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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
(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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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门囧事》 作者:影照 (3/4)
。
斟酌片刻,她别过头违心赞美:"……杰克,这真是太神奇了!"
陆子筝却不甚满意,将她的脸硬生生扳过来面对自己:"神奇?你若真觉得神奇,为什么不敢正眼看我呢?"
他将额头抵上来,面庞干净灵秀,吐气如兰:"……你说,你是不是害怕?你看我的眼神,是不是很魅惑?"
清乔无奈回望他,只见桃花眼里烟波泛,阳光照耀下媚彩飞扬,丽色无边。
这样旖旎的场景,她却偏偏想起宇宙霹雳无敌香肠嘴电眼美男欧阳锋的经典台词——"你看我的眼神,性不性感?酷不酷?屌不屌?"
"——简直魅惑极了!"她想笑,又赶紧忍住,小鸡啄米般拼命点头,"魅惑,魅惑,超级魅惑!"
"如何个魅惑?"陆子筝抬起她的下巴,风神朗朗,饶有兴味。
"——左眼写着'魅',右眼写着'惑',所以好生魅惑!"下巴被钳的生痛,她只得露出一脸小姐我已便秘七天的痛苦表情。
陆子筝噗的一声笑出来,将她拉进自己的怀抱。
"你还要多久才肯离开西陵?"他将下颚贴住她的发丝,轻轻吸一口气。
柔柔淡淡的少女香,不徐不急,分外清丽。
"这个,我也不知道,至少要先解决了浑水庄的凶杀案吧!"清乔僵着身子不敢动,垂下头喃喃低语。
"哦?那你想不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你的师兄师姐?"他哼一声,从喉头升起几分笑意。
"——莫非你知道?!"她一下子挣脱开来,眼睛瞪如铜铃,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他没答话,斜斜瞟她一眼,意味深长。
"快告诉我!快告诉我!"浑身血液咆哮,她整个人都沸腾起来,"求求你,快告诉我!"
"百闻不如一见。"陆子筝微笑着环住她的腰,"当当哥带你去个好地方,包妹妹满意。"
———————————————不仅腹黑外表也很黑的分割线—————————————
幽幽□,落语深深。
某别致小院,有两个黑影鬼鬼祟祟躲在假山里。
"这是什么地方?"
清乔忍不住开口。她被陆子筝安放在两块巨石间,缝隙狭小,四肢都扭曲成了奇异的天津大麻花型。
"……一个适合偷鸡摸狗的阴暗角落。"陆子筝蹲在一旁,好整以暇拍拍她的头,又轻轻嘘一声,"别说话,好生听着。"
远处隐约传来脚步声。
清乔顿时噤声。
"这么说,丹顿阁都空了?"黄莺般娇滴滴的声音由远而近,正是神龙阁玉女南宫无恨。
"是,阮似穹昨夜便将派中的精英弟子都带走了,说是要去南疆缉凶。"
有陌生人恭谨作答,应该是神龙阁的下属。
"哼,武功再高有什么用,脑子不好使也是枉然!"
提到阮似穹,玉女的语气里少了往日的崇拜,倒有几分尖酸刻薄。
"无恨!"一个略带阴郁的男声插进来。
"哎呀,申哥!"玉女的声音顿变得柔软如水,"怎么样?药王大人怎么说?可有问出那东西的下落?"
"……宋七不肯开口。"那男声沉闷,听起来颇有些不快,"他说我们是白费力气,除了张四丰,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东西的下落。"
"可恨!"伴随着跺脚声,南宫无恨咬牙切齿起来,"那个死老头,我们都连杀他三个弟子了,他还躲在山里稳稳修炼,也不知道出关来报仇!"
清乔身子猛的一顿。
"……稍安勿躁。"那阴郁男声又不疾不徐响起,似乎极为胸有成竹,"我已经派人对外宣扬,'南疆邪教正式挑战西陵,妄图夺下青木人形剑称霸武林'。你且等着,江湖很快便要掀起腥风血雨,我们只需坐收渔翁之利。"
"嘻嘻,还是申哥你想的周道。"南宫无恨转怒为喜,吃吃媚笑,"多亏你那日在尸体上补了'九宫痕',让人以为是那嚣张的邪教右使干的。"
"哼!"只听那男子一声冷笑,语带得意,"你以为阮似穹是吃干饭的?这么简单他就会信以为真了?要不是我杀人时刻意使出邪教的独门功夫,又故意被那打更的宋七看到,你以为阮似穹真会相信?"
"哎呀呀,说来说去,只能那怪陆思空命不好。"南宫无恨的声音再度响起,带了几分遗憾,"谁叫他杀人后最喜欢留记号呢?唉,可惜那么美的一个男人,却要因为嚣张而冤死了。"
"你!""申哥"有些气急败坏起来。
"莫气莫气,不管怎么喜欢美男,无恨还是最忠于申哥的!"南宫无恨似乎害怕,赶紧好言安慰,"自打神龙阁和药王谷定亲,我哪次没听你的话?你要我接近阮似穹,要我去引诱陆思空,我不是都一一答应?"
"哼!""申哥"又是一声冷哼,语调却柔和许多。
然后是娇滴滴的撒娇声,拉扯声,最终化为嘻嘻哈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所以说,是南宫无恨和申尤杀了我师兄师姐?"
良久,清乔从巨石上跳下来,望着陆子筝缓缓开口。
陆子筝但笑不语,一双桃花眸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他们……还想栽赃嫁祸给你?"她吃力的组织着语言,有些迟疑,"那你身上的伤……是……"
陆子筝挑高眉梢:"除了你那好师叔,世上能伤我如此的人,着实不多。"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清乔哀号一声捂住脑门,"我……我代表师叔,不,我代表整个西陵派,向你说对不起!"
陆子筝一撇嘴,面带不屑:"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要衙门干嘛?"
清乔轻轻捶他一拳:"我是认真的!你放过我师叔和西陵派吧,他们也是被小人所蒙蔽……我师叔太相信那个叫'老七'的打更人了,他们之间好像有很深的交情……"
"——妙笔圣手宋七,天资聪颖,只看一遍便可将招式清晰记录于画上,二十余年来从不失手。"陆子筝打断她,满不在乎一笑,"不光你师叔相信他,所有江湖人都信他。"
"求求你,饶了他们吧!"清乔目光恳切,神色间满是哀求,"请不要与西陵派为敌……"
陆子筝扫她一眼,偏头,扬眉,最后嗤的笑出声:"这回看来,倒是真心求我了!"
清乔咬着唇,踌躇着不敢说话。
"好了好了,我都答应你就是。"
陆子筝忽然失了逗弄她的兴致,淡淡瞄她一眼:"不过你要记得,这些都是要还的。"
他这凭空一瞪,忽然生出几分不怒而威的味道,清乔眼望脚尖,沉默着不敢答话。
偷听完毕,陆子筝将她带出花园,来到院墙的小门外。
"不能再送你了。"月光下他眉尖微蹙,面色苍白,"我的伤口又开裂,需要运功医治……你沿着这条道直接往前走,第一个路口左转便是大路,你问问街坊,应该很快就能回丹顿阁。"
说完纵身跃过青瓦墙,即刻消失不见。
清乔看的目瞪口呆——什么叫神龙见首不见尾,这就是最真实的写照啊!
愣了三秒,她回神一看,发觉自己身处于一个巨阴暗巨诡异的小巷里,忍不住打个寒战。
"我神经比较大,不怕不怕啦……"她哼着流行歌曲,试探着朝前走了一步。
脚步落地,一切安全。
于是她鼓起胸膛开始拼命吸气,一直吸到胸部从飞机场升级为珠穆朗玛,达到再也不能逾越的高度时,"啪啦啦"的甩开双腿朝前狂奔而去。
——大叔,等等我!真相只有一个!我以我爷爷的名义起誓,凶手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像所有逃命的漫画主人翁一样,她的两条腿呼啦啦飞快交替着,滚的像个轮子。
然而只跑了不到五十米,少女金田一就偃旗息鼓了。
一个黝黑大汉从天而降,将她牢牢堵死在巷子里。
"胆子不小,居然敢夜闯神龙阁!"那黑汉五大三粗,抡起一柄大刀便朝她砍来,"去死吧!"
"等一等!"清乔尖叫一声,以手挡头迅速跳开,"大侠饶命!小的只是出来倒夜香的!"
"倒夜香?"黑汉一愣,随即再度举起大刀,"哼!玉女吩咐了,见到活物格杀勿论!你倒夜香也得死!"
寒光夹杂厉风迎头袭来,清乔往地上一扑,急中生智高声嚷嚷:"大侠,死之前,好歹让小的留个名儿!"
刀风嘎然而止,大汉稍稍迟疑,终于居高临下道:"……好吧,我也不杀无名小辈,你尽管报上名来!"
"小的名叫——"清乔颤巍巍趴在地上,深深吸一口气,"穆罕默德·艾哈迈德·阿古丽伊·辛辛那提·
罕古丽·玛依莎·玛力亚木·巴图尔·热娜·奥斯特洛夫斯基·别祖霍夫·斯格密特托·阿列克谢·康斯坦丁诺维奇·侯赛因·本拉登·土库曼斯坦·吉尔吉斯坦·迈巴赫……"
"你耍我呀!"那黑汉一声暴吼,抡起大刀就朝她砸来,"哪有这么长的人名儿?!"
"别!别!"清乔边躲边打滚,"你不讲信用!小的还没说完!还剩一千零六十三个字……"
轰的一声,大刀眼看着朝她的脖子直直落下。
是福是祸,终究是躲不过了。
——呜呼哀哉!苍天呐!想我一世英明,如今居然死在一个口臭男的刀下!
——杀千刀的作者,你这样死心眼的折磨我究竟为哪般?我恨你!
清乔绝望合上双目,眼角缓缓滑下一颗泪滴。
滑呀滑,滑呀滑,小泪滴很努力的游到了嘴角边,预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良久,顾清乔终于颤抖着睁开双眼。
——黑汉和他的大刀都不见了,身边站着一个笑眯眯的蓝衣美男。
"师叔!"她大叫一声,只觉得世界是前所未有的美好,整个人仿佛像打了鸡血般激动。
"吓坏了?"阮似穹保持微笑,伸手将她拉起,"别怕,凶手都抓住了。"
她蹦起来一看,这才发觉阮似穹身后站着一众手持长剑的西陵弟子。而在他们中间,赫然站着被五花大绑的南宫无恨和申尤,以及方才的黑大汉!
"你们……"清乔吃惊的看向阮似穹。
"我们并未中计。"阮似穹知道她想问什么,自然而然接下她的话,"这点小伎俩还瞒不过我,不过将计就计罢了。"
偶像啊!膜拜!果然是一块毒辣的老姜!
清乔用无限景仰的眼光看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回头再瞧那群歹人的狼狈模样,她忍不住要叉腰狂笑——还是毛巨巨说的好啊!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邪恶终究不能战胜正义!
"姓阮的,你可别得意的太早!"南宫无恨虽身子被绑,嘴巴却骄纵依旧,"今日你抓了我,是我倒霉!可你别忘了,西陵派往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哦?如果玉女说的是神龙阁和药王谷,大可不必操心。"阮似穹莞尔一笑,十成十谦谦君子模样,"两个蛮夷小派,西陵还不曾放进眼里,玉女实在多虑了。"
"你!"南宫无恨花容扭曲,恨不得能将阮似穹撕碎吞进肚子里,"你别嚣张!告诉你!我家主公迟早……"
"无恨!"一直沉默的申尤忽然打断她,神情焦躁。
"你家主公?"阮似穹淡淡瞟她一眼,不动声色,"可惜放眼这江湖,还没人入得了我的眼。他那三脚猫功夫,也想挑战西陵派?"
摇摇头,语带轻蔑:"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南宫无恨被激的尖叫起来,"你不明白,这世上最厉害的根本就不是武功!要是我家主公……"
"无恨!"申尤再度打断她的话,声音严厉。
"申哥,你别怪我。"南宫无恨盈盈回头,清媚的脸颊上有泪珠滑落,"反正也活不了,你就让我一口气把话说话,我偏要让这群名门正派的人知道,他们将来不会有好日子过!"
申尤缄口。
"姓阮的,我南宫虽是蛮夷小派出身,可也懂效忠敬主的道理!"南宫无恨扭头看向阮似穹,面色狠厉,"你抓了我们不杀,不就是想引出我们主公么?告诉你,没门!你想都别想!"
"主公,为我报仇!"她忽然仰天大笑,然后头一歪,整个人瘫倒在地。
有弟子迅速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轻轻摇头:"……服毒。"
清冷月色下,南宫无恨七窍流血,其状甚惨,清乔轻轻打了个寒战。
"……倒是有些血性。"阮似穹咕哝一句,似乎在意料之中,也好像有些惋惜。
"阮似穹!"眼看爱人香消玉殒,申尤顿时狂性大发,"你别得意!我师傅一定会报仇的!什么狗屁江湖,什么狗屁西陵!不过是别人手心里的玩物,你就等着被满门抄斩吧!"
清乔大惊,迅速扭头望去,只见阮似穹微微挑眉,但笑不语。
"无恨,申哥这就来陪你!"申尤转头望向地上的尸体,痴痴一笑,嘴角淌下一行乌血。
——他也跟着自尽了。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要如何处理。
"还有一个。"阮似穹忽然开口,打破这沉默。
众人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那黑大汉已经瘫倒在地上,全身抖如秋风中的落叶。
"别杀我!"黑大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阮似穹拼命磕着头,"我招!我招!我什么都招!你们要问什么?我都能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阮似穹扫他一眼,淡淡笑起来。
"小的名叫李小明!"黑汉又朝他狠狠磕一个头,额角渗出鲜红,"小明拜见阮大侠!阮大侠饶命!"
"……你好啊,李小明。"阮似穹继续闲闲落落笑着,漫不经心,"可惜我什么也不想问你。"
他缓缓拔出自己的剑,悠悠然递给清乔:"我们西陵弟子,也从不杀无名之辈,既然他已经报上姓名,现下便任由你处理。"
清乔呆呆看他:"……我?"
"正是。"阮似穹朝她点头,神色坦然,"他刚刚不是要杀你?所谓冤有头债有主,由你处理最合适不过。"
清乔不肯接剑,面露迟疑:"可他也没伤我……这最多算犯罪未遂……"
"他的同伙杀了你师兄师姐!"阮似穹伏下身,在她耳边低语,"莫非你忘记包全才了?"
轻轻一句,引得清乔心中大恸,牙一咬便将剑接了过去。
抬起头,所有师兄师姐都在盯着她,目光殷殷。
往事如流水般从她眼前滑过,法拉利,土豆小王,三层肚皮,糖包子……
然后是更远的以前,钢筋水泥的世界。
冤有头,债有主。
可是冤冤相报,又何时能了?
哐当一声,长剑从她手里滑落。
"……我下不了手。"她颓然蹲下身,"他没有杀包师兄,他没有杀人!我为什么要杀他?"
"小师妹,他刚刚想杀你!"三师姐急惶的声音插进来。
"他是南宫无恨的手下!要是他活着,将来一定会杀你!师妹千万不可心软!"又有师兄嚷嚷。
"是啊!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神龙阁的人!为包师兄报仇!"
"杀了他!杀了他!"
……
铺天盖地而来的,都是同样的声音。
黑大汉早已吓的晕了过去,裤裆下一团水渍。
"……可是我下不了手。"
清乔捂住双耳摇头,眼中渐渐有雾气迷茫:"对不起,我下不了手,我真下不了手……"
她跌跌撞撞朝外跑去,失魂落魄,抛开身后一片失望的叹息。
—————————————————叹息的分割线——————————————————
深深夜,小巷尾,云翳遮月,四野暗。
一片寥落的寂谧里,秋虫轻叫,伴着少女低低的嘤咛。
墙头静静守候着一株白玉兰,淡远清雅,香味绮丽。
"好了,别哭了,都快哭成小白兔了。"阮似穹终于出声,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
"大家……是不是都对我绝望了?"清乔抬头,边抹泪边抽噎,"大叔,我是不是不配做西陵弟子?不配做一个江湖儿女?"
"确实不配。"阮似穹莞尔,眼中几分揶揄,"没有武功,胆子也小,实在不够决断。"
"可是!我的家乡是一个法治社会,不允许私自行刑……"她显得颇有些委屈,"如果人人都有随便杀人的权利,普通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人人都可杀人,这就是江湖。"阮似穹摸摸她的头发,语重心长,"快意恩仇,强者为王,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想变强,想称霸武林。你要学着习惯这一切。"
"好可怕……我不习惯,我不想习惯!"清乔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大叔,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你帮我,我一定要回家……"
阮似穹知道她是吓坏了,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起来:"好,好,大叔一定帮你。"
得到了承诺,清乔心满意足合上沉重的眼皮。
其实她心里是有很多疑问的。
比如南宫无恨的那声"主公",又比如申尤的那声"满门抄斩"。
——神龙阁,药王谷,刀削面脸,段玉。
千丝万缕间,她总觉得,事情的真相远远不似她看到的这样简单。
然而她太累了。
阮似穹的怀抱安全而温暖,她终于沉沉睡去。
她并不知道,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此刻正燃着一场熊熊大火。
浑水庄的神龙阁别院,过了这夜就要化为灰烬,再也寻不着踪迹。
菜掌门
雨后的西陵山,万物静栖,湖水澄澈。轻风吹开漫山草木垂眉的惆怅,粒粒碎石包裹着黄金般的阳光。落叶如羽,流水轻盈,秋日悄然而至了。
在这美好而静谧的山谷里,忽然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歌声:
"绝招!好武功!问世间多少个能上高峰?
成功!威风!男儿有多少真的是英雄?
谁~是~大~~英雄?!"
伴随着传世名曲,有个身背箩筐的少女从山坡上摇摇晃晃走下来。
身姿翩跹,大眼忽闪,步履轻快虎虎生风。
"嘿!"
"哈!"
"喝!"
山路崎岖,需要时不时左蹦右跳避开泥泞坑洼处。几番来回,少女脸颊红如桃花,汗珠大颗滑落。然而她并不觉得累,恰恰相反,她一直面带微笑,因为在她肩膀上,在那个大箩筐里,装着让全西陵,甚至全江湖都夜不能寐的宝物!
"小师妹,又去打猪草吗?"
途经离三堂大门,门口有年纪稍长者笑问她。
"是呀!"少女仰起粉扑扑的小脸,神采飞扬,"鲁师兄,我已经打满四十一次了!这是第四十二次!"
"加油,小师妹!"鲁花花朝她肩膀上捶了一拳,眼中不无羡慕,"我们都支持你,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嗯!我一定全力以赴!"少女一脸神圣,脸庞放光,"我定会不辱师命,打完这一百零一筐猪草,得到面见掌门的机会!"
"……啊,又来了!"
王天山望着院子里乐呵呵晒草的娇小身影,不由得面露悲愤,仰天长啸。
"阮似穹!你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他转回身望向身后男子,神色懊恼,"这小丫头自从回山后每天都去灵药谷里打猪草,雷打不动,从不间断!"
"……不好么?"阮似穹侧过脸,微笑,一袭轻薄蓝衣,透出浑然天成的灵秀,"这说明你堂下弟子有恒心,有耐心。孺子可教,王堂主,可喜可贺啊。"
王天山剜他一眼,没再说话,心里却痛的揪成了一个小球球——那灵药谷里偷偷种了多少他用来敷脸美白的秀容草啊!可恨甘小乔这个不识货的,已经砍掉快一半了!
——你们就是上天派来灭我的!他这样想着,越发不甘心,又偷偷瞪阮似穹一眼。
阮似穹眼望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脸颊发白,白的几乎透明,眉宇阴霾,一如雨前沉郁的天空。这样萧瑟的沉寂,似一张浸透了墨的纸,微微一动就要滴下水来。
那一瞬间,王天山忽然想起甘小乔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哎呀,我的悲伤逆流成河!"
—————————————我真的没有GJM小四的分割线————————————————
午后,灵药谷。
打完第四十三筐猪草,顾清乔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打算好好歇口气。
忽然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四下打量,睹见山坡边的大树下有一个不明物体在挪动。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左右平移打满了补丁的屁股,再看身形,似乎是个孩童。
仔细一瞧,只见那孩童伸出一只小手,正努力拔着地上五颜六色的蘑菇。
"吃不得!"出于敬老爱幼的条件反射,她捡起一颗碎石头砸去,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跑到树下。
"这是有毒的,吃不得!"将蘑菇夺下,她迅速朝山下一抛,有多远扔多远,"小朋友,越是好看的东西,越要警惕!"
"咦?你又没吃,怎知这蘑菇有毒?"
对面人抬起头来,露出斗笠下浑浊的双目。
清乔顿时身子一颤——别看眼前这人身形只有孩童大小,虽长着一张八旬老翁脸!配合着历经沧桑的破锣声线,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看什么看?!没见过矮子吗?"
老头被她盯的不耐烦了,一个鹞子翻身跳起来:"矮怎么了?矮也有错吗?"
"喝!"老头做出一个标准的黑虎掏心。
"哈!"老头摆出一个经典的虎鹤双形。
"矮子也可以健康快乐!"只听哗的一声,老头以一个干净利落的大鹏展翅完美收尾。
"……精彩!精彩!十分精彩!"
"嘎吱"一声将脱落的下巴拨回去,清乔啪啪啪使劲拍起手掌:"老爷爷,怪不得别人说,凡是浓缩的都是精品!我今天可算见识了!"
"哼!"老头被她夸的很高兴,一甩头,满脸的褶子都飞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堂的啊?"他捋了捋稀疏得只剩下三根的胡子,神情倨傲。
"……我叫甘小乔,是离三堂的。"清乔纳闷他的态度,挣扎两秒,还是决定据实相告。
"哦——"老头的口气顿时充满鄙夷,仿佛所有的话都是从鼻子底哼出来,"原来你师傅就是那个没本事、没智慧、没才情、没美貌的四无老人王天山?"
"呃……"虽然清乔打心底里赞同这句话,却不便附和,只能选择沉默。
"对于这种师傅,你们怎么还能继续跟随呢?应该坚决鄙视之,蹂躏之,践踏之!"老头瞪她一眼,面露不满,"我说,你们怎么还不造反啊?"
"呃……其实、其实我们师傅也挺好的……"清乔一边擦汗,一边绞尽脑汁搜刮着王天山的好处,"他丰富了西陵的视觉效果,为江湖缔造了一批风花雪月的传奇……"
"长的好有什么用?一群绣花枕头!"老头冷笑一声,语带不屑,"你自己刚刚不也说了?越是好看的东西,越要警惕!"
"话也不能这么说,以偏概全……美人也有好的,比如阮似穹……"清乔嘟起嘴,小声反驳,"您不能搞外貌歧视……"
"哦?莫非你认识阮似穹?"老头眼中有精光闪过,"不对,我应该问,他是不是认识你?"
"认识,这猪草就是他让我打的。"清乔说到这里,不禁面露得意,"阮师叔说,等我打满一百零一筐,他就会带我入关面见掌门,学盖世神功!"
老头闻言面色大变,镇定自负通通消失,换上一脸的惊恐:"他他他他他说要带你入关见见见见掌门?"
"嗯。"清乔点点头,不明就里。
"哎呀!"老头从地上跳起,又拧着眉头踱了好几个来回,做苦大仇深沉思状。
"你!"他忽然停下步子,目光如炬看向清乔,"那个……什么什么乔?"
"甘小乔。"清乔善解人意接过话茬。
"嗯,甘小乔!"老头又捋了捋胡子,神情严厉,"我命令你,速速背我下山,落日前务必要赶到西陵离三堂去!"
"啊?"清乔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为什么要背你啊?"
"因为——"老头深呼吸一口气,颓然倒在地上,"你忍心让一个体弱多病的老人家走整整二个时辰的山路吗?"
"……喂!您不是挺健康快乐嘛?!"清乔忍不住吐槽,"还会虎鹤双形呢!"
"幻觉!这一切都是幻觉!你刚刚什么都没看到!"
老头噌的跳起来,唰唰跑到清乔的箩筐旁,捞出猪草,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好徒儿,快走快走!"他从箩筐里伸出一只手,拼命摇晃着,"太阳就要落山了!"
初秋的午后,踏着阳光走在山间小路上,聆听着小鸟的歌唱,这样的时光倒也算惬意。
只是……除开身后这个沉重且不安分的大箩筐。
"喂!"
当第四个带着口水的果核砸到脸上时,顾清乔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老头!你在干什么?"牙关紧咬省略一个"死"字,她停下脚步,指尖嵌近嫩肉里。
"哦呀?我在吃下午点心啊!"
干枯的小手从后面伸出来,捧着一个水汪汪的大鸭梨,还是被咬了一口的。
"你想吃吗?想吃你就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清乔张嘴刚想回话,却见那鸭梨飞快缩了回去,身后响起唧唧咕咕的诡异笑声。
"可惜,就算你说了我也不能给你吃,因为只剩这一个啦!"
"你……"清乔只觉得脑门上黑线三条。
"我爱吃梨,吃梨好好!"小老头以光速啃完梨,呼啦将梨核一扔,又"呃"的长长打了一个嗝。
清乔暗自舒一口气,心想这下终于可以消停了。
"欧,接下来该吃板栗啦!"伴随着欢呼声,一个坚硬的黑壳从箩筐里飞出,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曲线后,"biu"的一声降落在清乔的天灵盖上。
"你你你!"清乔身子发颤,拳头上青筋暴露,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名为"崩溃"的精神建筑边缘。
"不用过于崇拜我哟!"老头的声音非常淡定,透着一种世外高人的平和超脱,"倘若你潜心修为专心练武,一百岁时也会有这样的好牙口。"
"……敢问老爷爷尊姓大名?"眼看太阳就要下山,清乔强忍愤怒,沉静开口。
"姓就免了,我的名是以数字开头的。"又一个板栗壳飞出来,砸在清乔肩上,"简直如雷贯耳啊!你肯定听过。"
"哦,原来是三寸丁先生,失敬失敬。"清乔不以为然瘪嘴。
"胡说!"箩筐猛烈抖动起来,有人在里面上蹿下跳,"明明要比三大那么一点点!你再猜!再猜!"
身后重量陡然加大,清乔实在扛不住,"嘭"的一声连人带筐摔倒在地上。
"莫非是五寸丁?!"她惨白着脸爬起,发现箩筐翻转,小老头正四仰八叉平躺在地上,一边抽搐一边哼哼。
"我、我、我叫四……四……"
"四丰掌门?!"清乔灵机一动扑上去,将老头迅速扶起来。
"咳咳,你、你还算识相……"小老头涨红着一张脸,拼命咳嗽,"快、快把我放回去……我、我要下山……"
清乔手忙脚乱将他拎进箩筐里,嘴里小声嘀咕:"真是掌门大师?怎么这样不经摔?"
"我内风湿,关节不好!"啪的一个爆栗子,老头的动作疾如闪电,"你见过一百岁胃口还这么好的老年人吗?得点儿关节炎有什么了不起,你有意见啊?"
"弟子不敢,弟子不敢。"得知眼前的小老头就是她要找的掌门,清乔哪里还有什么意见,赶紧乐呵呵蹲下来,乐呵呵背上箩筐,乐呵呵迈开步子,幸福的泪流满面。
"小丫头,你和阮似穹很熟吗?他怎么会答应带你去见我呢?"
歇息片刻,小老头又生龙活虎起来。
"……不是很熟,不过也有那么一点点,大概介于五分熟和七分熟之间……"清乔埋头赶路,谨慎作答。
"屁咧,你骗我!"老头哈哈大笑,"自己的徒弟我还不知道?如果他不是百分百信任你,怎么会要你来这灵药谷打猪草?我说,你们之间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哇哈哈!"
哇哈哈……哇哈哈……小老头邪恶的笑声响彻山谷。
"敢问掌门大师,此话从何而来?"清乔诧异竖起双耳,莫非这打猪草另有隐情?
"呃……呃……"老头知道自己说溜了嘴,禁不住双手捂口面露懊恼,"你问那么多干嘛?快走,快走!太阳就要落山了,晚一步我就扒你的皮!喝你的血!抽你的筋!"
——哼,这个只有三根毛的老怪物!
清乔一边腹诽,一边迈开步子悻悻朝山下走去。
远山霞雾,落日鲜红,这将是西陵派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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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离三堂,阮似穹清风伴月的笑容抢先映入眼帘。
"今天的份打完了?"他正坐在雕花窗旁饮茶,怡然自得,很是享受。
"没。"清乔晃晃脑袋,将箩筐从肩上脱下来,"猪草没打回,倒是打回一个老妖怪。"
"哎哟!"竹筐里伸出一条细腿,狠狠踹了她一脚。
"师傅,出来吧。"淡淡一声唤,阮似穹似乎对一切早有预料,清乔不由得瞪大双眼。
"……呜呜呜"箩筐里传来阵阵暗哑的啼哭声,凄婉哀切,"呜呜呜呜……"
"出来吧!"阮似穹叹口气,面上有三分无奈,"你溜出关偷采蓝彩毒菇的事,我权当不知道,也不会告诉长老们。"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黑影从箩筐里迅速蹦出,似离弦的箭一般蹿到阮似穹跟前:"说话要算话,不许反悔!"
"我几时骗过你?"阮似穹莞尔。
"——好徒儿,真是挖的好徒儿啊!"张四丰立刻紧紧抱住爱徒的大腿,一脸心满意足,快乐似神仙。
"……不过,您也老大不小了,行为还是要检点些。"阮似穹拍拍他的背,"不要老想着讨好那'毒辣小牡丹',人家毕竟是五毒教的宗主,身份地位高……"
"挖对她一见钟情嘛!"张四丰一声嚎啕,眼角飙出两滴浊泪,"她是江湖八十岁以上九十岁以下级别最受欢迎老太太,挖也是情不自禁!"
"感情这种事,不可勉强……"阮似穹再好言安慰几句,忽然想起屋子里还有人,不由得抬头一望,只见顾清乔眼露鱼肚白,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濒临晕厥昏昏欲睡的异形异状。
"这位是甘小乔,师傅,你见过了?"阮似穹失笑,将张四丰轻轻拉起,正面对着清乔。
"哼,王天山的破弟子嘛!没本事没品味,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一旦对上其他弟子,张四丰又表现出那付雄赳赳气昂昂的欠扁掌门模样。
"嘴上无毛,总好过痣上长毛!"
清乔想起哈佛书院里偷看的《西陵派掌门回忆录》,不由得反唇相讥。
"啊?你怎么知道?"张四丰以手捂胸,面露惊惶,"莫非你偷看我洗澡?没想到没想到,你小小年纪道德竟如此败坏!畜生啊,孽障!"
"你!"清乔气的跳脚,"你这个老不正经的三根毛怪物!我要代表火星消灭你!"
"哈哈哈,来呀,来呀!"张四丰双手负后迎风长笑,"你要是能打得过我,母猪都可以上天了,哇哈哈哈……"
"也许有朝一日,她真的可以打败你。"
阮似穹将张四丰拎起,一脸温和:"师傅,跟我来。徒儿找你,是有要事要商量。"
"明明明晚好不好?"
张四丰两脚悬空,双手颤巍巍拱着下巴,摆出《怪物史莱克》里靴猫骑士的官方可爱表情。
阮似穹摇摇头,笑着将张四丰拎进里屋内。
"小乔,等我们一下。"
临进门前,他回头朝小乔招呼一声。
这是一个安静而漫长的夜晚。
顾清乔在大堂里坐了好久,忽然听到里屋里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哭声。
"挖不要这样!呜呜呜,挖不给,挖谁都不给!"
"师傅……"阮似穹的声音模糊不清,似乎在劝告。
"挖不听挖不听,挖谁都不给!挖要杀了她!杀了这个没有胸部的小妖女!"
喂,谁说没有胸部呢?至少也是A罩杯吧,太失礼了!
清乔听得愤愤不平,偷瞄一眼自己的飞机场。
"她是坏蛋,挖不给,杀了挖也不给!呜呜,似穹啊,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难道眼睛瞎了吗?"
坏蛋?哼!我是坏蛋,你就是好蛋了?
一个发育不良的小鹌鹑蛋,还好意思到处叫嚣!
清乔越听越气,忍不住腹诽。
哭声渐渐变小,几不可闻,最终完全消失。
"嘭"的一声,里屋的大门打开,阮似穹率先走出来,面带胜利的微笑。
张四丰不情不愿跟在他身后,神情极其幽怨。
"你,想要青木人形剑?"张四丰肿着一双核桃眼,朝清乔发问。
"嗯……"腹诽归腹诽,清乔还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张四丰磕了个头,"弟子只是借剑一用,日后定当物归原主,还请掌门大师务必成全!"
"你想知道剑在哪里?"张四丰抬起高傲的下巴。
"是!"清乔老实点头,心如猫抓,"还求掌门告之!"
"想知道就靠过来一点,我亲自告诉你。"张四丰淡淡扫她一眼。
清乔赶紧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挪到他身边。
"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张四丰狠狠瞪她,"难道你想让全西陵都知道这个秘密吗?"
清乔迅速将耳朵递到张四丰的嘴边。
"……青木人形剑的藏身地就是……"张四丰以手挡风,悄悄贴近清乔的耳廓。
"挖、偏、不、告、诉、你!!!!!"
只听一声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惊天暴喝,清乔眼冒金星,猝不及防咚的栽倒在地上。
——她被镇晕了。
"师傅,你也太……"阮似穹扶起倒在地上的少女,无奈望了张四丰一眼。
"哼,想拿到西陵的镇派之宝,哪有这么容易?这点苦头是必须要吃的!"
张四丰两个鼻孔朝天,表情嚣张。
"……无论如何,你记得自己答应了就好。"阮似穹抱着少女,一步步朝门外走去,"掌门承诺已出,将来万万不可反悔。"
"我才不会反悔呢!"张四丰狠狠咬牙,"倒是你,真决定给她了?"
"给不给,不是由我决定的。"阮似穹望一眼怀中沉睡的少女,静静微笑,"看她的造化吧!"
菜考验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国家,住着神奇师傅和他的徒弟们。
大徒弟俊美非凡,武艺高强;小徒弟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也不会。
有一天,小徒弟提出请求,希望能借用师傅最珍爱的宝物——一把藏在山里的宝剑。
这简直是异想天开,神奇师傅不由得哈哈大笑:"哎哟!你也想拿?你凭什么拿呀?连一字马都不会,你想去拿什么宝剑啊?!"
但是小徒弟很坚持,她苦苦哀求着,一刻也不停歇。
为了摆脱她的纠缠,师傅拿来一大坛豌豆倒进煤灰里。
"如果你能在一个时辰里把它们都捡出来,我就允许你去找宝剑。"
师傅傲慢说完这句话,扬长而去。
小徒弟没办法,只好跑出后门来到花园里喊着:"大徒弟,大徒弟,飞到这里来吧!难道你忘记还欠着我五两银子吗?快快飞到这里,帮我拣出灰中的碗豆来吧!"
哗啦啦一阵大风刮过,俊美的大徒弟降落在厨房的窗口边上。
"……我记得应该是四两九钱吧!"大徒弟的脸色很不好。
"无论如何,你都欠我钱。如果今天你能帮我把灰里的豌豆都捡出来,咱俩的帐就一笔勾销。"小徒弟振振有辞。
"除非你肯告诉我,每次打麻将都赢钱的诀窍。"大徒弟开出附加条件。
"成交。"小徒弟点点头,"下次打牌时允许你站在我边上。"
于是大徒弟身子一抖,背后忽然长出几十只手来,他将手伸进煤灰里,开始一颗颗地捡起豌豆。
捡啊捡,不停地捡,所有的豌豆都被从灰里拣出来,放回到坛子里面,简直神速极了!
"多几只手就是不一样!"小徒弟坐在窗边喝茶,神情艳羡。
"……一点也不好。"大徒弟腾出一只手,灵活绕到前方来擦汗,"下雨天的,老是腰酸背疼,关节太多也吃不消!"
不到一个时辰,豌豆都捡完了。
小徒弟当面撕毁了欠条,大徒弟点点头,从窗口飞走了。
师傅从外面回来,望着眼前满满一坛豌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吧,你去吧,去找那把宝剑。"良久,师傅终于叹了一口气。
于是小徒弟启程了,她排除万难,屠龙斩妖,最终拿到传说中的宝剑,衣锦还乡。
这个故事,被后人奉为一段佳话,小徒弟成为了人们口中传颂的灰姑娘,大家都叫她仙度瑞拉。
——呃,以上,当然都是童话。
真正的现实是,此刻小徒弟正坐在厨房里,对着一大锅豆子发愁。
"……这个只有三根毛的老妖怪!"
