈犹枫!我忍气吞声做了你十余年的跟班,早就对你恨之入骨,今日不杀你,难解我心头之恨!"
"畜生!"沈犹枫浑身杀意凛然,挥掌便欲劈下,突觉手臂上一阵刺痛,遂锁眉紧紧地按住伤口。
"枫哥哥,你的伤……"九毒方才惊见沈犹枫左臂上的伤痕,一时又怒又急。
"不碍事!"沈犹枫镇定下来,立即运转内力护住心脉,转头看向九毒,低眉嗔道:"小傻瓜!你又胡闹了!"随即叹了口气,语气却是万般怜惜,"你可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你若不是身穿裂重衣,本座……恐怕会永远失去你了!"
九毒心神大动,喃喃道:"枫哥哥害怕失去九儿么?"
沈犹枫重重地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爱怜地叹道:"你总是胡闹,行事作风完全不计后果,你若真为了本座再受此一劫,本座今生今世都不会原谅你,更不会原谅自己……"
"如此……让枫哥哥永远地记住九儿不是很好么?"九毒欣然一笑,目光中隐隐地漫过一层水色,"九儿总算是知道了枫哥哥的真实心意,明白枫哥哥是真的在乎九儿,害怕失去九儿,这一赌注,九儿下得心甘情愿……"
"胡说!"沈犹枫的大手顷刻按住他的嘴,"再狡辩立刻送你回风坛关禁闭!"
九毒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心中却是难以抑制的喜悦。
"好了!快去烧烧高香,庆贺自个儿没被七星罗刹钉扎成刺猬罢!狐狸变成刺猬,那该是多么诡异的事情!"李云蓦的怒意稍稍平息了一点,当下沉着眉,没好气地嗔道,他亲眼目睹了九毒替沈犹枫挡下钢钉的事实,惊奇之下,他既在心中渐渐改变了对九毒的偏见,又为自己没有赶在九毒之前替沈犹枫分忧而感到失落,但云座岂是气量促狭之人,眼下见枫九感情已是生死相托,他虽嘴巴上不改酸人本色,但心中却是万般感慨。
沈犹枫冷眼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不住呻吟的白元逊,既而又冷冷地看向血染前襟的苍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凌厉却含满痛惜:"你我虽为主仆,但本座一向待你情同手足,今日你竟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罪当立诛,但念在你跟了本座数年,对龙鼎联盟没有功劳亦有苦劳的份上,本座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有悔改之意,本座可饶你不死!"
"哈——"苍风仰头干笑三声,一抬眼竟是满腔的怨恨与不甘,他丝毫不领情,反而高声骂道:"沈犹枫!你真以为我把你当风座?告诉你!你在我苍风眼里不过是个刚愎狂纵、冷血无情的魔头,我不过是你手中一枚用完了便可以如草芥般丢弃的棋子!我今日杀不了你,你最好先杀了我,否则苍风他日必将卷土重来,将你血刃!"
"苍风!你当真如此痛恨风座么!"九毒忍无可忍,上前怒斥道,"龙鼎联盟对你有养育之恩,知遇之义,你竟然恩将仇报,与玉藻堂狼狈为奸!"
"你住口!"苍风驳斥道,"你这个惑主作祟的妖孽,有何资格训斥于我!"
"罢了!"沈犹枫一摆衣袖,目光中漫过深深地痛惜与绝意,"你已无药可救!本座今日便当着我盟数千盟众和天下英雄的面,为龙鼎联盟清理门户!"
"风座……"李云蓦见沈犹枫杀心已定,知道很难再有回旋的余地,但他身为云座,毕竟太过了解苍风的为人,此事他在暗自推敲之下,虽觉得毫无破绽,但苍风叛变的事实依然让他无法接受,当下不禁抬手拉住了沈犹枫,凝眉制止道:"风座且听我一言,所谓盟有盟规,旗有旗法,苍风叛变其罪当诛,但是,他身为四风之一,身份毕竟不同于一般盟众,纵然他有千错万错,也该按规矩禀呈主上,再由风座按盟规旗法审判处置。"
九毒听李云蓦此言似乎话中有话,遂镇静下来稍一沉思,顿感事有蹊跷,一时却又想不明白,于是觉得还是先拖他个十天八天比较妥当,遂接口道:"云哥哥此话有理!九儿觉得,此事还应让主上知晓才行!再说苍风是如何跟玉藻堂勾结的,我们也当审查清楚才是。"
沈犹枫听他二人所言,略一迟疑,却并未收回掌中已凝聚的内力,只听他冷言道:"哪来那么多规矩!今日不除苍风,他日必有后患!本座又如何跟天风旗的千万旗众交待!"李云蓦见沈犹枫有所迟疑,遂瞪了一眼浑身是血的白元逊,狠狠道:"要除苍风,也先让本座废了这个小人再说!"言罢,他便欲挥鞭缠击白元逊,想以此迫令他道出行刺实情,此时,一直立在旁侧冷眼相看的流云突然箭步夺出,高声叫道:"云座,此事就让属下来做罢!"说着,他一挥幽寒的长剑,竟先于李云蓦的长鞭直指白元逊的心脏,目光一暗,立时下了杀招。
"等等!"九毒依稀想到了什么,连忙制止道:"九儿还有话要问他!"岂料还是慢了流云一步,一眨眼,流云的剑尖已深深地刺进白元逊的心脏,白元逊仰天一声哀鸣,既而重重地垂下头颅,了无声息。
"元逊!"解连环箭步如飞向观战席奔来,掌中的弯刀旋转而出劈碎了流云的宝剑,苍风见解连环急奔而来,顿时大喜,他强忍伤痛,一个阔步向前,用力将白元逊奄奄一息的身体抬起,向解连环一抛,解连环纵身接住,一个回身,返向玉藻堂的方阵行去,解连环知道此役失败,再与龙鼎联盟硬碰硬终将毫无胜算,他虽然痛心疾首,但仍然决定迅速撤离。苍风见解连环返回自家方阵,他虽鲜血横流,痛喘不已,但仍用尽全身力气使身形骤变,当下脱身而走,一个飞纵紧跟着解连环而去。
"追!"沈犹枫冷酷地下令,"本座看他们怎么离开轩辕台!"
顷刻间,玉藻堂的方阵被龙鼎联盟的卫军围得水泄不通,待解连环三人飞回阵中,白元逊早已是面色乌黑,气息微弱,见解连环不断输真气给自己,他嘴唇动了动,用尽全力伸出手掌,颤抖着指向一脸痛苦地跪在自己身边苍风,断断续续地向解连环呢喃道:"信……他……代……我……"话未说完,手臂无力地垂下,已然气绝而亡。
玉藻堂众弟子个个惊恐异常,还未从之前的血雨腥风中回过神来,竟又见白副堂主归天,顷刻间,青衣方阵中哀啼阵阵,再无丝毫潇洒得意的迹象。
解连环撕下袍子的一角,轻轻地盖在白元逊的脸上,随后他颤抖着,强忍住心中的痛恨与悲愤默默地站起身,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雨来临之前的苍穹,只见他转身面向龙鼎联盟的观战席,用极其森然又异常狠冽的苍老声音,凄然长啸:"尔等杀害我堂堂主,老夫今日在此立誓!玉藻堂与龙鼎联盟不同戴天!老夫他朝必叫龙鼎联盟血债血偿!"说完,他转身看向玉藻堂众弟子,赫然令道:"众弟子听令!从现在起,苍风便是我玉藻堂弟子,位列众弟子之首,行副堂主之职!"
在场诸人一片哗然,玉藻堂众人心中不服,但眼下却容不得半点反驳,于是纷纷抱拳叩首道:"我等拜见副堂主!"解连环冷然道:"副堂主,玉藻堂今日能否脱身,便全看你了!"苍风长吁了口气,二话不说,挥手拔出身边一位弟子身上的短剑,向包围在玉藻堂四周的龙鼎联盟卫军厉声喝道:"让开!"
众卫军将士异常愤怒,却不敢贸然下手,一来是因为苍风的身份,片刻之前,苍风还是他们的统帅,片刻之后竟成了逆贼,他们一时无法接受;二来则是因为沈犹枫并未对他们下达绞杀苍风的命令,于是龙鼎联盟的卫军只得高举武器,缓步后退,玉藻堂众人由苍风开路,抬着白元逊的尸首,竟一路前行,渐渐地向轩辕台外撤去。
"苍风!忤逆乃是死罪!你还不速速投降!"
"让开!"
"还不住手!你这个背信弃义,贪图名利的小人!"
"让开!"
"你已身受重伤,如此下去只会自取灭亡!"
"让开——"
苍风一声咆哮,眼中怒火鼎盛,当下双脚踏出便要大开杀戒,誓要跟挡其路者同归于尽,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只见一名身着暗紫色长袍的蒙面杀手策马急至,高声宣道:"慢!风座有令——"众人方才明白,定是后方有急命传来,那快马行至苍风身前丈余处,紫衣杀手扬鞭将马背一侧,凛然横在玉藻堂众人面前,只听他转头向龙鼎联盟众卫军厉声道:"放他们走!"
玉藻堂众人一片哗然,个个始料未及,纷纷躁动不安,那紫衣杀手却没有丝毫慌乱,他异常镇定,带着一身的冷酷直视着苍风,语气甚是冷漠:"风座有令,苍风通敌求荣,行刺旗座,乃龙鼎联盟叛贼,然风座念昔日之情,最后放你一条生路,今日之后,风座与你恩断义绝,龙鼎联盟与你便是死敌!"说着,那紫衣人傲然抬手,高举手中天影令牌,凛然道:"天影旗追剿令在此!据我盟盟规,即日起,所有龙鼎联盟盟众,无论今后在何时何地见到苍风,一律对其诛杀,概不留情!"
轩辕台内外漫过一片惊呼,尤其是龙鼎联盟的盟众,听闻此令,纷纷叹道,苍风定是命不久矣!谁人不知,天影旗追剿令一出,没有任何叛众能留得全尸。
苍风闻言,面色愈加苍白,忿然不甘之中,他兀自冷冷一笑,当下并未多言,趁龙鼎联盟的卫军停止阻杀之际,他全力带领着玉藻堂众人冲出重围,片刻之后,竟已全然不见其踪影。
*********
"诺……天,影,旗……"九毒远远地望着那紫衣蒙面杀手,摸着下巴好奇道:"难道此人便是影座?"
沈犹枫摇头道:"他只是天影旗的四影之一,影座是从不在人前露面的,连我盟的普通盟众都无法得见,更别说天下人了!"
九毒更为好奇:"那你和云哥哥可曾见过影座?"
沈犹枫轻声一叹:"这个自然。"
李云蓦插口道:"我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怎会没见过?"
九毒摇开扇子,邪魅地笑起来:"那九儿也要见见影座真容!"
沈犹枫莞尔道:"阿夙行踪飘渺不定,除了主上,其他人无从知晓,我与云座要见他尚且不易,你要见他则更是困难……"正说着,沈犹枫不禁眉心一蹙,似乎感到有些不适,九毒立刻敏感地察觉到了,忙低声问道:"枫哥哥,你感觉怎样……"沈犹枫淡然一笑:"小伤无碍。"说着,加大内力护住心脉,暗自运功疗伤。九毒担忧道:"虽是小伤,依然不可马虎,九儿这就陪你回去疗伤上药。"沈犹枫点头一笑,转身向李云蓦道:"这里就有劳云座了!"
"好了好了!还不快回去!"李云蓦巴不得沈犹枫早点结束今日的擂台速速回去歇着,这个率直不羁的云座虽然嘴巴上不懂温柔,但眼下,他心中却甚是担忧,他从未见沈犹枫的神色如此疲惫过,想来,沈犹枫定是因为苍风叛变而倍感心痛,加之手臂受伤,所以——李云蓦觉得心中极其不安,他凝眉望着沈犹枫离开的背影,竟是心绪难平——
他多想问清楚,沈犹枫,你真的相信跟了自己十多年的苍风会叛变么?
但这句差点就脱口而出的话,李云蓦终究忍住没有问出来。
九毒却似笑非笑地盯着李云蓦身后的流云,这个任人猜不透摸不清的俊俏男人,此刻依然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或许在沈犹枫转身的那一刻,流云眼里曾划过一丝异常阴郁却俨然已经胜券在握的笑意。
"你在笑么?"九毒突然扬着小脸靠近流云,眼神邪魅地看着他问道。流云微微一怔,但很快,这危险的神色便被他的冷静淡然所替代了:"依流云看,分明是九毒兄弟在笑罢!"
"我笑是因为白元逊死了,莫非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九毒语藏玄机,冷笑道,"噢——九儿差点忘了,幸亏流云兄那一剑,白元逊才死得这么快,九儿真该好生谢过才是!"
"九毒兄弟过奖,如今天下间再也无人能用七星罗刹钉伤害九毒兄弟了,流云也甚感放心。"流云无害地一笑。
九毒邪笑着翘起小嘴,凑近流云耳朵边上,低声道:"当日在翠楼,我便瞧出你的戏演的不赖,可惜惟独瞒不过我,今儿个亦然,你知道为何么?"他顿了顿,声音从齿缝里轻吐而出:"因为……我也是个演戏的。"
说完,九毒摇开扇子,笑着跟随沈犹枫而去。流云无声地站在原地,脸上依然看不出有丝毫生气或者不满的神色,渐渐地,他英俊的面容上漫过一层极其浅淡而无害的笑意。
那我们就再赌一赌,看谁先谢幕罢。
九毒 上卷 • 龙鼎风云 第十六章 寂难 • 惊变 (一)
章节字数:7356 更新时间:09-09-21 20:39
沈犹枫与九毒回到风坛,一直等在殿前的沐风怜风忙上前相迎,见沈犹枫受伤,不禁大惊,在她们的印象中,沈犹枫很少受皮肉之伤,更别说见他面色如此苍白疲惫了。
九毒眉头紧皱道:"此事不可张扬,两位姐姐请速速关门,风座要立刻疗伤!"沐怜二风忙合上殿门,备好伤药。
"这是龙鼎联盟最好的疗伤解毒之药,名为降香五味散,前日你受伤后服下的也正是此药。"沈犹枫说着服下三粒,借助深厚的内力迅速将药溶入筋脉,苍白的面容上才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
九毒见沈犹枫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捏着那伤药瓶打趣道:"降香五味散……嘻!听起来倒真像调味之物!"沈犹枫微微一笑:"降香五味散乃是用苍术、佛手、人参、相思子以及降香等名贵药材再加上我盟密制的汤药配置而成,不仅能增加内力,还能解百毒。"
立在一旁的沐怜二风见风座的神色平和了许多,这才从紧张中缓了口气,怜风想了想,不禁疑虑道:"怜风甚感奇怪,以风座的内力修为,普通的伤口又如何能让风座感到如此难受?"沈犹枫微一蹙眉,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本座如今的心脉全靠内力和降香五味散来调节维持,稍有不慎或懈怠,顿觉情绪狂燥,心神恍惚,如此症状,确实从未所感,不过你们也不必担心,想必是因为本座之前急怒攻心所致,日后加强调理便是。"怜风凝色道:"会不会是中了毒?"沐风替沈犹枫包扎好伤口,插言道:"若是中毒那就怪了,风座臂上的伤口虽然划得很深,但血色鲜红全无中毒的迹象啊……"怜风目光一沉,犹疑道:"未中毒自然最好,就怕此毒潜伏于心脉之中,令我等无法对症下药……"
九毒不禁心中一凛,寻思道:"今日划伤枫哥哥的乃是白元逊的七星罗刹钉,前日伤九儿的也是七星罗刹钉,枫哥哥曾言那钉上灌有巨毒,若非九儿百毒不侵的体质,是很难迅速痊愈的,那么枫哥哥今日会不会也身中此毒呢?"
沈犹枫摇头道:"凭借本座的内力以及我盟最好的伤药,玉藻堂用的那点伎俩还伤不到我。"沐风微惊:"果然如我所料,伤风座的另有其人!"怜风忧然道:"我正是担心这点,此番风座若真是中毒,那定是我盟从未见过的奇毒……"沈犹枫淡然一笑:"你们不必瞎猜了,这天下间哪还有我盟从未见过的毒?本座就算中了毒,也当认得。"说完他轻叹一声,接过沐风递过来的调理汤药,一饮而尽,他或许已经知道了答案,却终究开不了口。
九毒不安地看着沈犹枫,心中愈加地烦乱不已,那不祥的预感正在无声地向他袭来,直到将他的思绪紧紧地包围,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九毒不敢想象——若沈犹枫中的是血竭之毒……
"不……"九毒紧咬着唇,拼命地将这个可怕的设想从思绪中甩开,"不会的……绝不会的!"他在心中兀自默念着,因为他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来证明那瓶暂放在连翘身上的血竭是如何染上白元逊的七星罗刹钉的,退一万步说,即使连翘那个粗心小鬼真的弄丢了血竭,那么苍风叛变与白元逊行刺定是密谋而为,那个下毒之人既然不是玉藻堂的人,他又是如何知道会有这场叛乱,从而提前在七星罗刹钉上下毒呢?那个下毒之人,又如何笃定白元逊在使出七星罗刹钉时,一定会伤及沈犹枫呢?这一切实在太像一场巧合,却又漏洞百出,像极了一场预谋,九毒不禁思绪纷乱,一时竟也想不明白。
"九儿,你不必担心,这点伤还要不了本座的命,今日你又惊又急,想必也是疲乏不堪了,明日是擂台的最后一天,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变故,你也早些回去歇息罢!"沈犹枫见九毒心绪不宁,为避免他担忧自己的伤势,遂下令让他回紫竹苑。
九毒本打算陪在风坛助沈犹枫疗伤,可是当下他却改变了主意,他必须立即赶回紫竹苑面见连翘,如今惟有连翘能解开这迷题,九毒一刻也不能耽搁,遂起身告辞。
沈犹枫转身向沐怜二风道:"本座即刻开始闭关疗伤,你二人在殿外守侯,不得让任何人进入!"
"领命!请风座保重!"沐怜二风互相使了个眼色,恭敬地合门而出,立时,隐藏在暗处的风杀以及守卫在明处的天风旗护卫,已谨慎地包围了风坛四周,重兵守护,随时待命。
*********
"连儿——连儿——"九毒一边高唤一边急急地推门而入,但这小巧而别致的紫竹苑里,哪里还有连翘的影子!九毒遍寻不着,愈发地心神不宁,他既担心连翘的安危,也为自己的猜测进一步被证实而感到慌乱。若是其他人中了毒,若沈犹枫中的不是血竭之毒,九毒绝不会如此地惊慌失措,但此劫偏偏落到沈犹枫的身上,这恰恰是九毒无论无何也不愿意看到的,他太过明白血竭之毒的厉害,他甚至希望那个中毒的人是自己,平日里,他演戏也好,制造麻烦也罢,终究只是为了查明天门与龙鼎联盟过往的那些是非恩怨,他没有想过这阴差阳错的劫难会从天而降,此刻的九毒像个惊恐无助的孩子,这不是他,不是那个邪僻冷漠的毒圣爱徒,但这又是他,是那个懂情重义的小乞丐,他越接近真相,就越惊恐无助,因为,若一切猜测成为现实,那就意味着,他将永远地失去沈犹枫。
"九……九公子……"身后传来几名侍从怯生生的声音,九毒连忙拽住几人急问道:"你们可曾见过连公子?"几名侍从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小小……小的该死!昨夜就未曾见连公子回来,小的们在盟中各处找了个遍,还是没……没见到连公子的影子……"
"连儿昨夜就没回来……"九毒放开几名侍从,喃喃自语道:"连儿昨夜原本陪我呆在风坛,入夜后便离开了,但侍从说他没回来,也就是说,连儿是在风坛与我分别之后,在回紫竹苑的路上失踪的,而我之前正好将血竭和鸠羽丹交与他……是了!"他想到这里蓦然惊觉,"一定是有人带走连儿拿走了血竭!是谁!究竟是谁!"九毒不禁怨悔交加,他咬着唇,挥拳狠狠地击向身旁的木门,木门一声裂响,吓得侍从们大气也不敢出。
"不行!我绝不能自乱阵脚,当务之急必须尽快找到连儿……"九毒定了定神,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寻思推测道:"连儿从风坛走回紫竹苑只需半柱香的工夫,其间路途虽短,但道路的设计却好似迷宫极其隐蔽,若是外人必然迷路,想来劫走连儿之人定是对道路非常熟悉之人,因此他必是龙鼎联盟的人,再者,要想在半柱香的时间里带走一个大活人而不被期间巡逻的旗众发现,此人绝非普通的侍从和卫兵,必然是武功高强之人,其三,此人若是强行劫走连儿,连儿怎会不加反抗?只要连儿反抗,定会在路边留下蛛丝马迹,可如今却什么线索也没有,如此看来仅有一个可能,连儿认识此人,不仅认识,还心甘情愿地跟他走……心甘情愿……心甘……不……"九毒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几乎快要接近真相了,可是却突然停住不敢再往下想,因为一旦猜测被证实,也就同时证明了沈犹枫所中的确乃世间无药可解的血竭之毒,这意味着——
九毒黯然呆坐到桌边,他俊美无双的面容上竟看不到一丝血色,那双灵动邪魅的深瞳里则含满彷徨无助,许久,他才无力地攥紧早已被冷汗浸湿的手心,微微张开颤抖的唇,凄然叹道:"九儿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九儿更残忍更无情的人,他这一招,先毁玉藻堂,再毁沈犹枫,最后毁掉我和连儿,实在够狠够绝……九儿说得对么……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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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狠!够绝!没想到咱家缺席了今日的擂台,这龙鼎联盟的内讧却更为精彩啊,哈哈哈哈——"万长亭仰天大笑,笑声震得守在屋外的小太监们一个个的也欢喜得紧,因为他们从未见过自个儿的主子如此开怀得意过。
"流云……噢不,蓝婴……"万长亭尖着声音,边挑烟灯边示意蓝婴坐到他身边来,欣然道:"咱家尚有一事不明,你究竟是如何得知那苍风会叛归玉藻堂的?"
"几个月前在燕城,孩儿曾亲眼见过白元逊与苍风密会,加之连月来沈犹枫对苍风愈加地冷淡苛刻,以苍风刚烈的个性必然不服,所以叛变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你又怎知这不是那天风旗主仆二人施的苦肉计呢?"
"孩儿原本也怀疑这是一出周瑜打黄盖的苦肉计,那沈犹枫是出了名的擅长计谋,苍风也一直忠心耿耿,即便他对旗座不满,也不至于落到去伙同外人刺杀旗座的地步,因此孩儿行事之时依然较为保守,可是今日之后,孩儿却认为苍风乃真的叛变,因为有一个人打消了我最后的怀疑。"
"噢?何人?"
"就是义父您让孩儿暗中追查的九毒。"蓝婴抿了口茶,笑道:"若沈犹枫是在演苦肉戏,那他绝不会让九毒去替他挡下七星罗刹钉,今日九毒以身助他挡下暗器,孩儿看得出来,实乃危急时刻的情之所至,像九毒这样一个平日里处处演戏的人,一旦动了真情,所行所想则全凭本能,他是否是在做戏,孩儿又岂会瞧不出?由此可见,九毒在情急之下挺身相助绝非事先安排,那么苍风叛变则不可怀疑了。"
"言之有理,这小子行事向来令人出其不意,突变之下有此番作为也不足为奇。"万长亭点头叹道,不禁眉开眼笑,"你说吧,为父该如何赏赐于你呢?"
"孩儿尽到本分而已,怎敢接受赏赐,只要义父信任和栽培孩儿,孩儿也就知足了。"
万长亭笑弯了眉,点头赞道:"咱家这一生追随者无数,其中也曾包括你哥哥,但是你可知道,为何咱家只收了你一个义子么?"
"孩儿不知,请义父相告。"
"你哥哥蓝镜虽然聪明,却不够狠绝,这是身为一个杀手最大的忌讳,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死在麓州,而你却不同,你蓝婴不仅心思慎密,更是心狠手辣,咱家真是庆幸有你这么一个爱子,想想若你成了咱家的敌人,那定会让咱家头疼死的,哼哈哈——"
"义父言重了,我大哥在麓州遇难之时,孩儿不过十岁出头,贫病交加再无依靠,若非义父相救,孩儿恐怕早就被那些乡民溺死在沼泽地了,哪里还有机会报答义父的养育之恩?今日又何以能够手刃仇人呢?"
