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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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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诉离殇》作者:Fahrenheit (2/3)

之人。不然同样要遭受保守人士——其中绝大多是"德高望重"之士,攻击的舆论以及不时飞来的西红柿。
  按理说,应该等到她和苏汪汪圆房之后,与飞景一场男欢女爱,再提收房之事。
  侍女们服侍之后依次离开,她躺在床上。飞景沐浴归来,还带着些清香,站在床边,默默除去衣衫,躺在她身边。
  二人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她不想主动,他更不敢主动。
  "恕奴才僭越。"
  "你问吧。"
  "主子一向最看重贞洁的。为什么……"
  "不为什么。"
  "是。"
  "飞景,你以为我会继续折磨你?"
  以她对萧楚的理解,这姑娘可是敬我一尺,还你一丈,捅我一刀,杀你全家恩怨分明的干脆爽利人,惹她暴怒的结果,绝不只是扎一簪子,背个黑锅就能了结的,尤其是飞景是萧楚的内定侍夫,或许还会靠着恩宠爬上侧夫之位,不多的十几年间都备受萧楚信赖的男人。
  "奴才没了清白。这是奴才该受的。"声音里隐隐情绪流动。
  "你猜,明天娘若是知道你留下侍寝,会如何?"她声音含笑。
  他沉默了。
  "放心吧。"她无声轻笑,"我也只是拿这事试探下周围人的反应。而在府里保护你,这点本事我也还有。"就算她没有,她大将军亲爹总有,"府外,要靠你保护我。"
  良久,身后的青年忽然问,"主子……是因为苏家二公子的缘故么?"
  怎么听着带着点酸味,"睡觉。嗯?睡觉。"她说,从被子下面,轻轻牵住他三根手指,暖暖的,和苏汪汪总是微凉的手完全不一样的触感。
  人啊,不止历经挫折性情大变,日子过得太幸福,也有同样的效果。
  第二天,她坐在书房里抱着暖身参茶晤手,身边飞景捏着刀子给她削水果。
  一阵香风袭来,视线都不用从安然如常的俊朗高大青年身上收回来,她浅笑,"姑姑。"
  美女仍是红衣,灿烂笑颜,"我来找你二爹,顺便看看你。"也不用客套,大美女自己坐在她身边,拉住她的手,"飞景回来啦?"
  青年已经跪在地上,"给齐国公请安。"
  "我和你主子说说话,不用你伺候。"
  青年端上果盘,放至她身边小桌,"奴才告退。"
  等背影消失在二人视线里,大美女再次开口,"楚楚你这丫头,当时跑到你娘面前,为抗婚大闹,说什么'绝不大婚,宁可先怀上飞景的孩子'混账话,可惜飞景这孩子,被你娘逼着和个丫头圆房,失了清白。如今你又把他要回来,这是打得什么算盘?"
  天地良心,把飞景召回来,她绝对是无心插柳。
  不过,陛下再次确认一点,萧楚这女孩太不简单——目前为止,连至亲之人都不曾摸透她的心思。
  辛大美女挑挑眉毛,仍是满面笑意,"楚楚知道么,和'你的飞景'燕好的那小丫头事后形容说,飞景的身子和他眼睛一样冷,亲吻爱抚一样都没,硬邦邦的进去,完事直接抽出来,哪有一丝疼惜。系好衣服,到管事的那儿验了身子,我猜他洗了个澡之后就跑回到你这儿,当没事人一样,如常伺候着你。就是肯定瞒不过你罢了。说吧,你是不是当天晚上就知道了?"
  时刻把握第一手八卦消息和流行趋势,是女人的毕生追求之一,无论古今,男权女尊,都不例外。
  她面无表情。
  "怎么就跟我说的是别人的事儿似的。"辛大美女稍稍皱起眉头,脸上仿佛写着"真不配合"。
  本来也是别人的事。她眨眨眼睛,表示她还在听。
  大美女再次仔仔细细审视她一番,终于满意的点头,"不错。喜怒无形炼得不错。你爹刚刚还不放心,特意叫我来试试你,就怕你小脑袋瓜一热就又办出点傻事来。你这丫头,无论你哥哥还是飞景,再扯远点,算上苏家那位大少爷,只要让你娘知道你真心在乎谁,她哪次不是硬生生的夺走?"
  她也对如此诡异疏离的母女关系莫名其妙,身为恭王爷唯一的女儿,萧煊没有不疼爱的道理。
  她忖度,最大的可能怕是因为孩子的父亲,她的亲爹大将军苏天晓。而洞悉此事,突破口应该在二爹爹身上。
  "得啦。飞景你留下吧,我回头和你爹去说。"红衣美女扯扯衣襟,一闪身已经消失在视界里。
  她拿起手边折扇,反复摩挲,直至打定主意,道,"飞景,给我倒杯茶来。"
  俊朗青年进门,端过一杯热茶,递到她面前,她状似不经意指尖划过他的手指内侧,前探,直至擦过他的整个手背。
  他安之若素。
  她没有接茶,伸手拂过他的脸颊,拈起一绺额前垂下的长发别到他耳后。
  他微眯双眼,浅浅的笑了。眉目瞬间舒展,万般旖旎。
  这种亲密程度,他早已习以为常。
  飞景,才是一直以来府内众望所归的世女侧室。难怪小楼甫一进门,遭受冷眼无数,不完全在他的戏子出身。接连迎娶两房侧夫,却对飞景不闻不问,她就在不明就里之间,被下人们偷偷议论,视作薄情寡义之人了吧。
  一杯茶饮尽,接过他递上的苹果,辛大美女那张艳若桃花瓜子脸冷不丁出现在她面前。
  他迅速跪下,她笑吟吟伸手拉住她的手,"姑姑每次来都想存心吓我么?"
  "刚才有事忘了说,我家那丫头晚上想请你吃顿酒。可不许带正夫。别忘了。"说着抻出手,摸摸她的额头,"楚楚,得了空我再来。"话音犹未尽,人已再次消失。
  "飞景,咱们出门,继续磨刀去。"
  这次咱们红衣陛下身后可不止一个气势威严的恭王府,还有左小楼右飞景作活动背景。
  消息传出去之后,太阳照在身上犹融融暖意的下午,眼前赫然一个黑影,她抬头,"暮霭哥哥,今天也这么早?"
  身后帅哥美人躬身行礼,同时开口,"苏公子。"
  他对二人颔首致意,又稍低下头,面对她,欲言又止。
  "二哥哥先回去。晚上辛姐姐请我喝酒。"
  苏美人点点头。转身带着随从回府。
  没多久,又有人到访。此人先是在路对面观望她许久,而后围着她绕了两圈,从怀中摸出一把折扇,"殿下果如三弟所言,甚是有趣。"声音里是赞许,偏偏面上毫无笑意。
  "大哥准我夫君今日早退,不如赏光略吃杯茶?"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巧克力帅哥微微致意,直接进门。
  身边飞景忽而消失,几分钟之后返身跪在她脚边,"主子,二皇女萧湘今日告假,却未曾回府,直接进宫探望德侍君去了。"
  德侍君,萧湘的父亲,女皇最为宠爱的皇夫,独享圣眷十数年。据说萧漪之父,出自相府苏家,正宫皇夫亦是名满天下的才子美人,在世时所受恩宠犹远不及这位德侍君。
  "这是进宫商量对策去了么?楚楚您这招可是想彻底和二皇女殿下撇清关系?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小楼直视她,开口道,他和飞景二人近在咫尺,却没有任何层面的交流。
  她轻点头,"兵书上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招数不用得狠些,对方也不会摆足架势,认真对待的。"
  她现在可是盼着萧湘能干脆出大招。
  这位二皇女手里捏着苏美人父亲猝死的秘密——她怎么思量都觉得此事和相府苏家脱不开关系,毕竟从没听说过,自己丈夫死得不明不白还能如苏大学士一般不闻不问。
  二爹爹,凌大少对苏美人言语举止多有怜爱关照,这两个人对内幕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至于主动提供线索,涉及到他二人身份地位,愿不愿意帮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伸伸懒腰,一扬手,"飞景,借根头发。"然后兴冲冲的将青丝撂到磨了一整天,亮闪闪的菜刀刃上,一吹——头发飘远,仍旧是那一根,长度没有任何变化……
  她攥着菜刀,轻轻的叹了口气。她承认,某种程度上,她真有些残。
  小楼笑眯眯的凑近,"杀夫不用刀,全靠颧骨高。"
  "我没高颧骨,我也没快刀。给我当丈夫,高枕无忧。"她笑着把菜刀递给身边飞景。
  小楼忽然两只素手端住她脸颊,"真的没有。"之后笑意更浓。
  飞景面无表情。还是那副万事不入他心的镇定。
  可这回是红果果如假包换的争宠,小楼当着飞景的面,毫不避讳的争宠。
  回正院稍事梳洗。飞景随侍。小楼回自己的院子。
  绿玉为她簪好头发,从镜子里观望身后侍立的俊美青年,她问,"飞景,你娘待你如何?"
  "回主子,奴才是孤儿,娘的模样,我早不记得了。"
  飞景在她面前,从来一口一个"奴才",这是破天荒的自称"我"。
  她虽然心里为刚刚的失言稍有愧疚,但碍于身份,更不能穿帮,只好平静吩咐,"咱们出发吧。"
  京城某专供高官世家娱乐场所。外观看起来只是一处清幽雅致院落。
  只是门口停驻车马随从暗示此处的不寻常。
  约定的包厢,她被小楼抱至座位。主座上她那位挂名嫂子辛毓,身边金发美人,有过一面之缘的丹尼。客座高贵淡泊大皇女萧澜——萧澜没有侧夫。
  都是至交,再无需多礼。小楼行礼,也坐在她手边。三人贴身侍卫均立于各自主子身后。
  辛毓那对继承自她亲爹的含情桃花眼像长在飞景身上。
  陛下轻啜一口养身参茶,摆出一个坏笑,"辛姐姐?"
  "这不是飞景嘛……听说就是你十岁那年,父亲(辛毓的公公就是陛下的亲爹,按道理她也称呼为"父亲")把三个侍卫带到你面前,你一把就抓住这位,死都不撒手了。如今一见,还真是名不虚传。"
  辛毓和她娘一样,坚贞的外貌协会主义者,也止于过过眼瘾,最多再冲上去摸一把,于咱们陛下而言,确无任何损失。毕竟人家如此大度容忍丈夫和小姑之间的兄妹暧昧在先。
  萧澜坐在对面,笑笑,放下手中茶碗,"妹妹磨刀两天,可把二妹吓坏了。"
  "那是。我在家门口磨刀,简直是个疯子,疯子急了做什么都有可能。"陛下笑道。
  辛毓收回黏在飞景俊脸上的视线,噗哧一声,"楚楚你该加上,'不管我做什么,背后还有个恭王府给我撑腰。'"
  三人皆笑。
  这顿饭吃得自然无比舒畅。
  散席上车之际,萧澜看着辛毓和随从们走远,对她轻声道,"二妹手上的东西不多。她其实急着拉拢你的。"
  她点头,"我想到了。可惜她的态度我完全不能接受。"她顿了顿,"听说姐夫病了。"
  "劳你挂念。"萧澜抬头看看天边冷月,"虽然你不愿意承认,可你和皇姨简直一模一样。我走了。"
  萧澜这句,另有所指。
  磨刀一事,陛下随意出的一个主意,却暗合几十年之前旧事,导致萧湘和其父德侍君几夜不成眠,这也远远超出她的预计。
  回府。今日之事也需和苏美人商量商量。萧湘恼火而生报复之心的话,手最先会伸到大理寺任职的苏美人身边。
  小楼回自己院子。
  飞景抱着她经过前院蜿蜒的走廊,一墙之隔的院内,"楚楚?飞景你带她过来。"
  飞景抱住她的双手陡然一僵。
  他在恐惧。
  不只是他,连她的心也轻颤了一下。
  因为这是王爷亲娘的声音。
  只不过,单凭脚步声便可辨认墙外经过之人,她的亲娘在武学上也绝非等闲之辈。
  月明星稀的深秋之夜,青空无云。
  清冷月光照在飞景脸上,更觉苍白。他刻意压低嗓音,沙哑一声,"主子。"随即眼神望向右前方,大将军爹爹的院子的方向。
  霎时心领神会,他想说他腾挪几步便可以搬来救兵。
  她再次确信飞景的忠诚——永远把她的利益放在最先,即使是在一家之主恭亲王本人支使他的情况下。
  她对他轻轻摆摆手,旋即冲隔壁平静作答,"娘。这就来。"
  他分别环住她背、腰的双手骤然用力。只轻轻一蹬,飞身越墙,悄无声息的再次落于地面。
  面前的王爷亲娘正安坐在八仙桌前,一壶一杯,月下独酌而已。
  "飞景,去拿件斗篷来。这个时节楚楚坐在凳子上会受凉,不易受孕。"王爷亲娘再次下令道。他将她放在椅上,躬身告退。没几分钟返身回归,将她安置妥当,冲王爷亲娘恭敬行礼后,迅速消失。
  亲娘自斟一杯,也不看她,"昨天你宠了飞景?"
  "是。"
  "他没了清白,你也执意纳下他?"
  她答得没一丝迟疑,"是。"陛下的现代贞洁观念迥异于此地,她崇尚的是情深所致,顺其自然。是否童贞之身,不是恋爱和婚姻幸福的必要条件。
  亲娘一时无言,自饮数杯。
  她凑上前,出其不意按住母亲欲再次斟酒的手,柔声道,"娘。惜福养身。"
  亲娘抬头,眼睛中似有星光闪动,良久,道,"说实话,你恨不恨娘?在男人上,娘从没让你如愿过。"
  如果揣摩萧楚的个性,爱恨皆深埋于心,不曾出口。她也只好默然。
  "一步错,步步错。萧湘之事,看你的处置……"亲娘面色黯然,"但求你不会重蹈覆辙,如我一般悔之晚矣。"之后站起身,眼睛望向天边冷月,"十四哥、若谦、彦之,甚至你,除了父君,我这一辈子,真对得起'孤家寡人'四个字。呵。"
  风韵犹存的美人亲娘此时一张凄然苦涩的笑颜,深深刻在她脑海里。
  踉踉跄跄迈步,宽袖长袍,衣带凌乱,亲娘不知脚下忽然绊倒了什么,身型剧烈一晃。
  她此时忘记自己腿脚不便,只是探身眼疾手快拉住母亲长袖,不防自己冲得猛了,一下子跌在冷硬的地面上。
  右肩重重撞击在地,一阵钻心的剧痛,她脸瞬时皱成一团。
  亲娘一把将她拽进怀里,满面焦灼之色,"楚楚,伤到哪里了?"不由分说,扯开她的领子。
  "只是皮肉伤,娘。我没事。"她故作平静,却难以掩饰因疼痛导致嗓音微颤。
  亲娘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仿佛不曾前方几步之遥,因看见听见响声忽然出现的飞景,在她耳边,声音里难以言喻的情绪流转,"楚楚,你是娘和十四哥唯一的女儿,我怎么会不疼你啊。怎么会不疼啊。"
  十四哥——她父亲苏天晓宗族中排行十四,族中长辈常唤作"十四郎"。
  这恐怕是第一次亲娘萧煊的真情流露。
  没多久,母亲再开口已然恢复到冷峻常态,"飞景,带她回去。"
  在飞景怀里,她捏捏自己的右肩,只是皮肉伤,确未伤及筋骨。
  "飞景,咱们先回书房。"她吩咐道。
  靠在榻上,高大俊美青年半跪在他面前,净手之后,亲自为她上药。
  她抚上他脸颊,"若是我怀了你的孩子,你猜娘会怎样?"
  飞景平静如常,手下动作未停,吐字清晰,"王爷必会杀我,而留下主子的孩子,悉心教养。"
  "那我现在说,飞景我要你给我生个孩子呢。"她看着他的眼睛。
  "遵命。"他放下手中药膏。利落褪去外衣。四目相对,近到彼此呼出的气息也开始痴缠,他扯掉发带,头发散落遮住她大半视线,衣领微张,露出胸前大片皮肤——上面有浅浅两道疤痕。陈年旧伤。
  他垂首无言,开始解她的衣带。
  她双手一下子揽上他结实的背,头埋在他胸前,"飞景,我还不想你死。"顿了顿,"带我回正房。"
  进门的时候,苏美人还在灯下读书,合书,起身,冲她温暖一笑。
  飞景轻轻把她放在床上,面对苏美人,一如既往的恭敬,"主子伤了肩,请公子小心。"言毕,行礼出门。
  苏美人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他坐在她身边,解开她的外衣,检视她的伤处,确认并无大碍,才轻声问道,"怎么弄的?"
  她笑笑,"你猜。"
  "飞景今天口气不善。"他也笑笑。
  汪汪很敏锐嘛。"我昨天睡了他,你不生气?"她笑问。
  "他是你从小的影卫。为你也曾出生入死。"边说边宽衣解带,只剩中衣躺在她外边,拉起被子,手轻轻搂住她的腰,"他本来就是你的人。母亲不希望你和我太亲近,平时多去几位公子那里逛逛也好。"
  她微扭过头,四目对视,"其实,娘刚刚和我说了会儿话。"
  苏美人神色倏尔紧张,"你的肩,是母亲打的?"
  她笑笑,头埋进他胸前,"不是。也不是因为你。别多心,嗯?"
  抬头,一手按住他一边肩膀,借力探身,舌尖似有似无擦过他的耳廓,冷不丁含住他的整个耳垂。
  他全身不由一颤。她手指在他小腹处如羽毛般一扫而过,本就是敏感之地,如何经得起刺激?
  他眼睛里腾地燃起火焰。
  唇舌交缠辗转几回合,驱散秋夜微寒。幽深的隐秘之地,满腔绵绵爱意全化作一次次深重的律动,快感自两人紧紧结合处升腾,迅速蹿至全身,载着二人飞赴极乐。
  他筋疲力尽之际,倒在她身边,丝般长发随意散落在枕边。长而弯的睫毛还在一颤一颤。
  苏美人身材十足的"纤细",技巧也未见出众,床上仅凭本色出阵。
  她翻身钻进他怀里。亲密接触之后,对对方的身体自然会有一定程度的依恋。可即使和其他男人同床共枕,只要她一闭眼,铺天盖地都是他身体的味道和肌肤的触感。
  苏汪汪是个好男人,她要问心无愧,更不忍他伤心。
  可惜,须知她这个身家地位,对一个人的深情就等于对其他人的残酷。
  更可惜的是,这个道理她也懂。
  第二天,夫君们出府上班,争做模范公仆去也。
  她坐在书房,结果飞景递来的参茶,送至唇边,闻到淡淡异香,便问,"这茶是谁送来的?"
  "主子的参茶皆是府里厨房由专人配好,送到主子的院子。"
  她挑挑眉毛,如常饮尽,吩咐道,"小楼,飞景,今天去御书房瞧瞧。"
  大周朝的御书房,相当于现今国家档案馆加图书馆,只是不对公众开放,而留有皇室之血的恭王世女,则来去畅通无阻。
  她坐在书桌边,小楼,飞景站在一边,书房当值几位爬上爬下伺候找书,忙得满头是汗。
  两杯茶之间,她合上书卷,唏嘘一声,随即沉思。
  虽说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其中谁是谁非,经过缘由未必全然可信,只那结果必是确凿无疑。
  如今的恭王,萧楚的生母萧煊,生父乃是出身镇国公苏家的先正宫皇夫。
  萧煊皇女中行三,上面有双胞胎姐姐一人,讳萧焰;外加同母异父姐姐萧炵,也就是如今女帝。
  早先的太女,便是萧焰。陛下手中史书尽数萧焰昏聩荒淫,大失国体。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萧焰的正夫姓苏名天晓。没错,就是陛下的帅哥亲爹。
  上代女帝先与皇夫颇为恩爱,直至相府苏家兄弟进宫。
  如此,一出男人间的宫斗争宠要素齐备,狗血剧情上演。情节不出大家所料,某处夜夜笙歌,自然某处冷清凄惨。
  只可惜苏家二位公子姿色卓绝,偏偏身子不太争气,称霸后宫数年,也只让女帝产下一子而已。
  不久,女帝病重,萧煊便联合镇国公苏家、齐国公辛家,外加有建国是便有拥立之功的陆家,一夜之间,弑姐,杀弟,连带两位后爹,以及后爹相关一支血脉数百口全剁了个干净。临末了,还不忘夺了亲姐姐的老公,捆回家作了自己正夫。
  之后上大殿,萧煊在病榻前,逼迫母皇立了自己另一个姐姐。
  陛下读书至此,粲然一笑,可见事不关己。想来女帝也是被自己小女儿活活气死的。
  萧煊因拥立之功,封王,号"恭",还是她自己选的,不知里面有多少自嘲多少哀痛意味。
  陛下思及自己在王府门口磨刀,又是嫣然一笑。
  想来正是暗合其母弑姐连杀数百口的过往,难怪萧湘与其父德侍君能数夜不成眠。
  二皇女萧湘可是情急之下出口以苏汪汪和陛下作交换,好死不死也和萧煊当年血腥一夜初衷完全相同。这些史书里没写,陛下自然不知。
  其实,在外人看来,她这个"冲冠一怒为蓝颜"的性子也和其母萧煊一模一样。