顾清乔从灰姑娘的美梦中醒来,边擦口水边唾骂掌门。
半夜里她睡的正香,忽然听到敲门声,原来是张四丰带着一群长老造访。
长老们将十斤黑豆、十斤白豆、十斤红豆与十斤绿豆搅匀放进一口大锅中,要求她务必在天亮前将四种豆分类放好,一颗也不能少。长老们说,如果她不能按时完成这个任务,就失去了寻剑的资格,此生都不许再提"青木人形剑"这五个字。
Mission Impossible ,清乔一听噩耗,顿时崩溃尖叫:"死老头,你玩阴的!"
"啊?你哪只眼看见我阴了?"张四丰蹦蹦跳跳来到她跟前,挤眉弄眼面露得意,"我很阳光明媚哦!"
"这、这不公平!"清乔气的浑身发抖,"根本没人能够完成!你这是陷害!"
"哎呀,此话差矣!"张四丰双手负后摇头晃脑,"既然阮似穹说你是命定的取剑之人,还有什么可以难倒你呢?加油啊,小姑娘!"
然后他拍拍屁股,就这么乐颠颠的走了。
—————————————营养学家说煮饭加点豆子对身体好的分割线—————————
漆黑的夜,万籁俱静,鸡狗无声。
"唉……"
顾清乔从铁锅里抓一把豆子,看它们从指间滑落,不由得叹口气。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她却连一斤豆子都没分完,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无人可喊,无法可想,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浓重的挫败感自四面八方兜头砸来。
"不捡了!"心烦意乱,她索性将豆子一扔,"反正也捡不完!"
主意打定,转身便负气扑到床上,发出"噗通"好大一声。
——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陷害活动!张四丰及其同党不怀好意,存心要给我难堪!
——哼!老妖怪,你就等着吧!有朝一日找到宝剑,看我不找机会掐死你们!
迷迷糊糊合拢双眼,想象着将来手刃仇人的热血场景,她的耳畔仿佛响起贝多芬《命运交响曲》的悲怆开头:
"掐掐掐掐!掐掐掐掐!"
一阵清风吹过,房门忽然自动打开。
"……我以为你会躲在角落里哭鼻子,没想到却是躺在床上睡觉。"
门口有人迎风而立,姿态翩翩。
——啊!仙女酵母来也!哦也!哈皮!
清乔大喜过望,一个鲤鱼挺身下床,鞋都顾不得穿,光脚就朝来人奔去。
"赐予我力量吧!公平大仙!"她冲上前抓住对方衣襟,眼露凶光,"早知你武功天下无敌,快快变出八十只手来,帮我摆平这锅傻豆!"
"八十只?"阮似穹望着她笑,眉眼弯弯,"哪来八十只?我只有这两只。"
他一摊空空如也的双手。
"那你会不会筛豆功?捡豆功?选豆功?"
清乔急得跳脚,这张四丰如此变态,不可能没折磨过他啊!
"我只听说过挑逗功。"阮似穹莞尔,轻轻叩一记她的脑门,"如何,要不要试试?"
"……呜呜,果然是天要亡我!"最后一线希望破灭,清乔瘪起嘴,滚滚热泪眼看就要飙出。
"打住!"阮似穹做一个"停止"的手势,"我也没说无计可施。"
"真的?"清乔闻言顿时满脸放光,双目包含殷切期盼,"就知道你有办法!具体要怎么做?"
"……山人自有妙计。"阮似穹神秘一笑,美妙不可方物。
"喂!你说的妙计,难道就是指这个?!"
眼看着阮似穹挖好大坑一个,再将豆子一股脑儿全倒进去,顾清乔终于忍不住跳起来。
"嗯,毁尸灭迹嘛。"阮似穹正忙着将土坑填平,头也不抬。
"欧卖疙瘩!"清乔顿时冲过掐他的胳膊,歇斯底里地摇晃,"你是不是怕我明天死的不够惨?还要给我多安一个'浪费粮食'的罪名?!"
"停!停!停!"阮似穹被晃的头晕眼花,只得大力伸手按住她,"遇事不要激动,要淡定,淡定……"
"原材料都被你埋了,我还能怎么淡定?!"
清乔眉毛一耷,眼泪滚滚而下——你以为我是无处不在的VV淡定吗?!
"埋就埋了,找好替代品就行。"将最后一铲土洒上,阮似穹潇洒抬头,"难不成你还真要筛豆子筛一个晚上?"
电光火石间,清乔忽然全明白了。
"你你你扛了四十斤豆子上来?"她激动了,嘴皮子开始不受控制的哆嗦。
阮似穹笑而不答。
"豆豆豆子现在在哪里?"绚烂的烟花在眼前爆炸,她被突如其来的幸福震惊了。
"不就在你身后?"阮似穹朝她一努嘴。
清乔回头一望,在她房间的门槛边上,果然放着四只鼓鼓囊囊的米色口袋!
"——大神啊!"清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救命恩人在上,请受小女子一拜!"
"不必这么夸张。"阮似穹呵呵一笑,拍拍衣襟上的泥土,和颜悦色,"下午我听见师傅吩咐人去集市买豆子,便多了个心眼,让那弟子多买了一份回来,没想到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
"……呜呜,拿什么感谢你,我的大神!"清乔抱住他的大腿,感动的痛哭流涕。
"好好练武,拿到宝剑,不要辜负我的期望。"阮似穹拍拍她的肩膀。
墨色苍穹,璀璨星空。
小院落的芳草地上,安静躺着两个人。
"唉!"少女一声叹息,"我们真是罪孽深重啊!身下压着整整四十斤豆子,实在是太浪费了!"
"这有什么,它们终有一天会完全腐烂,成为肥料,养活新的豆子。"
"可是万一有小部分腐烂不成,事迹败露怎么办?"
"这样啊,如果不幸从土里长出了豆苗,我们就都拔来吃了吧!"
……
"对了,公平,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说。"
"明早掌门大师一定会问我是如何完成任务的,你说我该怎么解释呢?"
"这个很简单,你就直接告诉他,是爱的力量,爱的奇迹嘛!"
"啊?!"
"通俗点来说,就是你用一颗赤诚的心,一腔火热的情感动了上苍,于是玉皇大帝派红绿黑白四位豆仙下凡,指挥豆子们站好,排着队依次跳进准备好的麻袋里,这事就这么了了。"
"……等等!你以为掌门大师会相信吗?"
"不会。不过他肯定也不会信是你亲手筛好了豆子,所以说什么都白搭,还不如说的耸动一点好。"
……
"咦,公平你快看,那是什么?居然有能闪光的草!"
"哦,是西陵独有的金龟草。"
"呀,这里有好多花,真漂亮!是什么?"
"那是霞蔚花,三年才开一次。"
"啊,这么稀罕,想不到西陵山的夜晚也挺好玩的……公平,你能帮我抓几只萤火虫吗?"
"……好。"
"喂!我要的是萤火虫,你怎么去抓了只飞蛾啊!"
"别摸翅膀!这粉末有毒!"
"啊~~~肿了肿了!怎么办?我要死了吗?呜呜,没想到壮志未酬身先死,大叔,你要为我报仇啊!"
"别哭,我先帮你吹一吹……"
这样的夜,吵吵嚷嚷的少女,温和微笑的男子,勾勒出属于夏末永恒的绮丽。
—————————————仲夏夜之梦的分割线———————————————————
当顾清乔当着众长老的面,卖力将豆子拖到大堂上时,张四丰沉默了。
思忖片刻,他抬起头,正对上清乔一双似笑非笑的玲珑美目。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一种全身都被雷电击中的贯穿感。
——太霹雳,太劲爆,太毛骨悚然了!
"……没想到,你也玩阴的。"
他冷着脸从嘴巴里吐出一句话,隐有咬牙切齿之势。
"不不,这是因为爱,是因为光明正大的爱!"清乔坦坦荡荡接话,"爱是所有奇迹的经典力量源泉!"
"哼!不要告诉我,是你用爱感动了上苍,于是上苍派了神仙下凡……"
张四丰瞟一眼大殿右侧的阮似穹,阴恻恻的话语仿佛自地狱传来。
阮似穹将脸别向一边,干咳一声。
"其实,事情是这个样子滴。"清乔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话说当时我正一心一意拣豆子,忽然感到肩部剧烈疼痛。一阵飞沙走石后,我的肩膀上忽然多出几百只手来,飞快的开始拣豆子!拣啊拣,拣啊拣,很快就拣完了。我想这应该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祷告,毕竟我每天都是多么虔诚的呼唤他呀!唉,真是好人有好报,我实在是太幸运了!"
沾沾自喜说完,又开始哼起歌来:
这是心的呼唤
这是爱的奉献
这是人间的春风
幸福之花处处开遍
……
啊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
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啊
啊
啊
她深情吟唱着,调动了面部的每一根神经,表情极尽夸张之能事。
"……你!你!你!"张四丰气的说不出话来,完全陷入抽风状态,"你现在就给我变出几百只手来!我倒要亲眼看看,什么叫'心的呼唤'!"
"不行!"清乔想都不想,一口拒绝,"关键我对你,实在没有爱。"
"——挖要掐死你!!!"张四丰"轰"的从太师椅上跳起,面部通红如闷熟的大虾般。
"掌门息怒,掌门息怒!"长老们赶紧冲上去,手忙脚乱的拉。
"谁都别拦着挖,挖要掐死她!掐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奶毛丫头!"
张四丰被人死死扯住了衣后襟,只得使劲在椅子上蹦跶。
"天高十万八千里,地深十万八千丈,不信你去量,你去量呀!"
清乔机灵躲到阮似穹身后,又朝他扮个鬼脸。
"你这个找抽的!看挖不抽死你!"张四丰彻底怒了,伸手一挥,梁上荡下一节长鞭。
只见那长鞭仿佛有人遥控般闪电朝清乔扑去,眼看就要袭上她的脸。
"师傅!"
在这危急关头,一声轻唤,有人伸手拦住了鞭。
"……师傅,怎么与小丫头斗气?"
不慌不忙收回手,阮似穹脸上浮现出极其冷静的笑。
"似穹……"张四丰先是一怔,然后整个人如斗败的公鸡般,垂头丧气起来。
"……既然甘小乔按照约定完成了任务,师傅就应该将藏剑地告之,何必过于追究细节?"阮似穹袖子微微一动,那长鞭又晃晃悠悠飞回横梁上。
"师傅这样,倒显得西陵派小家子气了。"
他的语气里明显有着责怪。
"挖就是不甘心嘛……"张四丰瞄他一眼,可怜兮兮开始数手指头,"你一回来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帮她,为师看的心里好难过,俗话说放出去的徒弟,泼出去的水,果然……"
咳咳咳,长老们开始使劲咳嗽。
"养徒不能防老……有了媳妇忘了爹……"
喀喀喀,长老们把肺都咳出来了。
"师傅!"阮似穹哭笑不得,只好出声打断这个怨妇小老头。
"——反正,你们爱咋搞咋搞,挖就是不肯告诉她!"
张四丰盘腿往太师椅上气呼呼一坐,朝天撅起鼻子嘴巴。
"……师傅!"
阮似穹的脸色忽然凝重:"你忘记答应我的事了?难道你想反悔吗?"
张四丰身子一震,猛的侧过头来。
天地静止,空气凝滞,四目相对。
掌门大师就这样痴痴望着阮似穹,眼中无数波光暗涌,似嗔还怨,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不能说出来。
——哎呀我的妈,雷死我了!
清乔被作者的描写霹雳到了,情不自禁打个寒战,赶紧搓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好吧。"
良久,张四丰终于妥协回头,声音低沉嘶哑,仿佛在一瞬间里老了十岁。
"……青木人形剑被供在灵药谷的九青密洞中,明天我就带你们进洞……如果甘小乔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拔出宝剑,我便答应借她一用。"
他闭上眼,缓缓叹口气。
"多谢掌门大师!"清乔大喜过望,五体投地拜倒在地上。
"谢什么谢?!你还不一定能拔出来呢!"张四丰撑开眼皮,居高临下用鼻孔看她。
"多谢阮师叔!"清乔不理他,换个方向,朝阮似穹的方向深深拜谢。
阮似穹望着她笑,并未多言。
鸡啼天光,殿外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似乎预示着小乔的命运终于有了新的起点。
清乔看看太阳,又看看阮似穹,很想用眼神告诉他自己心中的喜悦。
"咳咳咳哼哼哼恩恩恩!"
张四丰忽然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面前,咳嗽着挡住她的视线。
"不要……高兴……的太早,你……还不……一定……是……剑的……主人。"
他长大嘴,不停变换口型,努力向清乔传递着一个恐怖讯息。
他的鼻孔非常配合,伴随着话语,一会儿缩成"o"型,一会儿拉成"0"型,偶尔还呈现出外扩"D"型。尤其当说到"主人"两个字时,激动的鼻毛露出来了,出现了完全标准的"Q"型!!
——大师,您这是尔康附体吧?
清乔郁闷看着他那极富张力且很有表现欲望的鼻孔,真的很想叹一声。
菜拔剑
十五的夜,圆圆的月。
长长的银河自天穹这头淌到那头,满目璀璨,星辰闪烁。
"大叔,你说我能不能拔出剑呢?"
清乔坐在窗棂旁,歪着头看月亮。
"怎么,对自己没信心了?"
阮似穹正在收拾明天上山要用的包裹,头也不回。
"……不是,按照惯性定律,我百分之九十九是那个劳什子宝剑的主人,但是……"
她叹口气,将头搁到膝盖上:"大叔,你觉得我真能回家么?"
"为何问我?"阮似穹将包裹仔细扎好,抬眼一笑,"我只答应帮你找剑,其他事可管不了。"
"四灵果真有那么大的魔力?"清乔侧过脸,嘟哝着喃喃自语,"一定能实现我的心愿吗?"
"……既然是自古以来人们竞相争夺的神器,必有其过人之处。"阮似穹答的滴水不漏。
"如果真有过人之处,我带着这个傻玩意儿,怎么什么好处都没捞着?!"清乔不以为然瘪嘴,将手腕一抖。
叮当,叮当,九转清音铃在月色下轻轻作响,撩动光影飞舞如蝶。
阮似穹淡淡一笑:"也许,只是时候未到。"
"唉……"清乔将手搁回膝盖上,"我等了这么久,良辰呐吉时呀,你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肯驾到?"
阮似穹抿嘴不语,拍拍她的肩膀。
"嗳,大叔,你刚刚说,四灵是神器对吧?"清乔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他。
"嗯。"
"它一定能实现我的愿望?"
"也许吧。"
"那么,你说我集齐它们,许愿让包师兄回来好不好?"
夜色下,少女殷殷望向他,一双黑眸如星光般萤澈。
阮似穹一怔,彻底呆住了。
"或者……也可以许愿让李师姐他们都活过来……"
清乔见他神色古怪,不免有些焦急:"还是说,一次只能救活一个?"
阮似穹沉默稍许,神色很快恢复如常。
"怎么?你为回家吃了这么多苦,怎么如今甘愿放弃了?"他望着她,语气里有几许试探。
"……我不知道。"清乔显得十分苦恼烦躁,索性将脸埋进膝盖里,"不知道不知道真不知道……所以才问你呀!"
"那你说说,为何想挽回包全才的命呢?"阮似穹深深看她一眼。
"包师兄……总归是因我而死,我对不起他。"清乔的回答里有一丝落寞。
"所以,你打算用自己的愿望去换全才的命,因为你不想对不起他?"
"……其实我也没这么圣洁。"清乔叹一口气,小脸微微上仰,"我只是很矛盾……毕竟害死了包师兄,回到家我也会内疚……我既想回家,又想心里安稳……我太自私了……但这里又实在可怕,一直没有值得我留恋的地方……"
阮似穹垂下眼,陷入沉默。
"……不过事到如今,我觉得,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
清乔忽然抬头微笑,眼中有点点泪光。
"到时候许愿让包师兄回来,娶媳妇生娃,围着我叫我干妈;我每天跟着你练剑习武,空了和四丰掌门斗嘴,这辈子就这么过了,也挺好……"
阮似穹眉尖微蹙,还是没开口。
"——哎呀,活着是为了什么呢?不就图个开心吗?"
清乔懒洋洋伸展四肢,邦的一声躺在床板上,面部完全隐在阴影里。
"也许回去了,家里的一切都变了样,我还不如呆在这西陵山上看包师兄管教娃娃呢!"
"……你真舍得?"阮似穹声音自头顶传来,低低的,略带暗哑。
"唉,说不好,也许真到许愿关头,我还是会说'我要回家'的话。"清乔的语调显得很轻松,"不过只要你们别对我太坏,我还是能忍的。"
她翻个身,轻轻扯住阮似穹的衣襟,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大叔,你说我该留下吗?"
"……你究竟知不知道,四灵是什么东西?"
阮似穹不动声色,将衣襟从她手里一点一点抽回来。
"空空大师只说,我找到四灵就可以回家。"清乔松开手,大大咧咧肚皮朝天,"我也不知道四灵都是些什么东西。"
"其实,四灵并非许愿的法宝。"阮似穹眉梢一挑,"它们不是万能的。"
"什么?!"清乔尖叫一声迅速从床上弹起,"空空那个老秃驴,居然敢骗我?!"
"他没有骗你。"阮似穹拍拍她的背,温和安抚,"四灵真的可以让你回家。"
"——因为集齐四灵,便可打开时空的大门,四灵是时空之匙。"
淡淡一席话,却有惊天动地之势。
"……您是穿来的吧?"清乔瞪着一双大小眼,死死看着阮似穹,"你怎么知道时空这个概念?你是穿来的吧?穿来的吧?"
她一边说一边去掐阮似穹的脖子,怒火中烧,大愤滔天。
"你丫居然敢骗我?!同是天涯穿越人,你骗得我好苦啊!"
"咳咳……"阮似穹一边后退一边挣扎,"我没有骗你……传说'时空之匙'四个字是刻在四灵上的,不信你看看……"
清乔立即撒手,开始查看起九转清音铃。
找啊找,找啊找,眼睛都找快瞎了也没看见半个字。眼看小乔又要发火,阮似穹赶紧体贴递上一柄水晶透镜。(不要问作者他从哪里掏出来,业务需要而已。)
在水晶透镜的帮助下,顾清乔终于在九转清音铃的第四个铃铛的里壁里,看到一个极其模糊的"匙"字。
"——我靠!"清乔彻底怒了,"这不是戏弄人嘛?!是谁吃饱了没事干用微缩技术在这里面刻字啊?!"
"无论如何,这说明你手上的镯子是真的。"阮似穹松一口气,"往好处想,往好处想啊。"
"原来四灵并不能实现所有的愿望……"清乔跌回床上,哀叹一声。
四灵只是个时空穿梭机而已,就像大话西游里的月光宝盒一样。且不知性能是否稳定,会不会一穿就穿过头了呢?
"……所以,你要考虑清楚,是要救包师兄的命,还是要回家?"
阮似穹伸出手,将她脸颊上发丝轻轻拨到一边去。
"如果可以,当然是选择从来没到过这里。"清乔合上双目,满脸疲惫,"这样包师兄不会死,我爹不会被捕,段王爷也不会……总之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阮似穹静静凝望她,没有说话。
"对了,如果我走了,你们会记得我么?"清乔忽然又睁开眼睛,"还是因为一切都没发生过,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
"恐怕……会是后者。"阮似穹微微一笑,云淡风清的模样。
清乔一怔,也跟着翘起嘴角:"这样啊……也好。"
虽然她并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好。
一切又陷入了静谧,只剩窗外低低的虫鸣。
"大叔,你说说话吧!"
"说什么?"
"说说你的罗曼史吧,为什么会对妓院有心结呢?"
"……很久以前,我有一个师妹,因为事故死在那里……"
"啊!原来你喜欢她?"
"不是我,是老七喜欢她,就是上次我带你去见的那个打更人……"
"哦……宋罗锅啊……"
"嗯,也算是一段风花雪月的悲惨往事……"
"大叔,你知道吗,我以前在老家,从来没见过银河呢!"
"银河?"
"就是天上那条亮亮的带子。"
"这样啊……怎么会,不是每逢夏夜都能看见吗?"
"我们那里,空气污染……唉,不说也罢。"
"……哦。"
"大叔,银河真好看啊,不知道以后,我还能不能再看见呢?"
"……会的吧。"
"大叔!"
"嗯?"
"有蚊子……"
"痒吗?痒就自己挠挠。"
"不是……你为什么不用快手灭蚊啊?好多高手都这么抓苍蝇……"
"累,费劲。"
"大叔!"
"啊?"
"你能不能坐过去一点?我要睡觉了……"
"哦,那就洗洗睡吧……"
"大叔!"
"唔?"
"……你怎么还呆在我屋里啊?"
"啊……我只是在看星星……银河真好看啊……"
—————————————作者悲哀表示其实她也没看过银河的分割线—————————
纵使想过千遍万遍,清乔也没想到,通往九青秘洞的是这样一条路。
长长灰白墙,缀满密密麻麻的爬山虎,碧波倒挂,随风起伏;蜿蜒而上的曲径,似一条玉带通往云端,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光泽。
"真漂亮啊……"清乔都看呆了。
"哦?你以为是怎样的路?"阮似穹站在一旁笑。
"我原以为是充满了泥泞,长满了荆棘,一路上有陷阱和喷火龙……"
清乔望着山顶那若隐若现的洞口,僵着脸喃喃自语。
"哼,既然是被允许来到这里的人,又岂是荆棘和陷阱拦得住的?"
张四丰忽然从另一边蹦出来,满脸嘲弄。
"西陵派历来只有掌门和掌门继承人可以走这条路,小丫头,便宜你了!"
"……我又不稀罕做掌门!"清乔没好气瞪他一眼,"今天一定拔出剑来给你看!"
"哼——"张四丰冷笑一声,大摇大摆朝前走去,将她远远抛在身后。
"说大话要被咬耳朵哦!"他朗声笑着,眉眼中满是奸诈,"你能不能进洞还难说呢!"
清乔正欲反驳,却被阮似穹轻轻一拍肩膀。
收到眼神示意,她只好乖乖闭嘴,低头赶路。
终于来到山顶,云蒸霞蔚,苍松白雾,自有一番瑶池仙境的洒脱味道。
"师叔,你看你看!云在我们脚下!"
清乔望着路边云海翻滚,兴奋的又蹦又跳。
"——完全没见过世面!"张四丰在一旁愤愤下评语,"一看就知道不会轻功!"
"啊!这是什么!"清乔指着山壁一处叫起来。
"你以为是来这里玩的吗?!你这个吃饱了撑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张四丰骂骂咧咧朝她指的地方看去。
后半句话忽然噎在喉咙里。
"张四丰……洪牡丹……"清乔走到石壁跟前,吃力的辨认着上面的字。
"洪牡丹是谁?"她一脸疑惑的转回头,"这个黄瓜标记又是什么?"
"那不是黄瓜!是丝瓜!"张四丰又气又急,暴跳如雷,"丝瓜丝瓜,思念的瓜!"
"丝瓜呀……呵呵……"清乔摸摸头笑起来,"原来丝瓜还有这么个含义……等等!"
她忽然面色一变:"大师,难道您思念这个叫洪牡丹的人?"
张四丰红着脸不肯搭腔,脚尖开始在地上划圈圈。
"嗳!这是什么?!"清乔还来不急感叹,又在石壁上发现了新大陆。
"张四丰……黄水仙……丝瓜!"
"张四丰……白玉兰……又一个丝瓜!"
"张四丰……蓝花花……还是丝瓜!"
"——大师,您怎么瓜开遍地啊!"
数完第四个瓜,清乔转头看向张四丰,脸上露出了耐人寻味的深思表情。
"怎么?挖活了一百岁,每二十五年喜欢一个女子,不可以么?"
张四丰嘴硬,脖子都羞红了。
"行,行,怎么不行?恋爱自由嘛!"清乔心里偷笑,表面却装着不以为然。
"对了,这么多花,大师你最喜欢哪个啊?"
"咳咳,这个嘛,你看哪个的瓜最大……挖就最喜欢谁了……"
张四丰眼睛里浮现出梦幻的粉红色。
"恶心!居然用瓜的大小来区分对人的感情!"清乔嗤之以鼻。
"你,你好意思说我!难道你就没干过在树上墙上刻人名字的事?!"张四丰气的直翻白眼。
"刻名字啊……话说我们那儿都用笔写……"清乔微微一怔,陷入往事的回忆里。
上学时候,学校附近有一条长长的小巷,小巷内无人维护的石灰墙上,总是绘着孩子们天真的涂鸦。
——"王小明喜欢李小红,一万年!"
——"张丹丹喜欢王小明,不要脸!"
——"李小红是太空无敌花母猪!"
——"张丹丹是一个会(刽)子手!"
诸如此类,林林总总。这些毫不避名讳,花花绿绿的八卦信息,常常穿插着三角四角的爱恨情仇出现,每日实况转播,可谓精彩纷呈。只要放学回家,她总喜欢站在那里看看最新连载,揣摩一下事件进展。
"……我没刻过别人的名字。"
她回了神,匆忙一笑:"师叔,你有刻过心上人的名字吗?指给我看看。"
"如果你成功进洞,也许能看见。"
阮似穹站在树下望她,身形逆光,背后一片茫茫云海。
"小气!"清乔一嘟嘴,转头朝洞口看去。
洞门紧紧关闭,没有门环没有锁,看上去就是一块光洁平整的巨石,似乎也没有机关。
"进去啊,进去!"张四丰在一旁得意的狞笑,"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命中注定的拔剑人到底怎么进去?"
清乔叹口气,后退三步,深呼吸,大叫一声:"芝麻开门!"
洞门纹丝不动。
"芝麻开门!阿里巴巴来也!"她又叫一声。
洞门连个缝都没豁开。
——怎么,难道这个小说不是在晋江连载吗?不是穿越文吗?按道理,只要叫声芝麻开门,所有的门就都会打开啊!难不成我搞错了,这个文的大本营其实是在起点?类别是玄幻?!
她心神大乱,冷汗不由自主从额头上淌下来。
——不要啊!作者!玄幻修真我是受不了滴!你可不要打发我去和一群妖魔面对面啊!只不过拔个剑,你至于这样对我吗?难道你要我上演古墓丽影夺宝奇兵穿越重重机关?OMG!
短短十几秒钟,她脑中已经有千百个念头浮现。
好的坏的,一一闪回,就在她一筹莫展准备求助的当口,洞口忽然传来"咯吱"一声。
"咳咳……好久没有人叫这个暗号了……老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洞门由下到上缓缓打开。
"请进,请进,欢迎光临。"洞中响起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
"啊,太久没说话了,果然容易老年痴呆……"似乎是在抱怨。
囧,洞外,每个人脸上都写着这样一个字。
"山、山神?"张四丰回过神来,战战兢兢试探问一声。
"你是西陵派的弟子?"那声音继续说话,十分不耐烦,"就是你们!每隔几十年要跑来打我一次!非要用那什么'西陵升龙霸'把这门硬轰开,说是要考验掌门继承人!我说你们烦不烦啊?也不会找个其他方法考验,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这……这……"张四丰本来笃定顾清乔不会武功打不开门,这下被反将一军,脸色十分难看。
"对了,刚刚叫'芝麻开门'的是谁?"那声音不理他,自顾自说着,态度相当傲慢。
"我。"清乔赶紧上前一步,对着大门深深一鞠躬。
"好,你进来。"那声音下着命令,"其他人在外面候着,不得跨雷池一步!"
张四丰只好讪讪后退,回头狠狠瞪清乔一眼。
清乔走了几步,临进大门前,忍不住回头看了阮似穹一眼。
他依然立在大树下,背靠云海。
不知是不是因为逆光的原因,他的身影忽然变得模糊,像要羽化一般。
"师叔!"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阮似穹听见了,对着她微微一笑,示意她安心。
他的笑容这样醉人,如沐春风,似乎拨开了满山霞蔚,直入她心中来。
菜午门
月影当空,花香浅风。
拔开云蔼,露出底下一池幽蓝静水,池中花苞微微垂头,姿态婉约如同待嫁少女般。
"所以,你就这么回来了?"
西陵夜晚的某个角落,一枚宇宙超级霹雳无敌大帅哥正以看待外星人的目光全方位多角度上下左右打量着眼前的绿衣小姑娘。
"对啊,把剑拔出来,递给掌门,我就这么回来了。"
清乔咬一口桃,百无聊赖耸耸肩膀。
"你!居然拔出了西陵传说中的镇派之宝!"
陆子筝以手扶额,仰天长啸表示他的震撼。
"……也不算很难吧!"清乔偏着脑袋开始回想,"不过刚开始,确实拔不出来……"
"那后来是如何拔出的?"shock嘎然而止,陆子筝面露好奇。
"我就抱怨啊!直接抱怨!"清乔呢喃着皱起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我说,'这剑怎么这么重啊?!莫非要本姑娘燃烧小宇宙吗?!'然后山神就跟我道歉,说是太久没人进洞拔剑,剑鞘生锈了,宝剑被卡在神龛上,要我大力一点……"
"……然后呢?"陆子筝张大嘴,眉毛开始抽搐。
"然后突然一阵山摇地动,我想是山神放了个屁,把剑震掉了。于是我捡起剑跑出洞,喊一声芝麻关门,这事就这么完了……"
哐当。
陆子筝一个踉跄,硬生生退后几步。
啊呜。
清乔大力咬一口桃,幸福,真TM甜。
"四、四丰老头怎么说?"良久 ,陆子筝终于狼狈站定,凝神屏气。
"掌门大师什么也没说。"清乔咽下嘴里的东西,笑眯眯的。
——他只是止不住的嚎啕,哭的那叫一个厉害。
舔舔嘴,意犹未尽。
"……剑呢?最后剑去了哪里?"陆子筝擦拭着额头冷汗。
"阮师叔说要校验剑的真伪,先带回去看看,明晚再给我送过来。"
呼哧呼哧啃完最后两口,她将桃核随手扔进不远处的泥地里。
"你个傻姑!"陆子筝动怒,指着她的食指多少有些哆嗦,"你就不怕阮似穹拿着剑跑了,再也不回来?"
"不会的。"清乔不慌不忙掏出手帕,仔仔细细擦净了手,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师叔才不会骗我呢!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说话间,一脸坚定,信心满满。
"……盲目信人,注定要吃亏。"陆子筝若有似无瞟她一眼,眼底掠过不易察觉的阴郁。
清乔只顾捧着腮帮子傻笑,一声不吭。
二人相顾无言。
"那么,你这是打算离开了?"半响,陆子筝忽然开腔,主动打破沉默。
"……嗯。"清乔仰望满幕星光,眼里露出留恋,"虽然很舍不得。"
"这破地方,连块肉都吃不到,你还舍不得什么?"陆子筝忍不住嗤笑。
"……舍不得师兄师姐,舍不得师叔掌门,舍不得这里的一切。"
清乔静静打望四周,神色怅然:"这里的人太好,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了。"
陆子筝闻言,不声不响挑高眉。
"——当然,全世界还是你对我最好!"
忽感身旁有杀气蹿出,清乔幡然醒悟,赶紧狗腿转身表达忠心无限。
陆子筝嘴角弯起漂亮的弧度,用非常傲慢的语调问道:"下一站,打算去哪里?"
"……我要去上清寺见空空大师。"清乔叹口气,"既然成功拿到了剑,我还有要事问他。"
"哦,不知小乔想问些什么?"
清辉夜下,陆子筝低头看她,脸部线条柔和,貌美惊人。
"……就,就问点儿杂事……"清乔自觉说溜了嘴,垂头看脚,支支吾吾。
"什么杂事?"陆子筝将声音压低,带着微微的暗哑,更显勾魂。
"……算算命,问问姻缘,顺便拜会一下观世音……"冷汗直冒,她妄图蒙混过关。
"——顾清乔,我问你,你对我说的字字句句可都是实话?"
音调陡然拔高,对面人将脸隐在朦胧夜色中,辨不出明暗。
呃?清乔一愣,莫非这妖孽知道什么了?
"哼,到头来,你终究是信别人多一点!"
陆子筝凝视她,满身紧绷,眼中幽光颤动,妖异寒冷,似一把利刃无情割开夜晚。
清乔大惊抬头,却见陆子筝原地伫立,面容苍白,周身散发出极其恐怖的气场,连吹向她耳畔的风都是冷的。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忽然抓起她瓷一般脆弱的手腕,朝自己唇上贴去。
"九转清音铃,定天珠,再加上青木人形剑——除非我是傻子,才会看不出来你想干什么!"
他一低头,唇手相触,滚烫寒凉交汇于一点。
——莫非又要咬我?!清乔浑身一滞,不由得滴下冷汗。
睹见对面人肩膀轻颤,陆子筝眼中□之光渐渐消散,最终只余一片挥之不去的昏暗。
"……你一心想要集齐四灵,却从来不肯对我说。我等了又等,你倒是对那姓阮的先说了!"
他意兴阑珊丢开她的手,彻底恢复了面无表情。
清乔只觉得心脏被人狠狠攥住,低头屏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罢了,罢了,从头到尾,你根本没信过我。"他忽而仰头一笑,面露讥诮,"倒是我这傻子,伤一好便急着赶着来见你,成了天大的笑谈。"
"子筝,我……"清乔又慌又乱,只知道横出一只手去拉他。
"你着急去找空空,不就是想知道,四灵里的'地'究竟是什么?"
陆子筝侧身斜斜避过她,笑颜明媚,满目潋滟。
"不如由我来告诉你。四灵中的最后一样,其实是'午门'。"
清乔呆住,伸出去的手臂僵在原地。
收不是,不收也不是。
"怎的,你以为'地'是一样物件?"陆子筝口上轻佻,眼神却亮得惊人,灼灼发冷,"不用特地去上清寺,我知道,'地'是前朝被埋的祭坛,名叫'午门'。"
"——去吧,去啊!去找你的'午门',你不是想实现心愿?"
音如玉坠,气转丹田,月华穿过他苍白的脸,折射出绮丽的清辉,荷塘水香扑面围拢,寒气丝丝络络渗入心来。
清乔只觉得他的面容灼亮而刺目,眼前突然白茫茫一片。
"这样陪你耗着,有什么意思?我看三年前的救命之恩,就报答到这里吧!"
一挥袖,他足尖轻点,头也不回断然离开。
夏夜的风迎面扑来,又擦着衣角过去,无数往事被抛诸脑后。
他的背影很近,仿佛只要伸手便可捞回来。
却又很远,很远很远。
因为他留下一句话。
他说——"从此以后,两不相欠。"
———————————————PH值小于7的分割线——————————————————
次日夜晚,清乔不敢入睡,一直候在门边等人。
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到敲门声响起,开门一看,却是三师姐。
"怎么,见到是我,很失望?"三师姐见她上翘的嘴角迅速垮下,不由得打起趣来。
"……没有,怎么敢?"清乔强颜欢笑,到底掩不去眼中的落寞。
"莫急莫急!"三师姐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笑,"你是不是在等这样东西?"
她从身后掏出一个布包,轻轻放在桌面上。
"青木人形剑!"打开包,清乔大叫一声。
"掌门大师要我给你送过来呢!"三师姐促狭抿嘴,露出腮边两个梨涡,"他说答应了阮师叔,务必要赶在今夜前交给你——小师妹,你可真厉害!掌门大师居然愿意将镇派之宝交给你!"
"……他也不是心甘情愿,一定气的很厉害。"
指腹缓缓滑过剑鞘,清乔心中满溢喜悦——到底还是没有信错人。
"大概是了。"三师姐侧头一笑,分外娇俏,"掌门大师将宝贝塞给我时,眼睛都哭肿了,满脸都是泪痕呢!"
清乔想起张四丰在九清洞外的嚎啕模样,不由得"哧"的笑出声来:"真小气,我又不是不还回来!"
"对了,小师妹,你这次下山到底是执行什么任务啊?"三师姐忽然好奇探头,"怎么需要动用青木人形剑?"
清乔一怔,这才想起三师姐是不知道实情的,只好笑着将皮球踢回去:"怎么,掌门大师没有说?"
"没有。"三师姐茫然摇头,"倒是阮师叔曾打过招呼,说有一天你会被派去执行一个大任务,很长时间内都会不回西陵,让我们提前做好准备。"
"嗯,嗯。"绯红染上面颊,清乔心中倍感温暖——这个阮公平,倒是早早帮她安排好了一切。
"看样子真是大任务了。"三师姐研判着她的神情,声音感叹,"山高路远,这一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孤身在外,风餐露宿,不知要经受多少磨难?"
说着说着,眼眶竟隐隐红起来。
"三师姐!"清乔心中一恸,慌忙丢了剑将她拥住,"三师姐别伤心,我……我还会再回来!"