"好!你果然是明白着呢!"
"义父的仇人便是蓝婴的仇人,再说,那个跟九毒一起来名州的连翘,义父可知,他长得颇似当年的麓州知府玄子道?"
"恩——你竟也见过玄子道?"万长亭惊诧道。
"大哥去麓州行事之前,曾给孩儿看过玄子道的画像,并嘱咐孩儿,若他遇到不测,定要找玄子道报仇,没想到……"蓝婴的目光冷冽如冰,又似有仇恨的火光闪过,"真是报应,老天在十多年后终于让我遇见仇人之子!"
"你又何以肯定连翘便是玄子道的遗孤?"
"不会有错!当初唯一逃过诛杀的人只有玄子道年仅四岁的幼子,麓州灭门时,杀手曾在他的后项上刺过一道两寸长的刀疤,而连翘后项上亦有道两寸左右的伤疤,虽然连翘如今记忆全无,但伤疤是不会消失的!当年我大哥若不是因为一时心软对他不忍下手,又怎会被玄子道趁机所杀!"
万长亭沉声道:"原来如此,那咱家更要秘密地除掉这条漏网之鱼,既绝了你心头之恨,又报了当年计败之仇!"
"多谢义父!连翘自然要除,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九毒的身世唯有从连翘入手查探,所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罢了,你决定便是。"万长亭点点头,起身走到窗边,嘴角刹那浮现出一丝狠冽的笑意,"咱家更关心的是,那沈犹枫还能活多久?"
蓝婴冷冷一笑:"最迟明日清晨,唐多令的人马到达名州之时,便是沈犹枫去见沈犹信之时。"
哈哈哈——万长亭的笑声异常刺耳,"那咱家也准备准备,好去迎接那宣州来的第一庄主啊!"
"孩儿这就去准备!"蓝婴垂首告辞,万长亭抖掉烟枪里的烟灰,转身拍拍蓝婴的肩膀,眼里的神色却让人难以捉摸:"去吧,得胜之后你便随咱家回宫,咱家定将真实的身份还给你。"
*********
风坛。内室卧榻的帷幔之下,气氛无比凝重,这里本该是惬意香艳之地,如今却弥漫着深深的死亡气息。沈犹枫与舞风一前一后盘膝而坐,两股强大的内力相互盘旋,光亮之中两人皆血走气涌,如此持续了一个时辰,直到笼罩在两人之外的结界突然破开,只见沈犹枫大咳一声,一股鲜血喷出,他不禁用手撑住卧塌,竟是痛苦难忍。
"风座!"坐在沈犹枫身后的舞风见状大骇,不顾自己嘴角的血痕,慌忙扶住沈犹枫,眼中含满泪水:"舞风该死,不能替风座分忧!"
"何出此言……是本座……连累了你……"沈犹枫摇了摇头,面色竟比几个时辰之前更为苍白,他嘴唇乌紫,满头大汗,目光虽然凌厉,却再也掩盖不住因为体内毒素的倒行逆施而带给他的巨大痛苦。
沈犹枫负伤之后,为避免走漏风声,遂下令禁止任何人进入风坛,而舞风因为身份特殊,一直隐匿在风坛之中,因为功力深厚,她是当前唯一能助沈犹枫疗伤的人,她原本可凭借至阴之气补充沈犹枫至阳的内力,再融合阴阳八卦替沈犹枫驱毒,可是没想到两者内力相距悬殊,难以达到齐头并进的境界,更别说调和沈犹枫被巨毒扰乱的心脉,这一折腾,反而令阴阳紊乱,使得沈犹枫体内之毒扩散得更快,舞风也因为内力消耗过大而经脉俱损,再也使不出半分功力。
"风座!不可再拖延了!眼下惟有告知主上,以主上之内力方能控制住您体内毒素的曼延,否则……"舞风急得眼泪夺眶而出。
沈犹枫沉声喘着气,终究轻轻地摇了摇头。
"风座这般……又是何苦!"舞风又急又怨,不禁愤然道,"什么我盟未知的奇毒!风座早就知道自己中的是血竭之毒罢!"
"胡说……"
"风座还要继续隐瞒舞风么!那谈孤雁和谈安皆是身中此毒,一个时辰不到便已惨死,此回幸得风座内力深厚暂且控制住体内的毒素发作,加上降香五味散的辅助调和,否则,又怎能一直支撑到现在?!"舞风满面泪痕,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哀怨,嘶声道,"夜宴当夜,我等在云坛畅游阁便质问过九毒,他亦承认血竭乃他独门所有,除了他,再无第二人能向风座下毒……"
"别说了……"沈犹枫剑眉深锁,喘息声愈加急迫。
"为何不说!"舞风哭道:"风座为了袒护他,竟然连主上也不告知,您可知道……此毒根本无药可解……现在唯一能助您控制毒发的人……惟有主上……"
"舞风……住口!"沈犹枫忍痛喝道,既有些不忍,更多的却是失落,片刻后,他才喘着气,幽然道:"本座以为……舞风是本座的解语花,本座所想……所爱……所做的一切……你全都……明白……"
舞风闭上眼睛,摇着头无声啜泣着。
沈犹枫低声叹道:"你曾为了本座……甘愿在五刃世家蛰伏十余年……回来后一句'值得'便让本座还清了这数十年所欠你的情!如今本座为了他,难道不能说一句值得么……"
"风座……"舞风咚地一声跪下,泪如雨下,"舞风明白!他……是你所想所爱……所做的一切,可是他伤了你!他伤了你啊……"这个纵横江湖十余年的铁娘子,当下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起来……"沈犹枫的嘴角竟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即便如此,依然值得。"他说着,尽力让自己的气息变得平稳,之后,沈犹枫凌厉的双瞳决然地望着舞风,正色道:"你听好,此次擂台比武乃是龙鼎联盟统一江湖最关键的一步棋,为了大业,你成了五刃世家的叛者,而苍风成了龙鼎联盟的叛者,又还有多少人在为此付出代价?我们怎可在最后的关头,因为任何原因让所有的心血付诸东流?!"
舞风紧咬着唇,直到印出血来,终于,她缓缓地擦去泪痕,强忍住心中痛苦,抬头凄然道:"只要舞风能做到,请风座下令吧!"
沈犹枫欣慰地点点头,淡然一笑:"本座绝不会轻易地死在这里,否则,我还有何面目去见父亲?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坚持到明日最后的决战,舞风,若我预料地没错,唐多令很快便会到达名州,万长亭定会有大动作,我盟一定要小心行事,现如今的龙鼎联盟还无法完全地压制住朝廷的势力,所以绝不可硬碰硬,记住,拿下南方武林才是此番真正的目的……"
"风座是要舞风想办法控制住五刃世家?"舞风含泪点头,顷刻全明白了。
"只有苍风牵制住玉藻堂,而你牵制住五刃世家,一切危机才有机会化解,你能做到的……"沈犹枫喘了口气,继续道,"朝廷想要嫁祸九毒,既而挑唆唐多令与我盟为敌,所以你必须尽快设法找到唐青羽……"
"可是风座的伤……"舞风忧心忡忡。
沈犹枫拿出降香五味散,再次服用了三粒,轻声道:"这伤药虽然无法解除我体内之毒,但终归能抑制我体内的毒素蔓延,加上我不断地运行内力,希望能够支撑到明日决战,此番若大捷,本座即便死去,也算圆满了。"
舞风肿着双眼,心如刀绞般的难受,然而她终究未再多言一句,她了解沈犹枫,一如她了解自己一般,太过执拗的人,自然也是最为决绝的人,他们是无法被改变的,舞风无法改变自己去背离沈犹枫的意愿,一如沈犹枫无法停止自己对九毒的包容与守护。
"天快亮了,舞风去准备侍侯风座沐浴更衣。"舞风含泪道,她没有勇气再看一眼沈犹枫那张毫无血色却异常坚决的面容,在眼泪再次涌出之前,她转身折进了幔帐深处。
九毒,若你今日能听见风座对我说的那番话,你又会作何感想呢?舞风真的怨你,太怨你!但舞风却无法恨你,只因你是风座所爱之人,只因风座觉得,值得。
值得——身在紫竹苑的九毒心口骤然一疼,冥冥之中,他似乎听见了沈犹枫的声音,相隔咫尺,他却不能陪在他身边,他不害怕面对沈犹枫的怨恨,即使沈犹枫认定是他下的毒也没有关系,他唯一害怕的是眼睁睁地看着沈犹枫离开,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此时已经入夜,九毒换上一袭黑衣蒙面,在衣间藏好短刀和伤药,正欲夺门而出,却被四名暗中掠出的风杀拦住:"主人!请留步!"
"你们拦得住我么!闪开!"九毒一声厉喝,话音未落,已洒出一把味道奇特的粉末,四名风杀忙捂住口鼻,可是仍旧迟了,四人顿感全身无力,竟无法使出一招半式。这四名风杀一直对九毒暗中相护,九毒也从未想过要用极端的手段避开他们,但如今已由不得他了。
"三个时辰后,药性会自动解除。"九毒说完飞身而出,他最后看了一眼风坛的方向,遂施展轻功,刹那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时间不会等他,他必须尽快行动去面对发生的一切,尽管要为此付出代价,但对他而言,同样值得。
枫哥哥,九儿明白你此刻最想要的是什么,九儿会帮你,若九儿不能救你,也一定会助你完成大业,然后陪你共赴黄泉。
九毒 上卷 • 龙鼎风云 第十七章 寂难 • 惊变(二)
章节字数:5922 更新时间:09-09-23 11:53
九宵环佩台下戒备森严,万长亭从燕城带来的数千精兵交替巡夜,就在各殿堂间的浓郁树阴之中,有个小小的黑影却在焦急地等待最佳的时机,片刻后,月光被云层遮住,那黑影嗖地掠出,身形一避,眨眼便闪进了楼阁的死角,再一眨眼,又如厉风般掠进了万长亭所居的偏室,速度之快竟让守卫在外的精兵毫无察觉,惟有天空中零星地飘落几片树叶。
"可有异动?"屋外传来两队士兵交谈的声音。
"无任何异常。"
"严加巡视!今夜绝不可出任何差错!"两队士兵交接之后便各自跑走。
九毒屏住呼吸藏于偏室内的窗下,待确认两队士兵已经离开,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在屋内查探起来,此刻正值酉时,万长亭诸人皆在正堂用餐,乃是查探的最佳时机。
"他们究竟将连儿藏在何处……"九毒眉头深蹙,这九宵环佩台乃是龙鼎联盟的地盘,万长亭再神通广大也断不会临时修间密室藏人,正在寻思间,门外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九毒趁黑立即闪进旁边的帷幔中,刚藏好便有人推门而入。
只见三个小太监抬着一个大木箱进了屋,三人一言不发,放下箱子便转身离去,屋内又寂静了下来,九毒闪身而出,小心地靠近那箱子,他依稀听见箱子里有动静,里面似乎藏有活物。九毒不再犹豫,掏出一根藏在袖子里的银针,一面警觉屋外的动静,一面悄无声息地将箱子上的铁锁橇开,待完成这一切,他额上已是汗珠密布,但是接下来的一幕则更让他惊喜异常,箱子里躺着的人正是连翘,此刻他全身被绳索捆住动弹不得,嘴里塞着手帕,无力地发出嘤嘤的哭声,既像是在求救,又像是在哀啼。
"连儿!"九毒忙取出连翘口中的手帕,迅速替他松了绑,悄声唤道,"连儿,是我,九哥哥!"
连翘瞪大眼睛,满脸惊惧地望着面前的黑衣人,直到听到这声熟悉的低唤,他才从失魂落魄的恐惧中猛然回过神来,不禁一把抱住九毒失声痛哭,九毒忙捂住他的嘴,凝色向他摇了摇头,连翘立刻会意,乖乖的收声,九毒悄声道:"可是流云干的?"连翘满脸泪痕地点了点头。
"真该死!"九毒狠狠地啐道,此时一队精兵在屋外巡查而过,两人忙垂首屏息,待那队精兵离开之后,九毒携连翘钻出箱子,又谨慎地查探了屋外的状况,遂回头使了个眼色:"快走。"二人顷刻从后窗掠出,凭借精妙的轻功,眨眼便奔至左院的树丛,趁着忽明忽暗的月色,二人谨慎而行,竟避过不断出现的耳目,一直奔至最后的关卡,只要顺利地出了这道门墙,两人便可到九宵环佩台之外,也就意味着脱离了危险。
夜色静寂,又一队精兵小跑而来,两人迅速闪进走廊的死角,大气也不敢出,直到那队精兵跑远,两人才喘了口气,互相对望一眼,竟皆是一头冷汗,"走!"九毒紧咬着唇,拉着连翘闪进最后一道门墙,四下里确认并无异常之后,两人飞身夺门而出,"哗——"只觉一道刺目的光亮闪过,九毒下意识地用手遮住眼睛,一瞬间,蒙在面上的黑巾骤然而落,九毒心中暗叫"不好",待他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后,一颗心也由急迫而变得冰凉。
"九毒,别来无恙?"万长亭身披毛麾,捏着烟枪站在九毒面前几丈处,而二人四周,则被无数举着火把和弓箭的朝廷卫兵迅速包围。九毒明白,他和连翘已陷入了关乎生死的危机之中。
连翘见到此景愈发骇然,急哭道:"九哥哥别管连儿!你一个人凭轻功是可以逃出去的!"九毒嗔道:"傻弟弟!九哥哥若是那种丢下你兀自逃命的人,今夜就不会到这来了!"
"果然兄弟情深!"万长亭阴笑道,"好小子!你当真是聪明绝顶!咱家可真没想到,你居然会顺藤摸瓜找到这儿来!"
"聪明绝顶的人此刻被生擒了,公公是在讽刺九儿罢!"
"哈哈——若非蓝婴提醒咱家早作防备,咱家今儿晚上还真逮不住你!"万长亭高声大笑,"不过咱家仍觉得奇怪,你既然推出此番乃蓝婴所为,又怎知连翘会在咱家驻地呢?"
蓝婴就是流云,流云就是蓝婴……九毒眉心一沉,冷言讽道:"公公养的爪牙总不敢把我连师弟领去见云座吧!他借毒杀人,岂有不向公公邀功之理?"九毒说着目光骤沉,猛一抬手向万长亭射出一枚铁蒺藜,万长亭侧身一避,不费吹灰之力地躲了过去,但那铁蒺藜"叮"的一声刺向万长亭身后的一个随从,那随从还未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应声倒地。九毒冷冷地一扬嘴角:"此人的刀刃好生刺眼,竟无礼地揭了我的面巾,九儿回他一份厚礼,公公不会介意罢!这铁蒺藜当初可救了公公一命呢!"
"咱家怎会跟你介意?若非如此,倒不是咱家认识的九毒了!"万长亭冷哼一声,面不改色地向身边的侍卫道:"抬下去!"只见那随从的喉咙处深深地卡着一枚铁蒺藜,人早已没了气息,万长亭一瞧全然明白了。
"你恨也解了,接下来就让咱家陪你们玩玩罢!"万长亭白眉一横,眼中骤现杀意,立时挥手令下,只见众精兵举着武器步步逼近九连二人,眨眼间数把锋利的兵刃便架在两人身上,连翘不敢再看那些士兵杀气腾腾的脸,索性将头埋进九毒肩里,整个身体都在不住地发抖。
"连儿别怕,九哥哥一定会救你逃出去的!"九毒紧紧地攥着连翘的手心,凑在连翘耳边轻声安慰道。情急之中,他凝色扬眉,眼神却骤然明亮起来:"万长亭,不如你我来作个交易罢!"万长亭眯着眼睛,忍不住仰头大笑:"如今你二人已是咱家刀俎下的鱼肉,居然还敢跟咱家作交易!"
"有何不可?"九毒俊眉一挑,神色颇为冷静。
"你倒说说,咱家为何要依你?"万长亭点燃烟灯,饶有兴致地笑问。
"公公非依不可,若再横加相逼,必会后悔无疑!"
"此话何意?"
"公公养的爪牙难道没有告诉公公,我那血竭之毒尚有化解之法,可以令中毒之人不死么?!"九毒语气沉稳果断,言语之间竟无丝毫畏惧,"公公无非是想借我的毒去除掉沈犹枫,可公公养的爪牙也太不中用了,还没弄清楚血竭的用法便迫不及待地下了手,白白地给沈犹枫留了条后路,实在是可惜呀!"
"混帐!"万长亭的脸色陡然一变,不禁又惊又悔,他确实大意了,这血竭乃九毒所有,其毒性用法自然只有九毒最为清楚,万长亭对九毒之言自然不可不信,可这九毒又素来灵邪精怪诡计多端,他的话又不可全信,万长亭阴沉的目光盯了九毒片刻,方才冷哼道:"你究竟想要如何交易?"
"很简单……"九毒上前一步,只见他目光如炬,凛然直视着万长亭,言语间字字铿锵,竟无半点商量的余地:"公公放阿连走,我留下来给公公作人质,并告诉公公化解血竭的唯一方法,让你免去后顾之忧。"
连翘大哭:"九哥哥不可以!"九毒回头斥道:"住嘴!"万长亭吐了口烟圈,尖声笑道:"这交易对咱家而言有何好处?"九毒冷然一笑:"如今能替沈犹枫解毒的惟有我一人,你把我挟持在身边,难道不是最为妥当的做法么?我这连师弟半点用处也没有,留在这儿反而容易让天风旗起疑,公公该不会忘了,这儿终究是龙鼎联盟的地盘罢!"
万长亭深吸了口烟,心中暗道:"九毒留在咱家身边倒不失为一箭双雕之策,既避免他与沈犹枫见面而横生枝节,又能直接查探他的身世……至于连翘,哼……"想到此处,万长亭拍掌大笑:"好!咱家跟你交易!"说完他向四周的兵队一抬手,"放了那红衣小鬼!"众士兵立刻收了兵刃,并狠狠地将连翘推了出来,既而又将九毒团团围住,令他再也动弹不得。
"九哥哥!连儿不要!"连翘哭着想冲回去,九毒突然厉声喝道:"阿连!你每次看到流云都以为能见到云座,云座是你这种地位的人能见的么!别再如此蠢笨了!"
连翘闻言一呆,傻傻地定在原地,一时不明九毒此言何意。九毒继续高声道:"李云蓦早看你九哥哥不顺眼,怎会屈尊见你!你被抓到公公这儿,顶多就是被塞进箱子而已,若昨夜你真去见了李云蓦,准挨他一顿鞭子!看你日后还敢不敢去见他!"
连翘静静地听着,九毒这些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让他感到不知所措,可连翘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渐渐明朗起来,九哥哥为何突然提到云座,又为何说我想见云座,难道——就在这一刹那,他的目光与九毒的目光交错,连翘不禁心中一震,只见九毒眼神微动,目光中竟透出无限的坚定与信任,他未发一言,可那眼神似乎是在对自己示意,似乎是在说,连儿,你一定能明白我所说的——连翘一怔,当下恍然大悟,九哥哥……他是让我脱身之后速去见云座,好将一切告知啊!
"罗罗嗦嗦作甚!再不走,公公可要反悔了!"小仑子黑着脸喝道,众士兵也怒目看向连翘,连翘一惊,无奈地泣道:"九哥哥……你保重……"九毒望着他,嘴角刹那浮现出一丝释然却又凄凉的笑意:"连儿,今日之后,你我之间再无任何关系!"连翘哭道:"这是为何啊!"九毒不再多言,双眉一凛,喝道:"还不快走!"连翘无奈,边哭边施展轻功,不舍地回头望了数次,便渐渐地消失在九宵环佩台外。
"九毒,咱家这就跟你好好地叙叙旧!押回去!"万长亭收紧身上的长麾厉声令道,九毒坦然一笑,他并未做任何反抗,随即便被众精兵严押着走进森严寒冷的楼阁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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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坛,正殿深处的畅心阁乃是沈犹枫日常闭关练功的地方,此时阁中立着一方硕大无比的木桶,桶中热气腾腾,水中则泡满各类疗伤之药。沈犹枫褪去衣物,将全身浸于水中,合掌倾尽内力,一面驱毒一面疗伤,但是,他却很难再做到完全的凝神和专注,眼下要控制住完全紊乱的心脉而使自己不至于走火入魔,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内力,而思绪的纷乱却更令他倍感艰难。沈犹枫脑海中不停地闪过诸多的念头,这些念头不断地干扰他的心神,一幕幕汇流成河——不知九毒现在怎样?会不会有危险?明日擂台又会出现何种变故?唐多令是否已经到达名州?自己受伤的事是否已经泄露到了主上那里?苍风在玉藻堂可好……想到这些,他突然心口一震,神智恍惚,胸中气血急迫逆行,面色刹那间由白转青,既而变得乌紫,眼看一口鲜血即将喷涌而出。
结束了么……他不禁暗道。
"哗——"突然之间,耳畔一阵厉风划过,在沈犹枫眼角的余光扫过旁侧之前,一道紫影已如闪电般立于沈犹枫身后,抬手便于掌心凝聚了强大的内力,一个反手重重地拍向沈犹枫赤裸的后肩,沈犹枫只觉一股极其浑厚阳刚的内力正不间断地输入自己体内,他当下凝神运功,顺力而走,两股强力如同新鲜的血液在沈犹枫经脉之间齐头并进相互交合,所到之处披荆斩棘,强势地控制住身体内不断蔓延的毒素,一柱香之后,沈犹枫的脉象心神逐渐趋于平和,面色也红润了起来。
那紫衣人换了左掌继续助沈犹枫运功疗伤,其间未发一言,两人在相互配合了约三个时辰之后,天色已近清晨,那紫衣人才谨慎地收了压在沈犹枫肩上的手掌,强大的内力击起水花阵阵,此时,只听他幽幽地开口,语气竟是异常冷漠:"主上难道没有告诫过风座,心中存有杂念乃是疗伤的大忌么?"
"是本座的疏忽……"沈犹枫长吁了口气,待气息脉象完全平和后,适才缓缓地睁开双眼,转身望向立在身后的紫衣人,不禁莞尔道:"多谢了……阿夙……"
"有何可谢?"紫衣人的态度甚为冰冷,"本座不过是在为龙鼎联盟尽力。"
沈犹枫倒并不见外,淡然笑道:"无论是为了谁,总之,多谢……"
那紫衣人看着沈犹枫,许久不发一言。他与沈犹枫身材相当,一袭华美紫袍裹身,长披风上缀有华丽的深紫色鹤羽,头上戴着狰狞可怖的鬼假面,令人完全看不见他的容貌表情,七尺发丝则如青瀑般流泻于肩,在烛光中闪着荧荧的光辉,他说话不带感情,气质幽冷肃杀,浑身上下都透出拒人于千里的冷酷无情。
这个紫衣人正是龙鼎联盟排行第二的天影旗旗座夙砂影。
"这天下间除了主上,已无人能在单打独斗胜过你我二人,没想到,风座强悍如厮,竟也走到今日这步。"夙砂影冷冷地开口,"可是,即便如此,本座今日与你内力相缠,也依然无法完全地凌驾于你之上。"
"若非你凭借与我旗鼓相当的内力及时相助,此刻我定是经脉俱损,早已神智不清了。"沈犹枫边说边拉过摆放于木桶边的袍子,起身迈出木桶,将袍子横腰披上,回首叹道:"你我比试从未分出过输赢,谁强谁弱根本无从结论,本座如今已近乎废人,你又何必去再去争个胜负?"
夙砂影默然而立,他虽然戴着鬼面,但是此刻,他的目光却似乎穿透面具射将出来,那眼神冷如寒冰,被他注视的一切仿佛都会瞬间冻僵。沈犹枫则不已为意,他擦净身上的水珠,兀自换好衣冠,随后转身傲然一笑,以同样凌厉的目光坦然地迎上夙砂影的冰目,两人对视而立,一个冷洌而霸气,一个冷酷而无情,相较之下,竟然气场相当,难分孰强孰弱。
"龙鼎联盟中天风旗列一,天影旗列二,主上对你我早有结论,本座为何要争?"夙砂影漠然开口,依然不屑相辩,转身便欲离开。
"阿夙!"沈犹枫却猛然叫住了他,顿了顿,正色道:"明日……本座若有不测……"
"风座中了巨毒还能有如此气场,任何担忧都是多余的,明日的擂台我盟定会全胜。"未待沈犹枫说完,夙砂影冷言打断了他的话,"沈犹枫,本座输入的内力仅能助你支撑到明日辰时,你未中毒的假象要骗过其他人尚可,若想骗过主上则是绝无可能,风座好自为之……"
"本座正是因为此事相求。"沈犹枫神色肃然,尽管他知道此言对夙砂影说出来其实毫无意义,但他仍然想要一试,"本座希望你能帮我护住一个人。"
"害你中毒的那个少年?"夙砂影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冰冷的语气中似有嘲讽之意,"风座自身都难保,还有心思去关心不相干的人?"