  末路歌唱

  从御书房出来,想想应该顺便去户部一趟,有些事情须得拿着户籍资料和史书相互对照着参看,才会有比较客观的结果。
  先不论她是半路接手的身体,就算萧楚本人在世,如此错综复杂的血缘、恩怨关系,一时半会儿也未必梳理得清楚,更不必说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户部门口,小楼刚把她抱下步辇,一抬头,正对上一对熟悉桃花眼。
  对方先笑了笑,"弟妹。"凌家帅得惊天动地的两位公子之一,二巧克力凌钺泓。
  她手不忘揽住小楼脖子,给自己寻了个舒坦的姿势,之后抬眼笑眯眯的问,"二哥是户部卿二?"凌家万年老二魔咒,如今已至三代,尚无人打破。
  "正是。不巧官居户部左侍郎。弟妹有事?"
  凌二帅哥自打在她面前无所顾忌痛哭一场之后,她与凌家几位公子之间关系仿佛突飞猛进,见面再无官腔,全是家人一般随意谈天的熟络语气。
  有凌二少带路,一切顺利。坐在巧克力帅哥的"办公室"翻看典籍纪录,还有清茶点心招待,正午阳光晒在身上,凌二少、小楼、飞景三位帅哥的音容笑貌不时在眼前荡漾,这世界啊,实在太美好了。
  根据手头资料,生母萧煊最先迎娶的当年大学士陆妍嫡次子陆若谦。在逼宫成功,拥立其姐萧炵之后,萧煊再娶苏天晓,几天之后,先帝驾崩,三月之后,萧煊将苏天晓扶正,陆若谦甘居侧夫之位。
  这里面有些蹊跷,以帅哥亲爹的个性如何肯在妻子身死之后迅速改嫁?二爹爹再云淡风轻,这正夫之位就真的说让便让?
  她合上书册,垂头思索片刻。招呼小楼扶她起身,向二少诚意致谢,"二哥,有空多来王府转转。你知道我和三少都喜欢亲戚挚友多走动来往的。"
  她心里说,巧克力帅哥流泪,这场面即销~魂,又解闷。
  户部卿二凌钺泓起身答礼,微笑允诺。
  回到府里,换了衣裳。和小楼吃过午饭,靠在书房里的榻上喝茶之际,又是一阵熟悉的香风飘来,红衣美女转瞬已经坐在她身边,冲她嫣然一笑。
  身边小楼、飞景,连带屋里屋外伺候待命的一大群侍女侍卫呼啦啦跪了一地,"给齐国公请安。"
  辛大美女眼睛盯着陛下,"免礼。白天来找你真是麻烦,这么多人都能看见我。"
  陛下把茶碗递给身边飞景,"姑姑,夜里来一样麻烦。只不过他们望你香风而跪的时候,你可能瞧不见罢了。"
  "鬼丫头这张嘴。"美女佯怒,指尖戳戳她的脸蛋,"得了,我和你们主子说几句话,没你们的事,都下去。"
  训练有素的恭王府随从们悄无声息的撤离现场。甚至没带起一丝尘土。
  辛大美女拍拍她的手,"我从户部来。"
  她点头。
  "不知道你的苏家二少爷跟你说过什么,你才特地跑到御书房和户部翻书去。"美女目光诚恳,"以前的事情,以你娘和你两个爹爹的个性肯定不会主动和你说起。陈年旧事,免得你道听途说,不如我告诉你,反正你迟早也得知道。"
  她再次点头。
  几十年前西边边境还不太平。镇国公苏家几代人自大周开国时便镇守此处。异族虽然频繁骚扰,苏家历代子孙骁勇善战,几次大规模进攻均化解于境外。由是几十年间几个边境城市都较为平静。这苏家几代人确实功不可没。
  周朝一直有每隔三年进京述职的规矩,当那年镇国公带着自己最为得意的嫡长子苏君廷进宫面圣的时候,被当时还是太女的先帝萧晟一眼相中,在自己母皇面前苦求迎娶苏君廷为正夫。
  镇国公苏家几年间数名子女战死疆场,立苏君廷为太女正夫,算作对英烈一族的抚慰也不为过,当年的女帝便痛快应允。
  当年太女萧晟迎娶苏君廷的盛大婚礼,在几十年后的今天仍是传奇,被京城百姓津津乐道。
  婚后,萧晟和苏君廷亦十分恩爱。只是萧晟的长女却是她酒后宠幸宫中侍卫所生,这个孩子便是萧炵,当今女帝。
  苏君廷出身大家,性情颇为宽容大度,对此也不甚在意,两年后,萧晟便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分别取名萧焰、萧煊。二十六岁得女的苏君廷对两个孩子极为疼爱,时刻带在身边,常常一手一个,抱在怀里,教女儿识字读书。不久,萧炵生父病逝,当时已是正宫皇夫的苏君廷便把她也接到坤宁宫一同抚养,视若己出。三个女孩一同长大,幼年乃至少年时期,三姐妹感情都是很好的。
  这些是陛下从典籍中看来的。而到苏家兄弟进宫至被萧煊所杀的一段,书中描写十分含糊,自然是她存疑之处。
  而辛大美女说的便是这段史官欲"为尊者讳"而刻意含糊的部分。还只能说是部分中的部分,冰山的一角。
  连年征战,镇国公苏家血脉日渐单薄,正宫皇夫苏君廷便特地召外甥苏天晓进京,令他远离战场,留在身边教养,颇有些为苏家留下点血脉的意思。
  萧炵、萧焰、萧煊外加苏天晓年纪相当,同在"伊顿公学"读书。青春年少,帅哥美女,发生点化学反应丝毫不足为奇。
  萧焰萧煊这对双胞胎姐妹同时爱上了自己的表哥苏天晓。以事件亲历者辛大美女的见解,陛下的帅哥亲爹爱的是更为活泼开朗的萧煊。二人两小无猜,情投意合,就等着及笄之后,一娶一嫁,成就一段佳缘。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最后女帝赐婚却是将苏天晓许给一向沉默内敛的萧焰。
  萧煊苦求母皇收回成命未果,借酒浇愁,跌跌撞撞回府之际在御花园撞上了从御书房出来的陆若谦。萧煊当时据说人都恍惚了,见到和苏天晓同样一身白衣的陆若谦就扑了过去,任凭随从怎么解释劝说,就是勾住人家脖子不松手。人嘛,难免酒后无德,胡乱撒泼,何况再遇"我最爱的男人结婚了,新娘不是我"这样的沉重打击,一向洁身自好的萧煊一反常态挂在陆美人身上又扭又蹭,美人几乎不能自持,面红耳赤,四周随从也乱了阵脚,还是有位宫人即使救场,建议陆美人直接把皇女萧煊送回府上,请过皇夫,再行定夺。
  要插一句,陆爸爸正人君子一枚,年少时明恋萧煊,眼睛毫不掩饰时刻跟着萧大美人跑。据辛大美女说,他当年鼓足勇气跑去向萧煊告白,收到好人卡一张,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明显垂头丧气,不复淡泊飘逸气度。
  二十来岁的青年,怀中黏着心爱女子一名,强撑柳下惠的结果就是浑身火热,全身是汗——忍得几乎随时都要爆发,或者崩溃。好不容易捱到萧煊府上,带着犹如树袋熊一般挂在他身上的萧煊走到床前,怀中美女忽然醒来,顺着帅哥挺拔的身躯爬上,张口就吻了过去。陆美人脑子里"轰"的一下,所有的"君子不乘人之危"的信念坚持倏尔崩塌,转瞬灰飞烟灭。
  以一个二十岁青年的角度来说,他也不知道除了温柔对待她的身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抚慰一个伤透了心的女人。
  萧煊一觉醒来,面对坐在她眼前淡淡微笑的白衣男子,眨眨眼睛,撩开自己的袖子,惊觉左臂守宫砂不见踪影,扑到陆爸爸身上,扯开他的衣领,他臂上同样空空如也。
  虽说她爱痴了苏天晓,爱情折损了她大半的智商,却不能连良知都泯灭。睡了陆美人,萧煊痛快认账。梳妆打扮,拉着陆美人直奔乾清宫,跪求母皇赐婚。
  陛下故事听到这里,心里明白,大致脉络,恩怨起因辛大美女讲得都很清楚,但有些细节隐情,比方说萧煊和苏天晓鸳鸯一般私定终身,明眼人一看便知,先帝如何强将苏天晓许配给萧焰之类,辛大美女并未提及,只能说明要么她不知道,要么她不能说。
  二位皇女如此先后成婚。不久,册立萧焰为太女。一时间萧煊可谓情场赌场皆失意。
  不过大美女特地严肃提点陛下,亲娘萧煊和二爹爹陆若谦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不过在五个月的时候,小产。大美女极为罕见的哀痛语气说道,当时萧煊流下的可是一个成型的女婴。
  陛下不由得猜测,以陆爸爸的个性,当他得知自己无法保护妻子和孩子的时候,心情如何,之后又是如何报复罪魁祸首?是否还能表面不动声色,内心怒火中烧?须知,陛下的二爹爹恐怕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的超脱,始终是万事不如他心的从容自在模样。
  故事说完,大美女讨了杯茶,润喉之后,翩然离去。
  陛下独坐,思忖良久,开口吩咐道,"飞景,带我去京里最出名的青楼。我要找个小倌去。小楼,这次你不必跟来。"

  我不负天下人

  即便女尊世界依然有妓~女,只不过女子数量较少,且绝大多数身为家族继承人或一家之主,能出来从事这种特殊服务行业的女子,必是落魄至极,不得不靠卖~身糊口。若是有家有业者嗜好美色,大大方方迎娶夫郎纳收小侍,也绝不会遭遇民众非议。
  出卖色相的男子,这里称作倌人。又有细细分类:专门伺候男客的,专门伺候女客的,以及男女双插的。
  这个时空男女审美与我们熟知的传统男尊世界没有太大差别。绝大多数女子偏爱阳刚英俊型男子,所以伺候女性恩客的男子大多属于这一类;而男子喜爱外表娇柔女子,因此侍奉男客的男子,主要是阴柔纤细型——这类小倌通常被男人压在身下当做女人来用。
  女尊世界的道德观念较为保守,崇尚忠贞和专一。但基于男子生育能力较差,身为丈夫如若不能令妻子怀孕,必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迎娶新人而无法阻拦,甚至还要强撑颜面为妻子张罗新人以表明自己的"贤德"。即使大多数人都不甘愿"分享"伴侣。
  不过"一代新人换旧人"之后,丈夫同样不可"出轨",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否则有违"夫道",这在周朝亦算作重罪,颇类似现代婚姻法中"重婚罪"的情形。而女子也不可随意休弃丈夫,这是"妇德"之一,除非自家夫君违反"夫道"在先。当然这里的"丈夫"只限于正夫和侧夫,而侍夫以及小侍,没有任何保障,失掉女性家主的宠爱,便无可立足。
  因此,有身份的男子不会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跑去找女人偷腥。不过,同性间的爱恋,尤其是床上的爱恋,倒被认作无伤大雅,只要妻子不以为意。这也类似我们熟悉的男尊社会古代风俗。而女人,即使是女尊世界彪悍的女人们,天生的洁癖,导致她们不太愿意去找小倌,更倾向于守着几房夫婿,知足常乐。
  由此,阴柔纤细的小倌最受追捧。阳刚型小倌多在公关或应酬时,逢场作戏之际显身手。而妓~女主要为离异及鳏居男子服务。加上物以稀为贵,比起倌人们虽不是主流,行情却也不错。
  她坐在马车上,飞景坐在她身边为她揉捏双腿。自从那夜和亲娘对谈,之后喝得的参茶都带着些不同以往的淡香,而她的腿,现在坐久了居然有酥麻的感觉。
  撩起车帘,窗外风景擦身而过,她轻声问,"京里伺候男人的小倌头牌叫什么?"
  飞景抬头,"是明远阁的江远修。主子,半刻钟就到。"
  她赞赏的点头。
  明远阁门口迎来送往的小倌们瞧见高大英俊且面无表情的飞景从车上抱下她,径直冲着他们大门而来,一时连招呼客人的套话都忘了讲。
  她看着呆滞的几名清秀少年,暗笑,女人来专门伺候男人的倌阁挑男人,会不会被人看作故意砸场子?
  从怀中摸出一把折扇,缓缓展开,扇面是陆爸爸亲自为她绘上的一池睡莲,却霎时惊醒周围人。
  乌拉拉的又是跪了一片,"给小王爷请安。"
  她展露笑容,"免礼。"
  一位中年管事模样的男子匆匆从阁内跑出,"给小王爷请安。小王爷里面请。"
  是啊,倌阁从来是只看钱不认人的。她有钱,也有势,纵然不合规矩,明远阁里却没人敢多说话。
  管事的点头哈腰,一叠声的请着她"驾临"上等包房。
  她摆摆手,扫视装饰繁复金碧辉煌的大厅,暗叹一声"不愧奢华销金窟",转头冲一脸谄媚的中年男子吩咐道,"大厅里便好,来来去去人多,我能多瞧几个。"合起折扇,"飞景,放我坐下吧。"
  待她坐好,飞景在她身侧站定,身后王府精英侍卫八人一字排开,彻彻底底堵上了人家大厅的通路。
  她单手撑在椅背上,眯起眼睛淡淡一笑。厅内自从她进门便再无声响,现在被她冷艳目光扫射过,众男心有灵犀一般,都从梯子上弹起来,准备见礼。
  "无须多礼。今日也是一时兴起,打搅诸位雅兴,实在过意不去。"她字字清晰。
  厅内散客闻言,躬身附和几句,脚下抹了油一般,一个接一个从边侧走廊撤离现场。
  她身侧管事欲哭无泪。
  她姿势未变,"把你们这儿的美人们叫出来吧。"
  管事的战战兢兢,"小王爷……一次这么多人……"遭遇飞景寒光杀人视线之后,"小王爷神勇……小的这就去……"
  她眨眨眼睛。继续若无其事。
  不多时,六位美男在她面前扇面型排开,先后恭敬行礼。一个个的容貌娇媚,身段纤长,那叫一个顾盼多情,摇曳生姿,其中几位脸上略施薄粉,唇上胭脂模糊,衣领衣带犹凌乱,想是刚刚从床上拉起来不及重整妆容便匆匆赶来接受"领导接见"的。
  她左手手指点上太阳穴,侧靠在圈椅上。
  美女,管事的口称"小王爷",右手小指上一枚莲花图案的戒指——众位美男立时了然她的身份。心内便窃喜还稍有期待,风尘许久,在男人身下的身心刺痛不堪回首,谁不想趁着年轻容颜正盛寻个大金主,自此从良过上平和日子。
  众人心思她如何不晓,抬眼细细一个个从上到下端详过去,"哪位是江远修?"
  身边忽然飘来隐隐一丝薄荷凉意,和当下几名男子身上浓烈脂粉香气强烈对比,浅浅的刺激她的神经。
  "远修是明远阁头牌,殿下也知晓他,真是远修的福分。"眼前忽现一位蓝衣男子,"殿下驾临,蓬荜生辉,未曾远迎,请恕倡家不曾远迎之罪。"
  细眉弯弯,狭长桃花眼内星光闪现,直鼻,微翘薄唇,尖脸,如云长发只随意垂在身后,脑后齐整一个髻子上别着一支垂缨玉簪。
  此人容貌不如眼前几位正值韶华的绝美青年,但他举止有礼,不卑不亢,有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平和温润之美。
  倡家——她暗笑,这词听来新鲜,想来应和"奴家"相对。出身贱籍,他连在她面前自称"草民"的资格都没有。
  她抬起右手,抚上来人的脸颊,挑开额边长发,眼角处几道细碎的皱纹,皮肤亦不复盛年如小楼一般细腻光滑,却柔声问,"你叫什么?"
  "瑾瑜,倡家,黎瑾瑜。"
  "嗯。好名字。"她又笑笑,"多大了?"说着,按向他眼角皱纹的指尖稍稍用力。
  "二十有八。"
  "年纪也好。"
  众位美男闻言一颤,小倌十六出道,大多在二十岁上下或嫁人或隐退。在别人听来,她这句"年纪也好"讽刺的意味恐怕是溢于言表。
  她轻轻点头,"瑾瑜,你有女人没有?"
  这回他终于一颤,声音依旧平静无澜,"回小王爷,没有。"
  "挺好。"她手指划至他的颈肩,摩挲几下他的喉结,直至流连到他的锁骨——还没有任何异常,黎瑾瑜即使面对她这样的绝世美女的爱抚依旧能岿然不动,定力修为已属上流。
  "就是你了,瑾瑜,我要包你。"她说,之后递上一个灿烂微笑。
  美人们一阵目眩,哑然数秒,终于掩饰不住担忧和怀疑,先后几声,"楼主……"
  嫖男人也是要讲品味的。以她的身份,睡了京城第一楼楼主,比收服头牌更有成就感。
  她可是先动手后动的口。黎瑾瑜历经考验,无伤通过。
  到达明远阁老板的内院需进过一处长长的临水走廊。陈设朴素简洁的内室,随从连带飞景依次退下。
  瑾瑜奉茶,她再次细细观察他,这个男人年少时必曾是名动京城,他有的是二流的相貌和一流的气度。在只争美貌的小倌之中,绝对是一枝异世莲花。
  一盏茶的功夫,她笑问,"不好奇我为什么选你?"
  他先点头,后缓缓摇头,"倡家就算好奇,殿下大概也不会主动告知。"他扑通一声跪下,"倡家绝不敢妄揣殿下之意。"
  "起来吧,"她放下茶盏,"那几位美人看向我目光灼灼,一眼便知他们的欲望诉求,太过年轻还不曾知道韬光养晦。所以我选的是你。另外,莺莺燕燕,脂粉浓香,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冲击之下,撞得我脑仁都在痛。"
  黎老板撑不住,轻轻笑了。
  "树大招风,很快京里人就都知道你被我包了,找明远阁麻烦的人会减少,毕竟我的名号还是能镇住一些人的。不过,随之而来一定有祸事——醋海汹涌,妒火中烧的苏家大少爷可不好惹,你阁里那几位年轻气盛的美人,苏暮徵一个'灭'字,当然就灭了,还灭得无声无息,甚至无处收尸。"她再次浅笑,"不过你放心,我会负责。至少给你惹了麻烦,我管收场。"