最后这句话说的十分迟疑,明显有破绽。
"罢了罢了,既然这任务是阮师叔派的,我也不能说什么。"三师姐回头一笑,将她的手拉下来,"打算什么时候走?"
"既然拿到了剑,明天就该动身了。"清乔低低垂下头。
"嗯,早走也好,早去早回。"三师姐握住她的掌心,目光温和,"走之前,别忘了去给包师兄上一柱香,告诉他,你总算是有出息了。"
清乔只觉得鼻子发酸,胡乱点了几下头。
"小乔,你能担当西陵派的大任务,又能拿到青木人形剑,我们离三堂的师兄师姐,都以你为荣。"三师姐微笑着轻轻抚上她的面颊,"你要记得,将来不管遇到了什么困难,都绝对不能放弃。因为包师兄在九泉下看着你呢!"
清乔呆呆望她,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好了,不要哭,哭什么?"三师姐红着眼为她擦去泪痕,尾音轻颤,"早些收拾东西,明天就要下山了……我给你挑了匹好马,名叫塞雪,听话乖巧,你见了一定喜欢……"
"嗯。"清乔努力破涕一笑,"师姐,我要带一堆好吃的,还要金疮药,跌打丸,狗皮膏药……"
"就数你要求多!"三师姐戳一下她的脑门,"要累死塞雪了!"
西陵的最后一夜,两个姑娘在房间里忙碌收拾东西,一双曼妙的影子映在窗上。
"三师姐,你说阮师叔为什么不亲自把剑送过来呢?"
"这个嘛……大概他考虑到夜深人静,男女有别吧!"
"三师姐,你不是想知道,我这个大任务究竟是什么吗?"
"是啊,到底是什么任务,能说吗?"
"我悄悄的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对外泄露……"
"嗯!"
"其实这个任务是——造福天下百姓,解救黎民苍生!"
"啊?"
"再悄悄的告诉你啊,其实如果你今晚不来,这个任务就要变了……"
"变成什么?"
"变成——报复天下百姓,蹂躏黎民苍生……"
"呃……"
"因为我心里不平衡嘛……"
离别之时,正当清晨料峭。
透明微蓝的天穹,缀着浅浅的星,半幕夜半幕晨,一种模糊了界线的雅致。
"这一去路途艰险,小师妹务必要保护好自己啊!"鲁花花握紧她的双手,满面真挚。
九师姐和十一师姐在一旁拼命点头抹泪。
"又不是去降妖伏魔,你们干嘛这么舍不得?"眼底虽酝了露气,清乔到底还是嬉笑打诨。
"降妖伏魔倒好了,只要有宝剑在手,任谁也伤不了你。"三师姐瞪她一眼,帮她系紧身上的包袱,动作轻柔,"这世间最难防的,偏偏是人。"
清乔吐吐舌,没再说话。
"对了,怎么不见阮师叔呢?我以为他会来给小师妹送行呢!"九师姐边擦泪边问。
"我已经让菊花去叫了,大概是没料到会这么早吧!"三师姐微微一笑。
众人等了又等,正郁闷着,远外猛地传来嘶鸣声。
清乔眼前骤然一亮,只见一匹骏马正踏着地平线飞来,皮毛赛雪,阳光下闪闪发亮。马上人蓝袍翻飞,说不出的干净灵秀,神采飞扬。
一声脆生生的"师叔"马上就要破口而出。
然而骏马疾驰到跟前,来人飞身下马,却是干练打扮英姿飒爽的七师姐。
"菊花,阮师叔呢?"三师姐焦急上前。
"没见着。"七师姐摇头,"我去了好几处地方都找不着人。"
清乔"啊"了一声,没再说话,眉眼间尽是失望。
"小师妹不要伤心,师叔还是记挂你的,这次大概是要事缠身来不了。"
三师姐赶紧安慰她。
"嗯。"七师姐严肃附和,只见她从马背上掏出一个黄铜鸟笼,朝天吹起金哨,"哔~~~"
不多会儿,两只鹦鹉从天而降,稳稳站在笼子里。
"——马纳多纳!"清乔吃惊叫出声。
"马纳是对的,不过另一只却不叫多纳。"七师姐指指那只绿色的,"这只要改名了。"
"呃?"清乔微怔,不明就里。
"呆子,这鹦鹉是阮师叔送给你的!"七师姐噗嗤一笑,"前日里师叔来找我,说山远路迢,不放心你独自出去。他让我将这对两只鸟转交于你,说是一点小小的补偿。"
"——这可是师叔最宝贝的宠物啊!"九师姐在一旁尖叫。
七师姐点点头,继续道:"不过师叔也说了,这两只鹦鹉虽然送给你,绿的那只却要改名,往后不能叫多纳,要叫'小乔'。"
"这是什么条件?!"清乔大囧。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觉得好玩吧!"七师姐耸耸肩。
"小师妹,你看,阮师叔对你是真好。"三师姐适时出声,拍拍清乔的肩膀,"可不能辜负了他啊。"
清乔沉默半响,无声点了点头。
收了鸟,拿了哨,此时天已大亮。洁白云朵下飞过几只灰雁,岩石开始折射璀灿莹光。
时辰已过,不能再等了。
"各位师兄师姐,小乔告辞,请多多保重!"
清乔咬牙上马,朝众人人深深一揖。
"小师妹,要幸福啊!"九师姐捏着手帕向她挥舞,声泪俱下,"如果路上遇到了合适的美男,不如就定下吧!回头记得请我们吃喜酒啊!"
众人哄堂而笑,清乔也跟着笑。
然后一甩袖,策马而去。
风过耳梢,她时不时回头向后看,期望能睹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好几次以为看见了,却发现不过一场幻像。
我要等的人,终是没有等到。
而这些记挂着我的人,总有一天会忘记我曾来过这世上。
再见,西陵派,这一别,将是后会无期。
佳期甚长,我却只能抓一缕春光。
俯身马上,风将憋了很久的泪通通吹出来,散落了一路。
从今以后,终于只剩一个人了。
———————————————孤单的分割线————————————————————
行至半山腰,背上宝剑忽然嗡嗡作响,莫名躁动起来。
"咦?难道是警报器?"清乔抹干泪,站到一块高峻岩石上张望。
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山下不知何时汇聚了大批乌丫丫的人和马,两顶华贵的马车被簇拥在其中。
只是这群人的装束,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啊……
——不好!
清乔忽然面色一变,抓紧缰绳掉头就跑。
嗖的一声,有羽箭破空而来,张牙舞爪刺进她前方的树干。
——嘭!
清乔懊恼跺脚,被迫停下前行的步伐。
"怎么,几个月不见,春娇竟不想见我了么?"
轿帘掀开,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款款走下。清眉俊目,朗朗风神,裹一件明黄丝袍,更显灵秀韵致,尊贵非凡。
"殿、殿下开玩笑呢!"清乔呵呵干笑,眼看着少年步步逼近。
"啧啧,你倒真是会躲啊!"少年边走边叹,姿态悠闲,仿佛与邻居拉家常般,"这荒山野岭的,春娇过的可还愉快?"
他上上下下打量她,眼中精光忽闪。
"殿、殿下!"清乔虽在马上高人一等,却被他凌人的气势逼的不断后退,"……殿下怎么会来这个地方?"她又惊又慌,僵着一张脸。
"怎么?玉九叔来得,我就来不得?"少年勾唇一笑,面上满是促狭。
"我、我的意思是,殿下怎么这么巧,偏偏赶在我离开的时候出现……"清乔攥紧缰绳,指关节泛白。
少年笑容更甚:"哪有什么巧合?我是专程来接你的。"
说话间,他的眼神轻飘飘移向另外一顶轿子。清乔顺手望去,只见轿内隐隐有光亮闪动,似乎是一件嵌了金丝的袈裟。
——在她认识的和尚里,刚好有一位爱这么穿。
"啪"的一声。
缰绳从她手中跌下。
寒意如丝如烟,静静弥漫。
不远处的荒山上,有人正冷眼看着这一切。
眼见少女乖乖进轿,他傲然抿嘴,手往腰际一抽,策马扬鞭调头下山。
风吹得马鬃猎猎飞舞,金冠于阳光下闪闪发亮,这一人一马,踏尘逐风,绝世惊艳。
菜公平
我这一生,都在等一个人。
小时候,我问师傅,世上究竟有没有无敌的神功呢?
师傅说,有,但以你的资质,起码要练个七八十年。
我很不高兴。我说,师傅,难道徒儿本事很差吗?区区一门武功也要习至老死?
师傅笑道,不,你是我所有徒儿里资质最好的一个,倘若换了别人,习个三五百年也未必能有所成。
后来我满七岁,某天师傅忽然神秘兮兮的问我,似穹,你想不想天下无敌?
我点头。
于是师傅带着我去了一个叫"九青洞"的地方。他指着神龛上的宝剑对我说:"这是西陵派的镇派之宝,青木人形剑。如果你得到它的认可,便能天下无敌了。"
那把剑看起来很破,一点也不亮,剑把上结满蛛网,剑鞘上锈迹斑斑。
"这不是一把好剑。"我摇头,断然拒绝。
"那是因为它在睡觉。"师傅耐心解释道,"神剑,在没人需要的时候,它一般会冬眠。"
"哦,那么究竟要如何才能得到认可?"我瞄一眼那把韬光养晦的"神剑"。
"好好练武,把它拔出来。"说这话的时候,师傅眼里亮晶晶的。
于是我安心习武。
三年过去,我年满十岁,成为童生里最拔尖的一个,甚至能赢过长老们。
赞美和惊叹充斥耳畔,大家都说,西陵派出了百年难见的天才。
我便央求师傅,请他带我去九青洞拔剑。
师傅摸着我的额头,笑说你还差得很远。
其时我已经开始长个,师傅变的比我矮,他摸我的头,还需要跳起来。
师傅是不是不愿我天下无敌呢?
郁闷的时候,我会这么想。
如果天下无敌,他就再也管不住我了。
然后有这么一天,我避开了师傅,凭着记忆,悄悄摸上了山。
我学着师傅,用西陵升龙霸轰开了洞门,径直走到神龛前开始拔剑。
可是这把破剑,任凭我使劲八百般武艺,用掉了吃奶的力气,拔了三天三夜,居然都纹丝不动。
我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勃然大怒间,拔出佩剑朝神龛劈去。
剑卷狂风,飞沙走石,哗啦啦的巨响声后,洞壁顿时凹掉一大块。
宝剑却依旧停留在神龛上,静静沉睡着。
"……咳咳,小伙子,不带这样的啊!"
忽然有个沙哑的声音开口跟我说话。
"是妖是魔?"我四下张望,并不害怕,"先滚出来吃我一剑!"
那声音却哈哈大笑:"有趣、有趣。你这毛头小孩,资质奇佳,却偏偏不是命中人,真是可惜!"
"你又怎知我不是命中人?"我恨他瞧不起我,忍不住反唇相讥,"再说就算不是命中人,这把宝剑也注定属于我!"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那声音嘀咕一句,嘟哝道,"你为什么想要这把剑呢?"
"因为我要做天下第一。"我答的飞快,毫不犹豫。
"倒是爽利。"那声音笑,"为什么要做天下第一?"
"习武之人,有哪个不想做天下第一?"我觉得他的问题十分滑稽,"因为想,便去做,就这么简单。"
"哦……不过你为何不说,是希望救济天下苍生,保护黎民百姓?也许这样我还肯给你一个机会……"
不知为何,那声音听起来假惺惺的,十分干涩无力。
"哈哈哈!"我顿时仰天长笑,"无论答的多么的冠冕堂皇,到头来都是用宝剑实现自己的心愿,有何差别?况且就算我这么说了,你又有把握,我一定会信守诺言吗?"
山洞里忽然安静下来,再也无人发话。
过了很久,很久很久,就在我怀疑刚刚一切全是幻听的时候,那苍老的声音忽然又冒出来。
"……咳咳,孩子,这把剑,现在是万万不能送给你的,但既然你这么执着,倒不妨……"
"不妨如何?"我按耐住心中狂喜。
"——不妨借你一用,直到那个命中人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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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九青洞回来,我的武艺突飞猛进。秘笈宝典看一眼便会,内家心法听一遍便悟。
此后,经历了一段年少轻狂的张扬时光。
十三岁,与当时号称武林首席高手的王天山比武,完胜而归。
十四岁,剑挑江湖八大派,毫发无伤,一举成名。
然后我迎来了大批的挑战人。
然后我自己去寻觅大批的挑战人。
几年过去,江湖上竟无一人敢接下我三招。
西陵阮似穹,渐渐成了天下无敌的代名词。
师傅将我的变化悄悄看在眼里,我知道他在怀疑。
但是我不怕。
剑还留在洞里,怕什么?
师傅果然独自去了一趟九青洞,回来后,沉默了好几天。
然后又变得欢天喜地,大概是相信,我真是百年一遇的武学奇才吧!
这样的日子一久,我渐渐觉得无聊起来。
倘若你发现,一件事无论怎么做,都只有一个结果时,你很快就会对这件事失去兴趣。
无论多厉害的人,在我眼中,他的命都如同蝼蚁一般,轻轻一捏便烟消云散。
于是我开始养蚂蚁,开始研究蚂蚁。
人和蚂蚁,其实是没有什么分别的。
这样百无聊赖过了几年,我满二十岁了。
有一天,师傅将我叫到堂前,说是魔教来袭,华水派有难,对方掌门修书一封,望我速速赶去营救。
我正闲的慌,接了任务下山,却见山脚有个少女正笑盈盈等着我。
她是师傅闭关前收的最后一个女弟子,名叫山瑶。
"阮师兄,我也要去。"她对我说。
我摇摇头,拒绝。
虽然有必胜的把握,但这一去路途险恶,实在不适合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子。
况且,女人是一种很麻烦的动物,她们总喜欢掩藏自己的心思,变着法儿试探你。
"我要去,我一定要去。"她扬起脸,神情倔强,"因为我的情人在那里!"
我吃惊,没想到她居然这般直白大胆。
"喜欢的人有麻烦,我怎能干坐在这里?"她望着我,眼神恳切,"师兄,求你带我去!"
烈烈金光下,她的红衣艳如朝霞,那是一种充满活力,让人无法抗拒的美丽。
于是我点点头。
我本以为师妹的情人会是华水派弟子,哪知对方却来自南疆魔教。
她的情人姓宋,据说是南疆第一美男,魔教七尊之一。这位七少爷独门功夫是速画,只要他看过人出招,便能将那人的招式拆分成图,画在纸上。
我不太明白师妹是如何和魔教中人扯上关系的。不过也没关系,在我眼中,魔教和华水派都是由一群蚂蚁组成的乌合之众,喜欢魔教人,和喜欢名门弟子,性质是一样的。
再说这华水派被袭击一事,更是乌龙,大约是华水派的人抢了魔教的圣药,魔教人追来了,华水派不肯归还,两派便打了起来。
江湖纷争,我早已看的厌烦,师妹问要怎么办,我说,走自己的路,让他们打去吧!
我离开了华水派,打算去别处游玩,师妹却不肯走,她说要留下来帮情人忙。
临走前,她硬拉着我和几个魔教人结拜。原来三年前她已和魔教七尊混在一起,还自诩七夫人。
我拗不过她,便也依了,算算年纪,我排行第三,便被叫了阮三。
那位七尊里唯一的女性四姑娘,看向我的目光始终是水盈盈的,脉脉含情。
临别之日,师妹望着我生气,骂我不知道疼惜四姑娘,又怪我不肯帮她。
我笑,没有解释。
山师妹是师傅的关门弟子,武艺自然不在话下,无论魔教还是华水派,都无人能伤她分毫。更何况她是未来的七尊夫人,有这么多人帮她撑腰,她还担心什么呢?
至于四姑娘,我不是不知她心思。
只是我这一生,早已无心爱情。
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一走,竟是永别。
再次见到师妹,是在妓院里,她被人分成五块丢在枯井里,面目全非。
四姑娘筋脉俱断,奄奄一息。
这一切的缘起,只因宋七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地位尊崇,心狠手辣,是魔教圣女。
得不到爱人的圣女,下令手下杀了师妹泄愤,又因为害怕两人来世还在一起,按照秘术剜走她的心,浸泡在药池里。
然后,圣女端了这药,灌给宋七吃。
一夕之间,宋七武功全失,容貌尽毁,独留下一身绝世画技。
做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信誓旦旦与我们结拜,魔教七尊中的另外五尊。
原来人和蚂蚁还是有区别的。
人会变。
人会背信弃义。
我得到飞鸽传书,怒极赶来,杀掉魔教圣女,又将所有经手之人统统杖毙。
魔教七尊,五尊死于我手里,一个不留,死无全尸。
然而往昔的时光却再也回不来了。
宋七心灰意冷,隐姓埋名做了一个打更人,日日去大树下祭奠亡妻。
四姑娘本欲常伴青灯,在侍女的规劝下,易容改行,做起了小本生意。
那是我第一次发觉,世上有些事,即便是天下无敌也不能办到的。
我独自回了西陵派,接受师傅的责罚。
然后,将这段往事永远尘封在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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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几年过去,我的武功登峰造极,天下再没人能奈我何。
师傅又喜又忧,喜的是我的修为已超越宗师境界,天下无敌;忧的是我不愿与人接触,个性日渐诡异。
于是他花大力气从异域带了一对鹦鹉给我,说这鸟通灵,能陪我说话解闷。
这两只鸟倒也有些聪明,偶尔能逗乐一阵。
我给其中一只取了名字,用的是我第一次杀人的名字。
还有一只留着,没有起名。
一晃眼,与山神约定的时间到了。
这一年间,我开始频繁下山走动,因为我渴望见到那个人,那个传说中可以拔出剑的人。
清水镇的一场意外,让我遇上了她。
顾氏有女,千金名乔。
见到她第一眼,我便认出了她。
这位顾千金和段王爷的婚事,当初曾闹得满城风雨。机缘巧合下,我在京城郊外的"有间客栈"里见过她一面。那时我易着容,她与王爷都未曾留意我。而我对王爷送她蒜泥白肉一事,印象颇为深刻。
——作为一群怪胎,他们已脱离蚂蚁级别了。
这个小丫头,改名换姓,变成了离三堂的弟子。
她稀里糊涂受了伤,我抱着她赶路,却发现她手腕上系着九转清音铃。
莫非是她?略微怔忡后,一个计划悄悄在脑中成形。
我以疗伤的名义安排她待在身边,多方试探,仔细观察。
然后我失望的发现,她愚蠢,胆小,脑子里少根筋,是个无可救药的小丑。
——不可能!被绝世宝剑挑选的命中人,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我不甘心,又以看手相的名义仔细查看她的掌纹,却发现与九青洞山神说的半点不差。
只好安慰自己,原来神仙也有瞎眼的时候。
但其实她也有优点:一直很乐观,有朝气的活着。
即便被人欺负,也能忍辱负重,强颜欢笑。
后来我带着她下山招弟。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她去坐包全才的车;然后又故意在南宫无恨前拆她的台,希望看到她惊慌失措的窘境。
"师叔,您是不是讨厌她?"全才后来问我。
全才是我最喜欢的弟子,跟着我有十余年,外表虽鲁莽,内心却相当细腻。
"也谈不上讨厌,只是不喜欢。"我淡淡道。
"您也不要有偏见,她心地是好的。"全才居然这样对我说。
我很诧异,不知他为什么要维护她。
而离三堂的首席女弟子,山瑶的侄女山离,对她更是关怀有加。
这让我十分迷惑,我见过他们几人相处,并未发觉她有什么笼络人的本事。
至少表面看来,她十分普通,平时乖巧,偶尔嬉笑打诨,博大家一笑。
这样的人居然能得到众人的一致喜欢,实在不可理喻。
次日晚上,出事了。
乾一堂死了两位弟子,看那阵势,我明白,这一切都是冲着青木人形剑来的。
首先引起我怀疑的,当然是顾清乔。
虽然当晚她表现的十分害怕,但谁能保证,这不是苦肉计呢?
人是不可以相信的,尤其是女人。当年的魔教圣女,不也长着一付楚楚动人的娇弱相?
我想,要是这个女子死了就好了。这样便没有人和我抢剑,也不会有人给西陵派招来麻烦。
于是我派她去守灵。如果真的遇到危险,就让她自生自灭吧!
然而却有人站出来反对。
"——师叔,您这样是不对的。"全才很认真的劝我,"她一个姑娘家,身上又没有武功,您这不是害她吗?"
于是他主动请缨,赶去照顾这个小姑娘。
全才这孩子,一根筋英雄主义,太过憨实。
我放心不下,便放了鹦鹉去跟踪,果然,鹦鹉带回的消息告诉我,她与魔教有染。
原来,这些天她一直在对着我演戏。
装疯卖傻,只为讨我开心。
我大怒,这是怎样深沉的心机?又是何等的执念,让她放弃身份潜伏于此?
我要知道她真正的目的。
如果是魔教圣女那般的蛇蝎心肠,即便是命中人,我也一样,杀无赦。
因为无头案一事,我带她去见久违的宋七。
宋七依然如当年一般,夜夜守着亡妻之墓。
情这一字,实在伤人。
拿了图离开,宋七忽然问我:"阮三,你还在等吗?"
我知道他在问什麽,只有他知道,我那纵横天下二十年的秘密。
"是的,我还在等。"我回答。
"如果我是你,便会主动出手。"
他看着我,别有深意。
我微微一笑——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呢?
他并不知道,就在来之前的晚上,我曾将手扼在那人的颈间,只差一秒便可取走她的性命。
然而我最终没能下手。
当时她睡的很熟,蒙蒙月色下,面庞安详如婴。
我正要使力,却见她的眼角滑下一颗晶莹的泪滴。
她喃喃道:"妈,你没老,我好想你。"
我将手缩回来,仔仔细细打量起她。
究竟是怎样的执念,让这个小姑娘舍掉骄奢安逸的生活,忍辱负重,浪迹天涯的寻找四灵?
我摸过她的手,娇弱细腻,十指纤纤,本是大富大贵之躯。
又想起当初有间客栈的惊鸿一睹,那时她身着华袍,在乌衣卫的簇拥下仰天大笑,春风得意。
罢了,罢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不如就看着她走下去。
只要我还活在世上一天,定不能叫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深深看她一眼,我终于掩门而去。
从宋七居住的胡同出来,我带她去见了四娘,又为她买了一双鞋。
她显得很吃惊,像捧着失而复得的宝贝般欢天喜地。
——这么年轻的姑娘,应该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吧!
不似我,快要灯枯油尽。
就在我心思稍软的晚上,却见到了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包全才。
那一瞬间,我心中懊恼至极,后悔没能早些除掉她。
哪知全才却抓住我的袖子道:"……师叔,不要怪她!我知道你对她有心结,但是请你相信我,她是一个好姑娘,没有坏心!"
我眼睁睁看着她失魂落魄的和包全才告别,她哭的很伤心,非常非常伤心,不是装出来的伤心。
我攀住她的肩膀问,杀全才的人是谁?
她茫然看着我半晌,终于说了实话。
她说,是当今王爷,段玉。
等了这么久,她终于还是相信了我。
她抓着我的手说,一定要练成绝世神功,为包师兄报仇。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神情非常坚决,和十岁的我一个模样。
我不动神色,让她耍一套武功给我看。哪知她却耍出一套极滑稽的体操,还信誓旦旦说,这就是武功底子。
我觉得她简直侮辱了功夫这门艺术,拂袖而去。
但我脸上是笑着的。
也许,正如全才所说,其实她没有坏心。
次日,我们在江诗轩遇见了段玉。
看的出来,她的心理十分复杂,看她向段玉的目光里,除了仇恨,愤怒,害怕,还有一丝丝的惆怅。
段玉对她是志在必得,几番交手,我遵守诺言,带着她全身而退。
我本以为她会大哭一场,哪知她虽脸色苍白,倒是显得很镇定,还有心情与我玩笑。
大约是感激我救了她,她对我坦承了一切。
正如山神所说,她是来自另外的世界。
她的掌纹,她的铃铛,还有她出现的时间,一切都在告诉我,她就是那个命中人。
她说,自己集齐四灵的目的只是为了回家,她求我将青木人形剑的下落告诉她,我应允了。
——既然是全才用生命保护的人,也许我应该尝试着,去相信。
她大喜过望,抬起头对着我止不住的笑:"……你这样好,我真不知要如何报答你!"
绯红晚霞下,那张带着憧憬的年轻脸庞十分美丽。
于是我神使鬼差吻上她的脸。
——时间所剩无几,不如就任性一次。
后来我得了消息,无头案的始作俑者是神龙阁和药王谷,他们想嫁祸给魔教,目的是闹得天下大乱,引师傅出关,最终暴露青木人形剑的藏匿地。
我带人出庄缉凶,表面上是去魔教,实际半途折回,直奔神龙阁浑水庄分舵。
好巧不巧,正好遇见被袭击的她。
她的样子依然十分滑稽,横趴在地,像待宰羔羊一般哭泣。
我救了她,又将剑递过去,让她亲手杀掉袭击她的人。
她却犹豫着不肯接剑。
起初我以为她是胆小,便在她耳边使了激将法,还说出包全才的名字。
她咬牙接剑,最终却在众弟子的呼喊下,落荒逃离。
我追过去,瞧见她躲在巷子角落哭泣。
她哽咽着说,自己不配做一个江湖儿女,不配当西陵派的弟子。
我一边安慰她,一颗将悬着的心落下。
这种傻呼呼的丫头,即使真拿了剑,也不会闹得满城腥风血雨吧!
我终于下定决心。
重返西陵,在我的刻意安排下,她撞见了偷溜出关的师傅。
我对着久未见面的师傅说,请师傅将青木人形剑交给她。
师傅勃然大怒,说难道你已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么?
我笑,将自己与山神的约定告诉了他。
师傅听完大哭。
我见他这样子,也十分心酸。
这一生,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
可是路一早选好,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纵使师傅百般刁难,我最终还是带着她上了山。
她果然是命定之人,只是随意一句话,大门便轰然而开。
我不禁觉得好笑,笑自己的荒谬,笑自己的逞强。
当初那么努力是为什么呢?
不管如何挣扎,终是逃不开这命运。
我目送她进洞。
临进门前,她似有心灵感应般,忽然回头看我。
"师叔!"她叫了我一声。
我静静的笑。
这怕是,最后一次听她这样叫了吧!
她顺利拔剑出洞,师傅接过了剑,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我将她打发走,然后对师傅道:"师傅,徒儿不孝。师傅的大恩大德,徒儿来世再报。"
我带着剑,进洞。
山神缓缓道:"你终于来了。"
我点头:"怎么说,也是时辰已到。"
山神叹一声:"这样好吗?难道你不后悔?"
"既然已经尝过了武学的至高境界,也算是不虚此行。"我微笑。
"我本以为……她不会活着来到这里,我以为……你会杀了她。"山神喃喃自语道。
"实不相瞒,我曾打算杀了她。"我回答着。
"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她?"山神好奇,穷追不舍。
——为什么不杀了她?
我有一霎那的失神。
其实,我也这样问过自己。
"咦,莫非你爱上她了?"山神做大彻大悟状。
"怎么可能!"我仰天大笑,直到笑出泪滴。
"当初与你结约,我已暗自发誓,此生只愿与武学为伴,终生远离爱情。"
——十岁那年,山神告诉我,青木人形剑的命中人会在二十年后出现。
而在这空白的二十年间,他可以将剑灵灌入我体内,让我天下无敌。只是,那位命中人一旦出现,我便要将剑灵归还。
归还的方式,是将宝剑插入自己的心脏,直到人死,剑灵方可复位。
山神当时很犹豫的问我:"愿不愿意用八十年的阳寿,去换二十年的天下无敌?"
我毫不犹豫的答应。
那时我便明白,情爱于我,不过是过眼烟云。
纵使相亲,终不可接近。
时辰到,我拔出剑,依约朝自己胸口刺去。
鲜血渐渐染红宝剑,剑身散发出极其美丽的光。
透过五光十色的绮丽,我忽然睹见神龛后的石壁上歪歪扭扭刻着几个字。
——"甘小乔、阮似穹"。
旁边刻上了一个硕大无比,极其丑陋的丝瓜,足足有常见的十倍那么大。
我顿时疼的笑出声来。
意识逐渐涣散,眼前的景物变得一片模糊,我忽然想起,西陵午后那些散漫的阳光。
"公平!"有个小姑娘曾这样俏生生的叫我。
我将自己最喜欢的鹦鹉送给了她。
一只叫马纳,马纳因我而死。
一只名小乔,我因小乔而亡。
我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这才是,我一生真正的公平。
(西陵篇,全文完)
午门篇
出版说明+封面赏+同人赏
【封面赏】
当当当,午门囧事的第一部,帝灵篇封面新鲜出炉了~~
书将在近期内上市,大家可以请先睹为快~~
不知道大家是否还满意呢?(请忽视红色腰封上华丽的宣传语==)喜欢素雅的,可以拿走腰封~~白底黑字的。
当初组织大家投了好几次票,最终还是选了这个未曾公开的文字版,希望大家喜欢~~~
一路走到今天,再次深深的,深深的感谢各位。
据说随书有小礼物赠送,不是书签哦,是还蛮囧的东西,大家也许可以期待下。
书我还没拿到手,不过应该是没删减什么情节的,雷人的桥段应该都还留着。另外实体书里有完整版的现代番外,未公开过。小乔,段玉和当当哥将上演一场都市版"爱恨纠葛",哈哈~~
最后,今天是七夕,祝大家七夕快乐,照照在此送大家一个超囧的QQ/msn头像,哈哈~~
希望各位每天都快乐,开开心心~~
(请无视那个水印~~)
论坛相关讨论帖:http://yingzhao.ttsite.com/read.php?tid-8474999.html
————————————————欢迎光临有爱的同人系列——————————————
午门连载至今,照照认识了很多可爱的读者和朋友,也收到了许多令人惊喜的礼物。
今天把它们搜集起来,给大家做一个小小的分享,希望大家喜欢。
特别说明:
同人图都是《午门》爱好者们画的,所谓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希望大家不要用批判的眼光去看待这些可爱的作品。
照照已经很感谢,很喜欢他们了,希望大家也能喜欢:P
(感谢Bears的可爱闪字,我很喜欢的万圣节感觉,哈哈~~)
以下是亲爱的饕餮童鞋画的午门人设(成人+Q版)
此乃小小太子
此乃小小段
此乃小小乔
此乃小小阮
此乃小小陆
(完整的午门人设,清晰地址如下)
以下由独孤羿童鞋出品
"有爱的午门小四格"之一
话说,"肉的伟大,肉的光荣"那几个字深得毛巨巨真传呐,啧啧!
接下来还会陆续有其他的同人作品呈上。
午门的广播剧还在制作中,声优和导演都很棒哦。
午门同好者们的同人文,深深的感谢她们。
——————————————————9月1日更新漫画版———————————————
依然是油菜花的饕餮同学所做,非常非常的感谢她!
节选了小乔和段玉的部分情节~~
9月9日新增:
大家可以去翻翻究竟是哪段的情节,哈哈,希望大家喜欢:)
Q版彩稿:由亲爱的"四不象"童鞋所作:
另外,现在向大家征集 的回帖。
因为接下来很快会有新的漫画出炉,想先考虑大家最想看到的,或者最喜欢的情节片段。
论坛地址如上,欢迎大家积极发言~~~
如果懒得去论坛注册的童鞋,可以在本章直接留下评论。
不过请记得打零分,因为俺会被投诉滴,多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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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4日更新
(这是9月中旬一位ID为"霄霖91"的mm放到百度贴吧里的,据说是段玉和小乔。照照如今才看到,真是罪过,多谢mm了。)
饭冷宫
一天早晨,冬喜·潘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赫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虫。
她仰卧着,那坚硬的像铁甲一般的背贴着床,她稍稍抬了抬头,便看见自己那穹顶似的棕色肚子分成了好多块弧形的硬片,被子几乎盖不住肚子尖。
……
……
……
以上,当然都是骗人的。
我们的作者不是卡夫卡(实际上两者差距不止三点五万亿光年)。
冬喜姑娘也并不是格里高尔·萨姆沙。
她虽然确实变成了一只虫,但却是一只跟屁虫。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吻上面颊的时候,她痛苦的意识到,自己去掬芳轩报道的时间又到了。
——我的杜尚仪大人呀,今日你又会心血来潮做些什么呢?
洗漱完毕,她战战兢兢的走在金碧辉煌的长廊上。
亭台楼阁,雕栏画栋,这些奢华精美的建筑曾让她的嘴半天都合不上,然而如今她却看不也想多看,心心念念的,是盼望这位新上任的尚仪大人能安分一点,不要再出什么妖蛾子折腾她。
"……无论去哪里,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必须紧紧跟着她!哪怕是她跳河,你也得跟着跳!倘若遗漏了她的半点踪迹,那么等着你的不是死,而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狠厉决绝的话语又在耳边回荡,她闭上眼,咬牙推开掬芳轩的墨色大门。
吱呀——
随着木门徐徐打开,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哟!你来了!"
掬芳轩的院子里,一个身姿曼妙的少女正在枫树下舞剑。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如行云流水般轻柔舒畅。宝剑于晨辉下散发出冷冽幽光,剑舞风起,红叶落地,真可谓人剑双壁。
"拜见杜尚仪。"冬喜朝那女子深深一拜。
"免礼。"女子站定立身,收剑屏气,背脊如青松一般挺拔。
"——今天崔尚宫不在,你可以叫我小姐。"
少女转头朝她噗嗤一笑,满脸明媚,如同阳光拨开了层层乌云。
还未等她回答,少女忽然侧过身,叉腰对着树上大喊起来:"喂!你怎么搞的?树叶撒的一会多,一会儿少!我不是说过了吗,要均匀,均匀!"
八丈高的枫树上,闻声冒出一颗愁眉苦脸的头:"回禀尚仪,这树上枝繁叶茂的,小的实在看不清尚仪的舞姿,只能揣摩着撒一些……"
"……你这样是不对的。"少女语重心长开始教育对方,"作为一个好的幕后人员,你应该懂得什么叫配合的天衣无缝——当我的剑指左边时,你应该从左边撒;当我绕到右边时,你应该往右边撒;当我一剑指天时,你就应该手脚并用全方位多角度无微不至的撒……如果我动作轻缓,你就该少撒些,如果我动作急促,你就应该抓起叶子大把大把往下扔,企图制造一种风中凌乱的美感……"
"可、可是……树这样高,小的已经快站不稳了,现在还要腾出双手来撒花,实在太为难……"树上人满脸踌躇。
"不要害怕!"少女上前一步,双手握拳高举过头顶,目光如炬做鼓励状,"小二子,我们日常练习的口号是什么?更高,更快,更强!没有最强只有更强!你原来不是连树都爬不上去吗?只要勤加练习,你一定可以的!"
"小的明白了。"树上的红衣人朝她深深一鞠躬,"小的会勤加练习,好好揣摩这门撒花功。"
"嗯,嗯。"少女点点头,似乎深感满意,"回去再练练啊,咱们明早再来一次。"
"……小姐,你又偷懒了。"
眼看着那红衣人走远,冬喜无可奈何叹口气:"原来小姐对一个月后的御花园比试,做的是这般打算。"
"我也不想呀。"少女将剑仔细收进剑鞘,爱惜的摸了摸,"都怪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太子,硬要我在妃嫔面前展示这把宝剑的威力,我哪知道怎么展示!只好请侍卫教几个花架子,再让小二子暗中配合一下……"
"但是小姐学的很快,架势还是有的。"冬喜脑筋转的快,赶紧赞美。
"嘿嘿。"少女摸摸后脑勺尴尬一笑,似乎有什么不便说明。
"杜尚仪,杜尚仪!"远远的,有青衣小太监跌跌撞撞跑过来,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娘……娘……"
"娘娘们又怎么啦?"少女脸色微变,显得有些许不耐烦,"是安妃娘娘由于孤独寂寞绝望割破了手腕?还是琼妃又赤足狂奔在凌乱的雨夜里?"
小太监哑然,冬喜忍不住掩嘴偷笑。
她还记得小姐第一次见到四妃时的情景。
那是一个月前了,有位身穿官服的神秘人忽然出现,说她家小姐说如今改名换姓,有了新的身份,问她愿不愿意和小姐见一面。
她慌忙点头,跟着那人来到陌生的地方,这才发觉小姐已经成为皇宫里掌管礼仪教学的司仪大人。
又哭又笑间,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因为她原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小姐了。
"怎么会呢?我就算要远走高飞,走之前也一定会来看你们一眼,我绝不能扔着爹爹不管。"
小姐看着她笑,眼中是发自真心的温暖。
"……小姐真有本事,如今已经是皇宫女官了!"
