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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飞哦了一声,道:"嗯,娘昨夜就同我说过了。"
走出两步,他猛然回头,问道:"娘呢?"
管家答道:"老夫人在您进宫后不久,就启程了,她特意让我转告您一声,说不必挂念。"
岳飞听了,有些发愣,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奇了,走的这么急,做什么?"
我在他身旁,见他有些疑惑不解,便笑道:"老人家想念孙子,恐怕要更急切一些,你也是,这次回来,该把岳云一块带回来的!"
他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点头道:"也是,是我疏忽了!只是母亲走了,无人做饭,就不留陛下在此……"
他的话尚未说完,我便扬了扬手中那两只雁,对他笑道:"你家不远就是曹婆婆菜馆,还怕饿着了?"
未等他答话,我便将那两只雁往管家手中一塞,对管家笑道:"你去,让曹婆婆做好了,送过来就是!"
管家答应着去了,院中登时变得有些空旷。
随着他一同到了演武场,兵器架子上,摆了两杆枪,一柄剑。
伸手,拔出剑,指着他,笑道:"来,比试比试?"
他微微一笑,取了一支枪。
枪尖银光闪动,弄得我眼花缭乱,原本一套很潇洒的剑法,被他逼的半点也使不出来,很是不窝火。
最后,收了招,站住,对他道:"不准用枪"
他还是微笑,然后空着双手。
这么托大?不怕我一剑下去,将他的腰带划开?
我有些阴险,又有些得意的笑了。
目标,直指他的腰带。
数次都难得手,最后一次,被他闪身避过,欺进身旁,将我的手拿了,在我耳边低声道:"你干嘛呢?脑袋净瞎想!"
我扬了扬眉,对他道:"只许你想,难道不准我想么?"
他的眼神微微起了点变化。
看得出来,他想到了别处。
将剑收回,放到武器架上,看了他一眼,笑道:"我想去别处!"
他没说说话,我径直朝他房中走去。
推开门,陈设和我那日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只是窗户尚且敞着,走过去,将窗户关了。
听见身后嘎吱一声,回过头,门也被他关了。
我愣了愣,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将门再次打开,缓缓的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他的气息有些不稳,脸上有些泛红。
我抬脚跨出,站在他身后,将门再次合上,顺手拉过门闩。
看了他两秒钟,猛然伸手,将他抱住。
有些急切,扯着他的腰带,有些找不到接口。
他将我按到床上,自己伸手,两下就将衣服脱了。
在他怀中,微微喘息,一阵接一阵的快感传来,让我沉迷其中。
最后,他抱着我,吻去我下巴上的汗珠。
我痴迷的看着他,一遍一遍的,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一般。
神差鬼使的,我开口问他:"你母亲,不在家,是不是知道了我和你……"
他轻轻的吻了我,弄得我又有些激动。
却听他说道:"娘早就知道了……"
我浑身一震,猛然坐起,想起了那夜,我从他家出来,正好遇见他母亲。第二日,他便做出绝情的事,说出绝情的话。
他将我拉回怀中,低声道:"我昨夜……同她讲了……你待我是真心,我……我又不会引得你胡来,也没什么不好……"
是么?可是他似乎已经引得我胡来了!以前,我可没有看见他,就想要直奔主题。
对着他眨了眨眼,伸出腿,碰了碰他那里,已有所指,轻声笑道:"那我可是会引得你胡来,也不知你会不会怪我!"
他略带嗔怒的看了我一眼,随即封住我的唇,开始用行动说话。
数个来回,直到肚子饿了,才起身。
同他一道,穿好衣衫,收拾好屋子,出门。
坐下不大一会,便看见管家从外进来,身后跟着数人,各个手中,都捧着银盘。
盘中香气四溢,珍馐满目。
他微微皱眉,问道:"怎么这许多菜,家里只三四个人,怎么吃得完?"
管家看了岳飞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有些惶恐的答道:"陛下在此,不敢怠慢!"
我早就饿了,才不去管他浪费不浪费,让那些人,将银盘放下,自己拿了筷子,夹了一片肉饼,对岳飞笑道:"曹婆婆肉饼挺好吃的,京城一绝,你来尝尝!"
岳飞嗯了一声,夹了一块,吞了。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很合他胃口。
管家和两名侍女站在一旁,并不敢坐。
舒舒服服的吃了一顿,拿茶叶漱了口,却听岳飞叹道:"寻常一顿饭菜,竟拿银盘装置,送入食客府中,也不着人来取。京中同河北,真是……"
我亦没说话,他说的,我都知道。
何止是河北,广西,河东,甚至关陕,都有连饭也吃不上,被活活饿死的人。
随即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先前是打仗,朝廷钱紧;现今宋金两国修好,不用打仗了,便能省下不少钱,恢复生产,休养生息,亦不是难事。鹏举你要相信朕,能够做好的!"
他看着我,没说话,眼神中带着些说不清楚的情绪。
其实,我很想留在他家,过上整整一夜。
只是这样,会给他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天快黑的时候,我只得站起身,朝侧门走去。
他跟在我一旁,也没怎么说话,直到快到宫门的时候,他才猛然开口,叫住我。
我看着他,他终于对我一笑,然后道:"陛下,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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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他如此说,我心中一荡,抬起脚,跨到他身边,刚想要在他唇角映上一吻,却不防一个人影从街角转出。
只得打住,看了他许久,直等到那人从我和他身边路过,没了身影,他这才对我低声道:"不早了,你明日还要上朝,快回去罢!"
第二日起的早,天还没亮,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梳洗干净,穿上绛纱袍,戴好通天冠,腰上的玉带温润剔透,冠上的明珠莹柔淡雅,套上乌皮靴,靴子的头翘起,勾住垂下的袍子。
嘴角挂着微笑,初出禁中,带御器械,御龙亲从官,诸班直等都侯在宫门处,齐声高呼"圣躬万福"。
目不斜视,诸人在前引导,一路来到大庆殿,在龙椅上坐定,百官觐见,齐声问福。
岳飞也到了,规规矩矩的穿着官服,站在他该站的位置,在扫过他面上的瞬间,我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热,心跳也有些加快。
三省,枢密院依照常例,奏事。
两位宰相李纲和秦桧,都无事,轮到枢密使张浚的时候,他抬头,看了我片刻,又看了他自己手中的白玉圭一眼,清了清嗓子,道:"臣有事启奏!"
心情甚好,说出的话也温和:"张相公请讲!"
张浚上前一步,躬身道:"两河战事已消,全赖岳,韩二位将军,臣请陛下颁降恩赏,使天下得知陛下恩典!"
这句话我听得异常顺耳,昨日我还想这件事情来着,今日枢相就提了,对张浚点头道:"此事甚好!张枢密将折子呈上来。"
张浚神色恭敬,道:"折子臣已经交由登闻院,请加封岳飞为太子少保,枢密副使!"
此话一出,朝堂上众人都面面相觑,我也吃了一惊,思索了片刻,道:"枢密院一向由文官担任,岳飞乃武将,似乎不太妥当吧?"
见张浚还想要说话,我忙抢先一步,道:"此事等会后殿商议,众卿可还有它事否?"
众人都没了言语,退朝!
刚一出大殿门,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的天,猛然间便阴沉了下来,随即一道闪电划过,黄豆大的雨滴打在了琉璃瓦上,噼啪作响。
在崇政殿做定,龙案上已经堆了小山一般的折子,张浚紧随身后,我坐好,先不忙翻折子,看着张浚,他亦毫不回避的看着我。
他不可能不知道,他刚刚的那个提议,对岳飞意味着什么。
枢密使,那就意味着不能带兵,不能出征,要留在京中,每日劳形案牍,处理公文,一双长了老茧的手也能给养的细皮嫩肉。
官职虽高,可这种官职,安在岳飞身上,尤其是没战事的时候,犹如困住鹰飞翔的鸟笼。
而太子少保??
人人都知,太子疯癫,虽说是荣誉头衔,可给一个疯癫的太子做师傅,不是可笑么?
沉思了片刻,对一旁的黄公公下令,却是说给张浚听的:"去将几位相公都找来,封赏乃是大事,要仔细商量!"
黄公公看了张浚一眼,然后退去。
我没有说话,张浚亦没有说话,殿中的气氛,一刹那间,变得有些紧张。
喝了案边放的一口参汤,自顾自的说道:"太宗皇帝曾有遗命,谁能夺取燕云,便可封异姓王,德远不知记不记得。"
张浚微微抬头,面色坦然,问道:"不知陛下想好了封号没?"
我嘴角微微扬了扬,搬出祖宗的话,他便没话说了吧。
对张浚笑道:"岳武穆王,这个封号如何?"
张浚躬身道:"只不知陛下准备将何处作为岳飞的封地,是燕云,关陕,还是——京师?"
我豁然而起,脸色猛地变了,冷冷的盯着张浚,过了一会,才能压抑住想将他拖出去砍了的冲动,冷笑一声,道:"张枢密什么意思,朕会昏庸至此么?"
张浚不为所动,面不改色,朗声答道:"原来陛下还知道,社稷为重!臣只当,陛下要倾尽天下,烽火戏诸侯,博岳飞一笑!"
拳头不由的就握了起来,他怎会,连我和岳飞在那种时候,说的那种话,都知道?
杀意猛的涌起,又生生的将它按下,对张浚微笑道:"张卿多虑了,朕并无此意。只是若岳飞为枢密使,不知张枢密准备如何自处?"
张浚道:"前几年,国家用兵,擢拔武将,提升之快,威望之高,以岳飞为最!边关重兵,京师空虚,已违祖宗强干末枝之法,只是非常时刻,当行非常之事,不得已而为之;现今天下已定,两国修好,不犯干戈,岳飞若还长期领兵在外,万一有反心,社稷危矣!"
我冷笑一声,现在鸟还没尽,兔子还没死呢,就要搞这种把戏了么?
坐回位上,掸了掸落在袍子上的灰,淡淡的道:"德远你也认识岳飞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清楚么?"
张浚没有丝毫退避,反而站的更直,斩钉截铁的道:"臣从来不知,一个人可以伪善到如此地步,又可以欺君罔上到如此地步!"
啪的一声,案边装着参汤的白瓷盏被我掷在地上,尚未喝完的汤汁四溅,又数滴,竟溅到了张浚赭红色的官袍下摆,晕染出猩红的如同血凝固后的颜色来。
在这一刻,我当真的,动了杀机。
走下御座,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张浚,你非要同朕作对么?"
他面无惧色,我冷笑一声,说出的话略带威胁:"同朕作对的人,都是些什么下场,想必你应该很清楚!"
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直直的盯着我,说出的话,决然执拗:"陛下既置天下,名节,祖宗社稷于不顾,为臣者,岂可坐视不理?岳飞欺君罔上,包藏祸心,阴谋叛乱,证据确凿!即便是陛下今日被他蛊惑,堵得住臣的口,恐怕,天下悠悠众口,却堵不住!"
证据?天下人之口?我警惕起来,猛然大笑数声,拍了拍张浚的肩膀,道:"好!德远果然很好!朕没有看错人,岳飞勇猛,机智过人,朕同张卿所想一样,只是恐众人慑服岳飞之威,无人敢动手,刚刚不过是出言相试耳!"
张浚狐疑的看了我两眼,尚未说话,便听见殿外脚步声传来,却是秦桧,李纲,赵鼎,冯澥等人到了。
各人都侍立在旁,秦桧看了一眼跌在地上,已成碎片的白瓷盏,便收回目光,不再说话。
见众人都到了,我扫了一下,也不知这些人中,都有多少人知道了此事,若是都反对岳飞封王,当真难以封住他们的口。
想了想,道:"朕同张枢密商议过了,此次北伐,夺得幽燕,岳飞功劳最大,其次为韩世忠。想让此二人,一个进为枢密副使,一个为签署枢密院事。岳飞进封开府仪同三司,太子少保,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李纲首先开口,表示赞同,紧接着是赵鼎,冯澥,唯有秦桧,一言不发。
一个计划,在心中开始慢慢的酝酿。
只是现在,有些事情,尚未清楚,比如,张浚是如何知道我的私房话。
将那夜的情景仔细的思索了一遍后,一个人从我脑袋中划过。
又和几位宰执商议了其它事情,拖得中午,留众人殿中用膳,我独自起身,转到偏殿,叫来黄公公。
黄公公人老实,从来不会变通,但是那日,我让他守在路口,可带着岳飞进殿的时候,却没看到他的人。
而且,那日,我同岳飞一道出来,他看见岳飞,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黄公公此刻就跪在我的面前,时间不多,我开门见山:"黄卿,前天晚上,张相公,是不是找过你?"
黄公公点了点头,道:"是啊,那日陛下吩咐臣把守,臣还以为,那人是张相公,却不想原来是岳帅。"
心中咯噔一跳,登时恼恨,羞愤,一股脑的涌上来。
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过了一会,道:"你平日做事,可没那么机灵,那些床单什么的,也是有人吩咐你去弄干净了的?"
黄公公磕了个头,道:"陛下圣明,我按照陛下的吩咐,守在殿门口,后来张相公出来,说让臣悄悄的,清洗了去,别让人看见,也别同任何人说,以免……以免有损陛下清誉。"
我的拳头都捏的咯咯作响,他竟然敢,溜进去,竟然敢,一字不漏的,一声不差的全听下来!
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说出的话的语气,亦有些森然:"黄经国,你是朕的贴身内侍,不是张相公的,为甚不来同朕讲?"
黄公公抬头,只瞄了我一眼,就浑身发颤,说出的话也有些结结巴巴:"陛下……陛下,臣……臣心中……也曾疑惑……怎么……岳帅怎么肯……怎么肯同张相公一起……侍奉……侍奉陛下……只是……只是张相公曾经交待……他说……他说……"
我厉声道:"他说什么!!?"
黄公公连连磕头,声泪俱下:"张相公交待,此乃陛下私事……让我不要问,更不能说……不然……不然陛下定会发怒……臣,臣是博得陛下宠信,还是一丈白绫,就在……就在臣的嘴巴紧不紧……"
只被这句话气的浑身发颤,一拳下去,几案上的杯子跳起,哐当一声落下,茶水溅落一地。
过了片刻,才道:"朕知道了!"
想了想,微微一笑,故意对着黄经国说道:"张相公长得那样好看,心思也细密,很合朕的口味呢!"
好你个张浚,居然这种事都敢做!
我在心中恨得牙痒痒,面色铁青,直到转入正殿时,才换上了一幅微笑。
众人用餐完毕,正在商讨封赏的具体事宜,见我来了,都齐齐行礼。
我看着张浚,什么证据,什么天下悠悠之口,别以为,我真的就拿你没法子,要乖乖就范!
众人告退,到了大殿门口之处,我猛然开口,对张浚笑道:"德远,先别走!"
张浚止住脚步,我站起身,走到他身旁,当着众人的面,对他笑的亦发亲切:"朕还有事,要同你商议!"
张浚礼数周到,躬身道:"陛下请讲!"
众人尚未走远,我故意,离得张浚近了一些,将手搭在他的肩头,提高了些声音,对他微笑道:"朕刚刚同你说的事情,此地不宜商议,你随朕来!"
李纲果然转过身来,看着张浚和我,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什么话都没说,还是转身走了。
我走在前,张浚跟在后,光天化日,大摇大摆的入了禁中。
然后,一路前行,到了福宁殿,我的寝宫。
遣散众人,关上门窗,然后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动,也什么都不用说。
张浚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随即又恢复了正常之色。
一整个下午,我什么地方都没去,就连有人通传,说岳飞求见,都不见。
我倒要看看,究竟谁比谁,更怕流言!
晚膳是太监送来的,张浚泰然自若,坐在我对面,静静了吃了。
将盘子撤下去,依旧关了门窗。
点燃蜡烛,却又过早的将蜡烛吹熄。
张浚还是没有说话,不过,过了今夜,随便他说什么,拿什么证据,别人,也只会当他是在争风吃醋,不会信了。
我就这样和他耗着,看谁先屈服。
最后,我微微合眼,打了个盹。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东方微白。
对张浚笑了一笑,扬眉道:"你说,你同岳飞比起来,谁更像是媚上惑主的?"
张浚亦笑了笑,没有半丝局促,自顾自的坐下,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哈哈笑了数声,上前一步,很想给他一拳,最后却还是忍住,道:"你胆子不小,什么地方都敢去,什么话都敢听,听了,还敢拿来要挟朕,朕佩服你,只希望,明日,众臣上书弹劾你的折子,不会太多!"
张浚道:"臣行得正,坐得直,不怕弹劾!只求无愧于心,为国除奸!"
我点了点头,冷笑一声:"好!你很好!"
拉开殿门,将衣衫解的凌乱,对侍立在殿外的公公说道:"传旨,朕身体抱恙,今日早朝,免了!"
将门关上,回头对张浚笑道:"朕看你现在,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怎么为国除奸!!"
张浚紧紧的抿了唇,不语。
我不紧不慢的伸了个懒腰,微微昂头,道:"那夜,躲在床底下,听得很过瘾吧?"
张浚看着我,目光中露出凌然之气,答道:"听出一身冷汗,陛下被岳飞蛊惑如斯,竟要效仿亡国昏君!臣直到同陛下崇政殿进谏之时,还不敢相信!"
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转过身去,却听张浚继续说道:"直到现在,臣还是不愿相信!枢密副使,不过是收了岳飞的兵权,让他对陛下再无威胁,陛下居然因为此事,将臣拘留在此!十足的昏君之举!"
我气的七窍生烟,他开口昏君,闭口昏君,岳飞哪里招他惹他了?
淡淡的道:"那也是德远你自找的!"
日过正午,又听见有人通传,说岳飞求见。
回头看了张浚一眼,冷笑一声,拉开殿门,面无表情的对前来通传的小太监说道:"去告诉岳元帅,朕身体抱恙,并不想见他!告诉他的时候,大声一点。"
太阳偏西,再次用膳。
第二日,依旧身体抱恙,不上早朝。
张浚面色如常,同我耗着,不肯服软。
直到第三日,太阳偏西,才将张浚送出宫门,离开的时候,在他耳旁笑道:"张枢密,这次,媚上惑主这四个字,你坐定了!朕等着明日御史台的弹劾,不知你该如何在自辩不暇之时,再去管岳飞的闲事!"
张浚提了提领子,夕阳之下,面色坦然:"那也没什么,臣是文官,生杀大权,在陛下之手,不危社稷!"
我微微笑了笑,扬眉看着他,他对我行了礼,转身而去。
夕阳落在他身上,有些血的颜色。
转身,往回走,走上没两步,却看见岳飞正站在紫寰殿旁。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跟他多说话的好,想要绕道而行,却不想他却上前两步,拦到了我的面前。
他似是没睡好的样子,眼眶微陷,神色也有些憔悴。
看了我一眼,然后躬身道:"臣见过陛下!"
不能走的离他再近了,尤其是,这种非常时刻。
对他点了点头,道:"卿有何事?"
他未抬头,只从袖子里递上一本折子。
我也没接,拢了袖子,淡淡的道:"卿有事情,直接递到登闻院便可,朕自会批阅!"
他隔了半晌,才低声说道:"是!"
他走的时候,我很想去看看他的背影,但是我知道,现在不行,因为,我此时若回头,那么,马上,那场将要掀起的狂风暴雨,就会打到他的身上。
带着太监走出两步,到了崇政殿后,才对一旁的公公道:"去,将秦相公找来,让他崇政殿觐见!"
罢官
这三天,累积的折子已经成了山,我随意翻了几本看了看,不出我意料,除了小部分说到什么秋税,什么要求肃清新党,什么祭祀等此类事情,大部分,都是就我这三天的表现,上书议事。
有些耿直点的,就直接骂我,说我荒淫无耻,猥亵臣子;稍微曲线点的,就骂张浚,说什么国之妖孽,媚上惑主,私德败坏,要求将其罢免;和风细雨的就开始扯国之根本,另立太子;暴风骤雨点的,就要求立皇后,肃清宫闱;最后,还有一名毫无官衔的汴京城百姓,通过鼓院上书,建议允许勾栏院豢养男妓。
记得岳飞应该也上了折子,正准备翻翻看他说的什么,便听见外面通传,秦桧到了。
频频召见秦桧单独议事,还是在一两年前,抓赵构赵佶,平范琼的时候。自从杜充兵变,在他府中过了一个多月后,就几乎没找过他单独议事了。
秦桧穿着深紫色的便服,圆领的袍子上,是一张依旧惨白的脸,眉弓很高,一双眼睛隐藏在暗影之中,鹰钩的鼻梁亦在脸上,落下黑黑的影子。
抬眼看了看周围,命所有人都出去。
黄公公最后一个走出去,我看见他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放下笔,站起身,寻思着,该怎么同秦桧说。
总不能照直说,张浚揪着我的小辫子,让我很不爽,所以,你也去,把张浚的小辫子给我揪出来,让我什么时候想办他,就能办他。
在殿中转了两圈,还是没想好,却听秦桧在身后道:"恕臣妄言,陛下诏臣前来,可是为了张相公一事?"
我不置可否,只站住,回过身望着秦桧。
秦桧的头依然低着,眼睛,也很规矩的看着自己的脚尖。继续说道:"不知陛下,是准备赐他三尺白绫,还是凤冠霞帔?"
我想了想,转了转自己手上的白玉扳指,道:"他是国相兼枢密,此次北伐,他亦功不可没,三尺白绫恐怕是没可能了!"
秦桧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只躬身道:"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帮陛下办妥!"
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明白了,不用我多半句话,他就能准确的将我想要办的事情办好?
不露声色的问道:"不知秦卿准备怎么办这件事?"
秦桧这才抬起头,眼中有着某种神色一闪而过,太快了,我还未判断出那是什么,他就已经换上了波澜不惊的表情,看着我道:"陛下既然喜欢张相公,臣派人,去将他的三个老婆解决掉。然后明日在朝堂上,联合御史一起弹劾张相公,逼的他辞官;到时候,他一介草民,无权无势,即可任由陛下随意享用。"
我的脑袋后面挂上了一滴汗,我可不敢享用张浚这么个刺头,对着秦桧笑了一笑,道:"秦卿想多了,朕并非这个意思。张浚也不过如此,朕并不留恋,只是……"
我回身指着案头一堆厚厚的折子,继续说道:"这些上书的事情,也需要平息。你去找找,张浚有没有办错过什么事情,如果找到了,也不要惊动他,将证据交到朕这里来,就行了!"
秦桧的脸上,猛然露出愤恨之色,太阳穴处的青筋,似乎调动了一下,随即立刻低下头去,我便看不到他的神色了,只听他说道:"张相公向来行事谨慎,且官职比臣的高,臣恐怕找不到岔子,难以胜任……"
哦?给我来这套?以前他当刑部尚书的时候,办的那些人,有几个是比他官职地位低的?
冷笑一声,向他走近一步,对他森然道:"秦卿,同朕讲话,看着朕!"
秦桧缓缓抬头,然后看定了我,等着我发话。
我亦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秦卿,你要明白,这个世界上,什么人最多!"
秦桧没说话,不过看他的眼神,显然明白我要说什么。
我继续说:"秦卿你不愿干,朕自然可以找别人。只是,朕当初找了你,现在并不太想换人,你一向同张浚不和,他的把柄,落在你手里的,恐怕不知有多少!"
秦桧原本惨白的脸,猛然泛上了青色,随即隐去。
我对他笑了笑,温言道:"会之你有什么想要的,不防同朕讲。帮朕办事的人,朕不会亏待他!靖康年间的旧臣,现在仍官居高位的,就你一个了,你应当知道,朕绝无虚言的!"
秦桧亦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那个笑容里,有些惨淡的味道。
随即,他低下头去,退后了一步,躬身道:"臣想要的,已经同陛下说过了,此刻陛下又何必明知故问?臣可不想同张相公一样,一夜过后,便转眼身陷牢狱!"
这次我的的确确的愣住了,呆了半晌,硬是没回过神来,却听他继续说道:"记得当时,陛下曾说,并不好男风,原来并非不好,只是不知该如何善后,现在臣帮陛下善后,却不知陛下准备怎么赏赐臣!"
我的气焰,似乎被他这句话打压下去不少,然而想到岳飞,又猛然窜上来,淡淡的道:"张浚若不做枢密使了,位置空着,总不可能留给岳飞、韩世忠吧,你去接替他如何?"
秦桧这才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道:"臣谢过陛下!"
等秦桧走后,我这才重新回到御座上,开始翻折子。
第一个就找到了岳飞的折子,原以为他会对这三天的事情,说点什么,谁料到,他竟什么都没说,只是上书,推辞我给他儿子和母亲的封赏。
有点淡淡的失落,将他的折子翻来覆去的看了数遍,又将那堆折子重新翻过,他这三天,就上了一封折子,还是通过最正规的通进司所呈。
第二日朝议,台谏门异常活跃,矛头当然是直指张浚。
我面上带着微笑,有些挑衅的看着张浚,张浚却面色坦然,丝毫不为所动。
原以为李纲也会跳出来说些什么,出乎我的意料,李纲什么话都没说,静静的站在一旁。
按照不成文的规定,被御史台弹劾的官员,必须提出辞呈交给皇帝,若是皇帝不挽留,那就只能离去。
秦桧的办事速度,这次却不如往常的快,等到一切准备妥当,已是半个月过去,岳飞所部的新任将领,燕云地区的知州,监察,都已经被张浚安排了妥当,带着公文上路了。
然而这十来天,对于张浚的弹劾,却丝毫没有停下,枢密院下的命令虽执行的毫无差错,可是众位官员见到张浚的时候,脸上的神情,精彩万分。
又是大朝会,今天,再给张浚一个机会。
朝议结束,将张浚单独留下,遣散内侍,对张浚道:"张相公,这些天,滋味不好受吧?若是你改变主意,或者是上书求去,朕放你一马,还你清誉!"
张浚面不改色,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道:"臣不会改变主意,更未准备上书求去,即便是求去,也会等到岳飞在枢密院犯错,罢官离职的那一天!"
我豁然变色,站起身,冷笑道:"朕看你是难以等到那一天了!当年你私斩曲端,污其谋反,他的家人,已经将告你的状子,递到了登闻院,你要不要看看,那状子,写的可是声泪俱下。还有许多因为和你言论不和便被贬黜的,亦上书揭发你,求去还是下到大理寺,卿可以自己选一样!"
张浚却猛然大笑数声,从座位上站起,白皙的面庞微微泛红,朗声道:"自有乾坤朗朗,陛下若是想拿死来威胁臣,那也太小看臣了!"
我捏紧了拳,然后松开,指着他:"好!你有骨气!朕念你是有功之臣,若是在狱中,想通了,可以同朕说,朕保你一命!"
说毕,甩袖而去。一队侍卫手执兵戈而入,领头的对着张浚,礼数恭敬:"张相公,大理寺的大人想请相公过去一趟,相公可需要同家人交代几句?"
张浚的脊背,挺得笔直,大声道:"不必了!"
哼!我看着他这个样子,心中更加不爽,在他背后淡淡的道:"德远恐怕还不知道,此次,主审你一案的,是秦相公吧?"
张浚猛然止住脚步,身子颤了颤,随即大跨步的朝前走去。
按说,事情到了现在,已经告一段落。
张浚无论如何,服软也好,被发配也好,或者求去离职也好,都已经没有任何威胁。
烦闷了数天的心,应该松下来一口气,却不料,看着张浚离去的背影,竟似一块巨石,压在我心头一般,更加抑郁了。
出去走走,信步来到北边侧门,带了几名侍卫出去,路过岳府,抬脚想进去,想了想,最终没去,只听得里面隐隐的琴声传来。
再上朝,便没有人弹劾张浚,也没有人骂我了,殿中侍御史甚至还特意上了表,称赞陛下公私分明。
原本打算让岳飞和张浚押着兀术,送还给金国,现在张浚在大理寺呆着,自然是不可能去了。岳飞在张浚当政期间,已经将军队归属等手续同新派去的知州,监察交付完毕,再去也不合适了。
最后由李纲送兀术前去,兀术被我整的半死不活,估计还多有挨狱卒的虐待,一张原本黝黑的脸,变得惨淡。
兀术临走前,我去看了看他,他依旧对我愤恨如故,目露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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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术咬着牙,一声不吭,直到我转过身,往回走的那一刹那,兀术猛然发出一声怒吼,恶狠狠的声音在背后传来:"赵桓!我不会放过你!"
哦?现在他可是在我手中,还敢说这种话,强盗来抢东西,被人打了一顿,居然不自己反省,还要怪那人不乖乖的给他抢?我转过身去,冷笑一声:"那也别放虎归山了,直接把他的脑袋砍了,送给吴乞买!"
李纲正在兀术身旁,听了这话,吓一大跳,连忙对我行礼,劝道:"陛下,两国已经商议妥当,不可首先违约。"
又朝我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对我说道:"宋金才刚交好,若成了世仇,恐怕边患难平,百姓遭殃。"
我微微笑了笑,道:"不可违约?那好,反正只同吴乞买说好,还给他们兀术,也没说要还给个活蹦乱跳对我大宋有威胁的兀术!将他的膝盖骨给挖了,朕看他以后站都站不起来,还有什么本事,来犯我大宋!"
兀术一张脸,刹那间变得惨白,押送兀术前去的禁卫军,在那天开封被围的时候,都吃过金人的苦头,家属亲眷,多有死于金人之手,对兀术恨之入骨,我命令一下,立刻有个士兵,拔剑出鞘,只听得兀术惨叫连连,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将兀术从牢中拖走,眼睛蒙上黑布,塞进车中。
李纲对我的做法,微微皱眉,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带着人走了。
晚上,在崇政殿批完折子,走出殿外,活动了活动身体,猛然看见刘光世带着侍卫巡逻经过,我有些诧异,他什么时候这么勤快,肯亲自上岗了?
却见刘光世四下左右看了看,随即向我走来,一见他这副鬼头鬼脑的样子,定然是有话想同我说,挥了挥手,让身边跟着的太监宫女回避,对刘光世笑道:"光世,你这些日子,倒是勤勉啊!"
刘光世应了一声,吞吞吐吐的,过了片刻,道:"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我有些诧异,点了点头,道:"说吧!"
刘光世却不答话,又过了一会,道:"陛下,臣想去陛下寝宫,单独议事!"
微微皱了皱眉,随即道:"那好吧,你随朕来!"
到了福宁殿,随意坐在椅子上,对刘光世笑道:"这里没人,你究竟想说什么?"
刘光世却噗通一声跪下,身子有些发颤,看样子,似乎是在害怕什么。
这有什么好怕的?
我上前一步,将他扶起,温言道:"你又闯了什么祸?没事,说出来,朕能保你的,就保!"
刘光世的声音也有些发颤,看了我一眼,才道:"陛……陛下,臣有些惶恐不能自安。"
嗯?奇了怪了。
对他笑了笑,道:"你有朕呢,不安什么?"
刘光世道:"臣,臣以前也犯过事……而且,而且也得罪过秦相公……臣,臣害怕……"
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了,还是依旧笑道:"到底怎么了?你的那些破事,朕都知道,要责罚,当时就罚过了,又不会秋后算账!"
刘光世听到我这句话,就更加慌了,再次跪下,叩头道:"臣,陛下,看在臣曾经千里勤王,也为陛下出生入死过的份上,若是有一天,臣同张相公一样,被召到大理寺审问,别……别……"
我眉头微蹙,想了片刻,问道:"别什么?"
刘光世开始哆嗦,哆嗦了半晌,终于说出来了三个字:"别……别动刑。"
我的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
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点头道:"朕知道了!"
刘光世走出寝宫,我思索了片刻,带着两名心腹侍从,出了侧门。
当然不能直接前去大理寺,在路过岳飞家门口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垮了进去。
有低低的琴声,从他房中传出,我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除了上朝,从未私下见过他。
让侍卫留在附近,自己朝他房中走去。
一盏孤灯,映着他的影子,落在糊了纸的窗户上。
却听得琴音转高,似有铿锵之意,然而铿锵之外,却有两分寥落。
啪的一声,琴弦断了,房中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叹息声千回百转,荡在我心中,一时不是滋味。
算了,还是不要来找他帮忙做这些事情,我就自己去大理寺,最多秦桧也就能知道,是刘光世通风报信,没有我的授意,秦桧也动不了刘光世。
转过身,才跨出半步,就听见房内人的声音传了出来:"既然来了,干什么不进来?"
哗啦一声,背后的门打开,我转过身去,他的影子,逆着烛光,黑乎乎的一片,看不清面容。
他没说话,我也没说话,过了片刻,他微微侧了身子,对我道:"进来吧!"
抬脚跨进他的房中,一如往昔,几案上的琴,弦断了一根。
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愣愣的看着他的琴,过了一会,才道:"那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自顾自的取了一根弦,换上,调音,然后在我身边坐下,笑了笑,道:"我知道,你自有你的道理,能说的,就说,如果不能说,就算了。"
我伸出手,将他的琴抚弄了两三下,弹了一首小调,却听他道:"陛下的琴技,似乎和那年相比,并没什么提高。"
我低低的嗯了一声,道:"整日里忙,也没那些功夫,来干这些事情……"
疾风吹过,门尚未关上,房中仅剩的一盏灯,被噗的吹灭。
琴声嘎然而止。
我的手,按在琴弦上,心中有些不好受,过了片刻,才道:"你弹得越来越好了,这些天,应该有很多时间来练……"
话音尚未说完,便冷不防被他抱在怀中,他抱得紧紧的,死死的,下巴抵住我的脑袋,能够觉得他身子,在微微的颤抖。
我犹豫了片刻,伸手抱住他。
没有说话,只听见远远的街上,偶尔传来的卖桂花糕的吆喝声。
低声的,轻轻的问他:"你在想,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在想你的岳家军么?"
他将我抱得更紧,能够感觉得到,压抑到极致的不受控制的呜咽之声,从他喉咙中发出。
在这一刻,我猛然觉得,让张浚受刑,也没什么不好!
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背,在他的怀中,低声问道:"你恨我么?"
他将我略略松开了一些,低下头,看着我,借着月光,我看到了是一张消瘦的面庞,和略微憔悴的双眼。
才不过一个月时间,那日的神采飞扬,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只觉得心痛如绞。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想你。"
下一秒,他的唇就压了上来,狠狠的吮吸着我的,舌侵入我的口中,将我的紧紧的缠住。
我也很想他,非常想。
当他将我抱起,走向床上的时候,我只静静的,搂着他的脖子,呆呆的看着他。
他的手解开我衣衫,探进来的时候,我放软了身子,任他索取。
他自己进入的时候,我扭动着腰,配合着他,想让他多一点欢愉。
最后,他停下来抱着我的时候,我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他要了一次,又一次,似乎永无休止一般,我那里被他弄得疼,感觉到自己的肉翻了出来,又被他挤进去。
紧紧的咬着唇,忍受着带来的疼痛。
可是,这种疼痛,却难以减少我心中的丝毫。
我回身抱住他,他面上的神色,只有在到达顶峰的那一瞬间,才会有片刻愉悦。而等他停下来的时候,他便用着一种略含忧郁的眼神,呆呆的看我。
最后,他从我身上下来,点燃烛火。
借着灯光,我能看到他身上,那些淡淡的伤疤,每一条,都是在战场上,同敌人拼命留下的,都刻着保家卫国的痕迹。
他不该受到像现在这样的对待,他应该得到高兴,快乐,荣耀和自由。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捆住翅膀,无法飞翔,只能靠琴音,宣泄心中的苦闷。
我的心中,更恨张浚了些,觉得秦桧做的,正和我心意。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他会得到,他应该得到的东西。
他抱着我坐在床沿,许久未动,过了很长时间,才开口问道:"你来找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我摇了摇头,站起身。
来之前,的确有想过,让他带我去守备森严的大理寺,神不知鬼不觉的看看张浚究竟怎么被上刑,然而来了之后,我甚至有些恶意的想,最好整死!
取了梳子,在他身后,将刚刚他被弄乱的头发解开,一下一下的梳着,握在手中,他的发有些硬。
裸-露的脊背上,深入肌肤的那几个字,清晰可见。
想到那日张浚说的话,欺君罔上,包藏祸心,阴谋叛乱……臣从来不知,一个人可以伪善到如此地步……
猛然抱住他,脸贴在他背后,手紧紧的抱着他的腰。
他轻轻的拍我的手臂,柔声问道:"怎么了?"
我一时难以回答,只紧紧的抱住他,喃喃道:"别问了,让我抱一会,我心里……难受……"
他嗯了一声,没有再问,只是起身,将蜡烛吹灭,然后把我拉过来,抱在怀中,温柔的吻我。
很快,我便融化在他的吻中,坐在床沿上,被他抱着,尚未穿好的衣衫再次褪去,他很有技巧的,在我最敏感的地方,反复的捻转,让我迷恋的感觉,再次袭来。
被他抱着站起,我的腿紧紧的环在他的腰上,每走动一步,便能引得浑身轻颤,走到窗前,他在我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都会过去的……"
含混的应了他一声,身子越绷越紧,最后喷发。
他没有离开,只轻轻的吻了吻我的眼,推开窗户,柔声道:"今晚的月色不错,你也应该多看看,整天看折子,会累的。"
我抱着他,再也舍不得放开。
最后,他送我出门,两名心腹远远的跟在后面,我同他走的并不近,走到一半的时候,我猛然转过身,问道:"那三天,你有没有难受过……"
他轻轻摇头,我止住脚步:"你难道不问问,那三天,张浚在我的寝宫,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在这一刻,我很想冲过去,将他紧紧的抱住,拖到街角,再重复刚刚,已经反复做过的事情。然而却只是想了想,最终什么都没做。
最后,他跟在我身旁,在我快要进宫门的那一刹那,他说:"陛下,不论张相公,如何惹恼了陛下,他终究,是大宋的有功之臣。臣请陛下,念在往昔他勤王有功的分上,放他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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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前跨出的脚,猛然收回,吸了一口气,背对着他,缓缓的道:"你可知,他因为什么事情,进的大理寺么?"
身后的人没了声音,过了一会,才道:"虽然不知,不过,也能猜到两分。"
我回转过身,有些寒意:"那你还要帮他求情?"
岳飞看着我,微微叹了一口气,伸出手,竟没半了顾及的握住了我的手:"若是因为他骂了我两句的原因。那等我见了他,也骂他两句,就算扯平。"
尚未回答,一旁有人路过。
我连忙想将手抽回,却不料他的手,加大了了力度,将我握住。
那名路人走过,却又回过头来,看了我们一眼。
我脸上有些发热,过了一会,才道:"你当真要给张浚求情?"
岳飞了了了头,脸上的笃定不容更改。
最后,我低低的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你偷偷去大理寺一趟,别让任何人知道。看看张浚,究竟是个什么状况!看完之后,拿着禁中侍卫的腰牌来找我。"
将一名心腹叫过来,取下他身上的腰牌,递到岳飞手中。
已经晚了,我不能再呆在宫外,要按时回去,岳飞深夜进宫,多有不便,若是换了侍卫腰牌,则不会留下任何记录。
等到我在福宁殿,一觉醒来的时候,床前正站在一条人影。
黑色的夜行衣,有些眼熟,还是那一年他穿过的那套。
对他招了招手,低声道:"过来!"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向我。
抱着他的腰,将脑袋枕在他的大腿上,他的腿微微有些打颤。
有些不解,狱中的样子,再可怕,也不会可怕过战场,见惯了血腥的人,会因为去了一趟牢狱,竟而有些胆颤么?
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对他柔声道:"怎么了?什么事情,竟能将你吓住?"
他的手心有些凉,并未回答我的话。
我亦静静的抱着他,轻轻的吻着他的指尖。
他却不像往常,对我没有丝毫回应,身子也有些僵硬。
吻渐渐的往上移,从他的脖子,到了他的唇。
在我的舌探入的那一瞬间,他将我拉开,看着我,神情中竟流露出了几分茫然之色。
看到他这种神情,我只觉得心中咯噔一跳。
他慢慢的站起,走到窗边,背对着我。
我看不到他的神色,只静静的站在他背后,□的双足踩在黑色的大理石铺成的地上,有些凉。
听得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讲述他在牢中所见到的情形。
我一字一句的听着。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伸出手,从背后将他抱住,在他耳边,低沉却笃信的说道:"鹏举,不是因为你;所以,你不要自责!"
他回过身,抱着我,摇了摇头,道:"并非自责,只是,只是有些害怕。"
我不解,抬头问他:"怕什么?"
他看定我的双眼,一字一句的道:"怕你!"
我吻住他,开始脱他的衣服。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沉闷之极的哼声,随即,我被他按在了殿中的柱上。
在他进来的那一刻,我微微睁眼,搂住他的脖子,他进来的很深,当我完全将他包住的时候,在他的耳边轻轻的问他:"还怕我么?"
他摇头,看着我的目光中,满是迷恋。
轻轻的叹息声在我耳旁响起,随即,巨大的快感涌过来。
最后,他抱着我,躺在那张一直以来,空空荡荡的,幽深孤寂的大床上,四肢交缠。
我伏在他身上,轻轻的吻他的眼,他的眉,他将我拉住,用着略微嘶哑的声音,轻轻的说道:"官场上的生活,并不太适合我。陛下,天下既然已平,臣,想辞官……"
我吃了一惊,猛然坐起,斩钉截铁的否决:"不行!绝对不行!你想都不要想!"
他没再说话,过了一会,我对他柔声道:"若是你辞官,准备去哪里,准备做些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帐顶,过了一会,笑了一笑,道:"听说杭州西湖的风景美丽,或许会去西湖边上安家;抑或能去庐山访友,也有可能回河北相州种地。"
我觉得心痛,颤声问道:"那我呢?"