沈犹枫叹道:"主上,万长亭,唐多令,武林各派都会置他于死地,我如今若想护他,终究是力不从心,明日你若不出手相救,九毒必死无疑,他是因为本座才身陷如此险境,本座绝不可背弃于他!"
"这与我何干?天影旗向来只会杀人,从不救人。"夙砂影冷笑道,"他死了不是更好,待风座毒发身亡,也好有个人陪你。"
"若我说,你是为了龙鼎联盟去救他呢?"沈犹枫骤然凛眉,语气极烈,他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九毒的师父乃是灵予山天门毒圣,你不会不知道此人罢!"
"你说什么?"夙砂影微惊,猛然回过身,头上所戴的狰狞面具在畅心阁灯烛的照耀下显得极其鬼魅,"他师父是毒圣……"
"阿夙,留下他的命,日后便有机会引出毒圣,难道你不想手刃这个主上最痛恨的仇人么?"沈犹枫厉声相激。
夙砂影不动声色地静默了片刻,随后,他扬起肩上的披风,一个闪身化为紫影,眨眼便消失无踪,风坛内外竟再也寻不到他飘渺不定的行迹。
沈犹枫长吁了口气,他吹灭灯烛,缓缓地坐了下来,心中不禁涌上一阵纠结的刺痛。
九毒 上卷 • 龙鼎风云 第十八章 生离 • 决意 (一)
章节字数:7848 更新时间:09-09-25 15:02
一条银鞭划开清晨的雾气直直地劈将下来,李云蓦又怒又急,向围在风坛之外的天风旗众人高声喝道:"休想拦住本座,还不闪开!"
"风座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属下竭力护主,请云座见谅!"天风旗众人面带难色却毫不退让,他们既不敢对李云蓦动手,又不能违背沈犹枫的命令,只得拼命守住殿门,忍受李云蓦飞来的横鞭。
"沈犹枫!你的属下跟你一样固执!"李云蓦连打带骂,终究还是逼近了风坛正殿,见到守在门前的沐怜二风,不禁站住,厉声道:"本座不打女人,你二人别逼本座动手!"
"云座见谅!"沐怜二风互相使了个眼色,二话不说,拔出长剑便攻将过来。李云蓦一怔,当下大怒,遂扬鞭回击,却只使出了半分力,他不打女人,却无法对沐怜二风的剑气视而不见,只得边退边守,边守边骂:"沈犹枫,你若真死在里边儿,本座立刻便走,好去叫那狐狸来给你收尸!"
"嘎——"殿门开了道缝,李云蓦大喜,纵身敏捷一闪,一个迂回旋开了迎面而来的剑风,三两步便跨进殿门,沐怜二风见状深感不妙,也快步跟了进去。
"沈犹枫,你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一整夜派这么多人守在外边,害本座折腾了一宿!你当本座是白痴么……"话未说完,李云蓦的骂声突然哽在喉边,整个人呆了呆,便定在原地。
眼前的沈犹枫玄袍丝冠,一如往日般淡漠闲然,他气色平和地高座在正殿中央的榻上,手里端着茶碗笑望着李云蓦。沐怜二风见状,刹那间又惊又喜——风座当真已无恙了?遂恭然跪下:"属下失职!"沈犹枫道:"你二人先出去,本座有话告知云座。"二风垂首退下,李云蓦方才回过神来,撇嘴疑道:"你真的没事?"
沈犹枫笑道:"云座是想见我伤得起不了床,好享受一下凌驾于本座之上的快感么?"
李云蓦脸一红,啐道:"你这没良心的,枉本座惦记着你的伤,今晨亲自前来探望,你派人守着外面不让人进,究竟何意?!"
"云座一大清早横冲直闯,对我天风旗众人又打又骂,弄得风坛鸡犬不宁,本座是否该先问问你呢?"
"我……"李云蓦一时语塞,只得悻悻地收了幡龙鞭,走近沈犹枫坐下,语气缓和了下来,"你究竟是何意?为何总是要将事情隐瞒于我?如今大战在即,你我二人难道不能共同承担么!"
沈犹枫凝视着李云蓦清俊而执拗的眼神,任李云蓦嘴巴多倔,神经多大条,脾气多臭,他那眼神里终究关不住对沈犹枫满满的信任、依赖和眷恋,沈犹枫不禁心中一酸,轻叹着摇了摇头,"云儿,龙鼎联盟日后还要靠你多费心了,你如此莽撞行事终究是不够沉稳,日后还需尽力改过,有你在主上身边,我也会安心许多。"
"什么日后月后的!你要皈依了还是要升天了!你我二人早已立誓,此生共助主上平定天下,造福苍生,怎么!你想金盆洗手?"李云蓦突然听到沈犹枫叫他云儿,又琢磨这话中之意,心中隐约涌上不详的预感,"沈犹枫,有话便直说,莫名其妙唧唧歪歪的,本座听不懂!"
"就是让你日后好生照顾自己,别总是一副又臭又硬的脾气让本座闹心!"沈犹枫亲昵地拍了拍李云蓦的肩。李云蓦脸一热:"谁让你闹心啊!认识你这么个固执的人,本座才要少活两年呢!"沈犹枫淡然一笑:"今日这嘴仗算你赢了,云儿,时候不早了,你我这便赶赴轩辕台罢!"
李云蓦奇怪道:"你不等那狐狸了?"这时,舞风从内殿悄然而出,轻声禀道:"风座,九毒今辰已随朝廷的兵马先行去了轩辕台。"李云蓦更奇:"他何时跟万长亭一路了!"沈犹枫无声地点点头,凝神看了一眼舞风,转身便走。
"风座……"舞风嘶声唤道,竟满含凄然。沈犹枫回头,只见舞风一双秀美的眼睛里顷刻间漫上水氲。
"舞风,记住本座跟你说过的话。"沈犹枫柔声说完,遂疾步与李云蓦并肩而去,如今天已大亮,东方的晨曦含着初晖投射到风坛深红色的窗棂上,洒下点点光晕,照亮了舞风绝望而悲凉的泪水。
*********
"风云二座到——"一如前日的喧嚣,轩辕台前烽火尽燃,各门各派人声鼎沸正襟而座,无数道目光经意或是不经意地扫向擂台正中高放的湛卢宝剑。
枫哥哥,你究竟如何了……九毒在心中默念了千万次,他此刻已被点了穴道,静静的陪坐在万长亭身侧,目光却在风云二座的身影进入轩辕台后,就再也没有从沈犹枫身上移开,他看着他神态自若地走进比武场地,再昂首阔步地踏上高台,他的步伐沉稳刚毅,一如往日那般充满凛然与霸气,他没有带面具,俊美的面容上竟是神采飞扬,浑身含着肃杀与威严,丝毫看不出曾受过任何伤痛的折磨。
难道枫哥哥已经找到了化解血竭的方法?亦或者根本没有中血竭之毒?九毒怔怔地望着沈犹枫意气风发的身影,一个个念头不停地在他心中徘徊,沈犹枫安然无恙,哪怕只是表象,竟让心如死灰的九毒顷刻间惊喜异常,能再见他意气风发地出现在眼前,即使下一秒自己被乱刀砍成肉酱,终究也无憾了。
万长亭冷眼看着沈犹枫,不禁疑心万分,怒火中烧。沈犹枫和李云蓦走到万长亭身边停下了脚步,李云蓦施然一笑:"公公猜测今日谁会胜出呢?"万长亭压住心中的怒火,扬眉笑道:"咱家但愿龙鼎联盟能旗开得胜。"说完,他瞥了一眼身旁的九毒,只听九毒淡然道:"九儿今日愿陪公公观战,望两位旗座恩准。"李云蓦蹙眉道:"你真是玩心不减,出了岔子可没人护你!"
"诶——咱家身边精兵甚众,你们还怕他伤了不成?"万长亭意味深长地笑道,"今日最精彩的夺剑之战,这小子非要跟咱家赌个一二,咱家便留他在身边观战,也好找个有趣儿的伴说说话。"李云蓦见沈犹枫并未反对,加之九毒平日里玩心甚重,谁管得了他?如今大战在即,李云蓦却也并未在意,点点头便向自己的观战席走去。
沈犹枫凛然立在原地,他始终没有看万长亭一眼,他所有的目光都静静地投射到九毒的双眸之中,那目光既似火一般的灼热与刚烈,又如水一般的淡然与柔和。
此时无声胜有声,哪怕不发一言,他们心中依然明白。
小狐狸,枫哥哥暂时不能守在你身边了。
枫哥哥,九儿此刻也不能陪在你身边了。
一刹那,在这深深的对视与默契的心语之间,两人不禁眼神微动,唇边竟同时浮上一抹心意相通的笑意。
枫哥哥,你恨不恨九儿?
不恨。
那你信不信九儿?
我信。
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信么?
我都信。
为什么?
因为值得。
无声地笑意在九毒倾城的面容之上绽放湮开,他灵动的双眸中渐渐地漫过一层雾气,刹那间美丽异常,这未曾说出口的心语已经透过沈犹枫的目光深深地扎进了九毒的心底,也在一瞬间驱散了他所有的委屈与悲戚。
沈犹枫收回目光,凛然回到属于他的观战席。万长亭脸色阴沉,向九毒低声斥道:"你将血竭的解药给了他么!"九毒施然一笑:"九儿整夜都呆在公公身边,公公此问为哪般呀?"万长亭怒道:"那他毫发未伤,又作何解释!?"九毒撇嘴一笑:"那得问问公公栽培的爪牙究竟是怎么替你办事的呐!"万长亭长袖一挥:"哼!沈犹枫若不死,咱家就先要了你的命!"
"那公公可要快些动手,想要九儿命的人多着呢!"九毒不屑地一笑,不再言语。万长亭沉着脸寻思道:"这小子是笃定了咱家暂时不会杀他,好!咱家就让你再多活两个时辰,今日咱家一不做二不休,让你们统统下黄泉去祭奠先帝!"
吉时已到,李云蓦凛然上前,指着龙鼎上安放的湛卢宝剑,朗声道:"各位,今日乃是武林大会的最后一场比试,这把让天下英雄趋之若骛的湛卢宝剑已在此架了三日,这场比试诸位以夺剑为目的,各展所长,谁最后能够力压群雄并夺得宝剑,谁就是武林盟主,湛卢宝剑亦归他所有!"
"战——战——"台下众人举起手中的兵器,齐声喊道。
"比武开始——"李云蓦揭开裹在湛卢剑上的大红锦缎,退至一旁,台下各门派顿时蜂拥而至,刀光剑影,铿锵厮杀,个个都动了真本事。
一个时辰之后,擂台上下已是死伤无数,却仍旧挡不住各路人马想要夺得宝剑的野心,几番争斗之后,湛卢宝剑终于落到了霹雳教教主杜三通的手上。
经过这两日的争斗交锋之后,原本有能力一决高下的五刃世家、玉藻堂和八声帮都先后退出,剩下的帮派如青裟门等也是非散即伤,仅剩下几个平日里声势张扬却实力不济的帮派,霹雳教便是其中之一。
李云蓦转头向沈犹枫笑道:"你我谁先上?"沈犹枫笑容一敛:"一起罢!"话音未落,两人并肩飞出,纵身劈空而下,李云蓦刷刷两鞭便将杜三通手中的宝剑紧紧缠住,沈犹枫当下手持长剑,势如破竹般凌空直捣杜三通腰腹,这长剑对沈犹枫而言,虽然不似湛卢剑那般已经被他使用得人剑合一,可是,眼下这长剑却是唯一的胜算。那湛卢剑需要异常深厚的内力才能驾御,沈犹枫内伤未愈,唯有借用普通的兵刃进行挑战,才不至于因消耗内力而导致体内巨毒突发。
"嚯——"擂台上下的众人见风云二座终于亲身上阵,不禁频频惊叹,仅仅几个回合,杜三通便被这两个年轻的旗座联手施了个下马危,若是换了别人,就是再修习十年武功也未必能做得到。杜三通在江湖上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教主,如今在众人面前被将了一军,心中十分不甘,加之他夺剑心切,不禁乱了阵脚,在枫云二座的夹攻之下步步后退,又战了几个回合,他竟然顾不上攻守了,索性将湛卢剑抱在怀里,任由枫云二座攻势如虹,他就是死死得抱着宝剑不肯松手。
"杜教主,你可真是要剑不要命啊!"李云蓦脱口讽道,"你们霹雳教不是自称天下第一神教么,你倒是神给本座看看呐!"
"神神,神,神……"杜三通又羞又急,他本就有些结巴,这情急之下更是吐字不清,半句也说不出来,反正铁了心硬扛,就是死皮赖脸的抱着湛卢剑不放手,完全没了一个教主应有的风度,台下众人见了他这般无赖滑稽的行径,纷纷忍俊不禁。
"嘻!世上居然还有这等功夫,果然乃天下第一神教!"九毒在看台上咯咯直笑,忍不住朝着擂台高声戏道:"喂——杜教主!你使的是'无赖神功'罢!招式就叫'死也不放手'!"
九毒话音刚落,众人顿时爆发出震天的笑声,各路英雄笑得前仰后合。
万长亭也忍不住冷笑起来:"所谓蠢人自有蠢人福,不出三招,必有救兵。"
九毒目光一黯,这阉奴又在玩什么花样……
那杜三通被枫云二座逼到擂台后的峭壁边依然不肯放手,沈犹枫笑道:"杜教主,你若放手,我二人绝不再相逼,立刻送你回去继续做你的教主。"
"本,本教主……要,要是……不不,不放呢!"杜三通像抱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抱着湛卢剑,瞪着沈犹枫却依然死鸭子嘴硬。
沈犹枫笑意更甚:"那可对不住了,劳烦教主好生下去歇着罢!"
杜三通还没来得及回味沈犹枫话里的意思,只觉双脚踏空,整个人轻飘飘地坠了下去,原来他被逼到峭壁边,再移半步整个人便会跌下去,可这教主眼里只有剑,哪里能察觉到自己的处境?这半步向后一踏,他便连人带剑跌了下去,在下落的当口不禁双臂一松,那湛卢剑竟刹那被李云蓦的鞭子缠上,李云蓦手抖鞭落,湛卢剑便稳稳地落回沈犹枫手中。
眼看杜三通一声惨叫跌下峭壁,众人皆以为他此番定是凶多吉少,却突然从半路杀出一道人影,那人速度极快,三步便追至峭壁边,纵身一跃,眨眼便拉住了杜三通的袖子,当下足尖踏风,携着他以精湛的轻功飞快地在峭壁上行走,再下一秒,两人自下而上,一个回旋,稳稳地站回了擂台正中。
众人惊呆了,如此精湛的武艺,会是何人?只见那人收了招,傲然一甩袖子,威然立于擂台中央,众人这才看清楚,顿时一片哗然。
"恩人哪——"杜三通扑通一声跪下,朝着此人倒地便拜,"唐庄主救命之恩,三通此生……"
"罢了!你走罢!"那人冷冷地一挥手,肃然令道,杜三通不敢再多言,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战战兢兢退下擂台。此时擂台上对峙着的三人,无疑让众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与压迫。
"您果然还是来了。"沈犹枫谦然一笑,与李云蓦互换了个眼色,只听两人垂首敬道:"晚辈见过唐庄主。"
九毒适才豁然,不禁瞄了一眼万长亭,原来万长亭所说的救兵便是五刃世家的庄主唐多令,可是,他是如何知道的?
"你二人对杜三通步步相逼,莫非料到老夫会出手相助么?"唐多令厉声质问,他人到中年却丝毫不见老态,整个人衣着朴素,眉目清朗,纵然言语态度颇为严厉,却不会带给人厌恶之感,这是一个声名与威望不输给墨台鹰的人,南方武林素来以他马首是瞻。
李云蓦笑道:"这擂台若迟迟不见庄主现身,那我二人即便胜了,也难免会被世人诟病,说龙鼎联盟胜之不快。"
唐多令冷言道:"老夫与龙鼎联盟素不相往来,你龙鼎联盟与阉贼万长亭狼狈为奸,早已为五刃世家所不齿,如今这所谓的擂台不过是出鸿门宴,区区一柄湛卢何以能令五刃世家失了风骨,沦为争名夺利之众?!"
果然尖刻又迂腐,顽固却又直率……李云蓦笑着插起双手,暗自叹道。沈犹枫却毫不在意,淡然笑道:"唐庄主不愧为淡泊名利之人,难怪在南方武林甚得人心,不知唐庄主今日前来所谓何故?"
唐多令陡然目光一黯,浑身骤现凌厉之势,高声喝道:"老夫是来向尔等要人的!"
"交人——交人——"台下顿时喊声震天,不知何时,五刃世家的数千弟子均奔赴轩辕台,与龙鼎联盟的护卫相持不下,足足占据了轩辕台半壁河山。
唐多令的语气愈加凄厉:"短短三日,玉蝶在龙鼎联盟狱中离奇而亡,犬子也是在龙鼎联盟的地盘上离奇失踪的,老夫难道不该向龙鼎联盟要人么!"
"唐庄主,人可以随意救,话可不能随便讲。"李云蓦朗声道,"玉蝶夫人刺杀朝廷重臣,实乃畏罪自杀,朝廷并未将此事连坐到整个五刃世家已是万幸,庄主怎的来找龙鼎联盟要人呢?"顿了顿,李云蓦继续道:"至于唐公子,龙鼎联盟供他吃供他喝,可这大少爷一直是由朝廷的精兵在秘密监视,若贵公子真有什么差池,也并非龙鼎联盟所为罢!"
"休要狡辩!老夫与玉蝶恩爱数年,怎会不了解她的为人?她岂是会畏罪自杀之人?!龙鼎联盟随随便便贴个告示便算公布了真相,老夫不禁要问,尸首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罢!"
沈犹枫暗道:"想不到这唐庄主对舞风倒真是情深意重,他日后倘若知晓了真相,想必也会原谅舞风所为吧!"
唐多令越说越怒:"据老夫所知,犬子唐青羽在失踪之前仅见过一人,此人乃是你龙鼎联盟之人,羽儿失踪前曾与那少年有过争执,客栈掌柜亦可作证,尔等有何解释?"说完,他一挥长袖,凛然上前三步,直指看台上的九毒,高声喝道:"老夫便要亲自问问他,我家羽儿究竟身在何处!"
九毒坐在看台上听得一清二楚,但此刻他被点了穴道,全身无法动弹,只听唐多令道:"若龙鼎联盟现下交不出玉蝶和羽儿,就交出那名少年,让老夫带回去审问,此番老夫便不再纠缠。"
五刃世家的众弟子趁势齐声高喊:"交人——交人——"
李云蓦沉着脸看向沈犹枫,只见沈犹枫剑眉深锁,今日的局面他早有所料,只是他没想到所处的境地会如此被动,他若不中毒受伤,那一切便可化被动为主动,现如今,面对先声夺人的五刃世家,龙鼎联盟为保大局,只能以退为进,但这一退,就必然要牺牲掉九毒,可是……他做不到……
牺牲九毒,他沈犹枫做不到。
"交人——交人——"台下喊声愈发尖锐急促,南方武林那些败下阵来的帮派见此情形,竟然纷纷加入了五刃世家讨伐的行列,如今南方武林三大帮派,他们唯一有实力依靠和追随的,亦只有五刃世家了。
万长亭坐在看台上,顿时笑得异常诡异:"九毒,这龙鼎联盟你怕是呆不下去了,如今你是愿意跟着咱家呢,还是愿意从了五刃世家呢?"
九毒似乎没有听到万长亭阴冷的笑声,他所有的心思皆在沈犹枫身上,因为现在作决定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沈犹枫。
"如何,交还是不交?"唐多令沉声道,眼中闪过不耐之色。
"沈犹枫……"李云蓦欲言又止,于情,他知道沈犹枫一定不舍,可是于理,九毒眼下必须承担代价,只听李云蓦低声道:"若九毒是清白的,交给唐庄主问问又何妨?五刃世家一代名门,当不会为难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年罢!"
枫哥哥,你交我出去,交我出去啊——九毒心中甚急,他迫切地希望沈犹枫能够交他出去,如此一来便能缓解龙鼎联盟的燃眉之急,既然自己无论如何也难逃此劫,他便做好了准备去承受,可是他心里依然有个声音在盘旋,枫哥哥是不愿意交出我的,因为,即便九儿甘愿犯险,他也从未让我受过任何屈辱和伤害。
"究竟交还是不交?"
"交人——交人——"
"沈犹枫,你还犹豫什么……"
"交人——交人——"
"收声!"沈犹枫突然厉声喝道,擂台上下顿时安静了下来,在沉默了片刻后,沈犹枫终于抬起星目,粲然迎向唐多令锐利的目光:"唐庄主想要带走九毒,可以……"
嚯——众人哗然。九毒闻言,终于长吁了口气,脸上掠过一抹释然的笑意,枫哥哥,我终于可以还你的情了。
"不过……"沈犹枫紧接着却又厉声道,"晚辈有个条件。"
"你说!"
沈犹枫决然一笑:"前辈要赢了我才行!"
"什么?"唐多令有些诧异。
"九毒是天风旗的旗众,您要带走九毒,得先赢了我这个风座才行,否则,本座是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的。"沈犹枫施然道。
九毒心中大动,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或许是喜忧参半,不禁深叹了口气,幽然道:"你既如此待我,我已别无所求,可我……真的不值得你这般付出……"
李云蓦紧锁着双眉,他已然明白了沈犹枫的目的,此番与唐多令一战势必难免,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九毒,也是为了盟中大业,他们太清楚不过,龙鼎联盟惟有在天下人面前胜了五刃世家的当家,日后,他们才能真正地巩固自身在江湖中的地位,才能真正地让武林所有门派归于一统,才能真正的让江湖豪杰唯龙鼎联盟马首是瞻。
虽然这一战,来得比预料中更早。
"你真要跟老夫比试?"唐多令眉间似有笑意。
"是,若晚辈赢了,还请唐庄主不要再加为难,至于玉蝶与唐公子之事,晚辈答应您,假以时日,定会给唐庄主一个满意的交代。"
"唔……好狂妄的年轻人!"唐多令不禁点头大笑,"你虽然狂妄,老夫倒甚感欣赏,方才你若真的轻易就交出那个少年,老夫反倒会蔑视于你,哼……想不到龙鼎联盟竟有你这般血性之人。"
"唐庄主过奖了,还望手下留情。"沈犹枫后退半步岿然而立,"嗖"地拔出手中的湛卢宝剑,朗声道,"出招罢!"
李云蓦退到一旁,心中担忧更甚,沈犹枫若凭湛卢宝剑应战自然胜算不小,可是,沈犹枫如今的状态能够驾御么?万一……李云蓦的担忧也正是九毒的担忧,沈犹枫所中血竭之毒已经让九毒几近绝望,虽然此时的沈犹枫看上去与未受伤时并无二致,但是在与唐多令缠斗之后呢?在用湛卢剑耗尽内力之后呢?唐多令并非平凡的对手,湛卢亦非普通的宝剑,而血竭更非寻常之毒啊。
就在九毒烦扰不堪,李云蓦双眉紧锁,沈犹枫欲全力相搏之时,龙鼎联盟以及各大帮派都未曾察觉,惊天的凶险正在一步一步地逼近他们,相较之前的争斗比试,这一次,向众人袭来的却是覆灭性的残戮与诛杀。
九毒 上卷 • 龙鼎风云 第十九章 生离 • 决意 (二)
章节字数:6675 更新时间:09-09-25 17:53
五刃世家素来以精妙的兵刃而闻名,他们不仅能造出天下最锋利的兵器,还擅长将各类兵器使得变幻莫测,唐多令自然是摆弄兵器的翘楚,眼下见沈犹枫以湛卢剑邀战,不禁大笑道:"甚好,今日老夫便用五刃世家的'千变灵鸟'来会会这湛卢剑罢!"