擦了泪,她絮絮叨叨的赞美小姐。
机灵如她者,断不会冒失开口问小姐失踪的这段时间都干了什么,都去了哪里——也许,一个不小心,就要引来杀身之祸。
"说是尚仪,其实也不过是后宫妃嫔闲暇时的陪伴。"小姐牵起她的手,"如今我寄人篱下,有口难言,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
小姐安排她在宫中下来,于是她再次成为小姐的贴身丫鬟。如今她是宫中的宫女,可以陪着小姐一起去拜见四妃。
他们第一个见的,便是安妃。
安妃娘娘很瘦,出奇的瘦,不喜绸缎,偏爱素白的棉布裙。当初小姐带着她上门拜见时,安妃正在小口小口喝着茶。
风吹过,拂起白裙,露出安妃光洁小巧的足踝。
"不好意思。"安妃察觉到她们的诧异目光,淡淡一笑,"我喜欢光着脚穿鞋,皇上也是允了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现着一种任性、高傲、尖锐、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倔强神情。
冬喜注意到小姐的眉毛抽搐一下。
然后小姐送上皇帝御赐的礼物,二人寒暄应答。安妃说自己本名安梨,是皇上早年下南疆时看中的。皇上宠她至极,怕她思乡心切,这才在册妃大殿上保留了她的家姓。
"转眼之间光阴飞逝,如今他身边已有了容颜更盛的新人……"安妃说到这里,眼神空洞,"遥想当年,他将我搂在怀中,安梨宝贝、安梨宝贝的声声唤我……"
冬喜注意到,小姐的肩膀开始微微抖起来。
接着去见琼妃。
琼妃是一位相当美丽的可人儿,尖尖的瓜子脸,云雾般的的发髻,还有一双水灵灵的黑眼睛。
一时间,冬喜和小姐都看呆了。
"你就是太子殿下亲自找来的杜尚仪?"琼妃亲热拉起她的手,"殿下说你聪慧过人,能文善武,在皇后娘娘面前一个劲儿的夸你呢!"
"殿下谬赞,实不敢当。"小姐拜倒在地。
"宫中常年未设尚仪一职,来去的都是太监和宫女,个个目不识丁,日子过的也寡淡,往后有你陪我说话就好了……"琼妃叹一声,口气幽怨,"一入宫门深似海,皇上不来的日子,我也只是在这里虚度光阴……唉,不知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小姐赶紧送上皇帝御赐的礼物,琼妃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方丝质手帕,上面绣着几个字:
"鹅,鹅,鹅 ,好大一只脚。"
琼妃痴痴凝望着手帕。
"……他还记得我对诗词的特别喜好。"好半响,她抬头静静一笑,容颜凄凉,"可是光记得有什么用呢?他不来的日子,我也只能睹物思人。"
泪水源源不断从她的眼里冒出来,大颗大颗,如同断了线的珍珠。
"……为什么他要这么残忍?什么,为什么?他知不知道我的心好疼,疼的快死掉了……他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明知故犯,一次又一次……我好痛苦好痛苦,好伤心好伤心……"
琼妃忽然按紧紧捂住胸口,做西子捧心状:"为什么?!他为什么还不来看我,明明已经过了一天零四个时辰了!"
冬喜诧异发现,小姐白眼一翻,身子开始轻轻晃动,几乎要昏厥了。
等到出门右转,听宫女介绍说琼妃单名一个瑶字时,小姐终于没能站稳,整个人从石梯上摔下来。
"……还有另外两妃,你快说说他们都是谁?"小姐狼狈爬起来,抓住宫女的肩膀咬牙切齿道。
"回、回禀尚仪,分别是亦妃娘娘和席妃娘娘,不过两位娘娘最近去别处吃斋,暂时未在宫中,不便拜见……"小宫女吓了一跳,花枝乱颤。
"够了!"只见小姐大手一挥,踉踉跄跄站直身子,面色变得惨白,"不见也罢,我大概……都知道她们是什么样子了。"
"哎呀,杜尚仪名不虚传,真乃神人也!"小宫女欢天喜地拍拍巴掌。
"呵、呵、呵。"只见小姐干笑三声,踉踉跄跄走开,嘴里喃喃自语着,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打击。
隐隐约约的,冬喜听见小姐一直都在重复同一个词:"……恶趣味啊……恶趣味……绝对的恶趣味……"
——————————————恶趣味偶尔也可以高雅的分割线—————————————-
"……是、是琼妃娘娘……"小太监断断续续的声音将冬喜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琼妃娘娘怎么啦?"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没个好气。
"……回杜尚仪,昨儿个安妃娘娘忽然那心血来潮去琼宫拜访,却不知为何与琼妃娘娘争吵起来……后来安妃娘娘气冲冲的走了,留下琼妃娘娘一人坐在院子里哭……一直哭一直哭,哭到现在,任谁劝也不肯进屋呢!"
小太监答的战战兢兢。
"——得,我明白,又要我去做思想工作吧?"
少女翻个白眼,阴阳怪气:"我得建议皇后娘娘再多配几名尚仪,这妇联主任的位置可不好当,一个光杆司令哪管的完啊!"
"咦,小姐,安妃娘娘和琼妃娘娘不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吗?怎么这回也吵起来了?"
冬喜好奇看向少女。
"唉,冬喜,你还小,你根本不懂。"少女语重心长摸摸她的头发,"后宫、妃子、掐——它们三个就是吉祥如意的一家。"
二人跟随小太监来到琼宫,天公不作美,忽然下起了小雨。
"……哦,这蒙蒙的雾啊,莫非你也是在为我哀伤?烟朦朦,雨朦朦,眼脉脉,情依依……段郎,难道我们的相爱,真的只是一个错误?"
一进院子,便远远看见琼妃柔弱的身子在风中颤抖,如乱世飘萍般让人心生爱怜。
"段郎!你我的这片情,这份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鬼神万物都是我们的证人!"只见琼妃低头凝望手中物件,满目凄清无比悲怆,"……生也好,死也好,今生也好,来生也好,我永永远远都是你的……无论别人如何对我,如何诋毁我……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冬喜定睛一瞧,琼妃手中紧紧攥着的原来是那张"大脚鹅手帕"。
与小姐对看一眼,两人均很有默契的不敢作声。
"杜尚仪,您可来了!"远远的跑来一个老宫女,面色焦急,"自打昨晚安妃娘娘走了后,琼妃娘娘不知为何一直哭个不停,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可把奴婢们担心坏了!"
"莫担心,娘娘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少女对着宫女笑,语气温和,"所谓女人更年要静心,劳烦姑姑去给娘娘熬些清热败火的糖水来,我这就上去。"
"有劳杜尚仪。"老宫女一边抹泪一边叹气,"最近实在是辛苦尚仪了,三天两头的往琼宫这边跑……可是,求尚仪不要责怪娘娘,她什么都不懂,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咦?冬喜分明瞧见,小姐身子激灵一下。
雨势渐渐变大,无论宫女们如何哀求,琼妃只是呆呆坐在院子里,望天叹气,迎风泪流。
"雨啊,下吧下吧……求您浇灭我胸中的嫉火,求您洗去我心中的污秽……"
她微微仰着脸,姿态圣洁,仿佛祈祷的少女般。
"看好了,这可是标准的四十五度纯洁仰望呢!"少女朝冬喜促狭一笑,满目流光。
接着长袖一甩,径直冲进院子里。
不知她和琼妃说了什么,短短几句后,琼妃居然停止哭泣,摇摇晃晃站起来。
"还不快来扶你们娘娘?!"
少女一声娇喝,唤醒呆滞中的众人。宫女们七七八八涌上,将几近虚脱的琼妃架进内殿里。
"小姐真是厉害!"眼看主子大步流星踏进屋内,冬喜赶紧拿出手帕帮她擦拭雨水。
"……这些仆人啊,都缺心眼儿。"少女一边掸水珠,一边漫不经心谴责,"只要旁敲侧击提醒娘娘,皇上现在在外狩猎,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不就结了?"
"这、这是为何?"冬喜一怔,停下手中动作。
"因为皇上不回来,就看不见娘娘美丽的梨花带雨;看不见梨花带雨,就不知道她被人迫害后有多么楚楚可怜;不知道娘娘的楚楚可怜,也就没有了加倍疼爱她的可能……唉,所谓演戏之人最怕没有观众,一旦没有观众,娘娘也就意兴阑珊了。"
冬喜听得一愣一愣的,目瞪口呆。
"雨啊,下吧下吧,我要生根,我要发芽,我要开花……"
少女不理她,自顾自哼着歌,一甩湿漉漉的头发,神采飞扬。
二人从琼妃处告退,天空正好放晴,万里无云,一片碧蓝。
"喂,要不要陪我去清心殿看看?"少女忽然转头,对着冬喜诡异一笑。
"——小姐饶命呐!"冬喜顿时面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说了,去清心殿是要打板子的!"
"切!既然来了皇宫,不去那里怎么行?不然来了也算白来!"少女昂首做嗤之以鼻状。
"奴婢实在不明白,清心殿有什么好的……"冬喜简直哭笑不得,"宫里压根就没人想去那个地方……"
"这你就不明白了。"少女牵过她的手,笑盈盈将她扶起。
"——根据我多年经验,那里绝对是藏龙卧虎之地,指不定我们会在里面遇见什么传奇人物,所以现在要先去探听一下虚实,以便日后巴结嘛!"
少女不听冬喜的劝阻,拖着她一路前行,兴致高昂。
清心殿,按通俗的叫法,又名冷宫。
咳咳!各位穿越人士,来皇宫,怎能不去冷宫?这是一个多么富有传奇色彩的地方啊!但凡宫廷宫斗文,就没有不提到它的!所谓"真的妇女,敢于直面残酷的家庭斗争!"大批的妃嫔在这里倒下了,很快又会有新的一批崛起。无论是投毒还是用刑,不管是陷害还是勾结,身为小说配角的佳丽们,总是争先恐后不择手段的将对手往里扔。可惜,她们都低估了现今原创文学女主的智慧!君不见,自打原创文横行于世,言情界涌现出多少出身冷宫,最终笑傲后宫的不凡女性啊!那些大红特红的《X宫》、《宫X》、《XX宫》、《宫XX》们,无一不在向世人宣告——冷宫其实是见证了无数女主华丽崛起的复活之宫,是福地啊!
总之,穿越女们,要想一统后宫,请先参观冷宫!
正午,清心殿。
青山峭拔,云烟淡淡,远远望去,一样的亭台楼阁,一样的雕栏玉砌。
唯有那道褪了色的朱门,隐约透出几许萧寂之感。
"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冷宫!"
少女站到清心殿跟前,一只脚跨进大门。
"也没有多破败嘛!"
探头打望,只见曼妙的常春藤在屋脊上伸展,及膝深的草上缀满小花,一片青葱。
"冬喜,我跟你说哦,小姐我现在可是脚跨冰火两重天呢!"
少女忽然转头,对着冬喜神秘兮兮挤眉弄眼。
"——这边,是阳光灿烂的日子"
她展开右手,指尖朝向门外。
"——这边,是被岁月遗忘的角落。"
她伸开左手,指尖朝门内一戳。
冬喜正欲掩嘴,,笑容却忽然冻在脸上。
"……小乔,你怎么在这里?"
略带沙哑的清冷音色,冷不防从院内冒出。
凉风拂过,衣袖翩跹,金冠耀目,风致楚楚。
少女身子一震。
我们总是无法预料,未来会发生什么事。
正如我们不能知晓,你会在下一瞬间遇见什么人。
"……奴婢杜春娇,拜见段王爷。"
好半响,她终于僵着身子回头,对来人深深下跪。
苍郁的青山衬着太阳,淡金的光芒洒满赤墙。
忽而一道暗色的影子压来,掩住了这大好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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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公公
"你……怎么在这儿?"
段玉的声音非常轻,柔的仿佛一缕绒毛,软软挠着人心;他的眼神纯粹而深远,似乎带了不可言说的怅惘。
"禀王爷,奴婢方才去琼妃娘娘处探病,不想却迷了路,稀里糊涂间就走到这里来了。"
清乔跪在地上答话,脸埋的很低。
有缕乌发自她耳畔垂下,长长拖曳于地,遮住草尖稚嫩的小花。
段玉眼中掠过一丝耐人寻味的光,如蜻蜓点水般,短暂一驻,随即又消失不见。
"此处只有你与我,小乔……大可不必如此拘谨。"
再度开口,他的声音依然温润如玉,波澜不惊。
"清心殿的光景尚算不错,你要不要……随我去看看?"
阳光下,他朝清乔款款伸出一只手。
天神般俊美的微笑,仿佛深海里最致命的漩涡,无人可挡。
"——王爷!您折煞奴婢了!"
只听一声高呼,顾清乔"扑通"匍匐倒地,顺势躲过那只朝前探来的手。
"——自打一月前跟随太子殿下进宫,奴婢已经打定主意,全心全意为皇上的家庭建设事业做贡献!前尘往事,奴婢都不记得了!通通不记得了!"
她大声应着,又"咚咚咚"朝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段玉微怔,孤零零的手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阳光照着他的侧影,半边轮廓晦涩,阴暗如同鬼魅。
静了半响,他忽然笑起来。
"你爹……我是说顾大人他,可是打了辞官报告了?"淡淡一句,他不着痕迹将手收了回去。
"顾大人的事,奴婢略有所闻……大人年事已高,恐怕不能担任礼部尚书的要职。如今他既然打算告老还乡,于国于己都算一桩好事……"清乔紧咬下唇,手指尖深深嵌进肉里。
"——原来,这便是你打的主意。"
段玉嗤的出声,面带不屑。
然后他弓下身子,侧过她的脸,仔细端详。
眉,眼,唇,然后扫过细细瓷白的脖颈。
"邵义那孩子,给你允诺了什么?保你人头安稳?保证顾尚书远离官场?"
冷笑一声,他撒开手,居高临下看她,眼神如针。
"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一时兴起而已,你也陪着他玩下去?!"
清乔僵着身子不发一言,只是将脸埋的更低,几乎快要贴到地上。
"小乔,劝你不要太天真。如今虽有太子保你,但殿下的保护不过是一层纸,轻轻一捅就破了。"
段玉很快恢复了一贯的倨傲表情,懒洋洋的,漫不经心。
然而在他望向她的眼中,有两团炽芒如同熊熊烈火燃烧,仿佛要将她噬咬啃尽,吞个精光。
"奴婢何德何能,居然寻得太子殿下万金之躯的庇护?王爷您说笑呢。"
清乔深吸一口气,抬头,脸色镇定。
"何必装傻?一旦身世被揭穿,你以为太子真的会保你?或者说,他真的能保住你?"
段玉摇头,做恨铁不成钢状。
"王爷,杜春娇乃国舅爷戚先生的养女,自幼于村野间长大,虽说难登大雅之堂,却从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王爷您对春娇关爱有加,却着实多虑了。"
清乔双拳紧握,竭力保持坦然的模样。
九月天里,菊花黄,清心殿里弥漫出微苦而清浅的香。
段玉再看她半响,眼中火焰渐渐熄灭,一寸一寸。
良久,他扬起嘴角,缓缓道:"……好,很好,你果然好。"
清乔埋首垂头,小媳妇状娇羞出声:"哪里哪里,我好,王爷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段玉凤眼一挑,似乎还想说什么,终究只是疲惫的挥了挥袖子:"……你先下去吧。"
清乔如奉大赦,朝他恭敬拜了一拜,方才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站起。
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隐隐的话语声。
"——你知道么?阿达现在每天都做红烧肉,手艺已炉火纯青,无人可及了。"
模糊的字句透过空气远远传来,带着凉薄的暗哑,有点儿飘。
清乔大步流星继续往前走着,头也不回,脚步不停。
她面无表情答了句:"王爷,奴婢一心向善,已经吃素很久了。"
—————————————不吃素的和尚不是好和尚的分割线—————————————
冬喜跟着小姐一路进了院子,悄悄观察小姐的脸色,几次欲言又止。
"尚仪大人,太子殿下派人给您送了青浦牛肉干和秘制八宝鸭来,奴婢已经搁在八仙案上了。"
门口有下等小婢朝清乔恭敬行礼,声音稚嫩。
清乔眼珠一转。
"……好冬喜,去厨房给我要半斤酱黄瓜,三个猪肉饼,一壶酸梅汤,再让师傅烤上一只叫花鸡,小姐我今天要大吃一顿!!"
她转头吩咐着,眼中有幽光闪现。
"小姐,您不是改吃素了嘛……"冬喜微怔,面庞开始扭曲。
"唉,那是故意气段王爷的!你真相信我会为一个人改变饮食习惯吗?"清乔摇头,遗憾叹气,"你还年轻,嫩,很傻很天真啊!"
……我就知道。
冬喜的眉毛抽搭两下,鼓着腮帮子,有气无力朝厨房飘去。
"把爱,剪碎了吹向大海~~~~ 有许多事,让泪水洗过更明白~~~~~"
当潘冬喜再次提着叫花鸡踏进偏厅的时候,发现小姐正昂首挺胸站在回廊边的长凳上,任凭狂风吹乱她一头乌黑的秀发。
"——天真如我,张开双手以为撑得住未来~~~~"
小姐左手拿一壶酸梅汤,闷头猛灌一口。
"——而谁担保爱永远不会染上尘埃?"
小姐右手提一只八宝鸭,狠狠扯一块肉。
"把爱,剪碎了随风吹向大海~~~~ 越伤的深,越明白爱要放的开~~~"
随着音调飙高,小姐的面部五官都凝聚到了一处,仿佛便秘般空前团结。
冬喜注意到,小姐本还想尝试一下捶胸顿足,无奈一手肉一手汤,只好狠狠在原地蹦了三蹦。
——原来,小姐还是痛苦的。
冬喜心里悄悄的想,眉头逐渐放缓。
看刚刚的情形,段王爷多半还忘不了自家小姐;而小姐呢,虽然嘴巴硬,但心里也一定十分难受吧!唉,搞不明白当初王爷为什么要把小姐抓进大牢?这两人站在一起,真是怎么看怎么配。说不定他们以后还有复合的机会,而我那王府首席大丫鬟的未来,也不是绝无可能……
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
冬喜正美滋滋的想着,回廊的尽头忽然响起脚步声。
有人穿着一袭万年不变的白袍款款而来,逆光下身影半明半暗,飘忽不定;墨色的头顶油光水滑,额发全部束至脑后,扎成一个销魂的小辫儿。
"——安德烈·金大人!"
冬喜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叫花鸡"啪嗒"从手中滑了下来。
"……冬喜姑娘,你家尚仪大人呢?"
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仿佛尖锐的指甲在铁器上刮过,带起寒风阵阵。
"安、安总管……"冬喜额上冷汗直冒,苦笑,眼睛偷偷朝小姐那边瞟去——莫非您老看不见,长凳上又唱又跳那么大个仙女吗?
"叫她来一下。"来人昂起下巴,翘着兰花指浅浅一捋袖子。
他的神情傲慢不肖,发糕般浮肿的脸上涂满香粉,无名指上硕大的金戒泛出冷光。整个人在白袍的包裹下,活像一只会反光的巨型馒头,神气活现闪闪发亮。
"奴婢这就去。"冬喜朝他深深一鞠躬,转身跑去。
顾清乔被冬喜一叫,回头看见长廊上的不速之客,脸上速速挂起艳阳高照的笑。
"安总管,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她急忙跳下长凳,接过冬喜递过来的湿帕,仔仔细细将手擦干净。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皇宫里呼风唤雨的大内总管安大人。
安总管,全名安德烈,早年入宫,一手带大皇帝,是皇上最亲信的人之一。如今他更被钦点贴身伺候太子,位高权重,责任重大,乃宫中屈指可数的实权派也。
——简而言之,就是王的奶爸!
"安总管今儿个的打扮真好看,脸色也好,看了让人感觉有说不出的清爽。"清乔笑眯眯朝安德烈行礼,睁眼说瞎话。
不过也不算全瞎,吐啊吐的,每次把胃里能吐的都吐完,也就清爽了。
"嗯~~~还好吧。"安德烈的眉头微微舒展,随风一甩销魂的小辫儿。
"金丝头绳!"伴随着一声惊呼,清乔脸上适时露出又羡又妒的神情,"安总管,没想到您连一根绑头发的的绳都是金做的,这品味,这气度,难得一见啊!"
她眼中散发着虔诚的光,就差没跪地高呼安公公"神功盖世 , 文成武德,一统江湖了"。
"嗯,如今这世道嘛,只有金子让我感觉最温暖,也只有金子最能体现我的价值。"
安德烈忘形一笑,精心掩饰着的皱纹于刹那间绽放,白粉不厚道的掉下,哗哗哗。
清乔面不改色,保持娴静。
——所以说,本名安德烈,外号"金大人",这真是一个天衣无缝的组合……和主人形象太相配了!简直绝配啊!
"安总管今日亲自到访,所为何事?"马屁拍完,清乔朝安德烈略略欠身。
"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子殿下要你过去一趟。我恰好路过,就进来叫你一声。"安德烈双手负后,悠然四顾,"不过,杜尚仪,方才我怎么听见你一个人在院子里鬼哭狼嚎,莫非是被谁欺负了吗?"
"呃,其实是奴婢吃多噎着了,哼两下。"清乔额冒冷汗,战战兢兢答话。
"哦?还有这等事?"安德烈一挑眉,做诧异状。"吃多了又蹦又跳,如此有干劲?"
"年轻气盛,精血过旺,偶尔发泄一下也是正常。"清乔脸上强做欢颜,心中暗自咒骂:NND,穿越定律果然不适合这里,那些伤怀时用一首歌就引来三四个皇子的女主,我要找你们单挑!言情小说太蒙人了,我郁闷时唱的歌怎么就只招来一个金光闪闪的"雷锋"啊?
——雷锋雷锋,雷界先锋!安大师一出,谁与争锋!
"杜尚仪要是用过午膳了,就随我一起去见东宫吧。"安德烈朝她勾勾手,"殿下还等着呢!"
"遵命。"清乔埋首。
天淡云闲,列长空数行新雁。
御园中秋色斓斑,柳添黄、苹减绿、红莲脱瓣。
清乔在安德烈的身后走着,偶尔抬头望一眼宫外的浅碧幕墙。
"总管大人!"忽然有小公公迎面跑来,手忙脚乱,差点绊了一跤。
"何事惊慌?"安德烈皱眉。
小公公靠在耳畔一番低语,安德烈顿时面色大变。
"反了!反了!这不知死活的狗东西,是去哪里偷来豹子胆吃了!"
安德烈大怒拂袖,转身朝另外的方向疾行而去。
清乔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只得提起裙子跟着往外跑。
快步来到一处朱门口,原来是是通往皇帝寝宫的必经之路,宣和殿。殿下有一青衣男子跪坐,脊梁挺直,身形单薄,凌乱的头发微微发颤。
"——安必信!"安德烈站在石阶上大喊,做气急败坏状,"你跪在这里做什么?!你真以为陛下会停下来听你诉苦么?还不快给我滚回去!"
"我不回去!"男子抬起头,露出清秀而倔强的脸,"我一定要见到陛下,告诉陛下实情!他不能就这么随便做了决定……"
"大胆!你怎么敢质疑陛下的决定!"安德烈已经气的吹胡子瞪眼(如果他有胡子的话),"君无戏言,陛下说的话怎么能收回去?你快滚!不要在这里痴人说梦!"
"安总管!"那名叫安必信的年轻男子非但没有走,反而像生了根一样,往地上咚咚磕起头来,"求安总管看在我爷爷的份上,给我一次机会……"
"你还有脸提你爷爷!"安德烈额头青筋直冒,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公鸭般的怒吼,"要不是我念着和你爷爷安徒生是旧友的情分,你以为你能在这里跪多久?早就被拖出去打死了!你还敢在这里要机会?!"
语罢,他侧脸颔首一甩头,殿下顿时涌出好几个虎背熊腰的侍卫,拖了男子便往外走。
"安德烈!你这个众叛亲离的老怪物!"安必信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崩溃了,神情激动开始破口大骂,"你把安家村的人都弄死了,还剩下什么!钱?金子?你就守着那堆金元宝过日子吧!"
"……金子很美。还有白银、珍珠、以及各色宝石。"安德烈站在石阶,缓缓抚摸手上的翡翠戒,"人心并不见得比珠宝漂亮,你还年轻,见的太少。"
"你这个守财奴!"安必信四肢被缚,面色狰狞,"有种你拿钱砸死我啊!拿钱砸死我吧!来啊!!!"
清乔看着眼前这个已然癫痴的男子,心中佩服叹气——老兄,你居然喊出了我穿越前的最高理想!知己啊!
安德烈面不改色,微微一笑:"好,既然你这样要求了,我就成全你。"
语罢转头,对着小公公吩咐起来。
清乔听的目瞪口呆,心想不是吧!拿钱砸死一个人得要多少银票?十斤?三十斤?五十斤?算厚度算体积算质量,左算右算上算下算,怎么算都是不可能的呀!
还没等她算完所需银票的最终数量,安德烈身后已经站了一排手捧锦盒的公公,侍卫也将安必信五花大绑牢牢捆在一根石柱上。
"准备——"安德烈伸出手臂,神情严肃。
公公们哗啦掀开锦盘上的红盖头。
金灿灿的耀目光芒,一下子晃花了清乔的眼睛。
——那些托盘摞的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全是个大饱满造型美观的金元宝!
"开始!"安德烈下力气一划袖子。
众人纷纷抓起金元宝用力朝安必信砸去。
嘭嘭嘭,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沉甸甸的元宝如暴雨般落下,劈头盖脸,安必信无力招架,只能吃痛哀号。
"怎么,你现在还以为,我的钱不够砸死你吗?"安德烈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切,神情再轻松不过的,"如今美梦成真,滋味可还好受?"
巨大的金元宝攻击着安必信的面部,他的额头裂开,渗出斑斑血迹,模糊了眼睛模糊了嘴,红彤彤的惨烈,触目惊心。
"你……我……"他说完这两个字,人顿时昏死过去。
"好。"安德烈满意拍手。
众人停下动作。
"把这个家伙先拖到牢里放着。"安德烈掸了掸肩膀上的尘土,漫不经心回身朝殿内走去,"金子都给我擦干净收好,一个也不能少——你们知道,我有的是办法。"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皆俯身点头领命。
"哦,不好意思,让尚仪大人受惊了。"安德烈走了两步,忽然回头一笑,"方才忘记杜尚仪也在这里了。不过尚仪大人冰雪聪明,想必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对不对?"
清乔整个人还沉浸在惊呆里,只能机械点头。
"哎呀,刚刚大声说话,把我脸上的粉都弄掉了,可不能这样去见殿下。小贵啊,把香粉拿出来。"安德烈摸了摸自己干涸的面皮,对着下人吩咐。
很快有小公公递上一盒珍珠粉。
清乔站在一边,默默看着安德烈修饰自己的脸,不亦乐乎。
其实岁月留下的沟壑,是再多胭脂水粉也填不满的。
就像心头的伤,哪怕蜜语再甜也无法修复平整。
——然而人活着,总要学会粉饰太平,选择性遗忘。
饭选妃
清冽阳光穿过重重宫闱,藤架下闲闲坐着一个黄衣少年。
半倚半靠在竹榻上,面庞晶莹,眉梢挂笑。
午后暖阳泻了他一身,肌肤晶莹,嘴唇浅红,周身散发着柔和的金光。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清乔下跪叩首,却见少年不耐烦挥手:"好了好了!"
话音未落,又听少年吩咐道:"安公公你先下去,我有话要和杜尚仪说。"
安德烈不愧为资深级职业人士,面上未有丝毫的不悦,朝少年深深一鞠躬,谦卑退下。
"春娇,快来快来,我有事要找你商量!"
还未等安德烈走远,少年已经开始朝清乔招手,难掩兴奋。
——殿下!过分张扬的荣宠是不对滴!
清乔很想这样说一句,然而望着少年红沁沁的面颊,终究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殿下急着命奴婢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经过心底多方探测盘算,她一边提问,一边朝着(自以为)最安全的地方走去。
"干嘛躲我?"邵义看穿她的小九九,一把将她拉到竹榻上,"陪我坐一会儿也不行么?"
"——行!怎么不行!"清乔一怔,随即露出受宠若惊吓的表情,"殿下说行就行!要是不行,创造条件也要行!"
邵义瞪她一眼,负气扭头。
"……我不喜欢这样的你。"长眉紧蹙,少年俊美的脸上满是懊恼,"还是以前那个会和我斗嘴的春娇好。"
"殿下莫失望,莫失望。"清乔见他神态纯真,于心不忍,赶紧打起趣来,"只要殿下肯赐奴婢一枚免死金牌,奴婢还是有胆量继续跟你斗嘴的。"
"好啊!要是你每天都能让我开心,也许一高兴,我就真将那宝贝借给你了。"邵义欣喜露齿,犹如阴天里照进一线明媚的光。
清乔心中咯噔一响,不动声色别开了双目。
"来来来,快帮我看看这些画册。"
邵义才不管她心中千绕百转,径直拿过一沓簿子,啪啦摔到她膝上。
"这是什么?"清乔随手翻开一页。
"一百零八美人图之朝廷命官家眷版。"邵义伸个懒腰,吊儿郎当靠在榻边,"是父皇让我选妃用的。"
"咦!这么早就开始选妃?"清乔脱口而出,随即想到这是古代,不由噤声。
"你也觉得早?"少年转头看她,饶有兴致,领口鎏金映得满脸光华。
"……人生多无奈,早死早超生吧。"清乔同情拍拍他的肩膀。
"哼!"少年掉头,鼻尖高翘,面带不屑,"我将来是要一统天下的人,怎能仅凭这几张画就冒然定下终生?更何况,这些都不过是些庸脂俗粉罢了!"
"哟,殿下喜欢什么型的?"清乔想起这小正太曾经对段玉的迷恋,乐了,"要不要奴婢亲自去给你找几个好哥哥呀?"
"杜、春、娇!"邵义狠狠剜她一眼,"给我老实看完这本画册,呆会儿要你逐个点评!"
说罢翻身以背对她,气呼呼蒙头便睡。
——孩子就是孩子。
清乔摇头失笑,开始翻动手中的画册。
唰,唰。
随着时间流逝,院子里静的只剩下纸张摩擦声。不时有阴影调皮吻上画页,在美人脸上翩翩起舞,忽而遮住了嘴,忽而捂住了眉。
清乔翻着翻着,悄悄顿住了手。
这样树影斑驳的寂静午后,让她想起另外一个地方。
那儿有更为清澈明亮的阳光,穿过雾霭重重,穿过冰天雪地,一直照进人的心底。
有人曾站在这样的阳光下,看着她练剑,看着她戏耍。
他的眼睛深似夏夜,手指纤长白如初雪;他的微笑温暖而纯粹,如同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
——怕是很难有机会再见了吧!
她叹口气,呆呆看着眼前画册。
树荫在金光中模糊,渐渐幻化为一个憨态可掬的大丝瓜。
天边忽而拂来一阵风,将幻像轻轻吹散了。
"都看完了?"
邵义不知道什么时候翻过身来,长睫忽闪,眼神澈亮。
"嗯,差不多吧。"清乔微微一笑,啪嗒合上画册。
"殿下有特别喜欢的头型吗?双髻?挽云髻?"她一边拨弄画页边缘,一边絮絮叨叨,"或者有特别偏好的服饰颜色?嗯,奴婢觉得绿色不错,起码看着有食欲……"
还没说完,画册就被人抢走了。
"有你这么选美人的嘛?!"邵义从竹榻上爬起,气鼓鼓瞪她,"你应该点评她们的五官仪态气质,看看是否有母仪天下的福相!"
咦,要求这么高?!
清乔看他一眼,心中哀怨。
不是吧,居然要她从画上看出一个人的气质?太高难度了!这些所谓的古代肖像画里,美人们都长的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就好比现代少女漫画里的帅哥,脸其实都长一样,只是发型服装稍微不同罢了。没见过活的,实在看不出分别呐!
"那……这个吧!"清乔凭记忆翻到画册中一页,"这位不错,脸够圆,很有福相。"
"太胖,像个桶一样!"
"人家青春发育期,殿下要体谅……这个呢?天庭饱满,下颚柔滑,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相。"
"哼,嘴巴都快豁到耳根子了!"
"嘴大有什么不好,嘴大吃四方……哦,这个好,鹅蛋脸柳叶眉,美人尖丹凤眼,标准的大家闺秀。"
"喂!我说你干嘛老挑双下巴?!对瓜子脸有意见吗?!"
"……岂敢岂敢,奴婢只是对锥子脸有意见……啊,有了!这位殿下肯定喜欢,尖尖的下巴我见尤怜,若水的双眼秋波荡漾,如此绝色佳人,实乃是百年难得一见……"
"喂!杜春娇!!你从哪里看出这绿豆眼里秋波荡漾了?!"
"……奴婢只是稍微渲染了一下嘛。"
两人接连讨论了十来幅美人图,没有一个是邵义满意的。清乔长叹一声,颓然放弃。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殿下一直带着偏见去看,再美的人也成丑八怪了。"
"也不能这么说,画册里还是有美女的。"邵义用手指将画册勾起,脸上挂着慵懒的笑,"比如杜丞相的千金,杜若云小姐。"
"啊——是吗?"清乔打个呵欠,懒洋洋靠在卧榻上,"宰相之女,这身份多配!别选了就她吧,殿下赶紧派人提亲去啊!"
"可惜……她另有喜欢的人。"邵义微微一笑,也顺势倒在卧榻上。
"咦?莫非世上还有比殿下您更有魅力的人?不会吧!"清乔一边狗腿尖叫,一边心想这名字怎么听着耳熟啊?
"她喜欢的是我玉九叔。"邵义斜她一眼,不肖挑眉,"他俩自幼青梅竹马,杜若云也是唯一一个能与玉九叔以兄妹相称的女子。"
清乔只觉得胸中一抽,周围空气凝滞了。
"虽说后来玉九叔向顾尚书的千金提了亲,但是杜若云一直没有放弃,痴心等着玉九叔回头……如今顾氏千金重病去远乡休养,她心中自然重燃希望。"
邵义翻开画册,饶有兴致指向一幅画。
"所以她的人像画才这样丑陋,应该是故意不想做太子妃吧!"
清乔探头一看,发现画中人确实姿色平庸,毫无吸引人的地方。
她终于想起来,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曾在京城绣房里和这个杜若云见过一面。那时她对自己很不满,似乎还说了不少些带刺的话。(参见
"——这故事很好玩呢!我倒想看看玉九叔最后会选哪个?是顾家那个又病又丑的大肉球呢,还是天仙一般痴心的杜姑娘?"
邵义盯着画,忍俊不禁高高扬起嘴角。
清乔禁不住脸上黑线三条。
是的,这位小太子到目前都还不知道,她就是顾清乔。
一个月前的西陵山下,邵义带着浩浩荡荡的御林军前来截她。
当时她睹见马车里的金色袈裟,仿佛置身于永不融化的冰窟里,黑暗,害怕——她以为一切都完了。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一路随邵义来到皇宫,居然发现大家都对她的身份毫不知情。邵义依旧以为她是戚先生的养女杜春娇,为了让她名正言顺呆在宫里,甚至还安排她做了尚仪。
于是她联系上了戚先生,请他想法找来了冬喜,又修书给顾老爹,让他赶紧辞官归老。
没人拆穿她,甚至没人怀疑她,一切都很顺利,顺利的让她担惊受怕。就像漫步在轻飘飘的云端里,虽然很美,但脚步是虚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了。
——段玉为什么不将实情告诉太子和皇上呢?
——那日的金色袈裟,究竟是不是属于空空大师的呢?
她脑子里有许许多多的疑问,却只能暂时沉默着,将事实掩埋在这安宁的假象里。
如今她的生活由谎言组成,上面盖着一袭华丽的锦袍,一旦袍子被掀开,就什么都没有了。
"殿下,御膳房已将小食备好了。"
离卧榻大约五米远的地方,忽然走来一双端着盘子的白衣少女,埋首垂头,态度恭谨。
"如诗,如织,快来见过杜尚仪。"邵义朝她们招招手。
少女闻声抬头,露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容颜娇美。
"拜见杜尚仪——"
二人对看一眼,顿时伏身匍匐在地,托盘高举,额头紧紧贴住地面。
"喂,不用这么大礼吧!"清乔吓一跳,慌忙摆手。
"……好了,把食盒端上来吧。"邵义只是笑,仿佛司空见惯。
"是。"双胞少女起身,捧着托盘款款走来。
走近一看,只见食盒里放着奶白枣宝,金糕卷,桂花辣酱芥,五香酱鸡等十余种小吃,色彩斑斓香气四溢,引得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看来殿下如今已经不再需要人哄着进食了,奴婢真是甚感欣慰啊……"
清乔顿时眼含热泪悲从中来,想当初她为了让这小正太吃东西,费了多少力气啊!