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脑袋,道:"也许我会回来看你,像以前那样,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弄的鼻青脸肿也说不定。"
我没说话,脑袋却在飞速的转着,张浚身受酷刑,在牢里被秦桧整的生不如死,一定对他触动很大。又或者,张浚还不知同他说了些什么。
我不该让他自己去,应该同他一齐前去的!
想了想,坐直了身子,淡淡的道:"鹏举,这件事情,朕还要考虑考虑。你是枢密使,辞官一事,还要同朝中众人商议,等到李纲回来,张浚出来,再说吧!"
见他不说话,我对他笑了笑,将腿探入到他的双腿之间,故意的蹭着他那里,待得他粗重的喘息声响起的时候,我在他耳旁轻笑道:"若是你走了,万一半夜想起我,该去找谁呢?"
他低低的哼了一声,在这种时候,他说话有些困难。
我继续挑弄着,吻落在他身上,渐渐下滑,最后停留在他的小腹处,吸入一滴他身上浸出来的汗珠,然后张开口,将他含住。
他浑身一震,双腿颤抖,含混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似乎是在说,让我别这样?
我抬眼去看他,可见他有些口不对心,明明一副很享受的表情,用舌裹住他,轻舔,吮吸,喘息,夹杂着呻吟,从他的口中发出。
他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硬,在他正全心全意享受的时候,我猛然停住,离开了他,对他轻声笑道:"到时候,你去找谁,帮你做这些事情呢?"
他含混的嗯了一声,将我的头按下。
我全心全意的做着我的事情,观察着他的反应。
毫无疑问,他很享受,也很喜欢。
看着他因我而动情的样子,心中有着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靠坐在床头,我半跪着,埋头在他身下。
但愿,我能打消他想要离去的念头,一定,要打消他这个念头。
为了能让他欢悦,我特意去翻过宫中所藏的秘笈,开始的时候,有些生涩,牙齿会撞到他,后来,便慢慢的纯熟,有意的挑弄,在他最快乐的时候,会放慢,在他渐渐平静的时候,又会加快,用力。
终于,他忍耐不住,射了出来,迸进我的喉咙,又从唇边溢出。
他的脸上,余韵未去,将我抱在怀中,伸出手,把我嘴边溢出的乳白色液体揩去。
我微微皱眉,嗔道:"一了也不好吃……"
他没接话,轻轻的吻了吻我,过了半晌,才在我耳边,低声道:"你……你是皇帝……不必为我做这种事……"
我看着他,认真的,神色郑重的,一字一句的说道:"不要再提辞官,更不要把我独自一人丢在这里。"
他微微张开口,尚未说话,我便抢先一步,握着他的手,对他道:"金兵虽已退到长城之北,可终究是隐患,大宋看起来繁荣昌盛,可实际上,到处都是暗疾。大宋,朝廷,你的皇帝需要你;我……我更需要你。你是我最爱的人,也是我最亲的人,真的,我求你,你别走……"
他在触动,他在融化,他的眼神,变得一了比一了温暖,最后,他将我抱在怀中,深深的吻着,直到我难以呼吸,他才放开我,看着我,认真的说道:"好!我答应你,再也不会说那种话,更不会去想那种事,朝中的那些勾心斗角,互相倾轧,虽然很烦,我也会耐住烦,金兵若再来,我便领兵前去迎击,我这一生,都会在你身旁,直到我死!"
在心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一向言出如山,说到做到。
抱着他,渐渐的睡去,第一次,幽冷阴暗的寝宫,不再孤寂。
清晨,一缕阳光射进来,照在他刚毅的面庞之上,绯色的唇角,有着笃定,沉稳和自信。
我将他吻醒,看着他对我露出一个笑容。
在这一刻,我的的确确的觉得,万里江山,锦绣大地,也比不上,清晨的早上起来,心上人对自己露出的一个微笑。
黄公公跨进殿中,只瞄了一眼,就立刻退出。
片刻之后再次进来,没了往日的宫女太监鱼贯而入,只他一个,捧了铜盆给我梳洗。
同岳飞梳洗完毕,看了看黄公公,他终于变机灵了了了!
将宫中所藏的,尚未发下去的官袍取了一件,帮岳飞换上,他的眼睛,变得异常明亮。
他亦帮我,将腰间的玉带整好,龙袍袖子处的褶皱,抚平。
最后,他提了提我的领子,对我笑道:"每当看到你,坐在朝堂上,听着那些让人气愤的话还能微笑时,就觉得,你很了不起!"
这可是他从未有过的甜言蜜语啊!
我开始云里雾里,对他笑道:"那你是不是,已经被我迷倒了呢?"
他微微一笑,了头道:"有那么一了。"
这句话,让我整天都心情很好,只是坐在龙椅上,看着他穿着绯红色的官袍,头上戴的有着长长地蹼脚官帽,手拿象牙笏,腰悬金鱼袋时,还是觉得,他披着战甲,跨上战马,手提银枪的样子要帅一些。
下朝的时候,我将秦桧留下。
因为心情很好,所以对他也算得上和颜悦色,毕竟,说要整张浚的人,是我。
逼他去办这件事情的人,也是我,虽然办的不太合我心意。
秦桧出使[VIP]
一面批折子,一面同坐在一旁喝茶的秦桧闲聊。
想了想,不动声色的问秦桧道:"秦卿,岳飞最近在枢密院怎么样?朕收了他的兵权,他可有怨恨之言?"
秦桧谨:"陛下,臣最近多劳神于张浚一案,岳飞的情况,臣并不太清楚。只不过听旁人说,他按点上朝,颁布宣令,调派兵马粮草,该做的事情,都做的谨慎。武将封枢密,本朝唯有狄青一人,实在是莫大的荣耀。他现在安享荣华,心中应该对陛下感激万分才对,怎么会有怨言呢?"
我淡淡的嗯了一声,也没去说话。
他昨夜,都隐忍成那个样子了,可表面上,还得装的泰然自若,不至于被人拿捏住把柄。若是他现在在河北,在军中,逸兴遄飞,击剑而歌,何至于这个样?
又将减免广西一路赋税的折子上批了个"依此施行"后,略略抬了抬眼,看了秦桧一眼,问道:"李纲应该已经将兀术交给吴乞买了吧,金国那边怎么说?"
秦桧有些愕然,一时半会没答上来,过了片刻,才道:"这李相公又没同臣说过,臣不知。"
我哦了一声,过了一会,说道:"朕听说,兀术被送到前来接他的完颜昌手中,第二日就断了气,你说,这个事,该怎么办?"
秦桧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脊背有点发抖。
我继续道:"李纲性情刚直,恐怕会闹出些矛盾,张浚的案子,你审了这都大半个月不止了,也什么都没审出来,这样好了,你去燕京,同李纲一道,去给完颜昌解释解释兀术之死。看见李纲要骂人的时候,拦一拦。"
秦桧狐疑的抬起头,试探着问:"陛下,那,张浚的案子,怎么办?"
我又随手批了两本折子,将原本在荆襄一代的张所调到河北,才道:"张浚的案子,比起兀术的事情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走了,就让枢密副使岳飞接着审好了!省的他天天没事游手好闲的净骂朕!"
秦桧想了想,然后问道:"陛下,那臣到了燕京,是该听李相公的呢,还是该……"
折子都已经批完,我站起身,活动了活动身体,一面朝殿外走去,一面道:"他是正相,你是副相,当然要给他面子了!"
秦桧跟在我身后,走出两步,我想了想,猛然止住脚步,道:"如果完颜昌想要赔偿,给他们三十万缗就成。多了就也别谈,反正兀术是过去了一夜才死的~!"
等到秦桧告退的时候,我在他身后补上一句:今天就动身,朕下午去送你!
将张浚从大牢中提出来,这么大个人情,当然要卖给岳飞了。
下午盯着秦桧动身,等到第二日的时候,才将张浚一案换主审官的事情宣布了。
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这主审官一换,给张浚求情的折子,便到了我的案头。
朝中的一些人,还是闻到了风向,知道张浚在牢里呆不长了。
秦桧的证人,证据,甚至连证词都已经准备的妥帖,看样子,是谋逆之罪。
也算得上是准备的周全,而且有些事情,张浚的确犯过,单就他污蔑曲端,将其斩首一事,就难以洗刷。
岳飞要给他翻案,需要时间。
给张浚求情的折子,我留中未发,一时外面也猜不到,这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三日的时候,岳飞来找我,说张浚在牢中,提出要见我。
我趁着四下无人,手悄悄的滑进他的衣衫,顺便吃点豆腐,对他笑道:"我又不想见他,只想见你!"
他将我的手从衣衫中扯出,微微皱眉。
我锲而不舍的继续自己的吃豆腐行为,想要伸出魔爪,却被他拦住。
对他笑了一笑,在他耳旁轻声道:"你这也算是为张浚求情,想让我去,好歹也该拿点东西来交换交换!"
他的脸红了红,随即粗声道:"不去就算了,我又没说要求你!"
我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某处,笑道:"昨夜也不知是谁求我别乱动,大概那人不是你吧~!"
他哼了一声,面有愠色,过了一会,道:"陛下,臣与你说正事,你正经点行不行?"
我呵呵笑了两声,对他悄声道:"那你让我在上面一次,我以后就正经了!"
他一甩袖子,转身而去,再也不理我了。
得,又把他弄跑了,我才不会在这种时候去见张浚,这不明摆着让我给他认错么?
事情干完,晚上一个人在寝宫,实在难熬。
悄悄的出宫,到他家。
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家的正厅,竟然灯火通明。
让管家别跟着,自己蹑手蹑脚的走进,躲在一旁,却万万没想到,有数名女子在他家的正厅中,其中三名我认得,一个是廖小姑,一个事被张浚抢走的岳飞未婚妻,还有一名,居然是柴郡主。剩下的那名,我就不认识了,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不过也是美人一个。
看来是跑到岳飞家中,给张浚求情的。
悄悄的退了出来,感叹之余,有些羡慕张浚的艳福。
张浚出狱,是在岳飞接手此案的十天后,结果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原以为会给个无罪官复原职,却不想岳飞竟然还认真的,将张浚犯得那些事情,给判了。
罢了枢密使和宰相之职,改任延边路的知州,曲端的冤案,也给平了,追加封号,安抚曲端的亲属。
张浚走的时候,来宫里了一趟,将近两个月的牢狱生活,让他的脸变得前所未有的白皙。
当然,张浚对我是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的,还是一副皇帝是昏君的架势,只不过没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最后,他对我评价了两个人。
一个是秦桧,他提起秦桧的时候,脸上带着些懊悔和仇意,说此人阴狠,若他得势,朝中必无宁日。
一个是岳飞,他说了一句让我颇为回味的话:岳少保,要么是大忠大勇,心胸坦荡之人;要么,是大奸大恶的伪善之辈。至于究竟是哪种,他分辨不出,让我自己小心。
我对他的评价,不置可否,只告诉他,关陕重地,现交付他手,让他好生经营。
张浚出狱,还有一件事情让我有些意外,他竟又纳了两名妾室。
北周柴氏一直是太祖得了天下之后优待的世家,柴家的郡主,竟然心甘情愿的去给张浚做小妾,还愿意随他一道赶赴关陕。
他什么时候下手的,我竟全然不知!
张浚的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朝中诸位大臣,对于此等处理,也很满意,譬如殿中侍御史上书,说陛下为天下着想,忍痛割爱,克己复礼,实为典范等等等等。
帮岳飞画兵器图的时候,忽然想起这句评论来,忍不住笑出了声。
正在写书的岳飞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道:"一个人傻笑,不知道下一个倒霉的人该轮到谁了!"
我猛然跳起,将他扑倒在地,对他笑道:"当然是你了!给你脸上画两根胡子~!"
提起笔,在他脸上落下,他有些不悦,微微偏过头,我的一根胡子就画到了他的衣服上。
他哼了一声,有些不太高兴:"刚刚写的一页纸,又被陛下弄坏了!"
我拿自己的那处碰了碰他的,意有所指:"我赔给你不就行了?"
他微微扬眉,四下打量了一眼,道:"难道你想在这里?"
我依旧笑嘻嘻的问他:"有什么不好么?"
他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对我低声道:"换个地方。"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换了个地方,我刚刚占据的地形优势全无。
同他一道坐在浴桶中的时候,他的手,不紧不慢的帮我洗着那里,我又开始有些兴奋。
听得他在我耳边温言道:"书已经写好了,你每日事情多,又忙,剩下两张图,不必帮我画了,我自己来就是!"
我嗯了一声,把他从浴桶中拖起来,水顺着我的脚步滴了一地,直滴到床上……
他挑弄着,我也没闲着。
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很美好。
等到再次坐在书案前,他写最后一张纸时,冷不丁的问我:"陛下,太子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办?"
封妃
我听他提起这个事情来,心中有些不大自在。
不过还是对他半开玩笑的笑道:"你儿子和我儿子也没多大分别,把岳云送给我如何?"
他放下笔,走上前来,将我手中的笔也给夺了去。
我脸色微变,他在我身旁坐下,伸出手抱住我。
我没有动,却听他低声道:"我们这样……弄得太子之事一再耽搁,不好……"
心中有些愤然,忍着没有发作,只微笑道:"你是想劝我,宠幸妃嫔,雨露均沾么?"
抱着我的手臂微微抖了一下,却未说话,片刻之后,他的唇压了上来。
我一把推开他,站起身,想要发怒,最好能给他两个耳光,却最终只笑了笑,道:"卿乃外臣,此事非卿所该问。"
他的眉间,一丝的寥落滑过,那种神情太快了,以至我很难判断,那究竟是不是寂寥的神色。
过了一会,他也笑了:"陛下忘了,臣现在已经不带兵了。而且,还是太子少保!"
我见到他这样的神色,没来由的一阵心痛。
他没说过,也从未表现过,被收了兵权之后,劳神案牍,是个什么感觉。
只是在偶然的情况下,眉宇之间不经意的,会流露出寂寥与苦涩。他心中,会不会,对我有着那么一丝丝的怨恨?
我靠近他,手滑进他的衣衫,吻住他的脖子,他没动。
慢慢的挑逗他,在他最敏感的地方来回反复,想用自己的行动去劝说他。
曲意逢迎,婉转相就。
他在极力的隐忍着。
最终,他没能胜过我的示好,或许用示好来描述并不太准确,应该换个词——献媚。
他将我抱起,走向该去的地方。
天已经有些凉了,盖着薄被,他的肌肤,富含弹性,紧致的肌肉,我满足了他一遍又一遍,直到他说累了。
我觉得自己,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已经舍弃了尊严。
放低身价,拣他最好说话的时候,甚至带着些乞求的语调,对他道:"我只想和你做,换个人,我做不来,真的,别逼我,别再提这事了,尤其是你,你别说这个……"
他没说话,喉头滚动了一下。
别再提这个事情了,尤其是他。别惹我发怒,我甚至祈祷。
过了一会,他道:"太子无人,国运难平,为臣子者,心中惶惶,不知陛下到底得了什么病……"
我猛然打断他,近乎是厉声喝问:"你喜欢我和别人好么?"
他张了张嘴,眼中流露出些许悲痛之色。
我拳头捏的咯咯作响,最终却只是松开,颓然道:"你,厌倦我了,是不是?"
他摇头,捧住我的脸,吻落下。
我的身子有些微微发抖,不受控制的发抖。
他将我抱住,我蜷缩在他怀中,在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有些像被人踢来踢去的球,没人肯真正的要我。
他轻轻的拍着我的背,没有说话,隔了半晌,才道:"陛下,太子一事,朝议纷纷,流言四起,恐怕……"
我咬牙,猛地推开他,站起身,恨声道:"什么朝议?什么流言,朕从未听过!"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道:"陛下没听到,是因为没人敢说……"
我握紧的拳,松了再紧,紧了再松,最后,冷笑道:"所以你就来说?因为我爱你,即便是生气,也不会将你怎么样,所以,你就先是要辞官,现在又提这个,你存心不想让我舒坦,是不是!"
他没说话,过了片刻,他站起,将我拉到怀中,柔声道:"陛下饿了吧,先吃些东西,那些事情,以后……"
我猛然甩开他的手,愤然道:"以后?哪个以后?呵,我知道,现在还是有点新鲜劲,等以后你厌倦了,就扣上这种帽子让我滚蛋是不是?岳飞,你玩腻了就直说,我不来缠你!"
他没说话,我推开门,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自嘲的笑了一笑:"若是我当真,爱上了别人,不知你会不会后悔今天甘冒天威的进谏!"
天色已暗,我批完折子就到了他这里,或许,这段时间,我来的太多了……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去过后宫,里面的妃嫔根本没两三个。
带着黄公公在里面逛了两圈,碰到的要么是上了年纪的太妃,要么是太监。
有两个长得不错,只可惜走近一看,原来一个是乔太妃,一个是赵构老妈韦太妃。
心中有些侥幸的往回走,这不是我不干,而是……
根本找不到人。
低着头一面走,一面想事情,李纲和秦桧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大约明日就会到汴京城,给岳飞的职位也该换换,随便揪个错,让他降为三衙长官,负责训练禁军,总比呆在枢密院要好。猛然想起,那一年,我认识他还不到三个月的时候,他就已经当过三衙长官。
还是在太原的时候吧?那时的他,沉着稳定,谈笑之间,平定叛乱,真是让人心醉神迷。
正想着,冷不防迎面一人,正撞到我怀里。
却是一个宫女,长得很一般,眉眼有几分,和他相似。
那名宫女看起来有些惶恐,跪在地上不停的发抖,让她平身,站直。
长得有些高。
意兴阑珊,对一旁的黄公公吩咐,今夜,让她福宁殿伺候。
毫无半点乐趣,被那名宫女使劲浑身解数,弄了半晌,还是立不起来。
有些烦闷,一把将那名宫女面朝下,背朝上按在身下,自己动手,然后送了进去。
在肉体的快感,传来的那一刹那,心中却觉得悲哀。
当我停了下来的时候,带着微笑,让太监将那名宫女送走。
直到殿中,半个人影都无,我觉得胃疼,疼的缩成一团,哭了。
有些恨他,为什么偏偏要提此事,为什么要在那种时候,在我最爱他的时候,提这种事。
但我只是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若有一天,众臣得知,皇帝无子,国无太子的原因,是因为太子少保,他将无葬身之地。
我没再去找他,天也一天比一天变凉。
直到九月,太医告诉我,有名宫女身怀龙种的时候,我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去看了那名宫女一眼,等到临出门的时候,忽然想起,问道:"你叫什么?"
那名宫女恭谨的回答我的问题:"臣妾姓岳,叫做芃。"
我微微愣了愣,回过头,看了她两眼,随即道:"身怀龙种,再做宫女不太合适。封为贵妃!"
原本,要封一名出身较低的宫女为妃,是件很困难的事情,然而到了我这里,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多年不宠幸后宫的皇帝忽然临幸,还得了龙种,虽然不知是男是女,都要比没有好很多。中书省的做了一份卖力的制词,在秋高气爽的日子,行了封妃之礼。
小重山(岳飞番外1)[VIP]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
已三更,独自起来绕阶行,
夜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小重山
他那日来,说我的琴,弹得好了很多。
在那一瞬间,我的手有些难以自控的微微颤抖。
这种评语,让我心中前所未有的难受,难受到说不出来,只能紧紧的抱着什么东西,才能让自己好过一点。
寥落,将我紧紧包围着,裹得有些难以喘气。
若是为功名,现在已有了;若是因天下,现天下已平;若是因财富,也已不缺;可憋闷的感觉,还是铺天盖地而来,一日比一日更甚。
夜间,起身。
取下我的那柄铁枪,枪尖闪动,刺,挡,劈,挑,酣畅淋漓之际,清啸一声。
抬起头,不大的院子,围起四方的天空。
往外望,灯火连绵,夜市纷闹,甚至远远的,有着女子清脆的笑声传来。
却不似以往所看到,一望无际的原野,连绵起伏的麦田,以及无边无际的浩瀚苍穹。
抬头,不远处,便是朱墙碧瓦的宫殿,在那里面,某处,他或许会坐在案前,批阅折子;或许会同侍卫,练练拳脚。
曾经很渴望,能够离得他近一些,然而当真到了这里,这时,却有些压得,喘不过气。
在院子中央坐下,喝了一口凉水,去忽然想起了那年,束发从军时的景象。
那日,母亲和妻子,带着略略不舍得眼光看着我,我看着未明的前途,仿若黑暗的天空中,那枚金光闪耀的启明星。
无边的黑暗笼罩,但是我知道,阳光很快便要普照大地。
从相州到京城,一路走来,看到的全是兵祸。
中原板荡,夷狄交侵。金贼长驱,如入无人之境;将帅无能,不及长城之壮。
从束发从军,到得见天颜,大小之战,已有五十多场。
不论哪次,都能将金兵,尽数击退。
虽尚未远涉荒夷,讨荡巢穴,宽天子轩宵之忧,亦且快国仇之万一。
在进入汴京城的那一刻,我在心中,暗自揣测,皇帝陛下是什么样子。
一直以来的印象中,那个有着胡子,肚子微凸的中年皇帝的形象,很难磨灭。
在杀灭金兵的那一刹那,我亦会想,若是我有幸,见了皇帝,会不会被他看重,被他赏识,平生报负,会不会得以施展。
然而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想到,他竟是那个样子。
有些瘦,皮肤白皙,没有一丝血色,随便伸一根指头,都能将他轻易的推倒。
眼中略微带着些许忧郁,紧紧闭着的唇角,带着一丝倔强。
我向他走去,借用他的禁卫军,当然,我从未指望他会真的借给我。
来京城之前,已经听闻过这位皇帝的一些事情。
不想用昏庸二字,形容一个看起来很清秀的人。可这二字,的的确确又是对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最好的形容词。
他的眼中,并无什么神采,直到他听说我名字的那一刻。
似乎所有失去的一些什么东西,瞬间回到他身上一样。他的眼眸,竟闪耀出些许夺魄的光来。
有些倔强的唇角,竟微微翘起,仿佛他听到的,不是我的名字,而是一个传奇,一个神话,一个信仰一般。
毫无疑问,皇帝很喜欢我。
提拔速度之快,待遇之优渥,前所未有。
他对我也很好,好到我甚至自己都开始疑惑,他究竟为什么,能够这么相信我。
他就真的认为,我不会失误,不会战败,不会犯哪怕一丝一毫的错误?
直到那日,收复太原,大雨倾盆而下,屋檐底下,我和他一同躲雨。
在那一瞬间,他的眼中,有些说不清的情绪含混着。
或许是我的错觉,又或许,果真如此。
还未等我弄明白,究竟是还是不是,巨变陡起。
他在城门外的雨中,面带微笑,只是两句言语,便引得众人拜服。
那一刻的他,有些豪气干云。
我在心中哂笑,自己想太多了,皇帝陛下怎可能会是那种不堪之辈?
等到我再次,从太原回来,他的眼神,明显的,看着我有些不同了。
是什么意思?我不可能不知道。
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神会无意识的,在我的脸上停留,最后落到唇上。
让我有些鸡皮疙瘩的感觉。
他留我夜宿寝宫,我在心中冷笑,果真,还是昏庸二字最适合他么?
一夜睡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半夜听得他床上有响动,我很警惕,他若敢向我这边,迈上半步,我绝对会让他知道,即便他是皇帝,也不是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的!
然而他并未上前,只是两道目光,射在我身上。
虽然没有睁眼,也能感觉到,里面有些火辣辣的味道,让人很不舒服。
有时候,我有些很难看透他,如果是卑鄙不堪之人,怎么却还能如此温雅。
若是坦荡磊落,又怎么会对我有那种想法?
喝着他敬上来的酒,我在心中,有些对他捉摸不透。
席间他提到我的妻子,猛然间,我才想起,我已经离家,很长时间了。
夜间睡下,朦朦胧胧之中,一双温润的唇送上清凉的水。
很舒服,带着些许温柔。
然而又渐渐睡去,似乎觉得一双手,来回抚摸着我的身体。
一个恍惚,似乎又回到了妻子在身旁一般,她也爱如此。
伸手,将她抱住,告诉她,我有些累,别闹了。
迷蒙的眼微微睁开,秀丽的容颜对着我微笑。
惯性的闭上眼,片刻之后猛然清醒,睁大眼睛,那人不是我妻,是皇帝!
愤然的将他甩开,半夜三更,跑到我床上来,做什么?
他的脸上,还泛着只有动情时才会有的红晕,手中,拿着需要干男子的时候才会用的药膏。
最可恶的是,我的衣衫,居然被他解开。
怒气一股脑的涌上来,又生生的被我压下去。
气的有些发抖,最后一丝理智,却还告诉我,面前这人是皇帝,是天子,只当被狗咬了一口,要冷静,要冷静。
临界点被他从后偷袭的手打破,彻底的失去了理智,狂怒之后,出手全无章法,同他扭打在一起,直到他不知廉耻的说出那句:原来你喜欢在上面,那下次让你上面好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姿势有些不妥,将他提起,接着月色,他的脸上,又出现了我第一次见他的,倔强的表情,唇微微的抿起,眼亦犀利。
在这一刻,我有些慌了,我能把他怎么办?提刀砍了?那是弑君;给他两个耳光?那是大不敬。
狠狠的骂他?那是指斥乘舆。
他看着我冷笑:"朕可没将你怎么样,那是伤药!爱卿自己想太多了吧?"
狐疑的拾起被我仍在角落里的那药,上惯了战场的我,很轻易就能分辨出那是什么。
只是为何,在最开始的那一瞬间,我竟不能察觉,真的是我想太多了么?或者,他根本什么都没干过,也什么都没想过,而那一切,都是我的错觉?
大约是吧,在去洞庭湖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坦荡磊落的正人君子,我误会了他;还是卑鄙奸诈的无耻之徒,他迷惑了我;
直到那日,冲锋陷阵,有一名士兵,倒在血泊中,抓着我的手,对我流露出了和他一样的眼神。
那名士兵说,岳帅,其实你不知道,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我斩钉截铁的回答他,绝对不会,你是条好汉子,飞决不会因为此事,就将你看做不堪之人!
在那一刻,说完这句话,我有些失神,猛然就想到了陛下。
那名士兵死去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只知道他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最后为国捐躯。
夜晚回到营帐,想起那日的情景,猛然觉得,就算是他真的对我做了些什么,我将他打得鼻青脸肿行走困难,似乎出手也太重了些。
再一次,他同我讲话,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到他身边,沿着汴京城的大街,缓缓的驶向宫门的时候,我没有拒绝。
看着他在殿中弹琴而歌,声音清亮,最后当着众人的面,问我喜不喜欢的时候,有些慌乱。
他是九五之尊,拥有天下,若是当真想要淫辱谁,何须费这么多周章?
当他渴的时候,我微微犹豫了一下,端了水给他喝。
他一把拉住我,拽的死死的,因酒醉而微微泛红的脸,艳若桃李。刚刚喝过我喂的水,红润的唇泛着好看的光泽,往日明亮犀利的眼,此刻却染上了一层迷蒙之色,凤目微睁,领口微敞,从我这个角度,甚至能够看到他白皙的脖子下,精致的锁骨。
在这一刻,心中闪过一个词。
男色。
小重山(岳飞番外2)和剧情有关,要进来看……[VIP]
直到今日,我上朝,抬头看到他的时候,心中还会疑惑这个问题。
最初对他上了心,是因为他的温文尔雅,睿智英明,还是仅仅,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低下头,在他起身离去的那一刹那,我终于张口:"陛下,臣有事启奏!"
他的脚步略微停了一停,却并未回身,平静的声音下,有着掩盖不住的疲倦:"朕今日有些乏了,爱卿还是递折子上来吧!"
两个月,自从那日,他从我家中,拂袖而去,到现在,整整两个月。
有无数次,我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的时候,都想冲上去,将他抱在怀中,告诉他,我从未厌倦过他,我从未想要看到,他和别人做那种亲密的事情。
最终忍住,因我而无嗣,这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牵扯到整个国家的命运。
下了朝,在枢密院,提起笔写折子。
秦相公不动声色的走来,随即对我笑道:"怎么,岳少保写折子做什么?见不着陛下么?"
微微愣了愣,不知他此话的意思,随即笑道:"陛下让我上折子。"
说完这句话,却有些愣神。想起他今日的样子,和前些日并无不同。
这两个月,和往日,也没什么不同。
在外人面前,奏答问对,一如往常。
有时也会将我留下,单独召对。
问答皆是公事,无一语涉及私言。
有时在宫中碰见我,他亦会面带笑容的招呼:岳卿近来可好?
其实并不好。
宝剑放久了也会生锈,我终日碌碌,小心应付,听闻西夏时常有扰,却也只得在枢密院,将兵符发往各处。往来进退,看到那些奏报时,会忍不住想,若是我能在那里,决不会弄得如此反复。
想过多次,上书请求前去关陕,写了折子后又撕掉,知道他不会应允。
这样的结局其实也不错,哪个皇帝,会允许战功显赫的臣子在天下平定时手握重兵?
即使是他,亦不会例外吧。
将折子交给内侍,邓公公上下打量了我两眼,问道:"岳相公这折子急不急?急的话递到黄公公那里吧,要是不急,直接送通进司。"
我想起他今日,略微疲倦的双眼,有些担心:"陛下不在崇政殿,可是病了?"
邓公公笑了笑,带了些神秘的神色:"岳相公这些天少进内廷,不知陛下如今下了朝,很少呆在外殿了,都在岳贵妃宫里。"
心中听了,这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情,却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猛然想起那日,他曲意逢迎,小心伺候。又带着哀求的语气,让我不要将他丢到别人那里。
心中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的揪住一般,一时有些难以呼吸。
对着邓公公笑了笑,谢了他提点,转到通进司。
当夜,我在家中,收拾东西,远远的有人疾步而来。
衣衫尚未叠好,门便哗啦一声被撞开。
我没有回头。
来人亦没说话,过了片刻,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温和的笑意,对跟着他来的人吩咐:"你们先下去吧,朕同岳卿有事商议。"
我等着,他在没了人之后发作,可能是狂风暴雨。
然而过了许久,并未我意料中的拳脚相加,只是听见身后的人,咳了两声。
我转过身,他的脸上,有着不正常的嫣红,隔进了看,他的脸,瘦的厉害,他看了我两眼,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尚未出口,一阵剧烈的咳嗽便抢了他的话。
很想过去,将他拉到怀中,生生忍住。
等他的咳嗽停下来,我用着平静的语调,问他:"陛下深夜来此,不知有何要事?"
他一直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伸出,四根手指,拿着我上的那封折子。
他没看我,只看着我那架挂在墙上的琴。
又过了会,他猛然笑了笑,将折子丢在桌上,靠着当日,我拥着他靠过的窗棂,幽幽的道:"不知你把我气死了,心里是不是就真的会舒坦……"
我捡起那本折子,摊开。
上面落了滴嫣红朱砂墨汁,上面也只有一个字:准。
我躬身,行礼,礼数尽量周到无误:"谢陛下!"
他冷笑了两声,转过身去,走到门口,抬起的脚跨出一半,猛然收回,回身就是一个耳光。
我没有夺,等着他的手掌落下。
他的手却只举到半空,然后缓缓的垂下,最后,留下一声叹息。
已经出了门,我在房内,愣愣的看着他批的那个字,笔尖颤抖,竟比他给我写的第一封信上的字,还要糟糕。
低低的咳嗽声,在院中传来,看着他的背影,孤单寥落,我猛然跳出窗子,捉住他的手。
他没有挣扎,单单用着一种冷冷的神情看着我,一如朝堂上那般尊严肃穆:岳卿失礼了罢?
我心中有些难受,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将他的手放开。
他转过过身去,语调平静的没半丝波澜:"你母亲既然病了,你回去侍奉左右,也是应当,朕将你的折子批了,路过这里,就顺道送了进来。"
说毕,他似乎还想了一想般,又道:"朕命内侍省准备了些药材,还有太医院的孙太医,同你一齐回河北,为你母亲诊病。他们等会应该就到了,卿不必送朕了。"
我只能说谢陛下恩典。
站在原处,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走到院门口的时候,他的脚步,稍稍晃了一下,刚想冲过去将他扶住,他的身旁已经伸过一条手臂,是他常带的贴身侍卫。
果然如他所言,他走了不久,孙太医和两个药童便到了,招呼完他们,约定明日启程的时间,回到房中,再次摊开那封写给他请求休假回家照料母亲的折子。
朱砂写的准字依然鲜红,只是那滴溅下的墨汁,似乎成了暗红色。
那不是墨汁,是血。
想起他今日的面色,今日的情形,心痛难当。
站在禁宫北边侧门出,将腰中的令牌,来回摩挲了许久。那日之后,他从未找我要回过腰牌,我知道他的意思,能够让我想去找他的时候,随时可以去。
思前想后,站了半晌,却听见侧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走出来个小太监。
那名小太监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手上的腰牌一眼。
我抬脚,跨进了禁宫。
路很熟,如今他有了宠妃,不知,是不是还会呆在福宁殿。
福宁殿点着一支孤灯,灯从殿中透出,里面传来了低低的咳嗽。
是他的声音,我的心中不由得一紧,他真的病了么?
却听见里面传来黄公公的声音:"官家,要不,把岳少保喊来看看吧……"
哗啦,有什么东西打碎,只听见他的声音,沙哑中带着愤怒:"黄经国,你再在朕面前提这个人,朕砍了你脑袋!"
里面没了声响,我站在外面,心潮起伏。
过了一会,才听见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些颓然,又有些落寞:"算了,经国,你下去吧!朕累了,一个人歇歇。"
过了没多大一会,便看见黄公公提着药罐出来。
我悄然无声,跟在黄公公身后。
直到周围没人,才猛然现身,叫住他。
黄公公显然吓了一跳,看清是我,却又激动地险些流泪。
尚未等我说话,便听见他带着些许哽咽,对我哀求:"岳少保,求你了,去看看陛下吧……他……他……"
我心中一惊,忙问道:"他怎么了?"
黄公公落下泪来,过了一会,抬起头,拉着我的衣袖,说道:"那日,陛下同贵妃游湖,却不知怎的,猛地跳下湖里,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过了半晌陛下才起来,胸口有血,问他怎么了,也不说。"
我微微皱眉,想了想,问道:"可是遭人暗害?"
黄公公摇了摇头,揩了泪,叹道:"这天下,谁能害的了陛下?后来有一天陛下批折子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说是当日身上的一个什么佩饰掉湖里了,下去捞的……就从那之后,就落下了病根,咳嗽不止,越来越厉害。今天……今天……"
我听到这话,不觉愣住,还有什么东西掉湖里能让他亲自想也不想就跳下去捞?
猛然想起那一年,范琼兵变,我将他从湖里捞起的时候,他浑身赤条条的,只有手中握得紧紧的,当我掰开的时候,才看到,竟是那半枚玉佩……
正回想往事,却被黄公公接下来的话吓了一跳:"今天,不知又有哪个不知事的上折子,陛下看到当时脸就变了,我情知不好,还没等去接,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忙喊了太医来,太医说是陛下操劳过度,气血淤积。特意嘱咐要静养,不可吹风,可陛下刚刚又不知去哪里吹了风来……"
他刚刚,是去我家吹了风的。
我向他要求,三个月假期,回去侍奉母亲。
愣愣的站在那里,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挖空一般。
日日上朝,却从未发现,也更没听到半点风声,他竟成了这个样子么?
随着黄公公一路到了药膳局,要的药材也奇怪,只说是给贵妃娘娘补身用的。
等到四下无人处,黄公公将药送到我手中,哀求我,前去劝劝官家,好好吃药,送去的药,十碗有九碗,是被陛下摔了的。官家一向听岳少保您的劝,您劝劝他……
我提着药,朝他寝宫走去。
我劝他的,他果真都照做了,不论是多么不愿,或者是多么难。他都一一照做,就好像,太子之事一般。
他的寝宫,并无什么人把守,黄公公早已将侍卫太监支开,我一个人,提着药进去的时候,烛光尚未灭,他已经趴在案边睡着了。
消瘦的面庞,紧闭的双唇,脸上带着些许倔强的神色。
他依旧穿着到我家去的时候,穿的那套衣衫,尚未换掉,往日十分合身的衣衫,现今走到他跟前,却有些大了。
手边落下的有折子,目光不经意的扫过,是汉中水利之事,批阅甚细,甚至何处选址,如何建造都有说道。
将他抱起,轻了许多,睡梦中的他,尚未醒来,只是微微动了动,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抱到床边,刚想将他放下,却不料,睡梦中的他,无意识的拉着我的袖子,拽的死死的。
这一幕有些恍惚,让我不觉想到了几年前,太原时的他。
那时,他在等郭俊民去捉汪伯彦,明明已经撑不住了,却还在死撑,最后趴在桌上睡着。
我过去喊他,想让他回去等,他胡乱的将我打开。
样子有些好笑,也有两分可爱,我都忘记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了,或许是一时心血来潮,或许是觉得皇帝陛下在我这里趴着桌上睡着了不好。
起身将他抱起,抱到我的床上,放下的那一刹那,他也是,无意识的抓着我的衣袖,不肯松手。
那时,用了些力气,才掰开他的手,给他盖上被褥。
然而此刻,我看着他攥的紧紧的,消瘦的,仅剩下四根手指的手,实在不忍心再掰开。
任他躺在我的怀里,坐在他床头。
天气已经凉了,伸手,拉过被子,盖上。
殿中的蜡烛已经燃尽,在黑暗的那一刹那,我低下头,轻轻的吻了吻他的唇。
他却只是微微皱眉,在梦中,仿佛有着无尽的痛苦一般。
在我怀中越缩越紧,最终,他低低的唤出了一个字,疼。
这一刻,我承认,我的心,也很疼。
我曾经说过,不会再让他疼了,可刚刚过了不到两个月,便让他在梦中,都瑟瑟发抖。
用下巴抵着他的脑袋,他的发柔软,光滑,触及指尖的时候,心中便会引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他的眼,猛然睁开,在那么一瞬间,有着些许喜色和朦胧。
然而只是一瞬,他立刻变了颜色,将我推开。
他没有开口,看着我。
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为何我会在这里。
他的脸上,又换上了那层冰冷的,寒霜般的颜色:"岳卿深夜至此,不合礼法罢?"
我难以开口,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后却只能说出两个字:"陛下……"
他似是哂笑,自顾自的起身,站直,走到殿外,唤来太监,将殿中熄灭的蜡烛换掉,再一根根的点燃。
一百六十八根,照的纤尘可见。
他没理我,更没看我半眼,拾起那本掉在地上的折子,提了朱笔,继续往下写。
看完了一本,还有一本,偶尔,他会间或的咳嗽两声,便有太监送来温汤,他含笑吞下。
最后,案头的那一叠小山般的折子批完,他站起身,终于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对我微微笑了笑,道:"天色已经晚了,岳卿就在此歇息罢!"
说毕,并未等我回答,便对一旁的太监,大声的吩咐,摆驾,去岳贵妃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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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只得呆呆的看着他,想要找个借口,让他别去,可我身为人臣,又能找什么借口,不让皇帝去自己的妃嫔处?
难道我能当着内侍宫女的面,对他说,你别去,就留在这里?
我不能。
直到他的脚步,到了殿边的门槛处,我才猛然开口:"陛下,臣有事启奏!"
他没回头,站在门口处,没有动。
背后看不见他的神色,更不知他怎么想的,只直到过了一会,他淡淡的,带着些许倦意,开口:"朕累了,卿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罢!"
他刚刚批的折子,准我明日启程前去河北。
按照他一贯的作风,想必诏书已经下到了尚书省。
明日我就要走了!
我横下心来,行了礼,奏道:"臣所奏之事,情况紧急,万望陛下稍留片刻。"
他还是没有回头,只说:"那你讲罢!"
我不敢抬头,生怕现在抬头,脸上流露出的那种臣子对皇帝不该有的神色,便落入一旁的内侍眼中。
一板一眼,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事关机密,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他站在那里,一动也没动,殿门开着,风穿堂而过,刚刚点亮的一百六十八根蜡烛,即刻便熄了一半。
殿中虽站了不少人,可无一人发出声音,很静,很静。
从我这里看去,只能看到他衣袍的下摆,淡褐色的常服,随着风微微摆动。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他似是哂笑了一声,用着有些沙哑的嗓子,下令:"都退下吧!"
脚步声响起,殿中顷刻,一个人不留。
我这才敢抬起头,看着他。
他离我,足足隔了二十五步,他站在殿门口,我站在殿中央。
心潮起伏,我说不出话来。
又是风吹来,他低低的咳了两声。
二十五步,一步步的朝他走去,走过他,将殿门关上。
再无风吹过,我看着他。
脸色有些惨白,眼圈也有些红,唇紧紧的抿着,他没有看我,他的目光,落在一旁正在往下滴蜡的红烛上。
他的脸上,浮现了自嘲的神情,最后,他终于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匆匆扫了一眼,又挪开:"都走了,你想说什么?"
我该如何开口?想了半晌,才想起我送过来的药。
"陛下的药,还没喝。"
他二话没说,大跨步的朝几案走去,揭开盒盖,里面的药尚冒着丝丝热气。
他冷笑了一声,端起药碗,扬起脖子,就往下吞。
药很烫。
我看见他微微皱眉之后,便是猛烈的咳嗽。
再也忍不住,冲过去,一把将他拥在怀中。
他用力的推开我,我的力气,比他大很多。
将他箍得紧紧的,死死的。
他的气力,比往常,小了许多。
最后,他停止了无谓的挣扎,慢慢的,顺着我,蹲了下去。
他咳得厉害,面上又泛上了嫣红之色,我轻轻的拍着他的背,想让他好受一些。
咳嗽渐渐的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着我,憔悴不堪的脸上,满是凄苦:"你到底想让我怎样?岳飞,你说,你到底,想让我怎样,你才满意?"