唐多令精通天下兵器,可是他却没有天下人那般对神兵利器趋之若骛的狂热,他向来只对五刃世家的兵刃报有敬意,这不仅是由于他清高而迂腐的个性,也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兵刃有足够的自信,"千变灵鸟"乃是他耗费了十年才研制而出的杰作,在五刃世家,众弟子见"千变灵鸟"如见庄主,早已将其拜为镇庄之宝,惟有获得唐多令首肯的弟子才有机会见其风采,刚入室的弟子对"千变灵鸟"是根本无缘得见的,现下唐多令竟然以"千变灵鸟"在众人面前应战,可见他对沈犹枫不仅没有小觑,反而将其视为真正的对手。
沈犹枫凭借湛卢剑气使出的"凤凰三诀"重在虚实难辨,而唐多令的"千变灵鸟"重在变幻莫测,双刃相接竟实力相当,瞬间便缠斗了几十招,一时竟难分胜负。沈犹枫暗道:"我身中巨毒,全凭阿夙助我的内力才撑到现在,眼下必须速战速决,绝不可恋战!"当下剑眉斜飞,旋身避过唐多令手中的大镰,凝神挑起一剑"彩凤摆尾",那湛卢剑当真奇妙,剑花瞬间光芒四射,由刚化柔,仿佛一只硕大的彩色凤凰游弋而来,绝尘之姿令人眼花缭乱,柔美中却满含杀气,呼啸着眨眼便将唐多令使来的攻击化为虚无。
唐多令也不禁赞道:"好招式!"话音未落,他手中的大镰却刹那变了形状,化身为钩,朝着沈犹枫嘶鸣而来,沈犹枫弹剑一避,那钩又变成金间,再一眨眼,却又散开为飞链,沈犹枫挥剑破了飞链的纠缠,那链又顿时变幻为环,旋转着向沈犹枫圈来,沈犹枫反身跃至大鼎之上,只听风声骤起,湛卢剑与他人剑合一,瞬间凝结成一道无形的气墙,"砰"挡住了巨环的攻击,沈犹枫趁机破空而出,一招"金凤展翅"横剑劈下,那气墙立时碎成一片片锋利的飞刺,直逼唐多令而来。
唐多令凝色急避,巨环顿时变化成盾,虽挡住了飞刺的攻击,却使唐多令不得不退攻为守,"果然有两子!看来老夫非用全力不可了!"言语间,那盾又变成长戟,以极快的速度刺将过来,直探沈犹枫下颚,转眼戟又化成矛,那矛尖分裂成两道尖刃,又生生地变成了叉,沈犹枫的身形倒是极其敏捷,在唐多令的兵刃瞬息万变的快攻之下,他竟沉稳应战,以虚化实,纵然那"千变灵鸟"怎样多变却也耐他不得。两人缠斗了两百招后,沈犹枫突感气息越来越重,心中顿觉不妙,内力即将耗尽,若再不赶快决出胜负,一旦内力尽失,气血逆行,那自己不仅再也没有取胜的机会,还会瞬间毒发,至此成为废人……
"年轻人何以如此心神不宁?"唐多令轻哼道,沈犹枫一瞬间的走神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也正因沈犹枫这刹那的走神,使唐多令逐渐占了上风。又拆了百余招,沈犹枫的喘息愈发厉害,经过如此紧张的缠斗,他几乎已用尽了全力,唐多令招招紧逼无疑加快了他内力的流失,一旦失去了强大内力的控制,血竭的毒性便会喷薄而出,瞬间侵蚀经脉五脏,后果将不堪设想……
"枫哥哥的身形慢了下来,莫非是因为体内的毒……"九毒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沈犹枫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的双眼,眼下见沈犹枫不断急喘,步伐渐乱,似乎是在拼全力忍耐,九毒心中纠结得快要裂开了。
"不行!我绝不可在此输掉!即便赌命,我也定要赢了这场比试!"沈犹枫喘着气,拼命让自己专注冷静下来,直到脑海中仅剩下这唯一的念头,"我一定要赢!"
"年轻人!受死罢!"唐多令的飞刀转眼变为利箭,"嗖"一声离弦飞来,竟是追魂夺魄。
千钧一发之际,沈犹枫毫不迟疑的,几乎是在刹那便作出了一个足以改变他一生的决定——倾尽最后的力气使出"凤凰三诀"最后一式"神凤祭天"。
哗——漫天剑花幻化成一尊全身闪着玄色光亮的凤凰,它高贵地昂着头,拖着华丽的黑色羽翼直冲九天,眨眼间抖落下宝石般的眩目光晕,虚幻若梦之间,它盘旋而下,顷刻与沈犹枫合为一体,"嗷——"这尊绝色的鸟中帝王,驾御着玄色闪电般的肃杀和决意,狠狠地扑向面前的对手,也就在同时,从唐多令手中飞出的夺魂箭亦深深地刺进了沈犹枫的胸口。
枫哥哥——这是沈犹枫倒下之前所听到的最为清晰的呼喊,至此之后,一片寂静。
"风座——""庄主——"隐约有人在喊,轩辕台上下突然由寂静变得骚动,又由骚动变得喧嚣……
沈犹枫躺倒在擂台上重重地喘着气,目光却幽幽地望向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耳边好吵,真的好吵,我……胜了么?
"年轻人……咳咳……"唐多令的声音从不远处断断续续的传来,虽然颤抖着却极其肃然,"你身中巨毒却能与老夫相较三百余招……老夫今日亦终于得见能够真正达到人剑合一之境界的人……咳咳……虽然最终……你我皆身受重伤……可是老夫输得心服口服……咳……年轻人……你胜了……老夫自当遵守承诺……"
沈犹枫静静地听完这番话,心中所有的包袱在顷刻间卸下了,干裂的唇角渐渐地浮上一丝释然的笑意,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结束了……握在手中的湛卢宝剑似乎变得很轻很轻,那一瞬间,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眼前的天空骤然亮了起来,连伤口也不再疼了,远处似乎站着一个朦胧的影子,朝他伸出了手——
枫儿……来……来呀……
爹爹?是你么……
他感觉自己突然变得好小好小,小到只是一个天真烂漫的无知幼童,那一年,他三岁,却是最后一次见到沈犹信。
枫儿,你知道在爹爹的《梵天剑谱》里,最厉害的是哪一招么?
知道!爹爹说过,叫"神凤祭天"……
枫儿真聪明,不过枫儿要记住,等你长大了,绝不能轻易地就使出这招。
枫儿不懂……
等你长大了便会明白,这世上有种招式,我们一生只能施展一次,因为一个人,一生只会真正的爱一次……
只会爱一次……只爱一次……爱一次……爹爹……你别走……别丢下枫儿……爹爹……
小小的孩童慌忙伸手去抓,幻象却在一瞬间消失了,耳边隐约有风拂来,柔柔的,很真实。
"枫儿……"亲切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声唤道,一双强有力的手重重的按上自己的后背,暖暖的轻轻的,有股热流在不断地输入自己已经变得极轻的身体。
"沈犹枫!你这个没良心的!赢了就想死掉么!给我醒过来!不准死!主上!他到底如何了!"
喳喳呼呼的,是云儿,沈犹枫心中一笑。
"枫儿内力尽失,元气俱损,五脏六腑皆为巨毒所腐……为师只有不断地为他输入内力以护住他的心脉……否则将难以救治……"亲切的声音骤然变得威严,威严却又颤抖着,是师父,沈犹枫安了心。
"云儿,立刻下令戒严轩辕台,不得出现任何干扰枫儿疗伤的变动,为师必须立刻运功取出枫儿胸口的夺魂箭,方才能给枫儿进行下一步救治!"墨台鹰厉声令道,果决得不带一丝犹豫,随后,他凑近沈犹枫耳边,轻声道:"枫儿……为师来迟了一步,是为师的错……你且忍耐,为师一定会治好你的伤!"
师父……沈犹枫在心中轻念道,您可知道,徒儿之前见到爹爹了么……
"枫哥哥!"一声急唤顷刻闯入心神,"墨台盟主!不可贸然取箭!"
谁?是九儿么?
"墨台盟主!血竭之毒遇鲜血即溶,若贸然取箭造成大量失血,定会加重毒性蔓延,到时恐怕……"沙哑的声音,急迫的语气,是九儿。
"你说什么?"墨台鹰陡然面色大沉,厉声喝道,"你说枫儿中的是血竭!"
九毒紧咬着唇,凄然点了点头。
"妖孽!是你下的毒?!"李云蓦闻言怒到极至,更痛到极至,不禁凄然斥道:"血竭……血竭!你用对付谈孤雁和谈安的血竭来对付沈犹枫!好!好啊!小狐狸,他为了护你连命都不要,你却是这般无情无义!这般无情无义!"
九毒默默地立着,任由李云蓦的怒斥一声声地扎在心里,他却始终不辩一言。
"盟主!我等请求诛杀这个加害风座的奸细!"龙鼎联盟的众多盟众终于知晓了沈犹枫中毒的实情,不禁勃然大怒,纷纷举剑讨伐,恨不得将九毒碎尸万断,"杀了他!杀了这奸细!"
"你究竟是何人!说!"李云蓦厉声质问。
面对众人的讨伐与质问,九毒依然沉默不语,他不再争,不再辩,那苍白的面容上早已失去了所有的光亮,片刻后,他微微动了动唇,声音从齿间飘出,竟是心如死灰:"若杀了我能解你们心头之恨,若杀了我能救回沈犹枫,你们便动手吧……"
傻瓜,你为何不争?为何不辩?沈犹枫心中一纠,他清楚地知道发生的一切,动了动嘴角,却发不出声音。
"盟主!杀了他!杀了他!"盟众的情绪如爆发的火山,竟是恨到极至。
墨台鹰眼里寒意密布,却始终未发一言,他将怀中的沈犹枫小心地交给李云蓦,然后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近九毒,走到相隔咫尺的地方,他停下脚步,任由四周膨胀的杀意肆虐,他凝神打量起眼前这个苍白柔弱的少年——正是这个少年,让枫儿毫不犹豫地将盟中大印赠予他,让枫儿身中巨毒却不肯告知主上,让枫儿在这个擂台上甘愿赌命……
暴怒的盟众们见到盟主此举纷纷怔住,他们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多言,墨台鹰细细地打量着九毒,打量他的轮廓,他的神态,他的气质,墨台鹰脸上的表情逐渐复杂起来——
信王……墨台鹰的脑海中刹那闪过另一个人朦胧的样貌,顷刻间便与九毒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墨台鹰双目一亮,竟突然恍了神,"信王……"心底依稀有个声音游丝一样地飘过,"龙泪竹已经离开十七年了……"墨台鹰蹙眉,这才猛然回过神来,"不……他不是……"
九毒怔在原地,他本已准备好了受死,却迟迟不见墨台鹰动手,又见墨台鹰凝神看着自己,脸上的神色让人难以捉摸,九毒心中茫然起来。
"你便是九毒?"墨台鹰突然开口,语气冷若冰霜。
九毒无声地点点头。
"本侯问你三个问题,你若如实回答,本侯便信你所言。"墨台鹰眉心一沉,冷然道:"第一,枫儿所中的血竭可是你下的?第二,你师从何门?第三,你双亲是何人?"
九毒一心求死,当下并未作任何思索,只见他薄唇微动,淡然道:"九儿未对风座下毒,无门无派,也无双亲。"
墨台鹰锐利的目光冷冷地盯着九毒已然绝望的双眸,气氛顿时异常沉重,四周浓烈的杀意几乎一捅便破,墨台鹰不发一言,突然,他猛地抬起右手,一个反掌便向九毒的天灵盖狠狠拍下——
"师父!"一声沙哑地嘶喊让墨台鹰内力齐聚的右掌顷刻间停在了距离九毒的天灵盖仅仅一寸的地方,墨台鹰冷冷地收掌转身,凛眉看着重重喘息的沈犹枫,既愤怒又甚感痛心。
九毒凄然迎上沈犹枫迫切而焦灼的目光,沈犹枫终于发出了声音,却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巨痛,突然"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
"枫儿!"墨台鹰急步踏回,双掌运功再次拍向沈犹枫已然湿透的后背,沈犹枫强忍住痛苦,轻声道,"请师父答应……让徒儿与九毒……私下说句话……"
墨台鹰心中甚痛,厉声道:"为师不答应!"
"师父……您就当……这是徒儿……最后的请求……"
墨台鹰扶着沈犹枫颤抖的后背,凄厉地瞥了一眼已然生无可恋的九毒,他知道自己终究是阻止不了,遂深深地叹了口气,运功压制住沈犹枫紊乱的气息,默默地站了起来。
沈犹枫轻唤道:"九儿……你过来……"
九毒走近他,一步,又一步,再一步,每走一步,都沉重得仿佛下一步就再也抬不起来,心在纠结,在挣扎,在淌血,沈犹枫伤有多重,九毒的心便有多痛。
终于,他走到他身边,颤抖着靠近他,颤抖着跪下来,颤抖着望向他,颤抖着张开毫无血色的唇,颤抖着嘶声道:"……对不起……"眼前刹那模糊了,有什么东西涌出了眼眶,又顺着脸颊流到唇边,苦涩的,是泪。
"你哭了……"沈犹枫吃力地伸过手去,颤抖着抚上九毒的脸颊,食指顺着泪痕轻轻地滑到他唇边,又轻轻地替他擦去,柔声道:"第一次见你哭……不乖……"
九毒凄然凝视着沈犹枫布满血丝的眼睛,又一行眼泪倾泻而下,晶莹的泪珠滴到沈犹枫的食指上,溅开,紧接着又是一滴,再溅开……沈犹枫爱怜地望着九毒,这一刻,他无法按捺住心中的悲伤,亦无法割舍下这份陪伴了他许久的至爱,顷刻间,他忍痛张开双臂,紧紧地将九毒满是泪痕的脸揽上自己的肩膀。
"呜……"九毒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悲戚,泪水在眨眼间奔涌而出,他紧紧地环着沈犹枫的双肩,脸颊紧贴着沈犹枫的锁骨,闭上双眼,任由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横冲直撞,肆意流淌。
"枫哥哥……你恨不恨九儿?"声音已然沙哑。
沈犹枫宠溺地一笑:"不恨。"
"你……信不信九儿?"
"我信。"
"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信么?"
"都信。"
回答至此,问的人却早已泣不成声。站在一旁的墨台鹰沉声一叹,背着袖子转过身去。李云蓦湿了双眼,拳头早已将腰间的幡龙鞭攥成一团,他咬着唇,扭头不忍再看。
"九儿……"沈犹枫轻拍九毒的背,贴在他耳边悄声道,"你来为我拔去夺魂箭……"
九毒呆住,顷刻间,脑海中一片空白。
"来罢……为我拔箭……"沈犹枫扶起他,下意识地抚上自己被夺魂箭深刺的胸口,声音极低,却极其坚定,"我只要你……为我拔箭……"
九毒的脸色苍白如纸,除了绝望地摇头,他再也没有力气去做任何事。
"此箭不除……便再无生的可能……若冒险拔出……尚还有一丝希望……"沈犹枫吃力地捧起九毒的脸颊,目光如湖水般透彻,亦如峭壁般坚韧,"你能做到……我信你……"他说着,用力拉过九毒不住颤抖的右手,又用力放到自己受伤的胸口上,"来……拔出它……"
九毒浑身几乎都僵了,惟有那只放在沈犹枫胸口上的手在剧烈的颤抖,恍惚中,他颤抖的手碰了碰那根露在外面的箭尾,手指立刻紧张地弹开,纠结着顿了顿,他再次颤抖着伸过手去,试探着想要握住那箭尾,却又惶惑地缩回来,犹豫不决之间,沈犹枫却愈发难受,他面如紫金,身体冰冷,衣袍早已湿透,全身上下汗水和血水融在一起,若再耽搁下去终将延误最佳的时机……
九毒已是全身冷汗,这短短的片刻之间,他却仿佛度过了千年,眼见沈犹枫受尽折磨,他知道自己不能够再犹豫下去,纵然再害怕再痛苦,亦必须去承担。
你能做到,我信你——九毒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双手停止颤抖,双眉一凛,紧握住深刺在沈犹枫胸口的夺魂箭,然后,他坚定地抬起双眸,虽满面是泪,却异常决然:"你我都不愿做无情之人,所以今日要承受如此的痛苦与折磨……"他说着,薄唇刹那吻上沈犹枫的嘴角,"可我不信命……"唇齿相依,苦涩的味道淡淡湮开,"若今生……命运让你我历尽艰难……"柔软的舌尖含着不屈从命运的执拗与骄傲探将进去,"即便化成了灰……我也绝不认输……"灼热的唇舌与沈犹枫冰冷的唇舌深深纠结,肆意缠绕,将爱,一点,一点化进了彼此的心底,"你生……我陪着你……"化开了伤口的毒,化去了心中的痛,取而代之的是无惧生死的痛快决意,"你若死了……下黄泉我也陪着你!"
"刷——"一道刺眼的银光划过,九毒猛然抽出刺在沈犹枫胸口的利箭,在最后一个亲吻的瞬间,他拔出了那支沾着鲜血的夺魂箭,既快,又狠,更绝,不留任何犹疑的余地。
"唔……"沈犹枫沉沉地呻吟了一声,在九毒的唇离开自己的瞬间,口中鲜血喷薄而出,身体的痛苦却再也不似先前那般沉重。
"枫儿!"墨台鹰大惊,一个箭步上前,反掌用强大的内力护住沈犹枫的心脉,李云蓦即刻撩开沈犹枫的上衣前襟,只见沈犹枫胸口靠近膻中穴的位置有个拇指大的窟窿,已然血肉模糊,李云蓦忙为他洒上止血化瘀的伤药,待确认那伤口并未血崩之后,方才回头向九毒斥道:"你怎能如此冒险!"
九毒未语片言,他疲惫地站起身,任嘴角流下一道鲜红的血痕,他只淡淡地抬袖擦去,见沈犹枫胸前的伤口并未失血,他垂首看了一眼自己手中已全部取出的夺魂箭,不禁如释重负地长吁了口气,红肿的眼角终于染上一丝释然。
沈犹枫喘息着,缓缓地抬起眼睛,目光柔和地投向九毒——
深陷绝境却依然缠绵的深吻,早已将彼此的决意毫无保留地交付对方,既然心意相通,又何需多言?
你能做到,我信你……沈犹枫紧锁的眉宇间刹那湮开了无尽的笑意。
九毒 上卷 • 龙鼎风云 第二十章 未央 • 兵乱 (一)
章节字数:8026 更新时间:09-09-27 15:06
五刃世家的车马在回名州城的官道上一路狂奔,再行半里地,他们便能完全走出轩辕台,去投奔位于轩辕台与名州城中间的汀菽客栈,由于唐多令身受重伤,疗伤的时辰便片刻也耽搁不得,加之方圆数里外皆是荒野,未免遭遇不测,五刃世家众弟子神色肃穆,警觉地护着唐多令的车辇纵马急驰。
天色忽然暗了下来,四周的空气变得沉闷异常,原本晴朗的天空霎时间乌云密布,远处依稀传来轰隆隆的雷声,眼看便有暴雨将至。
"吁——"领头的两名弟子高声勒马,突然停了下来。
"前方何事?"后面的人马急问,却未见前方有话回报。
唐多令坐在车辇之中,一面运功疗伤一面吩咐弟子前去打探,他面色青紫,嘴角留有血痕,看上去极其难受,想必沈犹枫的"神凤祭天"是重伤了他的七经八脉,眼下除了找个安静的地儿悉心调养,别无他法。
"禀……禀报庄主……大……大事不妙!"前去打探的两名弟子气喘吁吁地奔了回来。
"何事如此惊慌?"唐多令皱眉道。
"前……前方……全是朝……朝廷的兵马!"两名弟子脸色煞白。
说话间,前方又有数名弟子奔来,焦怒道:"庄主!朝廷的兵马拦住了去路,该如何是好!"
"有多少人马?"唐多令沉声问道。
"约一万精兵!"
"什么!"唐多令眼色一凛,当下却并未惊慌,泰然道:"老夫便去问问,这些鹰犬究竟想要做甚……"
"不必了!"一声凌厉的高喝打断了唐多令的话,只见前方一人骑着马昂首而至,身后还跟着数千人马,唐多令定睛一看,来者竟是解连环,又细看他身后的人马,除了玉藻堂的弟子,大部分竟都是朝廷的精兵。唐多令冷言道:"解堂主何时做了朝廷的鹰犬?此番阻我五刃世家的去路又所为何意?"
解连环挑衅地一笑,高声道:"万公公有令,今日轩辕台内所有人,只准进,不准出!"
唐多令勃然大怒:"笑话!万长亭是个什么东西!武林各门派何时要照朝廷鹰犬的命令行事了!"
"哼!唐庄主真是迂腐不堪!"解连环阴着脸,眼里闪过深深的恨意,"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宗朝廷势力强大,南方武林各派只有跟了万长亭才有出头之日!我玉藻堂有朝廷撑腰,用不了多久,元逊的仇,解某定叫龙鼎联盟血债血偿!"
"呸!"唐多令啐道,"那万长亭作乱朝政,涂炭苍生,天下谁人不耻!你居然投靠此等阉贼来满足私欲,我南方武林怎会出了你这种为虎作伥的势力小人!"
"唐多令!你别不识好歹!若你那宝贝儿子唐青羽被龙鼎联盟给杀了,你还会如此假清高么!"
"若老夫的羽儿遭遇不测,五刃世家诸人也会凭自己的本事为他手刃仇人!绝不会勾结朝廷去谋一己私利,做那不仁不义的无耻之徒!"
"哈哈!既然你想送死,解某就成全你!"解连环不屑地仰头大笑,狠狠道,"唐多令!实话告诉你,现下整个轩辕台都被朝廷兵马重重包围,莫说南方武林这些个残兵败将不是万公公的对手,就是那统治名州的墨台鹰,如今也不过是瓮中之鳖,纵然他龙鼎联盟调集再多的兵力相助,也只能守在外边儿干着急,朝廷此番必将尔等一网打尽,让你们这些蠢材再也翻不了身!走!"说完,他得意洋洋地率众兵马扬长而去,"守好了!一个都不准放出去!"顷刻间,五刃世家被玉藻堂众弟子和朝廷的兵马紧紧包围。
"混帐东西!"唐多令冷冷地望着解连环远去的背影,他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地扫过一个混在解连环兵马之中的年轻男子,那男子浓眉俊眼,虽然脸上不带任何表情,但他却在掉转马头的瞬间,回首望了一眼唐多令,目光中似有深意。
唐多令微惊,也就在那男子策马而去的刹那,唐多令瞥见了悬在他腰间若隐若现的玲珑玉璧。
"那玉璧……是羽儿之物……"唐多令陡然脸色一黯,当下急怒攻心,扶住车棂忍不住大咳起来,"他是谁?怎会佩戴羽儿的贴身之物!"来不及多想,唐多令挣扎着欲去寻找那男子的身影时,那男子却已消失于视线之中。
"庄主保重啊!"
"庄主!弟子们愿护您杀出去,只要您回到宣州,一切方可重新开始!"
"不可卤莽!"唐多令大喘着制止,顿了顿,他转头正色道:"唐兴!速去集合所有弟子……我等就先在此地暂息两个时辰再作筹谋!"
"弟子立刻去办!"唐兴领命而去。唐多令深锁着眉,忧心地望向头顶黑压压的天空,轰隆隆——一声惊雷滚滚而下,似乎是在宣告着那即将到来的绝地屠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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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坛。连翘在龙鼎联盟的内城之中七穿八拐奔了一夜,终于寻到了李云蓦所居之地,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他强打着精神没有让自己瘫倒在半路上,一声闷雷游过天空,他恍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姐姐——"一声凄厉的嘶喊,连翘用尽全力扑向了她,"咚"地一声跪倒了下来。
"连弟弟?"从大殿内走出的烟云突然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姐姐……我……我要见云座……"连翘急喘着哀求道,"救……救我九哥哥……"
"云座?九毒?"烟云不解,见他又惊又急喘息不止,遂扶他进屋坐下,倒了杯水给他,"你别着急慢慢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云座呢……姐姐……让连儿见云座!"