"谁说不要人哄?"邵义斜睨她一眼,似笑非笑,"我正想吃这只八宝鸭,要你亲自给我撕开。"
咦?清乔瞪大一双牛眼,以为自己幻听。
"来,记得撕细一点。"邵义将食盒递给她,一本正经,"每条都必须一指宽,半指长,皮不可以离肉,肉中不能带骨……丑话在前,要是有一点不满意,我可都不会吃!"
"……这这这,奴、奴婢是掌管礼仪教学的尚仪,殿下的吃食可不归奴婢管……"
清乔又惊又诧,不由得暗暗恼恨自己方才为何要嘴角抽风,提起不该提的往事。
"啊,不吃也没关系。"邵义将食盒往旁边一放,大大咧咧靠在卧榻上,"如诗,如织,等下皇上要是问起来,你们就说我不开心,没胃口了……"
"——殿下!"只听一声尖叫,顾清乔迅速从卧榻上弹起,饿虎扑食般朝那食盒抓去。
"殿下您喜欢多粗的手指啊?大拇指?小指?还是食指?"她端着食盒,谄媚的朝邵义猛眨眼睛,"您给奴婢一个样板嘛,不然奴婢怕撕出来您不满意……"
"我看……就你食指那么宽吧。"邵义强忍笑意催道,"快点,不然我又没有食欲了!"
"是是是,奴婢这就撕,殿下您可一定要吃哦~~~~"
清乔按耐住心头熊熊怒火,竭力露出蜜糖般的甜美笑意。
我撕,我再撕,我又撕……
她一边动作,一边诅咒。
我要撕烂你的嘴,撕烂你的皮……
"……春娇,你真的忘了吗?"
远远的有少年清稚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犹豫。
"忘记?忘记什么?"
清乔不明所以回头,一脸茫然。
"……算了,等你想起来吧。"
邵义托着腮帮子看她,静静的,笑眯眯。
同一时间,段王府。
熏香缭绕,墨色的帷幕低垂,屋内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属下查明,太子殿下最近确实与上清寺来往密切。"
"哦?果然是空空和尚?"
"属下不敢妄断,不过空空大师与此事多半脱不了干系。"
"哼,好,你先下去吧,有什么随时跟我汇报。"
"属下遵命。"
入秋后的夜晚,云淡星黯,白日里灿烂的一切都模糊着,仿佛被巨大的鬼魅所笼罩。
月亮躲在大树后,绞着手帕哀怨望向地上那烛火通明的房间。
终于,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刻。
——人间要变天了,你可要保重啊,达令。
饭合作
八月十五将至,皇宫内各处桂花盛开,一阵风过,花瓣簌簌落下,绵甜香滑铺满一地。
桂花芬芳,也意味着一年一度的中秋月宴要到了。宫中人开始变得忙碌,主子们忙着量体裁衣,奴才们忙着筹备礼品。
这一派热热闹闹的景象里,唯有掬芳轩是安静的,安静的近乎诡异。
掬芳轩,花厅。
甘澈的青泉自小桥下淌过,天幕上浮着几朵淡墨的云。
在这如诗如画写意的美景里,有位少女正倚柱沉思。她低头抚摸一柄青色的宝剑,脸上隐隐有落寞之意。
"……大家都说得了你就能武功盖世,可为什么我就是没长进?"她拔出剑,轻声叹气。
"……大哥,既然你已经选定我为主人,就该教教我啊!"她用食指敲打着剑身,温柔问询。
"……其实你是会说话的对不对?只不过时候未到?"她忽然做大悟状,"我懂了!莫非要像阿拉丁神灯一样摩擦生热?"
于是她伸出双手开始上下搓动剑鞘,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
搓啊搓,搓啊搓,一直折腾的手都要掉皮了,宝剑依旧闷声不吭。
"喂!难道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折腾良久,少女终于生气,"本姑娘的智商可高达145呢!比我聪明的没我漂亮,比我漂亮的没我聪明!大胆小仙,拒绝跟我对话是要后悔地!哼!"
她愤愤将剑扔在石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明天就把你关小黑屋里!"
远处等候的冬喜边看边抹泪,心想小姐果然还是抽风了啊!本以为在外游历后症状会有所缓解呢,没想到如今变本加厉,造孽哦~~~~
"唉……不知师兄师姐们现在都在干什么呢?"
待到心情稍事平复,少女抬头看天,眉如青黛,一双眼睛孩子似清净澄明。
"三师姐多半在搓麻,鲁花花应该在打理他的新发型,至于四丰掌门嘛……"她噗嗤一笑,"一定是忙着采蘑菇泡妞啦!"
"唉,要是公平在就好了,他准知道这剑该怎么用……"叹口气,她无比哀怨的将脸贴到桌面上,"公平兄,乃如今身在何处?看在党国的份上,快出来拉兄弟一把吧!"
淡淡的胭脂染少女上面颊,娇美的轮廓悄悄融进阳光里。
剑鞘上忽然滑过一道波纹,如同湖光乍现一般,在廊间暗影里转瞬即逝。
少女嘟着嘴,还来不及留意。
"尚仪大人!"庭院口跌跌撞撞跑进一个人。
"小二子!"少女从桌边弹起,面露喜色,"可把你盼来了!快跟我说说,你去上清寺都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回、回禀尚仪大人……"来人正是当初练习撒花功的小太监,只见他边拍胸脯边喘气道,"可不得了!奴才钓出一条大鱼啊!"
"咦?莫非你知道了什么秘闻?"少女腾的一下站立起身,食指攀住桌沿。
"嗯!"小二子使劲点着头,晃如捣蒜,"惊天劲爆啊!奴才当时一听就惊呆了,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是……什么?"少女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带着一丝沙哑,"你知道了关于空空大师的什么?"
——莫非空空真与朝廷勾结,出卖了我?
花厅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所有人都悄悄将耳朵竖起。
"秘闻就是——"小二子深吸一口气,高高鼓起胸膛,"空空大师最近两个月都不在京城,因为他跑七台山减肥塑身去了!"
"哈?"众人下巴顿时掉到了地上。
"……你……说什么?"少女忽然头痛,伸手按住太阳穴上外凸的青筋,"你从哪里打听到这个消息的?"
"是奴才自己问出来的!"小二子兴奋了,说的手舞足蹈,得意洋洋,"奴才挨个去问上清寺的僧人,空空大师最近两月都去了那些地方?那些僧人们开始都守口如瓶,奴才就威胁他们,说自己是宫里尚仪大人派去的使者,再不说就给他们好看!结果第二天再去,他们不等奴才开口问就主动坦白了,连说法都一模一样呢!哈哈,没想到空空大师也是个爱美之人呢,哦呵呵呵……"
还没等他笑完,一堆逆天华丽的七彩水果雨就从天而降。
"我能指望你什么?!我还能指望你什么!"少女崩溃了,抓起桌上的食物就朝他砸去,"我让你'私下'打听空空大师的踪迹,你就是这么给我打听的?!"
她声嘶力竭咆哮着,俏脸通红,眼眶含泪。
"——你给我听好了!当初是我瞎了眼才派你去当侦探的!你个二楞子,永远当不了金田一!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是万年老二!懂了吗?金——田——二!"
大内小太监金田二,生平第一次面对主子奔放的怒火,不由得纳闷倒退一步。
——姓金名田二,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妥吗?
啧啧,没觉得啊!
———————————————不要奢望了柯北是没有的分割线————————————
"小姐!小姐!"
当冬喜揣着一颗怦怦跳的少女心狂奔进房里时,顾清乔正在对着铜镜练习笑容。
"小姐这是做什么……"冬喜看她龇牙咧嘴的古怪模样,吓一大跳。
"没什么,只是偶尔欣赏一下朦胧美。"清乔低哼一声,无精打采。
"小姐不要不开心!"冬喜怔一下,即刻恢复了欣喜若狂的表情,"你看,段王爷派人来接你了!车就停在掬芳轩外,是一辆四驾的金顶乌木车呢!"
那神态,那语气,活脱脱一个终于亲眼见到传说中南瓜马车的童话粉丝。
啪!
清乔将镜子随手搁到旁边,懒洋洋侧过身子,妩媚勾唇。
"来,冬喜,好孩子,去绕着清心殿跑十圈。"
"……为、为什么呀?"
冬喜瞪大一双乌溜溜的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难道你不是中午吃多了,撑的慌吗?"
清乔以手托腮,笑意盈盈:"小丫头要哄我开心,也要想个现实点的桥段——王爷怎么可能光明正大派仆人来请我呢?他只会让乌衣卫悄悄的暗杀我……"
"报!乌衣卫总管,刑四刑大人求见——"
门口忽然有人高声通报。
冬喜瞧见,小姐的笑意就这么僵在唇边。
"……不好!敌人居然光明正大杀进来了!"
牙关紧咬,双手捏拳,清乔的身子开始抖动起来。
"天理何在?王法何在?这群草菅人命的黑社会,姑奶奶今天就要和他们干上一场!豁出去了!"
颤巍巍宣誓完毕,她一个箭步跳到床上,用被子紧紧蒙住脑袋。
"冬喜,你快跑出去告诉那只黑乌鸦,说我突然痢疾拉肚,虚弱不堪晕倒了,你正要去请御医!"
"——对了,别忘记通知太子和戚先生!"她忽的从被子里冒出半颗头,"速速告诉他们,分舵被段玉的人要挟,请求组织加派增援!!!"
冬喜简直哭笑不得,只好伸手去拖棉被:"小姐你别多心啊,王爷怎么说也是小姐的未婚夫,虽说小姐现在已改名换姓,但小姐还是小姐,王爷怎么可能想杀你呢?"
"天真!愚蠢!简单!"清乔恨铁不成钢,死死抱住棉被缩成一团,"你以为爱情是能当饭吃的啊?在身价利益面前,一切都是假的!屁股决定脑袋!!"
冬喜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卧室的门吱呀一声,忽然打开。
"刑四奉王爷之命前来请杜尚仪进府做客,还望尚仪大人赏脸。"
一身黑衣的刑四冷着脸朝床上人行礼,不卑不亢。
主仆二人顿时呆住。
"啊!!"
顾清乔抢先回过神来,一边尖叫,一边将手中的枕头砸出去。
"大胆!未经允许私闯内廷!少女的闺房是你随便可以进的吗?女官的香阁是你随便闯的吗?滚出去!滚滚滚!"
刑四依面无表情,微一侧头,轻松躲过飞来横枕。
"既然尚仪大人精力如此旺盛,想必身体并无任何不适。还请大人速速随我上车,王爷已久候多时了。"
"——哎呀!"
清乔忽然眼一翻,脸色惨白开始哼哼。
"我的头好晕……我快虚脱了……晕了晕了……晕了!"
她头一歪,就这么硬邦邦直接栽倒在床上。
——看你这个面瘫男能把我怎么样,哼!
"敢问姑娘,尚仪大人这是怎么了?"
刑四却不理她,转头径直和冬喜交谈起来。
"呃,呃,是痢疾……大、大人好像拉肚子……"
"痢疾?这好办,我正好带了专治痢疾的周御医过来,这就去叫……"
"等等!大人不仅痢疾,连脚也崴了,可能不便出行……"
——冬喜,好样的!姐姐没白疼你!
被窝里的人发出□。
"脚崴了?不要紧,我也带了跌打医生和接骨高手,保证扭一扭就好。"
——呜呜,面瘫男你这个阴险的坏蛋!
被窝里的人泪流满面。
"呃……呃……其实呢,其实呢,大人她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哦?究竟是哪里?"
"是……是……"
"其实姑娘不妨直说,因为是什么病都不要紧,王爷早料到尚仪会生病,各种大夫都让属下带来了,专治疑难杂症,连产婆都有呢!"
——产婆?!!
顾清乔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掀被子弹起。
"如此看来,段王爷今天一定是要见到我了?!"
她压住滔天的怒火,望着刑四冷笑,眼中嗖嗖飙出的杀人光线。
"正是。"刑四高昂下巴,神色淡定,"所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尚仪大人不必再做无谓的抵抗。"
我#¥%@@……!
清乔柳眉倒竖,实在很想骂娘——你爷爷的哪知眼睛看见无谓的抵抗了?我刚刚分明是大无畏的抵抗嘛!
"……好,我去。"
转头看见瑟瑟发抖的冬喜,她无力挥手,垂头丧气起来。
出了掬芳轩,果然如冬喜所说,门口停着一辆金顶乌木四驾马车。
"请尚仪大人上车。"刑四朝清乔展开手。
"——产婆呢?产婆在哪里?!"
清乔到底心有不甘,停下前行的脚步四下打望,颐指气使叉腰哼哼。
刑四微微一笑,以手击掌。
啪,啪。
踏踏踏,只见一辆马车从角落应声而来。
门帘忽然掀开,马车里整整齐齐坐着两排人,同时朝她侧头露出诡异的笑脸。
"从左到右,从前至后,依次是——"刑四走上前去开始介绍。"'痢疾周'周先生,'万骨手'古先生,'解毒清'黄先生……而这位人称'接霸'的春丽大婶,也就是尚仪一心想见的产婆……"
角落里探出一位年过六旬的缺牙大妈,抬着脸朝清乔憨厚点点头。
清乔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我果然不该和魔鬼计较的,关于痢疾周的一切,关于接霸春丽的一切,在这个癫狂的故事里,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悻悻然回到金顶车前,她刚要迈脚进门,却在看到天边夕阳时顿住。
这样血红的霞光,让她心中腾起了革命烈士英勇就义的悲壮感。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我的末日就要来到,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哟,唱起那动人的歌谣,哎嗨~~~~"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她为自己哼起悲凉的葬歌。
就在她眼望远方伤春悲秋的时候,车边的白马不知为何突然骚动,有一匹前俯后仰努力挣脱缰绳,眼看着后蹄就要吻上她的脸。
清乔呆迎黑影来袭,躲避不及,只得万念俱灰闭上双眼。
——冬喜,南瓜马车也可能成为王子的杀人武器,乃千万要记住啊!
"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老太太生出了下一代……呃,不对,是就在性命攸关的一瞬间,车里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她飞快拉进门帘里。
"咚!"
清乔躲过大难,却狠狠撞进一个黑乎乎的怀抱里,只觉眼冒金星,四肢都要散架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
马车里的人低笑,伸手轻揉她红肿的额头。
清乔迷迷糊糊抬起脸来,想要看清救她的人。
影影绰绰间,头顶上映出一张俊逸出色的面孔,懒怠一笑,满室光华都黯然失色。
"啊啊啊!"清乔像见了鬼般高声大叫起来。
"哦?见到我就这么开心?"那人钳住她的下巴,双目在黑暗里泛着柔和的光芒,"大喜过望了?"
"王、王爷怎么会在这里?"
清乔一边磕磕巴巴回话,一边悄然朝后摸去。
"我怕乌衣卫请不来你,就自己跟过来了。"车中人正是段玉,他留意到清乔的小动作,微微抿嘴,不甚在意,"刑四果然没让我失望。"
"刑壮士武功盖世,计谋惊人,王爷实在是多虑了……"
清乔埋头奉承,一直退到不能再退,只好蜷起身子缩在角落,战战兢兢打量起段玉。
——这个人的心变幻莫测,她不懂,也不想懂。
为什么他不去皇上面前拆穿自己?又为什么会留着她的小命直到如今?
不会是念旧情,更不可能是因为爱。
没人知道,在这张高傲俊美的皮相下,隐藏着一个多么可怕的灵魂。
与人斗,与天斗,其乐无穷。
段玉接受到清乔仇视的目光,不动声色,泰然自若。
"怎么?杜尚仪这段日子是不是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我拆穿你呢?"
被他说中心事,清乔脸色惨白,恼怒将头扭到一边。
"你放心,我暂时还不会要你的命。"段玉看着她,目光温和,"或者说,我有可能永远都不会要你的命了。"
清乔大惊回头,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莫非昨晚有圣子驾到,感化了这铁石心肠的怪物?圣母玛利亚,如来观世音!
"因为,我要跟你合作。"
段玉轻轻勾起嘴角,盈盈笑意仿佛欲放的白莲,一瓣一瓣肆意舒展,清美不可方物。
"不知杜尚仪可愿意呢?"
饭巫师
"——不知杜尚仪可愿意呢?"
清乔呆望段玉三秒,忽然一跃而起,扑上去使劲扯段玉的脸皮:"大胆妖孽,还不现快快出原型!看我撕破你的臭皮囊!"
"尚尚仪这是干什么?"段玉又惊又痛,却不便出招,只得边退边挡。
"……奴婢只是想看看,王爷是不是被人假冒了?"
清乔没好气收手,面无表情。
"如今看来人是货真价实,只是几日不见,王爷怎么突然变了性子?莫非脑子不幸进水了?"
"你,以为我在玩笑?"
段玉薄怒眯眼,眼底有寒气涌动。
"王爷的九曲心肠,我等小辈实在难以度量。要杀要剐还请王爷直接给个痛快,别变着法子折磨人就好。"
清乔哼一声,将目光轻飘飘投到角落里。
段玉静默半响,终是敛了锐色,微微一笑。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为什么还留着你性命?"
耐人寻味的神情,别有深意的话语,清乔只觉得心中一刺,有莫名的疼悄悄弥漫。
"怎么?莫非我这个边牧遗孤,对王爷来说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她竭力稳住心神,紧咬下唇,手脚冰凉。
"说利用可就见外了,我们是在谈合作。"
段玉凝神打量她,目光凛冽如冰:"难道尚仪大人不是在暗地里偷查空空大师吗?"
"你怎么知道?!"清乔大惊抬头。
段玉抿嘴,眉头缓缓舒展。
清乔想到彪悍的小太监金田二,霎那间满脸哀怨:"啊……你知道也不奇怪。"
段玉挑眉,不置可否。
"说实话,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何要如此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老和尚?"
他俯身朝她探去,鼻尖几乎贴近她的脸,唇边有湿热的气酽氲。
"——你有没有想过,空空大师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冒着被砍头的危险拼了命帮你呢?"
清乔被他这么一逼,又惊又慌,只好以手撑地拼命后仰。
"难、难道高僧不该义务为百姓指点迷津吗?!"小说里可都这么写呀!
段玉嗤之以鼻扫她一眼,倨傲抽身,一脸"你这孩子果然是缺心眼"的模样。
"先别说空空知道这么多关于四灵的消息实属不正常,难道你就从未怀疑过,他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室暗影里,段玉骄傲的侧面在微光里勾勒出犀利的线条。
——怎么会不怀疑?只是我还怀疑的不够早。
清乔被他说中心事,悄悄在心头叹气。
直到那日在西陵山脚见到那袭金色袈裟,她才忽然惊觉,也许自己忽视了一个不该忽视的对象。
胖胖的身躯,无害的糯米老头脸,那位一直微笑的大师,是否真的表里如一?
然而事到如今,她也只敢怀疑空空出卖她,其他哪敢多想?
也许事情的本质是个黑洞,探的越深,越是让人害怕。
段玉注意到她面上的风云变换,状似不经意道:"如何?不如你我合作,一起彻查空空?"
清乔蹙眉抿唇,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能和魔鬼做交易!心底有个声音在提醒她。
可是如果不答应,自己仅凭傻乎乎的太监金田二和花痴丫头冬喜,能做些什么呢?
"你……不怀疑我要逆天复国了?"迟疑片刻,清乔抬头看向段玉,眼神游离。
"怀疑啊。"
段玉望着她笑,居高临下。
"可是我有把握,只要我活着一天,你都不能达成这个愿望。"
"王爷倒是笃定。"清乔被他的镇定激怒,忍不住冷笑,"可惜我身上毕竟流着蛮族的血,说不定哪天就在背后捅你一刀,难道王爷就不怕么?"
段玉无声斜她一眼:"杜尚仪还是掂掂自己斤两再发狠话,与我为敌?哼,想都别想。"
轰隆隆!
马车内一时电光火石,火花四溅。
车外的刑四只觉得身后寒气直冒,额头忍不住青筋乱爆。
"……好了,复国的事我们暂且不谈,合作的提议,你觉得怎样?"
姜还是老的辣,段玉率先移开目光,缓下神情,和眉善目循循善诱。
"……成交。"
在身价利益面前,一切仇恨都是可以暂时抛却的。
这句话不仅适用与爱情,也同样适用于职场官场,适用于一切有人的地方。
红豆年番薯月南瓜日,请各位牢记这个历史性时刻。
穿越草根女代表顾氏与封建王朝统治阶级代表段氏,在经历了二十万字的磨难后,双手终于再次紧紧相握,其非凡意义不亚于中美建交。
——至此,《午门联合公报》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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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吱呀吱呀走了良久,清乔不由得昏昏欲睡起来。
梦里云烟缭绕,浸润着淡淡的水汽。忽然有个腰大膀圆的人跳将出来,腆着三层肚腩骂她:"甘小乔,你还是人吗?居然与杀我的凶手合作,老子真是看错你了!"
不是别人,正是已过世的包全才。
清乔张嘴想辩,却喃喃说不出话。
忽而又一抹红衣冒出,烈焰如霞,只见来人揪住包师兄的耳朵怒道:"你懂个屁呀!小师妹这是忍辱负重韬光养晦!你以为她愿意和狗贼合作吗?还不快给我滚回地下,吃祭品吃撑了吧?"
是貌美如花的三师姐。
包全才吃痛,面皮涨的绯红,只能捂着耳朵直哼哼。
清乔想笑,却又很想哭。
——包师兄,三师姐,你们有看到我刻在九青洞里的字吗?
她很想这么问。
在离开九青洞前,她不顾山神涕泪横飞破坏公物的抗议,悄悄在洞中做了纪念。
甘小乔,山离,包全才,张四丰……紧跟在这些名字后的,是一个个包含深意的丝瓜。
算是为自己短暂的江湖生涯画下一个和谐句点吧。
虽然最后那个,鹤立鸡群,特别的大。
"小师妹,你可千万要小心啊!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因为……"
三师姐朝她边挥手边激动喊话,然而话音未落,一阵烟雾腾起,梦中景象不复存在。
清乔慌忙伸手去拨,却怎么也寻不着师兄师姐,倒是茫茫白云深处,伫立着一道浅淡的蓝色影子。
虚无,透明,仿佛一颗晶莹的水滴点上宣纸,一不小心就要蒸发。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却终是什么也没抓住。
那影子再留片刻,渐渐烟消云散了。
清乔从梦中惊醒,沉默打量起马车内壁的雕花。
离开西陵二月有余,鲁花花三师姐等一干人等都相继出现在她梦中,或笑或骂,形象鲜活。
唯有那个她一直期盼的人,却从不曾入梦。
一切都不过徒劳一场。
这样也好,大约相见总不如怀念吧!
她叹口气,转头不期然撞上段玉探究的目光。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她探头看向车外:"我们不是该去上清寺吗?"
"你以为这世上只有空空知道四灵的秘密?"
段玉微微一笑。
"还有一个人,远远比空空厉害,我正是要带你去见他。"
马车嘎吱嘎吱走着,再行数个时辰,终于来到一大片水泊前。
清可见底的池塘里,缀着五色晶莹的鹅卵石,碧绿柔和的波纹,随着微风惬意荡漾,一座古朴雅致的传统建筑静静伫立在对岸,亭台楼阁间飘浮着一层若有似无淡淡的白纱。
如此仙境,仿佛某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绝代佳人,在水一方。
"抄抄抄袭!"清乔一边陶醉,一边忍不住控诉作者,"这完全是抄袭某漫画里的经典场景嘛!"
"什么漫画?"段玉侧过脸看她,神情温和,"对了,我要带你见的,是这个国家最隐秘的存在。你等下见了他一定要千依百顺,万万不可惹恼他。"
"……嗯,知道了。"
反正装孙子装惯了,多装一次也没差。
清乔懒得多话,索性将头探出车外,准备好好欣赏风景。
"咿咿咦咦咦!"
她忽然面色大变,紧紧抓住窗棂高喊起来。
"停车!停车!你个王八羔子,想淹死姑奶奶我吗?!"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条跳,原来马车已于不知不觉中步入了池塘,并且还在继续前进。眼前绿汪汪的一大片,看起来实在是很有自杀倾向呐!
"淡定,淡定!"
段玉被她嚷的头痛欲裂,只好伸手去捂她的嘴:"你好生看着!"
清乔被他这么一吼,这才稳下心神定睛细看,这才发觉池塘的水极浅,只没到马膝盖以下二分之一的地方。完全没有性命之忧,怪不得车夫和马都是一付气定神闲的模样。
——爷爷的,是哪个杀千刀的在这里搞滩水弄情调啊!完全的Zhuangbility嘛!
她长长松一口气,忽然嗅到鼻间有淡淡的香弥漫,原来段玉的手还停留在她唇上。
他的手很大,一只便几乎将她的半张脸捂住,密不透风。
——是谁说的?男人的手天生大,其实是为了遮住女人的泪花。
五指纤长,骨架分明,因习武而留下了薄茧,肌肤间夹杂微微粗糙。
——有点意外啊,原以为这家伙的手应该是细皮嫩肉,毫无瑕疵的。
"王爷,最近一次出恭后您有记得洗手吧?"
清乔面无表情的将那只手拉下。
段玉微怔,面上腾起薄怒。
随即侧头,噗嗤一笑。
他似乎心情不错,眉眼都弯成了好看的弧度。
是什么让他开心呢?
清乔瞪他一眼,扭头看向窗外。
不想问,她也不稀罕知道。
于是马车在漫无边际的水雾中继续前行。
哗啦啦,哗啦啦,水声回荡,幽幽飘向远方。
渡过巨型池塘,一行人终于来到岸上。
岸边有一架小小的木板桥,有位白衣童子正提着灯站在桥边等候。
"天水阁恭候段王爷大驾。"
童子先朝段玉行礼,抬头一笑,少年新鲜的嫩脸仿佛可以掐出蜜来。
"去跟你家主人说,王爷今天带了礼物过来,要他务必出来相见。"
刑四悄无声息移到段玉前边,一脸肃杀。
"莫非……是这位姑娘?"小童子并未退缩,反倒好奇打量了清乔一眼。
"甚好,主人多半会喜欢。"他朝清乔颔首,机灵的眼中闪过奇特波光。
清乔只觉得有股寒气从地底冒起,直直钻入心窝,迅速扩散到五脏六腑——莫非,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贩卖人口吗?!
啊啊啊,这可是宫廷小说经典桥段啊!倾国倾城的女猪,与或王爷或皇帝的权重相爱了,但男猪为了事业和野心,却一次又一次的将女猪拱手相送。卧底也好,离间也罢,女猪为了男猪在绝望与等待中苦苦挣扎,男猪则在悔恨和思念中反复纠结!虐心,狗血,读者们无一不是边看边揪大腿——啊,多么赚人热泪的两个大傻瓜!
作者大人,难道我的魅力已经大到了可以书写此类情节的地步吗?
她一边咬着手帕思索,一边为自己的不幸哀悼,红颜果然薄命,言情女猪实在不好当……
"——主人每次都不愿意见太美丽的外人,王爷这次特地带了个丑八怪过来,真是聪明呢!"
清嫩的嗓子,却如同平地里一声惊雷,彻底击破她曼妙的幻想。
Nani?!
她迅速回神,用亿万伏特电击狠狠注视小童子,准备用眼光杀死他。
"啊,抱歉抱歉,一不小心说了实话。"
小童子朝她吐吐舌头,分外俏皮,阳光下更显笑靥如花。
"你这个……"
清乔勃然大怒,正打算教训一下这个嚣张正太,却被人不动声色拖到了背后。
"去跟你家主人报备一声,'老朋友'来了。"
段玉俯下身,朝小童子微笑,侧脸浸润着温和的霞光。
"……"小童子脸一红,提着灯笼转身跑了。
"你爷爷的!我真想看看这个小王八蛋的主子是谁?!拽个腿啊!"
清乔挣脱了段玉的束缚,骂骂咧咧的从背后走出来。
"他拽?他也只是见过的美人太多,所以说了实话。"
段玉挑眉,不肖薄哂:"莫非你还真以为自己貌美如花?"
"……是是是,你美!你们男人最美!"
清乔剜他一眼,心头暗自腹诽,就你貌美如花!刚才那小童子看你一眼就脸红了,我哪有你"如花"!
"——天水阁的主人,是隐巫师应遥。"
目送小童远去,段玉忽然转身正对她,一脸严肃认真。
"隐巫师?"清乔瞪大一双牛眼,难道这里即将上演哈利波特?意外啊!
"也可以叫国师,或者神官。"段玉耐心解释起来,"隐巫师是为皇帝服务的,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一切都瞒不过他。在必要的时候,他还能占卦预言,用巫术为国家指明动向。"
——啊,敢情就是一神棍啊!
清乔听完心里顿生一种"切"的哀怨感。
神棍有什么好的?当初她还是千金小姐的时候,也有算命的人找上门来,说她是大富大贵的命,只是要因吃食引起一些祸端,恐怕要祸国殃民。
如今她只想把那人拖出来当面对质,然后再暴打一顿。现下她一个小小的内廷女官,还要被当朝权贵无情压榨,有家不能归,有苦不能诉,到底哪里有本事祸国殃民了?!
"你带着我去见他做什么?让他给我下蛊,好控制我?"
清乔没好气瘪嘴。
段玉淡淡莞尔:"这个主意好,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你!"清乔气结,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应遥是不怎么见外人的,就算是皇兄,他也是高兴了才见见。如今既然我们有事求他,一定要先顺他的心。"
段玉又恢复了满脸正色。
"哼,他要你舔脚趾你也肯做嘛?!"
清乔冷冷扭头。
段玉愣在当场。
咣,咣,咣,不远处的建筑里传来钟响。小童子站在山坡上朝二人招手。
"如果他真要人舔……"他忽然伸手朝清乔抓去,拖住衣领就朝外走,"我会让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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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漫长的走廊,二人步行来到一间雅室内。
屋内空无一人,光影昏黄,熏着淡淡的茶香。
"主人说,难得段王爷大驾光临,还带了礼物,因此一定要见一见。"
小童子朝二人深深一鞠躬,毕恭毕敬的,方才身上那股傲慢劲都消失不见了。
"似乎很怕他的主人啊……"清乔在心里嘀咕。
——不过这个死神棍,叫人把他们带到一个空房间里,装神弄鬼吊人胃口,到底是想干嘛?
"多谢应大人。"段玉忽然转头,朝某个角落低咳一声,"还请应大人赏脸,露一回真身。"
屋内传来一声轻笑,稍纵即逝,却又带着半缕余音绕梁。
清乔从未听过这样的笑声,一时竟有些恍惚。
伴随笑音落地,角落里有竹帘缓缓卷起,露出半截乌木软榻,一角雪白丝袍。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王爷依然能第一时间察觉我藏在哪里,在下真是不得不佩服啊。"
懒洋洋的腔调,三分玩笑,三分戏谑,似乎还有一丝说不清的道不明的味道。
清乔寻着声音看去,不由得呆住了。
竹帘下,一双精致的手正轻轻抚弄着丝袍。
那双手是如此完美,玉做指,琉璃做甲,比工匠精心雕琢过人偶还要匀称。
然而最让她震惊的是,在那双手的十指尖处,无一例外都缀着一丝刺目的红,仿佛刚刚品尝过最新鲜的血,还在留恋着最芬芳的味道。
这一双诡异的手,随意落在雪白上,浅浅散发着莹光。
饭公主
竹帘一寸一寸慢慢掀开,露出榻上人纤长细柔的脖颈,轮廓优美的下巴,嫣红欲滴的薄唇。
鬼斧神工,神灵最高杰作,清乔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幕帘终于完全展开,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带着面具的脸。
瓷白光洁的底色上,有蓝青的藤枝由眼底蔓延至耳畔;琥珀接近橙色的瞳孔,映衬着窗外血红的晚霞;傍晚的沉风卷着落叶纷飞而来,扬起那人一头如水青丝,光泽流动中掩去满室清辉,带着不可言说妖异的美感。
一瞬间里,清乔仿佛看见,眼前有无数罂粟花盛开。
"这么多年过去了,大人身上还是用着延年香。"
段玉安静出声。
"……这么多年过去了,王爷竟还对我身上的味道念念不忘……"
帘内人低声喟叹,暧昧的话语里有说不清道不尽的风流。
啊?!清乔脑中顿时自动冒出无数让人脸红心跳的腐女最爱画面。
——你小子,行啊,真看不出来……
她意味深长望了段玉一眼。
段玉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明白她眼中"深意",无可奈何瞪她一眼。
"段玉此番前来,是为了请大人出手调查四灵一事。"
他干咳一声,转头朝应遥开口。
"如今有诸多迹象表明,有居心叵测之人想集齐四灵逆天,恐怕对我朝不利,还请应大人出手相助。"
"哟,奇了怪了。"
帘中人冷哼一声,以手托腮,纤长玉指懒洋洋叩击面具。
"无所不能的段王爷居然跑来求我,莫非这世道要变天?"
"所谓术业有专攻,仅凭我一人之力并不能完成大业,何况巫力神怪并非皇室所长。"段玉面色镇定,一脸坦然,"我身为王爷,只要找对人,用对人就行了。"
——听听,这厮多懂得管理的艺术啊!怪不得当初能将她握在手心里耍的团团转!
清乔缩在角落里满脸泪流愤恨咬着手绢。
"哼~~~~~"
还没等到她的眼泪流向大海,帘内人忽然将话题转开:"听说你怕我不见你,特地带了个丑八怪过来?"
"……我倒真是带了一个人来见你。"
段玉微微一笑,朝清乔招招手:"不过并非一般的丑八怪。"
——这句话听着实在别扭,分别可以从多方位全景360度予以不同理解,歧义十分的大。
清乔哀怨望段玉一眼,迫于对方不怒自现的淫威,只好哆嗦着朝前走了几步。
"噗。"
身边传来一阵嗤笑。
"同手同脚,原来王爷带来的不仅是个丑八怪,还是个四肢不协调的傻瓜。"
塌上人饶有兴味翘起二郎腿,居高临下。
——你这个无耻自恋的cosplay男!!!
清乔被说中丑事羞愤埋头,在心里朝对方发射"杀必死"光线。
——别以为带上面具就可以装帅了!你以为作者在你身后添点花花草草的背景就了不起吗?!我告诉你,虽然刚开始我也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惊艳,但是!现在看见你的脸我就想吐!我这叫美特斯邦威不走寻常路!你懂嘛……
"应大人,万万不可小看她。"
一只宽大的袖子挡在她面前,带过淡淡熟悉的香,段玉不知于何时站到她身边。
"别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他伸手握住清乔颤抖的双肩。
"——其实她也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他将满脸错愕的清乔一股脑儿推上。
清乔被他这样突然一推,一个踉跄撞到应遥的身上。
"对对对不起!"
近距离目睹指甲上那丝触目惊心的鲜红,她惊的全身都弓了起来。
"咦,你害怕这个?"应遥注意到她的反应,故意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你以为,这红的是什么?"
——大哥,我想以为它是法式美甲!您能答应吗?
清乔不敢回话,哆嗦着将五官皱巴巴成一团,做视死如归大义凌然状。
"不对,你是……"应遥打量着她的脸,声音忽然变了,带着几分惊奇。
"对,我、我是无害的……"清乔使出吃奶的力气吐出几个字。
应遥不答话,径直挥手掀开她的袖子。
——雪白的手臂上,赫然五个鲜红的点。
"她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人。"
在旁静默观看的段玉,终于适时露出笑容。
"当年先祖屠城后,边牧族就剩这么一滴皇室血脉了。"
他是这般胸有成竹,一切的一切,统统尽在掌握。
"……哎呀王爷,你真是给我带了个了不得的礼物啊……"
应遥恢复常色,淡淡一挥手,清乔顿时瘫倒在他怀里。
"那么,你将她带过来,究竟是需要我调查什么呢?"
夜色擦亮他琥珀的眼。
盈盈月光下,仿佛一头嗜血的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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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阁外,一辆金顶马车正淌河而过,哗啦啦,哗啦啦。
"王、王爷……"乌衣卫总管刑四守在车外,屡次欲言又止。
"说。"车里人不耐烦了,直接下命令。
"我们……就这么走了?将……顾小姐丢在此处?"刑四硬着头皮开口,问的是战战兢兢。
——没法子,主公向来喜怒无常,为免早死,还是将他的真实意图提前打听清楚为好。
"丢在这儿也无妨,应遥并不会对她如何。"
车中人回话,谈笑风生,坐看云起。
"神官终生不能近女色,无论容颜多么妖媚,也不过是个和尚罢了。"
"……可是属下听说,巫师脾性古怪,最喜欢虐待身边仆从。如今他开口要留顾小姐,难道王爷不怕……"刑四的语气更加吞吐。
"——我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儿女情长了?"