  天下人莫负我

  黎老板一时哑然。
  身上身下伺候过的达官贵人不可计数,因自家男人不守"夫道"妒火中烧,气势汹汹跑来踢馆砍人的妻主们他也见识过,较量过,安抚过。明远阁自他接手这么多年,多少雨打风吹凭着他的精明的头脑,圆润的手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一化解。
  可眼前这位有着柔媚外表的女子虽然笑得犹如万里晴空般舒畅,他背后如同一阵阵冷风掠过,浑身上下的不自在。
  确实从来没有女人到他面前,对他这样专门侍奉男人的小倌说——你得配合我唱场戏,刺激下我的情郎,最惨的结局不过是他极度不忿,强叉你出气,反正你以前做这行的,多一次少一次就那么回事,你先忍忍,有什么损失我赔偿你。
  这是彻头彻尾的无耻啊,黎老板越发觉得眼前的女人幻化出一副蛇蝎女妖相。
  可他能说不么?
  自这位世女殿下大庭广众之下选中他,再踏进他的内院时起,这黑锅他就背定了。
  她顺势靠在椅背上。黎老板察言观色,悄然递上软垫放于她身后。
  "凭苏暮徵的清高,他大概不会直接拿你出气,而是有事先找我。"她笑,"我先是纳个伶人进门,现在目光又转向小倌,堂堂相府苏家大公子如何能容忍与你们一同嫁予我一人?"她手指轻扶面前红木桌面,"这么看的话,你还是有点危险。"她未说完,已然扑哧笑出声。
  清秀帅哥亦笑。
  "你坐。"她指指面前座椅,"黎老板是个精明人。这次有劳你了。"
  他随即躬身一揖,"不敢当。"
  回府路上,飞景依旧手下不停揉搓她的双腿。
  她,萧楚的血统,至尊至贵。生母萧煊乃是上代正宫所出,生父苏天晓亦是上代镇国公嫡长子,比起同龄几位皇女有过之无不及。身后二位爹爹一武一文鼎力支持,但奇妙的是她只要稍稍越雷池一步,亲生母亲便以各种名目手段警告她收敛。几十年前的宫中之变,也是萧煊主谋并实施,最终登上九五之尊的却是其姐萧炵。
  这点她确实百思不得其解。
  至于夺位,几千以来无外乎遵循"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唯一准则,就朝中武力兵力对比来看,她背后有帅哥爹爹的镇国公苏家和彪悍姑姑辛毓的齐国公辛家,深深为人所忌惮,所以萧楚自小到大刺杀事件不断,其实从帅哥爹爹送与她武功绝世侍卫一个接一个可见一斑——她的人身安全不容有失。
  大道理她想得很透彻,但具体细节实施她毫无头绪。
  只不过,当苏狐狸和辛大美女以及二爹爹都曾提及"苏暮霭是不是和你说过什么",她凭直觉认为这是条值得下点功夫的重要线索,牵扯到几十年前一直不能见光的部分隐情。
  平心而论,她不太愿意逼迫一向温柔体贴的汪汪开口,辛大美女和二爹爹她问多了有穿帮之险,只好冲着对她感情最复杂却死活不舍得放弃她的苏狐狸下手。
  当然,她所有套话计划的前提是:狐狸是只情种。如果不是,必然满盘皆输。
  当前必须小心翼翼试探狐狸痴情程度,且不容有失。
  她还在思虑,车外熟悉之极的轻唤,"楚楚。"
  撩起车帘,哥哥萧美人此时正立于车外,安然冲她微笑。
  飞景将她抱出马车。
  萧美人身边还有金发蓝眸故人一位,丹尼向她行礼,之后微笑着打了几个手势。
  飞景在她耳边道,"他说,殿下和大哥好好聊,他先告辞。"
  她笑着摆摆手,丹尼转身先行离开。
  萧美人在辛家颇为自由,隔个三五日便回恭王府一趟,家人齐聚,吃个团圆饭,饭后小兄妹闲话聊天,如同兄妹二人未出嫁未迎娶一般亲密。
  这回二人路上偶遇,并非久未重逢,随意几句,也就各自回家。
  回府时正赶上晚餐时间。长辈们都还没回来。
  她坐在书房里,等着下人们准备齐全和三房丈夫一同吃饭。
  苏美人倒是赶在开饭之前,进门,直接坐在她身边。
  她抬头,正对上一对盈盈秀目,不同寻常的是他眼睛里此刻没有波澜。
  他轻轻牵住她的手,语气如常,"楚楚,听说你下午去了明远阁。"
  她点头,"嗯。"
  "那你看,要不要仿照凌公子、楼公子,在园子里新辟出一个院子,预备下迎接新人。"
  周朝虽无男主内女主外之类刻板的绝对道德准则,不过正夫负责约束其他几房夫婿也是约定俗成鲜有例外。她决定娶还是不娶,是否升贬,他则决定娶来的新人如何安置。
  本意是刺激苏狐狸的招数,第一个先误伤到了苏汪汪。她略有愧疚。另一只手抚上苏美人玉手,"不用。逢场作戏罢了,另外,我图个新鲜,顺便去倌阁开开眼见见世面而已。"
  苏美人沉默,内心有层欣喜隐隐涌动。
  谁不求多子多福。堂堂恭王和大将军二人婚后几十年只得一女,不论什么样的男子只要令她们宝贝女儿怀孕,断不可能放任这个男人沦落在外。
  他身为她的正夫,外加出身相府,须得有一份贤明容人之名。
  汪汪稍稍沉吟,还是直接说出口,"若是楚楚你碰了对方,不论身份,都得娶进门来,这是……母亲和两位父亲大人三人同一的意思。"
  她眨眨眼睛,心下略觉异样。爱情和婚姻都是排他的,无人愿与他人分享爱侣,无论男女,即便是女尊世界,也不例外。谁可曾听说过,她无需负责,而他非要她负责之说?
  她挑着眉毛,盯着他,"暮霭哥哥?"加上一个尾音上扬。
  正巧绿玉此时进门,裣衽道,"小姐,苏公子,请二位的示下,晚饭得了,摆在哪里?"
  她收回视线,平静答道,"摆在厅里吧。"
  一家四口聚在一起。飞景站在身后随侍。一个贴身侍卫等同于侍夫的地位,自不可和苏、凌二位贵公子比肩,甚至开了脸面特地提拔上来的小楼,飞景都要躬身低头由衷道一句,"公子。"
  席间无语。
  她捏着两根象牙筷子,夹起一粒鸡丁,漫不经心往嘴里送,手下一松,小肉粒打着滚弹在桌上,滚了几滚,直至掉在三少衣衫上,污出一片油迹。
  早有侍女上来打理。
  她笑着说抱歉。三少摆摆手,不以为意。倒是她身边的苏汪汪站起身来,端详半天,确认无事之后,坐下,道,"看着污了凌公子的衣服,倒是想起换季之时,咱们也该做几身新衣了。"
  她听着越发别扭,苏公子,凌公子,楼公子……
  不对,不对。
  路上她遇见哥哥和丹尼。纵然是来自外国的美人,身为侧夫称呼身为正夫的哥哥时,即使打的手势,也是"大哥"。
  如同男尊古代,妻妾之间姐妹相称,女尊世界几位丈夫之间依照尊卑应该以兄弟相称才对。
  她成亲数月,汪汪、三少和小楼之间仍旧互称"公子"。摆明了这是彼此之间互不承认。
  多"和睦"的一家人,亏她曾经还下定决心诚心对待几人,尤其是苏汪汪。如同帅哥爹爹和美人爹爹二人融洽相处的模式。
  这份心血现在看来可是顺着秋水流个干净。
  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受过教育的男人如何就能不嫉妒?
  陛下这次有些玻璃心,说到底还是低估了"阶级斗争"的残酷程度。宅内男人为争宠的斗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可绝不是斗到对方失势失宠就算了结的。
  她轻轻放下筷子,"你们吃饭,我要出门一趟。飞景我们走。"
  话音刚落,其余三个男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面面相觑,苏汪汪最先醒悟,冲着她,眼睛里满是恳求。
  她没理会。由着飞景抱起她,走过小楼身边。美人侧过半个身子,有些怯怯的伸手轻轻扯住她的袖子,一脸的哀伤。
  她只好挤出一个笑容,"乖,小楼等我回来。"
  马车上,飞景依旧兢兢业业的揉搓她的双腿。
  她勾住他的手,"飞景,别揉了。"
  "是。"
  她想了想,拍拍他的大手,压住了抱怨的冲动。
  飞景目光一时温柔,"主子,眼不见为净。"
  几位夫婿之间不以兄弟相称,在家人们下人们看在眼里,就是没人敢妄加议论。偏生她还如此后知后觉。
  她看着他,"不见?难不成我再弄出个'外室'来?"
  "奴才一向……不会替您分忧。"他低下头。
  "可是你也从来不给我找麻烦。这就已经很好了。飞景大概也不会争宠。"
  "主子,几位公子也是身不由己。而且,奴才……并非不会嫉妒。"他头更低了。
  她从垫子上起来,坐直,"你看,就像你这样能坦诚自己的心思,直截了当的说'我不喜欢你朝秦暮楚',他们几个也做不到,还偏要做出一副大度无争的模样。"
  隔了一会儿,她又冷笑,"古人常说,修身齐家平天下。身,"她拍拍自己的腿,"家,"她轻哼一声,"还提什么平天下?"
  "主子……可曾坦白过自己的心意?"飞景抬起头,又迅速垂下,"奴才多嘴了。"
  她心里咯噔一声。一语点醒梦中人。她没别的感激方式,只得紧了紧手中的那只暖暖的大手。
  一天之内两次光临明远阁。厅内众男又是乌压压跪满一地,给她请安。
  黎老板匆匆从赶来,行礼,亲自引路。
  落座上茶。
  "这是新调制的养颜参茶,殿下尝尝。"
  她接过,在唇边抿了一下,便抱在手里。暖手。
  "殿下,可有烦心事?"男子关切问道。
  她笑,"可不都写在我脸上,瑾瑜,我也无处可去,也只能和你说说话。"
  稍顿,她有几分怅然,"我从没像今天这样切身的感觉到自己是个孤家寡人。"
  帅哥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坊间议论,殿下与苏二公子妻夫感情不睦,依倡家看来,倒是未必如此啊。"
  "哦?"她瞬间来了精神。

  这负心的世界

  "相府苏家嫡流二位公子,大公子许给恭王府世女,二公子嫁予二皇女,前一阵子连苏家的下人提起此事也都是趾高气昂的。"黎老板边说边回身,从桌旁燃着火盘中捡出若干炭块,装入一精致小手炉中,再走回她身边,恭敬递上,"殿下若是畏寒,不嫌弃的话不妨用这个。"
  她放下茶盏,接过暖炉,客气回道,"黎老板真是体贴入微。"之后,浅浅一笑,暗想,眼前的帅哥自来稔熟,倒也难得。
  她从不愿拒绝别人的好意,尤其这份温柔还是来源于一位赏心悦目聪明男人。
  "有道是计划总也赶不上变化。一夜之间换了天地,苏暮徵转给太女殿下,我从二姐那里夺来了她的心上人苏暮霭。"她摩挲手炉表面,起起伏伏,与她的心情截然相反。
  "殿下求苏家大公子不得,目标转向苏二公子。"他手里一块薄毯,轻轻盖在她的腿上,"坊间均以为殿下会百般折磨正夫来出气。倡家倒是以为殿下必定是心中对苏二公子有意,不然不会进明远阁大门之后还面有愠色。"
  她轻笑,他言语之间颇为直白,她也不以为忤,"黎老板坐。别再倡家长倡家短了,如今屋里就你我二人,暂时抛开身家地位,只请你陪我说说话解解闷。"
  清秀帅哥特殊服务行业床上床下摸爬滚打半生,什么样的客人什么样的要求没见识过,躬身,说一声"遵命",便大方坐于她身边圈椅上。
  她之后轻叹,"说到底我高估了人家,再从容淡泊之人也并非无欲无求。你知道现实不如期待,难免沮丧。如果我再后知后觉一点,祸起萧墙也不夸张,连自家后院还未能摆平,某种程度上我也是无能之人。"
  凭黎老板的精明,她几房夫婿之间不睦的传言早已耳闻,今日再加上亲眼目睹言语确认,再无需掩饰。他执掌京城第一倌阁数年,早知道什么该说什么应该烂在肚里,和他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不必玩弄太多心思。
  "人之常情而已。殿下无需自责。试问哪位公子不想率先为您留下子嗣?哪里不都是父凭女贵。"
  "哦?那黎老板也是如此么?"她侧头对上一双狭长秀目。
  "我没这份福分。"他说,如同讲得是他人旧事一般,"从不敢妄想。殿下知道瑾瑜如何入倌行的么?"
  她笑笑,自然而然顺着他转换话题,"黎老板怎么做这一行的?"
  "瑾瑜无姐妹,上有三位兄弟。殿下知道烟罗这药么?"
  她轻轻点头。
  烟罗这药她在风俗志上读到过,可在男子幼年时即可测出其能否令女子怀孕。
  毕竟整个世界范围内,人们都极为重视子嗣,男人不能生育则是很大的缺陷,于婚姻方面为女方所嫌弃,最终为家人所厌弃,若是本人能力卓绝还能自食其力,但通常大多数这类男子都会落得孤独终老的凄惨晚景。
  烟罗这药准确率很高,却也不是百试百准。如果误诊误判,可想而知对男孩的心理生理成长会造成多大的损害和负面影响。所以周朝立国百余年,烟罗一直斥为禁药,类似现代的B超预检胎儿性别一般在法令上被严格禁止。
  另外,几代女帝一直致力于在立法和道德两方面令无出的男子老有所养。她读史至此,还曾对历代女帝执政过程中所闪耀出女性特有的细致宽容和人文主义关怀,在内心大加赞赏。
  "虽说是禁药,只要费些功夫钱财总还是能得到。我家境贫寒,娘亲爹亲倾尽所有找来烟罗,兄弟四人,"他难得露出一抹苦笑,"只有大哥一人留在家中待嫁……其余三人终是无用,我容貌尚可,于是被转卖到这里。五年前用掉大半积蓄,接手明远阁,只为挣出后半生所需而已,再无其他妄念。"
  即使是萍水相逢,出于道义,她也该稍稍安抚眼前人,于是她伸出手,指尖划过他手背,再轻抚,"时也命也。瑾瑜如今还和兄长们联络么?"
  "我也曾着意打探,不过十几年间音讯杳无。"
  她面对他,一脸诚恳,"所以,你已经非常幸运了。"
  他点头,"所以,殿下,钱啊,够花就行,权啊,够用就行。天下没有绝对长久之事。有些,也不必看得太重。"
  他居然是个乐观积极的悲观主义者。她哂笑。
  她身周若有若无清凉薄荷香萦绕。他骤然凑近,明若秋水多情桃花眼,呼出的气息拂到她脸上。
  她心下一紧。却抬头,语调平缓,听不出内心的波澜,"心情不佳之际往往是意志薄弱之时,瑾瑜,别在这个时候,我不想犯错误。"
  他眨眨眼睛。起身,又坐回椅上。彼此沉默良久,他轻声道,"殿下,恕瑾瑜多嘴,明远阁口舌是非之地,倒是常有意外之喜,回府之后,殿下须多留意苏家二公子。"
  轮到她眨眨眼睛,却未回答,只是手下用力捏捏黎瑾瑜那细长白皙的手指。
  待到夜幕降临,飞景抱着她从黎瑾瑜内院而出,经过大厅,正迎上一对"璧人"。
  左边衣着华贵气度不俗的男子略略惊讶,但立即躬身一揖,"三妹。"
  若说她的苏汪汪的身子骨还算是美人灯——大风吹吹就坏了,而眼前纤瘦男子即便是在室内也若春季杨柳细枝,无风也在微微飘荡。
  满京城孱弱更胜苏汪汪也只有大皇女萧澜的正夫,出身陆家嫡系的陆元明。这幅身骨撅吧撅吧当柴火也未必能烧开一壶水。她拼命忍住笑意,垂首答礼,"姐夫。"
  她和萧澜关系亲密,平时均以亲生姐妹一般相称,连带陆元明和她关系也拉近了几层。
  病弱姐夫身旁男子面若冠玉,眉眼如画,若不是颈间喉结和一马平川的前胸,以她识人之广也差点打眼错认性别。
  黎老板先是行礼,之后站直,迎着她问询的眼光,微扬起手,"殿下,这位便是明远阁头牌江远修,如今是被陆大人包了的。"
  她一副撞破奸情的兴奋样,两眼冒光,"姐夫,这是?"
  陆帅哥面容清癯自然五官轮廓分明,为人更是落落大方,"澜妹对此从不介意。"
  她一边嘴角扬起,"姐夫真是爽快人,二爹爹也是如此,"之后她抬眼,一瞬之间目光深邃,"我真该娶个陆家男人。"语毕,轻拍飞景胸膛,俊朗侍卫横抱着她大步径直出门。
  迅速乘车,扬长而去,全然不顾及阁里厅内在场目击的达官贵人的瞠目结舌和之后的风言风语。
  黎老板望着她远去的马车,摇头轻笑,不得不承认,他倒是对这位世女越发感兴趣。即使没有主子的吩咐,叱诧京城十几年的明远阁老板黎瑾瑜也会主动助她一臂之力,虽然和某位贵人设想的"肯为楚楚两肋插刀"还有段距离。
  回府,直接去小楼的院子。妖媚美人一直切切期盼,在门口迎接,从飞景手中接过她,回房,将她直接放在床上。
  下人进门,将屋内炭火拨旺,之后退场。
  小楼解下外衣,拉上锦被,窜进她怀里。
  她手指划过美人脸颊,柔声安慰道,"小楼吃苦了。那二位贵公子彼此尚不相容,二人不好明争,是不是没少拿你出气垫背?我之前一直也没留意,真是粗心了。"
  他抬头看看她,又扯扯被子,却不答话。
  "那是小楼吃醋了?"她笑出声,"我不会娶他的。我身边美人只要一个小楼就足够了。嗯?"说着,指尖戳戳他嘴角酒窝处。
  他有些闷声闷气,"不是。府里……除非也是大家出身,不然就算进门,也只能落得尸骨无存。"
  她心有些凉。
  不容她感怀,门外一声,"小姐。"
  "什么事?"
  绿玉小姑娘进门,"苏公子请您过去。"
  "非今天不可?"她看看小楼,美人眼中雾气濛濛。
  "小姐还是过去看看。苏公子和凌公子等了您整个晚上,听说您回来直奔楼公子院子,苏公子回正房坐立难安,最后打发奴才来请。"
  她轻抚小楼如丝长发,"我还是去看看。"
  他爬起来,坚定的点头。
  正房,她端坐在榻上,等下人退尽,直视犹自站在房中,一脸落寞的汪汪,"苏公子,夜深了,有何要事?"
  他像是下定决心,"楚楚,我知道错了。"然后,从身边桌上的锦盒里双手取出一只玉如意,递到她面前。
  整只如意用无暇白玉精雕而成,一只振翅欲飞的凤,眼睛、长喙以及羽毛处还镶有缕缕金丝——这是正夫身份的象征,和她柜中那只刻有飞凰的玉如意正好是一对。
  她满腹狐疑,盯着他。
  "楚楚知道烟罗吧。幼年,我和兄长在母亲与父亲面前,曾用此药亲身检定,"他低声,却像是要用尽一生勇气一般,"我不能生养,而兄长可以。你的正夫之位,我盼望半生,梦想成真,再无他愿。玉如意还你。"猛然拥住她,吻上她的唇,"与你成婚这三个月,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我不后悔。"
  他睫毛濡湿。
  她指尖抚过,他不曾闪躲。
  他,竟然在哭。