我说不出话来,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句话。
只知道,看着这个样子的他,心痛如绞。
我想让他平安,想让他快乐,想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想让他君临天下再无威胁。
只是这些,我都说不出口。
只得紧紧的抱住他,他在我怀里颤抖。
两行清泪,从他的脸颊滑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我低头,吻去这些,因我而落下的泪。
他猛然将我推开,愣愣的,带着痴迷的目光看着我。
随即,他幽幽的,带着叹息般的语调,说:"我觉得很丢脸,你都那样了,我还是放不下你……"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他的唇,带着些许咸涩,吻住了我。
冰凉的嘴唇,有些干枯,我拥着他,回应着。
我更放不下他。
将他抱起,一直抱到床上。
翻身,睡在他身旁,将他按在我的怀中,他略略挣扎了一下,就随得我去。
一件一件,将他的衣衫脱去,只剩下里衣。
又一件件的,将自己的外衫脱去。
最后,盖上被子,抱着他,对他说:"今晚,在这里陪我!"
他哂笑一声:"你腻了呢?"
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心被剜了一块一样,血直从里面往外冒。
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中,有着血丝。
认真的,郑重的告诉他:"即便是我腻了,也要你!"
他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翻了个身,手主动的搭在我的腰上,叹了口气:"如果有一天,我腻了,可能会换人!"
我有些赌气的大声回答他:"那我也要你,只要你!"
他却不知想到了何处,低低的笑了两声,眼中带上了迷蒙的色彩:"今晚不行……今晚我……我累了……"
我伸手,按住他的唇,他的眼中,有着一丝惊慌失措。
在心中笑了,怎么在他眼中,我是如此没有节制的人么?
在这一刻,我起了一丝邪意,大约是因为他的神情,太容易让人遐想。
手渐渐的往下移,隔着衣衫,它静静的躺在那里,没有一丝变化,撩拨了两下,在他耳旁笑道:"就算是你累了,我也要你!"
他的脸上,有着疲惫之色,却让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的手,竟也滑下,探入我的里衣内,五指轻轻的握住我,拇指按住顶端,缓缓的打圈:"我真的不行……你要实在想,我……我用手帮你好了……"
本来是丝毫不想的,可被他的手碰到,浑身的血液,便朝那处涌去,脑袋轰然炸开,只觉得现在的他的样子,妩媚撩人之极,忍不住轻轻的哼了一声。
将他的手按住,拉开,轻轻吻了吻他,告诉他:"我想……让你在我身边,好好的睡一觉!"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合上眼。
看得出,他的确累了。
只是合上没多久,他却又再次睁开,在我耳边轻声道:"你那里一直挺着,不会憋么?"
这种语气,这种话语,若他再说二遍,我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做出过分的行为。
摇头,将他抱紧,带着些威胁的意味告诉他:"陛下,我的定力,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好!如果你再不睡,我可真的,要让你整夜都睡不成了!"
他连忙合眼,甚至连手,都乖乖的,放到了他该放的地方。
然而只是过了片刻,他又睁开眼,一遍又一遍,带着不舍和仰慕的神色,看着我。
我被他看的有些发热,只差下一刻就将他按住。
忍了又忍,却听他低低的说道:"你明日就回河北,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真的,真的要三个月,那么久么?"
我点了点头,母亲病的厉害,又不愿来汴京。
做儿子的,怎能不亲侍左右?
想了想,回答他:"或许会早一些,陛下派了宫中最好的御医,定然能够药到病除!"
他嗯了一声,稍微动了动,在我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腿夹着我的腿,一只手搂着我的腰,另一只手,却隔着衣衫,将我那处盖住。
那处,有些不受控制的在涨大。
我被他抱着,一整夜都没有睡着。
只看着他,他睡得很香,很甜。
半夜的时候,他忽然醒了过来,没头没脑的问道:"如果是个公主,怎么办?"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尚未回答,便听见他笑道:"我真傻,如果是个公主,就再多找几个美女,正好尝尝鲜。跟你生气做什么,反正后宫从来不嫌多……"
我哑然,刚想要说些什么,他却已经又合上眼。
天尚未亮,我便起身,将他缠在我身上的手拉开,那里还是那个样子,抱着他,憋上一夜,滋味一点都不好受。
刚要站起,却冷不防被他在背后一把拉到,跌在他的怀中。
听见他的笑声,响了起来,我有些懊恼的白了他一眼。
他歪歪的躺着,身上的锦被滑落,白皙的肩膀半路在外,头发从脑后垂下一缕,落在肩头。
黑夜中,放着别样的光芒。
"你做什么?"有些不悦。
他却只是笑,并未说话。
我就看着他,等他笑好。
过了一会,他终于笑累了,停下来喘气。
我亦看着他。
等他气也喘好,这才对他说道:"我要走了。"
他点了点头,过了一会,他对我笑道:"哎,你下次回来,我就好了,不用再立一夜了……"
我被他说道这个,有些愤恨,欺身而上,将他压住,分开他的腿,对他恶狠狠的道:"我看你现在就已经没事了,还敢说这个!"
扯下他的底裤,抵住他,在这一刻,我有些激动,若不是他低低的咳了一声,我恐怕真的就会……
他连声告饶:"别……别……我还要上朝,我看你憋得太久,要是把我弄伤了,你的皇帝陛下可要在朝堂上丢脸了!"
重重的哼了一声,将他放开,理好自己的衣衫,刚走出两步,就又听见他在后面喊:"哎,你东西掉了!"
从他手中夺过披风,瞪了他一眼。
他却只是笑吟吟的看着我,明亮的眼睛,闪着耀眼的光芒。
他走上前来,乳白色的衣衫半敞,有些松的头发,软软的垂在他的脑后。
完美而白皙的胸脯,紧致的腰身若隐若现。
有些呆住了,猛然觉得他长得真不错。
却听见他笑道:"岳少保,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被美色所惑,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了?"
不该对他过于和颜悦色的!
转身就走,却听见他在后面笑道:"走那么快做什么?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被他气得半死,止住脚步,回过头,淡淡的道:"这似乎和陛下无关吧?陛下有这个时间,不妨多关心关心民间疾苦!"
他若有所思,我转身而去。
巡行
看着岳飞的背影,消失在晨光之中,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头痛欲裂,这两个月来,并不轻松。
据张浚送来的奏折,关陕连年征战,多有损毁,民力更是不堪。
汉中自古以来的富庶之地,竟也凋敝不堪。
特特的委派了才能,品行都不错的官员,前去经营汉中。上书来的折子,兴修水利,却有些地方并不合理。
一一订正,让黄公公进来,帮我将这些折子送到中书省去,却着实累了。
应该好好休息休息。
停朝十日,我需要静养。
朝中大小事务,让李纲全权处理。
怕各处将领心生疑惑,又亲自写了手札,告诉各处,京中无事,只是身体抱恙,所以十日不曾上朝。
一心一意的按照太医的吩咐,不吹风,不操心,只是偶尔去贵妃处走动。
岳贵妃的肚子尚且看不出来任何异样。
十日之后,当我坐在大庆殿,接受百官大朝拜的时候,只觉得神清气爽,阴郁一扫而空。
既然已无战事,便着重治理内政。
减免赋税,赦免天下,考核地方官员的政绩,忙得不亦乐乎。
彻底的废除了王安石变法以来,所有的杂税,利钱,准备科举。又令各处,向朝廷推举有才能的人,收编禁军。
经过战火的洗礼,原先的军队中的士兵,去了大半,新夺回的燕云地区,盛产马匹,骑兵训练,装备完善。
这日,同李纲一道,用完膳,不经意间,又看到了大宋地图。
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看惯了九百十万平方公里,蒙古新疆东北都有的版图,再看现在的版图,手指着河套地区,对李纲笑言,只有将这些地方,都划归大宋,才算得上完备。
李纲却并未及时作答,过了一会,猛然蹦出来一句:兵者,非国家之福。
我不以为然,对金的作战,已经大大的扭转,若是励精图治,过上数十年,这些地方,也未必不能收回来。如果岳飞在此,他定然也会同意我的看法,直捣黄龙。
想到岳飞,便有些出神,他已经去了一个多月了,他母亲的病也不知好了没有。
不如前去看看?
前几次,都是微服出巡,跟做贼似的,这次可不能这样,公开出行,前去燕云地区,抚慰当地汉儿,以示朝廷重视之意。毕竟数百年不属于宋朝的地盘,依仗卫队一项也不能少,以示国威。
路过河北相州的时候,稍作停留,也无不妥。
不是都说,不能衣锦还乡,无异于锦衣夜行么?皇帝亲自前去探望有功战将,也算得上是对边疆诸多将士的鼓励吧?
理由找了个充足圆满冠冕堂皇,我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做出了成绩之后,不论想做什么,都不会有阻力。
第一次偷偷出行前去太原,朝中大多数人反对,又是什么陛下安危,又是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等等等等。
到了现在,除了殿中侍御史装模作样的反对了一下,说是浪费财力,其它的诸多官员,都赞成前去燕京,以示皇威。
东京留守依旧是李纲。
副相秦桧,殿前都指挥使刘光世,诸班直都随行。
早已给守卫燕京等地的陈规下了旨,告诉他皇帝前去巡行,河北一路的官员也都接到圣旨,只单单没有告诉岳飞。
若是在他的乡亲面前,皇帝前去他家,应该给他脸上增不少的光。
不知他看到,我这个样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赵鼎负责一路的钱粮调发,我也不怎么操心,安排好朝中事务,头一天就早早的睡了。
第二日起的甚早,换上明黄的绣金龙袍,戴上青色的长脚幞头,腰悬玉带。
一旁的黄公公试探着问了句,陛下,要不要带上佩剑?
我被他这句话逗得笑了出来,摇了摇头,对他笑道:"随行有六千名护卫,各个都有佩剑,朕这身打扮,带什么剑?"
黄公公点头称是,亲自上前,帮我将袍子整理好。
出了禁中,数百名甲胄鲜明的内殿直侍卫早已等候在侧,各个英武挺拔,映着晨光,朝气勃发。
秦桧也等候在那里,亦穿了官袍,见了我,似乎兴致很高,脸上的神情都不太一样,他先带头参拜,他身后一同随行的数十名官员也跟着参拜。
到得殿前广场,六千五百人的黄麾大仗,也尽数妥当,手持着各种显示皇帝威仪的旗帜,伫立于此,人数虽多,却听清楚的听见,树枝上鸟叫声,声声清脆。
我放眼望去,左面当先的是一顶青龙旗,紧跟其后的五面五岳旗,二十多面龙旗,朱雀骑;右面则是白虎在前,无风起,红门神旗,真武旗等被风扯着旗角,迎风招展;
其后的种种旗帜,什么金木水火土,二十八星宿,白泽,飞象,雷公等旗,看不到边际,根本不知有多少。
往日并不觉得殿前广场有多么宽阔广大,今日这里站了六千多人,旗帜林立,还不觉拥挤,这才觉得,此处竟如此宽广。
舆撵早已亦准备妥当,驾前殿指挥使由刘光世担任,他今日穿的规规矩矩,缬罗单衫、涂金银柘枝腰带。身后的亲从官,押当,都身着弓脚弓脚幞头、碧襕衫、涂金铜革带、乌皮履,甚为耀眼之至。
上了车架,从朱雀门而出,御街打扫的整齐,坐在车中往外望,沿路楼阁帘幕卷起,因回避皇帝,并无一人,百姓立于街道两旁观望,街道两旁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却无喧闹之声,更无奔走之人。
御街来过多次,如今日这般大张旗鼓的,却是第一次。
经过那年避雨的妓馆,自从那之后就没去过了,也不知里面说书的人,是不是换了新的内容,还是依旧是岳飞传。
仪仗行的慢,到了正午时分,才到达汴京城外的青城。
停下歇息,掀开车帘,旁边正是刘光世骑在马上。
天气已寒,往日他都处于萎靡状态,今日却不同,兴致高涨,见我卷起车帘,他也扭过头来,对我笑道:"陛下,臣从未如此威风过,若是年年都能如此巡行,那可真是不错!"
我微微笑了笑,道:"嗯,只要你能学霍去病直驱塞外,将来能比这更威风!"
刘光世一张刚刚还笑容灿烂的脸,立刻就变了颜色,兴致勃发的笑变成了苦笑:"陛下,臣还是别威风好了……"
我哼了一声,送了他一句"没志气",便又放下帘子。
若是单骑星夜兼程,两日时间,便可到达相州。
这般黄麾大仗,足足走了七天,才抵达相州地界。
心中有些懊悔,若是这样下去,走到燕京,估计都过年了,等离了岳飞家,还是全部收起来,疾驰到燕京再铺展开好了。
岳母
相州守臣已经换成了赵不拭,据说是我一个远房亲戚。
还有三朝元老,北宋名臣韩琦的曾孙子韩肖胄,亦在相州。
装模作样的到了韩肖胄的韩府,当前一面欧阳修所书的石碑《昼锦堂记》。我看到这个时候,心中突发奇想,是不是给岳飞家,也送上一篇《武穆记》?或者来上一篇《将军舞剑赋》?
虽然我的字,写的离欧阳修差几个档次,好歹也算得上是御笔手书,要是立块碑,把岳飞的功绩都给刻下来,应该比那什么说书的传说五百破十万的岳家军的故事更令人信服。
岳飞家汤阴,离这里并不远,半日路程,我晚上睡在床上的时候,有很多次,都想跳起来,半夜骑马前去他家,然后爬他家的墙,跳进他家的窗子,呆在他床边,等他半夜起来的时候吓他一跳。
最终只是想,我这半夜出逃,明摆着太不给知州面子,过于厚此薄彼,以后难做。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笑嘻嘻的看着发须花白的韩肖胄,岳飞曾经在他家里当过佃客,也不知他有没有盘剥过岳飞,克扣过岳飞的工钱。
装作漫不经心的,随意闲聊的,问了问,岳飞以前是不是住在他家过,都在那间房。
然后顺其自然的,前去看看。
可惜的很,那里又住了其它人,条件似乎一般,果然,这人盘剥岳飞的剩余价值,我也要盘剥他!
转了一整圈,觉得他家院子里的那颗大树似乎很不错,传说当年岳飞帮他剿灭盗匪的时候,还在这棵树上呆过,于是笑的更加如沐春风,更加和蔼:"韩卿,朕觉得你这棵树不错,送给朕吧!"
韩肖胄的脸上,露出了惊诧万分的神色,显然,他无法猜测,皇帝这么个奇怪的要求,究竟包含着什么深意。
不过名臣世家,就是不同凡响,立刻反应过来,马上爽快的答应:"这棵树既然蒙陛下圣恩,臣这就命人,将它移到京城,只是不知该交给哪位大人?"
这主意好!我心中乐开了花,不过又不能露出那种神情,只微微笑了笑,道:"你就给宫里的黄经国就成,他知道放什么地方的!"
我说这话的时候,不经意的看见一旁的刘光世嘴角抽搐了一下,装作没看见,对刘光世笑道:"光世,韩大人这么豪爽,你看中他家的哪棵树了,不妨也问他讨要!"
刘光世连声道不敢不敢。
最后,我看着韩家的壮丁动工在那里挖树,猛然间,很想很想他。
只想下一秒,就能见到他。
酝酿了在心中很久很久的话,装作不经意的说出来,还是有些难度的:"岳飞似乎应该就在汤阴,不如一同前去看看他吧!"
韩肖胄吃了一惊,跺脚道:"岳少保在汤阴?什么时候来的?臣竟不知,真是罪过!"
我扬了扬眉,瞟了韩肖胄一眼,心想,你这么激动干嘛,又准备去盘剥他么?
尚未等我说话,韩肖胄便朝我行礼,想同我一齐,前去探望岳飞。
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软。
我又拿了他家的树,还吃了他家的饭,只得含笑答应。
特特的让仪仗摆开,自己收拾的一层不染,车架前行,出了相州城,一路往东南方向,浩浩荡荡的朝汤阴。
慢,还是走的慢,太阳都过顶了,却还没有到汤阴!
太阳都让人拉出斜影了,才看到他常说的,村口的那棵被虫蛀空的歪脖子树。
岳飞这次回家,连他的旧日老板韩肖胄都不知道,可谓是低调之极。
并未做任何通知,等我的车架,到了那棵树下的时候,却围了满满的一圈人。
都是些平民打扮,有的皮肤黝黑,有的面色泛黄,身穿着粗布衣裳,和我带来的数千名衣衫鲜亮,恢宏的仪仗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到这些人,猛然间就有些不好受起来,我这样大张旗鼓的,他该不会不高兴吧?
有些忐忑的掀开帘子,尚未跨出,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臣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我微微一愣,看向他,他亦穿着粗布短衫,头上戴着布巾,寻常的农夫打扮。
只是,即便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打扮,让他在人群中,也万分凸显。
我有些心驰神荡,在一旁的侍卫搀扶下下了车。
众人都跪下行礼,口呼万岁。
连忙上前一步,将他扶起,一个多月不见,他的样子,看起来并未有什么不同,只是眼中有些血丝,大概是昨夜没睡好。
我来就是摆显的,就是为了告诉大家,他,岳飞,功垂千秋,万代不忘。
看着他,笑嘻嘻的,有些大声的说道:"鹏举,可想死朕了!"
我看见他的眉微微抖了一下,脸上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心中咯噔一跳,生怕他不给面子,在众人面前甩手走了。
过了片刻,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他躬身行礼,对答得体:"多谢陛下惦念,臣感激涕零!"
果然,在众人面前,他还是很维护皇帝的尊严和皇家体面的!
我要趁机得寸进尺的,趁着他不能反对,占点便宜。
装作很君臣无隙的,拉起他的手。
他的手有些僵硬,嘴角也有些抽搐,不过没发作。
继续笑道:"朕路过此处,正好来你家看看!天色已晚,今日就住你家了!"
他绝对不能,当着数千将士,众多官员的面,对我说,你爱上哪上哪,别来骚扰我!
我很堂而皇之的,坐到了他家。
他家并不大,三间瓦房,堂屋,东西两屋,外带厨房。
随行的数千人,还是数十名官员,当然不可能也来他家。
刘光世被我赶去约束他的部队,自己在村外生火做饭。
秦桧被我赶走,和那数十名官员一起到村中的大户家用餐。
只是韩肖胄赶不走,而且岳飞也竭力挽留,只得让这么个大大的电灯泡跟在一旁。
当然,还不止他一个,岳云尚在军中,并未回来,岳雷却在。
外带给岳飞母亲治病的孙太医。
吃饭前,要先去见过岳母。
岳母住在正屋中,卧床不起,神色看起来却并无大碍,想要起来给我行礼,我吓了一跳,连忙止住,又对她说了几箩筐好话。
只是岳母对我礼数恭敬,神色间,却透露出疏离。
床头尚有一碗冒着热气的药,看样子是准备喝的。
我想了想,既然是体现皇恩浩荡的,他母亲,也应该浩荡一下。
端起那碗汤药,想要上演一出皇帝亲侍汤药的千古佳话,却不料被岳母拒绝:不敢有劳陛下,妾身惶恐。
只得讷讷的坐一旁,看着岳飞喂他老娘吃药,自己脸上含笑,做出一副中央领导慰问干部家属的模样,嘘寒问暖了一阵子。
最后,终于在饭桌前坐定,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讨好一下,便按照孙太医的建议,挑了几样清淡的菜,让孙太医带来的药童用碗乘了,送去给岳母。
丁忧
最终,在桌子上坐定的,只有三个人。
岳飞,韩肖胄和我。
很显然,得罪我的,也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韩肖胄。
特别是岳飞对他的态度,毕恭毕敬的。虽然他对我这个皇帝,表面上也装的毕恭毕敬,不过我是知道,私底下,他可是一不高兴就甩袖子走人,还会有时候大不敬,对于我的一些提议嗤之以鼻,连放屁、少做梦之类的话都说。
我在心中,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形势,表面上看,是我地位最高,可实际上,我要看岳飞脸色,岳飞又对韩肖胄异常恭敬,所以,我最没地位!
在心中暗自琢磨,应该把韩肖胄这个人,公报私仇的丢到关陕,让张浚去整他。
好不容易一顿饭吃完,我镇定的让韩肖胄该干嘛干嘛,我要和岳飞,商议大事。
要是韩肖胄再这么没眼色的当灯泡,我就不让他去关陕,让他去岭南钟荔枝!
冬日的天,黑的特别早,当周围半个人没有,就我和岳飞,在东厢房商议大事的时候,我很激动的,把他抱住,闻到熟悉的气味的时候,开始伸手扯他的衣服。
果然,他再也不给我像在外人面前那样的好脸色了,将我的手扯开,微微皱眉:"你做什么?"
我赔笑:"当然是做想做的事情……"
他哼了一声,离我远了些,不悦道:"陛下这么大张旗鼓的,就是要来做这个?"
我继续赔笑,依旧锲而不舍的缠上去,将手伸进他的衣衫:"去燕京看看当地的情况,顺便来看看你,几个月你都没理会过我,我特想你……"
咸猪手被他拉开,他脸上好像罩了一层严霜一般,上下打量了我一翻,冷笑一声:"我看陛下是想来看我,顺便巡查燕京吧?"
我有些心惊胆颤,他怎么就这么难伺候呢?
讷讷的将手拢到自己的袖子里面,小心的问:"怎么?我来看你,你不高兴么?"
他哼了一声,眉头皱得更深了:"陛下到底有没有要事?若是没有,臣请告退!"
和我料想的差别不太大,虽然他没甩袖子,不过看那架势,已经是准备转身出去了。
我连忙叫住他,顺便身形闪动,挡在他面前,对他笑道:"有事,当然有事!"
他止住脚步,狐疑的看我。
我搜肠刮肚的想,终于对他笑道:"前些日子,李纲又提到官员冗余,想要裁员,那个……你觉得怎么样?"
话一说完,他的脸就变黑了。
哎,我就知道,我这样没话找话的,特不招人待见。
他横了我一眼,压着怒气:"陛下自己难道不知该如何么,问臣做什么?"
我还是换个和军事有关的话题吧,还没琢磨出来,就听他说道:"陛下这么着大张旗鼓的跑来看我,该花了不少国库的银子吧?"
我换上最灿烂的笑容:"也没多少,最多就十万缗……"
他终于按捺不住发作了:"十万缗!陛下好大的口气!汤阴整个县,一年的税,恐怕也没十万缗吧?陛下一路行来,自己也看到了,冬日严寒,尚有许多百姓,衣不蔽体,冻死街头,就为了来会情人,一出手就是十万缗!臣受不起!"
看来他不是怪我来看他,是怪我胡乱花钱……
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小心翼翼的赔笑道:"你……不高兴用户部的银子,那……那内库出,行吧?"
他看起来被我这句话气得更甚,甩开我的手,怒道:"内库府难道不是民脂民膏?天下刚定,百废待兴,陛下就这么着不知……"
我连忙打断他的话,抢先道:"别……别给我扣大帽子,你要真不高兴,从你俸禄里扣,这总成了吧?"
他哼了一声,依旧不高兴:"我那里来那么多钱?"
嗯,算一算,他副枢密,一个月俸禄两百缗,一年两千四百缗,扣上个五十年,让他不吃不喝的,也就差不多了……
这就是说,五十年他都要给我打工,挣的钱都要给我,还不能迟到早退请假回家……
五十年,人的一辈子啊……!
要是当他一辈子的债主,感觉是相当爽,嗯,就这么办了!
不过这皇帝出行,让做大臣的付账,话说早就久仰江南繁盛,似乎秦桧老家江宁来着,等我什么时候去江宁,逛嘉兴,游杭州,也不用自己出钱,只要说一句,秦爱卿,朕来看你的,就能名正言顺额,有先例可循的扣秦桧的工资……!
似乎秦桧工资比岳飞的高,大概不用扣上五十年……
还有老家四川的张浚,无锡的李纲,形成潜规则,每年都宰一次肥羊,这太欢乐了!
估摸着我笑的有点没心没肺,毫无体谅民间疾苦。
所以岳飞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转身出去了。
我跟在他身后,相州的冬天夜里,风大,刚走了几步,就看见岳飞转过头来,对我皱眉:"陛下身子好了么?跑出来吹风做什么,要是冻病了,不知又要几日不能上朝!"
我连声答道:"好了好了!不好的话,我跑燕京做什么?"
他沉思了片刻,也未答话,过了一会,才道:"臣的俸禄,之前都补了军费激赏了,陛下若真要扣,臣这一辈子,也还不上了!"
我听了这话,心中万分舒坦,嗯,貌似我还有御前激赏库,也能补贴他一点!
对他笑道:"这个容易,等你胜了金兵,直捣黄龙,朕就赏你一千两黄金……"
他猛然止住脚步,转过身来,问道:"陛下准备同金兵开战?还是,金兵又犯边关?"
心中没来由的一动,对他正色道:"陪朕出去走走,朕有话想同你说!"
他终于对我露出了和颜悦色的一面,二话不说,进屋取了两件披风,一件给我,一件自己穿上。
村中的道路并不宽,夜间也很黑,路口都有军士把守,路上也有侍卫来回巡逻,我与他并肩而行,信步就到了村口的那棵歪脖子树那里。
站定,天上新月如钩,星一颗也没,对他道:"朕总觉得,还缺点什么!"
他有些不解,问道:"缺什么?"
是版图么?我摇摇头,总之,在关中上方,有西夏,在长城以北,有金国,在南方,还有大理,让我不舒服。更有甚者,在塞外草原,还有蒙古。
蒙古中还藏着一个百年之后的成吉思汗。
在这一刻,我忽然想要千秋万代,留名史册。
身旁的人,自然是万民敬仰,青史留名的。千百年后,人们提起他,依旧是崇敬仰慕。
我只是想,若是千百年后,人们提起他的时候,能够也想起我,将我的名字,和他放在一块说,该有多好。
看着他,是啊,我手中,有不世将才,我也不必别人笨,未必便不能,坐到真正的君临天下。
对他笑了笑,道:"朕在想,若是西夏,辽东,塞外,大理,都归大宋版图,那就什么都不缺了!"
他愣了愣,过了一会,问道:"陛下是想要征讨这些地方?"
嗯,我有点想!
轻轻的点了点头,道:"岳家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朕想趁着你我还在,将这些地方,一个个的收回来!一统天下,励精图治,将来,百年之后,留给子孙后代的,将是繁华盛世。再也无人敢小瞧大宋,更无人敢小瞧中华!"
他没说话,我朝他一笑,看着左右无人,悄悄的不动声色的,将手再次探入他的衣内,在他耳旁悄声道:"当然,我最想的,还是你!"
他皱了皱眉,将我的手拉出,心灰了一半,却被他握住。
他叹了口气,摇头道:"陛下的手这样凉,还是先把手捂热,再去想那些吧!"
我听了他这句话,心驰神荡,对他低笑道:"我的手一直凉,你是不是就帮我捂一夜呢?"
他没答话,只是有些出神,似乎在想着什么。
我呆呆的看着他,他无论何时,总是这么的让人神迷。
过了一会,他看着我,对我说道:"陛下,臣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不要生气!"
我对他笑道:"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他似乎是想好了言语,这才开口:"本朝自神宗皇帝变法以来,民间就多疾苦。更是有先帝,修艮岳,闹花石纲,弄得民生凋敝。陛下自幼养在深宫,汴京又是天下繁华所在,并不知百姓到底有多苦。臣幼年时,家中尚有薄田,等到十六岁的时候,田也被人买了去,家中妻儿老母,连饭都难吃上一顿。迫于生计,前去韩相公府上当佃户,幸得韩相公收留,全家才得以保全……"
我有些不明白,他说的,和我说的,有关系么?
听他继续说,心里想着,果然,韩肖胄对他的盘剥,造成了他的心理阴影,我一看那老头子,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肯定特苛刻!
他略微低沉的声音响起,对我道:"国家用兵,日费千金,皆出于民脂民膏。兵荒过处,百姓流离失所,困苦不堪。天下未平,遭遇外敌,自然该奋起抵抗,不惜一切代价,将其击败!只是,若天下平定,两国交好,互不侵扰,又何须妄动干戈……"
我心里有些不高兴了,还未等我说话,就听见他说道:"更何况,哪里有什么百战百胜?又有什么攻无不克?既然是用兵,自然有胜有负。臣虽为武将,可亦希望,有朝一日,陛下垂拱而治,德披天下,并非穷兵黩武,好大喜功,战火连连。"
我听了这两句话,心里更加有些不高兴了,一时没说话,想了想,对他笑道:"我来的路上,曾在新乡,看到你写的一篇题记,上面写着'远涉夷荒,讨荡巢穴',又写着'或如朝廷见念,赐予器甲,使之完备;颁降赏格,使人蒙恩,即当深入虏庭,缚贼主,喋血马前,尽屠夷种',还以为,你听到我这话,英雄又有用武之地,会欣喜万分呢!"
他的手,僵了一僵,过了一会儿,才道:"那还是靖康初年,金兵入侵的时候,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将帅无能,只知道逃跑,让金兵如入无人之境,肆意妄为,臣心中激愤所书!现在他们已在长城以北,蛮荒之地,慑服于陛下威名,不敢再犯,自然又不同了!"
我不以为然,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应该带他去一同去燕京,再刺激刺激他!
对他笑道:"这个好说,对了,这次前去燕京巡行,你陪我一起去吧?"
他摇了摇头,神色间有些忧虑,道:"家母卧病在床,臣少年时便没了父亲,鞠育训导,皆自家母。臣自从束发从军,未有一日,连年征讨,未有一日好好侍奉过母亲,现今她已六十多岁,病体缠绵,一日甚似一日,臣想侍奉在侧,以尽孝道。"
我哦了一声,情绪继续低落,却听他说道:"陛下巡行燕京,又非战事,臣去不去,也没什么打紧。来日方长,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来日方长啊!这句话听得我心中甜丝丝的,特舒坦。
他刚刚那些说我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什么的带来的不悦,也都被这一句话,冲的全没了影子。
我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和他耗下去,大宋也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和金,夏,蒙古,大理耗下去~!
笑了笑,同他一道往回走,进到院中,随行的太监刚刚从东厢房退出,想必都收拾整齐了吧。
虽然我很想他,不过他老娘病着,大概他也没什么心情。
他没心情,我自然也没心情,只是,若我说,单单抱着他睡一晚,不知他会不会拒绝。
到了门口,他对我温言道:"陛下早些歇息吧,臣要去探望母亲,就不陪陛下了!"
我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堂屋。
他究竟会和他老妈,说些什么?
我想去听墙角。
看了看周围,侍卫都在院外,太监也很识趣的走掉了,我这种行为,不会被人发现。
躲在他家窗下,有种做贼的甜蜜。
听见两声咳嗽声,是岳母的。
又听见他的声音响起,是问候他老妈的, 不过是一些日常起居等事.
听见岳飞喂他母亲吃药,一个说今天的药怎么这么苦,一个说良药苦口利于病。
似乎也没啥特别的,我琢磨着,这外面也的确冷,还是回去睡觉好了,却冷不丁听见岳飞的声音响起,有些慌乱:"娘!你……你怎么了?孩儿做错了什么,你只管打,只管骂,别,别这样……"
岳母的声音,幽然,带着心灰意冷:"你还问我怎么了?我只是觉得伤心……想不到,我养育多年的孩儿,终究,成了佞幸之辈……"
噗通一声响起,不用看,也知道是他跪在了地上。
我的心有些疼了起来,却听得岳飞的声音响起,带着决然:"娘,你教我的,从未敢忘!只是,孩儿封官,一不靠媚上,更不靠拍马,圣上公私分明,更不会因此便昏庸糊涂……"
咳声又响起,只听得岳母的声音,更加低沉:"你……还是不肯和他断了么?"
房中没有声音,我的心也揪到了一起。
腿都酸疼,风更是猛烈,却听见岳飞的声音,终于响起:"母亲教导,要言必信,行必果。我既答应了他,就不会出尔反尔。"
心放下那么一点点,却听的岳母的咳嗽声再次响起,更加剧烈。
咳得我都不忍心,心想岳飞也真是,阴奉阳违不就行了,干嘛要和一老太太那么较真?
似乎听得岳飞又低声说了两句,声音不大,我听得不清楚,岳母也低声说了几句,声音更低,我更加听不到,急的团团转,却猛然听见一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自然,是岳飞被扇了耳光。
岳母的声音,即刻拔高,语气也激烈无比:"张相公被罢官,难道不是因为你?京中牵连数百人,难道不是因为此事?还有,他如今这么着大张旗鼓跑来,难道不是因为你?不是佞幸,呵!你不想当,难道就不是?"
却未听见岳飞说任何话,我有些忍不住了,被冻得想打喷嚏,想要悄悄的回去,却不料走的时候,踩到了个什么东西,啪的一声,脚下的东西碎了。
房中猛然传来喝问:"什么人?"
窗户嘎吱一声被推开,岳飞站在窗前。
我面色尴尬,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只得讷讷的道:"我……我出来走走……"
听见房中,岳母的声音带着怒意传来:"陛下圣明?圣明天子跑来毫无体统的躲在墙根下偷听?岳飞,你还真是,我教出来的好儿子!"
我转身进了堂屋,岳母眼圈泛红,脸上还挂着泪痕,我看得有些心中发毛,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对岳母陪笑道:"岳老夫人,那个……不是这样,这……我和他好,同个人品质又无关,怎么能说的那么难听,佞幸昏君的?更何况,我只喜欢他,又不会乱……"
还未等我说完,岳母便一张脸涨得紫红,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对我怒目相视,一只手抬起,拿着颤抖的指着我,连说了两三个"你,你,你!"便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这下子,我被吓得不轻,连忙冲出屋外,朝着守在院口的侍卫大喊:太医,快,快去叫太医!
孙太医尚未到来,我便听到了更加可怕的声音。
是岳飞的,那句喊声,撕心裂肺而又让我胆颤之至。
他喊得是:"娘——!"
声音刺破夜空,凄厉之余,带着悔恨交加。
我脚有些哆嗦的踏进门,却看见岳飞,抱着他的母亲,半跪在地上,岳母双眼紧闭,岳飞的泪,一滴滴的止不住的往下掉,我颤抖的,伸出手去,探向岳母的鼻息。
没有气了……
母丧
我这次是彻底的呆住了,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看着岳飞的泪,一滴接一滴的往下落,我的脑袋,也被这泪,混成了浆糊,根本转不动,呆呆的站在一旁。
孙太医转眼就到,伸手探了探岳母的鼻息,又接着号了号脉,随即他的手伸到了岳母的脖子静脉处。
我提心吊胆,根本不敢去看岳飞,只看着孙太医的神色。
孙太医眉头微蹙,好像在思考什么难题一般。
岳飞此刻已经将岳母放开,只是死死的抓着孙太医的另一只胳膊,手无法控制的在颤抖。
外面的人,陆陆续续的进来,我全然不知哪些人来了,哪些人没来。
还是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率先响起,是秦桧在一旁开口:"孙太医,出了什么事?"
孙太医根本不答,又将岳母的眼皮翻开看了看,最后将岳母的口掰开,终于咦了一声。
岳飞已经话不成句,哽咽难以出声,说了几次,都只有断断续续的几个音符,根本无法说全一句话。
我直到此刻,才能够问出一句:"还有救没有?"
孙太医更没抬头,只用他平缓的声音说道:"都断气了,当然没救了!"
孙太医话音尚未落下,便看见岳飞,伏在了岳母的尸体上。
房中很静,没有任何声音,只听见低沉的,呜咽的声音响起。
知道他在极力的控制,不让自己过于失态,却根本心情激荡,难以自控。
发生了这种事情,我更不知该说什么好,自己牵扯其中,若仔细追究起来,恐怕我就是元凶。
有些艰难,却也要开口:"鹏举……"
话尚未说完,便见他抬起头来,眼中还有泪花,神色呆滞,对着我,直挺挺的连磕了三个响头,道:"陛下,臣不想见任何人,请你回去!"
这句话,犹如五雷轰顶,在我头顶炸开,将我的三魂七魄,都炸的粉碎。
呆呆的站在原处,不知是该依照他的话离开,还是该继续站着。
却听见孙太医独自嘀嘀咕咕:"奇怪,我刚刚晚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让我再仔细看看……"
孙太医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想要将岳飞从尸体旁拉开。
却不想孙太医的手尚未碰到岳母的尸身,便被岳飞猛然捉住丢开老远,一声低沉的怒吼声响起:"别碰我娘!"
哗啦一声,孙太医跌倒在地,随即站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出了正屋。
屋中仅剩一盏油灯,随着风忽明忽灭,偶尔远处传来的狗叫声,混着岳飞低声发出的呜咽之声,凄冷万分。
秦桧此刻在我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我置若罔闻,只想着刚刚他对孙太医的态度。
自然是迁怒,那他心中,对我,恐怕更是恨之入骨。
只觉得浑身冰凉,怎么会弄成这样,我从未想过,竟是这种结局。
又看见秦桧上前,对岳飞说了两句,秦桧说的什么,我听见了,脑袋却根本无法反应,只看见岳飞抬起头看着我,脸上满是泪痕,眼圈红肿,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我愣愣的看着他,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个什么神情,我只知道,这次,我是彻底完蛋了!
终于,看见他喉头抖动了数下,听见他的声音,带着些决绝响起:"陛下,你请回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房子的,似乎是被秦桧,半拉半推的走了出去,站在门口,看向里面,岳飞背对着我,我只看见他弓着身子,伏在岳母的尸体上,背部不停的抽搐,显然是内心痛苦至极。
根本没回到东厢房,在外面站了半夜,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忙碌不停,白色的帘幕,一点点的挂起,仿佛黑夜中飘荡的魂一般。
我身旁似乎一直跟着一个人,却并不知道那是谁,我只知道,我来来回回,不停的说着三个字: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喧闹声响起,我紧紧的攥着一旁那人的手,指甲都要掐进肉中。
直到旁边的人,低低的唤了一声:"陛下~!"
我转过头去,看清楚了旁边的人,白的有些泛青的脸,高高的眉弓下,是深不见底的眼。
秦桧道:"人死不能复生,岳飞老母已六十多岁,即便无今日之事,恐怕亦活不了多久,陛下不必过于悲伤!"
摇头,不,他不明白,他根本不知道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他不明白,那人,是被我一句话给气过去的。
他更不明白,岳飞恐怕从此之后,都不会再和我,像以前那样了。
一道深深的鸿沟,隔在了我和他之间,任凭你有天大的本事,都无法再跨越了。
惨淡一笑,对秦桧摇头:"你不明白的……若是你的母亲,被朕害死,你恐怕……"
我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秦桧打断,秦桧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硬,更有些许阴冷:"陛下忘记了罢?当年杜充兵变,陛下躲在臣家中。何止是臣的母亲?臣的父母妻儿,家中奴仆,都为陛下而死!臣何曾对陛下有过半分怨言?岳飞母丧,对陛下毫无礼数,念在他心中悲切,尚且情有可原!若是以后,都如此对待陛下,只能说明,他心中,家比国重要,孝比忠重要!只能说明,他心中,根本没有陛下的位置!至少,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在他心中,还抵不过一个乡村愚妇……"
我愣愣的看着岳飞的背影,他还跪在那里,位置都不曾挪动片刻。
他的身边,似乎是刘光世在,天空已经渐渐泛蓝,灵堂已经搭建完整,岳飞却还抱着尸体,不肯放手。
我站在院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猛然看见孙太医,好像找到了救星一般,甩开秦桧递上来的披风,疾步冲过去,将孙太医拉住,对他沉声道:"你同朕来!"
说毕,不容他说第二句话,便将他拖入东厢房,碰的一声,关上房门。
孙太医瞄了我一眼,然后便站在一旁,没有再开口。
脑袋中似乎有一丝光透过来一般,仿佛能看到些什么,然而伸手去抓的时候,却什么也抓不住。
漩涡暗流
我不甘心,明明已经前所未有的靠近了他,却又这样生生的被推远。
抱着一丝丝几乎不可能的希望,极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问孙太医:"岳老夫人,死的可有蹊跷?"
孙太医在沉思,我的心七上八下。
最后,他说出了一句让我彻底绝望的话:"似乎是急火攻心,临死之前同人有争吵么?"
无力的坐下,挥了挥手,示意孙太医离开。
孙太医却并未走,过了片刻,他又说道:"究竟是不是,臣要仔细的看看尸体才知。"
汪洋之中,仿佛有了一根稻草,我说:"你要怎么查看?"
然而,孙太医回答我的四个字,我却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他说,开膛破肚。
孙太医走了,我默然不语。
根本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看着落在地上的,从窗户中漏进来的光,一点点的变亮,拉长。
最终还是要见他的,我缓缓的站起,拉开门,刘光世和秦桧,正在门口。
原本的计划被打乱,我在汤阴,停了七天,直到岳云从燕京赶回来。
岳母入土的那一天,漫天飞雪,如同缟素。
岳飞一家,全身白色,岳飞紧紧的抿着唇,什么话也没说,呆呆的看着棺木,一点点的落到地下,黑色的泥土洒落,又被白雪覆盖。
最后,刻好的石碑,立在墓前,上面写着几个大字:魏国夫人姚氏之墓。
岳飞直挺挺的跪在墓前,我立在他身后。
我身后,是静悄悄的六千禁卫军。
风带着呼啸之声,天阴郁低沉,卷起的雪花,同扬起的纸钱,混在一起,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是纸钱,哪是雪花。
直到风住,雪停,清月高悬。
岳飞还是一言未发,他这十天来,什么话也没说过,甚至连米,都没有吃过一口。
禁卫军早已歇息,墓碑前,只剩下两个贴身侍卫,隔得远远的。
天地之间,一片肃杀,偶尔有鸟在月下落在雪地上,又再次飞走。
留下了爪印,清晰可见。
我问他,你恨我么?