车里人打断他,不耐烦咳一声。
低气压铺天盖地汹涌袭来,刑四噤声挺背,浑身紧绷。
"要想别人为你办事,当然要先给些甜头……要是此人尝到甜头还不肯听话,那就——"
车里人忽然将声音压低,带出一丝嘶哑。
"杀了他。"
清乔迷迷糊糊睁开双眼,面前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白衣小童子。
鼓鼓囊囊的脸,绿豆大小的黑眼睛,粉嘟嘟的腮红,莲藕一般的肉手,活脱脱一个阿福娃娃。
"姑姑你醒了。"小童子见她有动静,笑眯眯递过来一块湿手帕,"请姑姑净手。"
姑姑?这称呼怎么听着耳熟啊?
清乔朝小童子讪讪一笑,试探问道:"请问小朋友,我现在是在哪里啊?"
"姑姑现在是在天水阁的离境轩。"童子见她没动,索性跪在她身边,自顾自为她擦起手来。
"呃……"清乔觉得被这么个小孩子伺候实在别扭,假借挠头企图挣脱,"那个……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很俊的男人呢?"
"很俊的男人?姑姑是说段王爷吧?"小童子见她抽回手,径直抓过另一只,眼皮都不抬一下,"他将你送给我家主人,然后掉头就走了。"
——什么?!
清乔只觉得天打五雷轰,当头一棒。
"他他他他将我送给你家主人了?是送吗?你确定?!"
小童子镇静点点头。
"你确定?你确定?你真的确定?再也不改了吗?"
满腔悲愤涌上喉头,清乔此刻恨不得化身《开心辞典》的王小丫。
——这算什么?段玉凭什么将我送人?不是讲好了平等合作的吗?!这样如假包换的人口贩卖,无耻,卑鄙,下流!呼唤民主,呼唤人权!呼唤安南!呼唤焦点访谈前来进行深度报道!还有午门这个杀千刀的作者,接下来你还会抖什么狗血包袱?囚禁之爱?虐恋情深吗?!
"姑姑不要紧张。"小童子看出她的惊慌失措,眼睛顿时弯如月牙。
"主人说了,只是留姑姑在这边做客,几天后就将姑姑原封不动送回去。"
清乔瞪大眼,暂时不能完全消化这个信息——因为原封不动也可以解释为,送一具尸体回家……
童子却没想那么多,笑嘻嘻从地面的托盘里取出一朵蓝青色的花,作势要往清乔脖子上挂。
"这是什么?符咒?巫蛊?"清乔一个激灵,赶紧挥手去挡——幼儿园老师说过了,陌生人的礼物不能随便接!
"姑姑不要怕。"小童子被她卡住动作,挂也不是,收也不是,颇有些手足无措,"这叫夜光兰,是身份的象征。只有戴上它才能在天水阁里畅行无阻,姑姑是外来人,不戴不能出门。"
"……哦,我懂了!"清乔点点头,做恍然大悟状,"原来这是暂住证!"
"对啦!"童子咧开嘴将花挂到她身上,欢心赞美,"姑姑好聪明呀!"
"……我说,你们主人把我留在这里,究竟打算做什么?"清乔拿起脖子上的花,好奇打量。
"这个嘛……其实我也不知道。"
童子偏起小脑袋,绞尽脑汁思索,眉心红点一闪一闪发着光:"我只记得主人说过,每当他看见姑姑,就觉得相比之下自己实在是太完美了,太超凡脱俗了!身心都有说不出的愉悦感,所以很喜欢多看姑姑两眼呢!"
——老娘今天就要砍翻这个自恋的cosplay男!
清乔火冒三丈一跃而起,气冲冲朝外走去。
"你家主人在哪里?我要见他!"她在廊坊上跑的健步如飞虎虎生风,"凭什么要我留在这里做仆人?凭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当小丑?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还没等她振臂高呼完毕,忽然被一只脚绊倒,跌了个狗啃屎。
"顾小姐,精神矍铄啊。"
门槛边不知何时坐着一个懒洋洋的白袍男子,赤足乌发,面具精致,正是巫师应遥。
——我呸,你才年逾古稀呢!
清乔瞪他一眼,狼狈从地上爬起,本想趁机踩他一脚,最终忍住了没有迈腿。
这么漂亮的人,像水晶做的,还真有点舍不得……
"既然被王爷留在天水阁做客,顾小姐就应该知道,别人地盘尽量不要乱跑,免得给主人添了麻烦。"
应遥斜靠门槛,似笑非笑望她。
"——要记得,在天水阁里,我就是王法。"
蓝青的藤蔓在面具上肆意舒展,琥珀双瞳中有火苗轻轻跳动,世间的一切,都在这男人无双的气势下黯然失了颜色。
恍惚间,清乔仿佛睹见有无数的兰花在他身后盛放,摆动,舒展着……
——耶?!等等!等一等!此人身后真的有兰花!!!
微微颤动的花瓣,晶莹欲滴的水珠,还有随风传来沁人心脾的香气……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这不是幻觉!应遥身后真的绽放着如假包换的鲜花!
"我很美吗?看我看的呆了?"
应遥见她一脸瞠目结舌的呆样,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唉,过于美丽是种罪恶,我不一小心就成了千古罪人,真是失策,失策啊!"
他一边喟叹,一边款款起身,身后的兰花也跟着节节升高。
清乔情不自禁倒退半步。
——居然有能随着主人动作自由变换高度和方位的兰花!这是什么人工智能品种?cosplay男,莫非你真是从少女漫画里穿出来的吗?!
"……是不是觉得,我美得简直是人间不该有的存在?"
应遥站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目光深幽。
清乔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只能机械点点头。
"呼~~~"应遥忽然做出舒一口大气的样子,松开她的脸,反手从背后取下一大束东西。
一捆鲜活的兰花。
"这玩意儿还挺重啊!"应遥抖了抖花上的露水,冲她翩然一笑,"既然你都看到了,那我也就懒得背了。"
他怀揣着如沐春风的胜利喜悦感,将整整一捆花随手抛到地上,然后毫不留情的践踏而过。
挥挥衣袖,什么也不留,真正潇洒。
清乔站在原地,彻底石化。
"姑姑不要见怪。"小童子忽然神不知鬼不觉从地底冒出来,"很多年前,主人不知从何处听说,但凡绝世美男子,出场必须要鲜花映衬。他一直很想这么做,可惜天水阁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什么外人,他玩起来也没意思,如今姑姑来了,他自然是有兴致,打算玩一玩……"
"我问你……"清乔晃了晃身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舌头拐弯的弧度,"白天出现在他身后的落叶和罂粟,也是这么来的吗?"
"对呀!"小童子弯着身子去捡地上的花,远看活像一只胖胖的蛹,"主人一打手势,我们就在窗户外扇风摇树,将叶子有组织有纪律的洒下;主人再打一个手势,我们就扛着罂粟花从窗户下边儿轮流跑过……大家都玩的很开心呢!难道姑姑你不觉得,主人因此变得更美更迷人了吗?"
"妖、妖怪……"
清乔浑身哆嗦着,只觉得眼前有金星晃荡,终于没能撑住,咚的一声倒下。
————————————毫无疑问作者需要靠晕倒来转换场景了的分割线————————
"姑姑很容易受惊啊……"
一片黑暗中,忽然传来咿咿呀呀的童言稚语。
"你别看姑姑这样,其实她可勇敢了,上次我看她吃药,眉头都没皱一下……"
"嗳,你说,姑姑究竟会在这里呆多久呢?"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主人这回有点奇怪,干嘛……"
"……谁?"
清乔忍住脑中晕眩,勉强艰涩开口。
四周嘈杂的一切忽然在瞬间消退,隐匿的干干净净。
随即有块冰凉的帕子覆到她额头上。
"姑姑醒了,要喝水吗?"
眼前探出一张胖胖的阿福娃娃脸,正是白天里伺候她的小童子。
"咳咳……刚刚和你说话的是谁?"清乔喝一口他端过来的水,皱起眉头。
"姑姑幻听了,这里除了我和姑姑,再没有别人。"小童子笑眯眯的,答的一脸坦然。
"……我说,你们干嘛要叫我姑姑?"清乔不动声色,悄悄环顾起四周。
"是主人要我们这样叫的。"小童子抬起粉团般的面颊,绿豆眼忽闪,"主人说姑姑全名姓傻名姑,我们都要叫'姑姑'以示亲昵呢!"
"哟,那你们家主人真是小看我了!"
清乔怒极反笑,伸手夺过小童子手中的水杯,边端详边慢条斯理道,"莫非他不知道,所谓冰雪聪明,其实指的就是本姑娘我么?"
"姑姑……"小童子见她端着水杯不停平移手臂,眼神也直勾勾的,心中顿感忐忑。
"蝠儿好乖乖,还不快给姑姑下来?"
盯着水杯好一会儿,清乔忽然于瞬间变脸,眼神语气都由升级后的第二代脑系统操控,无比温和。
梁上扑簌响了几声,终于有一个黑色的小影子轻飘飘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姑姑,你怎么知道我在房顶上?"
银铃般的声音,高高撅起的嘴,梁上小童不情不愿扭着头,"普通人应该看不见呀!"
"臭小子,第一,你有影子。"清乔朝墙角努一努嘴。
"第二,这杯水可以映出我想知道的一切。"
清乔将茶杯递到他面前,得意洋洋晃了晃:"难道你真以为,姑姑只是个傻姑吗?"
小人儿噗的一笑,露出似曾相识的可爱面容。
"姑姑就是姑姑,吃毒药也不怕,蝠儿最喜欢姑姑了!"
一声娇呼,小人儿眼看就要朝她扑去。
"——打住!"清乔单手撑住他的脑门,面色异常严肃,"老实回答完姑姑的问题,再扑!"
入夜,天水阁本应万籁俱静,却被走廊上一个拔足狂奔的女子搅乱了安宁。
白雾茫茫,她穿过庭院,穿过廊坊,穿过一扇又一扇的门,脚步未曾有丝毫的停歇。她的神情是这样专注,这般迫不及待,仿佛奔跑就是她生命的全部。
经过2008北京奥运会的洗礼,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又一个博尔特诞生了。
然后,在一个大的木质露台前,我们的女博尔特终于停住了脚步。
她吐着舌头,弯下腰,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这个露台很高,四周环花,雾气中仿佛有什么悬空漂浮,萤火虫般闪着美妙的光。
台上正有人小憩,一袭素雅白袍,以手当枕,半倚半靠优雅欣赏星空。
"把……把……把你的面具……给我摘……摘下来!"
清乔一边呼呼哈气,一边红着脸咬牙切齿。
"啧啧,这气势,不够。"
台上人懒洋洋侧了个身,鼻孔朝天,面具镀上幽幽月色。
"……把、把你的面具……给我摘下来!"
清乔稳住心神,提着裙子狠狠一跺脚,爆发出此生最壮观的河东狮吼——
"陆——子——筝!"
哗啦啦,觅食的小鸟被惊动,扑扇着双翅飞离花丛,带过甜蜜的香风。
如此美好的秋夜,多么适合久别重逢呀。
"我给了你很多次机会,一直等着你认出我。"
台上人勾唇露齿,声音于霎那间改变。
迎着皎洁月光,那人将面具缓缓移开,现出足以媲美苍穹的美好面容。
这份相伴四年的绮丽,清乔再也熟悉不过。
"欢迎来到我的地盘,尊贵的公主殿下。"
夜风中,台上人微笑着,朝她盈盈展开双手。
饭萤火
每个女孩,大概都曾做过这样的梦。
漫天繁星下,有英俊王子盈盈摊开手,微笑着说:"我是来接你的,公主。"
接你离开那个满是泥泞的世界,带你远离失落与痛苦。
王子还允诺说,我将带你去一个地方。
"那里没有纷争,没有繁杂,只有美酒佳肴,歌声欢笑。"
正是人间极乐。
少女怔怔站在原地,呆望露台上那张完美到近乎幻梦的脸。
她的嗓子忽然不能发出声音来。
良久。
陆子筝见这样她失魂落魄,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打破这静默。
"丁丁妹,来呀~~~"他蹲下身子,半真半假朝她抛个媚眼,"怎么,叫声'公主'就不认得哥哥了?"
"……王……八……蛋……"
少女深呼吸,朝明月缓缓抬起脸。
——白瓷般细腻的肌肤上,有泪花正像星星一样闪光。
陆子筝不动声色挑高眉。
"怎么是你?"
少女抬起手臂,胡乱而倔强的抹掉那些晶莹,咬牙切齿,眼神狠厉。
"怎么会又是你?"
她嘴里喃喃自语着,似困惑,又似如释重负的解脱。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陆子筝瘪嘴耸肩,似乎对她的问题相当不以为意。
"有本事的人自然要身兼数职,这可是你告诉我的。"
纵身一跃,轻盈跳下露台,穿过漫漫花丛,衣袖带风,他就这么大摇大摆来到她跟前。
"好妹妹,快告诉我,哥哥这次的出场有没有很惊艳?"
像所有小言经典桥段一样,陆子筝用大拇指和食指钳起她的下巴,鼻尖紧紧贴住她的脸。
然而琥珀色的瞳孔中却不见丝毫调戏,只有孩童恶作剧得逞后的兴奋与欢乐。
"……王八羔子!下三滥!你学什么不好?!偏偏要去学孙悟空搞□!变态!"
颤抖着将来人一把推开,清乔瘫倒在地,嚎啕尖叫。
"说!你到底还有多少个身份?骗个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这次居然还敢骗到皇宫来?!说!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她面色苍白,小脸上没有与友人久别重逢的喜悦,只剩委屈与愤怒。
"公主大人息怒,小的真是隐巫师应遥,千真万确,半点假也没有掺。"
陆子筝蹲在一旁,温言细语安慰她。
明明是被骂,他却面带微笑,如沐春风,似乎对这种卑躬屈膝的角色很是享受。
"……曼陀教右使是我,当当哥是我,至于陆子筝嘛,自然也是我,小乔如今可都明白了?"
"靠!变来变去,难道你都不会精神分裂吗?!"
清乔勃然大怒,伸手死死掐住对面人的脖子。
"大白天你装神弄鬼带什么面具,吓到我很开心吗?"
"……咳咳咳,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陆子筝先是配合的假咳两声,然后不慌不忙,掰开清乔紧绷的手。
"好妹妹,我可没吓你,隐巫师是传说中修炼远古巫术的人,神力极高,百年才出一位。为了避免旁人恶意纠缠,因此需要带着面具常年隐居,绝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夜色中,他的目光火炬般明亮,所及之处,灼的人皮肤微微发疼。
"真的?"清乔呆呆撤回手。
"真的。"陆子筝嘴角含笑,将一缕青丝缓缓撩至她耳后。
——啪!
然而清乔并不吃这温柔一刀,愤恨瞪眼,飞快打掉他的手。
"哈!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竟然随随便便就捡了个隐巫师,还是个不喜欢带面具的稀有品种?"
"……你介意后花园我们初遇的事?"
陆子筝不以为然,挑眉一笑。
"那不过是一场意外——五岁那年,我被选为第一百三十九代隐巫师继承人,上代巫师说南疆有不少邪门奇术,建议我去民间研习,于是我便易容加入了曼陀教。后来嘛,我不慎中了敌人埋伏,误打误撞跑到你家院子里,然后被你所救……啧啧,看来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呐……"
"是呀,百年修得同船渡!"
清乔抿嘴一笑,笑容却凉的刺骨。
"明明只是客串教众,后来怎么又要扮演右使捉我?传说中的巫师大人,真是难为你了!"
陆子筝叹气变脸,一付"往事不要再提"的懊恼神情。
"好妹妹,我去曼陀教,真的只是为了学南疆秘术,怎知这一身绝代风华难以掩盖,误打误撞的就被人安了一个右使的位置坐,其实我也够烦的,你就别跟我怄气了。"
孔雀男难得的示弱求好,让清乔气鼓鼓的心一下子软了。
"……子筝,我真的不知道,到底哪一个身份才是你?到底哪一个你才能让我相信?"
清乔放松戒备,颓然靠在柱子上,用尽力气说出这句话,然后缓缓闭上眼。
"不知道也没关系。"
习习凉风,温柔送来陆子筝的声音。
"从头到尾,你压根就没信过我,多上这么一次,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我说,既然你这样神通广大,关于我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清乔埋头蜷在柱子旁边,双手抱膝,双唇紧抿。
"……并不比空空大师少。"陆子筝顿了一顿,站起身,转头望星,居高临下。
清乔霎时间觉得整颗心都凉了,仿佛陷入万年冰窖,风化为刀,刻骨阴寒。
"别怕,开始自然是不知的,直到某天我看见你手上的梅花印。"
陆子筝看她一眼,依旧盈盈的笑。
"上代隐巫师曾占了一卦,说百年内将有异人带着梅花印从天而降,而那位异人……"
他再看她一次,目光绵绵,意味深长。
"来自遥不可测,无法探究的远方。"
"你!你知道我不是尚书千金?你知道我在找四灵?你知道我找四灵的目的是……"
清乔伸手箍紧他的胳膊,神情激动。
"是,我知道。"
陆子筝气定神闲,一字一句将答案吐出唇外。
"你做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回家。逆天复国,根本就与你无关。"
啪。
清乔颓然松开手。
先是不敢置信的惊诧,随后瞳中光焰渐散,最终化为灰烬纷飞的空洞。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她声音僵硬,低垂的睫毛微微颤抖,"你竟然,什么都知道……"
"很抱歉,我不仅什么都知道。"
陆子筝随着她一并坐在地上,单手托腮,笑容可掬。
"而且还是从很早开始,就什么都知道。"
"……你知道,我的家乡是什么样子吗?"
"这个嘛,因为好奇,我也曾用摄魂术看过一点点。"
陆子筝似乎想起什么,忍俊不禁噗嗤一声。
"……我看见了一堆奇形怪状的建筑,还看见几个人围在一个黑盒子前。那盒子不知被施了什么魔法,里头居然有人说话。有个猪腰子脸的黑小伙正念叨着咒语,似乎挺让人开心的,嘿,究竟是什么咒语呢?"
"……好吧,这位大侠。"
清乔缓缓闭上眼,硬生生吞下一口气。
"您所窥探到的,正是我的家乡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叫电视;而您所看到的黑小伙,是最受欢迎的娱乐偶像,民间地位和段玉差不多;至于他念的咒语嘛,如果小的没记错,应该是叫RAP。"
"——哦,原来你家乡流行猪腰子脸?"
陆子筝诧异摸摸自己下巴,做恍然大悟状。
"我说你怎么一直都不迷恋我呢?!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要不,改天我也去做一张猪腰子脸吧?"
"……你!你觉得这样,好玩吗?"
清乔咬牙切齿强忍怒火,拼命按捺头上就要爆出的青筋。
——多可笑啊,人家一早清楚她的底牌,她却像小丑一样在他面前演戏,并且一演就是四年。
"不是好玩。"
陆子筝探出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一本正经。
"——是非常,非常的好玩。"
他夸张的嘴形,特地强调了"非常"两个字。
"你!"清乔气的浑身颤抖,几乎患上言语官能失调症,"你!你!你!"
"——不要惊讶,当当哥就是这么的与众不同。"
陆子筝笑嘻嘻甩头,朝她抛去一个媚眼。
"事到如今,难道妹妹还不够了解么?"
沉默,长久的沉默。
清乔扭过脖子,抬头四十五度,远目,悠然望天。
好一会儿,好奇宝宝陆子筝终于按耐不住,探头绕到她面前,大眼瞪小眼。
"好妹妹,你眼眶为什么是红红的?"
"……相士说我我命犯桃花煞,此乃桃花眼。"
"好妹妹,你脸上为什么水汪汪一片?"
"……那是流鼻涕,我伤寒。"
"好妹妹,你的肚子为什么这么鼓?都装了些什么呀?"
"——装的是想打法西斯一巴掌的勇气,你丫要不要试试看?"
说是迟那时快,她举起巴掌就朝陆子筝扇去——"啪"!
预料中的响声并没未到来,手到半途被人拦住了。
"……好妹妹,哥哥我虽然喜欢暴力,却并不喜欢,别人对我用这个。"
单手钳住她的手腕,对面人桃花眼中星芒忽闪,秋波滥。
"妹妹千万要记得,如果妹妹的小娇手受伤,哥哥多多少少也会有点儿心疼。"
他对上她的掌心,微微蹙眉,然后若有似无吹了口气。
手腕仿佛被千百只毒蚁噬咬,痛的仿佛就快裂开。
银白月光下,对面的琥珀瞳孔渐渐变为橙色,犹如喋血的野兽看中了猎物,叫人心惊胆战。
"……我……恨……你。"
清乔放弃挣扎,悻悻垂下手,眼中淌下两行控诉的泪。
"恨也没关系。"陆子筝甩开她的胳膊,不以为然撇嘴。
"如果我说我会带你去找午门,并且帮你集齐四灵,不知道你还会不会继续恨我呢?"
清乔停止哭泣,吃惊抬头,怔怔看他。
"好妹妹,我已经想过了,当初你那么喜欢西陵的那个武痴,不过是因为他肯帮你罢了。"
陆子筝莞尔一笑,容颜极其温柔。
"对付你这种难驯服的野猫,到底用什么招数最好?冥思苦想很久,我总算明白了——要想让你对我刻骨铭心,念念不忘,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欠我的债,并且一辈子都没法还。"
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如果真要找四灵,敢问现今世上,还有谁能比我帮你更多?只要我出手相助,你就一定会把我当成救世主,天天烧着高香供起来,我说一,你绝不敢说二;我说往东,你绝不会往西,哈哈哈……"
话到兴头,陆子筝满脸都开始放射出一种名为"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奇特光线。
"……大侠,妙计也。"
清乔已经从激动中平复过来,环抱双手,冷眼看他发癫。
"不错,我真乃天才。"
陆子筝得意点头。
"……大侠的智慧让我等望尘莫及,小的佩服,佩服!"
清乔再勉强一拱手。
陆子筝气焰更加嚣张:"不用过于沮丧,人和人,生来就有等级之分。"
"……西陵一别,我还以为你再不愿见我了。"
深吸一口气,清乔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侧脸悄悄打量身边人。
——"从此以后,两不相欠。"
山上诀别的话,音犹在耳,而那张血色尽失的脸,多少都让她难以释怀。
只是如今,陆子筝的态度为何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自然是不愿见的。"提起往事,孔雀男迅速拉下一张俊脸,"可惜段玉为了查空空大师,要将你自动送上门来。偏偏我在天水阁的日子无聊透顶,仆人们个个木讷到极点,看来看去,还是帮你好玩一点。"
——什么,竟然如此简单?
一颗悬着的心多少安定,清乔拍拍胸部,回头瞪他一眼:"那个空空大师,究竟是什么来头?"
"一个还算有些修为的老秃驴。"
陆子筝朝指尖吹口气,吐香如兰:"区区小僧,不足为惧。"
"他怎么知道我的来历?又为什么要刻意引导我去寻找四灵?"
"这个嘛,你应该去问他本人。"陆子筝好整以暇耸耸肩,"反正除了你,谁也别想集齐四灵。"
"此话从何而来?"清乔愕然。
"哼,你还不知道自己的矜贵?午门是其他三灵汇集的祭坛,也是四灵发挥最终威力之处。可惜有人将它埋在未知的地方,并且以鲜血作咒,设下最毒的魔障。要想探知午门的真正所在,必须以这个人后代的血脉开路,方可知道正确答案。"
陆子筝扫清乔一眼,嘴角挂着诡异的笑。
"很不幸,这个人就是你的祖先。"
"咦?!以我的血开路?"
清乔失声尖叫,手足冰凉,面色惨白。
"莫非是要让我做祭品?需要洒多少血?"
"也不是很多……"陆子筝笑眯眯看她,"大约要装够一个泡菜坛子。"
眼一翻,清乔顿时口吐白沫昏厥过去。
——哀莫大于星矢,因为怎么被作者折腾都不能死。
"……的盖子。"
陆子筝缓缓吐出下半句,大笑着伸手一捞,带她跃上露台。
——————————————据说星矢最终还是死了的分割线——————————————
蓝青的花在夜风中摇摆,许多不知名的萤火在花上漂浮,远看好似一场酽氲的烟花薄雾。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枯萎,虫儿飞,虫儿飞。
露台上静静坐着一双壁人。
"真漂亮……"清乔望着脚下美景,忍不住喃喃自语,"不知道离开后,还能看到这么多萤火虫吗?"
"好妹妹,这些发光的不是虫,而是花粉。"陆子筝笑容促狭,似乎嫌她没见过世面,"这种花叫夜光兰,因为花粉带萤光而闻名,不过夜光兰十分矜贵,只能在天水阁内生长,离了天水阁便立即枯萎。"
"切!"清乔没好气哼一声,"你唬我呢?欺负我乡下人!听安妃说,皇宫里也有一处叫留梦园的院子,每到夏夜就会有无数的萤光在花朵上飘舞,和这天水阁一样厉害。"
"那怎么能一样?"陆子筝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的是前俯后仰,"留梦园是皇帝老儿看了天水阁后自己仿建的,那些飞舞的萤光也不是花粉,而是老头派人去各处搜罗回来的萤火虫,每到傍晚就一袋子一袋子赶进院里。等到萤火虫飞出了院子,又再度抓回来……晚晚都如此这般,简直没意思极了!"
"啊?原来皇帝也盗版……"清乔怔住,然后啧啧称奇,"看来山寨真是无处不在……"
"你说什么?"陆子筝回头看她。
"啊,没什么,我只是在好奇,为什么夜光兰只能活在天水阁里呢?"
"你想知道答案?"陆子筝眨眨眼,笑的非常神秘。
"嗯。"清乔点点头。
"来,站近一点。"陆子筝扶着她站在露台边,伸手朝下探去,"你知道这些娇贵的花要用什么肥料来灌溉吗?"
清乔不明就里,茫然摇头。
"——是人的脑髓。"
他一字一句说出答案,语气镇定,神色坦然。
一个踉跄,清乔差点摔倒。
"最美丽的东西,往往需要用最血腥的方式来培养。"
俯身摘下一朵花,陆子筝将枝干缓缓插到清乔手里。
"没人知道夜光兰的这个秘密,所以没人能在外面养活它。"
手中的花瓣娇艳欲滴,幽光暗现,清乔却再也不觉得美,只感到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你你你到到到哪哪哪里找这么多人头?"
"山人自有妙计。"陆子筝那双指尖嫣红的手,有意无意在她跟前晃来晃去,"天水阁最不缺的东西,就是人头和鲜血。"
哧溜一声,清乔不由自主矮下去,双膝硬生生跪在露台上。
——每个姑娘,大概都做过关于王子的梦。
英俊威武,神通广大,脚踏祥云,身披金甲。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 总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接我。
紫霞仙子如是说。
可是我的好姑娘,当王子真正驾到的时候,你怎么知道他将要带你去的地方,不会是另一个人间炼狱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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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毒计
天水阁深秋的早晨,清爽而甘美。
穿过重重亭台楼阁,只见一位嘴角含笑身姿婀娜的少女,正端坐着对水梳妆。
蒙蒙薄雾中,纤纤玉手时而滑过青丝,时而拂动湖面,这满是风情的样子,悄悄撩动了水中一只成年癞蛤蟆的心房。
——对于常年不见异性的它而言,此情此景,宛如武侠小说里仙女惊艳出场,震坏了久居深山的傻小子。
"好妹妹,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不远处似笑非笑的声音,迅速打破癞蛤蟆的花痴幻像。
伴随着脚步声,天水阁众生物公认"吃人不吐骨头,吃青蛙不吐皮"的邪恶美男陆子筝,捏着他的兰花面具闪亮登场了。
"昨晚上做噩梦,没睡好。"少女叹气,随手将一只小石子丢进湖里。
——呱呱!
癞蛤蟆意外接到了少女丢过去的石头,幸福的当场晕厥,在湖里翻起雪白的肚皮。
"呀!被我砸死了吗?"少女吓一跳,纳闷自语,"可是我也没怎么用力啊……"
"我看多半是胆子太大,把肚皮撑暴了。"
扫一眼湖中的"尸体",陆子筝长眉微挑,话里有话。
感觉到凌厉的杀气扑面袭来,一个货真价实的青蛙跳,癞蛤蟆翻身而起。
——不好,被这个邪恶男看破居心了!
——美女,俺打不过他!咱俩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依依不舍看一眼少女,癞蛤蟆心中充斥着属于离别的柔情。
"好奇怪,你看它一眼它就立刻活了……"少女纳闷不解,转头看向陆子筝,"莫非你有医治动物的本领?"
陆子筝笑而不答,挑高眉,静默。
——美女,他怎么会医治我们呢?他只会欺负我们,吓唬我们,烹煮我们!
——你千万不要被他的外表所欺骗啊!我们族里的母癞蛤蟆就是这样被他拐走的!
癞蛤蟆愤怒了,一蹦三丈高,边蹦边回头,嘴里不忘高声呱噪。
"……真欢快。"
少女望着它远去的背影,下了评语。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蹦的这么高的癞蛤蟆了,它看见你一定很高兴。"
……
我们早熟的癞蛤蟆君,有口难辩,只好流着心酸的泪默默跳走了。
——农妇,山泉,有点冤,这是秋季属于癞蛤蟆忧郁的爱情。
—————————————我就是只母癞蛤蟆也坚决不嫁公癞蛤蟆的分割线———————
"……很少见你对镜贴花黄的样子,莫非是红鸾星动?"
陆子筝将视线拉回来,静静落在清乔膝上。
"你不是对蝠儿说我又傻又丑嘛?"清乔白他一眼,"我要为自己正名!"
"……这不是我送你的簪子。"慢悠悠俯身,他弯腰捞起她膝盖上的一抹耀眼金黄,"我送你的那根呢?"
"既然有毒,怎能随便放?"清乔忙着梳理绞在一起的乱发,头也顾不得抬,"为防意外,我都好好收着呢!"
陆子筝闻言蹙眉。
"这根破烂玩意儿究竟是谁送的?"
迎着明晃晃的日光,他将簪子放在手中,眯着眼翻来覆去的看。
"居然刻着百鸟朝凤,想来一定是大富大贵之人?"
"切,百鸟朝凤有什么用?又重又大,我带这个,本质上就一金叉娘娘,累死我。"
清乔没好气别嘴,伸出手欲将簪子夺走。
陆子筝稍一侧身,轻而易举避过。
"莫非是段玉?"他转头看她,声音冷冽,眼神尖锐。
"怎么可能?"清乔有些莫名其妙,"这是宫里的亦妃赏的,前几天她说我照顾太子有功,就托人给我送了这么个礼物。"
"亦妃?"陆子筝神色放缓,启唇一笑,"四妃之首的亦妃?"
清乔忙不迭点头。
"既然是那女人送的,戴戴也没什么坏处。"
随手将簪子扔回,陆子筝又变得完全的不以为意:"虽然这多半是她挑剩不要的。"
"听你口气,似乎和她很熟?"清乔接过簪子,忍不住好奇打探,"自打我入宫以来,还从未没过她呢!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居然能够打败风情万种的三妃,坐拥言情界女王身份,这是何等厉害的角色!
"嗯……"陆子筝偏头别嘴,貌似有些伤脑筋,"一个目空一切,总是将'美则美矣,毫无灵魂'挂在嘴边的女人——我就这么点儿印象了。"
"……我就知道。"
清乔没好气翻个白眼。谅这个作者也不敢拿亦舒开涮,人家的粉丝群多强大啊,一人一口唾沫都得淹死她——当然,亦大人的粉丝是不屑于吐唾沫星子滴。
"既然你今天这么容光焕发,不如我勉为其难,亲自出面带你参观天水阁吧。"
陆子筝望着河边绾发的少女,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参观什么?水牢?监狱?人头陈列室或者脑髓储藏库?"
清乔放下梳子,叹气,哀号。
"拜托!大哥您饶了我吧!昨晚我梦里人头与鲜花齐飞,鲜血同萤火共舞,牛头马面坐在我枕边倒了整整3个时辰的苦水,您还想不想让我睡个好觉了?!"
"哦?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害怕。"
陆子筝好整以暇操起手,笑眯眯的。
"是呀!害怕!"清乔举高双手做投降状,"非常害怕!完全害怕,各种害怕!"
"——天水阁既然被誉为中原最后一处仙境,并不会只有人头与鲜花。"
重新带上妖异的兰花面具,陆子筝伸手将她拉起。
"这里还有许多别处不可见的珍禽异兽,难道你没有一点感兴趣?"
天水阁,珍奇菀。
"……天哪!活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过,长的像拳头一样大的屎壳郎!"
顾清乔立在金丝笼前,瞠目结舌,完全的合不拢嘴,"——真令人恶心!"
啪!陆子筝往她脑门上狠狠弹一下。
"这位没见过世面小姐,你知道你现在面对的巨型金蜣,价值几何吗?"
"……不知道。"清乔暗暗吃痛,抬起手边揉脑袋边嘟哝,"蜣不就是屎壳郎嘛,难道用笼子养就不一样了?"
"你说的对。"陆子筝赞许点头,"不过,这确实是一只非同一般的屎壳郎。"
从怀里拿出一个精美的锦囊,他抓出些许黄色粉末撒进笼中。
"这只尊贵的屎壳郎,它只吃金砂。"
察觉到食物进笼,巨型屎壳郎缓缓爬过来,开始慢条斯理吃起粉末。
"它活了整整十年,吃下的金子累计起来,"陆子筝意味深长扫清乔一眼,"恐怕比你那尚书爹领的俸禄加起来还多。"
"……请问!"按捺住心中翻滚,清乔深呼吸一口气,"这位金屎壳郎先生,它拉出来的还是屎吗?"
"我觉得是。"陆子筝淡然一笑,"可是外面的人都说,它拉出来的是金子。"
"你知道,曾经有人出多少钱买它吗?"眯起眼,他脸上的笑容愈发邪恶,也越发灿若桃花,"——万两白银,外加一座城池。呵呵,原来不过是只谁都看不起的低贱生灵,一旦被认定可以产出金子,便成为众人竞相争夺的对象,你不觉的很好笑吗?"
仿佛为印证主人的话,也仿佛故意炫耀般,巨蜣张开了甲壳上薄薄的侧翼。
——满屋顿时熠熠生辉,金碧辉煌。
"……好,好高档。"
清乔擦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这只屎壳郎它不寻常,不寻常呀!
"吃金砂,拉金粒,这是怎样一种醉生梦死的奢华生活啊!"
"是吗?可惜我觉得它并不快乐。"陆子筝拍拍笼子,"一辈子都关在这金丝笼子里,没有同类,不会有伴侣,更不可能有后代,大概会一直孤独到死吧!"
清乔心头一软,正想伤春悲秋感怀几句,却又被陆子筝拉出门带到了新的地方。
天水阁,御风林。
"天天天马!"
清乔站在观景亭中,远望林中那群高贵美丽的生物,激动的上蹿下跳。
"咦?你知道这种动物?"陆子筝撩开眼皮,懒洋洋看她。
"怎么会不知道?!这可是传说中才有的动物啊!"难得亲眼见到童话中的生物,清乔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长着翅膀,翱翔在天空,简直是神的化身!我梦寐以求的宠物啊!"
"有这么夸张?"陆子筝从牙缝里嗤一声,本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子筝!我可以骑它吗?它能带着我飞到天上吗?"
转身抓住对方的衣领,清乔眼中闪动着蜡笔小新必杀技——无人能抗拒的星型光波。
"你确定要骑?"陆子筝垂下长睫,脸上隐隐有促狭的笑。
"……嗯,但是要你带着我骑。"
虽有疑惑,清乔却无论如何舍不得打退堂鼓,只好拉一个垫背的。
"可以啊,如果你能骑得上的话。"
陆子筝抛下这句话,自顾自朝林中扬长而去。
天马们远远看见有人走来,纷纷温顺伏下脖子,仿佛致敬。
"夜叉鬼,很久不见了。"
陆子筝拍拍其中一匹马的头。
"真漂亮。"眼睁睁看着天马与陆子筝亲昵,清乔又妒又羡,不禁抗议,"你干嘛给它起个这么可怕的名儿?"
"可怕吗?我只是觉得很适合它。"陆子筝别嘴,随手给予马身重重一击。
一声长啸,"夜叉鬼"高高举起两只前蹄,张开羽翼使劲呼扇。
呼~~呼~~林中一时狂风大作,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哎哎!你吓到它了!"清乔慌忙去抓陆子筝的手,"你打人家干嘛呀!"