  他的心头开蔷薇

  他确实在哭,却泪盈于睫,未曾滴落。
  他低垂眼帘,半跪在地上,与她对面却不对望。
  "无出"是绝不可以成为"休夫"的理由。可若是发展成了"无出而善妒",就算是汪汪这样出身相府的贵公子,只消她扬扬手下个命令,一纸休书,他一脚被踹出王府,也无丝毫冤枉。
  因此他主动将象征正夫身份的玉如意奉还,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到她手里。
  汪汪固然有十年寒窗浸染出的从容淡泊,再加上家中环境影响,造就了他宽和温润的性情,但很遗憾,这些特点只能展示在事不关己的情况下。
  当年,萧煊和陆若谦的孩子流产之时,一向云淡风轻谦谦君子的陆爸爸陡然暴怒,事后算来,那几百人的鲜血,都是为了祭奠陆爸爸那五个月便夭折的女儿。
  何况,二十几岁的汪汪比起同年龄时的陆爸爸,修为远远不及,目前还只能勉强算作"本色演员"。
  如果说小楼和飞景这二位注定的侍夫,清高自诩的汪汪还不至于放在心上,但凌家三公子迈进楚楚的正园那刻起,汪汪迅速破功,再也无法继续保持"心如止水"般的淡定举止和从容气度了。
  凌家三公子凌钧泓,家世,外表,头脑,性情,谈吐,都堪称上品中的上品,带着个容貌酷肖自己的拖油瓶进门,更是充分证三少那方面能力毫无缺陷。
  这样的男人如果再让她怀了孩子,即便身为侧夫亦能在府中一手遮天。
  苏汪汪对权力不似寻常男人一般热切,却惟独对一个情字看不开,他本不愿和别的男人分享爱人,更不愿她心中还能有别人和他的地位比肩。
  他不肯与三少以兄弟相称,每天赶在三少之前回府,不给三少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这些手段看来简单却相当有效。
  本来她自打娶三少进门,也未将这块改嫁而来的黑巧克力太放在心上。可也是这份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却让汪汪一阵窃喜,以为这是对他好像小孩一样的任性争宠的默许和纵容,全然未曾料及当她意识到他在排挤三少之后那份恼怒。
  汪汪的心思直接而单纯,她沉默思索一阵,大致起因经过结果心下已然明了。
  生母因他再不能生育,他愧疚;生父壮年早逝,他失怙;幼年即得知自己终生无出,他自卑;成年不久还被母亲算计当做筹码转来送去,失了清白,他隐痛,能想象到的倒霉事他基本都遇到了,汪汪这二十多年的人生,用一个短句尽可概括:太惨了。
  这样的男人,他一旦体会过亲情爱情的温暖,这份深情自然而然转化成心灵支柱,若想夺走,他反应过度不择手段都可以理解,更何况他也只是耍耍小心思,对他人也未造成什么了不得的伤害。
  她拉住他的手,拍拍身边的位置。
  他顺从的坐到她身边。她顺势靠在他胸前,待他呼吸渐渐平稳,才缓缓开口,"我一直以为我的心思你知道。"
  他不语。
  "我娶三少纯粹的权宜之计。他救我性命,我还他名份。他心里满是他那位香消玉殒的爱人,我不想,更不会自讨没趣。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佛见发呆,我才没到自我感觉这么良好的程度。"她中间哽了一下,拼命忍住才没让"车见爆胎"顺口而出。
  他颤了颤,却还是没说话。
  "人生漫漫,变数太多,我不会说即使我们之间没有孩子,我也能对你始终如一。这不现实。"
  忠言逆耳,他抿抿嘴唇,点了点头。
  "可是我保证,目前为止,我心里你最重要,他们几个没办法和你相提并论。"
  那是因为她偏好柔情似水型,而目前遇到能与她门当户对的未婚男人,还没一个能在温婉柔顺方面超过苏汪汪的。
  她感到包裹自己的怀抱骤然紧固。一时有些喘不过气。
  "你我之间,追求默契固然没错,但彼此坦诚更为重要。"她摇摇头,拿过那柄玉如意,"你这是要干嘛?一语不合就要和我离婚不成?"说着,又将如意放回他微张开的右手里。
  汪汪一时羞赧。
  不得不说,多年经受西方资本主义荼毒,导致她成为彻头彻尾爱情至上主义者,坚信婚姻乃是二人之间情深所致,若他真是"生育功能"问题,大不了收养孩子,也不会像这个世界的大多数女人一样去选择换个丈夫。
  良久,他说,"从萧湘那里拿回我爹的玉佩,我就知道这个仇报不成了。"
  她脑子飞速运转——报仇无门,要么是仇家势力滔天,要么就是他的父亲曾经涉及宫内了不得秘闻,再也不能进一步深入追查。
  他语调回复平静,"所以,我只有你一个,楚楚。"其实他都不曾妄想独占。只求他与他们都不同。
  四目对望。
  他猛地扑过来,四瓣嘴唇黏在一起,舔,挑,卷,细细密密,缠缠绵绵,直吻到灵魂都要交换。
  他修长的手指在她胸前反复流连,察觉到她下身的湿润,缓缓穿入。
  初始的扩张总有些疼痛,她不由微微皱眉。
  他怜惜她的每一份反应,动得很慢,却配合她的节奏,越加深重。
  快意从二人紧密结合之处逐渐升腾,她第一次忘情的呻吟。
  他俯下身来,喉结颤动,喷薄出前所未有的热情。
  这一夜,仿佛不知疲倦。
  不停痴缠,最终在漫天的星光和疲惫中,深秋之际一身薄汗,二人紧紧相拥而眠。
  她怀中的男人有浓密纤长的睫毛,此刻还不曾睡熟,细长手指还在顺着她的颈椎拂动。
  虽说他曾被别的女人调教过,可从没有人说调教过后不能由她进行再调教。
  第二天,她腰酸背痛连翻身都费劲,他半眯眼睛,嘴角上挑,先是愧疚,但更多的是得意,干脆抱起她下床,一起走到府里肾形的地热水池里来个浪漫鸳鸯浴。
  吃过早饭,匆匆出门上班。
  她窝在家里补眠。
  下午,汪汪和三少难得一同回府。
  叫上小楼和飞景,一家五口驾临王府库房。她坐在太师椅上,面对堆积的上等布料,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意味。亲自挑选好几块,吩咐府里总管依照各位夫君的身量裁剪定做。
  准备离开的时候,不经意一瞥,在角落里发现一块漆红色绫罗,她拿到手里,招呼小楼走近,上下比量,"这个颜色就衬你。"
  总管一躬身,"小姐,这是去年外邦上供来的上好衣料,不如给每位公子一人一件……"
  她笑吟吟的回首打量四位夫君一个来回,"暮霭哥哥不穿艳色,三少皮肤太黑,飞景还没正式开脸,这块红料子就小楼合适,给他多做一件,别人就算了。"
  一席话说得妖娆美人眼睛一阵璀璨,几秒钟之后,不知是不是幻觉,她总觉得他眼中再次蒙上一层薄雾。
  晚饭时分,亲娘未归。二位爹爹齐聚,一家人难得凑在一起吃饭。
  十月,正是饮酒吃蟹赏菊的时节。
  她饮下一杯温过的黄酒,赶走脑子里关于菊花的太多联想,再一回神,眼前多了五只拆好肉的螃蟹。
  二位爹爹,三房夫君,她左看看右瞄瞄,内心一声哀叹,埋头开吃。
  没有亲娘在,男人们自得和睦,席间谈些官场趣闻坊间轶事,更有美酒相助,煞是开怀。
  幸亏飞景还是侍夫身份,不曾入席。她带着犹如万里长征走完最后一步时的成就和宽慰,啃完最后一只蟹壳里的肉,如是想。
  她身子骨较弱,虽有温酒相助,但螃蟹总是寒凉之物,晚间胃口开始不自在。
  她坐在书房,当着几位夫君的面,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今夜飞景侍寝。"三少和小楼倒是痛快出门,只剩汪汪和她之时,苏美人侧过头,实诚人露出不实诚的笑容,她怎么看都觉得万分诡异。
  "楚楚昨夜可是累了?"他问。
  她揪起身边软垫兜头扔过去,正好砸在他脸上,"多嘴。"
  他把软垫接下,温柔放回她身后,轻声道,"早睡。"之后翩然离开。
  目送他们背影消失在视线,她吩咐道,"飞景,去找个太医来。"
  高大青年再次出现之时,身后跟着面熟太医叔叔一人。
  诊脉,问询,开出药方,龙飞凤舞十几个字,她一个都辨识不出。看来医生开方下笔之时有如鬼魅附体,不论古今时空,皆是如此。
  半个时辰之后,一碗黑漆漆的汤药送上,她看着药盏,酝酿半天的勇气,一口饮尽,咕哝一声"真苦",接过清水润喉之后,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良久。
  半睡半醒之间,忽听门外几声叮当,熟悉之极的一声轻唤,"楚楚。我要见你。"
  在被围攻,仗剑自保之际,仍能饶有余力把招呼打得千娇百媚的男人,满京城除了妖男苏狐狸不会有第二个。
  她满不在意一般,"飞景,放他进来吧。第一次,是我哥哥故意放水,上一次,是我请你来,这一次,我只想你知道,恭王府可不是暮徵哥哥你恣意妄为的地方。"

  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痛经

  门外械斗金石之声戛然而止。
  静默几秒,随着护卫们整齐划一的"苏公子,小姐有请",苏狐狸拎着长剑,大踏步迈进门来:明眸善睐,大气不喘,极尽优雅从容,全然不见局促不整之态。
  这位贵公子一向不拿自己当外人,径直坐在她身边,牵过她的左手,放在掌间细细摩挲。
  飞景此时亦进门,仍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面瘫表情,在狐狸面前垂头,伸出双手,明显是毫不情愿的恭敬语气,"苏公子。"
  狐狸将自己长剑送与飞景手中,那对媚眼却不曾从她脸上移开。
  她空着的右手轻轻摆了摆,"飞景你们都下去,我和暮徵哥哥说说话。
  一时屋里只剩她俩。
  她盯着狐狸半晌,扑哧一笑,扬手捏住他垂到胸前一绺参差长发,"瞧瞧,我可知道我的飞景有多讨厌你了。"
  狐狸扬着一挑眉毛,言语间还带着几分嘲弄,"没留神,真被他削去一截头发。"
  王府侍卫由她曾叱咤疆场的帅哥亲爹亲自调教,自然个个精英,武艺高强。狐狸擅闯王府,侍卫们职责所在,碍于他身份尊贵,虽然刀剑无眼,却也点到为止,只想赶他出门,不想伤他性命。
  唯独自楚楚落崖便没了踪影的飞景,忽然现身,一柄长剑,几个回合,狐狸灵透,便探出飞景本意不善,极力闪身退让,不防还被怒火中烧的首席贴身侍卫袭向他肩头的横劈扫掉一束青丝。
  "暮徵哥哥,恭王府也是白来的么?总得留点什么当当纪念。"
  狐狸一把捉住她还捏着头发的右手,按向他的胸膛,视线从她脸上滑到牢牢相握的双手。她甚至能隐隐感受到他稳健有力的心跳。
  狐狸眼波一转,锁住她的双眸,极为诚恳,"楚楚,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你要什么,只要我有,尽可以拿走。"
  美人,美声,美言辞。
  尽显狐狸情圣兼之混蛋本色。如果她再年轻个几岁,或许真能被此情此景勾掉一半魂魄。
  她眨眨眼睛,"暮徵哥哥,你今天是让驴踢了脑袋不成?"
  她真正想问的是,狐狸,你为什么认为无凭无据空空一句表白,就能让我相信你爱我刻骨?
  她不介意被人耍,但她厌恶被人当傻子耍。
  狐狸这种几步之遥即可迈上公狐狸精境界的妖男自然不同凡响。
  撞上钉子,他神情未变,"楚楚,你还在生我的气?"不由分说,把她整个人紧紧扣进怀里,"太女正夫我就放在心上?那小丫头能有命活到及笄?你心上只有你一个。"
  太女萧漪那小萝莉活不到成年?
  每次和狐狸耳鬓厮磨之间,套来的第一手资料,都极有价值,也不枉费她暂时牺牲的这点色相了。
  他见她眼帘低垂一时默然,双唇轻点她脸颊,"非要我说到这个程度,你才肯放心?"他又顿了顿,明显是在斟酌措辞,"我知道你爹和彦之之事对你刺激很大,可当时那个情况,我又如何对圣上赐婚说不?"又轻摇她的肩膀,"若是你还不放心,你我先生个孩子可好?"
  在女尊世界的观念看来,狐狸这番话可算是惊世骇俗的"名分我都不要,倒贴我都甘愿"痴男级别的表白。
  狐狸这人,说得出,倒也是做得出。
  不过,哥哥萧美人与齐国公世女辛毓赐婚事件她有头绪,不过狐狸提及爹爹对楚楚的刺激却又是怎么回事?
  "你啊,想见我下个帖子又何妨?跑到倡馆去胡闹,为引我来,倒是萧漪那边你不落话柄,可堂堂恭王世女的名声你就真不在乎了?"
  狐狸聪明人。
  她的小心思小心机都瞒不过他。
  不过,发现明远阁乃是二爹爹经营的情报机构,倒也算意外之喜。
  通常来说,倌阁需为包下小倌的客人避讳隐瞒,可她遇见姐夫陆元明之时,黎老板却大大方方介绍,陆元明本人亦痛痛快快承认,二人如此举措,只能说明他们认为隐瞒无意义,意即她回去只要多加追问同样能得到确切答案。
  这些都说明,明远阁的真正主人其实就住在王府。
  两个爹爹,一武一文,无需太多思量,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二爹爹陆若谦。
  亲爹为她提供精英侍卫,而二爹爹给予的就是形形色色的智囊了。
  他又说,"二弟的性子恐怕不讨你的欢喜。难得他对你一片痴心,我亦知你不会负他。"
  她指尖划过他肩头,"他倒是痛快,和盘托出。"
  "嗯。"狐狸随后轻叹一声,"我娘的为人,你也清楚,她不肯任何人和事阻了她的路。我们兄弟,母子深情,血脉相连,这些在她眼中不过尔尔。"
  狐狸轻描淡写,却听得她心下一沉。
  "你呢?"她问。
  "我命由我。"他盯着她的眼睛,说,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枕在他的腿上,扬手抠抠他的喉结,她问,"你累么?"
  狐狸性情恐怕并非如他曾经表现在人前轻佻多情的样子。
  就像汪汪在装淡泊,狐狸恐怕也在装风流。
  照着他们母亲的期望,在拼命伪装,压抑自己的本性。
  果然,人生不过一场戏。人人都致力于作一个好演员。
  他一手揉搓着她的小腹,力度刚好,另一手按向她的额头,"你之前的温柔善感,装得累么?"他轻笑,"留着镇国公苏家血液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是你之前那副样子?"
  她闻言不语。索性闭上眼睛,专心享用免费异性乱摸。
  等她再次挣开眼睛,阳光已经从窗间弥散,晒到身上。
  床边飞景只着中衣,神色稍有不快,"主子醒了,奴才叫她们进来伺候。"
  她笑嘻嘻的拍上他的俊脸,"飞景又乱吃醋。"
  更衣的时候,发现大姨妈提前几天拜访,大概是那五只螃蟹的功劳。
  到吃早饭的时候,小腹开始波涛翻涌,亲娘给的解药逐渐显效,腿部开始有知觉的同时,她发现腰部以下原本比较迟钝的痛觉越发敏感起来。
  她这次痛经来势汹汹,扑倒在榻上,痛得表情扭曲,几乎就要当场打滚的程度。
  昨夜的太医叔叔再次登门,望闻问切之后,一张方子满满墨迹。王府效率自然不俗,不多时一碗漆黑汤药递至她面前,一仰脖痛快饮下。
  昏昏噩噩,半梦半醒,再一睁眼,家中三位夫君,以及身边爹爹两名齐齐现身。
  她反复打量五位帅哥美人,带着点久未说话嗓中的暗哑,"太医是不是说了什么?"
  亲爹一脸怒气,"你们几个,嫁进门来都是……"
  她抓住亲爹的大手,"爹,不许乱骂人。二爹爹,怎么回事?"
  "几位太医都说楚楚你身子太弱,须得大补一阵。不然难以受孕。"
  她扬扬眉毛,心下明了,就这孱弱的身板,鲜有脂肪存积,能顺利怀孕才是稀奇。可叹她来到这里一直坚持"大胃王"路线,眼见胸前略见丰满,小有成就,这一场类似血崩的月经,又把她三个月来的努力立时化作流水。
  陆爸爸看看周遭面色凝重的三位小辈,挤出一个微笑,大手拍拍她的脸颊,"不怕。楚楚只消把百年老参当萝卜嚼上些时日,嗯?"
  这话……还真是只有亲亲二爹爹才说的出来。
  她撑不住,又是扑哧一声。
  晚上,移驾正房。
  汪汪搂着她,说些他任职大理寺见到的稀罕卷宗,犹如悬疑小说一般精彩。
  门外也没招呼传令,忽然红衣恭亲王直接进门,汪汪几乎是从床上滚下地去,怯怯请安。
  冷艳亲娘未多做理会,摆摆手,"暮霭先下去。"
  汪汪满眼的担忧,施施然不情愿离开。
  亲娘止住她欲起身行礼撑住床沿的双手,坐到她身边,柔声问道,"肚子还疼不疼?"
  她呆了呆,从身后拿过一个垫子递给亲娘,"吃了药,好多了。"
  亲娘似乎对她这份孝心很满意,轻拍她的手,"多将息。"
  母女生疏太久,亲娘已经不太懂得如何表达她的关切和母爱,有些笨拙的抚弄她的头发,不慎扯掉她几根长发,见到她微皱眉,抿抿嘴唇,丝毫不再掩饰哀伤,"娘让你吃了不少苦。"
  她低头,不语。
  "你姑姑依旨进京,明天面圣之后回府来瞧瞧你。从小她就和你好,有什么心事和她说吧。"
  她只好点点头。
  "早睡吧。"亲娘说毕,起身准备出门。又仿佛忆起什么,回首再望了望她,才迈步离开。
  她的亲姑姑,爹爹苏天晓的亲生妹妹,如今三公中地位最崇高也是最年轻的镇国公苏晴,也许明天又是一个关卡,但也说不定是好戏一桩。
  埋在汪汪怀里,美人大手小心翼翼的按揉她的小腹。
  一股热流顺着他的手传至她全身。
  她忽然想起什么,扳起他的手,在灯下仔细查看摩挲,指尖掌间亦有几处薄茧,不同于飞景,狐狸,三少的手——那种擅长使剑而留下的痕迹。虽然摸不清汪汪的武功套路,但她肯定,她这位看起来最柔弱的夫君,不过是暂时隐而不发罢了。
  她坚信,连她都能察觉端倪,她那两位人精爹爹,还有两位同修武学的三少和小楼,未必不得而知。
  汪汪不曾刻意隐瞒,只是不肯主动提及。
  他又在计划谋求些什么呢。