他置若罔闻,心中一点点的,冰凉。
过了许久,才听见他这十天来,所说的第一句话,我恨自己。
心被冻结住,无法再跳动。血液被凝固,亦无法再流淌。
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时光了,他的发,落了满满的雪,银白一片。
他开始慢慢的,低声的喃喃自语,有的,我能听懂,有的,我却根本无法明白其中的含义。
最终,只剩下四个字,萦绕耳边,他说自己,不忠不孝。
第二日,我从汤阴启程,往北。
他站在那棵歪脖子树下送我。
树的叶子,都已掉光,树干也已被虫蛀空,直到车行出很远很远,我回头望的时候,还是看见他直挺挺的站在树下,他的眼,看着我的方向,眼神,却透过了我,看到不知名的远处。
当我最后一次回头,看向他的时候,我看见那棵被虫蛀空的树,被雪压断了,倒在地上,激起的雪四处乱飞,将岳飞的影子,裹在其中,再也看不清。
若是我能安静的呆在宫中,等他回来,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永远也不可能再等到他?
收了仪仗,车马行的快,不过多日,就到了燕京。
燕京留守陈规早已带人在城门外接驾,陈规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一双眼睛更加有神,见到我,脸上便有喜悦之情。
我对他勉强露了个笑容,随他一道进城。
城中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好的多,破损之处都已经一一修复,天气虽冷,街道两旁却热闹,燕京原本是辽的五京之一,修有宫殿,虽不似汴京城的皇宫那样富丽堂皇,也算得上是颇具规模。
秦桧将带来的人马,官员,都在宫殿中安排妥当,我根本没有任何兴致,只想明天就回去。
同燕京城的官员一道,用膳,席间有美酒,众人举杯,我只留意到,一向不怎么饮酒的秦桧,竟然多喝了两杯。
问了问当地的情况,回到寝阁,刚脱了衣衫,准备入睡,便听见外面有通传,说是秦桧求见。
将外衫穿好,坐正,看着殿中的煤火,跳出青色的火苗。
秦桧站在我的面前,低着头,礼数周到。
先对我行礼礼,接着又告诉我一个消息,金国皇帝吴乞买得知我在燕京,特意派了使臣,前来觐见,不日便到。
我意兴阑珊,随便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让秦桧下去。
他却并未离去,缓缓的抬起他的头,看着我。
我有些不解,问他,爱卿还有何事?
秦桧朝我走近了一步,缓缓的说道,岳飞已经上了折子,要求丁忧。
心中早有准备,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还是忍不住的发抖。
大宋官员,父母死了,去官离职,丁忧三年。
三年之后,他会在何处?
我不知。
大概从今往后,我可能,再也看不见他的影子了。
悲哀一点点的从心中泛起,又生生的被我压了下去,对着秦桧微微一笑,朕知道了,不早了,朕想歇息,卿先下去吧!
秦桧却并未走,反而又朝我走近了一步。
他说,陛下,不必过于伤心,臣会一直在陛下身边。
我淡淡的嗯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却没想,他竟伸出手,将我的手握住。
我的手冰凉,在那么一瞬间,觉得他的手心有些温暖,却只是一瞬,便猛然醒悟,将秦桧的手狠狠的甩开,森然道,秦卿你失礼了!
秦桧的眼中,有一丝隐忍之色,随即惨然一笑,盯着我的眼,缓缓的道:臣知道,陛下心中爱的是岳飞……
他的话尚未说完,我便一个激灵,怒喝道:你胡说!
秦桧却不像往日那样知道进退,丝毫没有被我吓倒,反而继续说道,只是,岳飞的心胸,太过宽阔,他的目光,又太过高远,他心中装的东西太多,看的东西也太多。臣却不同,臣的心中,只有一个人,眼中,也只有一个人。陛下,若臣是他时,定然……
我怫然不悦,一甩袖子,转过身去,打断他的话,冷冷的道,会之,你今日喝多了,朕不同你计较,朕累了,要歇息,卿退下!
秦桧并未退下,声音反而变得低暧昧起来,淡淡的酒气传来,陛下,燕京地处极北之地,夜间寒冷,没有人在身旁,陛下怎能入睡?臣愿暖……
他的话尚未说完,我猛然转身,啪的一声,耳光声在空中响起。
我的手有些火辣辣的疼,五个手指印,映在他的左颊上。
我上前一步,伸出手,揪着他的衣领。
秦桧穿的还是红色的官袍,衣领处被我拧成一团,我近乎是咬牙切齿的,逼视着他,怒不可遏。
他却只是笑上一笑,毫无畏惧。
随即,缓缓的放开他,淡淡的道,爱卿,朕对你,一直很宽容,不过是念在,你也曾有功的份上,不要不知进退,自毁前程!
秦桧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又笑了一笑。
那个笑里面,有着些捉摸不透的东西,只听他说道,臣的前程,就是陛下!
我没说话,他伸出手,将我的手握住,带着一丝隐约不明的意味在其中,陛下,岳飞不可能再回到陛下身边了!臣却会在,而且一直会在。臣对陛下一片真心,怎么陛下就看不到呢?
眉头微蹙,心中暗自寻思,他一向行事谨慎,小心,今日怎么会忽然如此?
难道说,某些事情,已经被他所掌握,所以他才有胆量,如此么?
见我没反应,更没甩开他,秦桧再次上前了一步,他离我很近,吐出的气,几乎都要到了我脸上。
我微微皱眉,闻到了酒气。
只听得他悄声说道,陛下,夜深苦寒,臣若侍奉陛下,定然会不让陛下忧心难过至此……
心中暗叹,他如此不知进退,看来是留不得了。
在那一瞬间,我的心似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口子,毒藤在我心中攀爬,蔓延。
回到汴京之后,这个从靖康到炎兴的旧臣,就是我下一个要整治的对象。
亦对他笑了笑,虚以委蛇,温言道,爱卿,朕今日累了,那些事情,以后再说吧!
他的脸上,在那么一瞬间,有着些许恨意,然而转瞬即逝,随即变得温和含笑。
他退后了一步,朝我躬身答道,陛下,只愿你他日,不会后悔今日如此待臣。
威胁?还是什么?心中冷笑不已,被这口气,憋得很难受,难受的想要杀人。
等到秦桧的影子,消失在夜中的时候,我亦走出殿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寒气浸入肺腑,神志清明。
秦桧一向谨慎,抓不到任何把柄。
我决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将当朝的丞相丢到牢中。
然而他今夜的行动,却又太过反常,我没有同他翻脸,却也要暗地里做准备。
他的一些亲信,我知道一些,也知道有些侍卫,亦是他的人。
一直没有明说,更未清除,是不想逼得他换上另外一些我根本不知道的亲信。
然而到了此刻,恐怕早有些我不知道的人,依附了他。
若是他有了异心,想要动手,恐怕我在外,会被他弄得措手不及。
稍一思索,对外面的侍卫道,去把刘都虞找来,朕有要事!
刘光世片刻便到,我坐在殿中,看了他半晌。
他被我看的局促不安。
我端起茶盏,揭开盖子,一下一下的,拿盖子抹开盏中的浮沫。
最后吟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对刘光世笑了笑,问道:"光世,朕听说你功夫不错,一直未曾见过,今夜朕想见识见识!"
刘光世的嘴,形成了一个夸张的0字型,呆在当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过了一会,刘光世才将他的嘴合上,喏喏的道,陛下,臣……臣又喜欢女人了……
嗯?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这他说的,和我说的,搭边么?
却看见刘光世露出一副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表情,脖子一横,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大声道:如果陛下喜欢,臣也愿意!只是,只是我不喜欢被人操屁-眼,要……
他的话尚未说完,我刚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我看起来,像是饥不择食好色到如此地步么?
上下打量了他一翻,将茶盏放下,对他笑道:"光世你想的还真是……"
刘光世到了现在,大概也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我看见他额头都冒出汗了,只听见他连声道:"陛下恕罪……臣,臣不才,无法领会陛下的意思……"
我寒了脸,哼了一声,一甩袖子,下了死命令:"起来,朕是要考校考校你的身手到底如何!"
看见他的脸上,又出现了浮想联翩的神色,紧紧的补上一句:"拔出你的剑,同朕过招!"
刘光世总算是回过神来,从地上连滚带爬的站起,解下腰间的剑,握在手中,却并未将剑拔出,只连着剑鞘。
我微微一笑,在房中,取了一柄剑,剑尖斜指,朝着他胸前刺去。
一交手,才数个回合,就觉得,他的功夫,与岳飞,其实差不了太多,至少,是我所有的侍卫中,最好的一个。
我剑尖闪动,他空手接招,游刃有余。
最后,我收了剑,浑身冒汗,对气定神闲的刘光世笑了笑,道:"看起来你功夫还不错!"
刘光世呵呵笑了两声,毫不谦虚:"那是当然,就连岳帅,也称赞过臣!"
我点了点头,对他正色道:"从今日起,你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朕,朕睡觉,你就睡在一旁,朕吃饭,你就同朕一块吃!"
却不想他紧紧的跟了一句:陛下,那要是您洗澡……
我横了他一眼,淡淡的道,那你就在边上看着!
刘光世不解其意,挠了挠脑袋,问道:"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我心中想,这件事情,一时半会也不用同他说明,等到回了汴京,收拾秦桧的时候,再告诉他。
对他道,也没什么事情,只是朕身边的人,想要换上一换。
挑两个你信得过的人,到朕跟前来!
刘光世一一应了,过了一会,又道,陛下,臣若日夜都寸步不离的跟在陛下身边,要是,要是被台谏弹劾,名声坏了,怎么办?
我扬了扬眉,对刘光世笑道,你早就没名声了,还什么坏不坏的?
刘光世心领神会,对我抱拳道,臣明白了!
在这一刻,我忽然想到,若是换成了岳飞,我让他如此,他会不会答应。
暗自哂笑了一声,大概他是不会的。
第二日,秦桧再来找我的时候,看见刘光世站在我身边,片刻诧异过后,一张脸变得惨白。
又过了两日,身边的侍卫,除了两个我最信得过的人,其它的,都有不同程度的调整。
当然,我知道的,那两个秦桧的亲信,却没有动,依旧是身边的侍卫。
调整的理由,有心人可能会猜测,是因为,皇帝明目张胆的,毫不避讳的宠幸刘光世。
打草莫要惊蛇,毕竟我到了现在,还无法完全确定,秦桧那日,到底是喝多了,还是成竹在胸了。
五日后,金国使臣到了。
来的人却让我颇为讶异,竟然是掌握金国大部分兵马和朝政的完颜昌。
逼宫
完颜昌的到来,并没什么特别,说是什么听闻大宋皇帝陛下在此,特来到访。
金人来了,自然要打起精神应付,这些天的事情,大起大落,我打起精神,其实也没多少精神。
只是想起当年徽宗时期,派使臣前去金国,被吴乞买立了下马威的事情,我也要再次向这位金国的首脑人物,立个下马威。
都说金人擅长骑射,我骑在马上,同完颜昌在燕京城兜了圈子。
燕京本就是金国的旧地,陈规重新翻修过,几乎固若金汤。
完颜昌在马背上,看着我毫不介意的带着他看城中粮草,防御,有些讶异的问了句,皇帝陛下不怕泄露了军事机密么?
我哈哈大笑,扬起马鞭,指着城墙,朗声告诉他,我就是要让他看看,金兵想要再起兵火,到底有没有可能!
兵强马壮,粮草丰足,守备防御皆完善,而且,待他走了之后,城中的防御,还会换成得更加坚固,如果想来,无异于自取灭亡。
末了,路过演武场,让人取了木桶,里面装上温酒,挂在百米开外。
张弓搭箭,一箭射出,木桶中的美酒,顺着箭孔流下。
对一旁的刘光世使了个眼色,刘光世会意,紧跟着又是一箭射出,将我刚刚射出的洞堵上,流下的酒又被封住。
去看完颜昌的神色,显然,他有些震惊。
对他微微一笑,告诉他,刘光世这水平,还只能算个中等。若是岳飞军中之人,各个比这强上十倍!
完颜昌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刘光世,最后的目光,落在跟着一旁的副相秦桧身上。
秦桧这些天都异常沉默,平时不怎么爱说话的他,几乎一言不发。此刻却猛然插嘴,道:"没错,岳飞军中,各个都是能征善战之辈,他本人,更是如此!有他在,下官看贵国还是老实点好!"
完颜昌在那一瞬间,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半晌没说话。
秦桧这些天,就这句话,最得我心,我勒住马,哈哈大笑了两声,对完颜昌道:"国相回去,不妨将这里所见所闻,尽数将给你的皇帝听。只可惜岳飞尚在丁忧期间,不然你也可以一睹他的风采!"
完颜昌听了我这话,又看了秦桧一眼,若有所思,随即礼数恭敬,对我答道:"定然将陛下的意思,转告我朝皇帝!"
完颜昌献上金国所产的东珠,人参等物,还送了十只海东青。
我照单全收。
对于两国边境处,时不时发生的摩擦,完颜昌绝口不提,我也装作不知道。
在燕京呆了十来天,完颜昌昨日已经离开,我亦准备明日出发。
刘光世一直跟在身边,寸步不离,当然,偶尔看到个长得齐整的女子时,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放光。
车驾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有些心不在焉,越往回,就越接近岳飞。
路过相州的时候,还是在韩宵胄的府上歇息了一晚,来的时候,心中雀跃无比,然而此时,心却一阵阵的作痛。
没再去看岳飞,一径回到京中。
让我颇为意外的是,才到京中,便收到了李纲上的折子。
他的父亲没了,要回去奔丧。
走之前,他对我说,近得探报,金国境内,在大肆砍伐树木,看样子,可能会有大行动。
岳飞丁忧三年,恐怕有麻烦了,他已经下了起复诏,令岳飞早日回来,却被他接二连三的拒绝,让我早做打算,最好是亲自下手札,让他以国事为重,早日回京商议大事。
在心底叹了口气,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回来,除了我。
在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想任性一次,派兵主动出击金人,然后败北,哪怕再次将燕云失手,哪怕让金兵再次攻入汴京,只要他能回来。
若是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当年,他一身黑色的战袍,出现在漫天飘雪,火光四起的城中,对我说,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该有多好。
然而回京这些天,另外一件事情,也在紧张的进行中。
那就是秦桧的事情,他做的事情很多,但能被我抓出来的却少之又少。堂而皇之治罪的,更没有。
为什么会忽然对他起了杀意?我有些难以确定。
或许是那夜晚上,他让我不快?或许是那日,完颜昌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
我不能确定,更没有任何证据。
我只是几乎直觉一般的感觉,这个人,到此为止就是最好的了!
而且,根据探报,秦桧这些天的行动,和往日也有些不同。
往日,他下了朝,会在枢密院呆很久,而这些日子,他一下朝,就会到自己府上。
空气中没有一丝异样,我却还是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让我试他一试!
看看,这究竟是我的错觉,还是,真如我感觉的一样。
暗探很巧的,被他发现了一个。
而我,很巧的在这个晚上,诏他入宫,屏退了所有的人,包括刘光世。
在刘光世离开之前,我告诉他,半个时辰后,带着侍卫前来,若是见我有任何异常,那么,将秦桧立刻斩杀!
夜,我如同往常一样,喝了黄公公送上来的参汤,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白的手,提起笔,犹豫了半晌,准备给岳飞写手札。
不谈私事,若是国事,只写据探报,金兵恐有意叛盟,让他前去燕云,他会前去么?
在这个时候,我竟然还能够按住心头的情绪和即将到来的暴风雨,给他写信,我觉得我佩服自己。
信写好,来回看了两遍,最终叹了口气,将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
然而纸团尚未落下,却被一人接住。
抬眼看时,虽然是意料之中,却还是有些吃惊。
秦桧竟然来的这么快!
不动声色,对他微笑,秦卿来此做什么?
这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对我行礼,只是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猛然笑了。
我静静的看着他,他笑了一会,随即从袖子中取出一封折子,递到我面前:臣有事启奏!
不去接他,淡淡的道,爱卿有何事?
秦桧不慌不忙,慢慢的道,还请陛下屏退左右,事关机密。
沉思片刻,让黄公公出去。
同他面对面的直视,看着他的眼神,我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的眼中,不再有一个臣子对皇帝该有的眼神。
我该考虑考虑,是在朝堂上猛然发难,一击毙命,还是留他一命,发配岭南。
他却只是笑,笑的我心中有些发毛。
过了一会,他终于止了笑,昂起头,上前一步,对着我,冷冷的,毫无礼数的道:"陛下,你终究,还是比臣,慢了一步!"
我装作不解其意,愕然道,爱卿此话何意?
他竟上前一步,跨上台阶,站在我的书案之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又将自己的折子展开,递到我面前,淡淡的道,陛下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我微微扬起眉,扫了一眼,工整的小楷,很好辨认。
他是丞相兼枢密,上面所写,自然是军事。
金兵再次大举进犯,他调派各处的兵马。
看到了岳飞的名字赫然跃在纸上。
我笑了笑,索性将笔放下,伸了个懒腰,抬眼笑道,卿这是何意?
秦桧原本就白的脸,此刻在灯下,变得森然,近乎咬牙切齿,他一字一句的说:"意思就是,臣要看着他死!而且,也要陛下亲眼看着他死!"
哦?我点了点头,将面前的折子一推,靠在椅背上,微笑问他,策划了多长时间?一年,两年,还是三年?
他慢悠悠的坐下,毫无顾忌的,坐到了我一旁,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冷笑一声:"陛下,臣真的想看看,你到底,能够撑到什么时候?"
胸中血气一阵比一阵翻涌,从他进来到现在,力气一点点的在流逝。
对他笑了笑:"当然会比你久!秦卿,朕还以为,以你的老辣,不会这么快动手。只消一炷香的时间,你就会以大不敬的罪名,送到大理寺!"
秦桧的眼,隐藏在昏暗的烛光下,冷风过堂,只觉得一阵比一阵冷。
他的牙齿,紧紧的咬着,眼中迸出的寒意,却比风更冷。
最后,他靠近了些,有些瘦的手指,紧紧的扣着我的下巴,森然道,陛下对自己也未免太过自信了,难道陛下不知,什么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么?
我故作赞叹的点了点头,只是浑身无力,点头的动作,有些困难。
他却似看穿我的心思一般,猛然站起,翻开我书案上的折子,提起朱红的笔,给自己的折子上,写了一个准字。
写完,他将折子提起,送到我的面前,问我,陛下,这个字,臣写的,可否能以假乱真?
我认真的看了看,在心中估摸一番。
自然是能够以假乱真的。
却见他又提起笔,摊开纸,片刻之间,一封手札已经写好。
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定然是我下了许多次决心,都未曾写出去的东西。
写完,他回过头,看着我。
眼中有火在烧。
我的身上,亦有一团火在烧。
看着他取了玺印,印上了红色的印泥,在付岳飞三个字上盖下,又封好。
然后,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趴下身子,在我耳边,悄声道,陛下,你怎么就是不乖,非逼得臣,出此下策!
一口气吐出,我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
强自露出了个笑容,微笑,秦卿,朕卧病不起,未必你就能把持的了朝政!
不过就是拖延时间,这点把握,我还是有的。
只是要给他按个什么罪名合适?
他哈哈一笑,伸出一只胳膊,毫无顾忌的搂住我的肩头,盯着我的眼。
过了片刻,他才叹道,陛下往日那般聪慧,臣若没有万全之策,怎会自寻死路?
两声清脆的击掌声响声,两个人走了进来。
一个,我已经料到。
是一直跟在身边的黄公公,另一个,却让我做梦也想不到。
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黄经国身边的人,身材修长,肤色白皙,若笼烟般的眉之下,是一双顾盼流转的凤目。
竟然是个长得同我一模一样的家伙。
从秦桧进殿到现在,一直胸有成竹,镇定自若的我,到了现在,心中慌了。
秦桧得意的伸出手,朝那人招了招手。
那人便顺从的走向前来,一直走到我的面前。
笑声从秦桧口中发出,他笑的很畅快。
被秦桧一把抱起,被抱离了御座。
秦桧对着那同我一模一样的人笑,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是监牢中的死囚,而是大宋的皇帝了!
那人脸上,露出了惊喜万分的神色,有些慌忙不及的坐上了我的位置,四处拍了拍,又回头看了看,脸上带着些惶恐和兴奋。
秦桧对着他点头,随即低下头,对我笑道:陛下,臣同你一道,来看看好戏如何?
我想紧紧的握着拳,可惜却连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却都做不到。
被秦桧带着,转到了御座之后。
椅背很高,足足能够藏下两个人。
千算万算,还是栽在他的手上!
口中被塞上了东西,发不出半点声音,更看不到半点外面的情形。
只知道,在椅背后没呆多久,便如同先前我做预设的那样,嘈杂的脚步声响起。
紧接着,是个熟悉的声音,刘光世带着人来了。
刘光世的声音,有些诧异,陛下?怎么……
我让他今夜,前来捉人的,我知道,秦桧今夜会动手,我给他机会动手,正好抓住他的把柄。
然而,却万万没料到,此刻的龙椅上,坐的人,早就被掉包。
只听见伪皇帝咳了两声,开口。
伪皇帝和我的习惯一样,不知暗地里练了多久。
他决不是这两个月就开始准备的!一个人,要模仿另外一个人,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练习。
因为那伪皇帝长得虽同我很像,可还是有些区别,只是若神态,动作都模仿的到位,那要下大工夫。
伪皇帝的声音响起,同我的口气,一模一样:光世,朕看错了,那人忠义无二,乃是国之栋梁,你以后,不必日夜跟在朕身边了,下去吧!
心中又急又恨,却偏偏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想要挣扎,我就在椅背后,只要我动一下!
却被秦桧箍得紧紧的,他当然没那么大的力气,只不过是我喝了那碗参汤,没力气了而已。
刘光世,他同我同吃同住多日,难道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么??
然而却听见了伪皇帝颇为严厉的语调,刘光世,你怎么还在此处?没听懂朕的意思么?
我在心中暗叹。
若是岳飞在此,他定然敢上前一问究竟,只是,面前这人,是刘光世,他不敢。
是该庆幸,我平日积威之下,众人不敢抗旨,还是该悲哀。
最多过不了两日,等着刘光世的,不是被贬黜,就是下牢了。
脚步声窸窸窣窣的响起,殿中了无声响。
秦桧对着我再次得意的笑了出来,他伸出手,一只手捏着我的下巴,将我的头抬起。
我的眼中,有着怒火在烧,只是怒焰再旺,也如同没了牙的老虎,吓不倒任何人了。
他将我放下,我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让我看得到他的样子。
他对着伪皇帝,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如同对我那样,然后,他颇为玩味的一笑,对伪皇帝进言:官家,春宵苦短,后宫的诸位娘娘,久未见过天颜,臣就不打扰官家歇息了!
伪皇帝看来还尚未从狂喜之中清醒过来,过了半晌,才连声笑道:秦大人高见,小的就不客气了!
黄公公悠长的声音响起,说的是摆架淑芳殿。
淑芳殿似乎是刘才人的住处,稍稍松了口气,却猛地身上一紧,被秦桧捉住,他的眼中,亦带了玩味的笑容,对着我上下打量一翻,森然道,陛下,臣也不客气了!
宫中的道路,秦桧熟悉的很,若是平常,并无外人出入寝宫,那秦桧此刻,令人抬着大箱子进宫的举动,亦会引起怀疑。
到了此刻,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作茧自缚。
或许只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恐怕我再也无力回天了……
清楚的听见,伪皇帝下令,让所有人退下。
我平日,也时常如此。
箱子打开,殿中空无一人,仅有秦桧站在箱子旁边,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看着箱中被剥了外衫的我。
他首先开口:陛下,你现在面泛潮红的样子,看起来,可是比板着脸训臣的样子,顺眼多了!
心跳不受控制的在加快,甚至能感觉到身体中,血液汩汩的流淌之声。
秦桧却不慌不忙,弹了弹衣袍上的灰,半靠在箱子旁,冷冷的道,时间还很多,臣不介意慢慢等,一直等到陛下忍不住了,来求我!
我狠狠的盯着他,咬着牙,抗拒着一股又一股涌上来的冲动。
他却自顾自的,取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慢悠悠的坐在椅子上,淡淡的说道,陛下,臣的全家都死在你的手里,怎么陛下从来也没想过,要补偿臣呢?
我的气息,有些不受控制的粗了起来,我很明白,那是什么。
他将茶盏放下,走近我,伸出手掌,拨开我的衣领,肌肤被他触到,难以言喻的感觉立刻蔓延,随即引起汹涌澎湃的浪潮。
咬牙切齿,断断续续的,说出了一句话:朕……朕只恨,被你……被你蒙蔽,下手……下手晚了!
他啧啧的摇了摇头,手指滑过我的鬓角,最后停留在我的下巴上,随即将我流下的汗珠甩去,对着我,发出了冷笑:陛下恐怕是靖康年间金兵攻城那天,就想要臣的命吧?
心中一抖,却被他猛然抱起,离开箱子,他的手按在我的腰部,一阵阵的痉挛传来。
被他一直抱到床上,他在我耳边低声笑道:"陛下想了这么多年,臣不是不仅活的一根毫毛都没少,而且还步步高升?想要臣的命,陛下你还嫩了点!"
我想要怒吼一声,然而发出的,却是一声□不堪的呻吟。
他哈哈笑了,手解开我的衣带:"臣从那日起,也想要陛下,这么多年,想要的东西,不论多么难,都一项一项的到手,包括——九五之尊的陛下!"
最后,他伏在我耳边,对我笑道,陛下,臣是不是很厉害?你是不是很佩服呢?
阻归程
最后,他俯下身子,在我耳边,带着低迷的声音,笑道:陛下,臣是不是很厉害,能够将任何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你是不是很佩服呢?
我紧紧地咬着牙,不去答他。
中衣被他解开,他的动作很慢,有意的在某些地方,撩拨。
那种感觉,无比的汹涌,只差下一秒,我就忍不住要哼出声。
努力的忍者,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明明是冬天,我却已经汗如雨下,能够感觉的到,内衫已被汗水浸湿。
我不知道,我现在在旁人眼中,究竟会是个什么样子,只听得到秦桧的声音,都已经有些飘忽起来,声音似忽远又忽近,忽大忽小。
那里突如其来的被碰到,近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想要弓起身子,却又硬生生的忍住。
秦桧的眼睛,毫无顾忌的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停留在那处,微微笑了笑。
脑袋已经根本无法思考,更无法判断,他的笑究竟是什么意思,却只听见他的声音响起,竟有着些蛊惑的感觉,陛下,你这是何苦?现在不愿,等一会,可是有得苦头吃!
我不敢开口,生怕一搭话,发出的不是斥责,不是怒吼,而是呻吟。
暗自发誓,我若不死,定要叫他,生不如死!
却只迷蒙之间,看着他不慌不忙的坐在我身边,抬起我的脚。
脚上尚且穿了靴子,被他一只只的退掉,然后,看着他从靴子中,摸出一柄匕首。
他拿起匕首,把玩了两下,然后塞入他自己的靴子。
陛下,你在靴子中藏匕首,是准备以备不时之需对付臣么?可惜,可惜……
一句可惜尚未说完,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嘈杂之声。
似乎是兵器掉落之声和哎呀之声,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我雀跃。
是刘光世!
秦桧却毫不慌张,慢悠悠的脱掉自己的官袍,揉身而上,压住我。
猛然碰到,全身几欲爆裂。
他一手探入我的衣衫,一手撑在床上,在我耳边笑道:陛下,我们来打个赌,刘光世绝对拿臣,没有任何办法,你信不信?
我不信,只要刘光世能闯进来,秦桧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哗啦一声,殿门被撞开,我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朝门口方向看去。
那里是屏风……
他会走进来的,一定会!他回去后,也定然察觉到了不妥,所以才会去而复返!
脚步声响起,他还是穿着盔甲,亦听见他的声音响起:陛下,臣又要事启奏!
心中说不出的惊喜,从进了寝宫,到现在,我终于积攒尽全身所有的气力,对着刘光世喊道:光世……
下面猛然被握住,那句救朕,变成了嗯唔的呻吟之声,从我唇边溢出。
听见噗通一声跪地,刘光世的声音,结结巴巴,惊慌失措:臣……臣什么都没看见……臣告退……臣告退……
不要走!!
我在心中喊着,然而却听见秦桧的声音,略带慵懒的响起:刘都虞,你擅闯陛下寝宫,可知罪?
磕头声一声接着一声,刘光世没敢抬头,他只能听见,我发出的,一声接一声的淫-荡不堪的喘息,却看不见,我眼中的绝望。
几乎是连滚带爬,刘光世仓皇出逃,他不会再来了,他也会让别人,不要再进来……
大殿的门,吱呀呀的关上,最后一丝希望,也就此破灭。
拼命的抵抗肉体上一阵又一阵的巨浪。
胸中猛然一闷,略带腥甜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又顺着唇角溢出。
听见秦桧得意的笑声,陛下,你还不求饶么?再憋下去,出了内伤,臣可救不了。
咬着牙,将泛起的悲哀生生的压了下去。
我自己的心跳声,已经震破耳膜。
脑袋一阵比一阵昏沉,肉体的需求,渐渐淹没了理智。
带着喘息,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呻吟,我知道现在,自己语不成句,可还是尽量,说的完整:秦桧,朕……若不死……定然……定然会让你……后悔活在这个……这个世上!
秦桧满不在乎的一笑,手扯掉我身上的最后一件衣衫,陛下,你不会有那个机会!而且……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猛然进入。
一阵阵的颤抖传来,身体不受控制的弓了起来,又重重的倒下。
他动了两下,冷笑道,而且,臣现在,就会让你后悔!!
陛下,你大概不知道吧?岳飞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哈哈,没错,你和岳飞亲亲我我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臣早已换了汤药!
怎么你还敢说你爱他?
好笑,你在杀死他母亲的仇人身下承欢,还有脸说爱他?
呵,张浚那个不知深浅的家伙,居然敢同我作对?
陛下不是一向宠信张浚么?略施小计,他就一败涂地!
恨我?陛下,臣看你现在的样子,明明很享受,恨我动的慢了些么?
陛下,臣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你恨不得将臣剥皮拆骨,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难道是,因为臣现在捉着龙根,不让你射么?
陛下,你现在的样子,还真是淫-荡不堪,臣可真难以想象,朝堂上一本正经,原来在床上,也如此放荡,比妓女还不如!
陛下,你信不信,你别看朝中,忠臣良将那么多,臣有的是办法,让他们一个个的全部都完蛋!
不信?呵呵,他们从来不明白,掌握了皇帝,就等于,掌握了一切!!
最后,他从我身上下来,穿好自己的衣衫,整整齐齐,一丝不乱。
在这一刻,我真的恨不得去死!
他坐在我身边,扒开我已经凌乱在脖颈出的头发,在我耳边低声道:陛下,这还只是刚刚开始!从今天起,臣每日都回来探望陛下!
而且,每日都会带来,让陛下惊喜的消息!
陛下,你说,现在究竟是谁,生不如死?
勉强抬起手,擦掉唇边溢出的血渍,神志稍稍清明。
呵,还是不够绝。
若是我时,定然会一刀结果了皇帝,免留祸患。
他每日若真的都来,我一定会找到机会!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欢爱之后特有的气味,虽然几欲作呕,我还是镇定的,露出一个笑容,秦卿,终有一日,朕会让你,生不如死!
秦桧哈哈笑了笑,手指毫不客气的划过我的胸膛,渐渐往下,陛下,不要说大话!你看,你好像又想要了!
陛下大概还不知道厉害吧,一小滴,就能让最贞洁的圣女,变成婊-子,何况,陛下喝了大半碗,而且,以后还会继续喝下去,直到……
他顿了顿,倾身而上,等到喷薄的瞬间,他抓着我的肩,在我耳边,带着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语调,继续说道:"直到,岳飞的死讯传来的那一天,陛下还会在臣的身下,呻吟承欢!"
东方发白,我被草草的抱住,塞进了大箱子里。
浑身酸软无力,口中被塞满东西,身上还被捆得结实,药力渐消。
到了此刻,我反而心如止水,静了下来。
没了刘光世,还有殿前诸班直。
秦桧事出仓促,不可能掌握所有的人。
枢密院尚有韩世忠,李纲奔丧,燕云战事再起,他定然不久就会回来。
若我是秦桧时,我会怎么做?
脑袋运转很不灵光,没有往日的一半。
宫中侍卫换班,内侍也会前来查看。
秦桧不可能在这里呆很久,但是,就算这不久的时间,已经够他做很多事情……
枢密院,是在他的控制之下了罢?若是韩世忠与之对抗,秦桧定然会借伪皇帝之手,将没了兵权的韩世忠罢黜。
当日张浚的收兵之策,今日成了作茧自缚!
三衙长官,也不在秦桧的掌握之中,御史台更不在他掌握。
只是,若他足够聪明,会一点点的,借助皇权,将这些人慢慢的换掉。
就像当初,我换掉靖康旧臣一般。
或许,他会干的比我更漂亮。
我当初大换血,用了多长时间?
不到一年,牺牲掉李纲。
若是以他的权术,最多半年。
而半年之后,皇子诞生,伪皇帝估计就不会有什么作用了。
我若是他,制造一场皇帝病逝,或者死于意外,甚至死于金兵,叛党,奸细之手的事故,易如反掌。
他这半年时间,足够控制朝中的局势,排斥异己。幼主上位之时,如果他足够有手段,那时,已经成为权倾朝野的辅政大臣,没有什么人,能够再动摇他。
犹如汉之霍光,唐之长孙,明之张居正。
如果他足够小心,伪皇帝不太笨的话,就能够不被任何人看穿。
或许朝中会有人提出异议,可我相信,以他的手腕,如果皇帝对他言听计从,解决掉那些人,易如反掌。
历史上,他不也是如此么?
而我呢?若是被他囚禁,没人知道皇帝被掉包,半年之后,恐怕就算是有破绽,也没人敢质疑了!更何况,我能不能活过半年,都是个问题。
悲哀在心中翻开,往外涌,若是往日,我不曾重用过他,不曾将当朝宰相张浚交给他整治,他定然没这么顺利。
这个局,是从那时,张浚参奏岳飞的时候,就设计好了吧?
也许我该庆幸,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一点点的转机。
张浚没死,李纲也没被真的贬黜。
只要我能够见到一个人,哪怕我一个人都见不到,只要我能够恢复力气。
哪怕我力气都不能恢复,只要我能够清醒。
我就一定会想到办法,反败为胜,再来一次翻盘!
一夜未睡,疲倦之极,却根本不敢睡。
我的情况,会一天比一天糟糕。
今天若不能出去,明日的希望,就少了一分,后天,就更会少一分!
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便努力的想要发出声响,晃动身体,想要将箱子摇动。
然而那脚步声,却越走越远,最终无人问津。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
是岳贵妃!
心中一喜,却听见她问,陛下,臣妾预备了酒菜,陛下去尝尝可好?
同我的声音一模一样,一样的冷淡:朕累了,尚且有许多事情要做,爱妃自己去吧!
黑暗之中,猛地就想起皇后来。
她死之前,凄厉的声音此刻在耳边萦绕不去,她叫的是,我诅咒你们!赵桓,我诅咒你,你将来,比我更加不如!
当日,我害怕露出破绽,绝少同皇后相处,更不用提私下亲热了。
如今,这名伪皇帝同我当日一样,害怕露出破绽,也不敢同岳贵妃相处。
箱子再一次被打开,依旧是秦桧出现在眼前,赭红色的官袍异常刺眼,只瞄了他一眼,便知道,今日他定然是干了件万分得意的事情。
被他丢到床上,看着他慢慢的点燃一支熏香。
才吸进一口,就开始血气上涌。
一天没吃没喝,竟然丝毫不觉得饿,而是抑制不住的情-欲。
这样下去,我定然活不过一个星期!
压着涌上来的欲望,对秦桧微微一笑,缓缓的开口:爱卿,朕一向待你不薄,你就准备如此待朕么?
在那一刻,秦桧看着我,猛然呆了一呆。
他的喉头,抖动了一下。
我压低声音,沉声道:把香灭了,朕要吃饭,还要喝水!
他狐疑的看着我,上下打量。
最后,露出一个笑容,陛下,臣不会上你的当!
香没有灭,原本被草草包着的衣衫再次被扯开。
一滴水也没有,一粒米也没有。
浑身又是汗,混合着津液,手脚都被困住,被他按在床上,进进出出。
咬着牙,尽量的想要冷静下来,仔细的听着他刚刚说的话。
他说,刘光世今日上书,请求去官离职。
那就是说,宫中的侍卫,人手,也会调整了!
剩下的两个三衙长官,估计也会调整,或许他们会见风使舵,或许不会。
他终究是事出仓促,并未完全掌握局势。
拉拢中间派,打击坚决派,还有伪皇帝撑腰,他成功的机会,会很大。
刘光世!
难道在他心中,我当真好色至此?又或者,被人撞破奸情,便会恼羞成怒至此么??
猛然醒悟,当日,辞职而去的吕好问,还有梅执礼,都早已不在世上。
那时何曾会想到今日之事呢?
最后,秦桧终于停了下来,离开,带着满足的意味,将我抱在怀中。
他身上的肉,都已有些松弛,很不舒服。
手脚的束缚尚未去掉,他在我耳边带着些遗憾,叹道,陛下若是早些乖乖的,何必会有今日?
我尽力的调整自己的呼吸,平静的说出我想要的:朕饿了,要吃饭!也渴了,要喝水!秦卿,事情别做的太绝,下这么大功夫,玩个五六天朕就死了,划不来!
他犹豫了片刻,然后将我放开,从落在床上的衣衫中,摸出一粒药丸,递到我面前。
冷笑一声,张开口,吞下。
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瞬间丢失。
秦桧转身而出。
过了片刻,他带着一碗稀粥过来,一勺一勺的喂我。
心里恶心的想吐,却知道,若是我当真吐了,就再也没机会翻身了!
将稀粥吃的丝毫不剩,又喝了水。
微微闭上眼,我要休息,我要解开绳索!
若是他一直捆着我,我的手筋脚筋,恐怕就要废了!
没有去看他,淡淡的道:秦卿,朕的手和脚,被捆得疼!
秦桧若有所思的啊了一声。
我睁开眼,看着他,朕现在浑身无力,殿外守的,恐怕早就换成了你的人,害怕朕跑了不成?
他不语。
我微微笑了笑,语调平淡:朕的手和脚若是废了,你玩起来,不是少了很多乐趣?你下这么大工夫,欺君犯上,意图谋反的,就算是个玩物,难道你喜欢一具尸体一样的玩物?
困了一天一夜的手脚总算被解开。
被勒的清淤,紫红。
若是我所料不错,等到天亮,我又会被捆着,装到箱子里。
手脚无力,根本无法活血化瘀。
抬眼看着秦桧,他正看着我。
对他扬了扬眉,秦卿,帮朕揉一揉!
让他帮忙的后果,是什么,我心中很清楚。
那种时候,被他玩弄,我虽然恨不得去死,却在心底,不停的对自己说,不能死,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一定!
我要不停的这样对自己说,才能忍住咬舌自尽的冲动。
今日所受之辱,他日定然讨还!
他从背后抱着我,一面大动,一面带着叹息般的语调:陛下,臣喜欢你,臣真的,喜欢你!
呵,我冷笑,秦卿,朕浑身无力,只能任你妄为!你敢不敢,将朕放了堂堂正正的做一次?
他猛然停下,随即大笑声响起,笑的剧烈。
随后,他发泄完了,起身,整理好衣衫,看着我,玩味的笑了。
陛下,没用的,放虎归山,再捉可就难了!老实说,臣不敢!
被他捆紧,塞进箱子里去的时候,箱子盖合上的那一刹那,他看着我的眼,带着些寒意,笑了。
臣发觉,上九五之尊,比上其它人,就是不一样!
我心中泠然。
却见他眼中有着从未见过的可怖的焰火,咬牙切齿的像是对着我,又像是对自己,狠狠的道,所以,每当臣想起,陛下居然还在其它人身下呆过,臣就恨的牙痒痒!
秦桧果然每夜都回来,来之前,总是会有伪皇帝吩咐,不许任何人踏进此处。
我的藏身之地,亦有变化,从箱子变成了大殿中的暗室。
是我被囚禁期间,他特意修的。
秦桧有时候呆的时间长,有时候待得时间短。
只是,每天他都会带来一个又一个让我心惊的消息。
不出所料,李纲还走在奔丧的路上,朝廷便下了一道旨意,让他改做了江西宣抚使。
都堂所出的赦令,秦桧还特意带着点炫耀,示威一般的背了下来。
什么朝廷用人之际,国家危难,敌寇入侵,江西群盗又起,卿当以国事为重,及早赴任。
和我所料,没差太多。
我原本以为,他不会这么快动李纲的。
手脚被缚,被他按着,听着他的喘息,恨意一天比一天甚。
我若出来,定要杀光天下秦姓!
有时他会用催情药,有时他也会气急败坏的强来。
当他告诉我,岳飞接到皇帝的手札和枢密院的宣令,根本没回京,而是直接从河北老家启程,前去燕云迎敌的时候。
我正被他按在床上,情-欲在药物的催动之下,不可遏止的喷发。
头被秦桧按在被褥中,心一阵一阵的紧缩,缩得疼痛无比。
鹏举,你若回来,你若回来,只看一眼,就知道,那朝堂上坐的人,不是我……
可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来回来看我一眼,也不愿意……
那一瞬间,想哭,却生生的收回眼泪。
这绝不是我的命运!我会活着,一定会努力的,支持下去,一定会,在这昏暗的不见天日的暗室,用力的挤出一条缝,让阳光射进来!
秦桧番外(1)若得良田三百亩,此番不做猢狲王。
白痴,都是白痴!
秦桧在心中骂道,一帮傻子,包括那个身穿龙袍的皇帝!