"……看来,你还不够清楚。"陆子筝侧过脸,笑容诡异。
抬手念指,他闭眼喃喃低语几句,风沙很快平息。
不远处的树丛中,忽然冒出一只伶俐可爱的小花鹿,低着头东探西寻着,似乎被什么东西所吸引。
"噢,是斑比!我最喜欢的斑比!"清乔顿时笑的嘴都合不拢了——谁说作者是后妈的?她最爱的童话动物如今可都出现在这里了!
"……嗯?你喜欢?那就更要好好看了。"
扬起唇,流云的阴影静静滑过陆子筝的眼睛。
"你最喜欢的动物相见,究竟会有如何一番感人的光景?"
清乔不明就里,看看陆子筝,再看看她心仪的天马。
——然后,她听见自己下巴落地的声音。
"夜叉鬼"一看见小花鹿,十分兴奋,兴奋的长大了嘴。
一张巨大的,寒光闪闪,充满着尖牙利齿的嘴。
只见它的鼻子往外喷着气,前蹄在地上不安分的挠动,口水沿着齿缝间淌下,散发出一股浑浊难闻的腥臭。
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等!等一等!"
预感到可能会有不好的事发生,清乔伸手想去拉住它。
"——不要不自量力。"
陆子筝不动声色挡在她面前,移开她前行的手。
说时迟那时快,"夜叉鬼"野性难耐,如离弦的箭一般朝前扑去,一口咬住小花鹿的脖子。
刹那间,血溅嫣红。
几番无谓挣扎后,小花鹿睁大眼,就这么生生丢了性命。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它夜叉鬼了?"
即使目睹了这残忍的一幕,陆子筝依旧还是面无表情。
"快,准,狠,一咬致命,毫不留情,即使对着最凶猛的野兽也不曾胆怯,这才是它们的真实面目。你说的什么神之化身,只不过自己是一厢情愿的美好幻想罢了。"
"……骗、骗人。"清乔的大脑完全停止运转,久久不能相信,"天、天马不是吃素的吗?"
"是啊,吃素。"陆子筝回过头,冲她神秘一笑。
"它们确实吃素,杀戮不过是爱好而已。"
说话间,"夜叉鬼"已经调转头,朝他们款款走来。它的嘴角明明还留着热气腾腾的鲜血,眼神却已经回复澄澈的清明,仿佛最纯洁无辜的孩子。
小花鹿的尸体就这么停在树丛下,除了一点血和皮毛,它身上什么器官也没少。
天马们连看都没再看它一眼,径直摆着尾巴,扬长而去。
——对于高贵美丽的它们而言,一切似乎不过一场游戏。
清乔呆呆看着小"斑比"的身体,不知不觉间,有湿热的液体滚出眼眶。
"……我曾经说过,最美丽的东西,往往需要用最血腥的方式饲养。"
站在一旁的陆子筝伸出手,接住她脸上滑落的泪滴。
"你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吗?"
清乔含着泪摇头。
"你知道蛊吧!其实,人也可以做蛊。"
将亮晶晶的水珠搁到唇边,他轻吹一口气,泪花随即迎风逝去。
"将所有人关在一个地方,让他们动用生平所学互相残杀,最终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出去——这就是人蛊。"
他的声音非常柔软,也非常清晰,仿佛自梦中传来,遥不可及。
"你知道,隐巫师的继承人是怎么选的吗?"
他抬起她的下巴,深深望进那双模糊的泪眼里。
"——当年整整三百五十一个孩子,只有我活着走出了那个人蛊,走出了人间炼狱。"
清乔死死闭上眼睛。
"……当杀戮成为一种习惯,即使吃素也改不了天马的本性。"
冷笑一声,陆子筝将手收了回去:"有很多东西,不过是看上去很美罢了。"
"你……杀了另外的三百五十个人吗?"半响,清乔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开口。
"十之八九都是它人所害。"陆子筝没好气哼一声,"当时我才五岁,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五岁?!"清乔一下子睁开眼睛,"究竟是谁把你们聚到蛊里?天地良心!"
"正是一手把我带大的人,全天下都顶礼膜拜,无人不夸无人不赞的先代隐巫师。"
勾起嘴角,陆子筝的笑容模糊,含义不明。
吃惊,叹气,清乔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无从说起。
"我知道你怕我。"
陆子筝转头看她,眼中精光四射,炯炯有神。
"只是我并不会改变,也改变不了——我从来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哪怕是你也不行。"
他那张倾倒众生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非善类"四个张扬大字。
可恨之人,必然有其可怜之处。
可怜之人,自有他可怜的道理。
"……你行事有你的章法,我能说什么呢?我并没有这个资格。"
静默良久,清乔终于艰涩开口。
"即使我不赞同,你也没有必要为了迎合我而改变,我尽量去理解,虽然……"
"不,你永远不能理解我。"陆子筝硬生生打断她,毫不留情,"就像癞蛤蟆永远不能飞行。"
摊开右手,他的掌心中出现一只白肚皮癞蛤蟆。
——正是早晨在河边偷看清乔梳妆打扮的那个傻小子。
不过如今的它看起来不太一样了,因为它背上多了两只五光十色的翅膀,呼啦啦扑扇着,十分美丽。
"哎呀,好神奇的癞蛤蟆!"清乔情不自禁去摸它的翅膀,"你从哪里弄的翅膀?"
"哪里弄的?这并不要紧。"陆子筝笑看她,"关键在于,即使我给了它翅膀,它也并不能飞行。"
话音未落,他一个翻手,胖胖的癞蛤蟆迅速往地上落去。
无论如何扑腾翅膀,癞蛤蟆都不能与伟大地球引力对抗,最终"吧唧"一声落地,四仰八叉摔晕了过去。
"谁说有翅膀就一定会飞?"望着口吐白沫的癞蛤蟆,陆子筝漠然开口,"不同的群体是不一样的,没有必要硬拉在一起。虽然你们说要理解我,不过都是应付罢了。"
——你们?清乔微微一怔,莫非还有别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虽然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但是,请不要将我和别人混在一起。"
她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将癞蛤蟆包裹好,再放进旁边柔软的芳草地里。
"也许我确实不能理解你,但我至少不会伤害你,不会背弃你,还会尽最大努力体谅你。"
直起身,她安安静静望向陆子筝。
"为什么一定要别人理解自己呢?我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奢望。因为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世界的中心。"
她朝陆子筝伸出手,环住那一缕孤寂。
"——人生在世,知己难求,很多人寻了一辈子都找不到,你才不过等了二十几年,何必太执着呢?"
陆子筝张了张口,本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本该避开这个温暖的拥抱,但最终还是没有。
天地孤寂,寒风乍起,林中只剩下这一对相拥的年青男女。
没有任何生物敢去打扰它们,即便是那只刚刚苏醒的癞蛤蟆。
它识相的用手帕捂住大嘴,一瘸一拐跳走了。
不过,这可苦了躲在树上偷看的蝠儿小弟,出声也不是,不出声也不是。
——到底要不要下去告诉主人,太子殿下中毒病危,即将性命不保的消息呢?
唉,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大难题!
饭遥远
初冬之夜,车轱辘吱呀响,车窗外寒风吹。
"冷?"瞥见身边人悄悄将手缩进袖子里,陆子筝不动声色挑高眉。
"……不碍事,让车夫尽量走快点些,殿下还在病床上等咱们呢!"
哆嗦着拉高衣领,清乔努力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脸。
望望她苍白的嘴唇,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裘皮披肩,陆子筝到底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拿着!"
他将披肩扯下,重重扔进清乔的怀里,"本公子难得善心大发,忍痛割爱。"
"多谢大侠!多谢大侠!"逮着根救命稻草,清乔感激涕零抓着就往身上盖——这可是古代的"波司登""南极人"啊!
陶醉在温暖的世界里,她顿时觉得幸福指数一路狂飙,不由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这是天裘鼠毛,披一个时辰,得按五百两金子算。"
陆子筝侧过脸,托着瘦削的下巴笑嘻嘻望她。
"放心,我值,我绝对值!"将脸埋进柔软的毛里,清乔一双大眼忽闪,"本姑娘肝值三百两,肺值二百两,两块肾买一送一收六百两,您要是卖了我,怎么着也能收回本儿啊。"
"哦?那倒要问问,小姐一颗芳心卖多少钱?"陆子筝一双桃花眼眯起来,细细弯弯。
"这颗心是非卖品。"清乔冲他扮个鬼脸,"千金难寻,只送有缘人。"
"哼,每个人都这么说。"
陆子筝不以为然,完全嗤之以鼻:"人心脆弱的很,用手轻轻一挖就能掏出来。"
"哎呀!大侠!即使您得到了我的心,可也得不到我的灵魂!"
清乔裹着身子,做痛苦羞愤誓死挣扎状。
陆子筝瞪眼,张开五指朝她的天灵盖罩去。
清乔大笑,嘻嘻哈哈缩着脑袋躲开。
"……灵魂啊,意志啊,不过都是些虚无漂聊的东西。"
陆子筝忽然收手,神情淡漠,"要是没了命,就什么都不会有了。"
"可不能这么说。"清乔沉浸在方才嬉笑的氛围中,还没回神,"一个丁丁妹倒下去了,会有千万个丁丁妹站起来!"
"是吗?"陆子筝撩开帘子,遥望窗外,"要是倒下的,是一个国家的太子呢?"
哗,裘皮大衣从清乔的肩上滑下。
幸福指数开始出现第一个跌停板。
"蝠、蝠儿只说邵义是生了病,要我们去看看啊……"
她的嘴皮子有些不利索,脸色重归苍白。
"——普通的疾病并不需惊动我,蝠儿带来的,是大内加急十二催命符。"
陆子筝转回头头,侧影融入窗外无穷无尽的夜色。
"太子殿下,中了无药可解的巫毒,恐怕熬不过三天。"
哗,裘皮大衣完全的掉到了地上。
幸福指数放量下跌,绿油油的熊市从此到来。
———————————————希望来年股市暴涨的怨念分割线———————————
快马加急,二人终于在未时前赶到了宫里。
远远望去,东宫里一片灯火通明,沿途随处可见神情紧张的太监和宫女。
"……啧啧,奇了怪了,居然看见何赤脚坐在前边儿,这可是只医江湖人不看权贵病的主儿啊。"
陆子筝回头合上帘子,嘴里边喃喃自语:"看来这皇帝老儿被逼急了,威逼利诱,把全天下的名医都关在了这里。"
"哼,当朝太子重病,难道请一个江湖郎中也不行?"
清乔心中挂念邵义,说的话也难免官僚主义。
"……回尚仪娘娘,也不是不行。"
陆子筝似笑非笑看她一眼,语带揶揄:"不过这何赤脚,应该是个例外——他出生于江南官家,幼年父亲犯事,连累全家被斩。这何赤脚侥幸逃出,然后在全家三十六口坟前发誓,此生不为朝廷效力。如若违背誓言,就要……"
话到这里,他忽然顿住,别有深意望清乔一眼。
"就要怎样?"清乔恼他卖关子,作势去掐他胳膊,"你太监呀!"
"——就要断子绝孙,割了自己的小鸡鸡。"
陆子筝到底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
"……我呸!这都是什么毒咒啊!"清乔赶紧抽手,面上又羞又气,"我就不信,他回家真的要兑现这个誓言!"
"爱割不割,不就是手起刀落的事儿?我可管不着。"
懒洋洋将手枕起,陆子筝悠悠闭上眼睛:"我只是好奇,如今皇帝老儿用什么办法把他带到这里?这可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当年薛太后病危也没能请动他。"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清乔灵机一动,迅速展开丰富联想,"也许是他老婆打麻将欠了高利贷,也许是他儿子想进贵族学堂要走后门?哎呀,说不定他是医死了人,需要朝廷出面摆平?"
说到这里,她禁不住有些唏嘘:"由古至今,有多少传奇志士就这样被繁琐的生活所累,豪情烟消云散,英雄也泯然众人矣!"
陆子筝静默片刻,最终撩开一只眼皮看她。
"——首先,何赤脚至今尚未婚娶。"
他伸出食指,在她跟前晃晃。
"——其次,何赤脚只医江湖人,朝廷向来不问江湖事,如何摆的平?"
他再度合上眼睛。
"……肯定是有什么把柄被抓住了呗……"清乔悻悻回头,嘴里小声嘟囔。
"哼,你并不了解江湖中人,依我看,大约是他欠了什么人的情。"
陆子筝的嘴角微微上翘,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这份情奇大无比,大概要拿命才能还得清。"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只听"吁"的一声,马车戛然而止。车外响起悉悉索索的细碎声音,似乎有许多人正朝这边涌去。
"——不好了,何神医没气了!"
伴随着宫女们的尖叫,高亢刺耳的太监腔响起。
清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唰的掀开帘子,只见前路被堵了个水泄不通,密密麻麻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
心急火燎间,她本想探头跳车去看个究竟,却忽然被一只手拦住。
"落莲,将马车移到右边的巷口,不要被人看见。"
陆子筝淡漠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
他不知于何时坐在清乔身后,静静凝视着这一切。眼中亮晶晶的,仿佛燃着火炬。
前方嘈杂约莫持续了几分钟,忽然又变得鸦雀无声。
——原来是大内总管安德烈大金人来了。
"滚滚滚!都给我滚一边去!巫师大人即将从这条巷子过路,你们杵在这里做什么?"
安德烈大概是跑来的,满面怒容,气喘吁吁。
"禀公公,地上这位是王爷专程请来的何神医,他、他……"有小宫女战战兢兢回话。
"——好了!不就是死了个江湖大夫吗?"白眼一翻,袖子一甩,安德烈嘴边唾沫横飞,"你们怕什么?王爷他料事如神,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话音未落,他身后走出两个黑衣的蒙面侍卫,手持草席将何赤脚的尸体匆匆一裹,抬着就往前方跑去。
乌衣卫们奔跑着路过巷口,清乔从帘子的缝隙中窥视,隐约睹见凉席下一双蜡黄而污浊的脚。
"——王爷有令,无论何人何事,所有人一概不得挡道!"
这边厢,安德烈还在怒斥太监宫女:"要是误了太子的病情,你们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还不都给我滚!"
轰的一声,人群顿时做鸟兽散,走的干干净净。
安德烈似乎松口气,转头吩咐身边小太监:"赶快派人通知各门侍卫,让他们请巫师大人改走乾宁道,千万别沾了这里的晦气!"
小太监唯唯诺诺着,飞快跑开了。
巷子里再度回复了安宁。
眼见身边人再无一人,安德烈这才对着刚刚何赤脚倒下的地方,长吁一口气。
"这是何苦呢?人一旦没用了,便是这个下场,你明明知道啊!"
他晃了晃着脑袋,慢慢朝巷口踱去。
望着安德烈那肥大的身躯消失在尽头,清乔只觉得心头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好。
——由古至今,又有多少传奇志士,最终的归宿是这样一张草席?
她回头去看陆子筝,却发现他早已坐回了原位,背靠椅塌正闭目养神。
"落莲,改走乾宁道。"
他挥了挥手,只说了这么一句。
那张美丽的脸上一片淡漠,看不出有任何的表情。
再行片刻,终于到了东宫门口。
眼看马车速度减缓,陆子筝从怀中掏出兰花面具覆上,容颜如冬雪冰冷。
"——从现在起,我是隐巫师应遥,你是我带来的仆人。"
他眼望前方,嘴里的话却是对着顾清乔。
清乔点头,上前一步打算履行仆人义务,为他掀开帘子。
"——除了我,谁说的话都不要听,谁说的事都不能信,谁带你走都不要走。"
陆子筝忽然伸手抓她的胳膊,力道之大,仿佛铁臂铜箍。
"你多心了。"清乔有些诧异,报以嫣然一笑,"我可不稀罕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
"……很好,要记得,你只能相信我。"
说完这句话,陆子筝掀开帘子,轻轻一跃落到车外。
"下来吧。"他朝她伸手。
清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手放进他的掌心里,提裙迈出车外。
伴随着她脚尖点地的,是一阵压抑的抽气声。
清乔闻声抬头,只见马车前方乌压压的站了一大群人,身着朝服,官衔大都在二品以上。这些人正上下打量她,面面相觑间,掩不住惊奇。
——传说中的隐巫师居然对一个妙龄女子如此亲密,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想入非非的事情。
哼!该死的陆子筝!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清乔虽然生气,却只好硬着头皮放下另外一只脚,在"隐巫师"的搀扶下落地。
然后,在这群人的最末端,她遇上另外一双冰冷的眼睛。
黑如幽潭,深不可测。
是她压根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的人——段玉。
"——东宫重地,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你,给我出去!"
这是段玉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劈头盖脸。
说完这句,他即刻转头,再不肯多瞧她一眼,
"我……"清乔呆呆站在门口,迈出半步的脚僵在空中。
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咳咳,这位姑娘,虽说您是由巫师大人带来的,可如今情况特殊,任何人进太子卧室都得皇上亲口应允,您看您身份未明,我们也不敢……"
段玉身边的一位白胡子老官儿赶紧出来打圆场。
"谁说她身份未明的?"
先进门的陆子筝忽然回头,似笑非笑扫清乔一眼。
"此乃我的大护法,修得先天神功,要我施术看病,绝不能少了她。"
众人"啊"一声,纷纷用眼神表示怀疑。
"别看她身子弱,她可是单手能拎两头猪,徒手可砍十个人的女中豪杰,冷血无情,不容小觑!"
陆子筝眼瞅着大家不信,又阴阳怪气煽风点火一把。
"哗……"
一片唏嘘中,所有人都开始用看火星人的眼光打量起清乔。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少女壮士吗?!"
清乔又羞又怒,满满一腔怨气不敢对陆子筝倒,索性叉腰向离自己最近的人开炮——
"喂,说你呢!你怎么还看啊!你看!你再看?!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啊啊啊!壮士息怒!壮士息怒啊!"
白胡子老官儿上前一步,慌忙抓着清乔袖子示好:"呃,这位……美、美少女壮士,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请赶紧息怒,快快随巫师大人进屋看病去吧!"
"嗯~~~~~"
清乔心满意足哼了一声,昂首挺胸就要跨进大门。
"且慢!"
一只手忽然拦在她跟前。
锦衣玉袍,青龙含珠,袖口云纹间张牙舞爪。
"——美少女壮士?打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段玉的声音比他的脸色还冷,一身青灰绸缎,如同屋外暗沉沉的天。
"看来巫师大人真当皇宫是自家地盘了,说谎也不打草稿?这明明就是个普通小丫鬟,如何成了修炼神功之人?"
段玉直直凝视陆子筝,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要将对方的心挖出来。
陆子筝侧过半个身子,翩然一笑。
"我说是从哪里蹦出来,就是从哪里蹦出来。莫非我天水阁的人,也需要向王爷交代?"
段玉闻言蹙眉,眉头紧紧拧做一团。
"大人此言差矣,这里怎么说也是皇宫,宫里有宫里规矩,怎能由你随便破坏?"
"哈!好一个宫里的规矩!"
陆子筝噗的笑出声,嘴角弯弯上翘,衬的兰花面具越发妖艳。
"王爷,那你可知道,其实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要是随便破例,同样也让人不好交代呐!"
话里有话,绵绵如针,段玉听的面上一紧,然后逐渐松开。
"……大人神算,看来已经先行得知何大夫的消息了。对于何大夫的不测,我感到很遗憾。"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疲倦。
"遗憾?何必遗憾?"陆子筝将音调拔高,充满讥诮,"既然当初王爷能逼他来治东宫,不是应该早就料到这个结局吗?"
"——没人逼他实践承诺!"段玉答得有些激动,不过很快按捺下来,面色恢复如常,"圣旨一早拟好,就算不能医好太子,他也一样可以坐享良田黄金富贵万千,不需要付出任何的代价。"
"哼,你以为,所有人都稀罕这些是不是?"
陆子筝抿嘴冷笑:"可惜千算万算,何赤脚还不是死了?!"
段玉不再说话,只是挑高了眉,面带浓浓不悦。
白胡子老官儿见状赶紧出头打哈哈:"请巫师放心!我们一定会派人彻查此事,定要还何先生一个公道,绝不能让他死不瞑目!目前我们已派出三十六人小分队,同时还成立了一个特别调查小组……"
"——罢了。"
陆子筝一脸漠然,随意挥了挥袖子。
"他是自杀的,我知道。"
还未等众人完全回神,陆子筝已经一把抓住清乔,带着她大步流星朝厅内走去。
"……何、何大夫的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清乔被他拽着走,脚步踉跄,手腕生痛,却丝毫不敢反抗。
"很简单,就是发现自己没能力医好太子,又对不起祖宗,就抹脖子蹬腿儿了呗。"
陆子筝的步履越发急促,语调却变得轻快。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清乔不解。
"因为他是做给我看的。"
陆子筝侧过脸,对着她笑靥如花。
"——他算准了我会在那时经过,他就是要故意死在我面前。"
"啊!"的叫一声,清乔停下脚步,挣脱开陆子筝的手。
"为、为什么?"她的声音发颤,"为什么他要死在你面前?"
"这个么,我也不明白。"
陆子筝冲她眨眨眼:"也许他是暗恋我,希望临终前我能好好看他一眼?"
"呸!说正经的!"清乔重重捶他一拳。
"……因为,论辈分,他要叫我一声祖师伯。"
陆子筝收了嬉闹之色,微微半合双目。
"——江湖道义,何赤脚既然违背诺言进宫行医,自然要对师门有所交代。而他在我面前自杀,就是最终的交代。"
"可是,他也是被逼的啊!就像你说的,他也许欠了什么人的情,不得不还?"
清乔没想到内情如此,不由有些激动。
"也许吧,可谁在乎呢?"陆子筝冷冷一笑,面带讥诮,"何赤脚这人,最讲道义。段玉既然有本事请动何赤脚,肯定也是知道他的倔脾气。可惜啊,这群人一心只管医好太子,赤脚的性命和感受,又有谁来稀罕?"
"——巫师大人!您可来了!"
还没等陆子筝把话说完,"咯吱"一声,养心殿的大门应声打开,太监们簇拥着一位黄袍老人朝这边奔来。
"巫师大人啊!可把您盼来了!"
领头的是方才用草席卷人的安公公,只见他抹着激动的眼泪,甩着小浮尘,像火箭一样奋力往前冲,仿佛见到了救世主般。
"太子殿下的命可就交给您了,这可是天大的事啊!关乎国家安危,社稷民生,您可一定要……"
人们将他俩团团围住了,老泪纵横的皇帝,紧紧攥着陆子筝的手不肯松开。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清乔望着眼前这些形色焦急的人,忽然觉得很悲哀。
她转头,睹见段玉正站在门口,静静凝望他们。
他依然非常英俊,金冠耀目,威震天下,一如初见时令人惊艳。
然而她已经觉得,曾经和他发生的一切,都过去了,如同流逝的水一般。
因为他们之间,有着一道永不可填埋的沟壑。
而今她和他的距离,已比跨越时空还要来的遥远。
归来之章
好吧,在消失了近半年之后,我低调的肥来了。
等一等!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唾沫、口水、臭鸡蛋和袜子,我带着我的小铁锅,通通在下面接着。等我说完了,你们就尽情的砸。
首先,请允许我解释一下停更的原因。
非常简单,最大的原因是——生病了,严重了,理疗了,家人禁止面对电脑了。
这个情况一直持续到现在,我每天面对电脑的时间是有限的,稿子部分靠手写,然后再让人录入。(够呛的)
接着是工作,新的变化,巨大的压力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夜不能寐,情绪非常低落压抑,常常掉泪,易怒而暴躁。
在辞职远行休养,和继续面对现实之间,我曾挣扎了许久。
请各位体谅,那时候的照照,真的无暇顾及网络上的虚拟世界,因为即使能写,出来的也绝对不会是"午门囧事",而会是让人抓狂的郁闷之作。
况且在午门出版后,各种花边轶事漫天飞,也让一直喜欢安静写东西,私下跟大家分享的我觉得倦了,累了。
我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去修正自己。
静心休养身体,远离网络文学的圈子,恢复自己以前平和快乐的心态。
为了避免被影响,我不再上网看留言,看评论,也不再和群里的大家交流。
因为我真的是一个怪胎,虽然不喜欢被别人左右,但却非常情绪化。
太年轻(相对我身边的人而言),难免会有这样的困扰。
和现实生活中的朋友亲人一起,我可以变得平和,豁达,然后再度变得开朗快乐。
大家希望看到一个愤世嫉俗的小乔姑娘吗?大家希望看到一个开头惊艳最终流俗的当当哥吗?
我想没有人喜欢变调的故事。
所以我宁愿不写,一直等到我有信心继续这个故事,再重新开始。
(在这里不得不说下啊,出版这个东西,确实是紧箍咒。因为我太随性,要是以往常的心境,也许让大家一等就是一年两年。但是合约在嘛,无论如何,这个故事都不会太监的,大家万万可以安心。)
如今我总算修行归来。
我知道因为我个人的原因,怠慢了很多很多很多喜欢我的人。
深深地抱歉,跟大家说对不起。
如果你们还能原谅我,那是我的荣幸。如果不能,那么也希望这个故事曾带给你来一些快乐或触动。
——网络文学受众流动性巨大,本来就是一消遣物,我不会指望一切如同半年前一样。
所以,我非常感谢事到如今还在支持我的同学。
不管是留言,还是偶尔进《午门》逛逛,对我来说都是最大的肯定。
是你们让我今晚鼓起勇气重返这里(本来这个重返之日还要推迟的,笑),真的。
接下来,请让我我汇报一下《午门》的进展:
如今第三部已快要写完,正在润色和修改中,预计5月会交稿给编辑,排期出版。
我会在稍后的时间里,不定期贴一些正文和番外。
非常抱歉,暂时不可能贴完结局,虽然这是我最想给大家看的。
第三部写到后半,我常又哭又笑,有时写到好的地方,配上合适的音乐,真想和大家分享。
这也是我第一次采用非连载的方式写故事,全部存在word里看,开始还挺不习惯的。
希望到时候你们看完这个故事,会觉得:啊,这就是有《午门》风格的结尾啊!
众口难调,也许会有人不满意,但无论如何,这就是我自己想写的故事,从第一部起,我就想好了结局。
最后,我说下黄牌的事。
大家别冤了晋江,我不更新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呵呵。
黄牌这个东西,虽然挂着不那么好看,但总算给了事情一个处理结果,虽然我是事后才知道,但这并不会影响我以后继续在晋江写文,发文。
总会有人一路穷追猛打,晋江官方判断了,也好,省的以后有人老拿这个说事,他们也烦。
别的我就不多做解释了,离开晋江半年,中间的风起云涌,我真是一概不知。
如今唯一的希望,是大家能安心看文。
午门完结后,看情况,应该会写现代文,是一个酝酿很久的故事。
生活中发生了很多事情以后,我很想写快乐的,充满希望的,带一点儿幻想的浪漫故事(绝对爱情主打,不像午门是画皮……)
我希望,能温暖那些曾和我一样迷茫或者痛苦的人。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爱上层楼。
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
却道天凉好个秋。
从《只到是年少》到《午门囧事》,再到我接下来打算要写的故事,辛弃疾的这首词是我心路历程的最好写照。以后我再也不鄙视狗血和雷的桥段了,因为现实中愁苦太多,用网络文学给大家织一个梦,也好。
以上,倾诉完毕。
现在,可以开砸了。
饭中毒
中毒之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根据传统的武侠电影教学,中毒人若是凡人,必定脸色发白,嘴唇乌青,不是像魔鬼便是似僵尸。
如若中毒人粗看外观一切正常,那么此人身上必然有不易被察觉的或紫或绿总之赤橙黄绿青蓝紫之彩虹印记。
如若中毒人是个绝代佳人,那这印记可就另当别论了:情况一,这毒疤极有可能幻化为眉心一滴红泪,妩媚妖娆;情况二,这毒疤极有可能化为脸颊一颗桃心,惹人垂怜;情况三,中毒者忽然变身为异星来客,满头飘飘白发,瞳孔半金半银。
——总之,基本原则就是锦上添花,越毒越美,怎么梦幻怎么来!
清乔估摸着以小太子的美貌,怎么混都该是最后背上长出了一条龙,手臂上生出了一只凤的魅惑型中毒,所以当包金雕花乌木床上厚重的帷幕徐徐拉开后,她彻底的,充分的,毫无保留的愣住了。
"……这是?"
她呆怔良久,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戳枕头上那张柔软的脸。
一戳,一个洞。
再一戳,又一个洞。
很快,病人的脸上就被她戳出了奥运五环。
再戳,就赶上鸟巢了。
"……秋秋秋香!"
清乔撤回手,紧紧捂住嘴巴,忍不住低呼出来。
——这张脸!这张惊悚无比的脸!她只在星爷的《唐伯虎点秋香》里见过!
那夸张的肿胀度,那斑斓的淤青度,那癞蛤蟆般的肥大腮帮,和电影中不幸被乱拳击中的秋香惊人的相似,简直是如出一辙,twins啊!!!
"禀大护法,秋香刚倒夜壶去了。"
身边的女婢以为清乔在叫名为"秋香"的宫女,战战兢兢垂首禀报。
清乔定睛一看,只见那婢女腰间系着一块红线名牌,上书二个大字——"石榴"。
(原谅我吧妖艳的石榴姐姐,阿门!)
"这这这……真是太子殿下?"
手指床上人,清乔脸上震惊到极点的表情,说明她完全不相信那个美丽的正太会变成这样。
以皇帝为首的一众达官贵人,脸跟抹漆一样,唰的变绿了。
"……看来殿下这毒,可中的不轻啊。"
一根纤长通透的碧绿玉杖伴随着轻懒声音插入,拨开清乔不知好歹的手,也顺便挡住身后那群眼眶通红蠢蠢欲动的达官贵人。
"不仅败人身体,还要坏人美貌,这药简直比当年魔教妖女拿去毒害情敌的'玉人散'还要卑鄙下流。"
陆子筝凝望着帐中沉睡之人,眼眸深如无垠的长夜。
"神官!这孩子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毫无知觉。"皇帝老儿此时也顾不得生气,抹一把泪,急切上前咨询专家,"敢问神官可知这究竟是何种毒药?如何能解?"
"嗯……"沉吟片刻,陆子筝回头勾唇一笑,"光站着看是看不出什么来的,我需要施针试毒。如果陛下不介意,请允许我单独检查。"
皇帝老儿哪敢说半个不字,忙不迭点头,边拭泪边朝后挥手做吆小鸡状。
于是身后文官武官太监宫女轰的鸟兽散。
屋内很快陷入了一片静默。
剩下站着的三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眼瞪小眼,死鱼眼瞪桃花眼。
"——陛下,我说的是,单独。"
陆子筝朱唇轻启,朝旁边正在伤心欲绝的老人点个头。
皇帝老儿停止了哭泣,看看清乔,再看看他。
然后很犹豫的,朝自己指了一下。
"……?"
"对,你,就是你。"
陆子筝很悠闲,也非常好心的,朝门外努了努下巴。
最终圆满清场关门,所有人被隆重驱逐出界,太监太医门外静候,卧室里只剩下顾清乔,陆子筝和太子三人。
鎏金的乌木卧榻,顶端有金色丝绸挽呈波浪,贵重的紫金华珠,串成垂帘分系两旁。
掀开层层幔幔华丽的雾色轻纱,只见卧榻上的人正沉沉睡着,对自己身上发生的巨变一无所知。
"邵义!邵义!你醒着吗?"
清乔呼的朝床边扑去,袖口带风,面色焦急。
床上人双目紧闭,毫无动静。
眼眶含泪脸庞通红,清乔摇晃起他的肩膀:"真是你吗?我是春娇啊!杜春娇!你说说话呀!
"哼,这回小少爷是货真价实'一个头两个大了'!"
将目光从紧闭的门口收回,陆子筝瞟一眼床上人,扑哧笑出声来,哪有半分方才医者的严肃模样?
"你怎么这样!有没有同情心啊!"清乔愤怒瞪他一眼。
"我这里什么心都有,好奇心、玩乐心、连杀人的心也不缺,可偏偏就是没有'同情心'这一项。"
陆子筝伸手摘下碍事的面具,严肃的表情半真半假。
"呜呜……怎么会这样?我才走几天啊,这孩子怎么就突然中毒了呢……"
眼见无论如何唤不醒邵义,清乔的肩膀颓然耷下,忍不住开始小声抽泣。
"前段时间还说着什么选后宫佳丽,现在可好,连个媳妇儿都能没讨着……"
回头再看一眼邵义,哭声越发凄厉:"看这脸,也不知将来还能不能讨着,呜——"
"咦?他张嘴了!"
陆子筝忽然闪身靠近床沿,表情惊奇。
"啊!"
清乔茫然抬头,转身望去,果然瞧见段邵义的嘴似乎在微微张合。
"他好像要说什么?!是什么?要喝水吗?"
清乔紧紧抓住陆子筝的衣服。
将食指置于双唇间,陆子筝轻轻嘘声示意,随即迅速俯身探下,侧耳倾听床上人的呓语。
听着听着,表情渐渐由严肃认真转为错综复杂。
"哟,这位春娇姑娘!"
终于听完了,他直起身板看她,面色平静,眼带讥诮。
"这位猪头太子要你马上亲他一下,好证明自己魅力依旧,还可以再讨一百个小老婆。"
"噗"!
清乔正在试茶水的温度,一听这话,忍不住喷了出来。
"这小少爷完全没有脑子嘛!"
陆子筝淡漠看邵义一眼,俊美无暇的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惋惜。
"看来是要亡国了,太子的脸胀的都快赶上发酵的面团了,还敢调戏良家妇女呢!"
语罢,抬起自己人偶般纤长美丽的双手,迎着光好生端详欣赏。
"啧啧,这么厚的脸皮,打他一拳呢,我又怕自己的手陷在里面拔不出来,造孽哦!"
"我呸!哪儿来这么好的柔软性!"
清乔剜他一眼,紧张的神色有所放缓。
"既然这孩子还能跟我开玩笑,说明还清醒着,也许并不像皇上他们想的那么严重。"
"——哼!"
陆子筝挑高眉毛,侧过半个身子看她,眼中有冷波流转。
"难道你不知道,医界有一种现象叫'回光返照'吗?"
"啪"!
茶杯从清乔手里滑落,碎成好几瓣。
"你……你就不能救救他吗?"她的脸仿佛着墨前的画,干净到连半分颜色也无。
"那也未必,这世上还没有有我办不了的事,试试看,也许还能拖上几天。"
陆子筝慢悠悠伸出玉杖,一层层挑开邵义的亵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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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尊敬的,亲爱的读者,鉴于本故事是集言情和传奇为一体的通俗小说,非玄幻或武侠书,更不是《求X不如求己》《人X使用手册》等医学普及类畅销读物,因此本文此处将对陆妖男诊断美正太"望闻问切"的详细经过省略五千字。
——总之,说时迟那时快,老太太生出了第三代,就在读者朋友们看完上述一段不多不少共计一百零二个字以后,陆子筝一边用兰花手帕擦拭着玉杖,一边合上了太子雪白的亵衣,诊断结束了。
"如何?"清乔眼巴巴看他,手拿医箱小心翼翼跟着,亦步亦趋。
"嗯……有点棘手。"
慢条斯理轻抚玉杖,陆子筝长睫半垂,掩去满目锐利精光。
"如果我说,要用你的命来换来这小太子的命,你答不答应?"
清乔先是一怔,随即有气无力弯下嘴角。
"……请问,拿我的半条命,换他的半条命,这样大家都还能苟延残喘,可行不可行啊?"
"天真!"陆子筝收起玉杖,仰头大笑,"留两个半条命做什么?好让你们做对同命鸳鸯?"
清乔知道他是在作弄自己,敢怒不敢言,只得暗自咬牙切齿。
"——放心,暂时还不会要你的命。"
一场笑罢,陆子筝恢复了平日里高深莫测,吊儿郎当:"只是要借些你的血洒洒罢了。"
"什么?又要洒?!"清乔顿时花容失色,六神无主,"血这种东西也是能随便借的?你拿什么还我呀?先说好,我可不要你的血!"谁知道有没有剧毒呢?!
"——可我偏偏就要你的血,非你不可。"
陆子筝眯起双瞳,眼底掠过一抹精芒。
"……那,那能不能打个商量?"