  请叫我女王

  接连喝下几碗漆黑的汤药,倒头睡得昏天黑地。
  太医的药方补身的效果目前还不得而知,但镇痛助眠的疗效可是很经得起实践检验的。
  待到自然醒,阳光照在脸上,她霎时觉得世界实在太美好了。
  夫君们该上班的上班,居家主男的小楼和飞景自然守着她,寸步不离。
  其实不用人陪,找出几本小说,她也能自己消磨一个整天。
  午饭后,一向以模范公仆自居的两位爹爹并二位夫君早早回府,想来都是为了接受镇国公亲姑妈的检阅。
  不多时,哥哥萧美人独自一人返回,大庭广众,她旁若无人勾着自己哥哥的脖子,脑门蹭了他脸颊下巴几下,笑嘻嘻的问,"嫂子怎么没见?"
  萧美人顺势把她搂进怀里,柔声道,"娘,母亲和她还在宫里,今天恐怕赶不上回来瞧瞧姑姑。"
  她点点头。
  他板起脸,"明明前一阵子你还说月信几天好过许多,这回闹得这么厉害又是怎么一回事?"
  连大姨妈拜访情况都一清二楚,可见这个哥哥不是一般的亲近体贴。
  她干脆大大方方老老实实回答,"前天一连吃了五只螃蟹。"
  "你不是嘴馋之人。"
  闻言,她皱皱眉毛,眼光扫过爹爹和夫君们,抓着自己哥哥的胳膊晃了晃。
  萧美人多聪明一个人,看了她的反应,心下瞬时明镜一般,却也不好说什么,低头,默默揉搓起她的小腹。
  门外忽然嘹亮一声,"镇国公、陆文谦大人到。"
  户部一游,族谱户籍的一手资料不是白看的。她早就知道亲姑姑娶得可是二爹爹陆若谦的四弟陆文谦。
  抬眼望去,一男一女二位美人并一只白嫩无暇小正太一同进门。
  美男柔媚一笑,微微点头,一巴掌拍过去,小正太向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手按在地上,"给舅舅,二伯,楚楚姐姐,彦之哥哥,并苏姐夫,凌姐夫,楼姐夫请安。"
  "起来吧。"帅哥爹爹摆摆手。
  小正太爬起来,大眼睛眨巴眨巴,满场扫视一圈,目光就停留在她身上,再也不曾移开。
  美女一对凤眼迸射着寒光,打量她身旁汪汪和三少好几个来回,终于收回视线,扭头看向二位爹爹,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进帅哥爹爹的怀里,扯着亲哥哥胸前的衣料,腔调嗲得连林志玲恐怕也要自愧不如,"哥哥,人家好想你……"
  帅哥爹爹伸臂环住美女,笑靥如花般绽放,"才半年没见,晴儿可是瘦了。"
  陛下下意识转头望向自己的哥哥,萧美人表情一如亲爹一般,正笑吟吟的瞧着她。一只暖暖大手同时伸来,捏住她微凉的右手。
  她感慨了,原来恋兄恋妹在这个家里,就如同她总是以面抢地,都是传统项目。
  这不难理解,哪个作妹妹的不喜欢自己高大英俊聪明体贴的哥哥?哪个作哥哥的不喜欢自己漂亮乖巧温柔可人的妹妹?
  虽然这条真理若要适用于苏晴美女,可能有些形容得大大的打上几个问号。
  一分钟后,估计苏大美女撒娇过瘾了,两手搂着自己哥哥的腰,抬头,挑挑眉毛,面对陆爸爸,不再嗲声嗲气,她的嗓音如银铃一般悦耳,"二哥,半年不见,你又帅了。"
  一向淡定自持的二爹爹如今眉目舒展,摸摸下巴,神情十二万分的满足,只笑,却没说话。
  什么叫心花怒放?请参考此时二爹爹的表情和状态。
  一家人依次落座。说些寻常话。
  亲姑姑如今怀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因此进京比其他二位藩王略晚。
  陛下坐在一边,靠在哥哥身上,静等捡笑话。不防自己袖子被一只小手捏紧,她笑笑,伸手捏捏小正太脸蛋,之后攥上他的小手。
  "我最喜欢姐姐。"白净肉团摸摸自己被捏过的脸颊,像个成年男人一般,鼓足勇气,表白。
  "哦?为什么?"她问。
  "姐姐长得好漂亮。"
  她大笑,把小正太抱进怀里,"你可真不愧是姑姑的儿子。"
  姑姑和姑父的婚姻也是一场传奇,当年也曾经倾倒全京城的老老少少。
  绿玉在和她谈及苏晴和陆文谦时,两眼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陆文谦成婚时的热闹风光,并不亚于皇子下嫁。只是当年楚楚尚年幼,随母亲父亲镇守边境,还在病痛中备受折磨煎熬,这场世纪典礼,不曾亲见。而她如今所知悉的一切,皆是从快嘴绿玉与她聊天解闷内容中得来。
  话说,陆文谦文才出众,年方十六便被疼爱他的亲娘说了一桩好亲事,对方亦是出自豪门望族,年纪轻轻便颇有声望,兼之是嫡女,未来家族的继承人,和陆文谦相配,真可谓门当户对好姻缘。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位名声赫赫的姑娘就在陆文谦长到法定成婚年龄之前的某月,生了一场急病,一命呜呼。
  陆家一向谨守礼教,因此即使亲事早定,陆文谦和这位未婚妻也并未见过几次,更别提感情深厚。人死了,说他有多伤心,这未免矫情。可是,这"望门鳏"的名号可牢牢的扣在陆文谦的头顶上了。
  古人大多有些迷信,认为未婚死了妻子,可是大大的不详。自此提起陆家四公子,京里名门未婚女子便避之不及。
  陆四公子一直单身晃悠到了三十岁。已经抱定光棍一生的他,万万没想到还能时来运转。
  那年,苏天晓唯一的妹妹,镇国公苏晴刚刚年满二十。
  苏晴大美女可是由亲哥哥苏天晓一手带大,自小眼睛长在头顶上,再加上她世袭镇国公的身份,能让她稍稍赏脸交谈几句的男人都少之又少。
  偏生帅哥爹爹爱妹如命,她不稀罕,他自然不肯强求。
  苏晴也这么任性得晃荡到了二十岁,到了非挑夫不可的年纪。
  正巧赶上三公例行进京述职,帅哥爹爹便带着妹妹回到京城王府。苏晴美女瞧见留守的陆爸爸,眼睛一亮。几天的来往熟悉过后,她扯着陆爸爸的袖子开诚布公,"若谦哥哥,你家还有没出嫁的男人么?"
  陆爸爸闻言呆了呆,随即老实回答,"有。"
  "那你带我去你家看看吧,如果有合适的我就带回去给我当相公。"
  陆爸爸能说不么?
  即使这听起来太像现代夜店里彪悍多金的女子挑牛郎翻牌子的开场白。
  第二天,苏晴就如愿以偿了。
  陆家特产文质彬彬温润淡泊的未婚帅哥们,在自家前厅一字排开,接受镇国公苏晴的检阅。
  她来回走了好几圈,难掩失望之色。
  蹭了顿饭,准备悻悻回府之前,跑去更了个衣——其实就是去卫生间,正巧在陆家的院子里碰见要去书房的陆文谦,美女不由眼前一亮,据说当时冒得还是绿光。
  因为陆文谦在陆家三代子弟中容貌最漂亮,注意是漂亮,不是英俊。
  美女飞扑出去,一把扯住陆文谦的袖子,张口就问,"你是不是姓陆?"
  他点头,"是。"
  "你结婚没?"
  他摇头,"没。"
  "那我刚才怎么没看见你?"她又问。
  这不好回答了。望门鳏一事,毕竟是隐痛,他并不愿意主动提起。
  她见他沉默,手从人家袖子挪到了人家手腕上,"我看你不错。"
  她回前厅,二爹爹就把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苏大美女听完,咕哝道,"我还以为真真切切要痴守终生呢。面都没见过几回,能有什么感情。"
  之后,她便总找机会跑去陆府,总找机会接近陆四公子。
  苏晴拿糊弄她亲哥哥的招数对付情感经历一片空白的陆文谦,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结果。
  某日,当她再次揪住四公子的手腕,挑着眉毛,瞪着眼睛,满脸诚恳的说,"陆文谦我爱你,你嫁给我。"之后还不忘补上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轻吻。
  当夜,三十岁的陆文谦失眠了。
  挺好的事情,没有破折就不那么让人印象深刻。
  先是原本许的人家不满。苏家的长辈认为自家宝贝继承人应该娶个更年轻的。陆家的长辈认为自家孩子应该顾忌名声守贞一生,诸如此类反对意见,不一而足。
  苏家的内部矛盾,被苏美女一顿饭一顿哭彻底摆平。她开始着手应对外部斗争。
  苏大美女还亲自到齐国公府上,特地向辛大美女借了晏清殊虚心求教一整天。
  她先是每天拜访陆家。扯着四公子的袖子,盯着陆家家主陆妍,一个劲的放射幽怨因子。
  如此连续三天,大学士陆妍撑不住了,拉着苏大美女坐下,好言相慰,将关键阻碍一一摆在她面前,希望她知难而退。
  美女抓着如意四公子死活不撒手,脖子一梗,"谁阻我婚事,我杀他全家。您儿子我娶定了,我就要看看他能不能克死我。您要是还不同意,我就天天在您家门口敲锣打鼓,喊,'陆文谦我看上你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反正我不怕丢人。"
  言外之意,你儿子丢人都丢到这份上了,除了我也没人敢娶他。
  大学士陆妍也屈服了。
  说起来,陆妍是个称职的母亲,她故意拖延,考验下苏晴的决心,其实是为儿子的终身幸福着想。
  不久,镇国公府上随从真的到陆家门口敲锣打鼓去了,不过是为了迎亲。
  饭后,怀孕的姑姑苏晴拉着陛下想要单独说说话。小正太依旧恋恋不舍,姑父陆文谦径直走过来,一把拎住肉团的领子,她亲眼瞧见小正太的脚丫离了地。美人姑父一扬手,把肉团直接扔出门外,笑眯眯的回首,"楚楚陪晴儿多聊聊,她在边疆太寂寞。"说完,大步出门。
  陛下眨眨眼睛,拉过姑姑的双手,由衷道,"姑姑,我也喜欢姑父。"

  理论指导与技术支持 上

  "是吧是吧,"美人姑姑双眼冒光,"就说咱们苏家人的品味眼光是一致的。"
  ——从以貌取人这点来说,是很默契。
  "丫头,你瘦了好多。"她摸摸陛下的脸颊,搓搓陛下的小手,"这回,你娘连让人不能行动的秘药都拿出来了……不过你当初那些话把你娘气得直哭,依我看,你这一劫,活该。"
  ——阿米豆腐,天地良心,我可什么都没说,全是代人受过。
  "你是你娘和哥哥唯一的女儿,她怎么会不疼你?"
  ——这话全家上下都说过。
  "她皇女之尊,这辈子就没如意过。她不想你重蹈覆辙罢了。"
  ——看来尘封往事,还可以尝试从亲娘那里套话。
  "也罢。丫头喜欢彦之和飞景,可惜硬塞给你个苏家二公子。"
  ——其实苏暮霭外表精致,性情柔情似水敏感纤细,我一直偏好这类。姑姑,我不觉得亏。
  "不过我倒瞧着苏暮霭挺柔顺的。丫头其实更喜欢苏家那位大少爷吧。"
  ——单论长相的话,是的。
  "苏毅(狐狸和汪汪的亲妈)那女人以为有两个漂亮儿子,就想像几十年前一样,在后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么?做她的春秋大梦!"
  ——姑姑,别激动。我这个当事人都没你这么激愤。
  "瞧着吧,苏毅两个儿子注定都是丫头你的,把他们绑床上,好好教教他们为夫之道。我就不信他们不老实。"
  ——姑姑,这是先猥亵后强叉,可能还涉及故意伤害,绝对是犯罪。
  "你姑父也是这么才老实的。"
  ——姑姑,你强。
  "实话和你说,当年你姑父第一眼见我,眼睛就直了,还守贞?糊弄谁呢。后来母亲(苏大美女的婆婆,陆文谦的亲妈)居然还不同意,我就扯着你姑父不撒手,心想不如来个生米煮成熟饭,谁想到他比我还兴奋。"
  ——美女当前还不兴奋的男人不能要,长得再好看也不能要啊,姑姑。
  "什么仁义道德,我扑过去亲他摸他,他可有一次的闪躲?"
  ——姑姑,你真流氓。
  "所以,苏家那俩男人,一剑拍晕,绑之虐之□之……"
  陛下再也忍耐不住,终结了自己脑内小剧场,紧紧握住亲姑姑的双手,"姑姑,看在你有喜的份上,口下积点德。"
  美女大笑,"丫头还是老样子,伪道学呢。"她顿了顿,"楚楚多聪明的丫头啊,怎么做还用谁去教么?别扭一阵子就得了,人总是得向前看。"
  此时门外忽然有下人压低嗓音,"小姐,凌公子来了。"
  二位美女对视,姑姑站起来,"我们这几天在府里寻个院子住下,京里自家那个宅子好久没住过,懒得回去了,闲的时候丫头找我去解闷吧。"说完,抖抖袖子,一溜烟似的飘出门去。
  门口,美人姑姑特地停下,上下打量几番三少,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小肉团忽然从他爹身后窜出来,飞扑进陛下的怀里,白嫩的小脸有浅浅几道抓痕,大眼睛里汪着水,非常努力的擒住,不让眼泪流下来。
  陛下母爱瞬时泛滥了,把肉团裹紧,亲亲他的额头,抬眼看向黑皮帅哥,询问因果。
  三少摊手,"致远和汉广(美人姑姑的宝贝儿子)打架,输了,非要来见娘。于是来了。"
  "致远,为什么打架?"她柔声问。
  致远肉团三岁,汉广正太六岁,实力对比悬殊,二人男男争斗结果也在意料之中。
  "他说将来要嫁给娘。我不依。娘不可以娶他。"小手死命扯着她的领子,不肯撒手。
  她低着头,忍笑到几乎内伤,"致远放心,娘不喜欢他。娘就是喜欢他,致远如果不喜欢,娘就一定听致远的,可好?"
  肉团眼睛闪亮,憋了好久的泪水反而夺眶而出,却干脆一声,"嗯。"
  三少笑眯眯的坐近,摸摸下巴,"姑妈似乎不太喜欢我呢。"
  这话问得有意思。
  三少是家中难得的知冷热之人,清楚自己的身份,从不多言不多语,就算汪汪主动和他挑起争端,他也是被动防御之人。之后汪汪知错醒悟,讪讪放低姿态,三少便见机顺着台阶全身而退。这套为人处世之道绝对是久经复杂局面才锤炼得出来的。
  凌家一向奉行中庸之道,百十年来,不结党不营私,由是始终屹立不倒。虽不曾有大贤权臣,却也凭着稳步的积累,名列朝中一流文臣家族,声望仅次于相府苏家和陆家。
  三少如此气度想来也是家族遗传特征。
  她抚弄怀中肉团脸蛋,漫不经心的回答,"姑姑喜欢白面妖冶男。从哪个层面上说,三少你都不合格,不过,"她抬头,桃花眼里流淌着万种风情,"我却瞧着喜欢。"
  姑父陆文谦,白面妖男;哥哥萧美人,白面妖男;亲爹之所以称之"帅"也是有陆爸爸作对比的结果,没了这个参照物,爹爹苏天晓,只怕脸孔被评价为"阳刚"都很没底气。
  听着她的话,怀里的小肉团笑了,挺挺小身子,一手拉着亲爹三少的手,一手拽着陛下的手,晃来晃去。
  在孩子眼前,装出一副和睦夫妻的模样,是很必要的。
  入夜,她没挪窝。
  正院卧室这张大床,柔软舒适都没得说。
  洗漱完毕,汪汪回房。
  回味下刚刚美人姑姑与她的谈话,抽得不可自持,大姨妈拜访,亲亲抱抱还是可以抚慰下彼此寂寞的。她微笑着看着他,顺着汪汪半敞的领口,双手迅速下滑。
  汪汪实诚人,可在夜里通常都不太能实诚。
  长吻,修长的手指流连在她胸前。
  她切身感受到了他腰下的火热。
  在他干啃她的脖子之际,她含糊一声,"暮霭哥哥,你爽么?"
  只此一句,她分明察觉到了原本抵在她腿上的硬物倏尔柔软。
  她开始反省。首先她应该叫宝贝的。第二,"你爽么"的潜台词是,你爽了可我不爽。
  结论是,她误伤了。
  可是,汪汪轻吻她脖颈的感觉,让她联想起了武汉的来双祥……麻辣鸭脖,就着冰镇啤酒,简直是消夏夜宵圣品。
  她不能实话实说成,"汪汪你把我啃饿了。"
  在这样你侬我侬热切时刻,来这招天雷阵阵,汪汪经受不住如此频繁被雷贯穿,从此不举冷感了可怎么办?
  "不能生"就够打击人的了,再加上"不行"这条,以汪汪这脆弱的小心肝,抹脖子喝砒霜真都不让人意外。
  她抿抿嘴唇,没使什么力,就势扑倒汪汪。
  心下默念,黎老板,对不住了。
  对上他的眼睛,道,"我去倡馆学习业务去了。黎老板人不错,倾囊以授。男人摸男人都有效的话,我身为女人应该事半功倍的。"
  "业务?"他没忍住,问。
  "我从头摸你到脚,摸到哪里你特别有感觉就告诉我。"她刻意无视他的问题。
  敏感带的分布,可是因人而异。
  即使在昏黄的烛光下,汪汪脸上泛起醒目的红潮。
  "难不成你还要我用舔的?"她笑得不怀好意。
  陛下魂穿之前,床笫之间,久经考验,这种话说得顺畅自然至极,脸不红气不喘心不跳。
  汪汪一半天雷一半鸡血,崩溃且亢奋着。躺平,舒展四肢,不胜娇羞却又满怀期待的神情,那是在说,"我情愿,死都情愿,不死更情愿。"
  在她含住汪汪耳垂之前,脑中电光火石闪过的念头是,态度说明一切,细节决定成败。
  这男人今后是"好用"还是"不好用",全在这一时一刻她所展示出的功力了。
  随着她指尖一路下行,他颤,又颤,颤之再颤。
  陛下咬着他的耳朵,拖着点鼻腔,呵气如兰,拂过他发髻、脸颊,"你可以叫出来。我喜欢听你叫,嗯?"
  其实汪汪根本不曾克制,他下身高昂的宝贝彻底暴露他当前的欲火难耐。
  陛下的金牌玉手探索只到腰际,便停手。毕竟"浴血奋战"会急剧增大腹腔某些器官通道感染细菌的几率,无论如何不值得提倡。
  她好歹身为小说女主角,肩负教授传播正面圈叉观念的伟大社会责任。
  唯一小小失望的是,汪汪自始至终没能如她所期望如GV中小受一般的"呻吟阵阵,娇喘连连",可那卷着低醇喉音的几声轻哼,也令她这个声控协会成员,在开拓汪汪胸前腰间的丝绸之路过程中,美不胜收。
  她当然知道半路撂挑子很不厚道,因为那东西还在她眼前傲然耸立。
  于是她像现代的绝大多数妻子一样,在不方便的时候,选择用手替自己的丈夫解决了实际问题。
  对于汪汪来说,妻子肯取悦自己至少是她重视他的佐证之一。
  于是今夜,他收获了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满足。
  对陛下来说,她第一次摸遍自己丈夫上身的每一寸肌肤,埋在他温暖的怀抱入睡之前,还欣喜的思量:体毛不重,手感真好。
  第二天清早,汪汪由内至外焕然一新,她睁开眼,就看到他灿烂的微笑。一扫一直以来眉眼间的郁结和幽怨。
  长长的睫毛划过她的太阳穴,两片嘴唇黏在一起,舌尖仔仔细细游走口腔整整一圈,反复吸吮她的下唇,最终恋恋不舍的分开,用甜得几乎能挤出蜜来的声音问道,"楚楚,我们今天一起出门逛逛可好?"
  她恍然想起,古代也是有公休日的,大概今天就是汪汪不用上班的日子。
  不错啊,没人提醒,他自动开窍,懂得主动出门约会了。
  真是孺子可教。
  侍女们帮二人洗漱更衣。
  汪汪一身月白长衫,脑后随意别着一枝玉簪。
  她一袭漆红,不施粉黛,只在唇上点了些胭脂。
  因为姑姑一家来访,她们小夫妻二人也要清晨点卯向长辈们问安。
  王府正院里,王爷亲娘和二爹爹对坐,瞧见她们进门,二爹爹走过来直接把她从汪汪怀里夺过来,左瞧右看,"楚楚今天真是漂亮。出门一定又会迷倒好多贵公子吧。"
  二爹爹的强悍之处,在于永远无法预料他的安慰和赞美的蹩脚程度。而且越是亲密,他就越能囧人。
  当着汪汪的面说这话,也不怕女婿心有芥蒂徇私报复。
  王爷亲娘放下手中茶碗,"今天阳光甚好,你们出门散散心吧。"随即摆手,示意她们可以撤退。
  帅哥亲爹正和美人姑姑在书房言谈甚欢,听说她们要出门之后,特意嘱咐多带侍从留心安全,还起身拍拍汪汪肩膀。
  回房吃过早饭。小楼忽然进门,行礼问安,就站在她身边,恍如当时他还是贴身侍卫一般寸步不离。
  她看看汪汪,美人夫君一如寻常,淡定平和。从他身上得不到答案,于是转向小楼,皱眉眯眼,"飞景呢?"
  小楼眨了眨眼睛,又瞟向汪汪,才低声开口,"楚楚,今天二十,每个月的这天,飞景都要回家一趟,您忘了不成?"
  她明明记得大将军亲爹为她培养的侍卫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并无后顾之忧。
  唯一一个例外,小楼,还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美人跪求亲爹庇护才收入府中,在飞景失宠之际,因容貌头脑武艺皆出众,提拔上来,开了脸面,收作侧夫。
  "大将军的吩咐,楚楚您出门必有贴身侍卫跟随。"小楼又道。
  飞景是个俊朗青年不错,但似乎更深谙大隐于市之道。而小楼京城第一美人之姿,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目光的焦点。
  汪汪再大度能否容忍一个比自己更耀眼的灯泡站在妻子身边喧宾夺主么?
  所以,她拉着小楼的手,"小楼,前几天咱们翻出来的那块布料给你定做的衣服得了没有?"
  美人微笑,乖巧点头。
  她拍拍他的手,"那去换了来,难得一起出门一趟,打扮得漂亮些。"
  美人闻言,躬身一揖,翩然飘出门去。
  望着他的背影,她轻叹,"干脆活活漂亮死他,就没人留心咱们了。"还特地附赠呲牙一笑。
  汪汪嘴角一抽,乐了。
  逛街这事,古今类似。她被汪汪抱进各色商铺里,她坐在椅子上,一扬手,"暮霭哥哥,小楼,不许催,我要慢慢看。"
  之后享受贵宾待遇,老板点头哈腰,摆出所有货品,供她千挑万选,身后二位美人夫君,等在门口,相对喝茶,百无聊赖。
  午间,挑了一家豪华酒楼,在二楼奢华雅间的里落座,拜茶上点心,老板亲自招待,分外殷勤。
  不多时菜式上齐,二位夫君为她布菜,看起来二人颇有放下曾经"恩怨",彻底亲如一家的意思。
  她吃得差不多,门外进来小二一名,端着一碟子糖醋里脊,忽然一扬手,眼前寒光乍现,她立时想起四个字——图穷匕见。
  汪汪一把拎起她的领子,施展轻功退后一大步,一只胳膊牢牢将她紧按在他胸前,小楼从腰间抽出长剑,上下翻飞,和刺客混战作一团。
  冷不防窗楞炸开,飞身跃进一人,剑尖直指她的咽喉。
  汪汪带着她从容闪身避过,右臂奋力一挥,只见一道白练,在秋日艳阳下闪耀着刺眼的白光,仿佛在汪汪手腕微转和指尖弹拨下迅速注入生命,直取对方命门。
  刺客下意识闪避,银光白练蜿蜒,如同长蛇扭绕住对方长剑,汪汪再猛力收臂撤回,叮的一声,刺客武器脱手。
  听见房内打斗之声,楼下待命的几位王府精英冲进门来,七手八脚,两名刺客缴械伏地。
  她视线扫向汪汪右臂,白练早已不见踪影。
  侍从头领跪地,"让小姐受惊了,奴才该死……"
  "罢了。"她深吸口气,汪汪和小楼,衣着齐整,面色如常,大气都不曾喘一个,哪里像刚刚历经过生死一劫。
  侧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统领,"放了他们。叫他们向自己主子复命去吧。回去也是一死,何必脏了我的手。"
  "……是。"
  随从们善后,便恭敬退出。
  她安坐于红木圈椅上,深呼吸,平复剧烈的心跳,调整好语调嗓音,再次开口,"暮霭哥哥,你没什么和我说的么?"
  "楚楚……"汪汪拉住她的手,"你受惊了。"
  她垂下眼帘,"家常便饭。"
  其实凶险时刻,她惊得几乎忘了呼吸。
  身边小楼一脸不安,那是担心她的安危,而非源自之前那场真刀真枪的争斗。
  想来萧楚二十年的人生,经历的刺杀事件不可计数,才能锻炼出如此波澜不惊的贴身侍卫。
  "他们不是冲我的命来的。"她盯住汪汪,"想我死下毒才简便。"
  "饭菜中不曾有毒。"他十分肯定。
  小楼点头附和。
  她本以为这句话该是由小楼最先说出。
  被她忽略的某些片段渐渐上浮。
  "暮霭哥哥,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的么?刻意隐瞒,就是……欺骗。"
  他垂下头,沉默半晌,终于回答,"楚楚,咱们回府吧。"之后无比坚定,"我不曾想过瞒你,可是却不想让你这么早就知道。"
  汪汪也有私心。
  这回恐怕是第一次她得以接触他深埋在心底的隐情。
  撕掉汪汪的伪装,探知他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她和他共用的大书房。
  小楼自去家中长辈处回禀。
  她依旧靠在榻上。汪汪坐在她身边。
  她先是扯过他的右臂,撩开袖子,在肘部下侧有一个隐秘的小机关。当他猛力挥臂,肌肉绷紧,机关感受到压力便会将铂金编制而成的长鞭顺着手臂的方向探出。
  宽袍长袖,最多露至手腕,肘间机关自然不易被外人所察觉。
  这也是汪汪掌间和指尖薄茧的来源。
  万万想不到,看来孱弱淡泊的汪汪居然修习的是绕指柔。
  "暮霭哥哥,你似乎并不只擅长这一门功夫呢?"她挤出一个微笑,问得从容不迫。
  他试探性的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她没有闪避。
  他似乎如释重负,"我和兄长各有专攻。除了这一项防身,我善药理。"
  她扬着眉毛,看着他,不说话。
  "所以……我知道你不能行动只是暂时,根本无碍。"
  她轻叹气,"我明白,说实话,你若是替我解毒,势必得罪我娘。以我娘的性情,她生过气后总会心软。迟早还会医好我。"
  "不过,暮霭哥哥,原来这么多人看不得你过得好。今天刺杀之事,一看就是仓促为之,临时起意。"她又道。平静一句,却切中要害。
  大概二人亲密逛街之时,某人得知消息怒火中烧,派遣刺客中途尾随,最终在他们酒楼用膳之际奋起行动。
  "我始终觉得背后的主使只想逼着你动真功夫,逼你在我面前露出本来面目呢。"她咯咯笑起来。只是越发笑得苦涩。
  "太女萧漪宫内无依无恃。大皇女萧澜和二皇女萧湘,再加上你,须得挑起你们三人内斗,或许能保得萧漪一时周全。"他不曾迟疑,直接答道。
  萧漪,这可是汪汪的表妹啊,为何她隐隐嗅出的那些不屑意味,和狐狸简直一模一样。
  "我娘本意是将我送与萧湘。我不愿。她在那日酒中下药……她深知我武功套路和命门,如果不然,萧湘不是我对手,又怎么会得逞?"他切齿道,最后一个分句几乎是从喉间硬挤而出。
  第一,汪汪被亲娘卖了。
  第二,萧湘会武功。
  非常重要的两个讯息,她都捕捉到了。
  "楚楚,那日我从萧湘手中拿回我爹玉佩,当时曾只想与她玉石俱焚。"
  看来,汪汪父亲当年之死,必是与皇室血统秘辛相关,不然身为妻子的苏毅,以权门高官之尊,何以对自己侧夫之死都不敢查问。
  他忽然欺上她的身,"楚楚,我爱你。不要抛下我,你将来娶兄长进门都无所谓。你别抛下我。"
  之后劈头盖脸吻住她的唇,阻止她回答,仿佛生怕她拒绝他。
  汪汪痴了。
  或者说他疯了。
  再精明自制的人,一生中总也有如此癫狂一刻。
  她伸臂勾住他脖颈。
  汪汪一时动作停顿,全身僵直。
  "你究竟还在怕什么呢?"她轻声问,"你是我的夫君啊,我何曾想过要你为我挡刀剑?"
  他埋在她的颈窝仍旧未动。
  "娘想兄长和我杀你。"
  她眨眨眼睛,"哎,其实三位皇女再加上一个我,死三个,剩一个登位就行。"
  "楚楚……"
  "哎,偏偏还得死人,然后和相府苏家无涉。想想,这事实施起来挺难的。"
  "楚楚你……"
  "看你那个风流兄长能糊弄谁给他生个女儿。其实你娘只想她的外孙女登大宝而已。"她拍拍汪汪的后背,"暮霭哥哥,你说人为什么总要这么贪心呢?"