秦桧抬起头,看着坐在龙椅上的赵桓,心中所想,却并不如他脸上所呈现出来的恭敬。
在秦桧的眼中,这位登基不久的皇帝,平时不知励精图治,事到临头又没个主意,割让三镇这种事情居然还要大臣廷议,真是白长了一副皮囊!
赵桓看着殿下大臣,足足一百多人,七十人赞同割让三镇,剩下三十六人不同意割让。
他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开口:既然众卿都以为,那就命康王同王尚书一同,奉衮冕玉辂再次使金,割三镇与金人!
秦桧听了这话,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那七十名朝廷命官,范宗尹,孙傅,何粟……心中冷笑一声。
以为给了三镇,金人就会退?
真不知该说他们是愚蠢,还是天真!
下了朝,秦桧回到家中,妻子王氏疾步迎出,她见秦桧面色不善,于是便赔笑,官人何事烦忧,莫不是被扣了俸禄?
秦桧哼了一声,踱步进房,抓起一盏茶,只喝了一口,便将茶盏摔到地上。
王氏见状,收了笑,讥讽了两句。
秦桧怒意更甚,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帮傻子!我怎么跟这么帮傻子同朝共事!
王氏白了秦桧一眼,你不傻,你不傻怎么没见当丞相?别在外面受了气,撒到我身上!
秦桧眉头皱起,去了帽子,转身出去。
这个景象看来,京城迟早是保不住的,要提早打算。
秦桧不觉到了南边,高高的宣化门,青灰色的笼罩在残阳之下,他握紧了手指。
苍白而修长的手指,骨节突出,紧紧的攥到一起,秦桧觉得手心微寒。
秦桧看着那城门,不由得就想到了今天早晨的事情,康王赵构早上,就是从这里出城的吧?
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暗道:康王真是好计策,知道汴京保不住了,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溜了,只可惜自己这个御史中丞,却是不能溜,也溜不掉的。
正如秦桧所料,金兵得了三镇,根本毫无停滞,直逼汴京。
钦宗召集众人商议,往往是议论半晌,毫无对策。
秦桧笼着袖子,一言不发。
坐在龙椅上的赵桓,猛然看到秦桧,对他微笑:秦中丞怎么沉默寡言?秦卿可有对策?
秦桧躬身,礼数周到:臣愚昧,但凭陛下吩咐。
赵桓颇为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问枢密使孙傅,孙枢密所荐郭京,果真有奇能,朕当厚赏!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秦桧在肚子里,又将赵桓骂了一百遍。
这大宋,不亡于他手,那真是老天都不开眼!
然而这话,也只能是在心中想想,金人不日就能破城,秦桧也不是傻子,在这种关键时候,说多错多,不是惹恼金人,就是惹恼皇帝。
还是少说话,想法自保的好。
靖康元年闰十一月二十四日,天降大雪,风一阵比一阵猛烈,跪在雪地中,祈晴的皇帝,终于体力不支,软软的昏倒在地。
众臣闻声而至,皆涕下,陛下忧国至此,臣等该死!
秦桧站在圈子最外面,心中不以为然:可笑九五之尊,号令天下,却将希望,寄托在什么天兵天将的身上!这皇帝,等不到破城那一天了。
一阵风吹来,秦桧拢了拢领子。这天真冷,若是老家江宁,那里会有如此天寒地冻呢?
这个时候,秦桧有些想念家乡的温暖的风。
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看着众内侍七手八脚的将刚刚舒醒的皇帝扶上御撵,跟着众人一道,缓缓前行。
走了两步,秦桧猛然听见刚刚醒过来不久的皇帝说了句奇怪的话:你们刚刚说的那人,可是郭京?
秦桧朝皇帝看去,赵桓双眼迷茫,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不会是昏过去了一次,脑子坏掉了吧?秦桧心中暗想。
这个念头刚刚在秦桧心中一转,他便看见皇帝的目光,朝自己看过来。
秦桧在心中暗自揣测,皇帝看自己做什么?是想要问自己么?
这个时候,秦桧对于赵桓,有些不屑。
不屑虽归不屑,可毕竟多年饱读诗书,基本礼节还是有的。
秦桧躬身,低头,双臂平举,手合抱在一起,礼数丝毫不差:回陛下,正是郭京郭大人!
他说完,心中有些不甘,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接了一句:郭大人在半个时辰前就已出发,带着七千神甲,去了南边的宣化门,这会,恐怕已经同 金兵交战了!
秦桧说完这句话,偷偷的抬起头,去看赵桓的脸色,却没想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向着风雪中冲去。
秦桧心中有些诧异,他去做什么?
终于明白郭京是个骗子了么?那也不用自己亲自前去,派名侍卫前去,不就成了?
同留下的众位同僚面面相趣,都不知皇帝此举,究竟是何意。
何粟犹豫了半晌,才向着秦桧试探的问道:秦中丞,要不,一同前去看看,陛下到底做什么?
秦桧心中暗自揣摩,皇帝刚刚走的方向,定然是去南边的宣化门了,那里兵火正盛,去了,估计是有来无回!
秦桧摇了摇头,神色郑重,孙相公,下官以为,还是派诸班直前去保护陛下安全妥当一些!
孙傅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秦中丞高见!
秦桧看着孙傅远去的背影,不屑的哼了一声,这就叫高见?只要是个人,就能想出来吧?也是,相信郭京能够退敌的人,你指望他能有多高的智商?
消息不断的从南门传入宫中:
皇帝亲自督战,
陛下中箭受伤,
圣上英勇斩杀金人,
宣化门转危为安。
秦桧听到这些消息,心中的疑团,一阵更甚一阵。
那个白痴皇帝,平常恨不得吃个饭也要犹豫半晌的,什么时候竟能如此了??
似乎,事情有了一丝的不同,且前去看看。
策马赶到宣化门处,老远就看见一人,龙袍袖子裂了一半,冠帽也没了,撑着剑,站在夕阳之中,身体略微单薄,红色的龙袍,和远处的夕阳混成一团。
疾步走上去,却只看见那人,身形晃了一晃。
伸出手,将他扶住,赵桓回过头,对着这名自己不认识却略有好感的官员微笑点头,表示感谢。
秦桧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挪开视线。
扶着皇帝一步步的走上城墙,帮皇帝传达那句:汝要战,我便战!
心中亦在暗自琢磨,这个人,当今的皇帝陛下,似乎有了什么地方,有点不同了。
可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同,却也说不出来。
晚上,秦桧在家中,提起笔,字尚未落下,便听见脚步声朝自己这边走来。
放下笔,思索着。
王氏在秦桧身旁坐下,道:"你今日扶着官家上城楼,难道不怕得罪了金人,将来城破没好果子吃?"
秦桧冷笑一声:妇人之见,你懂什么!
机会,这或许会是一个机会!
第二日,秦桧站在崇政殿中,沉默的看着殿中的争论。
和以往不同,今日的皇帝,却没有加入讨论,也沉默的看着。
秦桧微微抬眼,看了一眼龙椅上的那个人,又迅速的将视线移开。
他在心中暗想,皇帝看起来并没有任何两样,只是往日听见这些,神色不是焦急就是气恼,或者是欢喜。今日却始终只是微笑。
难道说,自己其实根本不曾了解过他么??
秦桧正在思索,却猛然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秦桧,你出来!
秦桧心中一惊,往日皇帝叫自己,都会喊三个字,秦中丞。
今日直呼其名,恐怕大事不妙!
缓缓的站出列,秦桧抬起头,看向赵桓。
赵桓也看着秦桧,在那么一瞬间,秦桧就发觉,有些地方不同了。
这双眼睛中,没有犹豫,没有迷茫,似乎一切笃定,一切成竹在胸。
自己要小心应对了,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秦卿,你以为,是该战,还是该和?"
秦桧屏住了呼吸,皇帝喊自己出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是想战,应该去点名冯懈,拿他开刀。
如果是想和,应该去讲孙傅骂一顿,而不是点自己的名字。
秦桧心中有些疑惑,拿不定主意,不敢随意开口,抬起头,再次看了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的赵桓一眼,只这一眼,秦桧背后的冷汗,便不受控制的往下在流。
杀意,皇帝看着自己的眼中,有着很深的杀意!
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惹恼了他呢?
仔细回想,从来没有过!一向小心谨慎,就算是他要拿人开刀,怎么也不会是这个上不上,下不下的御史中丞啊!
却听见赵桓的声音再次响起:"秦卿,怎么不说话?"
秦桧只觉得自己的双膝有些发抖,他不想答错一句,立刻引来杀身之祸,仔细回想,昨日,官家受了重伤,却还要力主抗金,那么,赌一把!
"臣以为,金兵贪得无厌,反复无常,议和并不可信!臣曾在年初的时候,就反对议和来着,陛下不记得了吗?"
说完这句话,秦桧再次抬头看向赵桓。
赵桓神色稍霁,秦桧松了口气,赌对了!
官家的的确确有些地方不同了!难道是他昏倒在雪地中,忽然想明白了一切??
想到这里,秦桧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抹笑容,看着大殿中还在争论不休的众人。
机会,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来了!
赵桓一剑下去,金使倒下,他站在大殿门口,冷风吹的衣角飘动,果然,大殿中的那一帮白痴们,没有一个看清楚目前的形势的!
除了自己!
秦桧心中有些兴奋,更有些雀跃。
皇帝如今这样对待金使,金兵破城之后,定然不会放过城中众人。
可是,若万一,金兵攻城不下,那自己,作为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皇帝的人,日后荣华富贵,前途无量!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站到了赵桓一边,为他出谋划策,指点迷津。
算得上孺子可教,当然,有时候也会干些蠢事,白白送了人命。
看着赵桓站在城楼上,面对金兵攻击内城而面不改色,秦桧在心中暗暗的笑了。
靖康第一功臣,非自己莫属!
陛下,你如此上道,对臣言听计从,我都忍不住有点喜欢你了!
靖康元年十二月三十日,内城粮草尽绝。
突围?秦桧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的宝是押错了,看来,成不了功臣,反而要成为金兵的眼中钉了。
若是被金人捉到,该如何应对?
是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还是顺从?
那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被抓到再说吧,至少现在,自己跟着皇帝,身边是城中最精锐的部队。比起其它人,逃出去的可能性大那么一点点。
赵桓骑在马上,一剑挥去,砍掉一只金人的手臂,回过头,对秦桧道:秦卿,恐怕今日,你我要丧命于此了!
秦桧微微一笑,没有去回答。
心中却是清楚,金兵才不会去杀皇帝,他们,会捉活的!
烟火猛然升起,在天空中炸开,如同璀璨的星辰,救兵,是救兵到了!
秦桧大喜,天不亡我,朝着赵桓喜道:陛下,救兵到了!
然而,这一喜之下,紧接着来的,就是无边的失望。
宁愿永远也不要等到这个救兵!
秦桧紧紧的在袖中,握着拳头。
那个叫岳飞的,做了什么?不就是杀了两个人,居然能够得到皇帝青眼有加。
现在是小小的承信郎,过不了多久,绝对不会超过三个月,就会提拔起来。
而自己呢?
不用三个月,只数十天后,秦桧看着在牢狱中的蒋宣,自己却从御史中丞,降到了吏部侍郎。
呵,秦桧自嘲的笑了一声,赵桓,你说的好听,什么倚重,什么信任,堂堂御史中丞,却干起了刑讯逼供的下流勾当。
更好笑的是,这个叫蒋宣的,居然会对皇帝,动那种心思。
就算是想,他以为,解决了那个叫岳飞的,就能得到皇帝的青睐?
幼稚,太幼稚了!
秦桧站在刑部大牢之外,看着暗影处的一团团漆黑。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中暗想,如果是我,那定然不会像这人这样,一根指头都没摸到,就把自己的命给搭了进去!
皇帝,是什么人都能想的么??
呵~!秦桧在心中笑了。
特别是这么个刺头!
秦桧番外(2)若得良田三百亩,此番不做猢狲王。
当真是应了老婆说的那句话,你聪明,怎么到现在,都没做成宰相呢?
听到这句话时,秦桧看了王氏一眼,不动声色。
心中想的,却是全然不同,我倒是能做宰相,只是不知你有没有当宰相夫人的命了!
秦桧被诏进宫中的时候,天色已暗,心中有些疑惑。
这么晚了,陛下找自己来究竟做什么?
跟着高公公一路向前行,却看见赵桓一手撑着脑袋,斜倚在软榻上,睡了过去。
高公公有些歉然的对秦桧笑了笑,想要上前一步,将赵桓叫醒。
秦桧伸出手,做了个手势止住。
对高公公低声道:官家累了,下官就在这里等他也是一样的!
高公公转身出去,大殿中再无一人。
秦桧坐在崇政殿东侧的几案边,左右无事,目光落到了赵桓身上。
在烛光的映射下,再也无往日的凌厉和严肃,笼烟般的眉下,长长地睫毛交错盖上那双顾盼生辉的目,白皙的面庞染上了淡淡的红晕,红艳的唇微微动了动,手指修长,莹润如玉,就这样靠着软榻,撑着脑袋,露出脖颈处雪白的一段风情。
秦桧觉得自己的心跳了两下,自己从来不是一个会被美色所惑的人,然而这一刻,却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蒋宣会有那种想法了。
向前走了一步,烛影摇动,洒落在赵桓的脸上,他的下巴很精致,丰润的唇,若是尝起来,不知是什么滋味。
正在暗自猜想,却不料赵桓脑袋猛地一沉,从梦中醒过来。
秦桧站的离赵桓并不算近,在赵桓睁开双眼的那一刹那,眼中露出的迷蒙和雾气,一瞬间,刺中了他。
赵桓只微微愣了愣,便对秦桧笑道:"朕刚刚有些累了,没想到竟睡着了,让秦卿久等,实在抱歉。"
秦桧瞬间清醒,这人的唇,若是尝起来,恐怕就是带着蜂蜜的砒霜了。
埋下头,躬身道:"不知陛下深夜诏臣前来,有何要事?"
赵桓站起身,活动了活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对秦桧道:"朕刚刚想到,赵构和赵佶,恐怕只派三个人去是不够的!"
秦桧不解其意,那陛下的意思?
赵桓一笑,回过身,拍了拍秦桧的肩,顺手搭在他肩上,叹道:"朕在想,将禁卫军中的可靠之人,亦派去,相互之间有个照应,只是这件事情,却不能让那三个人知道,以免他们心中不快!"
秦桧只觉得自己肩头的手,有着千金重一般,心中明白,这不过是皇帝的无心之举,绝不会是因为对自己有了什么意思而如此。
想了半晌,试探着问道:"陛下自行决定便可,何须知会臣?"
赵桓笑了笑:"这件事,朕既交给了你,自然要让你知道!你以为如何?"
秦桧听到这句话,心中不知是该恨还是该笑。皇帝如此语气说来,哪里是在同自己商量,分明就是告知一声。
只得笑道:"陛下圣明!"
赵桓嗯了一声,随口问道:"爱卿用过晚膳没?若是没有,同朕一道吃了吧!"
秦桧心中冷笑,这都晚上了,不用如此明知故问!
依旧还是恭谨的回答:"多谢陛下,臣已经吃过了!"
赵桓点了点头,心中想起一事,便回到龙案便,提起笔,批示奏折。
接连看了两三封折子,猛然抬头,发现秦桧竟还站在下面,问道:"秦卿还有事么?"
秦桧摇头,只答道:"陛下未让臣走,臣不敢走!"
听了这句话,赵桓心中略感歉然,放下笔,对秦桧笑道:"你看朕,一忙起来,就忘了……朕送你出去好了!"
一路走来,赵桓心中有事,想着李纲的种种作为,也没与秦桧多话。
秦桧亦沉默着回到自己家中。
家中灯火通明,王氏身着锦服,头戴明珠,迎了出来。
秦桧看了王氏一眼,面色不善。
如今,谁都知道,秦桧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提升,只是迟早的事情,王氏亦知,见秦桧面有不悦,刚想开口抚慰两句,却不料秦桧看着王氏上下打量,猛然一拳击在桌上:"你这只钗,又花了多少银子?"
王氏有些心惊,结结巴巴的答道:"就……就二十两……"
秦桧心中火气难消,此刻被撩拨起来,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二十两!你当你家老爷我的银子,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么?早朝中看人脸色,拿个俸禄战战兢兢,二十两!哼,二十两!"
秦桧一连声,说了几个二十两,一甩袖,转身而去。
王氏看着秦桧远去的背影,暗自思索。
过了片刻,叫过一旁的贴身丫鬟:"翠儿,你去让丰旺跟老爷出去的时候,多留个心眼,看看老爷是不是看上了谁家的闺女了?"
秦桧躺在床上的时候,有些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赵桓睡着的影子,在他脑海中不停的浮现。
这个人身上,寄托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后半生的希望。
却怎么,偏偏这个人,又这样的妩媚勾人,勾得人想要尝一尝鲜。
数日后,秦桧奏事完毕,已是中午时分,赵桓随口留了一句,便同秦桧坐到了一张桌子上用膳。
席间,喝了两口酒。
秦桧看着面前的这个人,面泛桃花,眼中有着那么一丝醉意。
早已过了冲动的年龄,却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他是这个样子,在自己身下,会怎样?
陪着他说笑,捡他喜欢听的说,很明显,皇帝被自己奉承的很舒坦。
舒坦之余,生平第一次,皇帝对自己发了一句牢骚:李相公也真是,朕正在洗澡,他就硬闯进来递折子,用得着如此执拗么?
秦桧心中一动,想了片刻,对赵桓道:或许,李相公是想一睹陛下圣颜?
说完这句话,秦桧等着赵桓的反应。
若是赵桓勃然大怒,对李纲由此心生隔阂,那么,算是除掉自己的政治上的一个竞争对手。
若是皇帝不以为意,那么,也就是说,圣上对这种事情,似乎并不太恼怒。
如果,同皇帝有了那种关系,也就是说,自己的保障,又多了一层。
而且,秦桧看了赵桓一眼,若是此人在床上,轻嗔薄怒,那是怎么样一副撩人的情形呢?
赵桓却只是愣了愣,然后大笑起来,指着秦桧摇头道:"秦卿,你没必要在朕的面前,说李相公的坏话吧!放心,他整不到你的头上!"
秦桧亦笑了,陛下圣明,臣的心思,都瞒不过陛下!
然而,这句话似乎还是奏效了。
秦桧看着赵桓一路出城,前去宗泽军中的时候,心中暗自揣摩。
皇帝的意思,看似倚重李纲,实际上,却是将他往绝路上推。
而李纲,如果还是如此不知圆通,一意孤行,那么,等待他的,恐怕是岭南安置了。
如果皇帝不想保他,要让他做替罪羊的话。
李纲果然如秦桧所料,分毫不差,被罢了丞相之职。只是秦桧也并未想到,竟然会派李纲前去做河北转运使。
河北,河北,新任的河北宣抚使,正是岳飞!
秦桧的精力,此刻并未太多的放在岳飞身上。
原因很简单,第一,没怎么相处过。
第二,他更多的,在想着拜相之事。
李纲去了,新提拔起来的什么赵鼎,什么张浚,根本不够资格,那么,自己这个在靖康年间,立下大功,又有资格的人,将会是不二人选!
又是一次诏对,秦桧不止一次的暗示过皇帝,而赵桓,却打起了太极。
秦桧在心中冷笑,看来,皇帝对自己的成见很深,很深。
张邦昌?洞庭湖叛乱?范琼某逆?
那日,秦桧在大殿中看着赵桓,当他看见赵桓满脸爱慕的,目不转睛的看着岳飞的时候,忽然明白了!
这个人,看来,其实是很喜欢那种事情的。
大约,只是喜欢和某个特定的人吧!
秦桧觉得自己心中好像被什么东西划开了一般。
劳碌半晌,原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有这个人在,挡在自己面前,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桓落水,秦桧前去探望的时候,第一次,心中有了想要看他出丑,看他痛苦的想法。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唇毫无血色,阴暗再次浮现上来。
这个人,在床上,是如何扭动腰肢,讨别人欢心的?
又是怎么,发出淫声浪语,蛊惑人心的?
越不知道,就越想知道。
越没法知道,就越想要有办法知道!
不再是试探着开口了,笃定的,看着赵桓的双眼,秦桧森然问道:陛下,臣见你身边,常配的玉佩,似乎不错……
看吧,赵桓,你装作一本正经,装作凛然不可侵犯,现在呢?
被揭穿了?惶恐了?拿一个什么玉玺来表示帝王雨露?
秦桧转过身的那一刹那,嘴角勾起一个冷笑。
拜相算得了什么呢?如果能把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压在身下,看着他在自己身下承欢,逢迎,那滋味,才是人生至乐!
孙傅倒了,何粟倒了,李纲倒了,张邦昌倒了,下一个,倒得人是谁?
秦桧暗暗的笑了,自然,是挡在自己面前的,新任丞相吕好问!
在准备这一切之前,秦桧试探了试探。
赵桓毫无察觉秦桧对他的意图,白扇题诗,欣然赴宴。
众人喝的酒,都是一样,不一样的是,皇帝头晕,便想离开,众人头晕,却不敢先于皇帝离开。
看着赵桓慢慢的落入自己的圈套,秦桧深深的吸了口气。
对官家低声说了两句,下一道补上来的甜品,就是解药。
没有任何人会察觉,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就算是看起来,似乎能明察秋毫的皇帝,也不例外,如果自己的戏,演的够好,足够一击毙命!永久的消除,皇帝心中对自己的不满,隔阂,而将这些,都化成内疚,歉意。
秦桧起身,朝着内堂走去,果然看见高公公,正端着水杯进去。
高公公容易打发的很,随便一个理由,水杯就到了自己的手上。
虽然想过,心中有过准备,这时候的皇帝,可能会有些勾人,可当秦桧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心还是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
将门关上,细细的观赏。
白皙的身体,由于血液的涌动,带着粉红的颜色,由于天热,领口半敞,甚至能够隐隐约约的,看到胸前那凸出的两点。
那人却还兀自不觉,一腿露在外面,绸衫做的乳白色的内衣映得半隐半现。
书散落在他的手边,眼迷蒙。
口中发出的声音,带着黏黏糊糊的意味,有两份撒娇,又有两份妖媚:老高,快些过来!
秦桧有些不受控制的咽了一口口水,上前一步。
尚未将手中的水送到赵桓口中,就被赵桓顺势靠住,带着些撩拨人心的喘息,轻笑。
红艳丰润的唇,泛着光泽,微微张开,甚至可以看到,口中粉红色的舌。
冲动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听见他用着异样的语调,喊着自己的名字的时候,秦桧心中荡漾不止。
有谁能知道,当今的皇帝陛下,竟妖媚至此呢?
"臣就在陛下身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秦桧心中有些后悔,早知他动情之时,是这种模样,计划,便会改一改了!
然而这句话,却让怀中的人清醒了不少。
呵,秦桧看着他冷笑。
这种时候,还要冷静的想要摆脱困境?
放心,陛下,你当然能够摆脱这种境地,因为我根本就没想要在这种时候,把你怎么样!
只是,若下次,有这种机会,绝对不会轻易地放过!
将赵桓本来就半敞的衣衫解开,腰很细,紧致,这样的腰,若是晃起来,恐怕是销魂蚀骨吧?
只稍微碰了碰,轻轻的哼声,就从鼻中发出,敏感的身体,动听的声音,如果是在极乐之时,发出的,恐怕比这动听一百倍!
然而,今日却只能到此为止!
还不想为了美色,就送了自己的前程,自己的性命!
听见脚步声如同预料中的想起,甚至听见了吕好问的声音时,秦桧将解药送入了赵桓口中。
猛然被赵桓按在身下的那一刹那,秦桧看呆了。
风情,原来是这般。
门被撞开,吕好问看到了他这辈子的噩梦。
然而,这对于吕好问来说,还只是开始。
秦桧自杀以示清白,朝中根本无人敢多问一句。
十天后,梅执礼找到吕好问,问了一句:秦桧真的清白么?
吕好问冷汗连连。
皇帝连连过府探望秦桧,还派了御医,当然他就是清白的!
若他清白,那自己,就不清白。
一个月后,得知梅执礼死讯,吕好问已经看到了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特意过府,前去拜会秦桧,万望他这位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指一条明路。
明路是有的,辞官,离职,陛下会留你一命。
吕好问仿佛一夜间老了许多,万分悔恨,自己当日是怎么痰迷了心窍,被骗进那个屋子的!执意求去,就连赵桓的温言抚慰,吕好问也只看做是利剑高悬。
皇帝还是不肯放过自己么?吕好问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声情并茂的请求远远的离开京城。
念在自己年事已高,又进言西川之事的份上,扰自己一命吧。
赵桓叹了口气,走了。
吕好问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远在杭州,就能真的平安了么?
吕好问的死讯传来的时候,赵桓正在西川。
这都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只是,有一件事情,让秦桧看得更加清楚。
这一次,皇帝对自己没了成见,然而,这个对手,却更加强劲。
他和岳飞一道,都成了秦桧的眼中钉,肉中刺!
张浚!秦桧写下这两个字,随即又将它丢入火中。
宫中一位姓黄的公公,出门的时候,正巧被秦桧看见。
张浚,岳飞!
不知道皇帝陛下会不会允许,他看中的人,被人染指!
意料之中的,但是看到赵桓,穿着岳飞的靴子的时候,秦桧的指甲几乎要掐到肉中。
他就是那样在岳飞身下露出淫声浪语的么?
就是那样扭动着腰肢,露出嫩肉的么?
嫉恨在秦桧心中泛滥开来。
刚刚,或许你们会玩的很开心,但是,我敢保证,等陛下你再次进去的时候,就绝不会如此了!秦桧离开暖阁的时候,想要为自己预料到得结果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紧紧的咬着牙,总有一天,陛下,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总有一天,你会跪在我的脚下,求我!总有一天,我会得到我所想要的一切,包括你!
杜充的兵变之事,不能不说,给了秦桧极大的启示和诱惑。
如果做得足够漂亮,足够好,那么,他也能像杜充那样,想怎么做皇帝,就怎么作!
看见赵桓被绑在柱子上的情形,秦桧不得不承认,这样子的皇帝,别有风味。
然而这却决不能让皇帝看出自己的想法。
秦桧取了衣衫,将赵桓盖上。
应该是赵桓最脆弱的时候吧,看他的神情就知道。
他和岳飞完蛋了么?那是自然的,他迷惑得了一时,怎么迷惑得了一世?
岳飞那样的人,更多的,顾及的是自己的名声吧?
哼,假仁假义,欺世盗名的伪君子。
名声,到底有什么用?忠义,又有什么用?
说穿了,人来这个世上,只有一次,只求自己活得痛快就行了。
你死,好过我死。你痛苦,好过我痛苦!
握着赵桓的手,露出最坦诚的眼神,向他表白。
他或许不会接受,那是一定的,但是他会触动。
秦桧一面说着表白的话语,一面观察着赵桓的反应。
显然,他并不反感,有男子爱上他,他反感的是,我,秦桧!
我却明知如此,还要低声下去,温柔相待。
当然要这样,杜充毫无谋略,他的倒台,只是迟早之事!
最终坐在龙椅上的,还将会是赵桓!
抓牢他,就等于抓牢了富贵,功名,抓牢了权势,抓牢了一切!
秦桧不遗余力的表现出自己的忠心,甚至是痴情。
他很明白,这是自己最好的机会,在皇帝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最好的机会!
自己牺牲的越多,赵桓就会越愧疚,将来,补偿给自己的就越多。
应该庆幸,赵桓不是个真正冷血无情的人。
秦桧一把火烧光了自己的家,包括自己的结发妻子王氏。
在地下暗室中呆着的时候,看见赵桓看自己的眼神的时候,秦桧心中很清楚,这次,丞相之位,非己莫属!
王氏的死,有那么一丝丝的痛感,相伴了二十多年的妻子,总是有那么一点点舍不得。
只是,自己将来,总有一天会是宰相,而她,却不见得有宰相夫人的命!
在权势和赵桓之间选择,秦桧会如何选择??
这个问题秦桧从未考虑过,因为,皇帝就是赵桓,权势也就是赵桓。所以,他不用去讲这二者分开。然而,当某一日,秦桧站在赵桓床前,四周空无一人的时候,他的心中,忽然划过了这样一个问题。
秦桧番外(3)若得良田三百亩,此番不做猢狲王
喜欢?
秦桧静静的坐在床边,看着躺在自己床上,睡的香甜的赵桓。
若是现在,在他面上轻轻吻上一下,他决不会知道。
手缓缓的伸出,撩拨发丝。
他的发,柔顺光滑,一丝丝的缠绕着,在这一刻,秦桧心中,似乎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如玉的容颜,温润,平和。
丰润的唇,光泽,指尖停留在他的唇上,竟有些舍不得离去。
只一下,他既不会察觉,更不会反抗。
看了许久,想了许久,赵桓近在咫尺。只要微微低下头,便能够知道,那双唇,究竟是什么滋味。
三寸,两寸,一寸。
心在跳动,若是他忽然醒来,那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
若是他不醒,甚至连吹灰之力都不必费,就能一尝夙愿。
秦桧不是一个做事犹豫的人,然而这一刻,他犹豫了很久。
直到赵桓忍受不了,拿手揉了揉鼻子,翻身。
秦桧依旧没有动,坐在床边,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赵桓。
他是醒着的,还是睡熟了?
是有意,还是无意?
在这一刻,竟然因为此事,纠结于心。
赵桓却睁开迷蒙的双眼,一副满脸无辜的样子:"会之?"
在这一刻,秦桧的心中,多多少少,有着那么一丝温柔:"陛下睡的可好?"
对答如故。
在心中苦笑,年已不惑,竟然刚刚那么一瞬,被一个小子迷惑。
却听得背后赵桓传来声音:"爱卿,你站住!"
秦桧站住,回过头,那人半靠在床上,带着些许忧虑担心之色,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爱卿可是想去上朝?别去,你去了,恐怕有去无回!"
从头到尾,这是赵桓第一次,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关怀。
秦桧忽然就觉得自己年轻起来,心中有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他是在关心自己,即便是知道了自己的想法,还在关心自己!
心中有过那么一点点的暖意流过,这小子太小看自己了。
当初在他手下,那么难,都能一步步的取得他的信任,博取他的好感。
何况这次面对的,只是一个毫无大脑的杜充?
在这时,秦桧走过长长的甬道,有些留恋刚刚的那一刻。
站在熟悉的殿堂,谨慎小心的躲避杜充射来的明枪暗箭,保护皇帝度过此次厄难,是早已定下的目标,可在此刻,心中有着些许满足。
他现在,依仗的人,是自己,依靠的人是自己。
想起出发前,赵桓的那不带丝毫伪装的关怀之色,一整天,秦桧心情都很好。如鱼得水,玩转杜充。
如果没有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一切会不会又不一样呢?
秦桧在一年后,脸上心中都带着寒意,走近皇帝的寝宫福宁殿的时候,心中偶尔会这样想。
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再改变。
当赵桓从暗室中出来,重登大宝,站在御花园,同张浚赏花的时候。
秦桧远远的看着这两人,心中很不舒服。
那个小白脸,满口空话,志大才疏,怎么就平步青云的到了自己头上?
还是说,张浚不要脸的勾引了皇帝?
估计多半就是这样!明明皇帝对岳飞心存芥蒂,只许自己伸出一个手指,就能让这个眼中钉消失的时候,张浚却跳出来,指着自己的鼻子骂!
秦桧抬起头,望向坐在龙椅上的赵桓。
世间的不公,到了这位官家这里,是到了极致吧!
挡在秦桧面前,同秦桧作对的人,秦桧决不会放过他!
不论他和皇帝的关系,亲密到了何种地步,都会最终,栽在自己手里!
到底他,和几个人干过?
每当这样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嫉恨盘绕在秦桧心中,根本无法驱除。
穿过大殿,路过长长的雕廊,赭红色的官袍映在秦桧发白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紫色。
赵桓在演武场射箭,一箭射出,正中靶心,箭尾的羽毛,微微颤抖。
"秦爱卿怎么在此?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赵桓随意的拿袖子揩了揩额头的汗,问道。
秦桧没有答话,他想了想,然后道:"承蒙陛下恩典,臣的宅子已经修建好了,特来谢恩!"
赵桓哈哈的笑了两声,随即沉默,不知想到了什么。
秦桧陪在赵桓身边,一面走,一面留意他的神色:"陛下可是有烦忧之事?不妨说出来,臣愿为陛下排忧解难!"
赵桓回过神,沉吟片刻:"张浚烦的很,朕不想立后,你去想个办法,让他以后别提这事儿了!"
秦桧猛然听见这话,惊疑不定。
去看赵桓时,赵桓显然,又陷入了沉思。
秦桧缓缓的往回走,一路上,思索这句话了很久。
圣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发发牢骚,还是,另有所指?
不得要领,数日之后,当传来张浚纳妾之事的时候,秦桧正呆在刑部大牢之中。
是这个原因么?看来,不论是张浚,还是岳飞,都并非没有突破口。
猛然回头,看见一个人披头散发在牢中,那身形,那模样,和一个人,如此的像。
多留了个心眼,偶尔夜中无聊之时,躺在床上,会想到赵桓的样子。
赵桓远在河北,全歼金兵,活捉兀术。
当朝丞相,想要在牢中提个死囚出来,太容易了。
没有什么顾忌,更没有任何犹豫。
当那人身穿白色亵衣,躺在赵桓曾经趟过的地方的时候,生硬的摆着姿势,对着秦桧讨好的笑:相爷……
兴趣瞬间就没了,带着些恼怒的,朝那人骂道:扶不上墙的东西!喊我的名字!
死囚面露惊恐,战战兢兢的答话:小的,小的不敢……
秦桧伸出手,扣住那人的下巴,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一柄匕首拔出,寒光闪动,那人左手小指掉了一根。
秦桧冷笑了一声:喊我会之!喊错一次,手指掉一根。
"会……会之……"
秦桧略感满意,嗯了一声,将那人搂在怀中,把玩着。
若是皇帝,他会这样瑟瑟发抖么?
这人是在害怕自己吧?
放柔了声音,用着温柔的语调,对死囚温言道:"别怕,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以后,也不要自称小的,自称朕!"
死囚看着自己尚且往外冒血的手指,哆哆嗦嗦:"会……会之……朕……朕不敢……"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相爷,您开恩,饶了小的,冒充圣上,冒充圣上,可是诛灭九族……"
寒光从秦桧眼中射出,一巴掌扇过去:"本官刚刚说的话,你没记住吧?"
死囚只是磕头,秦桧哼了一声,拂袖而去,离开的时候,回过头,看着那人还跪在地上。
扶不上墙的烂泥巴!
皇上快要回来了,看着赵桓,神采飞扬的策马而归,扬起的马鞭在空中虚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是执念吗?越得不到,就越想得到?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
既然这个念头,已经盘踞在心,看着张浚春风得意的样子,又是那么不顺眼,那么,将它变成现实好了!
挑拨离间,是秦桧最擅长的,不经意的向张浚提起,皇帝和岳飞,有那种关系。
再次,在岳飞回来的当日,像张浚暗示,皇帝会和岳飞,在殿中,做那种事情。
看着张浚脸上的神色,就知道,这一次,张军和岳飞,都是败者,成功的,将会是自己。
一直以来,对于皇帝和岳飞的关系,只是猜想。
尽管根本不怀疑,他们之间不堪入眼,但是当站在北侧门外,看着那两个人并肩而来的亲密程度,毒蛇,再一次盘踞在了秦桧的心中。
或许,那从来不曾离去过。
总有一天,会让这个天下最尊贵的人,对着自己呻吟。
而那一天,也绝对不会太远!
张浚和岳飞,倒台的人,究竟会是谁?
将囚禁在暗室中的死囚,翻来覆去折腾的时候,秦桧在心中暗暗揣测。
用不了多久,就会知道答案,而剩下来的那个,将会死的更惨!
"陛下是想要赏赐张相公,三尺白绫,还是凤冠霞帔?"秦桧心中暗流涌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赵桓笑了笑:"张浚也不过如此,朕并不留恋。"
看着赵桓的笑容,秦桧猛然想到,若是面前的圣上,抱过一次就感到厌倦,以后该如何是好?
大理寺的牢中,光线阴暗,秦桧不慌不忙的坐下,端了茶盏,屏退众人,看着带有血迹的张浚,冷笑:"张相公,装什么清高?连当今圣上都敢碰,还敢说自己忠君爱国?"
张浚抬起头,冷冷的瞧着秦桧,噗的吐出一口痰,朝秦桧飞去。
秦桧巍然不动,那口痰最终也没到秦桧跟前,在半空中落下。
秦桧笑了笑,不遗余力的瓦解张浚的意志:"圣上对我亲口说了,他抱了你两次,觉得厌了,又不知该如何处理,只有将你送到我手上!圣上想要定你的罪,下官也是爱莫能助。"
张浚哼了一声,从牙缝间迸出两个字:昏君!
秦桧缓缓站起,朝着张浚上下打量:"圣上拥有天下,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张相公以为能长久到什么时候,又或者,圣上对你的兴趣,会持续多久?还是乖乖的认罪,少受些皮肉之苦!"
张浚咬牙,朗声道:"我张浚,忠心可鉴,行得正,坐得直!乾坤朗朗,日月高悬,想要往我身上泼污水?呵,哈哈,哈哈哈哈,秦相公,你找错人了!"
秦桧发出了啧啧之声,摇了摇头,叹道:自古帝王多薄情,下官既是奉命行事,张相公又不肯合作,下手狠了可别管下官不念及同僚之谊!
惨叫声响起,秦桧心中稍快,转身而出。
一直藏在暗处的岳飞,腿有些忍不住的发抖。
那些对话,明明白白的,听在了耳中,累积在心中。
拿着侍卫的腰牌,岳飞径直走入福宁殿。
睡在床上的赵桓看起来全然无害,可秦桧那句话,却一直回荡在岳飞心头。
连当今圣上都敢碰,还说忠君爱国?
圣上抱过你两次,觉得厌了,又不知该如何处理,只有将你交到了下官手上。
自古帝王多薄情,你以为,圣上对你的兴趣,会持续多久?
"你在怕什么?"赵桓从背后,抱着岳飞,悄声问道。
岳飞回过头,看着这双时而温柔,却能够操纵天下的手,犹豫了片刻,坦然相告:怕你!
不必怕,温润的唇,送到口中,这唇,顺着身体,慢慢下滑,极尽逢迎之能事,撩拨,吞吐。
秦桧番外(4)若得良田三百亩,此番不做猢狲王
当第二日,秦桧站在殿中,看着赵桓随口发问。
心中愤恨再次涌起。
漫不经心的话语,带着些许慵懒,然而秦桧心中很明白,若是答错半分,很有可能,自己转身便被丢进大牢。
而奏对没有丝毫差错呢?
竟然要将审了一般的张浚,交付他人之手。
理由冠冕堂皇,前去同金人谈判,无法拒绝。
张浚的仇,是已经结下了的,若他不死,后患无穷。
秦桧愕然,过了一会,问:"陛下,那谁来审张浚?"
坐在龙椅上的人,带着些许不满,又带着些许抱怨,装的毫无破绽。
让岳飞去,省的他整日闲的慌,净骂朕!
在这一刻,秦桧终于看清了一切。
假的,都是假的,原来皇帝最喜欢,最在意的人,还是岳飞!
是啊,当然是他,提拔那么快,数次去他军中,看着他的眼神,都带着仰慕和崇敬,就算是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丝毫没有变过。
前去燕云的路上,秦桧有着那么一丝挫败感。
然而挫败感,在见到了完颜昌之后,变成了新的意志力。
偷偷的,半夜潜入完颜昌的宿处,完颜昌对秦桧的到来,有些惊喜。
"秦相公来此作甚?"
秦桧自顾自的坐下,对完颜昌坦然而视:"实不相瞒,下官是四太子的朋友,四太子被囚,受尽屈辱,大金皇帝难道能够咽下这口气?"
完颜昌叹了口气:"那又能如何?宋朝有岳飞,皇帝也算得上明君,只能忍气吞声。"
秦桧在心中冷笑,岳飞?呵!
"四太子死的凄惨,下官心中愤然不平。岳飞专横跋扈,挟天子以令诸侯,国之祸患!圣上被小人蒙蔽,我秦桧,空有报国之志,却无能为力!"
完颜昌听出秦桧,话中有话:"秦相公的意思?"
秦桧一笑,靠近完颜昌的耳朵,压低声音:"下官要除掉岳飞,贵国也要除掉岳飞。我们,是同一战线……"
完颜昌狐疑的将秦桧上下打量了两眼,心头疑窦横生。
想了想,哈哈一笑,道:"秦相公位居高官,同我密谋,有什么好处?而且,我怎么相信你的诚意呢??"
秦桧沉思片刻,道:"很容易,你们害怕岳飞,我恨岳飞。一时之间,拿岳飞没办法,不过,你放心,一个月内,我定然能让岳飞三年不复出!至于诚意,你慢慢的,就会知道了。而我的好处……"
秦桧顿了顿,露出一个笑容:"好处就是,下官想要一样东西,岳飞却挡着,除掉他,那样东西就到我手上!"
完颜昌对于秦桧这些话,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猜来猜去,最终认为这二人大约是有私人恩怨。
可这焉知不是宋朝皇帝故意送来的圈套呢?
完颜昌没有说话,却听得秦桧说道:"知道你不会信,不过,等到有一天,皇帝前来此处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所言非虚!"