烟云摇头叹道:"你这孩子糊涂了?今日是武林大会第三日,云座一早便与风座赴轩辕台了……"
"那你告诉连儿轩辕台如何去!"连翘闻言,愈发慌了神。
"真是小孩心性!轩辕台距离此地有数百里呢!你现下如何去得?"烟云又好气又好笑,"你究竟所谓何来?告诉姐姐无妨,姐姐定会转告云座!"
连翘望着烟云柔和而担忧的眼神,垂首想了想,当下也并无他法,遂道:"姐姐……流云他……"
"流云?"烟云更为不解,连翘话刚出口,她的目光突然从连翘脸上移开,投向连翘身后,微惊道:"流云……"
连翘定在原地,心中刹那一片空白。
见到突然出现的人,烟云站了起来,轻声笑道:"流云!可正巧,连弟弟这才说到你呢!"
"是么?"流云不动声色地一笑,径直从连翘身后走到他眼前,"连弟弟在说我什么?"
连翘的后半句话霎时间哽在喉咙里,他担心地吞了口唾沫,惊恐异常的眸子却不敢看流云一眼。
"连弟弟为何在发抖?出了何事?"流云转头看向烟云。
烟云茫然地摇头道:"他急急地要见云座,这不,我正在问呢……"
"把他交给我罢,我来问问他究竟出了何事!"流云果断地说完,拿出掌中的字条递给烟云,凝色道,"这是云座方才飞鸽传书发来的指令,你看看。"
"我早提醒云座让四云跟着去轩辕台,他偏要一意孤行……"烟云担忧地嘟哝着,拆开字条一看,骤然脸色大变,"轩辕台当真出事了!"
流云点头道:"你速速会同行云叠云,告知天风旗沐风怜风,即刻赶赴轩辕台支援,我询问了连翘之后便到!"
烟云确认字条上乃是李云蓦的笔迹,当下并未多想,转身欲出,"姐姐!"连翘慌忙拉住她的袖子,惊恐之中不住地摇头,似在哀求她不要走。
"连弟弟!流云大哥在这里,你有什么话就对他说,恩?"烟云心中甚急,一咬牙挣脱连翘的手,当下疾步而出。
"烟云姐姐——"连翘近乎绝望。
"别叫了!没用的……"流云脸上的笑容刹那变得冰冷,只见他手掌一挥,那殿门"嘎"地一声紧紧合上,连翘不禁打了个寒战,颤声道:"你走开!"
"恩?"流云弯下腰,直盯着连翘闪烁不定的眼睛,语气冷冷地不带一丝温度:"你心里不是总想着我么?有话就当面对我说罢……"
"我不要对你说!"连翘颤抖的身体变得冰冷,凄声道,"你走开!"
流云充耳不闻,当下伸出手指狠狠地捏住连翘纤细的下颚,似笑非笑地贴近那张惊恐万分的小脸,全然不在意眼前这个少年已经脆弱得没有任何还击之力。
窗外雷声咋起,震耳的惊雷之后,一道惨白的闪电霹雳而下,一下子照得整个云坛也森森的惨白起来,一如连翘惨白绝望的面色,以及流云眉宇间惨白诡异的笑容。
*********
轩辕台。轰鸣的惊雷与凄厉的闪电并未干扰墨台鹰的心神,他倾尽全力为沈犹枫运功疗伤,半个时辰后,沈犹枫的面色由紫金变成苍白,苍白之中又渐渐地浮出淡淡的血色,原本沉重的喘息声也趋于平缓。
九毒一直死死地盯着沈犹枫伤势的变化,直到看见沈犹枫的面色逐渐好转,他紧揪着的心才微微放松了分毫。
"哈哈哈哈——"突然之间,一阵尖利的笑声从天而降,众人抬头一望,只见一道凌厉的身影忽地落至九毒身侧,只眨眼的功夫,便挟持着他旋出数丈开外,只听那身影高声斥道:"九毒,你别忘了,现下你不过是咱家的人质,咱家暂时放了你,只是让你来确认沈犹枫是否真的中毒,也好作个临死前的了断!"
九毒对万长亭的威胁置若罔闻,如今的他,所有的心和神都放在沈犹枫身上。
"万,长,亭!"墨台鹰厉眉一横,冷酷地看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啧啧……十七年未见,墨台盟主对咱家可是记忆深刻哪!"万长亭的笑声愈发阴鸷,"不知盟主十七年来过得可安好?"他说着,忽又话锋一转,讽道:"唔……怕是不好……盟主如今痛失爱徒,又眼看着精心谋划的武林大会成了无头冤案,这心中该是万般地不得意罢!"
墨台鹰冷冷一笑,凛然喝道:"万长亭!若非本候现下要助枫儿运功疗伤,你这阉奴休想走出轩辕台半步!"
万长亭纵声大笑,声音极其刺耳:"墨台鹰!你别白费力气了!你难道忘了,血竭乃是无药可解之毒么?!"他一边说一边直指沈犹枫,向墨台鹰咬牙道:"你多年来假意与咱家结盟,以湛卢剑引咱家来到名州,却不知咱家能查出这孽种的真实身份!你竟暗中护了他十七年!今日因果轮回,让他身中当年除掉沈犹信的血竭之毒,啊哈哈哈!咱家今日便要你亲眼看着这孽种到阴曹地府去见沈犹信!"
沈犹枫闻言,浑身骤然一阵锥心刺骨的痛,心中默念道:"不会错了……果然跟民间传言的一样,父亲当年并非失手在万长亭的剑下,而是因为身中巨毒才……父亲……您是因为知道血竭无药可解,为了成全自己的清白不被朝廷追兵所辱,所以负剑跳下洗泪崖么……师父,您终究还是瞒了枫儿十七年,您可知道……枫儿这十七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尽办法解答当年的迷惑,呵……呵呵……原来答案……真是如此……"沈犹枫的眼睛里涌动着滚烫的泪水,骨子里却结起了寒冰,他颤抖着仰起头,心中竟是无限凄凉:"我……应该怪谁?又应该恨谁!江湖上传言,当年为湛卢剑灌上血竭的乃是毒圣,是了……灵予山……洗泪崖……血竭……还有……"沈犹枫的脑海中刹那闪过九毒的身影,恍然中,他如同刀绞般难受,悲恸万分亦是心灰意冷,"可惜我终究……无法亲自去问问那毒圣……他当年为何要如此狠绝……"
墨台鹰看着全身颤抖的沈犹枫,又听那万长亭提起当年之事,言语间对已去世多年的沈犹信极尽侮辱,墨台鹰当下竟是气极,只听一声断喝:"阉贼!受死——"他抬起右掌猛然击向地面,竟驱使放在沈犹枫身边的湛卢剑从剑鞘里呼啸而出,墨台鹰卷着杀气反掌一送,其掌心强大的内力便推着剑锋朝万长亭夺命而来,速度竟迅如划破天空的闪电。
万长亭见墨台鹰以强大的攻势御剑袭来,当下脸色骤变,他知道自己若硬碰硬必然重伤,随即阴沉一笑,眨眼便拉过身旁的九毒狠狠地推出,意图以九毒的肉身为盾,去抵挡湛卢剑排山倒海的杀气。
不避,依然不避。
九毒坦然地合上双眼,任由万长亭将自己推向死亡的边缘。
"你难道忘了,血竭乃是无药可解之毒么"——万长亭的话让他幡然清醒,亦再次痛到极至……"他身中当年沈犹信所中之毒"——真是因果轮回么?枫哥哥的父亲当年亦是殇于血竭,那即是说,是殇于师父毒圣之手……
这,难道便是九儿一直寻求的真相?
枫哥哥,九儿愈发地接近了想要寻求的一切,可是为何越接近,就越觉得无能为力……枫哥哥,你我终究还是逃不出因果轮回么,既是如此,九儿亦无必要再执念,就将自己也坦然地交予因果轮回罢……
避不过,亦不愿再避。
湛卢剑呼啸而过,骤然间杀气大收,只听"轰"的一声裂响,巨大的峭岩刹那断成无数碎片。九毒只觉一股热浪迎面扑来,他感到全身轻飘飘地,没有痛苦,亦没有嗅到血腥,身体似乎被一双大手拖住,几个急急的迂回闪避便带着他重重地落了下来,九毒朦胧地睁开双眼,这个救他避过湛卢剑杀气的人,竟是李云蓦。
"云哥哥……"九毒怔住,旋即凄然一笑,"你为何不让九儿就此了断……"
李云蓦冷冷地放开他,转身走回沈犹枫身边,凄厉地叹道:"你以为你死了,就能弥补自己所犯的错?你以为你死了,沈犹枫就会好起来?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解恨?"他说着,小心地扶住气息虚弱的沈犹枫,向九毒凝色道:"你若死了,沈犹枫必然痛苦,沈犹枫痛苦,我李云蓦也会痛苦,九毒,你若真有种,就不要以死去逃避!"
九毒怔住,竟是无言以对。
沈犹枫强忍住心中的悲怨,他沉叹了一声,向李云蓦点了点头,旋即一转眼,竟朝九毒淡淡一笑:"九儿……你听着……去找到真正的下毒之人……救回唐青羽……向全天下证明自己的清白……咳咳……在你做到之前……我答应你……绝不会轻易死去……"
九毒狠狠地咬着唇,沈犹枫眼里深沉坚定的光亮,李云蓦脸上怨痛而不甘的神情,都让心如死灰的他燃起了零星的希望——在你做到之前,我答应你,绝不会轻易死去,这,也算是承诺么?枫哥哥……承诺九儿的事向来是说到做到,既然如此……九毒不禁含泪舒展开眉心,锥心的痛苦之下竟是决绝地一笑。
"万长亭!这么多年,你的卑鄙倒是丝毫不减呐!"墨台鹰神色极冷,凛然起身。
"咱家也没想到,冷酷如墨台盟主者,竟会突然间收了湛卢剑的杀气……"万长亭阴笑道,"看来盟主是想保下九毒的小命了,究竟是为了你那将死的爱徒还是……"他突然一顿,阴鸷的脸上挂着难以捉摸的笑,"……觉得他像极了某个故人?"
墨台鹰冷目微动,盯着万长亭却沉默着一言不发。
"不过可惜了!"万长亭冷哼一声,身形一展急掠至九毒身边,狠狠地抵住九毒命门,向墨台鹰挑眉道:"他是咱家的人质,咱家可不能交给你!待咱家把这小子的来历弄得清清楚楚之后,护名侯!你若想听,便到皇城听咱家细说罢!哈哈哈哈——"笑声未落,万长亭已挟持着九毒疾步飞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再逗留必会节外生枝。
九毒在被万长亭挟走的同时与沈犹枫四目相望,他看着他,绝美的面容上浮过一丝凄然又决然的浅笑,既是最后的承诺,亦是无声的诀别……直到彼此越离越远,直到彼此的身影在视线中变得模糊,直到……再也看不见。
李云蓦见万长亭挟九毒遁走,正欲去追,墨台鹰却高声阻止道:"云儿!不必追了!"
"主上!"
"先助枫儿疗伤要紧!其他的……日后再从长计议!"墨台鹰说完,径自在沈犹枫身后盘膝而座,沉稳从容地继续替他运功疗伤。
轰隆隆——天空的惊雷一声连着一声,刺白的闪电过后,暴雨倾盆而下。立时,只见天风旗下沐怜二风,天云旗下行叠烟三云急奔而至,"风座!"二风见沈犹枫重伤,陡然脸色雪白,扑将过去。三云恭然跪禀道:"叩见盟主!属下接到云座的飞鸽指令,知道轩辕台出现异动,遂速速赶来支援!"
"是何指令?"李云蓦双眉一锁,狐疑道,"本座从未传过任何指令!"
三云不禁面面相觑,烟云忙拿出那卷字条递上,垂首道:"请云座过目!"
李云蓦不解地展开一看,只见那字条上仅有五个小字:轩辕台,速援。
"属下接到字条,见上面确为云座笔迹,遂没有迟疑……"
"是本座的笔迹不错,可是,本座从未写过这张字条……"李云蓦愈发觉得奇怪,向烟云道:"最早接到字条的是何人?"
烟云一呆,低声道:"是流云……"
李云蓦闻言,目光黯了下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细看那张字条,却又瞧不出任何端倪,遂犹疑道:"莫非是流云摹仿我的笔迹所写……他究竟是何意图?"
墨台鹰厉声质问道:"既是如此,为何不见流云?"
烟云蹙眉道:"回主上,属下之前见过连翘……呃……就是跟在九毒身边那个孩子,他急迫地要见云座,属下正在盘问之时,便见流云送来了这张字条,他让属下先行一步,连翘则由他盘问……"
"你是说……连翘此时在流云手里?"沈犹枫虚弱地转过身,沉声问道。
"回风座,是的。"烟云心中极其不安。
沈犹枫继续问:"那你从连翘口中可曾盘问到什么?"烟云摇摇头,颇为懊悔:"是属下失职!"沈犹枫一叹,锁眉看向墨台鹰:"师父,想必是连翘发现了什么要告知云儿,而流云却不想让此事外泄,这字条……该是他摹仿云儿笔迹所造,目的是想引三云二风来轩辕台……"
李云蓦的眼神骤然黯淡了下来,正欲再问,却闻风声乍起,四周突然骚乱起来,只听轩辕台内外兵刃相接,似是出现了异动。
"发生何事?"墨台鹰沉声道。
只见数名盟众飞奔而来,急禀道:"盟主!朝廷数万兵马与玉藻堂的弟子在轩辕台外布下埋伏,对我盟和其余江湖各派展开围攻,情势堪危!"
"啪——"墨台鹰猛击双掌,冷冷地站起来,厉声道:"好个阉贼!想借此灭我龙鼎联盟,哼!没那么容易!"
"主上!云儿率众去杀出条血路!"李云蓦愤然而起。
"不可莽撞!"
"难道要在此做瓮中之鳖!"
墨台鹰喝道:"现下敌我双方兵势悬殊,加之枫儿重伤,我们怎可死拼!"李云蓦咬牙道:"该死!轩辕台仅有一条出口官道,那阉贼定是想凭借轩辕台处于荒郊深凼的特殊地势,欲将我等置于死地!"
"如此看来……"沈犹枫冷然道,"那万长亭该是早有所谋……欲趁此番武林大会江湖豪杰云集之际,利用轩辕台的险要地势将我等悉数困于此处,再派兵进行围攻绞杀……当真是不费吹灰之力……"他说着望向李云蓦,正色道:"我若推测无错……流云用伪造的指令骗三云二风来轩辕台,不过是为了彻底断掉我盟的后路支援,以图让万长亭和玉藻堂将我等全数诛杀……"
"流云……流云!"李云蓦既惊又怒,铁青着脸喃喃自语:"他……他是万长亭的人……"他一边呢喃,一边又深深地懊悔自责,一双清目中尽是失望之极的痛心,"逆流照影……逆流照影!!天影旗早已为我探得真相……而我……我却宁愿信任于他,一再地纵容他!是我……是我的错……"
"我早说过,越是毫无破绽之人,越要当心……"沈犹枫见李云蓦得知真相后极其痛苦,遂轻声叹道,"云儿……你不必太过自责,有些人和事,只有亲身去见证之后才会死心,我和你一样,又何尝没有错过……眼下……我等须齐心协力设法脱险才是……"
"枫儿说得极是,云儿,你虽素来坦荡率真,但时常又未免浮躁莽撞,粗枝大叶导致轻信,此番沉痛的教训,该是铭记在心了罢!"墨台鹰凛然正色道,他并未对李云蓦横加指责。
"云儿明白了……"李云蓦深叹了一口气,遂冷静下来,向墨台鹰凝色道,"请主上下令!"
墨台鹰烈眉紧锁,神色却异常沉稳镇定,他毫不慌乱,略思片刻遂果决下令:"云儿,你率三云二风速去集结困在轩辕台内的所有盟众,全数向轩辕台北面的麒麟山方向避退!"
"是!"李云蓦从容领命,旋即率三云二风飞身而去。
"枫儿……"墨台鹰看向沈犹枫,泰然自若道:"你且一定要忍耐,即刻随师父向北面麒麟山避退,先度过眼前的危机,再商议脱身之策,待回到龙鼎联盟,师父定会设法为你解毒!"
沈犹枫直视着墨台鹰,微苦地点了点头,淡然一笑:"依师父命令便是。"
九毒 上卷 • 龙鼎风云 第二十一章 未央 • 兵乱 (二)
章节字数:6332 更新时间:09-09-29 15:59
惊雷闪电,暴雨倾盆,一辆马车在轩辕台至名州的官道上狂奔,风雨之中无人敢阻,眨眼便离兵马喧嚣的轩辕台越来越远。万长亭挟持着九毒坐于车内,四顾无言。
九毒全身几处大穴皆被封住,罩在他身上的锦纱白衣早已被暴雨湿透,前襟上染着一片鲜红的血迹,那是沈犹枫的鲜血,血迹被雨水一洗,便在九毒的白衣上缓缓湮开。他颤抖的双手无力地垂在地上,掌中还紧握着那支从沈犹枫胸口拔出的夺魂箭,他低着头,失神地盯着染血的衣袂,任凭马车急驰,风雨交加,却始终一言不发。
万长亭横着眉瞥了一眼九毒,见他失魂落魄,心如死灰,遂冷冷一笑:"你真的一心想要求死么?"
九毒沉默着,似乎没有听到万长亭的话。
万长亭点燃烟枪,冷笑道:"九毒,如今那龙鼎联盟恨你,五刃世家也不信你,天下人都怨你,怎样?被千夫所指的滋味可好受?"
九毒的嘴角微微一动,依然不语片言。
万长亭继续道:"咱家本想让唐多令与龙鼎联盟反目,好令朝廷的兵马联合五刃世家将龙鼎联盟夷为平地,岂料那唐多令真是不识好歹,咱家有意与之交好,他却迂腐狂妄不把咱家放在眼里!反倒是那玉藻堂复仇心切,懂得识时务,如此棋子甚合咱家心意,现下轩辕台已被咱家的兵马和玉藻堂团团围住,所有人都插翅难逃,九毒,你既已辩不清,又回不去,还是留着小命随咱家去燕城,等乖乖地进了宫,咱家说不定会免你一死。"
九毒无声地垂着头,眼神竟是极其空洞。
"而今那沈犹枫已是强弩之末,咱家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来了,之后就让龙鼎联盟去善后收尸罢!"万长亭弹了弹烟灰,尖声笑道,"咱家其实早就知道血竭乃是无药可解之毒,但是咱家昨夜却假意信了你的说辞留下你做人质,还听你东拉西扯连蒙带骗说了一宿,若换作别人,咱家早就让他归天了,九毒,咱家之所以留下你,你可知道所谓何意?"
九毒默然无言,失神的心早已经飘向了别处。
万长亭吐出一圈烟雾,竟深深地叹了口气:"十七年了,先帝走了十七年,若非当年洗泪崖的变故,先帝也不会……"他顿了顿,锐利的眼睛盯着九毒,"你师父是毒圣,对么?"
九毒不语不答,眼神却顷然一动。
万长亭的目光幽幽地移向车窗外的狂风暴雨,不禁轻声念道:"桃映夕照红满地。莺歌燕舞,不与离人遇。欲尽丹青传尺素,他年何处是前期……"
九毒缓缓地抬起眼角,怔怔地看向万长亭。
"……策马挑灯烬百里。风卷流尘,旧梦难再续。醉眼湿花留无计,花落魂断染罗衣……"万长亭念着,竟有些恍神,片刻后才将目光又落回九毒身上,"这首词……你可曾听过?此乃先皇天庆帝在登基之年赴宣州神坛祭祀时所作,先帝一生酷爱画桃花,然而……这首词却终究未来得及书上那幅最后的丹青《桃花芳菲图》……"
九毒无言地听着,心中骤然泛起隐隐地波澜——桃花,乃是师父毒圣最擅描绘的物象,而这首《蝶恋花》,九毒自小便常听毒圣轻念,每回他都好奇地询问毒圣此词是何人所作,毒圣却总是默而不答,时间长了,九毒也不再追问,权当这是师父一时兴起所吟。想当初在翠楼,九毒挥毫泼墨为《桃花芳菲图》题上这首词,实乃急中生智而为,可如今看来,倒生生地成为天意了。
万长亭见九毒略有所动,遂正色道:"当年先帝赴宣州神坛祭祀,因见到宣州西南的山峦上出现奇景,便以妙法灵华,予归何处为意,赐名此山为灵予山,这些……你可都知道?"
"天庆帝与毒圣有何关系?"九毒终于幽幽地开了口。
"你想知道么?"万长亭白眉一动,却摇头笑道:"那咱家也给你谈个公平交易,你老老实实地告诉咱家毒圣为何会成为你的师父,咱家自然也会告诉你关于先帝的往事。"
"那你一辈子也别想知道了,九儿一句也不会说的。"九毒冷哼一声,转过头又恢复到先前的沉默,不再搭理万长亭。
"真是个倔强的小子,跟当年的信王果然很像呢……"万长亭瞅着九毒,暗自寻思道,"等回了燕城,咱家一用刑,哼……看你还能撑多久!"
说话间,马车已奔过了汀菽客栈,未作丝毫停留,直朝名州城而去,到了名州北城门外却没有进城,反而掉转车头径直向西,一个时辰之后,马车从城外小路绕到了名州的西城门外,万长亭在此汇集了留守护驾的十余铁骑,片刻不停,直上官道,一路向燕城而去,眼看就要穿过金盘,忽然,那车身一震,只听拉车的马儿长嘶一声,急促地停了下来。
"公公……"车夫浑身湿透爬进车里,惊慌失措地指着外面,"前……前方……"万长亭双目一瞪:"没用的东西!"亲自探出身去一望,陡然面色骤沉,眼神亦黯了下来。九毒不禁抬头瞥了一眼车外,他毫无神采的脸上顿时浮上惊诧。
只见茫茫风雨之中矗立着两个年轻男子,一个身着蓝衣,神色漠然,正是流云。而另一个人则手握弦月形的银刺直抵流云颈上咽喉,他戴着鬼面,凛然而立,令人看不真切。
"你是何人?"万长亭冷冷地问道,言语间那十余铁骑已蜂拥而上,将流云与那男子团团围住。只听流云高声道:"义父快走!不要因为孩儿误了大事!"
"蓝婴!咱家令你在金盘等待汇合,你怎会落于此人手中!"万长亭锁眉喝道,"他是何人?!"
"请义父恕罪!天影旗早就对孩儿起疑,如今被他跟踪生擒,是孩儿失策!他……"流云略一迟疑,沉声道,"若孩儿猜得没错,他是龙鼎联盟天影旗旗座……"说着,他微一转眼盯着那鬼面,幽幽道,"……夙砂影。"
"天影旗!"万长亭惊道,心中大叫不好,千算万算竟算漏了行在暗处的天影旗。九毒心中也是一惊,不禁直直地盯着那张在暴雨中略有些模糊的鬼面,原来他就是沈犹枫和李云蓦曾经提起过的影座阿夙。
"拿命来罢。"雷声轰鸣,夙砂影开了口,语气不含丝毫的温度。围在四周的十余铁骑见状,咆哮着冲将上去,夙砂影气场骤沉,一手紧按流云命门,一手轻弹手中银刺,身形迅然一动,竟是如梦化影,虚虚实实令人不辩真假,再一眨眼,他幻影还真,潇洒地飞挑掌中银刺,迎风一展,如月落清辉,隐隐约约,飘飘渺渺,刹那间,只见风雨中一圈银光闪过,当下见血封喉,那十余铁骑连惨叫声都未来得及发出便重重倒地,已是气息全无,再看夙砂影,他的步伐竟未离开过原地半步,那根弦月形的银刺依然深深地横在流云颈上,一道血痕流了下来。
万长亭又惊又骇,突然眼珠一转,挟住九毒,向夙砂影厉声道:"你究竟想要如何?"夙砂影冷冷道:"交换人质。"万长亭一愕,横眉道:"咱家若不答应呢!"夙砂影凛然不语,那身影在狂风暴雨之中却更显鬼魅,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只听他幽幽启齿,声音竟似来自遥远的魑魅之地:"死——"
"义父快走!"流云终于忍不住急喊道,"孩儿拖住他!您尚有机会脱身!"说着他抬掌紧紧攥住颈上的银刺,任鲜血喷涌,只欲以死相抗。夙砂影忽地紫袍飞扬,当下杀意积聚,一个辣手反刺眼看便要割下流云的咽喉。
"住手!"万长亭大喝,无奈而凄厉地一抬手,"咱家跟你换!"