  高山野玫瑰 上

  汪汪安静的躺在她身边。长长的睫毛似有似无拂过太阳穴,轻轻呼吸,有暖暖的气息吹过她的脖颈。
  她明白。她一切都明白。
  她中毒一事,明眼人一扫即知悉来龙去脉。
  苏毅送小儿子进王府大门之前恐怕早就嘱咐:汪汪若是趁机替她解毒,并挑唆她和王爷亲娘的关系,再加上她这个魂穿西贝货初始不辨是非……后果还真是难以设想。
  可是汪汪什么也没做。
  他太过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家庭和她偶尔给予的温暖,于是决心默默的反抗母亲的计策和安排。
  今日逛街遇袭一事,恐怕幕后不止萧湘一人。
  忽然忆起新婚第二天,二爹爹正色那句:"暮霭,我知道你喜欢楚楚。既然现在楚楚也打算和你好好过日子,那些心思差不多收了吧。"
  汪汪的底细,只怕长辈们早就知道。却不急不火,极尽宽容,除了王爷亲娘对苏家有过于分明的爱憎之外,二位爹爹对待这位女婿还是算相当温和的。
  她摸摸他的脸颊,皱着眉,睫毛一颤一颤,微撅着嘴,"那暮霭哥哥,我的腿能好得更快些么?虽然逐渐有了知觉,可我还是有点心急。"
  撒娇,还是美女撒娇,连万年冰山都能立时融作一汪春水。而汪汪这种还行走在仰望妖孽大道上的清纯羞涩美青年,自然当场秒杀。
  他稍抬起头,面露难色,"楚楚你的身子骨尚弱,正逢月信,温补为宜。"
  "真的不行?"她拽着白面夫君的大手,摇了摇,"真的不行?"
  在她故作可怜,灼灼注视的目光中,汪汪撑了两秒,便溃不成军。他翻身下床,在书柜暗格中一阵淘弄,端着一杯温水一个瓷罐回到她身边,先递上盖碗,"试试热不热?"
  她接过,点头,"正好。"
  "前一阵子就配得了。"说着,打开瓷罐,里面整整齐齐四粒丸药,"这次一颗就好。"
  蜜炼药丸伴着温水,顺着喉咙而下。
  汪汪抱着她回到两个人安乐窝。
  相拥而眠,一夜好睡。
  第二天汪汪上班。飞景销假回归。始终如一的扑克脸上,她也没能看出些什么异常。
  众人服侍她起床的时候,她惊喜的发现自己能稍稍控制腿部。
  飞景抱她下床的时候,她扯着俊朗青年的胳膊,甚至可以小小站立一会儿。
  满心欢喜的跑去和爹爹并姑姑通报喜讯,在去正院的路上,花园树下,美人姑父正和姑姑激情热吻。
  难怪她这一路连个下人都没遇见。限制级16X镜头早把纯情群众都震慑个干净。
  俩人瞧见她和飞景以及若干随从,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美人姑父面皮薄,有些讪讪的冲她们点点头。
  彪悍姑姑走过来,脸不红气不喘,拉着她的手,"哎呀,被你撞见了。"
  ——姑姑和姑父都是武林高手,我们这一大帮子走近,死都不信你们听不见,分明是你不肯撒嘴,姑父才没能第一时间撤退。
  "都是过来人,楚楚应该知道,这样……"
  "我明白,姑姑,这样好比偷情,比较……刺激。"她也面不改色。
  美人姑父撑不住,咳了一下。
  飞景依旧面无表情,可喉结剧烈沉了一下。
  论无耻,这对姑侄还真是棋逢对手。
  "哎呀,"美人姑姑眼睛里闪耀着得遇知己般的欣喜,"我就说嘛,成亲以后,丫头不仅滋润了,性情也更讨人喜欢了呢。"
  ——我说姑姑,我还月信着呢,面色这么苍白,你哪看出来我"滋润"的?
  "是不是苏家那位二公子的功劳啊?我可听说这几天你都留在正房呢……"
  ——这激动人心的破浪线啊,姑姑,我睡哪个男人你都要探查并以此为乐么?
  "我可真没想到,苏毅那老妖婆送儿子进门连是床上功夫也不忘调教一番,这心思,可真是用到家了。"
  ——姑姑你也有打眼的时候,床上床下都是我亲力亲为一手调教。好在汪汪真的很有发展空间提升潜力。
  "这么看来,苏家那位大公子应该也不差到哪儿去。"美人姑姑撩撩头发,语气里满怀期待。
  这次终结陛下脑内小剧场是迎面而来的帅哥亲爹和美人哥哥。
  爹爹还稍稍带着些怒气。
  哥哥面色苍白。
  姑侄二位美女对视,心有灵犀。
  美人姑姑箭步上前,拉住自己帅哥亲爹的胳膊,也不顾身后就是自己的正牌老公,"哥哥,人家正有话和你说。"
  陛下登时气血上涌——就好像我没哥哥似的。
  冲美人哥哥伸着胳膊,"哥哥,陪我吃饭。"
  两对美人兄妹分道扬镳。
  由衷的插一句,恋兄恋妹这事,遗传未必占了多少影响,关键在榜样的力量才是无穷的。
  饭后收到嫂子的请柬。
  太阳落山之际,她带着飞景小楼出门。
  熟悉的高档酒楼,豪华的包间。
  屋内除了彪悍世女辛毓以及她那位人见人爱的温柔小受侧夫丹尼,还有亲密大皇姐萧澜端坐于正位。
  熟人,不拘礼。稍稍致意,便悉数落座。
  嫂子笑眯眯率先开口,"瞧瞧,你这腿好得真快。苏二公子看来是下了大本钱,"随即一笑,"这位公子,我可听说他的医术恐怕太医院里那帮子老家伙也得自叹不如。"
  她眨眨眼睛,没接话,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彦之没和你提起过?"辛毓稍有惊讶,"也对,他受伤不肯和你主动开口,怕你担心。那次在校场受了剑伤,还是苏暮霭公子亲自为他治疗,到现在居然连个伤疤都没留下。"
  也就是美人哥哥和汪汪私交甚密,换个人,纵然满身鲜血淋漓苦苦哀求,堂堂苏家二公子也最多皱皱眉毛,御风而去,见死不救。
  陛下轻笑,"姐姐过奖,暮霭哥哥再神,"又抿抿唇,"男男生子药也还不是没炼制出来嘛?"
  在座二位美女,喷茶的喷差,摔碗的摔碗。
  其余帅哥,笑也不是,不笑亦不是。
  待满场回复平静。
  大皇姐萧澜忽然想起陛下身后在门边亭亭玉立的小楼,"楚楚,你这侧夫身上这料子,不是前一阵子外邦上供来的嘛。"
  "这料子颜色挑人,也就给我的小楼和飞景一人做了一身。"说着,招手唤小楼走近,拉过他的玉手,柔声吩咐道,"脱了给大姐瞧瞧。"
  小楼一颤,另一手轻抚胸口,"这……楚楚,王府可是除了卖我已经吃不上饭了么?"
  对坐辛毓一哽,一口清茶无处可去,硬硬咽了下去,"我可算知道了,你身边人才济济,难怪苏家那位大公子都被指了太女正夫还对你念念不忘。"
  陛下浅浅一笑。
  不说差点忘了,这几天确实得找个机会再把狐狸勾来,有些事情没了他,还真不好确认真伪。
  饭后一盅茶,润润喉咙,消化消化,顺便谈天。
  陛下放下手中茶盅,还是按捺不住,便问,"姐姐,哥哥他是什么时候伤的?伤在哪里?"
  辛毓若是继承到父亲的肤色,再加上母亲的容貌,恐怕咱们陛下就要让出贵族女子第一美女的名号。
  齐国公世女一向大方,拉过身边侧夫丹尼,在他右胸部位稍稍比划,"伤在这里。正巧是你昏迷不醒的那会儿。"
  "原来如此。"她瞬时了然,难怪一见她就熊抱伺候的哥哥,在她刚醒来那会儿居然那么"谨守礼教"。陛下又瞟瞟大皇女萧澜,"姐姐,哥哥的胸肌汹涌不?"
  辛毓脸红了。难得。估计她是真摸过了。
  其实,陛下心里明白,以辛毓这种活泼开朗、大度彪悍的个性,与哥哥萧美人沉默内敛、持重严谨完全互补,他沦陷是迟早的事。
  至于哥哥那点心结:忽视他本人意愿的婚姻以及她这个不令他放心的妹妹,给萧美人点时间,一切都会平复。
  与此同时,邻座大皇女脸上一闪即逝的黯然神情,她也捕捉到了。
  萧澜将茶碗放上茶几,漫不经心,茶碗颤动几下,从桌上跌落。大皇女长袖飘动,轻轻伸手一探,在茶碗即将落地之前收入掌中,连点残茶都未曾洒出,从容依旧的放回。
  除了陛下,全场没人惊讶。
  不多时,飞景进门,"主子。"
  她回头,门外站着怯怯守望的清秀帅哥一名,看眉眼依稀是汪汪身边陪嫁近侍之一。
  她随即一笑,"知道了。太晚回去夫君要担心了。"
  散席。
  酒楼门口,辛毓还带着些少女的羞涩,卷着丹尼和一众随从飞一般的离去。
  陛下挺身站直,一手挽住小楼,一手拉住萧澜,言辞恳切,"大姐,抱歉。"
  "楚楚何过之有?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罢了。"话虽如此,却难掩萧澜眉目间的一抹落寞。
  萧澜生父出身陆家旁支,嫁予当今圣上之时,她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女。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萧炵登基,萧澜生父也晋至侍君之位。只可惜这么一位才华横溢性情谦和的男子,本不适合后宫修罗场,一直郁郁寡欢,终于几年前病逝。或者说解脱。
  这位侍君虽然柔和却颇有远见,为护得唯一爱女,联络本家,将陆家嫡子陆元明嫁给萧澜,希望借这一层关系,保佑萧澜一生安稳。
  谁想,陆元明这位帅哥却是陆家几代以来罕见的非主流人士,不爱红颜独爱须眉。
  借着夫家之势,她又不能纳侍。成婚两年,长夜漫漫,独守空房。
  这种备胎婚姻,精神和肉体二人绝无交流,类似现代的婚内冷暴力,萧澜所受的痛苦和打击不言而喻。
  别人家事,陛下的立场除了宽解和同情,确也不容置喙。
  "听说你前几天去了明远阁?"
  陛下点头。
  "你见到了……"
  "大姐想去,我可以安排。"
  "那……谢谢妹妹了。"
  "你我姐妹一场,何必说这些生分话。"
  望着萧澜远去的孤单背影,陛下不由唏嘘不已。
  她也转身,准备坐上马车。
  忽然眼前一白衣男子背月而来,衣袂迎风,飘然如仙。
  身边小楼从怀中摸出一物,扬手击出。正中白衣男子面门。扑通一声,美人捂脸落地。
  飞景提灯凑近,再借着酒楼门口的灯光,陛下认出白衣美人乃明远阁头牌江远修童鞋是也。只可惜大皇姐走得早,不然就是一场情敌见面的好戏。
  飞景毫不费力,拎着美人腰带,将小江整个人丢在陛下脚下,又抢过美人手中"凶器"递回小楼手中。
  陛下一把抢过,仔细审看——此乃绣花荷包一只,里面若干银针。
  这不就是针线包嘛。小楼随身带着这东西干嘛?
  小江美人伸手抹抹额头不规则红斑,一脸悲愤,奋起飞身,搂住小楼纤腰,"楼晚亭,你好狠心,嫁了人再没去看过我。六年朝夕相处的情谊,你……"
  六个点的省略号绝对不足以形容陛下此时心情。
  飞景整个人颤了一下。忍笑真的很难。
  小楼也不管身上还黏着一块白衣膏药,双臂猛地搂住她,死活不肯撒手,"楚楚,您听我解释。"
  她此时不由临风45度给出一个明媚而哀伤的无奈神情,果然不分时代朝代,美人身后必定有另外一个美人守着,而在这个男多女少的女尊世界,这"美人"之间再加一个"男"字也不难理解。
  "小楼你不用解释。"她目光直指小江,"我知道你爱我爱得死都情愿。"
  小楼舒气,重新展露笑容。
  "我也知道小江爱你爱到死都情愿。"
  "殿下英明……"白衣美人闻言一脸狂喜。
  "死心吧,我可不是打算'成全'你们。小楼,你和小江一起练武,直到我爹把你许给我,你们二人才分开的吧。"
  小楼点头。
  恐怕当时,如果她没选中小楼,那在她身边或许就是小江,而跑去明远阁当头牌的就是小楼了?
  她的决定不失果断而明智。身边留个直男总比弯男强。虽然这想法有点欠扁,不过白衣美人本来也是天生受格。
  《妙法莲华经》有云,何等为不受,何等为受?可见当受则受乃是天地之间至高境界,小江美人,舍生取义,慈悲为怀,阿米豆腐。
  "小江,天色已晚,差不多该回去了。黎老板的为人,你应该清楚。"
  美人神情哀伤,默默不语。
  "小楼,你有空去看看他?"之后凑近小楼耳边,悄声道,"我看他一副遭人休弃的怨夫模样,头晕。"
  小楼乖觉,恭敬答道,"是。"
  小江欢天喜地的走了。
  她抹抹额头,轻叹口气,由衷赞道,"小楼你真好。"
  美人攥着针线包,另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握,两腮含笑,亭亭玉立,弱质纤纤,这姿态,仿若东方教主再临,一统江湖,千秋万载。
  她稍做表情管理,还是好奇问起,"小楼使剑,那这个,"她指指他手中的荷包,"算副业么?"
  "副业?苏大公子善使暗器,楚楚您不知道么?"
  狐狸善暗器,汪汪善用毒。
  大学士苏毅还真是不一般的看重她。
  她实在受宠若惊。
  马车中,她斟酌了下,问,"小楼,小江原本的个性就如此么?"
  小楼迎着她的目光,浅浅一笑,"远修他能坐上明远阁头牌,只是因为相貌而已。"
  回府,杀到书房。直接扑进汪汪怀里。
  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她是周围人精之中,唯一的一根废柴。
  之前一直被人抱来抱去,如今能控制双腿伸直,她才发现,比起汪汪,她的身量真的算作"娇小"——头顶抵在汪汪下巴,绷直脚尖刚刚够到他的脚踝。
  可亲爹亲妈亲哥哥,再加上一个姑姑,全都身材高挑,那么自己不同于家人的娇弱,恐怕是天生不足或是幼年多病所致。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二位爹爹和哥哥的万分宠爱甚至纵容。
  她想了想,靠在夫君胸前,手指轻抠他的大手,"在我昏迷不醒那段时间,哥哥去校场受伤,听说还是由暮霭哥哥你亲手医治的?"
  "若是我说,此事与苏家无关,楚楚你信么?"嗓音中难以言喻的波涛涌动,正映射着汪汪此时的心情。
  "我信。"她抬眼,坚定回答。
  "若是我说伤彦之之人出身莫家,我再说此事与苏家无关,你信么?"
  莫家?苏狐狸亲爹大名莫南辙,赵国公莫南轩的亲哥哥。
  "我信。"她说,"若是我,害我哥哥,不会寻个与苏家莫家有丝毫关系之人。"她攥住那只微凉的大手,"最重要的是,我信暮霭哥哥你说的话。"
  汪汪再无言语,只将她搂得更紧。
  "情种深重"四字几乎都要写在他脑门上。
  纯粹出于利益谋害她而骗她宠信,会因吃醋而惹她不快,之后手足无措,几近泪涌?又会因为她夜晚不归,而专门打发近侍出门去催?还会因她几句撒娇而轻易改弦更张?抑或偶尔一次闺房之乐,而整日欢喜?
  谋略上,习惯了安稳平和的环境,初涉此地,勾心斗角官场倾轧,她或许需要长时间的学习和适应。但在情爱方面,无论是眼光还是手段,她皆可称达人。
  吃了汪汪的爱心大力丸,她前夜睡得颇为安稳。
  半夜,却被小腹双腿一阵阵的酥麻折腾得再也不能安眠。
  她试了试,发现可以颤巍巍的抬起大腿,于是小心翼翼的起身,看向身边安睡的美人夫君,从窗间投射过来的月光照在他脸上,安详而满足。
  她窃笑,手脚并用,爬过汪汪,坐在床沿。脚尖触地,一阵暖意——古时豪门大院,地板墙间设有烟道,颇类似现代的地采暖。(我记得紫禁城就是)虽是深秋,但考虑她身子羸弱,家人特地为她早烧炭火,于是此时屋内春意盎然。
  舒展四肢,刚刚跳下大床,手腕便被捉住,回首,汪汪微睁双眼,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神色惊恐微微伴有怒意。
  "楚楚,你要去哪?"他蹭的坐起来,声音里还带着些暗哑。
  她笑眯眯的凑过去,轻轻吻了他的脸颊,"腿麻得睡不着,想走走,或者去洗个澡。你既然醒了,陪陪我,嗯?"
  他把她抱起来,轻松至极,"好。"