完颜昌将信将疑,同秦桧商议了往下的细节。诸如如何通消息,如何配合,诸如此类。
完颜昌是不信的,他当然不信,虽然,整个金国,都很想报兀术之仇。然而,却决不敢贸然行事。
商议妥帖,秦桧归来。
当秦桧看到皇帝和岳飞,同时出入的时候,心中却知,自己这次要做的,恐怕比任何一次都要难。
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困难,从来都不是挡在自己面前的屏障,而是,自己的垫脚石。
只要有心,找到突破口很容易,皇帝身边的内侍,买通并不太困难。
威逼利诱,抓住把柄,这一套早已作惯,带着三分哄骗,两份坦诚,黄公公毫无抵抗的,两面讨好。
边患的布置,将领,甚至连燕京地图,都一丝不差的送到了完颜昌手中。
秦桧知道,金兵是决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几次摩擦,秦桧所言非虚,摩擦有扩大之势。
张浚远在关陕,远离漩涡中心,李纲,刘光世,三衙长官,还有礼部侍郎,户部,刑部,兵部,枢密院。
只要有心,做的小心,天子宠臣,干什么不容易?
先除掉岳飞,在干掉李纲,接下来就是刘光世,剩下的人,不足为患。
赵桓丝毫没有任何察觉,在赵桓的心中,秦桧,是个得力的助手。
同赴相州,秦桧心中的火,几乎快要将他湮灭,又生生的按下。
偷梁换柱,岳飞是大孝子,母亲因皇帝而死,将会是他心中永远的坎。
一切如同自己所想的那样。
皇帝站在雪地,紧紧的抓着自己的手,虽然皇帝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秦桧能够感觉得到,赵桓心中的无助和惶恐,以及,迷茫。
慢慢的接近了吧?一切都会慢慢的接近自己的目标。
如果不是那日,自己一时失控,打断了整个计划。
而最初的原因,也不过是多喝了两杯,吐自肺腑的言语,真心诚意的关怀,被踏在地下狠狠践踏不说,而且,久违的杀意,再次从赵桓的眼中射出。
最好的时机,其实应该是在燕云,在他最脆弱的时候,自己能够在他身旁。
第二日,看到刘光世寸步不离。
呵,秦桧在心中冷笑。
皇帝陛下,你既然对我起了疑心,那就根本应该胡乱捏造个罪名,当场斩杀。
竟然还想要对我下手?
完颜昌不日便到,燕京城,同秦桧所说,一模一样,皇帝行营,更是丝毫不差。
当秦桧看着赵桓的眼神,落在完颜昌眼中的时候,完颜昌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原来,如此!
而当赵桓,满怀自豪的提起岳飞的时候,完颜昌在心中笑了。
将相不和,皇帝心思重重,边关各处的兵力布置图,尽在他手。
甚至连官员的名字,他们的家属,都摸得一清二楚。
复仇的时间,到来了!
秦桧随同赵桓一起回京,前所未有的警惕。
蛛丝马迹都已经证明,自己,若再不动手,那就永远没机会动手了。
特别是暗探暴露,皇帝紧急召见。
今夜,恐怕就是自己的最后一天了,或者,会有转机?
秦桧到了暗室之中,看着那个往日只是无心之时找来的囚犯。
"你想不想当皇帝?"
"本官有办法,让你登上宝座,只要你自己别太蠢!"
今夜,夜幕掩埋,杀机四伏,可一切看起来又是那么的美好。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毫无警惕的喝下了迷魂引。
当日,只是在一桶酒中,参了一滴。
今日,却是喝了整整一瓶。
当秦桧抱着赵桓,走向福宁殿的那张大床的时候,心中暗叹。
当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么?性命攸关,自己选的,不是砒霜,而是迷魂引。
不过,也算不枉。
当秦桧终于如愿以偿的,脑中想过很多遍的场景变成现实的时候,心中这样想。
暗无天日
暗室中全然昏暗,不知日月,醒来,是黑的,睡着,还是黑的。
自己觉得,身体也一天比一天虚弱,手脚被缚,动弹不得。
食物和水,都是秦桧来的时候所带来的。
有时,会从梦中渴醒,然而醒来,却还是渴。
到了现在这种地步,秦桧所带来的屈辱倒在其次。
我要知道时间,我还要想办法,能够和外界通信。
办法在哪里?我现在能见的,只有秦桧一人。
暗室做的很好,门滑开的时候,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股清新的味道涌入,还有一丝光。
我闭了眼,等一会,要打起精神,现在,我面对他的时候,需要冷静。
门合上,没有了光。
却不像往日那般,一片黑暗,淡淡的红色的光发出。
我微微抬眼,看见秦桧从袖中取出一枚明珠。
如同往常一样,他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往我口中塞一粒药丸,逼着我吞下。
曾经有想过暗暗将药丸压在舌下藏起,片刻过后便会被他发现,随之而来的,就是恼羞成怒。
被他发现的过程,和他恼羞成怒后会做的事情,让我决不想再提起。
吃过几次亏,不再作此打算,老实吞下,免受多余的凌-辱。
然后,他缓缓的解开我被缚住的手脚,将淡红色的夜明珠,挂在帐顶。
一边帮我揉着手脚,一面在我耳边,温言道:陛下,有了这个,你醒来的时候,也能看到东西,就不会觉得害怕了。
我在心中冷笑,那日不过是借口,想让他在墙上开个小洞,让我有那么一丝丝的机会,和外界通信。
淡淡的嗯了一声,不去理会他。
僵硬的手脚渐渐缓过劲来,却并未有丝毫力气。还是被他所制,倒在他的怀中。
他却又从怀中,取出一包东西,打开,递到我面前:陛下,这是你平日最爱吃的烤羊腿,臣特意带来给你……
何必假仁假义?冷笑一声,盯着他,质问:秦卿,亏你还记得,朕是皇帝?
原本握着我手腕的手,猛然发力,握紧,原本被牛筋捆得生疼的手,此刻又疼了起来。
身后的人,带着怒意:陛下!臣从未忘记过你是当今天子!否则,陛下此刻就在臣的家中,而不是皇宫了!
呵,我扬了扬眉,看了他一眼,是么?无非就是你家的密室,岳家军知道,而皇宫中的密室,无人知道,你干起来更加方便而已!欺君犯上到如此地步,还能强辩至此,朕算是大开眼界!
猛然被他按住,本来就没穿好的衣衫,被唰的撕裂。
我麻木的面对着这一切。
以为会像以前那样,被他羞辱,然而却有些出乎我的所料,按住我的手,有些发抖,他心神不定。
最后,他放开了我,静静的坐在我身旁。
我接着夜明珠发出的光,看他的神色。
似乎是,有些煎熬,是为了什么?大约是因为朝中之事,并不能如他想象的那般容易掌控吧!也是,如果他操之过急,只能物极必反。
朝中之事,更多的时候,是中庸之法,过于的排除异己,会引起大多数人的不满。
只是,不知我的猜测,是否正确。
淡淡的,带着些疲倦的语气,问道:"怎么了?"
秦桧愣了片刻,猛然回过神,看着我,眼神中的意味,我很容易就能看出,是迷恋。
他缓缓的躺下,躺在我身边,伸出手,将我抱住:"陛下……"
我冷笑一声,微微蹙眉,木然道:你要做就做,不做就给朕滚!
他喉咙中发出了一声不可辨识的声音,随即,我便被按住。
冷冷的看着他,他的脸上,却有着痛彻心扉的表情。
"你心里恨我,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是不是?"
我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淡淡的答道:既然知道,何必多问!
脖子却被猛然掐住,几乎就要透不过起来,他发出一声连一声的笑,笑的剧烈,最后,他缓缓的松开双手。
近乎窒息的我,猛烈地咳了起来。
他轻轻的拍着我的背,俯下头:陛下,我不该将你留着,应该杀了你!
我微微一笑,你没那个胆子!是好汉,就给个痛快!哦,朕忘记了,你这种卑鄙小人,怎么会是好汉!
怎么会是好汉……
这句话,在我心中一遍又一遍的流过,流的心中,尸遍满地。
鹏举,你在哪里?
不出所料,被他再一次的刺入,我紧紧的抿着唇,难过的闭上了眼。
害怕眼泪会就这样的夺眶而出,真的害怕。
听见秦桧的声音,传来:陛下……陛下,知道你不信……我自己也不信……我喜欢你,越来越喜……
我睁开眼,打断他的话,冷笑:秦桧,你做就做,说那么多话是想调情吗?朕没这个兴致!
在我身上动着的人猛然停下,愣愣的看着我。
近乎带着哀求的语调,秦桧问我:陛下,你要怎样,才能开心?到底要怎样?
我笑了,将他上下打量,有他在,我的心,被仇恨填满,决不会开心!
"你死!朕就会开心!"
他缓缓的摇头,竟答得认真:臣做不到!
有人说,如果你想要在墙上,开扇窗户,那么首先要提出的,是要拆掉一面墙。
心中暗自揣摩,到底我下一项,提出的条件,他会不会答应。
然而却见他看着我:"陛下,你想要什么,只要是臣能做到,臣一定做……"
我嗯了一声,吸了口气,淡淡的道:"会之,朕觉得气闷……"
尚未说还,便被他打断:"陛下不能出去!"
微微笑了笑:"暗室之中,气闷的很,朕想要个通风口!"
他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把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点头:好!
通风口只是第一步,我能透过光线的变化,知道时间,接下来的,就是要在秦桧不在的这段时间,能够站起来。
用水浸过的牛筋,结实牢固,不容易扯断,一动便勒如肉中,生疼。
秦桧越来越好说话,我让他换条绳子捆我,没费什么大力气,他就答应了。
计算了时间,有时,他会大约下午四五点中的时候来,约莫过上两个时辰离开。
有时也会晚上过来,一整夜都不走。
每日的早朝,他是从来不会误的,早朝后的奏对,也是不会误的。
而我的力气,如果运气好,会在他离开后一个时辰内渐渐的恢复。
运气不好,他若整夜都不离开,或者使用春药,便会几天缓不过劲。
我知道自己被关在皇宫中,因为我被关在箱子中抬走的时候,并未走多远,根本就不够出宫的距离。
然而究竟在什么地方?
却不得而知。
首先要弄明白方位,才能知道,周围的环境,才能猜测出来,周围都有些什么人。
旁敲侧击过很多次,秦桧口风很紧,什么也不说。
逼的急了,便会引来我不想要的事情。
通风口是开在屋顶的,这就是说,我所在的地方,决不是一间地下暗室。
有了光亮,我也能大致的判断出暗室的高度。
三米高,四壁光滑,什么都没有。
室中也是一样,除了一张床。
我进来的时候,天气很冷,然而到了现在,天气却渐渐的暖和起来,不用穿棉袍了。
秦桧来的时候,我会用力的睡觉,休息,他一走,我便会瞬时清醒,能够动的话,就会滚到墙壁边,仔细的听着外面的声音。
有女孩子欢闹嬉戏之声,亦有侍卫的声音:"柔嘉公主,请留步。"
女孩子的声音软软的响起:为什么?
侍卫看来是秦桧的人,回答的内容很奇特:"那里闹鬼,公主乃万金之躯,万一有个闪失,属下担当……"
侍卫的话尚未说完,便听见一声尖叫,柔嘉跑掉了。
我心中一凛。
柔嘉,是皇后所留下的公主。
是我的女儿。
这里,成了宫中的禁地,那么,定然是偏僻所在。
偏僻,柔嘉会来,那宫中哪处最偏僻,哪处有闹鬼的传闻??
皇后所在的坤宁殿!
生死
坤宁殿,当真是命运轮回,报应不爽么?
不是没有绝望的时候,特别是,躺在床上,无法反抗,透过那一寸见方的通风小口,看着仅有的天空中,那颗孤独的星的时候,我会害怕,余生是否会就这样度过。
陛下,我会让你舒服,让你很舒服……
身上的人,带着含混的声音,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
我猛然发问:德远呢?怎么从未听你说过,关陕的消息?
秦桧没有回答,没有回答的意思,就是关陕那帮兵都是大爷,枢密院不敢动,也轻易调不动。
手脚已经没有以前的僵硬,每日服药,身体亦有了抗药性,丧失力气的时间,越来越短,然而恢复力气的时候,却觉得越来越虚弱。
我很怕自己,就这样死掉。
不是怕死,而是怕死在这里,害怕死前,身上沾着让人呕心的粘液。
秦桧再一次,点燃熏香,空空的胃一阵接一阵的紧缩,酸水翻涌。
"秦卿,不要再用那个……"我蜷缩成一团,原以为绝不会开口对他乞求。
他却充耳不闻,坐到我的身边,脱了靴子,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头抬起。
他的眼,寒意更加多了一些,嘴角带着一丝冷漠的笑。
不知朝中,又有谁惹恼了他。
每次他这样,定然不是台谏弹劾他,就是那些大臣,对于如今皇帝的所作所为不满。
他说,都是我提拔起来的这些人,狂妄自大,不听招呼,所有的怨气,都加倍的撒到我身上。
血液渐渐的聚集到下身,心跳一阵比一阵加快,现在,闻到这种味道的时候,我已经有些呼吸困难了。
难受,心脏难以承受这样的搏动。
就连咳,也要大口喘气。
然而却吸进更多的气。
"会之,把……把香灭了……朕……喘不过气……不要再用那东西……"
得到的,却是一声冷笑。
衣衫被撩开,秦桧带着恨意,看着我:"陛下,这恐怕很难,我喜欢看你发情的样子……不用这个,你和一具死尸,没什么分别……"
今天到底是谁惹到他了??
我不知,我只知道,身上的汗,开始往下滴。
是虚汗。
直到我神志不清的时候,猛然听到一个人的名字。
是,没错!
我猛然听到了岳飞的名字。
用力的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扭曲而丑陋的脸。
"你说……什么?"我问。
听得见自己的声音,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秦桧的手,紧紧的捏住我的肩,指甲近乎要掐进我的肉中。
一字一句的,集中所有的精神,听他说得分明:"今日,岳飞竟然封了密函,交给皇帝!陛下,你想不想知道,他写的什么?"
"是……什么……"我语不成句,大部分力气,要用来呼吸。
秦桧在我身上猛地动了两下,寒意更甚:"叫床!大声的叫!臣就告诉陛下,岳飞的密函中,写的什么!"
我咬了牙,没有力气,牙很容易被撬开。
下颌骨被捏住,难闻的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又溢出。
"不愿叫,那就吞下去!想知道岳飞到底要给你说什么,就吞下去!"
用舌抵住喉咙,他的手伸入口中,将我的舌拉直,腥液顺着喉道,流入胃中。
这一刻,精神被彻底击溃。
我想死。
真的想。
秦桧放开我,我不受控制的,呕了出来。
然而却是粘稠的,黑色的胆汁。
"陛下早些听话,不就行了?何必受这种委屈?"
连呕出的胆汁,都无力去擦,我喘气,然后问:"他说什么?"
一声冷笑传来,秦桧穿起靴子,将我捆得结实:"岳飞说,他有要事,想要回来见你!还说……"
我抬起眼,听见秦桧咬牙切齿的道:"还说,剿灭洞庭叛乱时,陛下寝阁之中,口舌生花,为何今又反复?"
尽管脑袋不太好使,可听到这话,还是能很清楚的想起当日的情形。
当日,我说的是,他百战百胜,攻无不克。对他十分崇敬,他若有事,可先斩后奏,我决不怪罪!
而他答得是,世间并无常胜将军,更无战无不胜之人。陛下如此信任臣,臣不敢当。
我还告诉他,他请求回京的折子,我没收到。
以后如有要事,说了我没反应,直接封了密函送上,枢密院的决不敢拦截。
最后,他说:陛下健谈,听闻妙笔生花,陛下也可算得上口舌生花了。
也就是如此,让我晕晕乎乎找不到方向,结果被打了一顿。
从此往后,公文来往,他一直少写密函,今日他写这样一道密函,忽然提起这个事情,是什么意思??
而且,用词还这样暧昧,难道说,他已经发现了什么地方不对,写信试探么?
尚未想明白,便被秦桧捏着下巴,凑近问道:"陛下,你当日在寝宫,怎么对他'口舌生花'的?"
抬眼看着秦桧,恨入骨髓:"你今日,不是也这样么!"
秦桧冷笑一声,随即一个耳光扇过来。
胃再一次紧缩,苦涩的胆汁往外溢出。
他站起身,整好衣衫,冷笑道:"果然所料不错!陛下,你还真是一点脸都不要!"
他穿的是官袍,天色也尚早。
这就是说,他很有可能,是前去继续议事。
更有可能,是不知岳飞那句话的意思,所以前来映证。
可到底伪皇帝下达了什么命令,让岳飞回了这么一封折子?
我不知。
秦桧又会如何答这封折子?
我更不知。
我只知道,自己现在,浑身上下散发着难闻的味道,身上更是无力。
秦桧没有给我清理,身上带着的粘液,都结了壳。
直到第二日的太阳,再次射进来的时候,阳光从通风口落入,映射成一个圈。
我躺在地上,透过那个光圈往上看,阳光很刺眼。
微微眯起眼睛,光猛然暗了下来。
我有些疑惑,想要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压在了通风口上。
却什么也看不见。
过了一会,听见一个软软的声音响起:"你就是那个鬼?"
声音很小,带着些惊疑。
苍天待我不薄!
我不知该如何说,想了片刻,才用尽我身上的力气,大声喊道:"救我!"
然而柔嘉却好似吓住了一般,没有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带着些许犹豫,问:"怎么……救你?"
"匕首!一把匕首……"
话没说完,就看见阳光猛然射入,柔嘉的声音也渐渐的远离:爹爹,那朵花好漂亮,孩儿想要!
心中灰了一片,柔嘉喊爹爹,喊得不是我。
就连她,都分辨不出,自己的爹爹换了个人。
在心中苦笑,我平日几乎都没怎么去看过这个女儿,就是她每月四次的问安。
作茧自缚么?
她说我是鬼,我现在的样子,还真是,人不人,鬼不鬼……
不知道柔嘉会不会还来,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若带来匕首,将匕首从通风口处丢入。
会是什么时候?
若是秦桧在,我该如何?
最坏,也坏不过现在的情形了罢?
在心中苦笑。
过了两日,秦桧破天荒的没有来。
没有水,没有吃的。
我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或许,我会真的,死在这里。
闭上眼,靠着墙角,全身几乎赤-裸。
还是那日秦桧离去时的模样。
曾经希望能够有人发现问题,前来将我救出。
更曾希望过,他会回来。
然而现在,我却希望,这个样子,永远不要被任何人看到,这里发生的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晓。
听说有一种叫做斯德哥尔摩的心理疾病,说的是如果长期处于强权之下,就不会想要反抗。
我很害怕,自己有一天,承受不了,变成那个样子。
必须反复的,来来回回的将那年靖康守城的艰难,在脑袋中回放,反复的,将他那一年,出现的样子,在我眼前上演,才能不崩溃。
甚至,会搬出风波亭来刺激自己,才能撑着,不至于真的放弃。
第四天的时候,秦桧终于来了,水,食物,干净的衣衫。
在濒临死亡的边缘,猛然看到这些,心中竟然升起一丝丝的感激。
随即清醒,我不会那样,决不会!
吃饱,喝好,他没有太为难我。
每日都如此,我甚至连力气,都渐渐的回来。
是了,他没再用催情药,让我缓过来很大的劲。
直到十多日后的黄昏时分。
暗室的门缓缓的推开,秦桧走了进来。
坐在我身旁,他从怀中拿了一包东西:"陛下,这是你爱吃的松子,臣喂你……"
下一秒,事情陡变。
哐当一声,有东西掉下,落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回声,震荡整个暗室。
秦桧看着从通风口落下的匕首,脸色变了。
我的心,也一点点的冻结。
匕首,我可以逃出去的工具。
往常是多么期望,它能从天而降,落在我面前。
然而此刻,它让我绝望。
通风口不会有了,恐怕,送这个下来的人,柔嘉,也将会遭到毒手。
秦桧缓缓的站起,将匕首从地上拾起,然后回过头。
愤怒,恨意在他脸上。
他一步步的朝我走近,一把揪住我的领子,清脆的耳光声响起:"你就那么贱?我如此待你,你居然还想要用这个对我?"
我咬牙,闭目,不再回答。
他却已经有些丧心病狂,将衣衫唰的撕烂,手指捏住我的下颌骨,用匕首,将我的牙齿撬开。
一粒红色的药丸,到了我的口中。
再也无法反抗,我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点的紧缩。
缩的干了,再也没法润开。
等他再一次握着我的时候,我的心脏的跳动声,已经快要震破耳膜。
今晚大概就会死吧……
若是今晚,这样死在这里,我之前的一切的坚持,到底有什么意义?
坚持着受辱,坚持着数月,一日比一日更加不堪的情形。
在秦桧的折磨下,我后悔了……
我听得见血液涓涓的在血管中流淌的声音,更能够感受到,血压贴着血管的内壁,带来的压力。
它们已经快要冲破血管。
口中有血腥味散开。
吞下去,又涌出来。
鼻子中,亦流下了两股热流。
流到口中,还是血。
秦桧发了狠的毫不留情,我的身体,根本再也经不起如此剧烈的催情药物。
他下手见狠,声音却忽近忽远:"我真是鬼迷了心窍,居然想要你!根本该一刀将你杀了,一刀杀了!"
最后,他抽身而出,穿好衣衫,将那柄带着我希望的匕首,握在手中。
"柔嘉公主,她还真是不乖!"
暗室的门,渐渐的合上,他留下了最后一句话:陛下,臣算是看清了!臣永远都不可能得到你的心,你还是死了的好!
我活不过多久了。
身上尚未清理,混着口中,鼻中的血。
脑袋嗡嗡的鸣叫,叫的是什么?天知道!
黑暗铺天盖地而来,我很庆幸,在我死之前,没有软弱的落泪。
我很庆幸,在我死之前,没有任何人会看到。
我更庆幸,被关在暗室中数月,没有丧失人格,没有摇尾乞怜。
死,怕什么,我只遗憾,死之前,没有将仇人,食其肉,喝其血,让其永远不得超生!
闭上眼,鼻中的血还在往下流,最后的时刻,他的影子,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没了踪影。
我不会再去想他,如今,我已没有资格去想他。
还是那样,他名留青史。
我,死在这里,赵桓这个名字,遗臭万年。
这是宿命么?
我不知。
我倒在床上,用力的想要吸进最后一口气。
然而却闻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鲜的气息。
朝暗室的门处看去,影影绰绰的站着一个人。
室内有光,是夜明珠发出的红光。我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还能是谁?呵,我开口:"秦桧,你怕朕死不了么?"
却听见一个声音,犹如平地雷震。
那声音,是我先前盼望了好久,此刻,却最害怕听见的。
那人只说了两个字。
是我之前最爱听,而现在最害怕的。
岳飞站在暗室门口,带着不可置信的震惊:"陛下?!"
天道
这个声音,将我登时打入十八层地狱。
没有犹豫,连想都没想,几乎是直觉的条件反射:你认错人了……
那个影子朝我冲过来,噗通一声,直直的跪倒在我面前。
血又从我口中涌出,滴到床单上,和白浊的液体,混成一团,这一刻,我痛不欲生。
下一秒,我被拥入宽厚的怀中,我想挣扎,却根本挣扎不了。
汹涌的情潮尚未退去,带着血的我,那里不堪的立了起来。
这样狼狈的样子,被他看见,我无力的闭上眼,宁愿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我宁愿此刻昏迷不醒,或者已经死去。
耳边再次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那声音肝肠寸断而又悲愤难当:"陛下……"
如果我现在说,别管我,让我去死,会不会太过矫情,太过柔弱?
会,当然会,所以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手脚的束缚被解开,赤-裸的身体被裹住,他抱着我,冲出了暗室。
来的时候,我并不知这暗室的甬道,究竟有多长,然而此刻,却好似足足走了一个世纪,才看到飘着青幔的大殿。
是坤宁殿,没有一丝光,风吹过,那些帐幔飘动,犹如暗夜中的孤魂,凄厉的张牙舞爪。
我被抱的紧紧地,能够感觉到抱着我的人,身子在不受控制的微微发颤,他没有说话,我更没有力气再说话,走出殿外,一个人都没有,只看见天空中,闪烁的星,和随之而下飘落的淡粉色的花瓣。
他带着我,一路向西,暗红色的宫墙,若隐若现。
有时飞檐,有时走壁,一直到黑乎乎的西门边。
西边侧门是我常常进出的地方,心中知道,他是想要将我带出宫去,然而我却惦记着,刚刚秦桧临走时说的那句话:柔嘉公主,她还真是不乖。
当岳飞停下脚步,眉头微蹙的时候,我终于再次聚集力气,气若游丝:把……柔嘉……救走……
他低下头,看我。
他的眼中含着泪水,而目光落在我的唇边。
不要再看了!我在心底里喊,那里,狼狈的很。
带着我再次折返,朝着淑宁殿走去。
尚未到淑宁殿,便看见柔嘉猛然从一棵树后钻出来,看向这边。
眼前一黑,我的脸被薄布遮住。这种时候,我谁都害怕见到。
却听见柔嘉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些惊喜,对岳飞说道:"岳叔叔,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心里一直害怕被别人看见,你呢?你看见那个鬼……"
柔嘉的话尚未说完,便听见她发出了一声闷哼。
我被放到了地上,软软的草地,将我托住。
只片刻,便再次被抱起,与之前不同,这次,只有一只臂膀抱着我。
另一只臂膀,想必是抱着已经昏迷的柔嘉。
耳边听得见呼呼地风声,时而跃起,时而落下,等到我眼前所蒙的布,再次揭开的时候,我身在一辆马车内。
车缓缓的向前行驶,我却根本没有力气抬手去掀开车帘,更难以弄清楚自己究竟是在何处。
只听见有质问声:"这么晚了,去哪里?"
岳飞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奉圣上之命,出宫办事!"
原来是到了宫门处,守门的侍卫,竟然不认得岳飞么??
听见侍卫说道:"令牌拿来看看!"
过了片刻,质问的声音变成了讨好奉承的声音:"原来是张大人,您这边请。"
马车再次启动,我在心中苦笑。
怎么也没有想到,当日给他的令牌,今日还有这个功用。
不知马车走了多久,只听得见马蹄,踢踏踢踏的踏着青石板路,好像催命的钟声一样。
马蹄声止,马车门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不过的修竹红墙,我已经到了他的家中。
柔嘉在我身旁,兀自昏迷,岳飞先将她抱起,送入隔间的偏房,过了片刻,他出来,再次掀开车帘,伸出手,将我抱起。
他的脚步走得很稳,胸膛却一直起伏。
什么话都没有说,他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房中仍是平常的模样,到处收拾的整齐,一张断了弦的琴,挂在墙上。
他将我放在床上,拉起我的手臂,我万分难堪,只得闭上眼,掩耳盗铃。
三根手指,搭在我的脉门上。
还有一滴滚烫的水滴,滴在我的手臂上。
我的手臂,很稳,虽然气息难以平静下来,可比起旁边那个,连手指都在发颤的人,我觉得自己,镇定的有些可怕。
累,前所未有的累,精疲力竭,精神却一直亢奋。
很想睡下去,却根本没办法睡着,是药物的作用,我知道。
清凉的水灌入口中,我吞下,终于能够缓缓的睁开眼。
不敢去看他的样子,将头扭向一旁。裹在身上的被单被揭开,身上的样子,更加不堪。
温热的毛巾敷上我的脸,血和白液被揩去。
五官前所未有的敏感,听的毛巾在水中揉搓的声音,唰唰,唰唰,每一下,都刷在我心上,留下难以愈合的疤痕。
先是脸,然后是手臂,然后是肩膀,接下来是腰。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的做着,将我的腿抬起,前后清理。
我一直没有哭过,自从失手被擒,一直没有掉过一滴泪,然而现在,我忍不住流下了泪。
身上定然是不堪入目,说不定还会有紫红色的欢爱的痕迹,更不用提那种地方。
泪顺着眼角,缓缓的,无声的流下,路过鬓角,落在头发上,透过发丝,浸入枕头。
过程好像被无限拉长一般,长到,永远一般。
最后的一丝尊严,被盘剥殆尽,再难以抬起头来。
最终,我的身上换了干净的衣衫,头发被梳的整齐,盖着一床薄被。
无法闭眼,他坐在我的身旁,端着稀粥,将粥用勺子舀了,送到我的唇边。
那稀粥的颜色,白乎乎的,黏黏的,让我想吐。
苦涩的胆汁泛出,呕出的胆汁,混着血,就连肝,都被压迫的生疼。
白色的稀粥被他端走,换上来的,是一碗黑米粥。
我始终不敢去看他,看见的,只是一张粗糙的手掌,以及他身上尚未换掉的侍卫装束。
紧紧的抿着唇,我吃不下去。特别是他在,我没脸吃。
黑米粥被放下,岳飞转身而出。
过了片刻,柔嘉进来了。
她长的不高,粉嫩的小手,端着碗,对我温言软语:"爹爹,吃!"
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这一声爹爹触动,缓缓的融化。
我张开唇,一口口的吞着柔嘉喂的稀粥,一碗粥下肚,胃里终于不再泛酸水。
柔嘉坐在我床边,柔嫩的小手,握着我的:"爹爹,睡觉!睡好了明天带孩儿回去。"
是,我还要将柔嘉带回去,我怎可如此软弱?
那人尚且活着,我怎能就这样倒下?
不将他千刀万剐,我决不会干休!
握着柔嘉的小手,我闭上眼,慢慢的睡去。
再次睁开眼,却看到我依旧在囚室之中,暗红色的夜明珠所发出的光,映着秦桧惨白的脸。
扭曲的面容带着不堪的笑,朝我越靠越近:"陛下,臣让你舒服,臣会让你很舒服……"
大惊,我刚刚明明已经被救走,怎么会再在这里?
我张皇无措,大喊:别过来,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而秦桧却倾身而上,将我压住,一只手深入我的衣襟之中。
近乎绝望的,悲怆。
难道那是梦,难道岳飞根本没有回来?
我喃喃:岳飞,你回来!你回来,求你,你回来!
猛地被摇醒,正对上一双眼。
那双眼中,有着难以掩盖的自责和愤怒。
被他拥入怀中,他沉声:"陛下,飞回来了!"
我紧紧的咬着唇,情绪激动难以自抑:"朕要杀了他!要诛灭九族,要诛灭秦姓!"
听到岳飞低沉的声音响起,坚定决断:"好!你说什么时候诛灭,就什么时候诛灭!"
我咬牙切齿,不知道自己现在神情又没有扭曲,只知道我说出的话的语调,拧成了高亢的声音:"明日!朕就要杀了他!"
岳飞没有丝毫犹豫,只说了一个字:杀!
我躺在床上,岳飞坐在我身旁,他的手中,是那柄跟随他多年的铁枪。
此刻枪身被擦得乌黑发亮,枪头的红樱,换成了新的。
枪尖的寒光,几乎可以刺伤人的眼,他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着那柄枪。
他的身上,亦已经换上了盔甲,如同我那年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样,一片片的银色贴片,被擦得闪闪发亮,臂膀处的护腕,护肩,亦在烛光下,射出七彩的光来。
胸前戴着的,是我很久很久都没有看见过了的那枚护心镜。他很少用,此刻,却放在心窝口。
而他身边的桌子上,是他再次潜入宫中,从内库拿出来的一套衣衫,那是我明日要穿的。
我和他,在房中静静的等着,天色一点点的变亮,等到第一缕光,射入房间的时候,他站起,朝我行礼:"臣伺候陛下更衣!"
药效已经渐渐消退,我扶着床柱,勉强站起。
他从宫中拿来的,是皇帝最正式的十二流珠冠冕服,祭天大典所用。
张开双臂,他将黑色的外袍给我披上,腰带束紧,玉配从腰中垂下,蔽膝、佩绶一样不少。
赤舄套在脚上,他伸出手,扶着我。
最后,将那冕冠,戴在我的头顶,冕冠两旁垂下的玉珠充耳,偶尔滑过耳朵,冰凉。
扶着他的手臂,缓缓的走出房门,柔嘉尚且在外面等着我。
柔嘉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岳飞一眼,然后道:"爹爹,你们是要去办大事么?"
我点头,对柔嘉伸出手:"过来,同爹爹一道,爹爹带你回去!"
马车宽敞,我同柔嘉一道,坐在马车中,岳飞驾车前行。
尚未出门,便听见密集的脚步声想起,还有兵器碰撞盔甲之声。
嘭的一声巨响,门被撞开,我掀开车帘,朝外看去。
为首之人,正是往日,和秦桧走得比较近的三衙长官之一——邓述。
看不见岳飞的神情,只看得见,邓述身后,密密麻麻的站着的,都是禁中侍卫,各个手拿弓箭,指着岳飞,如临大敌。
邓述神情肃然,对着岳飞,大声说道:"奉圣上之命,前来请岳少保走一趟!"
只听得见岳飞的声音,沉毅果决:"飞也正要进宫,劳烦邓指挥带路!"
透过缝隙,看得见邓述脸上路出讶异的表情,随即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对岳飞道:"如此,最好不过,岳少保请吧!"
马车驶动,车轮压过平整的街道,折而向东。
我知道,岳飞是要走的,正是皇宫的正门——南边宣德门。
两旁的侍卫全都严阵以待,跟在一旁,弓箭尚未离手。
马车停下,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宣德门外,那面立着的,谁都可以鸣冤的登闻鼓响起。
咚,咚,咚。
从靖康那一年起,这是它第二次响起。
上一次,是被几个无赖敲响,彷如末日丧钟。
这一次,被岳飞敲响,如同战鼓,声如雷震,鼓点密集。
杀
我在车中,只听得一阵阵的鼓声催动之下,外面的脚步声渐渐纷然而至,带着众人跑动盔甲摩擦的哗哗之声,鼓声足足响了一刻钟的时间,这才停下。
鼓声停下,寂然无声,只听得其中,有个声音,带着点发颤,问道:"岳少保这是……这是何意……?"
单听声音,我便能认出,原来是刑部尚书王襄的声音,看来秦桧尚未动他。
我将车帘微微拨开,透过车帘往外看,从这里看得见殿前广场,密密麻麻的殿前侍卫,不知站了有多少,此刻都悄然无声。
听见岳飞朗声答道:"劳烦王尚书通报一声,岳飞有要紧的事情,需到朝殿!"
看不到王襄的脸,只能听得见他的声音,显然是对岳飞十分畏忌:"陛下此刻正上早朝……少保……少保若想要面圣,还请先递折子……"
岳飞肃然答道:"下官早已见过圣上,还请王尚书让路!"
没有人答话,寂静了片刻,柔嘉忽然抓住我的手,喏喏的道:"爹爹……我……我怕……"
我伸出手,将柔嘉搂在怀中,低声道:"柔嘉乖,别怕!"
柔嘉点了点头,将我抱住。
却听见外面,有一个些须陌生的声音响起,带着些骄横不满:"岳少保,你若有冤情,当递状纸到大理寺,身为人臣,毫不知礼,在此敲登闻鼓,成何体统?这可是对圣上的大不敬,要杀头的!"
这次,说这话的人我看得见脸,是大理寺的一个主簿,以他的官位,是轮不到在此处质问岳飞,想必是秦桧新提拔起来,专用来审判那些同他对立的官员。
岳飞冷笑一声,喝问道:"你是何人?有何资格,前来问我的话?"
那名官员被岳飞一喝,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却仍旧答道:"吾乃大理寺丞康守义!"
岳飞道:"我从未见过你,想必是新上任的罢?"
康守义尚未答话,就听见一个较粗的声音,带着武夫特有的莽撞之气,大声道:"岳飞,你今天这意思,是想要强行闯入宫中了?"
在车内,听的岳飞的声音,清清楚楚:"飞并无此意,只是要进大殿,有一件事,须向众人,说个明白!"
那名武夫呸了一声,大大咧咧的道:"你想要进去面圣,也可!将兵器放下,盔甲脱了,只你一人前去,你身后的马车,不能进去!"
岳飞大声道:"飞此去,并非为面圣!还请王虞侯让道!"
我这才想起这个声音,原来是殿前司都虞侯王孟。
只听得王孟大喝一声,怒道:"岳少保,我现在是殿前司都指挥使,你喊错了!"
岳飞不答,只说道:"让开!"
王孟哈哈大笑,只听得唰的一声轻响,应是拔剑之声。继而又听见他的声音响起:"我早就说了,留下你身后的马车,脱下盔甲,放下武器,随我进宫面圣!"
岳飞冷笑数声,一道黑影滑过,从我这里看出去,却是岳飞已经将铁枪横在手中,枪尖映着晨辉,反射出刺眼的光。
"让开!吾不杀汝!"
一句话音刚落,立刻一声清啸响起,数枚羽箭朝我坐的马车射来。
我缓缓的垂下手,将帘幕合上,低头看去,却见柔嘉正抬眼看着我。
我朝她微微笑了笑,低声道:"若是你觉得无趣,就睡一觉好了。等你醒了,爹爹送朵好看的花给你好不好?"
柔嘉点了点头,嘟囔:"孩儿昨天一夜都没睡好!"
我嗯了一声,温言道:"那你睡吧!"
柔嘉趴在我身旁,闭上了眼。
没有一支羽箭,插到车上,我靠在车中,喘了两口气。
等一会,他将我带到朝堂之上,我需要花的力气很多,不知还能不能支撑到那时。
听得见外面,一阵接一阵的倒吸冷气之声,马车忽然启动,车帘被撩开,却是岳飞转过头来,对我柔声道:"陛下若累了,不妨稍歇片刻!"
我嗯了一声,微微合上眼。
马车一径向前,沿路只听得见兵刃掉落之声,和哎呀之声不断,车身却连晃也未晃一下,更未有片刻停顿。
外面的吵嚷之声不绝,听得见有鼓声,更有号角之声,是紧急召集诸班直的信号,更有听见一声接一声的大呼:"不好了!不好了!岳飞杀进来了!"
我微微皱眉,气血上涌,忍不住咳了两声,在车中对岳飞低声道:"朕的殿前侍卫,能少杀,就少杀!"
岳飞在马车外,大声答道:"臣遵旨!"
声音洪亮,直觉得冲破云霄。
听得砰的一声,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听得见外面的众侍卫大声惊呼:"岳飞将枪头折了,大伙一齐上!"
数声大笑传了过来,笑声中,凄厉之意更甚。
却听得岳飞大声说道:"诸位乃天子禁卫之兵,却不去护卫天子,反倒为虎作伥,我岳飞,饶你们不得!"
一声接一声的碰碰之声响起,犹如一条长龙,连绵不绝,还有人喊:"不得了!岳飞没了枪头,更加可怕!"
更有一人高呼:"岳飞,枉你平日,假仁假义,自称忠君爱国。竟敢谋叛!"
岳飞哼了一声,没有答话,却听见那人哎呀一声惨叫,想必是已经受了重伤。
却又有人大喝:"岳飞,竟然通敌卖国,意图逼宫,吾当斩汝!"
岳飞朗声道:"尔等不肖之辈,令天子深陷危难而不知解救,飞这就替圣上,教训尔等!"
马车稍停,我依旧微微闭着眼,斜倚在车中,心头惨然。
若是他当日,接到手札就回来,又怎会弄成今天这种局面?
只片刻,马车复又朝前驶去,却听得脚步声更密,却再无打斗之声,只听见呼喊吆喝之声不绝,喊得都是护驾,快护驾!
却无一人声音靠近前来,岳飞在车外冷笑,啪的一声,马鞭落下,马车去的更急,只听见岳飞的声音,森然可怖:"护驾?既是护驾,为何后退?可见更无一人,为护陛下而忘身!"
只听见一人在外高喝:"岳飞,你竟然敢侮辱我等!拿命来!"
那声音我认得,是侍卫亲军的都虞侯李广靖。
然而,回答他的,依旧是一声他自己发出的惨叫。
车外的岳飞泠然道:"岳飞所用太祖长拳,何谈侮辱?"
太祖长拳,是赵匡胤所创,作为皇帝,是我的必学项目之一。
其实何止皇帝,几乎大宋只要学武之人,没有不会的。
变化甚少,并无什么太大的威力,平日被我取笑过数次,而每次,岳飞都是皱着眉头看我,一副不肖子孙的模样。
这套拳法,共六十四招,从岳飞说这句话开始,便又听得见哎呀之声不绝。
总共六十四下,六十四声哎呀之后,再无半点声音。
想必是他用一招,便伤一人,六十四招用完,六十四人倒地,再也无人敢上前来。
马车停下,我微微的睁开眼,从宫门登闻鼓到此处,总共约五百步。
算来,此刻应该已经到了大庆殿的殿门口。
帘幕尚未揭开,却听见一个声音响起。
那声音,我做鬼都不会忘记,化成了灰,也认得!
是秦桧的声音。
声音森然,阴冷,带着杀意:"岳飞,你见了陛下,为何还不下跪?"
岳飞哈哈大笑,笑声中的悲愤激昂之意,当真是闻者落泪,听者胆裂。
"秦桧,你敢把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喊出来同我说话么?"
秦桧哼了一声,喝道:"岳飞,你此时,本应在燕云,抗击金兵,却偷偷返回,意图不轨!谋逆,谋叛,大不敬的罪名,一条都不少,按律当斩,父子皆绞,家属坐罪,流放三千里,家财没官!你可知罪?"
岳飞大声道:"不知!"
岳飞话音刚落,我便听见一阵唏嘘之声。
是众人所发出的,根本不知有多少。
却听见秦桧高声叫道:"又能诛杀反贼岳飞者,白身授节度使!"
岳飞哈哈大笑两声,随即怒意不可遏止,长啸数声,大喝道:"若想杀我,除非是当今圣上!只要陛下一句话,岳飞人头甘愿奉上!"
没有打斗声,更没有兵器声,静的,针尖落在地上都听得清楚。
一人脚步声缓缓而来,然后停住。
片刻之后,听见众人高呼万岁。
是伪皇帝终于出来了。
却听见秦桧继续说道:"岳飞,见了圣上,还不下跪?"