夙砂影的银刺在流云满是鲜血的颈上停住,转眼冷冷道:"唐青羽在何处?不说,杀了他。"
万长亭面色乌黑,抖动着双唇冷笑起来:"名州西城门外的乱葬岗……哼,若他大难不死,想必也早成了废人,寻到还有何用?"
九毒一听,横眉怒目瞪向万长亭,心中骤寒。夙砂影却毫不在意,漠然道:"换人。"
万长亭狠狠地卡住九毒命门,沉声道:"换人之后,你放咱家走!"
"本座答应。"夙砂影想也未想,一扬手将流云从自己身旁推出,与此同时,万长亭也将九毒推了出来,眨眼间,九毒便与流云互换了位置。万长亭并未迟疑,更没有机会使诈,他清楚地知道,眼下若与夙砂影硬碰,他没有丝毫胜算,九毒并非他手中的皇牌,更非夙砂影的弱点,若他不答应换人,这个强大而无情的影座会让此地多加三条人命。
"滚。"夙砂影向万长亭冷然道。
"义父……"流云浑身是血,不甘地喘息着,"是孩儿拖累了义父……"
"别说了!速速回京!"万长亭厉声一喝,扶着流云踏上马车,在暴雨中落荒急去。
夙砂影冷酷地一转身,横腰抱着九毒便向名州城飞身而去。
"你为何放了他们!"九毒不甘地质问,"控制住万长亭方能解轩辕台燃眉之急,你……"
"闭嘴。"夙砂影冷声道,对九毒的质问置若罔闻,径自抱着他在风雨中飞走。九毒定定地看着夙砂影被雨水冲刷的鬼面,那鬼面狰狞恐怖,此刻却给人值得信任的感觉,九毒不再多言,任雨水顺着自己的发丝衣衫肆意而淌,他疲惫地闭上眼睛。
*********
轩辕台的北面座落着名州著名的麒麟山,站在山顶能俯瞰整个轩辕台乃至远处云雾笼罩下的名州城。经过一番殊死拼杀,从轩辕台避退到麒麟山下的盟众约有数千人,力量连朝廷兵队的一半都不到,为保存剩余的兵力,墨台鹰下令众人在麒麟山脚暂作歇息,以商量破敌之策。
暴雨已停,山脚燃起几堆篝火,沈犹枫和李云蓦在墨台鹰左右席地而坐,三云二风护于四周。沈犹枫受墨台鹰强大内力的协助,加之胸口利箭已除,其伤势渐渐得到控制,他虽然虚弱,却已不似先前那般痛苦,经脉五脏中毒虽深,但在浑厚的内力和伤药的压制下倒暂时潜伏起来,毒性时不时会发作一次。
李云蓦拿着根树枝在沙地上比比划划,语气颇为沉着镇定:"主上,轩辕台正面是官道,已经被朝廷兵马控制,我等无法突围;背面靠着麒麟山,地势环境极其险恶,倘若强行翻山越岭定会令已经奋战多时的盟众元气大伤,万一山上有埋伏,后果则更为严重……"
"可否有其他出路?"墨台鹰沉声道。
"左侧面是悬崖,我跟风座曾将那霹雳教的杜三通逼至崖边以引出唐多令,那里亦是死路一条……"李云蓦说着转向右边,用树枝划了一道波纹,"如今看来,唯有此处尚存一线生机……"
沐风不解:"为何云座在此处划出一道波纹?"
沈犹枫淡淡一笑:"轩辕台右侧面是河谷之地,这波纹乃是指名州第一护城河——花千河,此河出名州北城门,途经汀菽客栈再流至此地,在麒麟山下蜿蜒而过。"
"花千河……莫不是连接着龙鼎联盟?"烟云顿时大悟,"两位旗座的意思是……"
沈犹枫点点头,含笑不语。李云蓦道:"既然陆路走不通,便只有走水路了。"墨台鹰欣然道:"此计不错,花千河连接着龙鼎联盟,从水下走,既可避过正面的敌兵,又不用冒险登山攀崖,通过此水道可径直潜回龙鼎联盟内城。"沈犹枫接口道:"你们武艺精湛又熟识水性,如今天降暴雨,正好使河水暴涨,想要瞒过朝廷兵马,保护主上秘密泅渡回城乃是绝佳的时机,万不可耽误。"
李云蓦一惊:"你不与我们同走?"沈犹枫淡淡道:"我身上带伤,若此番同去定会拖累你们,你们保护主上回到龙鼎联盟,再设法带兵支援……"
"不可!"李云蓦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沈犹枫!你又想把我甩开,自己去承担么!"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轩辕台方向隐隐泛起的红光怒道:"你看!那边已是火光冲天杀声四起,不出三个时辰追兵必到!你想让我们先走,好留下你这个全身是伤的人,在此依靠残余的数千盟众去对抗朝廷的上万精兵?你以为你是谁!"
沈犹枫目光一沉:"我虽受伤,却并非废人,这麒麟山下数千盟众均要借水而走,谈何容易!眼下时间紧迫,必有一人留下来安抚盟众支撑局面,我留下是最好的对策!"
沐怜二风闻言,决然跪下:"属下愿随风座留下!"
"我,不,同,意!"李云蓦又怒又急。
"由不得你不同意!"沈犹枫脸色骤冷。
"够了!"墨台鹰一声断喝,嗔怨又心痛地瞥了眼沈犹枫,"这个时候了还要分你我!"说完眼神一凛,向李云蓦厉声道:"云儿!你听好!即刻率三云二风从花千河水道离开,回到盟中之后,速速集合三旗兵马,会同阿夙带兵支援,同时封锁名州所有城门,全城戒严,不得让此番兵乱伤及城中一个百姓!"
"主上!"
"还不快去!"墨台鹰极尽威严,既而转眼凝视着沈犹枫,从容道:"你若不愿走,本候陪你留下来!"
"主上……"沈犹枫眼神一动,不禁轻声叹道,"您这又是何必……"
"我……"李云蓦咬着唇,看着墨台鹰却不敢再多言,遂心一狠,向沈犹枫道:"在我带兵赶到之前,你,别给我死掉!"
沈犹枫望着他,坦然一笑。
暴雨已停,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眼看便近黄昏。李云蓦率三云二风疾步而去,在花千河河口纵身跃入水道,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
天影旗。鬼楼。
九毒再次醒来之时,天色已经全黑,他睁开眼睛环顾了四周,只见身边几个身着紫衣的侍婢正在忙碌,急忙拉住个小婢一问,才知已到戌时,遂慌忙而起,拽上搁在床头的干净衣衫便欲急出,迎面却撞进一个人的胸膛中,他抬眼一看,来者紫袍鬼面,正是夙砂影。
几个侍婢见主人驾到,忙恭敬地一失礼,退了出去。
"你要去哪?"夙砂影依然冷酷得没有任何温度。
"去救人!"九毒并不理会,披上袍子便向外走。
"你是去救人,还是去添乱?"夙砂影冷冷一笑。
九毒站住,转身决然道:"你怎么说都罢,我现下只想寻到唐青羽,如此,才有机会让唐多令站在龙鼎联盟一边。"
"你为我盟出力,都是为了沈犹枫?"夙砂影径自坐了下来。
"是又如何?"九毒挑眉道,"你又为何救我?"
"本座从不救人,换你回来,不过是因为沈犹枫一句话。"夙砂影的语气不带丝毫感情,冷言道:"你是毒圣的弟子?"
九毒不答,皱着眉立在原地。
"你师父毒圣乃是主上今生最忌讳的仇人之一,沈犹枫早知道你是毒圣的弟子,却不肯杀你,落到今日境地,也是他咎由自取。"
九毒不屑地一笑:"九儿早听风云二座说过,天影旗的影座乃是无情之人,对世间爱恨早已空如无物,不存半点执念,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无情之人……"夙砂影漠然道,"何为无情?"
"无情?"九毒坦然凝视着那张狰狞的鬼面,朗声道:"你对从小一起长大的风云二座不存在丝毫担忧和关心,是为无爱;你放走龙鼎联盟最大的敌人万长亭,是为无恨;你换我回来,是因为我师父是毒圣,而毒圣是你主上的仇人,我是死是活根本就与你无关,是为无怨;你寻找失踪的唐青羽,不过是尽到身为影座的责任,未免唐多令给龙鼎联盟再横生枝节,是为无悔。如此无爱无恨无怨无悔之人,难道不是无情之人么?"
"你小小年纪,洞察人心世事的本事倒是难得。"夙砂影冷漠地一笑,"难怪沈犹枫会倾心于你,不过,看得太清楚的人素来都是悲剧收场,你,不怕么?"
"悲剧?那又如何?我与沈犹枫之间的感情,无情之人是不会明白的。"九毒坦然道,顿了顿,竟淡淡一笑:"无情之人……才是最悲哀的人罢!"
夙砂影不动声色地坐着,狰狞的鬼面之后似乎有两道凌厉的目光静静地投到九毒的眼睛里。
"九儿之前还想要见识下影座的真容,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九毒说完,径直踏出鬼楼殿门,在门口突然回眸一笑:"无情的面容,纵然再神秘,亦不会美罢!"
"唐青羽在祭厄司。"夙砂影突然道,在九毒转身的刹那,他冷冷地丢过一块令牌,"本座便看看,你这所谓的痴情之人,能玩出个什么花样。"
九毒伸手接了令牌,看了一眼夙砂影,无声地向祭厄司而去。
无情之人,才是最悲哀的人……夙砂影起身走到窗边,抬头望向天边依稀可见的血色残月,良久地沉默不语。
九毒 上卷 • 龙鼎风云 第二十二章 破军 • 孤行 (一)
章节字数:6912 更新时间:09-10-01 08:47
祭厄司高墙林立,防守严密,走近九转十弯的密道,只觉烛影深动,幽暗的牢狱显得阴森惨淡,守卫祭厄司的天影旗众皆是面无表情,如同雕塑一般。
"果真是什么样的旗座统领什么样的属下……"九毒撇嘴嘟囔着,因为手握影座令牌,他由四名影杀领着,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最深处的密室。
昏暗的烛光之下,只见一个少年趴在地上的草垛里,脸朝着墙壁似乎还在昏迷之中,这少年正是唐青羽。九毒忙走近他,推了推那已如陈尸般的躯体,一摸尚还有余温,九毒将他小心的翻过身来,这才看清唐青羽的情状,不禁又惊又怒——只见唐青羽全身上下皆是红痕瘀青,身上的衣裤则被撕得破烂不堪,下身大腿之间似乎染着已经干掉的血迹……
"他……他这是……"九毒瞪大眼睛,陡然脸色一变,向四名影杀道:"你们将他如何了!为何会这样!"
"我等在西城门外的乱葬岗找到他时便是这等模样了,其他的,我等不知。"
九毒心中一紧,用力拍了拍唐青羽满是青紫伤痕的脸,低声唤道:"唐青羽!唐青羽!"那昏睡的人哪里还有知觉,九毒咬着下唇,抬头道:"让我带他走!"
"可有影座指令?"
"我这令牌便是指令!"九毒扬起令牌,厉声道,"他留在祭厄司只会死得更快,到时候龙鼎联盟可就真的要担上这绑架致死的罪名了!"
四名影杀互看了一眼,遂垂首道:"我等遵令便是!"
九毒背着唐青羽好不容易才走出祭厄司,幸而他与唐青羽身材相当,加上轻功了得,虽耗费了不少气力,终究还是将唐青羽背回了风坛。
"九毒……你还敢回来?"舞风站在殿前冷冷地看着他,快要愁肿了的眼睛里骤然闪过杀意,"如今轩辕台情势堪危,风座亦是生死未卜,你,倒是脱身极快呐!"
"舞风姐姐,九儿知道你现在不会信我,可是这个人,只有你能救他!"九毒说着放下背上的唐青羽,舞风一看,不禁大惊:"羽儿!"
"天影旗在西城门外的乱葬岗寻到他,将他关押在祭厄司,我以影座所赐的令牌将他带回,如今,还需劳烦姐姐倾力相救。"
舞风将唐青羽扶至床上,细看了他的伤势,脸色刷地雪白,竟是怒极:"是谁将他害成这样!"
九毒蹙眉道:"想必是万长亭派手下的人将他掳至乱葬岗,看他的伤势该是被殴打过,又在逃走的时候吃尽了苦头,身上有许多被荆棘划伤和跌伤的痕迹。"
"岂止如此!"舞风嘶声道,一双玉手颤抖着掀开唐青羽身上已经被撕成布条的衣衫,"他……他是被人凌辱过!"
"什么!"九毒惊道,目光下意识地掠向唐青羽染着血迹的下身,当下什么都明白了,"是万长亭的手下做的……"九毒的目光刹那黯淡下来,回忆当初在金盘客栈两人交手,又想起在汀菽客栈两人一同喝酒,虽次次都不欢而散,可九毒却从未对他存在过真正的芥蒂,看到唐青羽遭遇此种凌辱,心中亦是不忍。
"这帮畜生!"舞风凄然一叹,"羽儿自小锦衣玉食,连皮肉轻伤都从未受过,如今遭此大劫,他如何承受得住!日后他又该怎样面对今日的耻辱和伤害!我……我又当如何向庄主交代……"
"心中的伤痛只待日后慢慢劝慰,现下先救回他的命要紧。"九毒冷静下来,正色道,"当日在金盘,九儿见你替连翘施针,便知姐姐熟知医术,眼下你若能救回唐青羽,便是相助龙鼎联盟。"
"我为何要信你?"舞风冷漠地一撇嘴。
九毒淡淡道:"若龙鼎联盟能救回唐青羽,五刃世家必定心怀感激,现在全天下都以为是我掳了唐青羽,只要我在唐多令面前与龙鼎联盟撇清关系,那唐多令必然不会再为难你们,相反还会倾力相助。"
"你要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揽?"舞风皱眉。
九毒一笑:"姐姐是在替九儿不值么?"
舞风被说中了下怀,悻悻地扭过头去:"若非为了风座,谁要替你不值!"
九毒心中一暖,笑道:"那九儿权当姐姐答应了?"
"你即使不说,我也一定会救羽儿……"舞风心中有怨,却对九毒怎么也恨不起来,"你真的要孤身去见唐多令?"
九毒点点头。
"你未免太小看他了罢!"舞风锁眉叹道,"你若不能说服于他,以唐多令的秉性,他不仅不会助龙鼎联盟分毫,还会因为羽儿立刻杀了你。"
"姐姐也未免太小看我了罢!"九毒坦然一笑,"此番九儿有法子让他信我,不仅能还我清白,还能和龙鼎联盟握手言和。"
"你真能做到?"
"我答应了枫哥哥,就一定会做到。"九毒目光澄亮,竟是傲然不羁,"还有一事,望姐姐相助。"
"何事?"
"我师弟连翘如今还在云坛,劳烦姐姐帮九儿寻到他,暂时代为照顾,若姐姐不信九儿,我师弟在你们手上,九儿亦不会胡来。"
舞风略一沉思,听九毒句句说得真切,自己倒分毫也不能拒绝了,遂道:"好,我就再相信你一次,风座既然甘愿为你受伤,想必你定有值得人倾心之处,我答应你,定会全力保护唐青羽和你师弟周全,在此静候佳音。"她说着,起身走到九毒跟前,摘下发髻上的蝴蝶头饰,递给九毒:"把这个带上,见了唐多令,必有所用。"
九毒欣然道:"谢过姐姐!"转身看了一眼昏迷的唐青羽,眨眼便踏入夜色之中。
*********
九毒一路策马扬鞭,到了汀菽客栈飞身下马,换了轻功继续前行,又行数里,便见前方灯火游动,兵马交叠之声不绝于耳。九毒放轻脚步,屏住呼吸,片刻后便潜入了朝廷兵马大营,悄悄转到其中一顶大帐之外,一个辣手击倒了守在帐外的卫兵,趁四下无人,九毒三两下将他拖到林中阴暗处,剥了他身上的铠甲给自己穿上,然后若无其事地穿过巡视的兵队,来到大帐之外,高声道:"特使有事相告。"
"进来!"
九毒大步而入,向帐中正在饮酒的统帅傲然道:"本使奉万公公之命,特来巡视。"
"公公早已离开名州回燕城,何以留下特使?"那统帅一惊,上下打量着九毒,满眼狐疑道。
"本使奉旨留下监军,你有异议么!"九毒凛然一挑眉。
那统帅见九毒品貌绝代,气质脱俗,眉宇间透出一股桀骜贵胄之态,当下倒也信了半分,但仍旧极其谨慎:"特使前来,可有公公手谕?"
九毒傲然举起右手,掌中刹那闪过一道耀眼的金色光亮,那统帅一看,忙惊骇地恭然跪下:"属……属下该死!不知特使驾到,有失远迎,还……还望……"
"哎呀行了行了!"九毒不耐烦地收回手掌,厉声道:"五刃世家可被包围在此?"
那统帅一愕,立刻又自作聪明起来,陪笑道:"哈,想必特使是为五刃世家那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忧心罢!请特使放心!本帅已经布置兵马将其团团包围,如今那五刃世家和剩下的江湖残众都在本帅牢牢掌控之中……"
"本使问一句你答一句,这么多废话作甚!"九毒冷冷斥道,"公公有旨,让本使带句话给唐多令,你立刻带本使去五刃世家的驻地!"
"哈,公公是想让特使去游说那唐多令罢!"那统帅嬉皮笑脸,满嘴献媚,"公公真是英明!特使仪态万方,惊才绝艳,一出马准叫那老石头俯首称臣,哎哟……"话到一半,那统帅顿觉前胸生生地挨了一飞脚,冒火抬头正要骂,只见九毒轻蔑地抬着右脚,用手在靴子上狠狠地拍了拍,那统帅的骂声瞬间哽在喉咙里,他心中愠怒,却丝毫不敢发火,只得诺诺道:"是是……属下这便引特使前去!"
五刃世家约有千余弟子,悉数被朝廷的兵马包围在轩辕台关卡处的荒郊之中,南方武林除玉藻堂外的其余帮派,则紧靠五刃世家暂避下来,如今这形势,他们惟有依赖五刃世家这个大靠山,方可保一时之安危。
"庄主!朝廷又派人前来!"一名弟子禀道。
"老夫不想见,赶出去!"唐多令一面疗伤一面呵斥道。
"唐庄主有伤在身,何以如此大的火气呀!"话音未落,只见一名身着铠甲的少年背着手走进营帐之中,身后还跟着一名统帅。
"九毒……"唐多令目光一沉,心中暗道,"他此身装扮想要做甚?"
九毒望着唐多令,忽然俊眉一斜,向身边的统帅道:"你且出去,本使要单独会见唐庄主!"
"特使不可啊,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
"出去!"九毒目光一横,厉声喝道。
"是,那本帅在帐外恭候!"那统帅无奈,向四周的卫兵道:"走!全部到帐外守着!"
九毒见朝廷的士兵全部退了出去,这才镇定自若地走近唐多令。
"你居然自己来了!"唐多令的声音沉缓威严,"老夫答应放了你,便不会再为难,你走吧!"
"走?回朝廷的兵营么?"九毒微微一笑,"唐庄主一诺千金,九儿佩服,此番前来是替庄主解围的。"
"解围?靠你这身装扮?"唐多令锐利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九毒,"莫不是你龙鼎联盟跟朝廷勾结在一起要灭了我等罢?"
"唐庄主何以对龙鼎联盟有如此成见?"九毒坦然道,"您一直认为龙鼎联盟与朝廷相互勾结,但您可知,这实为龙鼎联盟的假意笼络之策呢?盟主墨台鹰早就将万贼作乱的朝廷视为最大的敌人,此番武林大会便是想要团结南方武林诸位英雄豪杰以结成同盟,共图霸业,若龙鼎联盟真的与朝廷交好,今日也不会殊死搏杀,被朝廷的兵马逼得连连撤退了!"
唐多令向身旁的弟子道:"龙鼎联盟诸人现在何处?"
"据弟子查探,已悉数退至北面的麒麟山。"
唐多令略一点头,转眼冷冷道:"即便如此……这又与我五刃世家何干?"
九毒笑道:"当然相干,五刃世家与龙鼎联盟有共同的敌人,难道不应携手合作么?"
"共同的敌人……此言何意?"唐多令眉心一动。
九毒俊眉一挑:"掳走令公子的便是朝廷。"唐多令惊诧地站起身:"此话当真?"九毒从容地笑道:"实不相瞒,我原为朝廷安插在龙鼎联盟的眼线,目的是为了给万长亭提供情报,但九儿身在龙鼎联盟数日,深受盟主和旗座恩泽,因此感怀龙鼎联盟的大义,遂不愿再助纣为虐。九儿知道,五刃世家乃是龙鼎联盟最想结盟的帮派,那日九儿与令公子一同喝酒,便是想劝说令公子放下前嫌,与龙鼎联盟交好,九儿前脚一离开,万长亭后脚便派人将令公子劫走。"
"你说你原是朝廷的眼线,可有证据证明?"
九毒微微一笑,抬掌举起袖中令牌,朗声道:"此乃万长亭贴身之物,庄主若不信,便亲自验验罢!"说完扬手一飞,只见金光闪过,那令牌稳稳地落到唐多令手中。
唐多令细细一看,果然为朝廷重臣之物,又联系之前那统帅对九毒的恭敬态度,当下豁然大悟:"朝廷故意让你成为龙鼎联盟盟众,又趁机掳走羽儿嫁祸于你,莫非乃离间之计……"
"正是!若非如此设计,万长亭又怎能让庄主与风座强强相斗,以至于两败俱伤?又怎能趁机发动兵乱好将江湖各派一网打尽?"九毒目光如炬,泰然上前一步道,"万长亭是想看龙鼎联盟与五刃世家鹬蚌相争,朝廷好坐收渔翁之利啊!"见唐多令沉思不语,心结似已在渐渐解开,九毒继续趁热打铁:"唐公子被掳之后受尽磨难,如今已被龙鼎联盟所救,正在风坛疗伤,龙鼎联盟必会保他周全。"
"羽儿……你们找到了羽儿!"唐多令眼神一亮,脸上浮现出欣然之意。
"不错!"九毒展颜一笑,"事到如今,庄主还要犹豫么?龙鼎联盟光明坦荡,胸怀天下,盟主墨台鹰勤政爱民,聚德惜才,只短短十余年便建立起名州盛世,这些,莫非庄主都瞧不见?"
唐多令不语,目光却幽然一动。
"唐庄主若能放下成见,率领南方武林各派与龙鼎联盟冰释前嫌,眼下在这危局之中,大家不仅能够携手脱险,日后,庄主也必然会受到龙鼎联盟盟众的衷心拥戴,以庄主之才德,若与墨台盟主共谋大业,天下方定!"
唐多令入神地寻思良久,九毒的话声声敲在他的心上,心中许久未解的死结竟渐渐化开了,九毒见唐多令已然默默接受,遂走上前,摊开手掌,微笑不语。
"这……"唐多令怔住,眼睛里顿时闪过一丝惊喜,"玉蝶……"他轻念着拿起九毒掌中的蝴蝶头饰,深深地凝视了片刻,又表情复杂地看向含笑点头的九毒,似乎一切都明白了。
"此乃夫人之物啊!庄主!夫人果然安然无恙……"
"庄主,弟子瞧这小兄弟说得没错,与其在此坐以待毙,不如团结龙鼎联盟对抗阉贼!"
"若庄主答应,弟子们愿誓死追随!"
唐多令释怀地深叹了口气,犀利的目光投射到九毒倔强却又淡定的眼睛里,他不禁欣然一笑:"老夫纵横江湖数年,到如今只真正地欣赏过两个年轻人,一个是让老夫倾尽全力与之一搏的沈犹枫,另一个,便是让老夫改变心意的你……罢了!从今日起,五刃世家愿与龙鼎联盟抛却所有芥蒂,携手并肩共图大业!"
"唐庄主果然是深明大义之人!沈犹枫……没有看错人。"
"是沈犹枫让你来游说老夫的么?"唐多令欣慰地一笑,"让你来游说老夫,他也没看错人呐!"