  听说你爱我

  还是府里那个肾形的大池子,地热温泉池水清澈见底,水面上薄薄氤氲之气。
  他先伸手探探水温,刚好。
  他再转头微笑向她,轻柔拉住她的手臂。
  她放心大胆的迈腿,一步一步,还稍有踉跄的踩进水池,撤出双手,扶上石子池沿。
  汪汪脱掉外袍,手撑池边,翻身矫捷一跃,纵身入池,甚至不曾溅起太多水花和波澜。
  他揽住她,另一手拈起一块丝绢,仔细为她搓身。
  好像对待美妙绝伦却脆弱不堪的瓷娃娃,放在手中照顾呵护细致入微。
  他拥有的东西太少,于是倍加珍惜。
  虽然体贴温柔的男人,在现代她也有幸见识过不少,但如汪汪一般对爱人爱若珍宝,痴守不移,总得有个让人置信的因由,她登时心中八卦火焰熊熊燃烧。
  他把她放在自己腿上,手指微微用力,顺着经脉,点按几个血脉交汇的重要穴位,手法力度堪比高级SPA沙龙专业按摩师,止痛通气血。她枕在他肩上,舒畅至极,几欲入眠。
  门外职守的侍女早已恭敬奉上换洗中衣外袍。
  汪汪在池内向她们递个眼色,几人会意,行礼告退。
  他亲自为她拭干身上水珠,为她梳通长发,为她整理更衣,甚至弯腰半跪在她面前,为她穿鞋。
  即便这是不容置疑彻彻底底的女尊世界,身为唯一可与她比肩平起平坐的正夫,却如此相待,甚至有些卑微,她固然万分享受,也颇觉不可思议。
  待汪汪也更衣齐整之后,她探身,伸臂,勾住他的脖颈,他会心的笑起来,端住她的双腿,迈步回房。
  第二天,无事。
  她坐在书房里,翻看书籍资料,身边上好清茶美味点心相伴,如此打发漫长的秋日时光。
  当天边橙红色的余晖还未散尽之际,汪汪回府,甫一进门,例行先送上柔情笑靥,手中拎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坐到她身边,从怀里摸出丝绢,垫在面前,仔细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十几块巴掌大小的精致点心——当然是以她的手掌大小为衡量标准的。
  汪汪看向她,声音里浸满了爱意,"回来路上,瞧见绿萝斋门口排了一大堆的人,派人打听原来是新一炉点心刚出炉,瞧你总爱吃个零嘴,也知道你不稀罕这寻常东西,可总归是个新鲜……"说着,掰了一小块下来,白皙玉手就捏着这一小块点心,耷拉着眉角,漆眸璀璨着,有些期待的直勾勾瞧着她。
  在世女和世女夫君身边侍候待命的那是何等得有眼色,早有侍女上前,托盘里放上湿手巾,恭恭敬敬的递上来。她扯来手巾,抹抹手。双眼冒光,接过汪汪手里点心,嘴巴一张,细细咀嚼品味。
  "肉馅的……还热乎呢。好吃……"
  汪汪立时就像打了一剂鸡血强心针下去,低头又掰下一块,"那多吃些。"
  她接过这一小块,直接放到汪汪嘴边,"你也尝尝。"
  他直接张口吃下。慢慢咀嚼,眯着眼睛,里面都有蜜汁涌动似的。
  他一块一块递过来,不至于点心上油脂污了她端茶喝水的那只手。
  递送速度刚好令她细嚼慢咽,顺利吞下喉咙,不至囫囵吞枣。
  什么是幸福?
  大概就是在你看电视剧正上瘾的时候,眼前伸来一只大手,打开,里面是满满一把的瓜子仁。
  如果可以这么衡量的话,现在,他和她,就是。
  之后的两天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三少和小楼只在饭点出现,二位侧夫之位目前只限于名分点卯和打个照面。
  只可惜,三少自幼饱读诗书,小楼生母亦是出身书香门第,因此即便要嫉妒要争宠,也不会愚蠢到将"阶级斗争"上升到台面上,只争那一日一夜的欢爱,一城一池的得失。
  二位爹爹一向秉承"她的房内事自己作主","女儿好我便觉得好"。她与汪汪如胶似漆,小夫妻二人面色滋润,府内上下都瞧得分明。只求宝贝女儿欢喜的二位爹爹自然不可能棒打鸳鸯。
  不知何时,汪汪亲口承认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实这股原本的枕边风如何吹到亲娘耳朵里,反正王爷亲娘除了在晨昏定省时敲打她尽早怀孕生子之外,便再无干涉。
  待大姨妈骚扰完毕,拜亲娘和夫君双重解药所赐,她已经行走自如,健步如飞,只是持续的时间不太久。
  她明白长久疏于运动,肌肉力量自然亟需加强。
  可巧这天天气正好,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四下无风,她叫了飞景一同出门,逛街并顺便锻炼腿脚力量。
  在京里商铺云集的繁华大道边,停下马车,她缓步前行,身后一干王府精英侍卫。
  她在贩售珠宝首饰的荣宝斋门口驻足,想了想,径直走进去。
  掌柜的见她进门,一大帮子人迎上来,齐刷刷的磕头行礼,她一扬手,"免了,掌柜的,有什么新鲜什物没,我也长长眼?"
  "小王爷这么说不是折杀老身?您什么稀罕物件没瞧过?只怕这里没什么东西能入得了您的眼。"话虽此说,掌柜的还是一副金主上门的欢天喜地的神情,请她落座,上好茶,铺子里的宝贝一件一件递到她面前,由她细细挑选。
  过程乏善可陈,直到她的眼睛落在一枝白玉簪上,通体无暇,玉质温润,簪首刻画深浅几道,盛放雍容牡丹,极为传神。
  花魁专用,嘿嘿。她暗笑。
  她抓过玉簪再也不松手,另一手还不忘夺过眼前盛玉簪的锦盒,起身就走。
  有侍从上来补上银子。
  掌柜的还在门口,望着她的背影站了好久,心下默念,这样不讨价还价的爽利金主一天来一个,也不必贪心,一天一个,就好。
  她手里捏着簪子,脑中还在描绘汪汪收到礼物的表情,会不会如她所预料的一般的欣喜。不觉在路中止步,抬头,两眉如黛,眼含秋水,望向前方。又低头看看玉簪,嘴角上挑,一副暧昧笑容,外人看来,她本人就是风景,活动的美人图。
  她又走了几步,冷不防被人从身后紧紧拥住。
  这香味,熟悉,想来王府随从大概也不会容许闲杂人等靠近她。
  回头,正对上狐狸如花笑颜,徐徐绽放。
  生来的一对勾人多情桃花眼,目不转睛,凝视与她,丝毫不在意身后仗剑直指他后心的飞景。
  她轻叹口气,与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熟练自如耍流氓的情圣苏狐狸为敌,王府所有精英卫士,包括小楼,飞景——武功已经足够叱咤江湖的二位美人帅哥,不仅仅要在守护包围技巧上修行进步,更要用科学理论武装自己:随时提高警惕,丝毫不可对敌人的无耻程度抱有任何幻想,因为狐狸每次出现,不论是否大庭广众,就是为了偷袭偷吃得手。
  被狐狸拦腰搂住,她扫视周围满怀期待观赏八卦的广大无辜人民群众,再次轻叹,"飞景,把剑收了吧。"
  高大帅哥抽抽嘴角,长剑入鞘。
  狐狸把她转个个儿,一手揽住她,一手捏过那枝玉簪,双目含情,吐气如兰,"原来如此。楚楚。"
  玉簪,在整个时空,都是用来定情的信物。
  何况,这支簪首的牡丹正应了狐狸身上的花纹。
  而他肩上的那朵牡丹,除了狐狸亲娘和她,再没第三个女人见过。
  其实,萧楚有些近视,她望向远处,为看清景物,总要反复眯眼聚焦——而狐狸误以为她在抛媚眼。可事实上,她压根没看清远处站立与她对望之人的相貌。
  另外,刚刚她之所以停步,只是为了小憩,因她还不习惯长久步行,那时,双腿正胀痛得厉害。
  在她的注目下,狐狸难掩狂喜,罕见的一脸红潮。
  她低头,抿抿嘴唇,决心永远保守这两个秘密。
  狐狸将玉簪收进锦盒,放入怀中,将还在围观的京城男女老少权当作背景,双手按住她双肩,"我知道你的心意。"之后,手指轻点她鼻尖,樱唇,"晚上还有个饭局,耽误不得,有话我去找你说。我先走了。"言毕,一个闪身,还不忘回头,再附上一个狐狸版名贵罕有实心实意的微笑,这才消失。
  瘟神离去。她扭头回转,再次冲回荣宝斋,迈步进门,第一句,"掌柜的,你这儿还有玉簪没?"
  最后又挑了一枝簪首刻有兰花纹的玉簪,虽然玉质不能和前一枝相比,却也是上品。
  拿了东西就走,身后自有人替她付账。
  掌柜的又在门口站了许久,暗自欢喜,原来自己的许愿这么管用。
  回府的路上,她欲从怀里摸出那枝玉簪,谁料先从衣袍中掉出一块白璧,中间刻有一朵莲花。
  之前,狐狸与她耳鬓厮磨之际,他脱去外袍,腰间除了荷包,便是这块玉璧。
  她还曾经把玩,不可能认错。
  一时从腰间顺着后背窜上一股凉意,冰得她立时清醒,狐狸收放玉璧之间,一只玉手进出两回合,讨她的便宜,她居然毫无察觉。
  只怕,与此相仿,狐狸和汪汪,与她亲近之际,取她性命,易如反掌。
  她抬头,吩咐道,"飞景,去明远阁。"
  日落西山,正逢明远阁掌灯开门迎客之际,她再次大摇大摆的进门,迎面就是黎老板温润笑容,"殿下,里面请。"
  还在走廊上,忽然从左手边厢房蹿出一人,手提长剑,寒光耀目,妖媚容貌,袅娜身姿,却不是小楼是谁。
  "楼晚亭,晚亭,是我不好,你……"这期期艾艾的声声呼唤,确是那位美貌不亚于女子的明远阁头牌小江,跌跌撞撞,却不妨抬头正看见不远处走廊上她和黎老板这一大堆人。
  一时小江也愕然。
  小楼正值激愤,未曾抬头,想来以他恭王世女侧夫身份,明远阁里大多数恩客见他,还需避让或者客套呢。
  小楼猛地伸手抹了自己娇艳红唇一把,切齿低声,"他奶奶的。"