岳飞冷笑一声,尚未说话,便听见伪皇帝的声音传来。
当真是同我的一模一样的语调,音色:"岳飞,朕本不想杀你,可这次,你太过分了!朕不会再手下容情!"
群情哗然,岳飞竟半句话都没说出来。
是我说话的时候到了。
吸一口气,却忍不住咳了两声,咳声停下,对外面的岳飞道:"鹏举,扶朕一下。"
车帘被掀开,染了血的手臂伸进来。
我扶着岳飞的手臂,缓缓的从车中出来。
举目看去,殿前广场上,所有班直都在,足足六千五百三十四人。
而这六千五百三十四人,却有一半,倒在地上,兀自呻吟。
没有人昏迷不醒,更没有人死。
他当真,依照我所说,能少杀,就少杀。
我的目光,一一的掠过那些倒地的人。有的看得到伤,有的,根本看不到伤在何处,估计更有些人,畏惧岳飞的威名,不敢上前交战,又不敢不上前,倒在地上装受伤的。
目光收回,落到殿内。殿内参朝官一个不差,一百二十三人。
从丞相,到府尹,有的很熟,有的脸却有些生。
此刻,众人的目光,都齐齐的聚在他的身上。
我朝一旁的岳飞,扫了一眼。
只是一眼,他手中的长枪,果然没了枪头,铁铸的长枪,此刻却似铁棒一般,棒上沾着血。
而他身上的铠甲,亦有血迹。
六千五百四十三人,护卫皇帝的精锐队伍,竟没一人,能够挡得了他。
或者说,竟没一个,敢来挡他。
众人此刻看他的目光,都带着畏惧。
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若是他与我为敌,我定然日夜不安。
此刻,他却对着我,抱拳,躬身行礼:"陛下!"
众人的目光,随着岳飞而转移,落到了我的身上。
然后,面面相觑。
秦桧的目光,也跟着落在我身上,我抬眼,看定了他。
他的眼中,有着一丝惊慌失措,随即变的决然,大声说道:"岳飞,你以为,找个假皇帝来,就会有人信了么??呵!果真是胆大包天,罪不可恕!"
抓着岳飞手臂的我的手,忍不住紧紧的握着。
只听见岳飞对我低声说道:"陛下若不想同此贼说话,臣去结果了他!"
我微微抬头,紧紧的咬着牙,过了片刻,猛然笑了。
"秦桧,贼喊捉贼,你倒是很有一套!只可惜,你太小看朕了!"
我缓缓的转过身,面对着六千禁卫军,缓缓的说道:"王孟,炎兴元年为殿前都虞侯,最喜欢吃牛腿肉,朕特意说过你数次,大宋律法,严禁宰杀耕牛,你却从未听过!李广靖,靖康二年三月从校尉,提拔为侍卫马司都虞侯,你家夫人,最喜珍珠,曾花费一百两银子,用去你一年的俸禄,购买东海明珠,你还曾对朕说过,女人最麻烦!杨飞,炎兴二年,因为剿灭范琼有功,为侍卫步司指挥使;张茂,陈洪,李典,魏潇,钱兴,时破孥,折彦邦,何逸……"
我看着站在殿前的众侍卫,一个个名字念下去。
众人的神色,或惊喜,或惶恐,或不可置信。
广场上,没有丝毫声音,我的声音不大,眼前数次冒出金星。
有些眩晕,然而我却不能停下。
皇帝点出普通士兵的名字,是对这名士兵,特别是在现在,最大的奖励。
被我点到名的人,脸上很自然地露出了兴奋,欣喜的神色。
而没有被我点到的,翘首企盼,更有些我跳过去的,怅然若失。
站着的,一共三千五百人。
挨个点到,单看他们脸上的神色,就知道,他们会听谁的话!
晨光换成了日正当午,最后一个人的名字,被我点到:"刘光世,想不到你也在这里!"
刘光世走上前来,对我行礼:"陛下,臣失职,请陛下恕罪!"
我没去理他,站着的,尚有五十名禁卫军,我叫不出名字。
对着那五十名些须郁闷,有些垂头丧气的士兵,我微微一笑,道:"这五十名,应该是近两个月升上来的,朕没见过,叫不出名字!相信相处数日之后,定然能够认得!"
回过头,对着那名伪皇帝,扬了扬眉,道:"朕刚刚已经都认了一遍,你要不要也来一遍?"
那名伪皇帝额头在冒汗,尚未答话,便听见秦桧道:"圣上国事繁忙,怎会记得这些人的姓名?你这个假冒之人,当真心机深沉,众位不可被他骗了!"
我看着秦桧,冷笑一声,森然道:"再深沉,也深沉不过你秦相公!"
说毕,转过头,对着伪皇帝道:"这些禁卫军,作为皇帝,不能一一叫出名字,那也没什么。不过,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一百多名参朝官,你作为皇帝,总不可能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平时都喜欢什么罢?你先,还是我先?"
伪皇帝额头的汗,直往下滴。
却听见秦桧又道:"陛下,不必怕他,公道自在人心,朝中的诸位大人,都是忠君爱国之人,你尽管说!"
伪皇帝拿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战战兢兢的开口:"李侍郎,你有个同胞哥哥,叫做李若水……"
在心中冷笑一声,却看见李若水脸早已变黑,见李若水刚想开口,我便抢先一步,朗声道:"你认错了!这个是李若水,他哥哥,叫做李若虚!两个人长得有些像,脾气可是全然不同,做了两个月的皇帝,居然连这都不知道?"
我话音刚落,李若水噗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哽咽唤着:陛下……陛下,臣愚钝……
我冷笑一声,昂然道:"你算什么愚钝?更愚钝的是这些人!王襄,一天之内审结二十桩冤案,各个毫无差错;王彦,靖康初年曾领兵入卫,心思谨慎细密;何铸,大理寺卿,耿直不阿;胡唐老,李光,赵鼎,刘豫,郭浩,崔公度……"
一个个的说过去,这里的人,仅有两个我叫不出名字。
从来没见过。
目光落在那两人身上,那两人还未等我说话,便噗通一声,跪倒地上:"臣……臣是上个月,才入的内殿……臣……臣并未和秦桧,有任何瓜葛!"
转过身,对着所有的人,大声道:"众卿,还有什么话想说?"
众人齐齐愣了两秒钟,没人答话,两秒之后,全都跪下,齐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转过头,看见伪皇帝,已经瘫软在地上,我对他笑了笑,道:"怎么,有胆子冒充朕,没胆子面对朕么?"
那伪皇帝愣了片刻,猛然跃起,朝着秦桧扑去。
当然,他只扑到半空,便被一旁的侍卫拦下。
那两名侍卫七手八脚的将他身上所穿的龙袍扒了,押解到我面前,大声问道:"陛下,要如何处置!"
我微微扭头,看向一旁的秦桧,他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更没半分惧意,嘴角挂着一丝冷笑,那笑容森然,饱含威胁。
我吸了一口气,心中略定,为秦桧笑道:"秦大人,你律法甚熟,你说,该判何罪?"
秦桧森然不答,却只见伪皇帝一面挣扎,一面大喊:"秦相公,救我,救我,你当初说,能保我荣华富贵,能让我做一辈子皇帝……"
秦桧看也没看伪皇帝,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竟然还能对我行礼,还能说的清楚:"冒充皇帝,乃谋逆之罪,本人处死,牵连家属坐罪,财产没官!"
这句话一出,只见得伪皇帝面如死灰,浑身瘫软,任由侍卫将他拉下。
再次将目光,落在秦桧的身上,淡淡的道:"秦桧,那你呢?你该当何罪?"
秦桧不语,目光将我上下打量,最后停在我的手上,道:"臣淫辱陛下,自然是罪无可恕,只是,臣想知道,从出马车,一直到现在,都握着你手的那个人,该当何罪?"
白了少年头
臣淫辱陛下,固然罪不容赦,只是,臣想知道,那个一直握着你手的那人,该当何罪呢?
从决定前来皇宫,一直到刚刚同他说话,我从未天真的认为,他会不把这件事情抖露出来。
更未期盼过,他不会反咬一口。
早有心理准备,然而此时,猛然听到这句话,在大庭广众之下响起,难堪无比。
手不由得握紧成拳,又缓缓放开,眼前猛然一黑,脚下酸软,差点倒下。
片刻,或许十分之一秒都不到,我的眼前,再次看得清东西,深深吸了口气,微微一笑,道:"这不劳你费心,你还是担心自己吧!左右,给朕拿下这个叛国欺君的乱臣贼子!"
数名侍卫听到此话,争先上前,七手八脚将秦桧按住,更有一人一脚踢在他的膝窝,他跪倒在地。
秦桧的官帽,咕噜噜的滚落在地,停在大殿中央。
他抬起头,看着我,冷笑了一声,缓缓的,再次说道:"陛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怕了吗?"
真正的如芒在背,数千道目光,朝我射来,然后在我和岳飞身上,来回的打量,手指忍不住的发颤,而岳飞的目光,也朝我射来。
那些人在等着什么?压着秦桧的数名侍卫,为何不将秦桧的口拿东西堵上??还是说,他们也正等着,看好戏?
猜忌,怀疑,恼恨,羞辱,一股脑的涌了上来,觉得气短心慌,特别是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前所未有的安静,透不过气的安静,在这一刻,我忽然想将在场的人,全部杀死。
却在安静之中,一个清亮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带着笃定,自信。
是在宫门处,那声音掠过数千人的头顶,直抵大殿,冲到每个人的耳中:"殿前诸班直,还不将这胡言乱语的贼人嘴巴堵上?难道等着他污言秽语的玷辱陛下么?"
压着秦桧的几名侍卫如梦初醒,连忙扯下布条,将秦桧的口,堵得死死的,任凭秦桧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哼。
我转过头,正午的阳光,分外明亮,一个面容俊朗,带着几分英气的,又有几分凌厉的人,从宫门,缓缓的走向我。
红色的官袍,映着他的脸,白皙中略泛粉红的脸庞上,带着肃然,乌黑的官帽,挑出长长地脚,随着他的步伐,上下晃动。
他走的不快,更不慢,在他身后,是全身铁甲,手握长剑的士兵。
那些士兵看起来和殿前诸班直全然不同,各个肤色黝黑,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刀疤剑伤。
私语声响起,在他面前的禁卫军,纷纷让道,走在他身后一步远的,是两名身形粗壮,虎目熊睛的汉子,他一直走到我的面前,然后跪下。
他身后的数千名士兵,两名将领,也跟着跪下行礼。
一齐发声,如同雷震:"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松了口气,一股腥甜从胃中涌出,吞下,又再次涌出,从唇边溢出。
抬起手,拿袖子擦了擦,然后对来者笑道:"德远,别来无恙?"
张浚跪在地上,朝我行了大礼,然后站起,道:"臣听闻陛下被奸人所害,特带兵前来,原来早有岳少保将陛下救出……"
他的话尚未说完,我便觉得眼前金星乱冒,眼前发黑。
最后看见的,只是张浚神色大变,抢上一步,将我扶住。
最后听见的,是一连串的呼喊之声,随即,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
等到再次转醒,数点宫灯明灭,太医在床前来来往往,一旁有个小太监,见我醒了,立刻对我说道:"官家,张相公在外求见。"
心头微微失望,环顾四周,尽是内侍,太医,却并未见到岳飞的影子。
想要开口问,却又不好问,过了一会,点头道:"让德远进来!"
听见脚步声响起,张浚的影子,转过屏风,走到我床前三米处,便停下,躬身道:"陛下,秦桧臣已命人,将他押入大牢,口中塞有麻核,必不担心他胡说八道。"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既然他连墙角都听过了,问一问也没什么,便问道:"德远,岳飞呢?朕想见他。"
张浚缓缓的直起身,正视着我,一字一句的说道:"岳飞就侯在外面,陛下想见,随时可见。只是……"
我没答话,却听他继续说道:"只是陛下到了今天,还不醒悟么?若不是陛下和岳飞……,秦桧又怎会做出此等忤逆之事?"
刚刚吞下的一口药,被咳了出来,张浚上前一步,将我扶起,取过帕子,将我唇边溢出的药汁揩掉,皱眉道:"陛下,臣劝一句,若想以后,再无此祸,同岳飞,彻底断了吧!"
我沉默不语,断了?呵呵,除非我死。
就算我能勉强做到,可一颗心,早就给了他,怎么断?
张浚退后一步,叹了口气,缓缓摇头:"陛下,此事的始末,臣刚刚也听说了一些。陛下仔细想想,秦桧当日将陛下囚禁,破绽百出,可为何宫中无人察觉?"
我苦笑一声,低声道:"德远可是想说,皆是因朕,平日行事不端,不按规矩,以致如此?"
张浚道:"臣不敢指责陛下,只是陛下,今日除掉了秦桧,它日难保有王桧,李桧,陈桧。若是人人得知,陛下同男人……它日陛下如何立威?又如何慑服群臣?更有别有用心之人,投陛下所好,当真是防不胜防……"
张浚的话尚未说完,我只觉得一阵疲倦涌来,微微闭了眼。
却听得张浚道:"陛下,臣都是一番肺腑之言,为陛下着想。言尽于此,陛下何等聪慧之人,自然知道其中利害……,陛下既想见岳飞,臣这就让他进来,只是,万望陛下三思!"
脚步声响起,张浚朝殿外走去,快走到屏风的时候,我猛然叫住他。
他没有回身,却只看见他的影子,被拖得长长的。
只觉得一阵阵的眩晕,吸了口气,缓缓的道:"张相公,秦桧一案,就由你主审!"
张浚转过身,对我行了大礼,然后道:"谢陛下!"
张浚离去不久,便看见一个影子冲入内殿,扑到我面前,将我紧紧的拥在怀中。
我说不出话来,隔了好久好久,才听见他哽咽的唤了我一声:"阿桓……"
他从未叫过我的名字,仅仅一次,是在他盛怒之下,连名带姓的。
这一声阿桓,喊得我愁肠百结,鼻头发酸。
他的手,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发,随即,捧起我的脸,呆呆的看着我。
眼中的神色,迷恋,自责,怜爱,混合在一起,让我沉迷。
随即,他缓缓的低下头,吻住我的唇。
酸楚从心中泛出,我依然爱他,只是,心已经荒芜了。
将他推开,他却箍的很紧,我挣扎的急了,呛出一口血。
他放开我的唇,却仍旧将我紧紧的箍住,贴在他胸膛的我,听得见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没有说话,我也没说话,静静的呆在他怀中。
直到殿中,灯花炸开,才听见他坚决的说道:"阿桓,跟我走!"
我苦笑:"走?去哪里?"
他毫不犹豫:"到我军中,等我打赢了金兵,再同你一道回来!"
呵,还是要回来的啊~!
我缓缓的摇了摇头,惨笑:"国不可一日无君,朕去你军中,做什么?"
他急道:"那就御驾亲征,有我在,绝不会让别人,动你一根毫毛!"
伸出手,推开他,靠着些许有些冰冷的床头,淡淡的道:"朕是皇帝,岂可胡乱行事?若是朕再走了,京中又出变故,该如何?"
他愣了片刻,随即朗声答道:"那便再杀回来!只要陛下一句话,何惧乱臣贼子?"
我没有说话,在这一刻,我有些想哭。
如果,他一早这样说,我会毫不犹豫的点头。有岳飞在,更不惧乱臣贼子。
只是到了今日,时过境迁,我没法去面对他,更没法面对所有的人。
他拥我入怀,他的怀抱,依然温暖,宽厚,坚实。
过了许久,才听他低声说道:"无论如何,我不能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说不出话来,没有看他,愣愣的看着远方。
过了一会,我问:"前线战事很紧么?"
他嗯了一声,道:"不妨事,你若去,决无危险。等到击败金兵,直捣黄龙,我就送你回来,永远呆在你身边,看你成就万世基业。"
我疲倦的闭上了眼,靠在他的肩头。
他铁甲尚未换去,我甚至能闻到,上面血的味道。
轻轻的摇头:"朕不会走!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正如你,不会因我留下,而要前去击敌,我,也不会因你离开。"
他的声音,焦急中带着不安:"陛下,你不要这么固执……"
呵,我暗自哂笑。
到底是谁固执呢?
我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朕累了,想要歇息,这件事,等你回来再说罢……"
他没有放开手,我只觉得头脑昏沉,渐渐的沉入梦乡。
再次睁眼,殿中烛火都已熄灭,他却还在身边。
接着月色,看着他。
只是半夜,他似乎老了许多,原本光洁的面庞,竟有了一道皱纹。
见我醒了,他放开我,跪在地上,决然道:"陛下若不肯御驾亲征,臣宁愿辞官归田!"
我苦笑,问:"你是在要挟朕?"
他缓缓抬头,看定我的眼,然后道:"是!"
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我喘不过气。
他并未上前,只直直的跪在地上,眼中有着不容商量的坚定。
我哂笑:"算了吧,这样,有什么意思?朕腻了,你前去带兵征战也好,辞官归田也好,朕不会再冒然行事!"
风起,数片粉色的桃花花瓣,随着风飘入殿中,落在他的肩头。
他就这样跪着,只是短短几个时辰,我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神情,能成这样。
困惑,为难,焦急,心痛,一一从他脸上划过。
我知道,他在挣扎,他在思来想去反复掂量,在掂量,到底是留下不顾战火纷飞,还是将我留在宫中,他前去带兵迎敌。
晨光一丝丝的漏入殿中,他还只是跪着,天一点点的亮起,光照在他的头发上。
他的头发,转眼又有一根,从黑变灰,由灰变白。
我不知,这究竟是我心中的幻想,还是当真如此,直到天光大亮,他猛然站起,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决然道:"等我回来!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说完,便转过身,大踏步的朝外走去。
我从背后看着他的影子,头一天,还是满头黑发,只一夜,却已花白。
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八岁。
走到屏风处,他没有回头,只低低的说了一声:"阿桓,不论如何,我爱你!"
我没答话,他就此走掉。
凌迟
大片大片的阳光,猛地从拉开的门射进来,映在屏风上。
白色的光线,透过丝织成的江山锦绣,落在我的床头。
江山背后,是那个看不见面容的黑乎乎的影子。
三天后,我已经能够下地走路了,依旧是停朝,看折子的时间,不能太多。
晚上亦不可睡的太晚,按时吃药,做些轻柔的运动,舒展身体。
一改往日喜欢独处的作风,不论去哪里,都会带着五六个侍卫。
再路过湖边,已经看见垂柳又抽出嫩黄色的新芽,湖心的亭子,还是那一座,池中游着的,依旧是五色斑斓的锦鲤,却再也没有离湖太近。
李纲从江西召回,他回来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分,要求觐见。
那时,我正在写字。
不是手札,不是折子,更不是草旨。
只是随意的,临着帖子,正楷,一遍又一遍的写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听见太监通传,说李纲求见的时候。
我放下笔,会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呢?当然不会有,迟上一日,又不会当真的颠覆朝堂。
将写好的千字文晾干,然后告诉太监:"太晚了,召见大臣不合体制,让李纲明日觐见。"
到岳贵妃处,她的肚子已经鼓的很明显了,我也会趴在她肚子上,听听里面的小生命的声响。
似乎一切都很正常,后宫在伪皇帝期间所留下的问题,交给岳贵妃处理,我不想再过问。
十日后,临朝。
心中有些胆怯,却还是正了衣冠,抬起脚,朝殿中跨去。
坐定,百官朝贺。
我直视着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有鄙夷,有不轨,或者,还有担忧。
那也没什么,不就是被人上,还被当众抖了出来么?
我暗自哂笑,颜面尽失,知道无可挽回,那就不挽回好了。
只要我活着的时候,没人敢说,至少,没人敢在我面前提起,那就够了。百年之后,早已化成泥土,又怎么管得了后人如何评价?
张浚呈上折子,十天时间,列举了秦桧十大罪状,最重要的那一条,却略去没有写。
现在是春天,按照惯例,行刑都是在秋冬之际,万物肃杀。
春天,是不宜杀人的。
当着所有人的面,我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秦贼的罪状,张相公还漏了一条,大不敬之罪,似乎掉了!"
殿中静谧,没人敢大声出气,更没人敢说半句话。
张浚抬起头看我,眼中有着震惊和担忧。
我笑了,真的,既然人人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必要藏着掖着。
"张相公再回去仔细审问审问,据朕所知,他犯的事,不止这些!张相公还是秉公处理的好!"
张浚会怎么审讯秦桧,会如何用刑?会如何报复?我更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两年来,我第一次降了御笔处分,秦姓者,世代不得出仕,名桧者,限十天之内改名。
这道御笔,被都堂打了回来,不给执行。
李纲的理由,说了千万条,我静静的听着,其实,他说的什么,我根本没听进去。
等到他说完了,我抬眼,淡淡的道:"李相公莫不是想,将来同秦桧一样吧?"
李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的头埋得很低,只顾着磕头。
我站起身,觉得没意思,以前,痛恨朝中大臣不听招呼,不知该如何辖制他们,现在很容易找到切入点,然而却没有半点欣喜。
似乎觉得,一颗心都已经死了。
每一夜,都被拉得无比的长,好容易等到天亮,可白天,更加漫长。
也有空闲的时候,将岳飞那日的话,翻来覆去的想。
他说:跟我走。
可天下之大,我又能走到哪里?转了一圈,还是回到皇宫,我依旧是皇帝,他依旧是我的臣子。
他又能带我走到哪里?
他还说: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可即便他回来,又能如何?
让他成为皇帝的入幕之宾?让他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知道他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能立下战功?因为他在床上,伺候的皇帝舒服。
他最后说:不论如何,我爱你。
可是,爱又能怎样?又能改变些什么呢?什么都不能改变。
两个月后,张浚对我说,秦桧在狱中,请求见我最后一面。
张浚说完这句话,抬起头偷偷的看我的脸色。
我脸色木然,回答他:"去告诉秦贼,朕唯一想见他的时候,就是在他行刑的时候!"
我承认自己很消沉,消沉的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
以前,我总是觉得时间太短,不够用,每一天,都有忙不完的公务,看不完的折子。
然而现在,我发现,那些都是我自己自找的。
若我不想理会,会有很多很多空闲的时间。
以前,我会觉得皇帝是个苦差事,然而现在,我却渐渐的,体会到了做皇帝的乐趣。看见谁的眼中,露出了奇怪的神色,随便给他按上个大不敬的罪名,就能当庭杖责。
而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只要多看两天,第二日,自然就会有人送上。
更有时间,看到前代皇帝所塑的佛堂,翻开那些以前我从不会去碰的书,是《观音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三世诸佛……
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跪在佛堂,手捧念珠,一句句的反复念着,诵经声在宫中响起。佛堂飘着淡淡的檀香的味道。
佛珠莹润,光泽又圆滑,是历代皇室所传,不知经过多少双手的摩挲,现在,又到了我的手中。
等到再次,站在镜前,看自己的样子的时候,正看见镜中的人,头戴逍遥津,面色白皙,神情漠然。
违逆了惯例,秦桧在生机勃发的春季,行刑。
同宗皆处于绞刑,牵连甚广,秦桧于春三月十八日,凌迟于市。
我很惊诧于自己的镇定,当我在朝议的时候,对张浚说:"张相公,到时候给朕安排好位置,朕要前去观刑。"
又是一片寂静,看得见下面人的脸色,想说什么,却又不敢。
更能够看得见张浚的神色,他也想说什么,可他也一样不敢。
内殿批折子,不出所料,张浚求见。
他开门见山,要求我屏退所有太监,宫女和侍卫。
我没抬头,只在折子上,鬼画符似地写了个准,然后告诉他,想说什么直接说。
如果事关机密,那就上折子,现在不兴留身奏事。
他没说话,最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问道:"陛下是想要近的位置,还是远的?"
我打了个哈欠,剩下的一半折子懒得再看,丢到一旁,留给张浚一句话:"看得清楚地!"
那日,天气格外的明朗,空中云也没有一丝,扶着太监,带着侍卫走出禁中,然后銮驾缓缓而行。
午时行刑,我到的时候,已经迟到了。
是在开封府旁的西角楼大街,密密麻麻的人群,围了水泄不通。
监斩官是张浚,他早已坐在高台之上,正中的位置,尚且留着。
见我到了,疾步而来,行礼,然后低声问:"陛下,时辰已经过了,要不明天吧?"
我随意坐下,打了个哈欠,道:"朕出来一次不容易,就现在开始!"
秦桧浑身已经被扒光,绑在柱子上,身上未见一丝伤痕。
我有些不满,看了张浚一眼,张浚却没有看我,直直的盯着前方。
却看见秦桧似乎是想挣扎,只是他背对着我,看不清楚。
张浚手中的令符落下,两名行刑官□着上身,开始行刑。
我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听得见秦桧的惨叫声,一声接一声的响起,凄厉,可怖。
他们手中的小刀,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似乎是下去了三四刀,又好像是五六刀,我没有数。
只对一旁的张浚说了句:"停一下!"
行刑官停下,张浚看着我。
我吐了一口气,道:"朕看不清楚,让他们把此贼转过来,朕要看清楚。"
木桩被抬起,两名行刑官将秦桧转过来,正对着我。
秦桧原本低着头,此刻却抬起头,看着我。
他身上已经有两处被刮去,血尚在往外冒。
然而看着我的眼神中,却好像有无尽的话想对我说一般,然而他却开不了口,通过他张开的嘴巴,我看到了他的舌头,被缝在一起。
我眯着眼睛,看着他。
眯起眼,不是因为发怒,不是因为想要冷笑,仅仅只是因为,太阳有些大。
他看了我一会,缓缓转过头,看向张浚。
这次,他的眼神,终于让我满意。
因为我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我从未见过的恐惧之色,仿佛见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恶魔一般。
这种神色,在秦桧当刑部侍郎期间,在那些被他整治过的囚犯眼中,都能看到。
看来,张浚这两个月来,对他招呼的不错。
终日难以露出笑容的我,称心如意的笑了。
凌迟继续,我靠着椅背,看着一刀又一刀落在秦桧的身上。
行刑官都是老手,能够让他神志清明,却又承受痛苦。
我就这样看着他,他亦看着我,血缓缓的在他的脚下流开,腥味慢慢的扩散。
一刀下去,又是一刀,每一刀,割下的肉都很小,最多只有指甲盖大小。
落在地上的肉,永远是那么大,行刑官的动作,永远都在重复。
我觉得无趣,闭上了眼,有些累了,我想睡觉。
甚至,我还在这血腥弥漫的刑场,做了一个梦。
梦见那一年,花开,随着春风落下,飘到湖面,荡荡悠悠的,顺着湖水飘出老远,一直飘到天的尽头。
花碎成灰,又被风吹散,什么也没有剩下。
猛然一声啼哭传入我的耳朵,惊醒我的梦。
抬眼看去,却是一名尚未束发的小儿发出,那小儿边哭边喊:"娘……我怕……我怕……"
他被他的娘,拥入怀中,蒙住眼睛,温柔的细语抚慰。
打起精神,再去看秦桧,他还是看着我,眼中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悲哀。
大约,他认为我是会恨他,大约,他是会以为,我会恨他一辈子。
曾经,我也这么以为。
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竟然,能看着他凌迟,而打起瞌睡。
这一天,我在心中,期盼了很久,可当真实现,有觉得无趣。
强打起精神,想要看下去,却又再次睡着。
直到一旁的张浚将我推醒:陛下,今日行刑已经结束,该回宫了!
我站起身,一旁的太监赶紧扶住,走的那一刹那,不经意的看到秦桧,他的身上,已经体无完肤了,只一双眼睛,带着绝望。
走上两步,张浚赶过来,问道:"陛下,明日还来么?"
我摇了摇头,道:"算了,还不如在宫中画画,你在这里看着好了!"
入夜,我很奇怪,睡了整个下午,还是沾到床就睡熟了。
梦中依旧是那年的桃花,杨柳,身旁有人对我微笑:"天下的鸟,都不会数数,也不独独臣家乡的那只。"
我知道自己在做梦,我不敢醒来,可是,在梦中却忍不住落下泪。
最终,泪湿了发鬓,冰凉无比。
从梦中醒来,殿中一盏琉璃灯中,火光明灭。
天漆黑,春天的夜,明明已经不长,可为什么,还是觉得毫无尽头。
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天亮?
第二日,我再也提不起兴趣去看凌迟之刑,更提不起兴趣去看折子。
案头的奏折,有些已经蒙了灰。
提起笔,一笔一划的写字。
毛笔笔尖柔韧,按下,再弹起,横斜平直,妙趣横生。
写的还是那篇千字文,只是从"宇宙洪荒",写到了"孝当竭力,忠则尽命"。
第三日的傍晚,我在湖心亭,看着宫娥起舞。
霓裳长袖,舒卷流云,无一不是赏心悦目,伴着落英缤纷,更是人间美景。
张浚疾步而至,他依旧长得好看,美人配美景,相得益彰。
我对他微笑:"张相公,你来的正好,看这些女孩子,舞跳得真美。"
他低着头,即便是他低着头,我也能透过他的官帽,看到他的神情。
张浚有着不满,他不满时,定然是面颊粉红,犹如敷了胭脂一般。
只听他说道:"陛下,秦桧行刑已经结束,他还没死!"
我淡淡的哦了一声,随意答道:"凌迟,最后一刀应该一刀毙命,他不死,那两名行刑官可是大不敬,处死!"
张浚似乎是想发作,他的肩头微微抖了一下,随即忍住,依旧低着头,道:"陛下,秦桧说,要见陛下!"
我一面看着满天飘落的桃花,一面道:"他还能说话?将他的舌头没割下来?"
张浚没回答我这句话,只道:"秦桧说,此事和岳宣抚有莫大关系,事关岳飞性命,非要见到陛下,他才肯说!"
已经冻结成一块冰的心,被冰锥再次刺破,我没答话。
却听张浚道:"陛下,秦桧已经有进气,没出气了,估计剩下的时间不多,陛下莫要抱憾终生!"
我猛然站起,大踏步的朝宫外走去。
金字牌
张浚紧紧的跟在身后,数十名侍卫,亦左右不离。
我越走越快,最后,干脆疾奔起来。
路过宫女太监,他们拿着一种惊诧恐惧的眼神看着我,我视而不见。
出了禁宫,跨上马。
扬起不知是谁递过来的鞭子,冲出皇宫。
白色的梨花花瓣,纷纷乱舞,犹如雪落。
一路疾驰到了北街口,秦桧行刑的地方,路上还撞到数名行人。
夕阳如血的颜色,涂抹着城中的一切,法场观刑的市民,都已经渐渐散了,直看到,远远的,有个血肉模糊的东西,直直的矗立在那里,血的颜色比夕阳更红,而暗影处,却比即将要到来的黑夜更黑。
我跳下马来,尚未站稳,便抢上一步,朝那已经看不出人形的人奔去。
秦桧的耳朵尚未被割掉,眼睛也没被剜出来,我只看见那眼珠动了动,然后直直的盯着我的方向。
我冲到他面前,气也未喘匀,朝他大声的说:"朕来了!你想要说……说什么?"
秦桧脸上满是血,我根本看不出,到底他的脸上,是否也被刮了,只看见,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又好似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辨别他的表情,很困难。
他艰难的动了动下颌骨,发出的声音气若游丝,我必须将耳朵,贴近他冒着血的嘴,才能听得见他的声音。
声音辨不出语气,更辨不出声调,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反反复复的一句话:"你喜欢我……说……你喜欢我……说……你……说……我就……我就说……你说……你说我就说……"
呵,我在心中笑话自己。
就为了赶来听他说这个?
将他上下打量,然后缓缓摇头:"朕厌恶你!"
却猛然听见凄厉的声音响起,声音很大,即便我的耳朵,离开了他的脸,我依然能够听得清楚:"他死定了!他死定了……哈哈……赵桓……他回不来了!你会后悔没说……你会后悔一辈子!你会后悔!你会——"
声音嘎然而止,秦桧的眼珠,朝外凸出,伸出手,探他的鼻息,再无呼吸。
天黑了下来,不见月。
我近乎如释重负的,不顾形象的坐了下来,就坐在秦桧的血上。
有凉凉的,湿湿的东西,扑在我脸上,正是细雨纷纷。
远远的叫卖声响起,似乎是卖玫瑰糕的声音,还有拨浪鼓的噗腾声。
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声音,秦桧残破不堪的尸体,从木桩上解下,又从我面前抬走,看着秦桧的尸体,越抬越远,几乎要消失不见的时候,我猛然惊醒。
跳上马背,疾奔回宫。
衣角上还沾有血迹,鞋子上还有落下的雨所溅上来的泥,一口气奔到崇政殿,将那些落了灰的折子翻开。
近乎是双手发抖的,一个一个的翻着,两百多本折子,全部翻完。
手中,拿着厚厚一叠,总共十五封,全部是岳飞所奏。
看完一封,再看一封,整整十五封,都是捷奏。
我松了一口气,瘫软在略略有些凉的椅子上。
第一封,他说已经抵达燕京。
第二封,他说已经派遣王贵,张宪前去迎敌,横尸十五里。
第三封,他说亲自将兵,开城迎击,金军派骑兵数万前来,他令一队人,没人背上竹筒,筒中装满黄豆,交战之时,将黄豆到于地上,饿了许久的马,低头吃豆,背嵬军趁机杀出,斩落马蹄,斩首耳带金着五千余名。
第四封
第五封
……
直到第十封,派出的一队三百名的骑兵,在归途中,遭遇金军大部队,首领战死,亦杀的金兵胆裂,将首领尸体拖回,烧出箭头两大斗,请求朝廷追封。
第十五封,他告诉我,金兵大溃,他带兵趁胜出击,要直击黄龙府,打得金兵再也不敢来犯。
折子后有贴黄,他说,陛下,等我回来。此次出兵,准备将金人之兵,彻底击垮,从此之后,臣便不用再出征,可以陪陛下,去看西湖的荷花,去看黄山云雾。
将贴黄撕下,反反复复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握在手中,我等他回来,等他。
提起笔,对照他呈上来的折子,一封封的写回信。
写好,然后再翻开其它人上的奏折,仔细的翻看。
有的是关于夏税的,有的是关于水利的,有的是关于减免赋税的,有的是关于制造兵器的。
然而却猛然翻到一封折子,竟是陈规所奏。
上书:近得探报,金兵在黄龙府附近,制造大量工事,疑其为诱敌深入之策,不可不防。已遣人再去探查,岳飞一军,孤军深入,恐有差池,请发诸路兵马支援。
猛然就想到了秦桧,临死前的话:你会后悔,你会后悔一辈子,他回不来了,你会后悔,今日没对我说!
惊出一身冷汗,将先前写给岳飞的手札,一股脑的揉掉。
提起的笔,有些发抖。
秦桧定然是同金人,有了详细深入的计划。
岳飞走那天,秦桧刚刚入狱。
我不需要胜利,不需要直捣黄龙,不需要他日日夜夜的陪着我,我只要他平安,只要他一根头发也不少的回来。
甚至他不回来,永守边关,也不要,他再也回不来。
写出了一封,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更不敢想象的手札。
一封我之前唾弃了很久的《择利班师诏》。
写完,连夜让枢密院的用金字牌送出,想了想,又将张浚找来。
他审了秦桧两个月,应该多多少少有点东西。
当我说,要召见张浚的时候,能够感觉到,一旁低着头的太监宫女那异样的神情,可我管不了那么多,在殿中来回踱步,从御座走到殿门口,又从殿门口,走到御座。
来来回回,急躁无比,殿中的烛火,只闪个不停,跳的我心头一片乱麻。
张浚来的很快,或许他根本就呆在外庭没回去,他的肩头有水珠,春雨下得淅沥,将他的赭红色的官袍,映得成了深红。
他向我行礼,陛下!
我急急的上前一步,将他扶起,随即发问:秦桧死前,到底要说什么??
张浚摇头,臣只知,大约是同前线战事有关。
我跺脚,又问,那秦桧是同金人有来往了??
张浚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躬身,陛下,秦桧的罪状,都写得清清楚楚,第一条,就是谋叛。
是么?我竟没注意他到底都犯了哪些……
问完这句话,回身坐回椅子上,再次提笔:据探报,金兵在黄龙府,大修工事,卿宜小心为上,切莫贪功急进。
写完,又送出。
张浚尚未走,我猛然想起,岳飞的战报,不仅我这里有,枢密院应该也有不少。
太监撑着伞,宫女打着琉璃灯笼,走在前头。
却只是走的慢,我夺了伞,自己提了灯,朝枢密院疾行。
最后,伞也扔了,灯也灭了,雨也浸湿了衣衫。
岳飞写到枢密院的奏报更多,掉发粮草,请求支援,足足三十二封。
一封封的看过,一封比一封心惊。
金兵败退,却又偶尔赢上一次,赢上一次之后,继续败退。
不论他们是真的退,还是假的退,都不要再理会了!
我承认,我害怕,害怕他一不留神,害怕他万一……
提笔,不要去追了,不用摧垮金兵。
他们扰边就扰边好了,我不怕他们骚扰。
写完,再次御前金字牌送出。
秦桧死了,他什么都没说,我要去他家,翻他的书信来往,翻他的只言片语,看可有透露。
他家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也是,都关了两个月,所有的东西,早就没官了。
越是什么都翻不到,越是心惊。
想着他死前,如此笃定,那是他用来要挟我的最后的把柄,却被我就这样,生生的放掉。
再次提笔,让他回来。
告诉他,我当亲自前去燕京,等他回来。
雨一直在不停的下,我也不知,这一夜,究竟写了多少封手札。
更不知,给其他的布防地,下了多少道命令,甚至让驻守在山东半岛的水师,从海路,前去抵达辽东半岛,牵制金兵。
等到天亮的那一刹那,我无法躺下入睡。
猛然从床上跳起,斩钉截铁:"朕要御驾亲征!"
不敢想象,若是那一年,他被金兀术围住,我没有去的话,他会怎样。
殿前侍卫留下一半给李纲调发,我带着张浚,刘光世,还有韩世忠,策马出城。
留守京师的五万兵马,随后跟上。
一日疾驰六百里,早知如此,那晚,他对我说,阿桓,跟我走的时候,我就该跟了他去。
吹面不寒杨柳风,马蹄背后,卷起的尘烟,高高的扬起,我没有回头,只一鞭又一鞭的落下。
夜间一弯新月,照在马前,路过大片大片青油油的农田,路过淡粉深红的杏花,路过看不到边际的梧桐。
清晨的朝霞,艳丽万端,青黄色的天际,是一团又一团不停变换的云彩。
直到,四日后,进了燕京城。
遇伏
燕京留守陈规见到我后大吃一惊,连忙大开城门,要将我迎进城去。
我身后,紧跟来的,只有上百名侍卫,剩下的大部队,上在路上。
我没有下马,更没有进城,亦没去同陈规客气几句,开门见山:岳飞在什么地方了?
陈规的回答让我心惊肉跳,他告诉我,岳飞两个月前,就已经过了长城,追击金兵。
他向来,不会如此轻率的,长城以北,恐怕他都从未去过,现在虽是春天,可辽东处同中原的冬天,并没有什么区别,怎么他就这样,追出去了呢??
陈规的回答,更令我心惊。
这次金人领兵前来的,竟是金国皇帝吴乞买亲自上阵。
他是想杀了吴乞买,彻底摧毁金人的军事力量,赶快结束战争么?
往日的他,绝不会如此急躁。
别去了,继续打就继续打,继续有威胁就继续有威胁吧,别再往前追了!
扬起马鞭,我要亲自前去,同他说,我不在乎,他不能陪我。我只在乎,他是否平安。
燕京折而向东,一路疾驰,一日之内,直抵榆关。
军中向导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从未到过此处,想要往前,人马俱疲,又不知道路。
只得在榆关落脚,歇息一晚。
守官将领叫做王俊,我并不认识,晚上睡在冷硬的床上,在梦中听见远处有马蹄声传来,猛然跳起,衣衫尚未穿好,疾奔出去。
却只看见一骑从关外飞驰而来,背上插着旗帜,正是军中急递。
将他拦下,几乎是从他手中夺过信件。
是写给我的密奏。
王俊举来火把,就着忽明忽灭的光,我看到他的字迹。
金虏重兵尽数聚集于黄龙,屡经兵败,士气沮丧。今黄龙府城池不坚,人心惊慌,已断粮月余?,且守城非敌之长,攻陷黄龙,指日可待。正是陛下一血当年靖康之耻,永定天下四海升平之日。臣当用命,激励士卒,报效君恩。时不再来,机难轻失,臣日夜料之熟矣,惟陛下图之。
密奏后有贴黄,上面写了短短的一句话:别怕,我不会有事。
这句话,让我反复的掂量了许久。
算算时间,他应该是一收到我的手札,就立刻写的回信。
贴黄上的一行字,写的矫健有力,正楷所书,一改往日颇为娇憨的字迹。
或许,是我多虑了吧?