九毒含笑咬着唇,当真是欣喜异常,他顿了顿,掏出怀中的夺魂箭递上去,释然道:"这箭……现在还给庄主罢!"唐多令惊愕道:"是你将它取出的?"九毒浅浅一笑:"沈犹枫大难不死,还要多亏庄主这箭偏了半分呢!"唐多令欣然一笑:"老夫是真的老了!沈犹枫的伤势如何?"九毒眼神一黯:"有盟主内力相助,箭伤尚无大碍,只是,无药可除去他体内的巨毒……"九毒低下头,苦涩地摇了摇头。
唐多令静静地看着他难受的模样,突然道:"沈犹枫中毒与你有关?"九毒凄然点头默认。唐多令轻叹一声,却出乎意料地和蔼一笑:"老夫年轻的时候,在宣州曾经偶遇过一位用毒的高人,他常年隐于灵予山中,却能将世事看得无比清楚透彻,大概是因为心中已没有情欲所致,老夫至今都还记得他曾经所说的相生相克的道理。"
九毒一愣,此人,难道是师父……
唐多令平和地拍了拍九毒的肩,安然道:"世间万物皆相生相克,有爱才会有恨,有欲便会有求,有生自然也会有死,有了炼毒之人,便会出现解毒之人,有无药可解之毒,也终究会寻到能解万毒之药。"
九毒定住,呆呆地望着唐多令,心中那一个个想不明白,纠结无比的疙瘩竟一下子打开了。
有了炼毒之人,便会出现解毒之人,有无药可解之毒,也终究会寻到能解万毒之药——九毒反复在心中思索着这句话,不会有错,唐多令当年所遇的高人一定是毒圣,既然如此……九毒眼前骤然出现了大师兄血竭在临终之前的景象,师父他知道炼制血竭的最后一步工序是什么,这也预示着,师父毒圣,乃是世上唯一一个知道如何解除血竭之毒的人……
那我应该……回灵予山请求师父么?想到此处,他突然一怔,师父若真是当年给沈犹信下毒的人,他是万万不会救沈犹枫的,九毒脑海中又刹那闪过毒圣因为那枚龙鼎联盟的盟印而大发雷霆的景象,沈犹枫是龙鼎联盟的人,师父不仅不会救他,说不定还会下杀手,我……究竟应该怎么办……
九毒蹙眉沉思,脸上的表情一会喜一会忧,唐多令见状,不禁莞尔一笑:"年轻人,你既然能结开老夫的心结,老夫相信,你终究会解开自己的心结,世间任何困境,只要不放弃,便有一线希望。"
九毒沉沉一叹,轻扬嘴角豁然一笑:"九儿谢庄主提点,知道该如何做了!"
唐多令点点头,当下凛然而起,向左右的心腹道:"传老夫旨意,以五刃世家为首,速速整合南方武林所有兵马,突出重围向麒麟山方向后撤,与龙鼎联盟的人马汇合,即刻起,不分彼此,共同抗敌!"
"弟子遵命!"五刃世家众弟子竟是万分雀跃,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
"九毒,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唐多令正色道。
"外面还站着几只朝廷鹰犬,九儿要设法打点他们,好让他们不要为难庄主呐!"九毒捏着手中令牌施然一笑,顿了顿,突然凝色道:"这几只鹰犬尚好应付,最麻烦的是大营中那个最高的兵督,万长亭早已离开名州,现下所有兵马都由那兵督指挥,庄主可知是何人?"
唐多令冷言道:"依老夫所见,定是玉藻堂堂主解连环!"
"不好,那解连环恨我入骨……若被他见到九儿,可就不妙了……"
唐多令突然道:"老夫倒想起一事,那玉藻堂的堂众之中有个年轻男子,腰间竟悬挂着羽儿的贴身之物玲珑玉璧,老夫不会看错,他之前一定见过羽儿,甚至还追查过羽儿的下落,如此推断,他必定不是真的效命于玉藻堂,此人若不是朝廷之人,则定是龙鼎联盟的人!"
"堂众……年轻男子……莫非是苍风……"九毒低声喃喃道,"苍风叛变看似毫无破绽,他与白元逊合计好了刺杀沈犹枫,流云便趁机在暗器上下毒,不排除苍风和流云一样,皆是朝廷内应的可能,可若是天风旗行的苦肉之计,以沈犹枫的智谋也不无可能……"九毒沉吟片刻,索性不再多想,咬牙道:"罢了!是朝廷的人也好,是龙鼎联盟的人也罢,九儿便再赌他一次,看看他究竟是站在哪一边!"遂向唐多令抱拳道:"九儿定会设法瓦解玉藻堂,轩辕台内的朝廷精兵就有劳庄主和龙鼎联盟共同对抗了!"
"去罢!一切当心!"唐多令目送九毒而出,威严地转身向众弟子低声令道:"即刻启程,向麒麟山后撤!"
九毒 上卷 • 龙鼎风云 第二十三章 破军 • 孤行 (二)
章节字数:4561 更新时间:09-10-02 11:50
夜已深,驻扎在朝廷军营正中间的便是玉藻堂的营帐,其内最大的营帐便是解连环所驻之地。那统帅领着九毒在军营中穿行,其间倒未见任何阻拦,不多时便到了玉藻堂的营帐之外。
"哈,特使,本帅军阶甚微,只能将您送到此处,若要见到总兵督,只有您自己进去了。"
九毒望了一眼不远处守备森严的玉藻堂大营,眼珠一转,向那统帅道:"我朝廷兵马数万,即便是统帅你,手下也有数千精兵,怎的你到了玉藻堂的大营却如此胆怯了?要知道,那玉藻堂仅有几百个堂众,解连环能当上总兵督不过是公公投其所好,下的一步棋而已,如今朝廷数万兵马却要听令于外人,尔等当真甘心?"
"特使所言极是!"那统帅闻言正中下怀,不禁又妒又怒,愤愤道:"我军中将士早就看那玉藻堂不顺眼,不过是群江湖草莽,一时得了公公器重,便尾巴翘上天了!"
九毒一笑:"统帅也不必生气,待本使去会会解连环,一来代公公教训下他,为统帅出出气,二来设法让他交出兵权,让尔等几名统帅自主兵权,等立了功,也好向公公讨赏,不至于让甜头给那外人夺了去。"
"特使所言当真?"那统帅大喜。
"当然,如果你相信本使的话……"
"相信相信!不知特使有何妙计,只要本帅能够办到,一定照特使的法子去做!"
九毒撇撇嘴,眼里闪过一丝邪魅的光亮:"你速速去知会其余几名统帅,一个时辰之内,无论解连环有何指令,你等一概按兵不动,解连环见尔等不听指令,定会前来质问,尔等趁机逼他交出兵权便可。"
"可是,倘若他不交,我等把他逼急了,以他的武功,我等纵然再多兵马,怕也是性命难保,没有退路啊……"
"真是个贪生怕死的奴才!"九毒心中一啐,冷冷道:"这个你放心,本使有法子让他变成废人!"那统帅诺诺地应道,喜滋滋地回了,九毒径自向玉藻堂的大营走去。
"来者何人?"营外的堂众见有人闯入,高声喝道。
九毒淡定自若地走出阴影,如水的月光顷刻投射到他绝代的面容上,淡淡地与他唇角的笑意相互辉映,冷艳绝伦之中竟是魅惑异常。
玉藻堂的堂众盯着他,不禁纷纷呆住,片刻后,方才有人喃喃道:"他是那日与白副堂主比试的小子!"众人顿时回过神来,喝道:"你是龙鼎联盟的人,此时闯我大营,是来找死的么!"
"唉呀呀,玉藻堂的人都是吃大蒜长大的么?"九毒撇嘴一笑。
"胡说什么!"有人愠怒,更有人跟着小声抱怨:"有大蒜吃尚好,我等已经饿了一天了!"
果然没有吃饭——九毒眼里不经意地掠过一丝狡黠:"我来见堂主,替万公公带句话。"
"万公公与你何干?"
九毒轻轻地摇了摇掌中令牌,笑道:"此乃万公公的亲令,内有密信,嘱咐我定要交到玉藻堂堂主手中。"
"你是朝廷的人?"
"不错!"
那问话之人立时皱眉不语,只听有人低声提醒道:"堂主正在大营用膳,此人还是先交给副堂主审问罢!"
"带他去见副堂主!"一声高喝,九毒便被堂众推搡着去了右侧的一处营帐。
帐帘被重重掀开,只见帐中坐着一个年轻男子,正在小心翼翼拂拭手中的长剑,火光幽幽地在他神色凝重的面容上跳动,让他的目光看上去深邃复杂,令人捉摸不透。
"副堂主,这小子手持万公公的令牌,说有密信要带给堂主,我等便先将他交与你审问。"
"下去罢。"那男子淡淡道,眼角都没抬一下。
"苍风……"九毒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突然,苍风双眉皱起,冷目斜飞,无声地抬掌一送,那手中长剑竟"嗖"地向九毒闪电般刺来。九毒立在原地,任肩上的青丝被剑气激得肆意乱飞,他泰然地望着苍风,始终未动一步。
"砰——"九毒只觉手臂一麻,眨眼间,袖中的令牌被剑尖挑出,再下一刻,那长剑又稳稳地回到苍风手中,未伤九毒分毫。
苍风勾起手指,从剑尖挑下令牌细看了一眼,抬头向九毒冷冷道:"你为何不躲?"
"副堂主既是有意试探,便不会真要九儿的命,我若躲了,反倒是欲盖弥彰。"九毒微微一笑,"我是敌是友,副堂主可是探清了?"
"你我互相试探而已,是敌是友,心中自知。"苍风说着神色骤凛,从掌中化出股内力,顷刻便将手中令牌熔为灰烬,转眼向九毒问道:"你若先去见了解连环,再拿十面令牌也救不了你,你就这么相信自己的运气,会率先见到我?又这么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会跟你站在一边?"
"想要赢,就必须赌,不是么?"九毒施然道。
"哼,够胆色!"苍风冷然一笑,"那么接下来你想赌什么?"
"赌解连环之命。"九毒邪魅地一笑,伸手取下插在头顶乌髻之上的青金石发簪,递与苍风:"这簪中灌有鸠羽丹之毒,簪头的珍珠里藏有绝伤丸,鸠羽丹与绝伤丸同时服用能迅速产生无色无味无形的巨毒,潜伏在人体之中无法察觉,但一个时辰之后毒性发作,便可令人武功尽失,绝伤丸若单独服用,便是此毒解药。"九毒的眼神无比清亮,隐隐地似有火光蹿动,"王牌我已经给了你,如何下注便看你的了,苍风大哥。"
苍风冷冷地凝视了九毒半晌,终于在目光深处浮现出一丝决绝的笑意。
*********
"启禀堂主!副堂主苍风求见!"
"进来!"
解连环在大帐之中席地而坐,两旁站着数十堂众,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酒菜,看起来正在豪饮。
"苍风!来陪本督喝酒!"解连环似乎有些醉了,脸上的神态却是得意洋洋,胜券在握。
苍风走近解连环,看着案几上的酒菜,不禁蹙眉斥道:"如此粗陋的酒菜怎能拿给堂主享用!堂主如今身为总兵督,统帅数万大军,尔等还敢怠慢!"
"唉!这荒郊野外的,要寻到好酒倒是不易……"解连环亦有些不满。
苍风笑道:"堂主万万不可屈就,再过一个时辰我等便能将轩辕台夷为平地,届时,堂主不仅大仇得报,还能坐享数万兵马,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如今这粗陋的酒菜如何配得上堂主的身份?眼前胜利在望,也当有好酒庆祝才是!"
"哈哈哈——"解连环带着醉意,不禁仰头大笑,"苍风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苍风向旁吩咐道:"去,告诉朝廷那些个统帅,给总兵督再送两坛好酒来!"说完,他笑着拎过酒壶与解连环痛吃海饮起来。
"妈的!又让送酒!这仗还没打完,老子从京城带过来的好酒都要被抢光了!"几个统帅破口大骂,转头向属下道:"特使回来没?"
"未见特使回来!"
"全部给老子听着!只要是那个狗屁总兵督下令,一律按兵不动,若有违令者,军法处置!"
"属下遵令!"
这厢玉藻堂的堂众在苍风的命令下,迅速拎了数坛好酒前来,解连环眉开眼笑,端过坛子便将碗满上,正要痛饮却突然顿住,他一向多疑谨慎,遂眼珠一动向苍风道:"这从京城带来的好酒,本督尚担心喝不习惯,还请副堂主先尝尝这酒味道如何罢!"
苍风明白他的意思,想也没想,端过酒碗一饮而尽,末了拭去唇边酒痕,笑道:"好酒!"
"哈哈!爽快!"解连环拍手大笑,再无怀疑地将碗中美酒仰头而尽,遂拉过身边的亲信一同喝酒吃菜,半晌之后,他打着酒嗝站起身,走出大营,向众属下道:"传……传本督命令!即刻发兵!将轩辕台内所有人,统统……剿灭!"堂众们领命而去,解连环转身回到大营,见苍风等人一个个醉得稀里糊涂,不禁纵声大笑,坐下来继续海喝,一群人边说边笑豪饮了近一个时辰,突闻帐外一阵喧嚣,有堂众奔入帐中,惊惶道:"禀堂主!那……那朝廷统帅不听军令,带着手下兵马……造……造反了!"
"岂有此理!"解连环眼中布满血丝,跌跌撞撞地走出大营,猛地一激灵,酒醒了一半,只见几名统帅策马阵前,正火冒三丈地看着自己,他们身后则屹立着大片的兵马。
解连环大怒道:"本督军令已下,尔等为何按兵不动?现下领着兵马到本督帐前又是何意!"
"解连环!你这酒色之徒有何能耐统领千军下达军令?我等令你交出兵权!"
"笑话!老夫是万公公亲授的总兵督,这里所有兵马都唯我所用!尔等不听我的军令,反而举兵逼我交出兵权,造反了么!"
见解连环怒目圆瞪杀意四起,几名统帅不禁一颤,竟有些慌神了,解连环见眼前几个统帅不过是群草包,得意地哈哈大笑,笑声未停,他却突然感到全身不适,那笑声生生地卡在喉咙里,随后他眼白一翻,竟是极其难受。
"果然如特使所言……"几名统帅见解连环忽然闪了气,互看了一眼,心中狂喜之极:"解连环!你已是废人一个,还不速速交出兵权,我等可饶你不死!"
解连环用手紧紧地卡住自己的喉咙,不住地喘息和翻白眼,面对几名统帅的挑衅,他呐呐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下意识地回头寻找玉藻堂的属下,却见玉藻堂堂众已被朝廷的兵马悉数围住,几名亲信早已倒地不起,却惟独不见了苍风。
"立刻交出统帅大军的军印!否则,我等将玉藻堂变为停尸场!"几名统帅再次逼道。
酒中有毒——解连环恍然道,已经迟了,他全身上下似有万条毒虫在嘶咬乱爬,内力在渐渐耗尽,武功竟是全废。他受不住这折磨,颤抖着跪下来,一句话也说不出,半分力也使不上。几名统帅见他已如废人,也不再担忧,遂不耐烦地跳下马,从他身上搜出军印,狂笑着纵身上马,号令道:"灭了玉藻堂!一个也不许留!"
刹时间大军压境,向玉藻堂剩下的百余人马进行屠杀,一时杀声四起,血流成河,解连环浑身震颤在地上滚爬着,一身的武功却使不出半分,仅半个时辰不到,玉藻堂堂众的尸骨已是堆积如山。
"走!扫平轩辕台!"几名统帅见玉藻堂大势已去,高举军印,率领大军绝尘而去,苍茫的夜色之中,只留下遍野的尸体和烽烟。
解连环哑然地趴在地上,身上已经被砍得血肉模糊,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一点一点地向前爬着,企图抓住个活物做救命的稻草,突然,在满眼的鲜红之中,他看到一双脚向自己走来,他慌忙抓住那人的靴子,那人在他眼前蹲了下来。
解连环吃力地抬起眼睛,陡然眼珠瞪得好似铜铃般,他不敢相信自己在弥留之际所看到的——
"你……"
"解堂主,"苍风面无表情地望着垂死的解连环,冷冷道,"这段日子承蒙栽培了,到了那边,替苍风跟白副堂主问声安,告诉他,功名利禄在苍风眼中不过是粪土,我苍风,生是天风旗的人,死了,也做天风旗的鬼。"
"咿呀——"解连环的惊怒与绝望在喉咙里咆哮,他狰狞着抓向苍风,苍风轻轻一避,解连环便抓了个空,矗立在苍风身后的少年却赫然映入解连环的眼帘。
那少年冷漠而邪魅地立在落落月色之中,晚风扬起他身上的纯白衣袂,依然是眉目如画,摄人心魄,如同当初自己亲手揭开的那张画皮下的容颜一般,绝世倾城之中却含着嗜血的毒,夺命的香。
"毒……"这是解连环的脑海中最后浮现出的字,他直直地瞪着那少年,眼中的恨意渐渐随着目光的黯淡而消逝,直到所有的表情和神采都在刹那僵住,全身却再无丝毫温度。
"赌局结束了,接下来该当如何?"苍风凛然站起身,握着手中长剑施然看向九毒。
九毒俊眉微挑,唇角霎时绽开一抹湮红色的笑语花:"战。"
九毒 上卷 • 龙鼎风云 第二十四章 晨曦 • 归途
章节字数:7635 更新时间:09-10-03 10:35
东方的天空渐渐吐露出微白,整个名州城仿佛初生的婴儿般笼罩在一片浅淡却温暖的朝晖之中,飘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在逐渐化开,微风一吹,便慢慢淡了,淡到那喧嚣声,兵戈声,马蹄声,嘶喊声……所有的声音都随风远去,淡到前日还烽烟四起的轩辕台终于坠入幽深的寂静之中;淡到名州城如同往日一般城门大开,仿佛未受到任何滋扰一样充满祥和与宁静;淡到庄严肃穆的龙鼎联盟内城依然被清冽流淌的花千河静静地陪伴着,然后,在那座俯瞰沧桑仰望九宵的高台守护之下,以它最骄傲的姿态,睥睨红尘,坐拥江山。
烟云端着药盒走下云坛的台阶,独自站在宽阔的院子里,她仰头看了看天空耀眼的阳光,呵……真温暖,烟云的眼角刹那染上一层嫣然的笑意,她迈开步子,轻松地向风坛走去,刚到风坛殿门口,只听里面传出一阵嬉笑怒骂的声音,烟云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端着药盒进了畅心阁。
"你拿不拿来?再不拿……本座可要抢了!"李云蓦跟个孩子似地嚷嚷着。
"枫哥哥现下是交给九儿照顾的,这上药的差使,云哥哥还是别争了……"九毒死死地攥着药瓶,看见烟云进屋,忙道:"你瞧,烟云姐姐又来请你回去了!盟主将唐青羽托给云哥哥照顾,你若整天呆在风坛,唐庄主准会向盟主告状!"
烟云打趣道:"云座,自轩辕台大战之后已经三日,您真的不打算回云坛了?"
"回去作甚!那唐青羽有他亲爹和舞风日夜守着,死不了!"李云蓦不情愿地撇嘴道,"眼下沈犹枫受了伤,本座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瞅瞅他虚弱的模样,你们谁也别拦我!"
"原来云哥哥死皮赖脸地留在这儿,是因为这个原因呀!"九毒俏皮地一笑,也不管李云蓦眼睛里妒火中烧,他径自靠向沈犹枫袒露的胸膛,手指沾药轻轻地抹上沈犹枫胸前的箭伤。
"你说谁死皮赖脸!"李云蓦见状,立时泛上一肚子酸。
"好了云儿,我有九儿照料,你且回去罢!"沈犹枫淡淡一笑,他虽脸色微白,内力虚弱,元气却恢复了八九成。
"我说!主上是不是糊涂了!怎么叫这个害得我等差点灭了的小子来照顾你!"李云蓦气急败坏,争不过九毒,又舍不得走。
"云儿又嘴硬了,此回若没有九儿,龙鼎联盟才要遭受重创呢!"沈犹枫宠溺地看向九毒,九毒抬头与他相视一笑。
李云蓦咬牙道:"喂!沈犹枫!你有没有良心啊!最后带兵去轩辕台解围的可是本座我耶!"
沈犹枫点头一笑:"你倒是镇定冷静了一回!"
李云蓦脸上顿现得意之色:"话说那朝廷的上万兵马还真是不顶用,我龙鼎联盟与五刃世家携手,再加上南方武林残余的各个帮派,人数总共加起来也不过朝廷兵马的一半,可是却生生地将万长亭的虾兵蟹将们打得落花流水!哈!真是痛快!"
"朝廷派来的那几个兵马统帅,带兵无能用兵拙劣且不说,阿谀献媚和好内斗的本事可是一流啊!"九毒讽笑道,"若非如此,九儿也哄不了那堆草包。"
沈犹枫笑道:"我倒想问你,你是如何得到万长亭的令牌的?"
九毒鬼精灵地眨眨眼睛:"偷的!"
"哈!这也成?"李云蓦瞪大眼。
"这有何难?那阉贼挟持了九儿这么久,九儿就不能从他身上弄点好处使使?"
"你呀你……"沈犹枫坏笑道,"当初你从本座身上偷盟印和湛卢宝剑,我且权当是你贪玩,哪料如今你这'探囊取物'之术却将龙鼎联盟和南方武林救于危难之中,看来我等日后也得学学这无敌的招式!"
"九儿不过是偷点身外之物!倒是你……"九毒嘟着小嘴瞪了沈犹枫一眼,突然又狡黠地笑着凑到他耳边,咬牙道:"哼……沈犹枫!先把从九儿这里偷走的心还给九儿!"他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沈犹枫埋下头,霸气而宠溺地在九毒唇角轻吹了一下,含笑嗔道,"想得美,你那颗时不时地钻出坏主意和鬼点子的小心脏,这辈子别想从本座这要回去了!"
九毒含笑直起身,心照不宣地给沈犹枫继续上药。
"喂!你们没瞧见面前还有个大活人啊!"李云蓦闲然随性地坐在一旁,翘着腿啐道,"我道是多厉害的招式呢!也罢!偷蒙拐骗不是小狐狸的强项嘛!"
"云哥哥过奖啦!九儿再厉害也不及云座的兵马厉害呀!"九毒毫不在意地笑道,李云蓦的飞醋对他而言没有丝毫杀伤力。
沐怜二风也在一旁听着,不禁插嘴笑道:"九弟弟说得是,若不是云座及时带援兵赶到,我盟也不会一鼓作气,将朝廷兵马悉数剿灭,此回不仅顺利脱险,还平定了兵乱,云座当居首功啊!"
沐怜二风一席话说的李云蓦脸上发烧,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哼,你二人今儿个嘴上抹了蜜么?当日在风坛外阻拦本座之时,可生生的是两只蜜蜂啊!"
"噗——"九毒忍不住笑出声来,打趣道:"云哥哥从不打女人,两位姐姐随意蛰便是了!"
众人大笑,李云蓦瞪着九毒,红着脸岔开话头:"本座还没盘问你呢!你身上所带的血竭如何会落到流云手中?"
九毒不禁眼神一暗,见沈犹枫朝自己点了点头,遂将自己托毒给连翘,流云暗中劫走连翘偷去血竭和鸠羽丹,后在苍流二人与白元逊比试之前,借口一览七星罗刹钉趁机下毒,借刀杀人之后又在金盘客栈等待与万长亭汇合时被夙砂影擒住云云,悉数都告知了李云蓦。
"都怪本座太大意!若早些诛杀掉流云这个叛徒,我盟也不会受此劫难!"李云蓦狠狠地一拍桌子,"流云十六岁入盟,虽然仅跟了本座四年,本座却待他胜过其他三云,岂料他竟然恩将仇报!想那万长亭让他潜伏在龙鼎联盟之中,不过是早有布局,只待寻找机会好利用这粒棋子发动兵乱罢!"