清乔顿觉眼前天旋地转,以手抚额开始唠叨:"我身子弱,不能长期供血。应该先找皇帝申请,让御厨炖点阿胶给我补血益气,顺便再整点燕窝和鱼翅啥的……啊对了!我还没吃过百年人参呢,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跟婴儿长的一个样……"
说着说着,下意识舔一下嘴巴。
陆子筝本来还绷着脸,这下忍不住扬起眉。
"……你的运气,虽然有时候很糟糕,但却不可谓不好。"
他望着清乔,摇头,叹气。
"你一直渴望的东西,托这个小太子的福,这下终于可以见到。"
还没等清乔开口询问自己渴望的究竟是什么,陆子筝已轻拂衣袖,将面具重新带回脸上。
"吱呀"一声,沉重的红木大门忽然应声而开,现出门栏外一群想法设法偷听的官员。
他们大多弓着腿,僵着背,单手紧紧贴住耳朵做括号状,姿态如此滑稽,仿佛一堆时髦的阿拉伯数字"5"。眼见大门忽然打开,官员们尴尬的姿势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当发现大家都彼此彼此时,脆弱的心灵顿时找到了到巨坚实的依靠。
"陛下。"
陆子筝的目光掠过面面相觑的众人,直指皇帝,气势凌然。
"既然太子殿下正处在性命攸关的紧急时刻,我就有话直说了。"
廊台上的人们停止喧哗,纷纷屏住呼吸,静等待他的宣判。
"——太子殿下所中的巫毒,乃汇集天下最诡异的符咒于百年老蛊中练成,即便是我师傅在世,恐怕也毫无回春之力。"
"咚!"纤弱的安德烈公公受不住刺激,当场晕倒了。
"扑通!"皇帝虽贵为一国之君九五至尊,却也双膝一软瘫倒在地。
眼见陛下浑身止不住颤抖,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滴嗒,众人哭的哭,扶的扶,倒的倒,一时间整个廊台上哀号声叹气声嚎啕声此起彼伏,可谓愁云惨淡乌云密布。
"但是——"
陆子筝满意于这样的反应,环顾四周,微微一顿,有意拖长了音调。
"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师傅不会,并不代表我也不会……"
他还特意强调了那个"胜"字。
清乔敢保证,如果眼光可以杀人,如果地狱下面还有地下室,那一瞬间里陆子筝已经可畅通无阻直达地狱第八十八层了。
"……太子殿下的性命,我可以先缓住十五天,只要在这十五天内炼制出解毒之物,殿下便可性命无忧。"
陆子筝面不改色,胸有成竹娓娓道来。
"神官大人此言不假?"
皇帝大喜过望,一骨碌从地上翻身爬起,狂喜之情溢于言表。
哗的一声,全场又都活了过来,仿佛玩游戏买了道具充血一般。
"无论怎么玩笑,我都不会拿未来一国之君的命来玩笑。"
陆子筝的声音低沉柔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味道。
"只是,恐怕要陛下先拿出一件宝物做药引。"
"宝物?什么宝物?!神官大人尽管说,国库里什么都有!就算没有,上天入地翻江倒海朕也会派人找出来!"
皇帝高兴的手舞足蹈几近发狂,屡次有想熊抱救命恩人的冲动——不过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因为神官大人亦正亦邪风华绝代,还是不要轻易亵渎的好。
"……倒也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
陆子筝淡淡一笑。
"所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宝物宫里已经传了好几代,目前的保管者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殿下本人。"
"……大人的意思莫非是?"皇帝脸色一变。
"正是。"
陆子筝颔首,嘴角噙着似是而非的笑。
"虽然炼制解药难免要费一番功夫,但我这里是万事具备,就看陛下舍不舍的将药引拿出来了。"
"……神、神官大人,是否有他法可想?"
皇帝老儿一改先前的爽快,变得踌躇犹豫,似乎十分为难。
"老祖先有遗训,那东西每代只传一人,万万不能让他人看见底细,不然国将大乱……这个要求有些太……"
"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陆子筝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作势就要转身。
"别!别!神官大人,求你容朕想想,再想想啊!"
皇帝飞快攀住了陆子筝的衣袖,苦苦哀求。
"请神官大人体谅!朕虽是太子的父亲,但更是一国之君,要向列祖列宗和全天下交代呀!"
"是吗?"
陆子筝转头,露出半边优美侧脸,口气很满不耐烦。
"我不管你要向谁交代,更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总之救不救都由你决定,你自己慢慢想吧!"
语罢,抛下一瞬间气势全逝的皇帝,抛下一众目瞪口呆的官员,他就这样扬长而去,直出东宫殿外。
顾清乔愣了一下,好半响回过神来。
等她终于明白过来,懵然发现自己掉队了,被抛弃了,于是拔足狂奔准备跟上领导的步伐。
没想到手却忽然被人紧紧箍住,拖到一转角处。
回头一看来人,金冠束发,衣着华贵,双眸深邃如鹰,俊美不可方物。
"你干嘛?什么意思?!"
清乔又气又急,却怎么也甩不掉对方的铜臂铁箍,只得低声嚷嚷。
"什么意思?"
段玉紧紧盯着她,面庞冻如三九寒天,话中全是寒意。
"我倒想问问你是什么意思?!你以为和神官搞好关系,就能借助他来骗取帝灵吗?"
"我、没、有、借助他来骗任何东西!"
眼见怎么也摆脱不了段玉,清乔只好用尖指甲去扳段玉的手间嫩肉,连掐带抓毫不留情。
"再说!刚刚哪里提到帝灵了?!哪个字?哪段话?你是聋了还是幻听?"
越掐越使劲,越掐越兴奋,清乔直掐的满头大汗额头冒烟。
被掐之人却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刚刚国师开口要的药引,就是帝灵。"
相比清乔的激动,段玉的神色反而愈发平静镇定。
"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欲盖弥彰。"
哪怕手指已经被掐出血来,他依旧紧紧抓着清乔,固执毫不放松。
嫣红丝丝渗出,清乔顿时呆住——不好,玩出火来了!
眨巴眨巴眼睛,脑中急速运转三百转,终于掂量着开口。
"……那个,王爷,在神官大人说出来之前,我确实不知那药引是帝灵。"
她望着段玉,清丽的娇颜上满是真挚与诚实。
"……但在陛下描述了药引特征后,我心里大概有了一个底。如今你又找我兴师问罪,我才真的可以确定,那药引是帝灵无疑了。"
句句属实,毫无作假,她也悄悄停止了反抗——这家伙的手纤长美好没有疤痕,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呀。
段玉没有说话,盯着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终也看不出半点谎意。
"这么说,神官说的药引是帝灵,确有其事?"
他拧起好看的眉。
"我不知道,但既然神官大人敢对皇上做出允诺,自然有他的道理。"
清乔似笑非笑看他一眼。
"事到如今,难道除了相信他,你们还有更好的治疗人选?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段玉沉吟不语。
"我说王爷呀,从什么时候,您开始连自己国家的神官也要怀疑了?!"
清乔抬头认真端详他,全方位多角度欣赏这不可一世王爷难得一见的吃瘪。
"莫非就因为神官和我扯上了关系?拜托,您还真是高估了我的魅力哪!"
"……你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段玉抓她的手猛一使劲,让她忍不住低声呼痛。
"神官终生不近女色,他从未将任何一个女子留着身边!你到底对他使了什么手段?用了什么把戏?"
他的声音几近嘶吼,眼神阴霾气息凌乱,漆黑的眼底仿佛正酝酿着一场巨大的暴风雪。
——他不喜欢一切脱离了自己掌控的东西。
"哟,吃醋了?"
虽然骨头痛的快要裂开,清乔还是逞强妩媚一笑。
"没想到您竟然这么的仰慕神官大人,当初可是您自己把我当礼品送过去的呀!"
段玉被她灿若春花的笑脸映的一愣,随即变色,闭眼,很快重新恢复平静。
"……当初我请神官帮忙调查四灵的事,神官说,要我先带一件宝物给他。"
他望着清乔,目光深邃,飘渺的话语意义难明。
"一个世上只有一件,传说中的珍宝,这个宝贝会说话,能逗人开心。"
"……看来这个宝贝,就是本姑娘我了?"
清乔得知答案,有点儿气愤,更有点儿吃惊。
气愤的是,段玉居然真的拿她当物件相送,这让她再一次深刻意识到剥削阶级残酷的本性。
吃惊的是——"咦?我居然是传说中的?!我为什么是传说中的?我到底出现在哪个传说中里了啊?"
相比起段玉的无情,她现在对"传说中"这三个字更为关心,大眼忽闪,兴奋雀跃。
"……因为你是边牧国唯一剩下的血脉,传说中命带逆天星,搞不好就要推翻本朝。"
段玉对她的没头脑和乱抓重点已经完全习惯了,表情淡漠。
"哎呀,又来了!"清乔尴尬笑着,老友般捶他一记,"你不是说了只要有你在一天,我就别想逆天复国吗?"
段玉不置可否,绷紧的面皮有些微松动。
"……我从未彻底信过任何一个人。"
缓缓开口,他的话轻飘飘柔似羽毛,却咣当在清乔心里砸出一个老大的坑,嗡嗡回音。
"神官也好,兄长也罢,这世上根本没有可以完全信赖的人——所以,你不要怪我一直提防你。"
清乔垂下眼皮,盯着自己脚尖上的绣花。
她忽然觉得,自己竟然完全可以理解他,因为他就像遇到阮似穹前的自己——处处留意,步步设防,对所有人都不肯敞开真心。
可悲、可怜、可怕、可惜。
"来,告诉我。"段玉温柔望她,循循善诱的话语中有百转千回的试探,"神官为何肯封你做护法,还要带着你面圣进宫?"
"……不知道,真不知道"
清乔笑着摇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坦然镇定——绝不能让这个多疑的人知道自己和陆子筝的渊源与关系,那样只会越来越扯不清。
"就像我如今也不知道,当初王爷你为何会找我爹爹提亲一样,因缘际会,很多事都没法说明。"
话音未落,她惊觉失言,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心里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巴子。
然而这个话题似乎成功堵住了段玉的追问,他再度沉默了,没有继续说话。
气氛顿时陷入难堪的两难境地。
"那个……王爷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行告退了?"
清乔鼓起勇气率先打破僵局,脚底抹油准备开溜。
"……去吧,你就先留在神官身边好好配合他,无论如何,殿下的性命要紧。"
段玉轻轻一挥手。
"是。"清乔福了一福,转身离去。
望着少女远去的影子,段玉不自觉叹一口气。
其实她走了以后,帝都里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顾尚书终于成功告老,临走前含泪催他收回婚约;杜丞相三次上门拜访,皇帝已有意将丞相千金杜若云许配给他。
最最重要的是,空空大师的事已经查的有些眉目,原来她身边,比他料想的还要危机四伏,布满疑云。
他还想告诉她很多事,很多很多的事。
但因为太子中毒,一切都要暂时搁置下去。
等等吧,等过了这一劫。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然而有很多东西,就在你等待的时候,已经悄悄溜走,再也不会回头了。
黄昏的天空瑰丽绚美,这帝都的繁华,仿佛一场浮云。
饭宝珠
当顾清乔问了好几个太监,终于气喘吁吁赶到陆子筝身边时,这位逍遥大仙正悠哉悠哉躲在御花园里笑依露井,闲扑流萤。
"哟,好妹妹,这么快就和旧情人约会回来了?"
随手拈来一只粉蝶,贴近鼻翼轻嗅着香气,嫣红薄唇缀着玩味的笑。
"还以为没个三五时辰,你是舍不得回来的。"
"哼!"裙摆一撸,清乔作势伸腿一脚,"你个叛徒,既然明明知道同盟被敌军抓去,怎么还不速速赶来营救?"
"我这叫欲擒故纵。"
轻呼一口气,粉蝶翩翩飞走,陆子筝转头看她,眼神轻慢。
"怎么,难道他不是来探你口风的?"
"……神官大人真乃神算,令我等高山仰止。"
清乔双手合十,面色真挚表示心悦诚服:"失敬,失敬。"
"——失敬?哪里失敬?大小便失禁?"
陆子筝没好气托起下巴,扔她一记白眼刀:"最讨厌你惺惺作态了!"
"……段家小王爷说,你要找的药引其实就是帝灵。"
作为一个不那么容易受伤的女人,顾清乔充分做到了对负面批评充耳不闻,平心静气继续汇报:"段王爷还怀疑我与大人你狼狈为奸暗通款曲,联合起来骗皇帝拿出帝灵。"
"暗通款曲?!"陆子筝一下子从竹榻上弹起,瞳孔里仿佛点了河灯般,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我喜欢这个词,太美好了!"
"喂!你倒是给我听重点啊!"
不那么容易受伤的女人终于动怒了,恨不得跑过去揪他的耳朵:"正常人应该关注的重点怎么看都该是'帝灵'吧!"
"啧啧,咱俩都处了这么些日子了,你还觉着哥哥我是正常人呀?"
陆子筝盈盈转身,笑嘻嘻用手指点她的鼻尖:"朽木不可雕也!"
清乔脸色一变正想发火,却见那只冰凉苍白的玉指从鼻尖滑下,掠过人中,静静停留在她的双唇间。
"我没有骗人。"
陆子筝的脸色在一瞬间里严肃的可怕。
"太子中的蛊毒确实无药可解,但若以帝灵做引,配上五古冰虫花和十六味珍稀药材,用我的紫金骨钵熬制上八十一个时辰,喝下去便能以毒攻毒,还有五分转机。"
"真的?你没骗我?"清乔这下喜出望外,伸手紧紧攀住陆子筝的肩膀,"我还怕你是没有治疗之法,只是为了帮我找出帝灵才这样说的呢!"
"为了你?"
陆子筝眉毛高高挑起,一下子又恢复了平日的轻佻。
"就凭你这贫瘠的小身板,受气包的傻模样,还有这张怎么也吃不饱的贱嘴——我说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清乔沉浸在太子有救的好消息里,也不与他斗嘴,只是嘿嘿的笑。
陆子筝越看越觉得这姑娘实在不辱"傻姑"称号,忍不住要教育她一下。
"蠢丫头,你知道小太子中的毒叫什么名字吗?"
清乔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此毒名为'猪猡记',中毒之人的脸会像吹气一般迅速胀大,皮肤里布满脓液。等到最后脸皮爆破脓液流出,人也就死了。"
陆子筝很好心的开始他的毒药普及教育。
"'猪猡记'是蛊毒之王,炼制起来十困难,一不小心就要丢掉性命,所以下毒之人往往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如若是普通人中毒,则当场暴毙,死状惨不忍睹。小太子是因为有帝灵傍身才能捡回半条命,如要救他,就必须动用这圣物。所以我才说你运气好,这样狗屎的便宜都被能你捡到。"
清乔忙不迭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又开始使劲摇头。
"不对呀,你不是说过,要用我的血才能救太子吗?"
"你那点血有什么破用?!你以为自己是小用药泡大的药人吗?"
陆子筝下巴朝天,完全的嗤之以鼻。
"你也不动脑筋想想,帝灵这东西,皇帝老儿勉强拿出来给人看了,等到太子痊愈,我们还会有活路吗?"
清乔这下才恍然大悟,"啊"的低呼一声,双手捂住嘴巴。
"……不过,我倒不担心。"陆子筝满意她这被吓到的反应,再加油添醋一把,"就算皇帝老儿请的是佛祖,也不可能伤我半分,老东西自己心里明白。所以,他的目标应该就是……"
话音到此,他故意停住,笑眯眯看着清乔。
"当当哥!你可千万得救丁丁妹一命啊!"
生死攸关,清乔顾不得脸面紧紧抱住身边人,很不得将所有最肉麻最深情的话语都砸过去。
"乖~~~~"
陆子筝心满意足拍拍她的额头,仿佛在逗弄一只滑稽的小宠物。
"……所以我会当着皇帝的面,在炼制解药时加上你的血,然后告诉皇帝,这药名为'少女之春',治标不治本,若想太子活着,就必须每年采你的血续命。这样皇帝老儿不但不敢动你分毫,还会将你奉为上宾,大鱼大肉好生伺候,到时候百年参千年果啊,什么都不缺,你张张嘴就来了,多好!"
"……这骗术倒是高明。"松一口气,清乔又忍不住皱眉,"不过你的胆子也忒大了点,居然连皇帝也敢骗。"
"彼此,彼此。"陆子筝朝她狡黠拱手,"妹妹你不是也骗过了很多人?若是从十岁算起,也是个浪迹江湖横扫四方,高手高手高高手了!"
正在丁当兄妹二人惆怅感叹,自己出污泥到底还是被染了的时候,远远有太监来报,说是陛下有请,望巫师大人速速前去治病。
"……比我料想的速度还要快,看来皇帝老儿这回是急火攻心。"
二人启程离开御花园,陆子筝边走边笑,步履轻盈。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帝灵不过一件死物,哪里有人命要紧?!"
清乔觉得他的想法太消极了。
"蠢丫头,你的道行实在太浅。"
陆子筝皱着鼻子,嘴角下弯,非常轻蔑。
"为什么皇帝要冒着逆天的风险去救太子?那是因为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要是太子没了,皇位就得落到他的弟弟,段王爷头上!你想啊,作为一个独握大权数十年的人,还会有比这更让他揪心的事吗?"
"……"清乔眨眨眼,没有说话。
她很想义正言辞的反驳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皇帝救太子,一定是出于伟大的父爱和亲情!
然而她想到了太多的古装片和历史传记。
皇位,这是自古以来让手足相残的最好诱因。
"——我从未彻底信过任何一个人。"
脑海中闪过段玉的这句话,她心中忽然有些微微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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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御书房。
密密麻麻数百名的御林军,将御书房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密密实实水泄不通。
别说是鸟,就算是来了只苍蝇也飞不过去。
御书房里,一夕之间苍老数十岁的皇帝,佝偻着身子对陆子筝颤巍巍递上一个锦盒。
"神官大人,寡人就将命根子交给你了……这定天珠是我朝圣物,按照遗训万万不可对外现身……"
皇帝老儿边说边流泪,痛苦的神情仿佛被割去心尖肉一般。
"只望老天爷念在寡人救子心切的份上,千万不要出什么变故才好。"
"陛下大可不必忧心。"
面具下陆子筝的脸掩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该来的始终躲不掉,不该来的,就更无需担心了。"
话音落地,转手就将锦盒递给身后的清乔,半点珍惜的样子也没有。
"咳咳咳!"皇帝大惊,被他噎的一口气提不上来,拼命咳嗽,"这、这、这可是我朝圣物!神官怎么可以假他人之手?还请神官亲自保管……"
桃花眼斜斜飞一刀,神官筝嘴一撇,下巴一翘。
"陛下,千万不要小看我的大护法,作为美少女壮士的代表,她心思缜密身怀奇功,看护圣物绝对绰绰有余。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来,大护法,快给陛下露一手!"
说罢朝清乔努努嘴。
然而美少女壮士只是呆呆望着手中的物体,对神官的呼唤浑然不觉。
此时此刻,她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通电的酥麻状,晕晕乎乎找不着北——到手了!帝灵就这样到手了!幸福实在来的太突然了!
"……陛下你看,大护法就是这么的谨慎。"
转头朝皇帝嫣然一笑,神官的风采让春风都要醉化了,"只是捧个宝贝盒子,她都能做到如此的目不转睛,眼皮连眨都不眨一下,陛下你完全可以安心了。"
皇帝的脸已经涨成猪肝色,勉勉强强好容易才支吾一声,表示应答。
眼见清乔还在傻愣着,陆子筝忍不住朝清乔踹一脚,使劲咳嗽一声。
"来,还不,给陛下露一手!"
终于接到领导传递过来的信息,清乔恍然大悟,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只好对皇帝展露一个灿烂的笑,伸出袖子里的右手,机械而呆滞的晃了晃:"嗨~~~"
——对她而言,这就是货真价实百分百符合字面含义的的"露一手"。
¥#@#%¥%!
皇帝老儿的手指不停搅动,额头青筋毕现,我忍,我忍,我练成忍者神功……
最终,将血泪和咬碎的牙在嘴巴里搅和搅和,暗自吞了。
"……陛下,陛下不用担心,今日我们当着陛下的面将盒子打开,日后归还时,保证帝灵和今天一摸一样。"
陆子筝笑眯眯往盒子上一点,盒盖"啪"的应声弹开。
紫色锦盒中,静静躺着一颗拇指盖大小的白色珠子,除了形状尚算浑圆外,无论是颜色还是光泽,都毫无特别之处,仿佛一颗最普通的珍珠,完全的其貌不扬。
"……这便是传说中的定天珠?"陆子筝和清乔都有些意外。
"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皇帝老儿深深咽下一口气。
"……陛下,可不要拿太子殿下的性命来开玩笑哦!"
陆子筝抬起眼皮,上扬的嘴角皮笑肉不笑。
"神官大人妄言了,寡人怎么敢拿这个来玩笑?!"
皇帝生怕二人不信,急的满头大汗:"定天珠确实外形普通,单凭肉眼极难看出有何不同,只有每朝君主才知如何辨析帝灵。所以每代帝王都会将定天珠和普通珍珠混在一起,嵌进各色配饰器皿,再送到各个皇子身边,观其后效,这样才能选定下一任的继承人啊!"
"……原来如此。"
拨弄着盒中貌不惊人的小珠子,陆子筝摸摸自己的下巴,表情饶有兴味。
"无声胜有声,不变应万变,倒也有那么点意思,不知这法子是谁想出来的?"
(作者赶紧不好意思摸摸头,嘿嘿,就是不才在下我啦!)
"既然知道药引没有问题,时间紧迫,求神官大人赶紧出发,炼成神药救治太子吧!"
皇帝愁眉苦脸,急的仿佛热锅上的蚂蚁,恐怕再晚一步就要焦了。
"且慢!"神官一本正经抬起头,"陛下,我很少出诊,出诊前有些不得不听的规矩,希望你能听听。"
——人家都说不得不听了,还敢拒绝吗?皇帝老儿赶紧点头。
于是陆子筝朝清乔使个眼色,只见清乔郑重点点头,清了清嗓子,上前跨出一步:
"——为免日后纠纷,我们要求炼药的过程由陛下您亲自全程参与,真正做到透明公开,毫无保留,毫不掺假。"
皇帝头点的仿佛小鸡啄米。
"——炼药共需七天,我们会十二时辰无间断不停歇贴身陪护在殿下身边,力求让陛下您安心,静心,省心,开心。同时我们也要求,除我们和陛下外的任何人不得进入炼药房,陛下不得带任何仆从贴身伺候,一切生活自理。一日三餐也放在门外,由我们自行取用即可。"
皇帝便点头,边金灿灿的手帕擦拭着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的黏糊液体。
"——我们的承诺是,对太子殿下的身体状况实行三包,包消肿,包恢复,包健康。我们希望陛下承诺的是,餐餐都要有燕窝、鹿茸、鲍鱼、人参,燕窝须是极品血燕,人参非百年不吃,鲍鱼嘛都要一头鲍……"
皇帝的脸已经由猪肝色变为梅菜干色,额头隐有青烟直冒。
"……好了,不知陛下您是否有额外的要求呢?我们也会尽量的满足……"
等到清乔好不容易把医疗理念灌输完毕,皇帝的手指也快被搅断了。
"没了没了,只要能救回太子,什么都好!"他已快陷入欲哭无泪的境地。
"……对了,陛下,我还有一个问题。"
陆子筝起身正准备开门,忽然又顿住了。
"今日陛下将帝灵交给我一事,是不是万万不可让第三者知道?"
皇帝迅速将松了一半的气抽了回来:"是。"
"我的护法自然不算第三者了,只是御书房这么小,外面又围了这么多御林军,不知这风声是否……"
陆子筝双目弯弯望着陛下,笑容分外诡异。
"国师万万不用担心!"
皇帝老儿这下总算恢复了一国之君的威风,阔步上前,答得是斩钉截铁:"等到我们走出这御书房,御林军里断不会有人能活着跟出去!"
如此迅速而断然的回答,让人不寒而栗。
"……甚好。"
逆下光陆子筝身姿挺拔,背影宛妙:"免得将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陛下还是小心为妙。"
皇帝点点头,急不可待上前推门。
——吱呀一声,御书房大门应声而开。
屋外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万里无云,阳光灿烂,映着御林军们一张张朝气而憨实的脸。
这些从民间招来的孩子,盔甲虽重,个个都背脊挺直,太阳虽毒,全部都目不转睛。
流汗,流血,他们用自己最大的努力,用生命保护着这个从大门里走出来的人,他们伟大的帝王。他们盼望着升职,做武官,做将军,做一番功成名就的大事业,邂逅一位美丽温柔的姑娘,成为这个帝都津津乐道的传奇。
然而这群年轻人并不知道,这位伟大的君主,早已将他们没有未来的未来规划好了。
遥望门外,清乔忽然觉得阳光和真相都太过刺眼。
人们总是喜欢传奇的,喜欢看传奇,喜欢听传奇,喜欢说传奇。
这个繁盛的帝都,这群尊贵的人,这片烟波与浩渺,无疑是缔造传奇的最佳场所。
只是,每一段传奇都是由血泪铸造,传奇故事里没人知道,自己究竟是威风的主角,还是炮灰的配角。
——最终的命运,是被零落成泥碾作尘,化为风归去。
饭大盗
七日之后,闭关的神官一行人,带着神药"少女之春"隆重出山。
神官和大护法白白胖胖精神奇佳,和皇帝的萎靡疲惫形成鲜明对比。
太子殿下在服食了这味以帝灵做引,外加少女护法鲜血炼制而成的名贵中草药之后,呕出了一滩绿血。
神官大人说,那就是蛊毒元神啦。
紧接着,太子的病情开始有所好转——只需两个时辰,原来那张发酵过度的面团脸已经变小了一大半。
皇帝紧紧抱着装帝灵的锦盒,欣喜若狂手舞足蹈。
少女护法则在一旁担心,害怕太子醒来后记恨她曾经戳过他的脸。
——唉,要是太子爷前来兴师问罪,自己究竟是该先自插双目呢?还是该先喊"原谅我吧都怪我手贱"呢?
总之,随着"三包"政策第一项"包消肿"承诺的快速兑现,整个皇宫都陷入一种欢乐的节日氛围。
然古语有云,乐极生悲,乐极生悲。
就在解毒成功的第三天晚上,皇帝老儿带着锦盒大惊失色找到巫师。
"神官不好了!大事不妙呀!"
皇帝脸上的表情,仿佛那群突然得知自己将被就地处决的御林军一样,惊慌失措,充满绝望。
"谢谢陛下关心,我很好。"
陆子筝正靠着竹榻逗弄笼中的鹦鹉,声音懒洋洋的,漫不经心:"大事小事都很妙。"
"定、定天珠不见了!"
皇帝老儿似乎受了莫大的刺激,说话间嘴皮子也不利索了。
一旁搅拌鸟食的清乔怔怔放下手中玉勺,满面惊讶。
陆子筝眉毛一挑,二话不说接过锦盒,打开一看,盒中赫然一颗白色珍珠。
"不是在这里吗?"
瘪嘴,长指一转,盒盖"啪"的翻上。
"再说还帝灵的时候陛下您不是还亲自确认了,确保万无一失的嘛!"
他脸上没有半分惊异之色,语气浓浓的不耐烦,仿佛在责怪皇帝的大惊小怪。
"不是的!不是这颗!"皇帝老儿急的都快哭了,"国师大人练完药还我那天,寡人确实特地验证过,也知道珠子是真的!可等到今晚寡人想把定天珠拿出来给皇儿带着压惊时,却发现珠子不知何时被人掉包了!"
哐当一声,玉勺从清乔的手中掉下来,和她的下巴一起,被摔成好几瓣。
——这戏是唱的哪一出?好不容易才见到帝灵的真面目,她本打算以太子"专属药人"的身份找皇帝商量借宝物一用,怎么这定天珠忽然就不见了!唉,命运多舛,前途多难啊!
"陛下可能确认?定天珠外貌普通,陛下是否太过多疑了?"
手微微一顿,陆子筝按捺住声色,语气淡然。
"或者说,陛下只是想来试探我,开个小玩笑?"
"——神官大人!寡人就算是有十个脑袋,也绝不敢拿定天珠的事玩笑啊!"
皇帝老儿确实被吓的不轻,浑身都在打颤:"虽然不能说出这定天珠是如何判断真假的,但寡人敢用江山和皇位保证,珠子确实被人掉包了!"
陆子筝沉默了,他的嘴巴紧紧抿起,搁在鸟架边的手也抽了回来。
面具下他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深深埋进一片浓重的阴霾里。
"求神官帮忙!务必帮寡人找回定天珠!"
皇帝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那个……敢问陛下,这定天珠要是不见了,会有什么后果吗?"清乔忍不住傻傻开口。
"国无明君,江山不保,天下大乱啊!"
皇帝的身子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绵软瘫了下去。
"陛下不必惊慌。"
静默半响,就在屋子里的空气压抑的几乎就要爆炸的时候,陆子筝终于开口说话了。
"陛下可记得,我在炼药时有当着你的面,将大护法的血涂在了定天珠上?"
皇帝不明就里,边抹泪边点头。
"当初未免陛下多虑,所以我没有说明。虽说是炼药需要,但这血也有别的用处——以血为引,便能找出定天珠的大致方位。"
皇帝吃惊的连鼻涕也不抹了,眼珠子都快从眼眶中瞪出来。
"陛下不必担心,这法术除了我,世上再无他人会用。"
陆子筝双手附后,脊梁挺直,神色波澜不惊,"定天珠是远古四宝之一,凡人不可能在上面施加符咒,那样不仅毫无效果,自身灵力也会被反噬,非死既伤。"
言下之意,估计是这偷帝灵的人也不会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手吧!
"……哈哈哈哈!"皇帝老儿呆怔片刻,忽然仰天大笑,欣喜若狂,"天助我也!真乃天助我也!看来这定天珠注定姓段,谁也别想夺走!"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只是我虽能找出定天珠所在方位,以防万一,还得请陛下安排些人手协助。毕竟对方来路不明,底细未知,还是小心为上。"
陆子筝的嘴角也上翘着,眼睛微眯,似乎在盘算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情。
皇帝老儿迅速恢复正色,深深一叩首:"多谢神官,寡人这就去安排。"
"陛下,可要找个靠得住的啊!"
陆子筝在身后叫住他,斜倚龙柱,低头玩弄自己的纤纤十指,口气不咸不淡。
"这一去搞不好就要丢了性命,太无能的……"他竖起一根手指,凑到皇帝跟前晃晃,一字一顿吐气如兰,"可、不、行!"
"……知道了!"皇帝抬起双目,咬牙,眉间闪过一抹厉色,"国师放心,寡人定会派最靠得住的人!"
半个时辰后,皇帝陛下最靠得住的精英空降而来。
金冠耀目,眉目如画,身后一群蒙面夜行乌衣卫,更衬得来人气质出尘,拔萃非凡。
他瞟见并肩而站的陆子筝和清乔,先是眉头微微一皱,然后目不斜视径直走到皇帝跟前,拱手行礼:"陛下!"
"九弟!"
皇帝紧紧抓住他的手,殷殷目光中满是"哎呀可把乃盼来了"的热情。
"陛下深夜急召臣弟,所谓何事?"
段玉轻拍龙爪,神情柔和,以示安慰。
只见皇帝以手掩嘴,凑近段玉的耳朵好一番絮絮私语,段玉的脸色也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沉下去,沉下去……最终沉到了海底两万里。
"……陛下可有十成把握?"
听完圣旨,段玉慢吞吞开口,不躁不急,目光冷冽。
不知有意无意,清乔总觉得他瞟了一眼自己,顿时有种汗毛倒立不寒而栗感。
"如今事态紧急,别无他法可想,只有全权依靠国师了!"
皇帝的老儿声音无比沉痛。
犹豫了片刻,段玉随即朝皇帝深鞠一躬:"臣领命。"
然后转身朝陆子筝拱手:"段玉听候神官大人差遣。"
太师椅上的陆子筝,懒洋洋打个哈欠,半明半昧的双目,眼波流窜。
"——王爷真是折煞我也,应遥不过一届小小巫师,哪敢差遣王爷?"
清乔觉得这语调实在阴阳怪气,忍不住在背后偷偷戳他一下。
"嗖"的一声,对面似乎有明晃晃的白眼刃飞来,定睛一看,那段王爷的脸色又下沉几分。
心中叫苦,清乔讪讪抽回手,乖乖收进袖子里。
"无论如何,江山社稷为重,巫师大人如有需要请尽管吩咐,不过——"
段玉答得不卑不亢,眼睛直直瞟向清乔,目光如刀锋一般锐利:
"不过事关重大,神官大人为何总带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弱女子在身旁?"
陆子筝没答话,只是冲他妖媚一笑,脸上一付"我愿意你管得着嘛"的不耐烦表情。
"国师大人莫非忘了,此女是宫中杜尚仪,由本王亲自带到天水阁去?"
段玉不愧为天神下凡,丝毫不为美色所动,凤眸中烛火跳动,步步紧逼。
"此女既不懂武功,也不识法术,何来身怀神功的大护法一说?!"
皇帝老儿一拍脑门,"哦"的恍然大悟:"我说大护法怎么看着眼熟呢,原来她就是太子招来的那个小尚仪……"
没想到段玉会于此时当面揭穿她的身份,清乔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巨响,变得完全空白。
迎着段玉吃人的目光,面对皇帝充满怀疑的表情,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知该如何解释。
于是下意识的,一步一步,悄然向后退去。
"——好笑,我隐巫师应遥要封她做大护法,与你皇家有何干系?"
清洌的声音响起,三分慵懒,六分怒气,剩一分温暖划破这无涯长夜,驱走人心头的萧寂。
陆子筝双唇紧抿,眼瞳幽黑,周身寒气逼人,面具上仿佛结了一层千年不化的冰。
"既然王爷当初有心将她送与我,如今她便已是我的人,罚与赏都是我天水阁的家务事——我天水阁的事,还轮不到段家人操心!"
话音落地,他一把抓起清乔的手紧紧握着,止住她胆怯后退的步伐,也仿佛给她朝前迎敌鼓劲。
微弱的电流从掌心传来,清乔只觉得胸口酸酸麻麻,不敢轻举妄动,就这么垂下眼帘任由人握着,大气也不敢出。
段玉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里亮的惊人,仿佛灼人的烈焰。
然后他的表情随即变得淡漠,安静而寒冷,眼睛更是黑的出奇,仿佛一片深不可测的幽森海底。
"……啊!原来神官大人如是想,倒是我们多虑了。"
眼见苗头不对,皇帝老儿赶紧上前打哈哈。
"宫中从来不缺尚仪用,如果神官大人喜欢,随便要就是!这个王……李……杜尚仪以后就是天水阁的人,我们绝不对神官大人管教下属的做法有半点异议!"
陆子筝不置可否随意一笑,随即转头朝清乔暗暗里眨眨眼睛,仿佛在炫耀自己的胜利。
——我靠,又一次被人当物品甩出去了,这特权阶级还真不当人权是个东西。
心中郁闷无比,无处倾诉,清乔只好暗自伤心。
——————————重量级配角就要登场的分割线——————————————————
静悄悄的夜晚,踮起脚尖,越过重重迷雾,月亮正努力向灯火通明的庭院内打望。
哦~~~夜已深,还有什么人,让寂寞的我如此销魂?
吟唱着名副其实的小夜曲,它一边心神激荡,一边和身边的新生代花痴群体——小星星们开始聊起八卦。
——今晚真幸运啊!除了绝代风华的王爷大人,居然还多出了一个带着面具的神奇美男!
——什么?你们问我为什么不看全脸也知道是美男?哼,少见多怪!没见人家穿着华丽丽的白袍吗?!丑男才不会这样穿呢,洗衣服老麻烦了……你们说白无常?咳咳,人家那是工作服,不算不算!再说了,你见过恐龙往自己头上罩套子的吗……你们说咸蛋超人?咳咳,给我滚一边儿去!
——哎呀,那来历未知的面具美男拿出了一个银色的罗盘,真好看……耶?他怎么牵起身边一个女人的手?哎我说帅哥你咋能随随便便碰女人呢?一点也不矜持!然后还拿个针戳人家一下,都流血了……严重抗议!
——什么?你们问我那女的长什么样?唔,很抱歉,所有女性在我眼中都是一群面目模糊的不明生物,我只知道她们有一个鼻子两个眼……什么?性别歧视?哎言重了啊,诽谤了啊,我这是为了保护视力,你们这群低等星不明白……
——咦?!那个不明生物的血突然被滴到了罗盘上!这是怎么回事?是要施什么法术吗?
——哇,屋子里冒起好浓一阵烟啊!半空中还飞出一个好大好大图案,是……是五角星!还镀着我家太阳哥专属金色,一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09/12/23 at 下午3:58:00 and is filed under 推薦, 腐向非耽美.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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