再次睡下,然而过不了多时,便又有密奏送到。
是说金人工事仓促之间,修缮并不完备,已被捣毁大半,不必担心。
一夜之间,送来的密奏不断,每一封,都是回复我所下的手札。
天亮之时,数了数手中收到的密奏,总共十二封。
送来的最后一封密奏,上面说,陛下经营多年,只待今日,他宁可承受违诏之罪,也要拿下黄龙再班师。
一夜未睡,连日奔波,疲惫不堪,天已大亮,我却已经疲惫的连眼睛也难以睁开。
无法继续赶路,带来的人马,在榆关休整一天,明日出发。
我躺在城楼上的临时歇脚处,睡的天昏地暗。
天亮之时,再次赶路,出了榆关,地势渐渐的险峻,大片大片的森林出现在我面前,树林之下,更有些地方,竟有积雪。
岳飞军中送信的信使走在前方,我同一干众人策马与后。
越走越是心惊,顺着辽河一路往北,河中,偶尔有漂浮着的尸体。
尸身都已经被河水泡的涨白,有的是宋军,有的是金人,还有的,竟是攻城器具的残渣。
此处不比河北平原,能够一路疾驰。顺着辽河往黄龙府方向前进,等抵达沈州的时候,已经是数十天过去了。
沈洲已在一个多月前被攻克,留守沈州的军队并不多,建筑更是少,颇为荒凉。仅有一座土城,城中老幼皆是金人,在沈州歇息了一日,傍晚时分,竟看见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朝这边开来。
派人上前一问,才知竟是山东处所发兵马,本已做好交战准备,可一路前来,并未遇到任何抵抗,金人本就不多,战火连绵,更是凋敝不堪,看来,是大势已去。
一路走来,明白此次发兵,是决然有胜无败的,可还是担心,同山东处派来的将领商议过后,汇合成一路,由韩世忠暂时节制,前往金人最后的据点,也是金人老巢——黄龙府。
从沈州到黄龙府,大约是从汴京到真定的距离,带了大军,走的慢了些,可一路上,接连不断的收到岳飞所送来的战报,捷报,还是捷报。
马蹄踏着路上的积雪,天空中的明日照耀在山林之中,又映在雪地上。
猛然就想起了那一年在西川,他背着我,一步一步的往前行。
是的,我即将见到他。
已经经历了如此多的坎坷和波折,想要见他的心情,随着收到的一封又一封的捷报,变得更加急切。
直到,我能看得见兵火的痕迹,能够看得到,一些士兵,在林中砍伐树木,更能够看到一些士兵,在不停的赶制攻城器具的时候,我离他,只有一天的路程了。
到处都是宋军,撒在漫山遍野,我身后所带来的,还有更多的士兵。
的确是我多虑了,当我从岳飞所部的士兵口中,得知岳飞多次击败金兵的埋伏,破坏金人所筑的工事之时,我松了一口气。
战神的名号,不是白叫的。
埋伏,阴谋,诡计,间谍,他征战多年,哪一次没有遇到过呢??
又有什么时候,失败过呢?
秦桧,金人,我,都统统的,小看了岳飞。
当日就在野外扎营,半夜时分,听到欢呼声一声接着一声,掀开营帐,却看见张浚面带喜色,朝我大声道:"陛下!前方传来消息,岳飞已经攻下黄龙府,我军进城了!"
听到这个消息,前所未有的激动,过了片刻,刘光世亦前来,说的,是同一句话。
明日,不,只需要几个时辰之后,我就能够坐在金人老巢,见到他!
连忙回营,这些日子,连着赶路,连脸都没有好好洗过。
换上干净的衣衫,梳好头发,亲自动手,将铠甲擦的噌亮。
策马疾驰,已经无山,更无树林,风迎面而来,吹得坐下骏马的鬃毛舒展,兵士来往期间,各个面带喜色。
天边的云彩,绚丽万分,远远的照在黄龙府的城墙上。
此处的城墙,果然比其它各处要坚实。只是再坚实,比起大宋的汴京城,也不知差了多少。此刻城门早已大开,那些我所熟识的将领,都齐齐的站在城墙之外,对我高呼万岁。
我一个个的看去,张宪,王贵,牛皋,岳云……
看了一圈,却并未见到岳飞的影子。
看向岳云,问他:"你父亲呢??"
岳云道:"父亲出城有些事情要办,说若是陛下到来,请先在城中歇息片刻,他不多时就回来,到时当送陛下一份薄礼。"
嗯了一声,在城中策马转了一圈,军纪整肃,善后工作,一切井井有条,进入城中的宫室,原本是辽人所建,后被金兵占据,数易其主,此刻,我又坐到了大殿之上。殿中显然比不上汴京城中的皇宫,更有些地方,一眼就能看出,是仿照宋皇宫所造。只是相比之下,显得有些简陋。
案头尚有书简,显得有些凌乱,显然是吴乞买临时出逃来不及收拾所致,我随意的翻看,都是些女真文字,并不认得。
也不知岳飞见到我,为何不来,却要出城。他说要送给我礼物,到底送什么呢?
不过,他既然说让我在此等他,那就在此等他好了。手撑着额头,许是累了,不觉双眼酸涩,朦胧间,忽然见他踏着明月而来,路过一大片雪白的梨花,天空中呈现出宝石般的蓝色,风吹过,梨花落满他的肩头。
他勒马,停下,站在那无边无际的梨花之中,微微闭眼,深深的吸气。
花香定然是沁入他的肺腑,他的嘴角,带着微笑。
听见他的声音,就回荡在耳边:陛下,你定然也喜欢这里。不如就在此处安家吧?
我用力的点头,朝他奔去,却只奔到一半,猛然见到凌空一箭射来,刺透他的盔甲,直中左肋。
血立刻从他的左肋浸出,一片片的扩大,最后染红了那一片雪白的梨花,淹没了整个天际。
脑袋猛然一沉,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掉下,我从梦中惊醒。
几本册子落在地上,有一本正好翻开,上面的文字,我却认得,是汉文。
有些好奇,从地上拾起,看了看。
竟是有关岳飞的记载。
上面写的内容,大多八九不离十,连岳飞平日喜欢吃刚出笼的包子这种小事,都一一提到。
然而在最后,我却看到了一条:飞最忌敌辱骂其主,若骂宋帝,飞必亲自出战,百试不爽。
是用汉文写的,定然是汉奸所为。
不详的感觉,盘踞在我的心头,眉头微蹙,想了想,对一旁的侍卫道:"去把张宪给朕叫来!"
张宪即刻就到,我上前一步,盯着他的眼,问道:"岳飞到底出城,干什么去了?"
张宪神色有些扭捏,我微微笑了笑,道:"岳飞不让你说,是不是?看来,他的话,比朕的话管用了?"
张宪噗通一声跪下,叩头道:"岳帅的确不让我等说,更不让我等同陛下提起半点。"
我点了点头:"岳飞这欺君之罪,也不知是该庭杖,还是该砍头……"
说毕,我停了一停,看向张宪。
他亦朝我看来。
这种眼神,我太熟悉了……
这两个月,凡是用这种眼神看我的人,统统庭杖,有的到现在还躺着不能上朝。
却听他继续说道:"陛下相问,臣不敢隐瞒……金国皇帝吴乞买言语中,对陛下不敬,我等本要前去追杀,只是,只是岳帅不准我等前去,他自己带兵前去了……"
吴乞买骂的些什么,不用想就能知道。
估计句句刺心,是以岳飞定要亲自前去。
不祥之感,再次弥漫于心。
上次在燕京,就是如此,他几乎丧命,现在,又是这样。
梦中的场景实在太过可怕,我未曾多想,策马,出城,命一众人等全部跟上。
岳云拦在前头,拉住我的马缰,大声道:"陛下不必担心,吴乞买只带着数十人出逃,父亲将兵一千,定然是手到擒来!"
我朝岳云沉声喝道:"让开!"
岳云退后一步,我策马,朝着张宪所指的吴乞买出逃之处,疾奔而去。
太阳已经偏西,他早上出发,为何到现在还未回来?
若是安然无恙,又怎么会我这一路上,看到宋军的尸体横于野外,身上还插着羽箭?
更有甚着,我甚至,还路过了一大片梨花,辽东苦寒之地,何曾会有梨花盛开?
而且,这梨花,在夕阳之下,都被染成了血的颜色,正如梦中的一样。
更听得见,马蹄声,呼喊声,在远处响起,光听声音就知,绝对不止一千。
路转入山谷,山不算高,只是,两边皆是峭壁,而杀喊之声,正从山谷中传来。
这是设伏的最佳地点,若是有人,埋伏在两边峭壁之上,或火攻,或放箭,再派人堵住来路与退路,进入谷中的人,必死无疑。
我回头,看向张宪和岳云,他们两人,神色大变。
上惯了战场的,自然比我更懂得。
岳飞呢?恐怕更是清楚万分。
然而那岳字旗,又怎会进入此种地方??
我还能听得见有人齐声高喊,内容下流至极,不堪入耳,句句都提到我的名字。
未等我开口,张宪和岳云,便掉转马头,绕开山谷,转向背后。
当然,抢占有利地形,或者是扫除埋伏。
我带着数十名侍卫,朝山谷中冲去,在我前方,不远处,正是一抹红色的身影,张弓,搭箭,一箭射出,五珠连发。
朝那人大喊:"别追了,快回来!"
那人回头,天上的一抹夕阳,正映在他背后。
他的脸上,露出了又急又气的神色,却并未回答我的话,手中的弓再次拉开。
这次,他只射了一箭,那一箭,正中一名奔在最远处,即将要奔出谷口的人。
那人落于马下,箭正插在他的脑袋上,必死无疑。
数名金兵朝那人奔去,跪在他身边大哭陛下。
岳飞一箭射杀吴乞买。
他再次回头,策马朝我疾奔,对我大吼:"快走!"
话音刚落,便听得轰隆隆的巨响,极目远眺,来路已经被落下的巨石和横木封住。
果然有埋伏,只是吴乞买尚未出谷之时,崖顶伏兵,不敢轻动,此刻吴乞买一死,就再也不需顾及国主性命,只求杀死岳飞了。
与他并肩策马疾奔,朝着另一面的山谷口奔去。
两百米,一百米,五十米,眼看就要到了,轰隆的巨响再次响起,出路也被封死,更有一些尚未出谷的金兵,被巨石砸到,粉身碎骨。
光世嫖妓录(番外)
话说刘光世此人,有两大爱好。
一,漂亮女人;
二,漂亮的自己;
一向洁身自浩的礼部侍郎李若水,在经不住刘光世一次又一次的热情邀请之后,终于马失前蹄,和刘光世一道坐到了瓦舍。
看来此处的人,对刘光世都很熟悉了,刘光世坐定之后,老鸨即刻上前,对着刘光世媚眼横波:"刘大帅,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想死我们这的姑娘了都~!"
刘光世听到这句话,心情大好,看到那些个莺莺燕燕,更是觉得人生没有虚度。
当他将一千娇百媚的女子,搂在怀中的时候,看着那女子,衣衫半敞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那日的皇帝陛下,皇帝低头穿靴子的样子,那风情,似乎不亚于怀中的小娘子。
起了这个念头,再往一旁看去,丰神俊朗的礼部侍郎,就不是同僚之谊,而有着断袖之嫌了。
刘光世喝的半醉之后,借着酒壮了壮胆,朝李若水笑道:"小李子,你觉得,这谁长的最好看?"
李若水脑袋上青筋立马跳了起来。
自己三四十岁的人了,居然被人喊做小李子!!!
愤怒归愤怒,李若水不停的在心中对自己说,涵养,要有涵养,至少要比眼前这个家伙有涵养,不能跟他一般见识!
于是乎,李若水一本正经的回答:"那个正在跳舞的就不错~!"
刘光世摇了摇头,含混着:"不是,水水啊~!我是说,你觉得,陛下和张相公,哪个好看……"
提到这事,李若水心中咯噔一跳,这臣子私下里议论皇帝,还是这种问题,不好吧??
不论是传到张浚耳朵中,还是传到皇帝的耳朵中,这自己都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乎,李若水选择了一个圆滑的回答:"下官以为,还是刘兄你最好看!"
这句话,让刘光世双眼发亮,心中只觉得李若水乃大宋朝廷第一好人,喝的迷迷糊糊之中,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也没想太多,抱着李若水就亲了一口,表示自己对他这番话的感谢。
这一口,可是让李若水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原本嫖妓的心情,半点都没有了。
连忙起身告辞,一路狂奔回家,走在路上,那袖子不停的狂揩自己的脸,回到家中以后,还又沐浴更衣,可是只要一想到刘光世那满脸色迷迷的样子,带着几分酒气,额头上还冒着汗,就觉得恶心不止,决定之后,见到此人绕道而行,省得撞到之后吃不下饭浪费粮食。
刘光世坐在瓦舍之中,怀中抱着小娘子,就开始沉思,琢磨。
也不知道和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和女人一样呢??还是比女人更过瘾一些??
沉思的,带着醉意的刘光世,在李若水这个正直的人眼中,是脸上带淫-笑,额头滑腻腻的脏兮兮的汗水,还带着难闻的酒味的一个可恶可厌的家伙。
然而,这番模样,落在另外的一些人眼中,又有不同。
不错,坐在这瓦舍之中的,有一名英俊帅气喜好此道的公子哥,人称我花开后百花杀的菊花杀手肖贡,此刻正深深的看着刘光世,心中暗自品评。
腰肢坚实,扭动起来定然有力,面色白皙,又带了些酒后的红晕,英俊之中,却平添了一份娇媚,嘴角勾起的那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当真是撩拨人心。额头香汗点点,整个人看起来犹如笼罩在云山雾中。特别是那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好似脱俗的仙人下凡一般。
肖贡越看越觉得此君乃人间极品,特别是那天然不加任何雕饰的言语,那坦荡的胸襟,那微畅的领口,还有那火一般的热情(主动亲了李若水),若放过如此极品,那真是愧为菊花杀手!!
于是乎,肖贡在李若水走了之后,就很豪爽的指着刘光世那一桌,对着老鸨大声道:"那一桌算我账上!!"
刘光世听见这句话,双眼放光,有SB帮自己付账,就等于自己少花钱,少花钱就意味着自己在不久的将来,能够买上十七八个小馆好好玩玩。
鉴于此为仁兄的大方,刘光世露出一副狗腿的模样,朝肖贡笑道:"这位仁兄,你我一见如故,不如同桌共饮如何??"
肖贡看着刘光世那一个接一个的媚眼,心痒难耐,他本来就等着这句话,以为会有些难度,却不料如此容易上手,便站起身,整了整袍子,特意亮了亮自己的身材,这才向着刘光世走来。
两人相谈甚欢,酒酣耳热之后,刘光世爱请人嫖妓的劣根性又发挥了出来,完全忘记了自己要攒钱买小馆一次爽个够这种事情,一手搭着肖贡的肩膀,一手拍着肖贡的大腿(亲热之举),对着肖贡,有些神秘的,靠近他的耳朵,压低声音说道:"肖兄,你知不知道,这城中,什么地方有小馆?"
肖贡此刻被刘光世撩拨得简直欲火焚身,几欲爆裂,温润略湿的气息,吐在自己的耳垂脖颈,低沉魅惑的嗓音,挑逗着自己的神经,更可怕的是,刘光世那一只拍着自己大腿的手,上下来回的摩挲,那滋味,当真是销魂~!
肖贡心中暗想,你不就是那小馆么??
我再不上,那就是个傻子了!!
肖贡点头,露出微笑:"兄弟我当然知道,怎么,刘兄你也好这一口??"
刘光世有些扭捏,说出的话也底气不足:"嗯,那个,没干过,想尝尝~!"
肖贡耳中,听到的声音,却是低哑,带着说不完的魅惑,仿若呻吟之声。
肖贡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将手绕过刘光世的腰间,对他道:"走,我带你去快活快活~!"
两人却并未出瓦舍门,而是随着楼梯缓步而上,到了房中。
刘光世有些疑惑:"肖兄,这瓦子里头,有?"
肖贡看着半醉的刘光世,心噗通噗通,将刘光世扶于床上,在他耳边,低声道:"当然,你一直不知道么??"
一面说,手一面伸出,将光世半敞的领口彻底的敞开。
刘光世一愣,随即明白,原来,这小馆一直都在自己身边啊~!
瓦舍的服务真周到,刘大公子心情好,一锭银子就甩到了桌上。
肖贡在心中笑了,开始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刘光世砸吧砸吧嘴,觉得颇为满意,只是那人的手颇为粗糙,不及女子,而且舌也硬了些,含住自己胸前的两点不放,不知做什么,自己又不是女人,那里没啥感觉。
不过,这可是自己要花银子的事情,那得享受。
于是乎,刘光世微闭双眸,尽量的调动自己的情绪,开始享受。
嗯,手法还行,虽然那人掌心有茧,套-弄的自己有些不舒服,不过,凑合吧~!
嗯,口技也还马马虎虎,比昨天的窑姐差那么一点点,不过,看在他是男人的份上,忍受吧!
看着那人,趴在自己身后,拿着药膏时,刘光世心中有些满意。
嗯,小官就是不一样,知道自己上药,刘光世开始还以为,要花费自己不少力气呢,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能搞定。就这点来说,比妓女强。
刘光世还在心中暗自比较品评,以确定自己下次是否还来的时候,一根略略有些凉的东西,竟然是肖贡的手指,沾着膏药滑进了自己的菊花。
光世心中不悦,回头对那人怒道:"你做什么?"
肖贡看着身下的美人,轻嗔薄怒,别有一番风情,这个时候,问自己做什么,还真是让人荡漾啊~!
肖贡俯下身,贴着刘光世的耳朵:"当然是做喜欢做的事情了~!你不喜欢吗??"
刘光世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还在琢磨这话时,自己后-庭猛的一疼,一个粗大的东西已经进来了半寸!
刘光世大怒,MB的,是我嫖你,不是你嫖老子!
然而,肖贡接下来的话,又让刘光世有些疑惑:"别怕,开始是有些疼,到后来,你就舒服了~!"
刘光世忍着,极力的忍着,他在等待最后传说中舒服的那一刻到来。
一直等到天荒地老,一直等到肖贡干了数次,也没等到。
光世大怒,居然敢忽悠我,还要我忍受这么长时间??他蛮性发作,用着武将特有的优势,很轻易的,肖贡就被光世按在身下。
刘光世敲了敲肖贡的脑袋,教训他职业道德:"不能胡乱吹牛,知道不??技术不行,就坦率承认,欺骗客人那是不对的!!爷今天要让你知道,干你们这一行,可要记清楚了!别趁着客人不注意,就偷工减料的耍滑!"
说完,光世异常勇猛的,将自己的宝贝,送入了肖贡的菊花。
很紧,很疼,又不滑,一点都不舒服!
光师兄在此刻,无比想念女人~!
要是下面这是个小娘子,房中该多么春光无限啊~!
可下面这个人,叫的和杀猪死的,搞的老子不想是在嫖妓,倒像是在杀人!
光世不满,非常不满,可是这钱已经出了,不能退回来,要利用到底!
于是乎,多年的菊花杀手,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自己终于菊花不保,悲痛欲绝~!
完事,肖贡悲愤的看着刘光世,咬牙含恨吐血而出,拉起自己凌乱的衣衫,多年打雁的,今天居然被家燕啄了眼,苍天啊,为何如此不公!!!
直到房间的门再次被打开,肖贡一步三摇的走出房门之后,刘光世如释重负,对着老鸨大喊:"老鸨,把你们这里的漂亮姑娘,什么翠红,绿玉,鹦哥的,给叫上来伺候!"
光世重回莺莺燕燕的怀抱,登时觉得生活是多么的美好,人生是多么充满希望。
从此,暗自下定决心,不管断袖,看起来多么美好,自己也绝对不去再搞!
可怜肖贡同学,一朝失手,多年萎靡,直到他年纪老去,白发苍苍的时候,回首往事,无不悲凉:有一天,我遇到一个小受,那真是,让人终生难忘的悲剧啊~!
功垂千秋
更有一块大石带着横木一道从天而降,就落在我马前五米的距离,巨石带着疾风,坠下之后,碎成大小不一的石块,又从地上激开,一块直击中我坐下马肚子,枣色的马发出嘶鸣,前蹄凌空,将我从马背上掀落在地。
抬眼朝崖顶看去,两边山壁陡峭,谷中道路狭窄,仅共四五匹马通行,从谷底往上看,直看到血红的天空,被峭壁夹成了一条线,而从那血红的空中,数不尽的石块,纷纷落下,夹着泥土,带着轰鸣。
一只手将我从地上捞起,连带着滚到一旁。
坐下的马,腹部被石块尖锐的部分划破,血正往下淌,而就是一瞬间,便被砸下的石块压住,直挤出白花花的肠子。
到了此刻,我只得紧紧的贴着石壁,砸下的石块,多落在道路中央,紧靠着石壁的我,幸免一难。
尚有许多来不及找到遮蔽物的士兵,被落下的巨石砸的稀烂,脑浆,肠子,混着血,这种味道,让我几欲做呕。
更有一些,同我和岳飞一样,紧紧的贴着山崖站着,舞动手中的刀剑,将小的石块拨开,大的躲闪。
然而就是这躲闪跳跃间,也有不少被砸死的。
尽力过大大小小的突发状况,更没有一次,有这次危险。
前路被封,后路堵死,上有巨石,下无躲藏之处。
岳飞此刻,手中握着铁枪,将偶尔落到我和他面前,头顶的石块打落。
我亦站在他身边,拔出手中的剑,挥落随之而下的羽箭。
这次所遇到的伏击的弓手,劲力特猛,我亲眼看见,竟有不少羽箭,能够插入石头,更有一些士兵,躲过了巨石,却没能躲过这些密集而强劲的箭,被射穿了盔甲,倒落在地,一旦倒在地上,立刻就被箭扎成了刺猬。
有金兵,有宋军,到了此刻,都已经顾不得在相互交战,都纷纷各显本领,开始逃命。
有的士兵企图从谷口落下的横木巨石处攀爬而出,然而只爬到一半,便抵挡不住崖顶的那些攻势,统统死掉。
不是没有见过死人,靖康那一年,死的人比这还要多,然而却从未遇到过这种前无出路,后无退路,上是高悬利剑,下无躲藏之处的情形,只能任人宰割,而无法反抗,甚至连敌人的影子都看不到,只知道,下一秒,一个疏忽,死的就是自己。
只短短的一分钟时间不到,往常连一杯茶也未曾喝完,谷中的数千名士兵,只剩下十几名武艺高超的,还在负隅顽抗。
岳云和张宪的队伍,要绕过山谷,爬上崖顶,扫除埋伏,最快,也要半个时辰。
然而这半个时辰内,恐怕谷中,没有人能够再活下来。
天仿佛黑的特别快,一个眨眼之间,谷中光线昏暗,猛然听的头顶一声巨响,一块直径一米多长的巨石,撞在我所靠的悬崖上方二十来米的位置,又反弹出去,落在了山谷中央。
山崖被巨石撞到,泥土,碎石纷纷而下,落在我的头顶,更有一块,砸在我的手臂上,锋利的棱角,将我的手背,划出一道血痕。
而落下的灰土,呛入肺腑,弄得我直想咳嗽。
咳嗽尚未出声,就听见我对面十米处响起一声惨叫。那块巨石,正好压住对面的一名金兵,那名金兵被压得四肢分裂,惨不忍睹。
手中却并不能停,因为除了石块,尚有羽箭。
只是短短的几分钟,却如同过了一整个世纪一般,石块越来越多,更无缓歇之势,前后将近一百米长的山谷,被堆满了石块,就是我和岳飞面前,所堆积起来的石块,都足足有了半米高,再想灵活的变换位置,都有些困难。
可若是离开这背靠的山崖,行动会方便,危险却会更多。
岳飞紧紧的咬着牙,也未曾看我,到了此刻,方才同我说上一句话:"你来做什么?"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如今,我和他陷入了此等境地,似乎也是因为我的拖累。若非他回头看我,若非他策马朝我奔来,此刻的他,早已出了山谷,那里会有这种性命之忧?
将迎面射下的一枚羽箭挡开,那箭的劲力极强,震得我虎口酸软,差点就握不住箭。
岳飞皱眉,挡开四下而来的石块,回头对我说道:"谷中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我们不能再呆在这里,不然也只有一个死!"
我用力的点头,我还不想死,更不想让他死!
却只见他环顾四方,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块稍稍凸出的山崖上,对我说:"要去得那出,或许能多支撑一些时间!"
然而那处,离我们尚有二十多米,更困难的是,那是在对面的山崖,我和他,根本难以过去。
我心中犹豫,冷不防他伸出手,握住我的手,斩钉截铁的道:"你不能死!我护你过去!"
说毕,便拉着我,冲出了刚刚藏身之所,他的长枪横挑斜荡,我紧紧的跟在他身旁,刚奔出不到五米的位置,就听见一声巨响,回头看时,一块直径两米的大石,刚刚砸在我们刚刚所站的位置,若是晚得半秒,我和他此刻,都成了亡魂。
一脚深,一脚浅的朝那处奔去,有的踏在碎石之上,有的,却是踏在尚且温软的尸体上。
短短的五十米距离,六秒钟的样子,生死之间,却只在此处了。
发足疾奔,几乎是撞到对面的山崖上,背心隔着盔甲,也被撞的生疼,我所在的位置,刚好在那微微凹陷之处,而头顶,正是一块凸出的岩石当着,暂无性命之忧了。
朝一旁的岳飞看去,吓了一大跳,他的右臂,插着一枚羽箭,那枚箭射的甚深,箭杆都没入臂中,而箭头,却从令一面透出。
我看见他已经换了一只手拿枪,额头疼的直冒汗,却对我笑道:"好厉害的箭,定然是金人军中的射雕手所为!"
我咬牙,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剑,落下的石块渐渐的稀少了起来,谷中更是慢慢的静了,再也无呼号惨叫之声,想必是已经死光了。
没有石块落下,也没有箭落下,接着崖顶透下来的那一丝昏暗的光,我看见仅剩下的五六名士兵,还有两个金兵准备蠢蠢欲动。
我也想趁机爬出这山谷,然而刚刚一动,手便被岳飞握住,他靠在我耳边喘气:"别动!这是金人……"
他的话尚未说完,那些略有动作的士兵,便即刻被发现,金人的箭法极准,一箭一个,只眨眼功夫,谷中所剩的,活着的人,只有我和岳飞了。
却听得崖顶有人高喊:"好像都死光了!"
又有另外一边的人回答:"没有!还有两个躲起来了!谷中太暗,看不清楚!"
我的心噗通噗通直跳,看向岳飞,他神色如常,只是右臂的血,不停的在往下滴。
另一边的声音落下不久,箭再次射下。
然而这次,射下来的,却是火箭!!
落入石头上,并不能燃起,然而插入木头中的,却越来越烈。
火光不大片刻,就映亮了山谷,火势渐渐的蔓延,听见噼啪的声音,还有一个更加心惊胆颤的声音:"那两个人在崖边,大伙不可放过,为我主报仇!!"
话音刚落,我和岳飞方圆数十米的位置,皆是羽箭,岳飞左手使枪,不停的挡开那些密如雨,急如风的箭,然而他一人,如何对付得了上百只箭齐发??
我在他身旁,亦跟着帮忙,想要换个藏身之所,然而向左看,是连绵不断的火场,向右看,火势更胜,叮的一声,我手中的剑掉落在地,右臂剧痛,却是一枚箭,插在我肩头,让我再也握不住剑了。
弯腰,用左手拾起箭,却过不了多长时间,众矢之的,面对众多弓箭好手,左臂再次中箭。
双手,再也握不住剑了。
眼前黑影一闪,却是岳飞挡在我面前,他的情况,尚比我好上那么一些,右臂上的箭,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折断拔出,只看得见盔甲上的窟窿中,血不停的再往外冒。
而从山崖顶上,射来的箭,根本有增无减,火势也渐渐蔓延过来,更有风呼号,路过山谷,风助火势,竟能闻得见肉烧焦的味道。
却听得岳飞在前冷不丁问道:"陛下都带了那些人前来?"
我忍着伤口处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咬牙答道:"张宪和岳云,各代本部人马!"
岳飞叹了一口气,叮的一声,他的长枪掉落在地,他的左手手背上,插着一支羽箭,手掌被射穿了。
长枪再次舞动,他又换了右手,长啸声在山谷中响起,铁枪犹如一面屏风,长啸声停下,只听得他斩钉截铁的说道:"只要再有半个时辰,崖顶金贼,定然尽除!"
话音落下,他手中的长枪,再次落地。
却听得山顶的金人齐声大呼,呼号之下,箭更急,更密。
我和他都没了武器,身受重伤,再也无法抵抗。
在那一瞬间,我似乎觉得,身上的重担,一下子都没了,大概,我和他会一起,死在这里吧。
却不想他猛然回过身,紧紧的抱着我。
箭,尽数的射到了他的身上,血从他口中溢出,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要用自己的身体当盾牌,帮我挡去这些箭,可他若死了,让我如何偷生?
用力的挣扎,可他将我箍的很紧,更有一枚羽箭,破空而来,插入他的体内,余劲不止,又有半截,刺透我的盔甲,射入我的左肋。
疼痛再一次袭来,我放弃了挣扎,伸手,抱住他的腰,他的背部,已经被插满了箭,从我这里看去,只看见箭上白色的羽毛,连成一片。
我开口,疼痛让我话也难以说全:"我们,会……会死在这里么?"
他的眼睛,猛然睁大,斩钉截铁:"不会!决不会!"
然而就在他回答这声不会之时,我的手猛然一痛。
一枚羽箭,擦过我的指缝,射入了他的腰间。
有热流从他腰部涌出,是血。
我呵的笑了一声,低声道:"能同你,死在一块,也挺好……"
我和他,身上的力气,都已经慢慢在流逝,顺着山崖,缓缓的滑落到了地上,是最后的时光了吧?
我看见火在山谷中蔓延,更看见箭,再次朝我们射来。
却不料他竟能积攒出最后的力气,翻身,将我压在身下,手紧紧的抱着我的臂膀,用着低沉,不容更改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
他每说一个字,便会停一下。
有的箭,射到了他的身上,有的箭,透过他的身体,插到了我的身上。
我的命,到底是谁的,又有什么分别呢?这才不过过了半个小时,剩下的半个小时,我是等不到了的。
睁开眼,他就在眼前,一双幽黑的眼睛,正盯着我。
火已经朝我们这边烧过来,黑色的灰缓缓上扬,飘在空中,带着火星,仿佛死去的亡魂飞入天堂。
他缓缓的低下头,在我的唇边,轻轻的印上了一吻,用着气若游丝的声音,在我耳边低声道:"你要活下去,你要活到八十岁,你要……君临天下……功垂千秋,这……是你欠我的……我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把这些……把这些都还上……"
那里还能等到那一天呢??
我惨淡一笑,火舌已经卷着我的衣衫,君临天下,功垂千秋,交给别人去做吧,我只想,和他在一起,在他身后,当个小跟班。
闭上眼,等待这最后一刻的到来。
天空中,却猛然一道闪电划过,随即,雨点打到了我的脸上。
雨越下越猛,山谷中的火焰,被倾盆而下的雨浇灭。
剩下的,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在那一个时刻,我甚至以为,我已经死了。
压在我身上的身体,一点点的变冷,一点点的变得僵硬,我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随着他一道,慢慢的变冷,慢慢的变僵,我的灵魂,甚至漂移出了身体,升到了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地方。
我太累了,他没了,我一个人,如何撑下去呢?
他没了,这个世界,我来此又做什么呢?
夜,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水,在我身下划过,涓涓的流着,仿佛生命,希望,热情,爱恋,尽数流逝。
我以为,这就是天长地久,直到,崖顶的杀喊声再次响起。
直到,有人从崖顶跌落,落到我身旁,脖子拧断,血混着水溅到我的脸上。
没有持续太久,看见远远的,有火把移动,更看见有光,从崖顶缓缓的往下移,直移到我的身边,然后失声痛哭。
那是岳云。
我很奇怪,自己没有落泪,我只是当着聚集在我周围,越来越多的将士的面,抱着岳飞,一声接一声的换他的名字:"鹏举,别睡了,我们回家吧……"
他却不会再醒来,他更没有放开我。
他抱着我的胳膊,已经僵硬,一旁的人,试图将我们分开,我视而不见,只紧紧的抱着他。
最后,我和他一同,被抬到了担架上,还是那个姿势,他压着我,紧紧的箍着我,背上,插满了箭,将他背上精忠报国那四个大字,破坏的难以辨认。
我和他一道,躺在担架上,缓缓的前行,途中,路过那片开得妖艳的梨花林。
雨下得小了些,梨花带着水珠,花瓣有的落入泥淖之中,有的粘在树干上,还有一些,落在了我和他的身上。
我让人在此处,将担架停下,在他耳边,低声问他:"鹏举,你定然会喜欢这里,不如,我们以后就在此处吧?"
呜咽声在我周围响起,缓缓的汇集,最后成为哀号,泪如倾盆雨,飞入尘埃之中。
一直叫不出名字的大鸟从远处飞来,落在我们身旁。乌黑的羽毛,褐黄色的喙。这是他么?或许是,或许不是,谁知道呢??
我只觉得累了,就在此处,有什么不好的呢?
缓缓的闭上眼,甚至还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梦中,被他揍的鼻青脸肿,他的脸上,带着可疑的红色,对着我恼羞成怒:"堂堂天子,居然会对臣子做这种事情!"
他一拳敲在我的脑袋上,我被他敲晕了过去。
却只听见他十分焦急的声音响起:"陛下,陛下,你怎么了?你,你别吓唬我!"
我睁开眼,眼前一片白,床前,似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晃。
伸出手,拉住那个影子,对他笑道:"你终究,还是舍不得我死吧?"
那个影子,坐在我身边,握住我的手,对我柔声道:"陛下,岳帅……岳帅已经去了,陛下别太难过……"
我猛然惊醒,看清一旁坐的人,张浚,韩世忠,刘光世等都在。
朝着张浚大吼:"你满意了?他死了,再也不会媚上惑主,你满意了?"
张浚不语,只紧紧的握着我的手。
过了片刻,他低声道:"岳帅为救陛下而死,陛下莫要辜负了他……"
我只觉得浑身发颤,紧紧地咬着牙,眼中,露出杀意。
当日埋伏在山崖上的金人,不许其归降,一律腰斩!
黄龙府中的金人,不论老幼,不许其归附,一律,斩!
所有人,这里的所有人,都要为他陪葬,包括我自己。
缓缓的从床上站起,丢开一旁赶来扶我的刘光世,慢慢的,系着自己的衣服。
身上的伤口,尚未愈合,血顺着绷带,一点点的往外浸,中衣,外衣,蹼头,白玉腰带,乌皮长靴。
缓缓的踱步,朝门口走去,拉开门,白日的阳光刺眼,我没有停留,一直朝外走去。
城中,尽是白衣,人人戴孝,来往的士兵,都眼圈红肿,我一路走,走到城中,唯一的乐曲所在之地。
黑色的帘幕,白色的纸钱漫天,他就静静的躺在棺木之中,棺木尚未合上,我一步步的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他的眉眼,和活着之时,一模一样,依旧是那副让我魂牵梦萦的神情,好像随时都能跳起来吓我一跳似地。
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指尖划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
回头,岳云,张宪,王贵等一干将领,都跪在灵下,泣不成声。
我忽然想起,问岳云道:"岳飞不是说,等他回来,要送我一份礼物的么?礼物呢?"
岳云抬起头看着我,他的眼睛,红肿的如桃子一般,朝我泣道:"父亲说,说当取吴乞买人头,送与陛下……"
我呵的一声笑了,回过身,对着静静躺着的岳飞,缓缓摇头:"我又不喜欢这个,你送了,也难哄我开心,不如,我送你一样东西罢……"
伸手,将腰间的那半枚玉佩解下,同他腰间的那半枚拼好,环形的玉佩,又完好如初。
放在他的身边,对他轻声道:"让它先去陪你,等我,将欠你的,都还清了,就去找你!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回来!"
棺木缓缓的合上,我没再去看他,径直朝外走去。
是,我这条命,是他捡回来的,他说,我的命,不只是我一个人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这命,是我的,更是,天下人的,这是我欠他的,我当还与他。
最终,我没有屠城,我只是,将那日伏击在山崖顶的金人,尽数砍了。
只因岳云说,若是父亲在时,他定然不会屠杀手无寸铁的妇女幼儿。
我带着他的棺木,一路南行,路过沈州,路过榆关,路过河北,路过汴京。
一直一直往南,一直走到,我同他说过很多遍的杭州。
那只黑色的大鸟,竟一路跟着,从苦寒的辽东,一直到了暖风熏人的杭州。
西湖美景,荷叶连天,他说过,要陪我一同前来的。
他的墓,修了三个月,我在西湖边上,呆了三个月。
当他的墓修好的那一刻,我站在墓前,正是夏日,阳光刺眼。
猛然觉得,这副场景,异常熟悉。
手摸上他的墓碑,上面几个大字,威武挺拔——岳武穆王飞。
眼前看到的,远远的湖面上,有着数名采莲女驾着小舟,来往穿梭于莲叶之中,唱着那首熟悉的曲子: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回到汴京城的那一天,正是立秋,李纲打开城门,将我迎进去,我对着他微笑,不带一丝悲伤:"李相公多有辛苦!"
回到福宁殿,殿中的一切,尽数换去,从今日起,我将不会再去想他,更不会在去琢磨,如何能将他裤子扒下,我只一心一意的,当我的皇帝。
岳贵妃在三个月前,产下一子,如今,她抱着儿子,坐在福宁殿中,问我:"官家,这孩子,还没名字呢,官家给想个名字吧!"
我提起笔,写下了两个字,赵睿。
希望他将来,莫要像我,当做一个睿智,明理的君主。
赵睿一岁的时候,立为太子,岳贵妃母凭子贵,立为皇后。
偶尔,看折子累了的时候,柔嘉会坐在我的身旁,问我:"爹爹,你怎么都没笑过?"
我朝柔嘉露了个笑容,她便会咯咯的拍手笑个不停,对着岳贵妃喊:"看,我把爹爹逗笑了!"
汉中之处,兴修水利,黄河修筑堤坝,灾荒之时,亦会日夜不眠,赈灾济民。
下了狠心,重新丈量了全国的土地,那些隐瞒土地的,不肯合作的豪强地主,绝不留情,砍的砍,杀的杀。
将那本《武经总要补拾》广泛印刷,军队的将领,必学科目,每年考察。
开新科,选拔人才,每日总是很忙,偶尔路过演武场,看见太子骑马,一箭射出,正中红心。
那只大鸟,一直跟在我身边,我相信,那是他的魂,在看着我。
我不能让他失望。
鸟会在天冷的时候飞走,可每当春暖花开,桃花纷飞的时候,它便会飞回,在福宁殿外,那株岳飞曾经呆过的树上,垒了巢。
我曾经问过朝中的大臣,那是什么鸟,没人能够答得上来。
在树下,偶尔翻书,看到一句话: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为为鸟,其名为鹏。
或许,那就是传说中的鹏吧。
在太子十六岁那年,我将他送到了关陕,亦参与过几次同西夏的摩擦。
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他成熟了不少,太子长得像母亲,一柄铁枪舞动,竟同那年,那人的模样,有着相似。
夜深,我坐在崇政殿,一本本的认真看着折子,有人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闯入殿中,对着我嚷嚷:"爹爹,你该歇息了!"
我翻过一本折子,递到太子手中:"你看看,这该如何处理?"
太子的回答,让我颇为满意,仁厚,又不失严格。果然同他的名字一样,睿智。
在太子二十三岁的那一年,我忽然病倒了,太子亲政。
我病了足足半年,半年后,下床查看太子的政务,处理的井井有条,有一些,比我处理的更好。
在心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入夜,我独自睡在福宁殿的大床上。
帐顶,是褐黄色的丝线,所绣着的锦绣山河。
闭上眼,多年未曾如梦的他,竟不期然闯进我的梦想。
梦中的他,还是如多年前一样,英武,挺拔。
我一把抱住他,对他喃喃道:"你终于来了?我很想你!"
他对我微笑,柔声道:"我有话同你说!"
我才不想听那些什么爱民勤政的鬼话,我只想要他。
却看见他脸上,有着不悦,双手撑在我耳边,对着我怒道:"你到底听不听我说话?"
我笑:听,当然听!我最爱听你的话了!
他不悦,对着我上下打量:那你坐好!
我乖乖的躺好。
他哼了一声,继续说:你的手也不要乱摸!给我老实点!
啊?我眨了眨眼,没去回话。
却听他压着怒意,低声道:"你听不懂我在说些什么吗?"
我亦有些不满:我摸我自己,和你什么相干?自娱自乐你也管?
他冷笑一声,盯着我:你别装啊!是不是皮痒了?
我愕然,随即对着他谄媚:啊,不是……我一不小心,摸错了……手滑,嗯,手滑,哈哈……
他倾身而上,在我耳边怒道:看来,不收拾你,你是不会老实了!
我抱着他,在他耳边叹息,我想你了,真的,很想,很想!
他的动作,很温柔,仿佛我是个瓷器做的娃娃一般。
后来,他抱着我,对我柔声道:我也很想你,等你很长时间了!
我看着他,他真的,还是那副模样,一点都没有变。
这个梦实在太美好,我不愿再醒来。
炎兴二十七年秋九月,宋帝赵桓薨于福宁殿,谥号景。
太子赵睿继位,在太子继位第二年,便由岳武穆王岳飞之子岳云领兵,出兵西夏,一举成功,将西夏,纳入大宋的版图。
次年,岳云再次出兵,远涉荒漠,追击蒙古,蒙古残部率众而降,大宋的疆土,直扩展到塞外草原。
赵睿励精图治,恩威并施,开创万世基业,宋成为了前所未有的多民族的大一统的国家,他鼓励生产,发展经济,是一个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有作为的君主。
后世学家,在谈及赵睿的时候,总是不忘提及他的父亲,赵桓,这个颇有争议的君主。
有的说,正是他远征辽东,剿灭金兵,才为赵睿之后的辉煌,奠定了基础。
还有的说,他性格坚韧,见识远见卓识,赵睿深受其父的影响,并很好的继承和发展了这一特点。
也有人说,赵桓性格阴鸷,手下无情,朝中大臣,稍犯其讳,便会引来无妄之灾,为宋帝之中,所不多的性情暴戾的君主。
还有一些女孩子,提到他的时候,所津津乐道的,是他用情专一,后宫仅有一位岳皇后,更无他人。
这些淹没于故纸堆中的故事,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无人能辨。
只不过是一场迷梦罢了。
(全文完)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0/02/03 at 下午3:20: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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