"九儿听他称万长亭为义父,那万长亭则叫他蓝婴,想必那是他的真名,龙鼎联盟要彻底查清他的底细,可从此着手,他能在天云旗潜伏数年而不留破绽,定是个狠角色!"九毒蹙眉道,心中骤然浮现出自己回盟后再见连翘之时,那孩子失魂落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模样,想那流云该是何等冷酷之人,又对连翘做过何等残忍之事。
沈犹枫瞧出了九毒的担忧,轻声安慰道:"不必担心,日后我盟定会好生照顾连翘,让他像从前一样快活起来。"
九毒释然地点点头,想起沈犹枫身中血竭,他又叹了口气,幽幽道:"九儿更担心地是枫哥哥体内的毒。"
沈犹枫淡淡道:"我所中之毒乃是由臂上的小伤口所染,只是经多番打斗导致毒素扩散至经脉五脏,如今主上为我输入内力疗伤,已经能够护住我的心脉,待我伤愈后恢复自身内力,应该能压制毒素扩散,只要不再耗费内力,我这条命暂时还丢不了。"
"什么丢不了!此毒不除,你这身武功全废了不说,日后这毒时不时的发作一次,每次都要主上用内力来压制么!"李云蓦悻悻道,冷然看向九毒,"血竭乃是你所有,就真的没有解除之法?"
九毒叹了口气,却是无言以对——云哥哥,九儿该如何跟你解释呢?李云蓦正欲再问,却见沐怜二风和烟云突然一惊,恭然起身施礼,李云蓦回头一看,墨台鹰不知何时竟来到风坛畅心阁,他面色威严,一语不发地看着众人。
"主上……"
"云儿,你们先出去,本候有话要对枫儿和九毒说。"墨台鹰说着,径直走到桌边坐下,默默地看着沈犹枫和守在床头的九毒。李云蓦欲言又止,却终究不便再问,遂带众人退了出去。
"主上……"
"为师这三日一直在处理五刃世家和其余各帮派的安置事宜,没亲自来探望你的伤,枫儿的伤可好些了?"
"谢主上关心,外伤已无大碍。"
"为师说过,你私下里叫师父便可。"
"师父……"沈犹枫轻喃一声,淡淡地抬头问道,"师父……有何话要对我二人说?"
"枫儿……你还在责怪为师么?"墨台鹰沉声道。
"徒儿不敢……"沈犹枫苦涩地一笑,眼神却冷了下来,"师父养育我十七年,如今我这条命亦是靠师父的内力在支撑,我对师父,怎敢有任何怨言……"
"为师知道你尚在怨我,怨我将你父亲去世的真相欺瞒了十七年,可是枫儿……若非为师不得已,又怎会不将实情告知于你?"
"师父所说的不得已,是因为万长亭还是因为毒圣?亦或者是因为其他人?"沈犹枫长久以来藏在心中的话终于脱口而出,眼神却愈加冷漠,"您的不得已让我恨了万长亭十七年,而我却不知道,还有另外一个真正的仇人被您隐瞒了十七年。"
九毒心中一抽,他虽然一直在旁沉默地听着,可是当沈犹枫"仇人"二字说出口时,仍旧让他无比难受。
真正的仇人……墨台鹰暗自一叹,心中忽然涌起点点苦涩,他未置可否,转眼看向九毒,肃然道:"此番龙鼎联盟得以化险为夷,又与南方武林各大帮派成为盟友,你功不可没,可是,本侯素来公私分明,你虽对龙鼎联盟有功,但枫儿所中的血竭之毒却实为你所有,事到如今,你还要将身份隐瞒本侯么?"墨台鹰说着,眼神骤然凛冽起来,含着不容人抗辩的威严:"九毒,你师从毒圣,乃是灵予山天门弟子,对么?"
九毒直视着墨台鹰的眼睛,嘴角浮过一丝苦笑,轻叹道:"不错,毒圣是我师父,我自幼在灵予山天门长大,可当年之事,九儿什么都不知道……"
沈犹枫闻言,心中亦是深深地纠结,他何尝不知,当年之事,又奈九毒若何?
"九儿之所以下山,是因为心中有太多的不明白和不甘心,当初师父看到枫哥哥赠给我的盟印之后大发雷霆,将我囚禁在洗泪崖面壁思过数日,正因为师父对龙鼎联盟的避讳,让九儿下定决心追查天门与龙鼎联盟的恩怨,九儿只想求得真相,即便这真相……是如此残酷……"他咬着唇,却再也说不下去。
墨台鹰一边沉默地听着,一边冷冷地起身走到窗边,神色却逐渐复杂起来。
"真相……"沈犹枫一叹,拉过九毒的手紧紧地握住,面色凝重起来:"若此为真相,那我们是不是该究其原因呢?你我皆因追寻真相而纠缠在一起,可真相背后是什么,九儿,你我心中都明白,一切还远未到尽头……"
"枫哥哥……"九毒怔住,眼神刹那迷蒙起来,"你莫非是想……"
"你想亲自去见那毒圣?"墨台鹰猛然转身,目光骤沉。
"是!"沈犹枫毫不犹豫,"师父既然有不得已的苦衷,那便让徒儿亲自去问个明白罢!"
"为师不许!"墨台鹰断然阻止道。
"为何?"沈犹枫目光如冰,坦然道:"师父有意隐瞒当年毒圣下毒的真相,如今又阻止枫儿去向那毒圣问个明白,究竟是为何?难道师父……害怕让徒儿知道?"
"胡说!"墨台鹰厉声喝道,当下心痛地一蹙眉,"为师与毒圣之间的仇怨岂是你们现在能明白的!一旦上了灵予山,你身为沈犹信之子的身份,你龙鼎联盟风座的身份,你墨台鹰爱徒的身份,每一样,都会让那毒圣毫不留情地杀了你!"
"那又如何?"沈犹枫的眼神如秋水寒潭,异常透彻,"师父曾经说过,若徒儿想寻找真相,师父不会再阻拦,也不会再多言半句,徒儿自始至终都记得。"
"枫儿!你怎的如此固执!你……你是真的要让为师心痛为难么!"
"墨台盟主……"九毒突然站起身,正色道:"若盟主肯相信九儿,九儿愿带枫哥哥上灵予山……"
"你?"
"是我。"九毒毫不迟疑,决然道,"毒圣是九儿最敬爱的师父,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所以对九儿而言,无论最后的真相是什么,九儿都甘愿承受……"他说着,眼睛里漫过深深地苦涩:"九儿只想弥补自己所犯的错,因为我师父毒圣,乃是世上唯一知道如何化解血竭之毒的人……"
"你说毒圣知道如何化解血竭?"墨台鹰一惊。
"不错,世人皆道血竭无药可解,我大师兄殇于此毒,沈犹将军也是殇于此毒,所以师父将此毒列为天门禁药,但血竭之毒是可以炼成解药的,只是方法,惟有我师父才知道。"
"你能说服毒圣炼制解药,为枫儿除去体内血竭么?"墨台鹰厉声问道。
"九儿不能肯定,但如今能救枫哥哥的惟有这条路,纵然冒险,九儿也会竭尽全力一试!"
"请师父答应,让徒儿随九毒上山!"
墨台鹰凝色看着面前眼神决绝的两人,他心中矛盾,但终究无法再阻止半分,沈犹枫性烈,九毒值得信任,这些他都知道,况且眼下没有比解除沈犹枫体内血竭更紧迫的事了。
"罢!"墨台鹰深叹一声,向沈犹枫肃然道:"为师答应你随九毒上山,但你也须给为师一个承诺。"
"师父请讲。"沈犹枫眉宇间掠过一丝欣然。
"为师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并派苍风随你同去,一个月后你体内血竭若除,须立即下山回名州,若一个月后依然无法解毒,你也须毫发未伤的回来,否则……"墨台鹰说着,转眼看向九毒,"龙鼎联盟将率众攻上灵予山!"
"徒儿守诺便是。"沈犹枫释然地一点头。
九毒坦然一笑:"盟主一诺千金,九儿亦会尽力。"
墨台鹰道:"你的师弟连翘就暂且留在龙鼎联盟,本侯会让人好生照料他,一个月后,若一切进展得顺利,本侯会派云座亲自护送他回灵予山。"
"看来我师弟是免不了做人质的命了,那就有劳盟主关心,九儿在此谢过了!"九毒似笑非笑地叹道。
墨台鹰冷冷一笑,森然道:"明日便启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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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楼之上,星辉幽落,一道虚实难辨的紫色身影独自立在夜风中吹着箫,那身影清冷,箫声亦是无情。
"这曲子叫《恸魂奏》吧?"九毒摇着玉扇矗立在鬼楼之下,向楼上的紫影邪魅地笑道,"影座的箫声与风座的箫声相比,少了蛊惑婉转,多了分幽戚落寞呢!"
夙砂影的箫声嘎然而止,他淡漠地微一侧目,冷言道:"你能听出箫声的感情?"
"嘻嘻,影座的吹奏虽无情,可这首曲子有情哪!"
夙砂影冷冷地收了手中洞箫,眨眼飞身而下,九毒望着他,狰狞恐怖的鬼面依然遮住了夙砂影大半张脸,但他唇角的优美弧线却清晰而分明。
"明日九儿将离开名州,今夜是特来还影座令牌的……"九毒一笑,抬手将令牌向夙砂影飞去,"都道影座从不在阳光下出现,九儿便只有披星戴月地来了。"
夙砂影伸手接了令牌,亦在同时,他漠然地一挥袖子,将两只小瓶递与九毒:"物归原主。"
九毒一瞧,竟是自己那两只装着血竭与鸠羽丹的青花小瓶,想来定是从流云身上所得,九毒目光一黯,却又刹那释怀:"多谢!"遂将小瓶收好,想了想,抬头向夙砂影笑道:"风云二座说,这《恸魂奏》乃是影座所谱,九儿便想,影座在谱这首曲子之时,该不是如今这般无情的模样吧?"
夙砂影不动声色地看着九毒,九毒收了扇子,笑着微一合掌:"告辞了!"
"这首《恸魂奏》并非本座所谱,而是来自鬼域。"夙砂影突然开口。
"鬼域?"九毒茫然地转过头,"九儿闻所未闻。"
"你真的不知道鬼域?"夙砂影有些反常地问。
"难道九儿应该知道么?"九毒的眼神迷蒙起来,不禁好奇地一笑,"如此说来,影座定是来自鬼域咯?啊哈,若那里人人都如影座这般冷漠无情,想必早是一片冰天雪地了罢!"
"没有人敢这样对本座说话。"夙砂影的语气没有感情,却压抑着杀气。
九毒详装无奈地一叹:"好罢!那九儿就清楚地告诉你,我对鬼域从未所闻,影座既已得知我乃毒圣弟子,那我自小便是在灵予山长大的咯,又怎会知道鬼域是什么鬼地方?"
"你这一身如幻化影的轻功也是毒圣所授?"夙砂影似乎并不相信。
"不是师父所授,难道九儿生来便会?"九毒嘲弄道,"影座究竟想要说什么?"
夙砂影沉默着凝视了九毒半晌,方才背着手转过身去,冷冷道:"你走罢!"
九毒没好气地一撇嘴,朝夙砂影的背影作了个鬼脸,顷刻便消失在绰绰的夜幕之中。
夙砂影静立在原地,思绪却幽幽地飘向遥远的记忆深处——
小阿夙……这曲子好听么?有个声音萦绕耳畔。
那是很多年以前,他亦只是个始龀孩童,每日除了练功便是到湖边静坐,鬼域的碧落湖在阳光下如一泓清亮的秋水,他坐在湖边,傻傻地看着湖对岸盛开的曼陀罗华,直到有一天,那花丛之中出现了一群陌生人,他们簇拥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极其俊美的白衣男子,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恭敬谦和的神色。
"信王殿下身受皇命,来接楚妃殿下回大宗朝了……"鬼域的弟子们纷纷奔走相告。
小阿夙看见自己的师父,那个高高在上的鬼域王将一个年轻的女子送到碧落湖边,那女子浑身上下衣香鬓影,极其华丽,虽然轻纱蒙面,但绝代的风华又岂是轻纱能遮得住?
"妹妹……可好?"那白衣男子淡淡问道,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小阿夙知道,那白衣男子便是众人口中的信王殿下。
"天衣谢殿下关心。"那女子亦是万般冷漠。
信王并未在意,他虽然淡漠,但温润俊雅的气质却令他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华贵与潇洒,只见他转身向鬼域王微一施礼,淡淡道:"本王受皇兄大宗朝天庆皇帝之命,特来鬼域接楚妃回燕城,择吉日与本王完婚。"
原来信王殿下是来接亲的……小阿夙望着曼陀罗华花丛中的一对璧人,刹那间亦有些恍神。
"皇命不可违,还望信王殿下今后善待天衣,回到大宗燕城,请代鬼域向你皇兄问安!"鬼域王说完,将楚妃的手交到信王手上,两人依然相顾无言,转眼便被那锦衣华服的众人簇拥着离去,再一眨眼,那湖岸边竟全是来来往往挑着彩礼与贺礼的弟子,一切竟如梦境般。
小阿夙……这曲子好听么?耳边似乎传来楚妃的笑声。小阿夙一惊,忙回头张望,除了飘向碧落湖面的秋叶,四周再无任何喧嚣,她真的走了……楚天衣,这个在小阿夙出生之前便来到鬼域的大宗皇族女子,这个时常吹着《恸魂奏》,抚过一袭落寞的女子,在一个初秋的清晨,踏过满目绽放的曼陀罗华随那个神秘却又极美的信王而去。
小阿夙再未见过信王和楚妃,直到数月之后,他带着那首鬼域王所谱的《恸魂奏》离开鬼域来到大宗朝的名州,牵着他小手的人,是那个同他师父一样高高在上的墨台鹰,他叫他主上,虽然那时候,他的主上只是个年轻的剑客,但身边却已跟随了许多兄弟,当然,还跟着一个比他更加年幼的孩子,他的主上,疼爱地称那孩子为,枫儿。
那年冬末的名州城,人人身着孝衣,他们在萧瑟的街道上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要变天了!天庆帝驾甭,燕城如今已是一片混乱了!"
"唉!没想到信王殿下与沈犹将军才离开数月,圣上就……"
"听说楚妃下落不明,亦有人说她已经身怀六甲……"
"嘘——避讳避讳!要杀头的!"
这是小阿夙与那个叫枫儿的孩子跟随墨台鹰而去时,在破败的街道边所听到的最后的闲传,再之后,延顺新帝登基,万长亭把持朝政,大宗天下,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夜色之中,夙砂影看了一眼手中的洞箫,竟无声地叹了口气,转眼身形一动,如幻化影般地消失于寂静之中。
上卷 • 龙鼎风云 尾 声(上卷完)
九毒一觉醒来,见连翘和紫竹苑的众侍从都围在院子里,仿佛在看什么东西,九毒忙爬起来,好奇地走到院子里,拔开众人,瞪着乌眸往里张望,不看则已,一看差点没笑得背过气去。
只见院子里横七竖八地堆着无数件大大小小的玩意,小到药罐、茶壶、香炉、铜镜、膳盒,大到衣箱、被褥和书卷,总之就是零零碎碎地堆了一地。
"这是谁送来的?"九毒边笑边问。
"本座送来的,你有意见么!"李云蓦面色微红,咋呼着走进来,向众侍从斥道:"愣着做甚!还不快往外搬!"
一群侍从忙诺诺地开始将东西搬到院子外的马车上。
"这些……九儿权当是云哥哥送我的离别礼物了!"九毒笑得不住乱颤,"莫非云哥哥担心灵予山上没有吃穿用的么?"
"少臭美!"李云蓦嗔道,"这些都是给沈犹枫的!"
"那为何不直接送去风坛?噢——你怕枫哥哥把这些东西给你丢出来罢!"
李云蓦瞪了九毒一眼,正色道:"你们去宣州灵予山路途遥远,沈犹枫又重伤未愈,若不带上足够的吃穿用度,此行定会颠簸劳苦!"
"我看咱们带上这些玩意才会颠簸劳苦呢!"九毒打趣道,"九儿倒希望云哥哥能多拿些盘缠给咱们!"
"恩……这主意妙!"院子外传来笑声,众人回头一看,沈犹枫笑背着袖子走进来,依然是一袭玄衣,气色已然恢复如初,"云儿,咱们要求也不多,就把你藏在畅游阁的那十尊小金狮子拿出来给咱们做盘缠罢!"
"十尊小金狮子!"九毒闻言,立时拍手大笑,"我道云哥哥怎的如此大方呢,原来送来的都是些无用之物,那真正的宝贝他自个儿偷偷藏着呢!"
"沈犹枫,我那儿时藏的宝贝,你怎么还惦记着!"李云蓦脸上发烧,"本座又不像你,拿着把价值连城的传家宝剑,本座可就这点私房宝贝了……"
沈犹枫不理他,径自向九毒笑道:"那小金狮子被云座藏了十年,如今拿出来卖掉,怕是值黄金万两了罢!"
九毒摸着下巴,一本正经道:"九儿这便去跟烟云姐姐打听打听,一起找找看那宝贝被云哥哥藏在何处……"
沈犹枫笑着附和道:"若是烟云找不着,再叫上行云叠云,若人手还不够,本座就让沐怜二风也帮着找,若再不行,那唐家父子还在云坛住着呢,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本座告知舞风,也一块儿寻罢!"
"喂!你们这是私闯民宅的强盗行经……"李云蓦急道。
"喔……枫哥哥,是有点强抢的意味诶……"九毒假装不忍,脸上却坏笑更甚,"那直接告知盟主好了,说云哥哥愿意贡献出私房宝贝为盟中效力,盟主肯定大悦!反正龙鼎联盟刚遭受兵乱打击,现下需要招兵买马,增强实力,况且还要安抚才投效不久的南方武林各个帮派,算一算,这哪一样不要小金狮子出面周转呀!"
"不错!那九儿你速速去云坛找小金狮子,本座这便告知主上去!"
两人一唱一和,也不管李云蓦头发都气竖了,抬脚便走。
"诶诶!你们这叫讹诈!"李云蓦慌了神,忙拽住两人道,"本座答应便是!"
"喔?答应什么?"沈犹枫坏笑道。
"答……答应……"李云蓦在心里头把两个忘恩负义的男人骂了个半死,面子上却依然硬撑,悻悻道:"本座懂你们的意思!反正这些罐啊箱啊的也无甚用处,本座……把它们拿回去便是了!"
"这些玩意自然要拿回去,可是咱们的小金狮子呢?"九毒笑着不依不挠。
"什么小金狮子!在哪呢?"李云蓦装傻。
"好啦!咱俩目的达到了,便饶了云座罢!"沈犹枫笑道,"我看云座今儿晚上准得悄悄地把那小金狮子挪个地儿藏!"
"嘻嘻!"九毒捂着嘴直笑,顿了顿,突然想起了什么,骤然认真起来:"说起来……九儿倒真要向云哥哥讨样东西!"
"只要不是小金狮子!啥都行!"李云蓦不甘心地嘟哝道。
九毒笑道:"便是那日在翠楼,云哥哥让流云寻到的《桃花芳菲图》。"
"你要那幅画作甚?"李云蓦奇怪道,"你不是说它乃破画一幅么!"说着,他又眼神一暗,"哼!本座倒想起来了,此画是天庆帝遗墨,也就是宫中之物,当初流云这么容易便弄到手,唉……本座怎么就没有怀疑呢!"
"云座勿需再自责,被骗走的,双倍要回来便是了。"一个声音冷冷道。
众人回头一看,说话的竟是站在旁边一直沉默的连翘。九毒心中一沉,连翘的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生疏与冷漠,自从轩辕台一役之后,再见到连翘,他便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再也不似从前那般怯弱天真,不仅变得郁郁寡欢,还时常冷冷地瞅着人,眼里似乎带着恨意,究竟那日流云与他在云坛发生了什么,问他,又一句都不说。
"连儿……"
"九哥哥放心去罢,连儿在龙鼎联盟会照顾好自己的,再不会被人骗了。"连翘冷冷地说完,径自回到屋里。
九毒心疼地叹了口气,沈犹枫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凛然道:"你且放心,日后我与云座定向流云讨回此债。"
九毒点头一笑,向李云蓦道:"那《桃花芳菲图》还望云哥哥相赐,它虽是天庆帝的遗墨,但与我师父毒圣尚有渊源,九儿若带着此画回到天门,兴许能多几分说服师父救枫哥哥的把握。"
"本座给你便是。"李云蓦没有再犹豫。
言语间,车马行李都已齐备,纷纷在风坛外候着,沈犹枫道:"我等现去沐浴更衣,一个时辰后,便出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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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日光透着温暖的金色洒向名州城的每一片屋瓦和每一寸土地,龙鼎联盟内城城门大开,一辆崭新的双驾马车从风坛内平稳地驶出,穿过临门、兵门和斗门,直向逍遥门而去。
"开城门!"守卫的盟众高声喊道,"属下恭送风座!"
巨大的逍遥门缓缓打开,"吁——"苍风驾御的马车到门口却突然停了下来,掀帘一看,竟是舞风笑吟吟地站在车前。
"舞风,本座昨日便已告知,今日盟中任何人都不许相送,连主上都未曾亲自告别,你这是何意?"
"舞风并非舍不得风座和九弟弟!"舞风撇嘴一笑,"您的解语花这厢是送宝贝来了!"
"呀!舞风姐姐难道也藏着小金狮子?"九毒摇着扇子笑道,"真妙!咱们这一走,居然这么多人送礼!"
"你这鬼精灵就会耍嘴皮子!"舞风笑嗔道,抬手递给沈犹枫一个小木盒子,沈犹枫打开一瞧,当下展眉笑道:"说你是本座的解语花,还真是不假!"九毒好奇地一瞧,那小木盒子里放着一张羊皮,拿出来一看,竟是张地图。
"咦?这不像是去宣州的地图啊!"九毒奇怪道。
"此乃去簏州的地图。"沈犹枫笑着摊开羊皮,用手指着向九毒和苍风道:"马车顺着花千河走,翻过麒麟山,可就近到达簏州,我等在簏州暂息,再顺道去宣州。"
九毒蹙眉道:"盟主只给咱们一个月的时间,若绕道先去簏州定会耽误几日,那枫哥哥的伤……"
"不妨,如今本座的内力已在渐渐恢复,主上亦授我疗伤心法,加之还有苍风一路协助,即便体内血竭不时复发,亦能支撑着按时到达天门。"
苍风不解:"究竟风座为何要绕道先去簏州呢?"舞风微笑道:"风座是想去查探当年簏州惨案的内情罢!"九毒当下豁然:"莫非当年的簏州惨案与咱们寻找的真相有关联?"沈犹枫收好地图,笑道:"有无关联,一去便知!"舞风谦然侧身相让:"属下恭送风座!"苍风一挥长鞭:"驾——"那双驾马车又快又稳地出了逍遥门,直向名州西城门外驶去。
九毒坐在车内,不禁掀起车帘回头张望,只见龙鼎联盟巨大的逍遥门上,那块"龙鼎天下"的玉匾依然高悬,九毒仿佛看到自己初到此地之时,站在逍遥门下仰望此匾的情景,细想起来也不过短短数日,但其间所经历的千回百转,生死离别竟仿佛让他度过了漫长的百年……
"想起自个儿初到此地时的情景了吧?"沈犹枫紧握着九毒的手,莞尔笑道,"觉得不舍还是感慨?"
"什么都不瞒不过你!"九毒俏皮地一噘嘴,欣然往沈犹枫怀中一倒,眨着清亮的眸子望着车外越离越远的逍遥门,轻声叹道:"在名州盛世之下,你我受到龙鼎联盟的庇护,虽经历诸多艰险磨难,终究觉得心中宽慰得以了然,如今出了名州,你我便纵身跃入真正的大宗乱世之中,前路吉凶未卜,未来亦是动荡渺茫,沈犹枫,你可曾后悔过……"
话音未落,九毒柔软的薄唇却被强硬而又温润的深吻顷刻间盖住,沈犹枫紧紧地揽着九毒,动情地吻着他,九毒亦回应着沈犹枫的深吻,热烈得不搀杂一丝迟疑与妄念,直到沈犹枫带着药香的唇角滑上九毒两扇蝶翼一般的乌睫,又缓缓地吻到他的耳根,轻轻咬住,九毒酥麻地软在沈犹枫怀中,只听耳边悄然却无比清晰地传来一声低喃。
"只要值得,便永远都不后悔……"
九毒被咬得樱红的唇刹那间绽开一道弧线优美的彩虹,仿佛那碧蓝的天,棉白的云,金黄的银杏马道,微风吹落的桃花雪雨所编织而成的无限自由的斑斓色彩,他们相互缠绕厮磨,在马车外温暖的阳光浸染之下,无怨无悔地奔向更为广阔的天地之间……
(上卷完)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09/10/09 at 下午8:35: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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