  君子不泣

  "小楼。"她柔声轻唤道。
  妖媚美人抬头,之后那张瓜子脸就僵住了。
  这是红果果的JQ。
  不是奸情,而是基情。
  当下,明远阁内院,阁里有名有号的美人大多住在此处。
  已经有人闻声,从自己房内转出来,远远观望。
  走廊上,美貌女王攻一枚,身边斯文腹黑受双手交叉在身前,"幸灾乐祸"硕大四个字仿佛顶在脑门上,专心等着观赏好戏。
  廊下粉衣妖孽受小楼,单手提剑,脸色越加苍白,脑中飞速运转,思考解释对策,并忧心忡忡是否会因此事而遭到休弃。
  他身后几步半跪在地柔弱受小江,对小楼痴心一片,无奈被世女捉"基",唯恐害死心上人,此时只嘴唇微翕,不知所措。
  一攻三受,依照事物的普遍发展规律来看,不可能四人欲求皆得到满足,在没人变态,不,变身的情况下,发生些许不和谐之事在所难免。
  她摇摇头,恐怕有负振奋的广大围观人民群众的期望了。
  转向还摆着职业笑容的黎老板,指指小江,问道,"姐夫今晚说过要来看看小江么?"
  话音还未落,耳边传来清晰一声,"楚楚妹妹,好巧。"
  白衣柳条帅哥陆元明距她仅仅一步之遥。
  连他靠近,她也没丝毫察觉。
  她倏尔换了笑脸,福了个身,"姐夫,祝你今晚尽兴。"
  陆帅哥目光扫过聚拢在她身边的小楼和黎老板,点了点头,躬身回礼道,"妹妹也一样。"
  闪身,走至小江身边,拦腰一抱,卷着美人小受,如清风一般飘然而去。
  ——一个3P而已,柳条姐夫也能大惊小怪?这人定力修为也还有限嘛。
  她回过头,带着一众随从,招摇走过。
  黎老板的内院位于明远阁最深处,自然清雅幽静,院墙一角另辟有小侧门以便出入。
  她不客气更不嫌弃,直接靠上屋内那红木美人榻,黎老板还特地奉上软垫,亲自递茶,拨旺火盆,之后退至门边,侧着头,请她的示下——需不需要他即刻消失。
  她看看身边欲言又止的小楼,摆手,"黎老板,我忽然想吃些蜜饯。"
  一声"遵命"之后,两扇木门在她与小楼面前咔哒合上。
  "小江对你的情意和企图,是个人就都知道。我想靠着这层关系套套近乎,看看姐夫还能不能回大皇姐身边,哪怕柔声软语些哄哄她呢。老实说,我挺看不得大姐一片痴心落得这种下场。又有哪个女人不是满怀憧憬的期待新婚生活,和夫君融洽相处呢?"
  小楼低头,不答话。
  以他的精明,必定早就体察她的心思,才肯在她吩咐之后,硬着头皮来探望一直爱慕自己,苦求不得的小江。
  "毕竟姐夫也是出身陆家,在这里好歹也算半个主子,直接下令,颇为不妥。我也还不想落得指手划脚他人姻缘的名声。"她摊手,"这是实话,虽然听起来有点无耻。"
  天要下雨,男人要弯。大皇姐,实在太悲摧了。
  姐妹一场,尽点心意,总要拔刀相助吧。柳条姐夫虽然是个彻底的断袖,好歹专一,自打发现小江这块宝贝之后,枕边没再睡过别的男人。
  那么是不是可以推论,小江的撒泼卖娇枕边风,对柳条姐夫总还是有点效果的呢。
  同理,心上人小楼的要求,小江是不是也会尽量满足呢。
  "小楼你看,我只能想到这种馊主意,还得把你暂时卖出去。"
  "楚楚,他只是刚刚亲到……我的嘴,我就拔剑,拿剑柄砸了他的头。"小楼的解释可是憋了好半天。
  刚才瞧见小楼,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手提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剑,当时被小江袭唇气得七窍生烟,宝剑出鞘,是想直接捅了他还是剁了他?
  她伸手抚上他的红唇,"他舌头进去没?"
  小楼双眼通红,"那我就不会还能冷静下来用剑柄。"
  她急忙补上另一只手摩挲他的脸颊,以期抚平他的情绪剧烈起伏。
  小楼单纯啊,殊不知在另外一个时空,热情奔放的欧美友人,家人朋友都是一通"左拥右抱",啃来亲去。魂穿之前,她也饱受帝国主义思想荼毒数年,认为唇触脸,唇碰唇程度的亲密,司空见惯,不值一提。
  随后安慰几句,小楼恢复如常。
  此事小楼本身也如鲠在喉,但显然更为介怀她的反应。
  知她确实并未放在心上,他也很快释然。
  不多时,黎老板回转,手里端着托盘,上面精致小碟里盛着几颗乌梅。
  她挑了一颗,含在口中,漫不经心拍拍身边小楼玉手,"黎老板帮我留下心,打听打听太女殿下听说今日街上之事,是如何追问苏大公子,讨说法的。"
  "遵命。"
  她在小楼的搀扶下起身,"叨扰许久,告辞。"
  再次经过那条走廊,柳条姐夫和小江正坐在院中,临风对月,互诉衷肠。末了,还以一个长吻终结。
  当然隔着若干柱子树木,容貌未必瞧得真切,只是两个白色身影影影绰绰缠在一起,纵然她双眼近视,也不至看错。
  她微笑着收回视线,精神抖擞,器宇轩昂,大踏步离去。
  还有什么能比亲眼见到两位帅哥拥抱激吻更振奋人心的?
  陆元明拿这招刺激陛下,可真失算。
  回府时,爹娘已经歇息。
  直奔正院卧房,门口守着的绿玉瞧见她,一脸焦急,"小姐可回来了,快劝劝苏公子。"
  推开房门,汪汪半倚半靠在榻上,一手捏着个小酒盏,地上倒着空酒坛子一只。
  见她站在门口,扬手将酒盏向身后一抛,踉踉跄跄走近,一下子把她抱在怀里,开口,酒气扑鼻,"你回来啦。再不回来我还要不要遣人去请你回来呢?你说,我这个正夫需要天天请着上赶着自己的妻子,你才肯多看看我,这传出去,京里有多少人会笑话啊?"
  她不动,"小楼,飞景,绿玉你们几个下去,今晚没你们的事了。"
  众人稍有迟疑,却还是齐声回道,"是。"
  "呵,"汪汪对着她的耳朵呼气,"你我吵架,如何能让下人们瞧了笑话去?今后你的面子还往哪里摆,是吧?"
  "暮霭哥哥,你喝酒之后话可真多。"
  他猛地抬臂,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她抱在怀里,侧向迈步,再一松手,她人落在大床上。
  他扑上来压在她身上,一只手臂死死制住她上身,"嫌我烦了?你说说,你我成亲之后,统共说过多少贴心话?你现在就嫌我烦了?嗯?"
  扯开脑后玉簪,向远处一丢,如墨长发散落至她胸前,"私会我哥哥不算,还得送上一枝玉簪表足心意;这还不够,日落还要匆匆赶往明远阁,你又看上陆元明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他是个断袖。你别想……"
  "暮霭哥哥,你放心,他不会爱我的,因为我不是男人。"
  闻言,他有半刻的停顿,"原来你知道啊,那就是为了你的大计,你的大计。你眼里哪会有什么情爱?"
  萧楚是那么利欲熏心的女人?
  她的直觉在下一秒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即使是从其他人那里得知的只言片语,与飞景,与哥哥,与父母姑姑,都能体会到萧楚深埋在心底的情意。
  "不说话了?真可惜啊,楚楚,你娶得是我。我是庶出,又不能生养,生父还有污点。你想迈向下一步,就得想办法休掉我,还不能损伤你的名誉。说吧,你想怎么算计我折磨我?还是干脆想我死了算了?"
  汪汪自卑又极度缺乏安全感。一席话暴露无遗。
  酒后真言往往触目惊心,因为这才是层层掩饰下的真实。
  "又不说话?"他忽然枕在她胸前,"我真不应该心软治好你的腿,这样你就不能四处乱跑,也不能轻易瞧见除我以外的男人。"
  这是哪个级别的醋缸?
  她这回是真的无语。
  "嗯。你小时候也曾乖过。那次在书院,你非拉着我带你出宫去街市转转。半路你就扯着我袖子,大老远你指着绿萝斋刚出炉的点心不说话。一包一斤的桂花点心你全都吃光,末了还揪着我的袖子抹干净你那手油,还不忘眨眨眼睛吩咐我,'我不爱吃甜的,下次我要吃肉馅的。'"汪汪的手顺着她的脸颊来回摩挲,"我怎么就喜欢上你了呢。"
  难怪哥哥和狐狸都说她装得差不多开始现原形,最初她还战战兢兢生怕穿帮。
  萧楚,分明就是另一个苏晴(美人姑姑)。
  "暮霭哥哥这么小心眼,这些小事还记得。"
  "小事?"他忽然抬头高声,"你说这是小事?我爱你这么多年对你来说也只是小事?"他按住她的肩膀,手下用力,"说,你究竟爱没爱过我?你说。"
  当有人追着你问,你爱不爱我,最好的回答是什么?
  "你说,你……哪怕有一点,有一刻对我有真心,我就……"
  "我爱你。"她盯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一遍,"我一直都爱你呀。"
  ——爹爹们,女儿不孝,你们锦衣玉食养育我,一包肉馅点心就被拐跑了。女儿不孝啊。
  汪汪脸色先白后红,瞬间酒醒。然后被毫不讳言的炽热表白定在当场。
  她深吸口气,坐起来,脱掉外衣,"你可真烦,没酒量没酒品,还学什么高人借酒浇愁?"
  换汪汪无语。
  "说吧,想我怎么罚你?"她指尖点点汪汪前胸。
  汪汪通红着脸,依旧无语。
  "那,"她挑着一边眉毛,"暮霭哥哥,我能推你么?"
  那还能说不能的么。
  当然准备工作依旧马虎不得,热吻,互摸,直到感觉自己下身湿润,汪汪满心欢喜的仰卧,蜷起膝盖。
  她试探着坐下去,无论有多充分的准备和配合,总还是避免不了进入时,扩张初始的那点痛楚。
  同时还对某些第一次圈叉就采取女上位的英勇穿越前辈们,报以深深的敬意——窃以为那种硬生生的撕裂巨痛堪比满清十大酷刑。
  她撑着他的膝盖,一上一下如此往复,还不到三分钟,她不动了,倒在汪汪胸前,"暮霭哥哥,我累了,剩下的,你来。"
  那还能说不管的么。
  他看着自己身下挚爱,依旧无语,奋力耕耘。
  夜里,他察觉枕边睡熟的她,大腿已经攀上他的腰,也一声不吭,保持着这个姿势到了天亮。

  恨不相绝未嫁时

  汪汪年少丧父,确认未来无出之后,失宠于生母,受家人冷眼,独自居于别院。除了入宫读书之外,夜晚只能与青灯书册相伴。
  这些造就了他敏感多疑的个性。
  成年之际,即被母亲算计,又失掉清白。
  他又多了一条"没有安全感"的特征。
  他正纠结于不幸的现状,却在随时准备扭曲,并迈向变态的金光大道之际,被楚楚一把揪着领子给拎了回来。
  昨夜,借着酒劲和醋意本想破罐破摔,谁能料想哀兵必胜,得来这么一个欢乐结果。
  对付汪汪这种凡事喜欢闷在心里的男人,直接坦诚的表白永远是上上之选。
  再在闲着没事的时候,多踹他几脚,摸他几下,啃他几口,与炽热表白联合应用,自有相辅相成之显著功效。
  当楚楚清早醒来,睁眼看清面前是一张微笑的俊脸时,呆滞了下。
  在还没完全醒盹时,又被端着脸庞的汪汪接连袭唇之后,她也只好砸吧砸吧嘴巴,拽着汪汪胳膊坐起来,靠在床头,一只无暇白玉一般的咸猪手顺着汪汪平坦光洁的前胸求索,上下求索。
  男人"晨起"虽然不代表他一定有"性"致,但只要她露出一点"要求",他保证乐意全力配合。
  话说昨夜,即使是楚楚女王陛下也有估计不足的时候,这幅刚刚能下地走路的身体显然还不适应高强度高体力要求的女上位,因此她三分钟还未坚持到,便干脆投降,将主动权交回给温和顺从天生小受命格的汪汪。
  其实床上快感第一。这种因体力不济的小小丢脸大可以不必放在心上。
  她瞧瞧他腿间高昂的宝贝,还不死心,"暮霭哥哥,早上要不要试下站着?"
  这种事哪还用说得特别明白。
  她后背顶在墙上,双脚悬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
  汪汪端住她大腿根部,下面不停抽动,透明□自二人紧紧结合之处汩汩淌下。
  榨干夫君,时间还早,二人手牵手泡温泉。
  汪汪跑去官衙之后,她靠在垫子上,才发觉后背隐隐作痛。
  自作孽。
  找来小楼借询问小江过往,顺带了解柳条姐夫旧事。实在是意外之喜。
  帅哥爹爹瞧着掌上明珠楚楚幼年体弱,需时刻有人保护,身边还只有一个飞景,并不能面面俱到,便提早下了功夫做了准备。
  十几年前,边境还不那么太平,亲爹镇守边关之际,特地留心收养一些战乱孤儿,带回府里,习武读书,着力培养。并私心留下性情柔和底子出众相貌清俊的孩子预备给宝贝女儿作侍,以求身心统一,更加忠诚。
  这些少年自小就知道自己选来是将来给贵人作贴身侍卫。自小,他们之间就都明争暗斗,含着些较劲的意思。
  江远修是个出类拔萃的,我说的是相貌。
  理所当然,府内上下很久以来,皆以为小江即使只凭容貌,未来必能争到恭王世女的枕边人之一的位子,直到小楼的到来。
  小楼不仅容貌妖媚还胜过小江,头脑更是小江不能匹敌。外加勤奋好学,几乎样样皆能。
  军中众人一时自然将视线都转到了小楼身上。
  小江这孩子颇有意思。
  本来只是不服气自己不再是目光的焦点,觉得小楼抢了他的风头,便日思夜想如何胜过对方,但在几次切磋之间,肢体相触,小江不知为何有了过电般酥麻的感觉,也不知哪里来的高人指点,说这就是恋爱的滋味。
  天雷蓦然劈下,小江难以接受。他觉得这不可理喻。他心里明明期盼着未来能嫁作世女侍夫,出人头地,风光无限。
  小江美人还在郁卒之时,正巧陆爸爸跑来托关系走门路:陆家嫡系,柳条帅哥陆元明自小的贴身侍卫身死,急需有人补缺,"反正天晓你这里资源过剩,不如就在你这菜园里挑一个"——陆爸爸极具个人特色的开场白如上。
  陆元明少爷从何时开始断袖不可考。反正这位柳条君第一眼就在十几号清秀少年中,慧眼独具相中小江。
  二位腹黑爹爹的私底下达成过共识:除了小楼不给,其余的陆家少爷尽可以随便挑选,打包,之后带走。
  于是,小江虽然还在郁卒着,却只得跟着自己的新主人离开。
  贴身侍卫,在枕席之间服侍,在所难免。
  小江被压在身下,第一次,还不懂得配合柳条少爷的动作和节奏时,脑中忽然闪过小楼的笑容。
  由此,他终于确信自己是爱着小楼。深爱着小楼。
  人啊,最遭受苦难时,脑海里会蹦出潜意识里认为导致现状的"罪魁祸首"。
  而小江居然能把常人理解的"恨意"转化成"爱意"。这种境界,只怕圣母也望尘莫及。
  总而言之,天要你弯,不得不弯。
  话说陆元明居然是个情种。自打小江随侍,床笫之间也只与他一人同床共枕而已。
  陆家的长辈们看在眼里,不约而同的悲摧了。
  迅速棒打"鸳鸳",看在小江出身苏家,无论如何得给苏天晓留着面子,杀不行,逐又不合适。这时又不知是哪位高人出了个高招,一脚将小江踹给明远阁黎老板,表面上作作花魁,背地里协助收集情报。
  正巧此时,萧澜生父陆侍君迫切寻求家族支持,柳条帅哥的亲娘亲爹正好趁此机会,就把自己这个棘手的断袖儿子打发出门。照他亲爹的原话,"你个孽障,乖乖嫁人。自此有多远滚多远。"
  柳条少爷滚了。滚到了大皇女萧澜府上。
  至于婚后,柳条少爷皇女正夫的身份,却还这么频繁且明目张胆跑去明远阁私会小江,就是导致楚楚义愤填膺的根本所在了。
  咱们插一句,解释下,小楼修炼的内功套路,正是苏爸爸压箱底不外传的独门心法,比武时施展之际,内功顺着经脉经由手中长剑传至与之搏斗之人,触感……就是一阵酥麻。
  换句话说,谁和小楼打,谁都觉得麻。
  另外,此内功闲时还有缓解痛经之特殊功效。楚楚亲身验证,品质保证。
  太阳落山之际,汪汪回府。
  一家人难得坐在一起吃个团圆饭。
  小两口紧挨着坐下,饭后,家人聚在一起喝茶闲聊,两人还在桌下偷偷手牵着手。楚楚的玉足也不肯闲着,顺着汪汪笔直的长腿,从脚踝抹到膝盖,再从膝盖划回脚踝,上上下下,二人玩得不亦乐乎。
  汪汪面皮太薄。姑姑心思太细。
  美人姑姑瞅着个机会飘然闪身,如神兵天降,出现在二人身后,笑嘻嘻的看着牵在一起的小手和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脚丫,"楚楚,姑姑有话想问你。"
  屋外葡萄架。这季节葡萄没了,光剩了架子。
  美人姑姑扯住她的袖子,"可疑。楚楚你是不是最近从哪找来了什么新鲜春宫本子?"
  ——姑姑,我这都是消耗旧有储备。春宫?你觉得谁会主动买来给我看?
  "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我要是说今早我俩换了个体位,觉得很新鲜,姑姑你信么?
  "我去问暮霭好了。"
  她急忙拉住美人姑姑的手腕,耳语几句。
  姑姑满意的微笑,回头,正巧姑父站在身后,翘首以盼。
  苏大美女抖着长袖,轻烟一般飘进姑父怀里,轻蹙烟眉,嗓音含娇,"夫君,我能推你么?"
  姑父何许人也,立即抱紧怀中明媚美人,声音里还有毫不掩饰的愉悦,"来吧来吧。"
  "现在小辈们调情都如此言语了。文谦哥哥,觉得如何?"
  "听来确实有些意趣。"
  ——你们这是什么审美品味。
  她回头,汪汪伸臂将她揽在怀里,
  汪汪从今早失语了。
  不是他不能说,也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昨夜,他似乎说尽了几天该说的内容。
  何况,他本来也是个沉默之人。
  所以此时,他只是颤抖。浑身颤抖。
  之后干脆爽快大笑出声。
  几人回席。
  收到陆元明的回信。洋洋洒洒几千言,中心思想概括起来,只有四个字:干你屁事。
  其实,今早听完小楼的陈述,她特地写了封信,言辞客气且恳切,大意是断袖这事她无意干涉,只不过太冷落大皇女萧澜不合情亦不合理。
  同样出身陆家嫡系,二爹爹陆若谦,姑父陆文谦都是柳条帅哥的亲舅舅,同母同父亲得不能再亲的舅舅。
  她于是起身,直接将信递予二爹爹。
  一向淡定的陆爸爸读完蹭的站起,将信交予美人姑父,他匆匆阅览。
  兄弟二人对视,姑父先道,"元明这孩子越发不像话了。"
  "回府一趟。将此事速速禀明姐姐姐夫。"
  这就叫先礼后兵。她心里得意,轻轻摩挲身边汪汪手背。
  在临睡前,她得知消息,柳条帅哥在父母两个舅舅的围观之下,家法一顿棍棒,挨了个严严实实。
  柳条君啊,你不要名声,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当然不在乎。
  可惜陆家自周朝建国百余年的声望,怎么可能因你而染上污点。
  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女人不好惹。今后你得学会对我说话客气点。
  在汪汪怀里,她和盘托出所思所想。
  他摸摸她的长发,"陆公子命不久矣。只不过他也并不冤枉就是。"
  其实不需要像汪汪这样的专业药剂师法眼鉴定,长着眼睛的都瞧得出来。
  柳条君据说还与小江夜不虚度。
  就他那身板,还要贪图床笫之欢一夜多次,玩命摧残自己,最终身亏肾更亏,如果真是壮年呜呼,并不难于理解。
  关键是,陆家上下明知道陆元明的断袖之癖,还要执意将他嫁予同样流着陆家血液的大皇女萧澜,这份居心很值得细细思量。
  想到这里,她沉默了。
  汪汪伸过手臂将她揽进怀里。
  她笑了笑,摸摸他的脸颊,"你知道我喜欢胡思乱想的。"
  从她魂穿醒来起,显赫的身份,复杂的家庭关系,以及怪异的家人态度,使她不由时刻紧绷神经,祭出修炼十数年的"处处皆有阴谋"护体,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小楼寻母一事,她自作主张将问题复杂化,差点弄巧成拙,又促使她反思最初的太多警觉的态度是否妥当。
  汪汪出嫁进门时,被迫联姻无论如何对拥有现代女王魂的她来说,不能算是个愉快的经历。带着些许"迁怒和防备"初见汪汪,偏偏他的相貌举止气质都是她最偏好的那一款。
  虽然内心还有点矛盾,她还是能和汪汪相敬如宾。
  不过,真正情投意合的小两口,怎么可能相处时还如此客气?不是随时随地的能"动口"就"动口",能"动手"就"动手"?
  问题是汪汪对她却是全心全意,无微不至,试问一位才智美貌兼具的男人整天百依百顺,别说铁树,换个铁秤砣都该开花了。
  情意如细水般长流,润物有声,不多时她心里的天平就已经完全倒向他这一边。
  所以在逛街之时,心血来潮冲进珠宝店买回一枝玉簪,准备送给他,谁曾想被狐狸机缘巧合之下,不由分说的"夺走"。
  她无奈,再回去买下另一枝稍微逊色的玉簪作为补救,却在昨夜汪汪耍酒疯猛吃醋时省悟——那枝兰花玉簪,是永远送不出去了。
  如果送出去,兄弟二人一人一枝玉簪,这是想暗示自己要来出东宫西宫并立不成?
  另外,汪汪反复提及自己"庶出,不能生养,生父早丧",正说明对这些他太过在意,根本接受不了她拿这些去指责他,嫌弃他。这时再送他一枝二流的玉簪,岂不是再次默认他不如狐狸?
  正所谓,明知是他满心伤,就别再雪上加霜。
  "我以前一直都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他趴在她身边,呼出的气息直接拂过她脸颊。
  "那现在呢?"她问。
  "也还是不知道。"他颇为自嘲的语气,说完自己也笑了。
  "我刚刚在想陆家会怎么处置那个不肖子。"
  他皱眉,"不对。"
  她惊讶于他的直觉。
  "我在想你居然喜欢吃醋。"她说了实话。
  他微微垂下头,不答话。
  "不喝些酒壮胆,让你说点心里话这么难么?"她带着点调侃,没有任何埋怨。
  面对爱人,越是在乎,通常越难始终保持自己原有的风度。
  他还是沉默。头垂得更低。
  不过,汪汪知道自己酒量不佳,绝少主动饮酒。
  第一回,撞见萧楚与狐狸拥吻并得知自己将嫁予萧湘。
  第二次,她忘记汪汪生父忌辰,他独自一人佳节之际倍受冷落。
  昨天,以为自己和狐狸旧情复燃,于是?
  不对,之前狐狸几次夜间探访,以汪汪几位陪嫁随侍的查探能力,他不会一无所知。事后,他似乎也没多大的反应。
  汪汪只有在经受双重打击之时才会借酒浇愁。
  "暮霭哥哥,"她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你昨天真的只是因为我和暮徵哥哥偶遇而气恼?"汪汪只有两个愿望,"和她好好过"以及查清父亲的死因并报仇。
  他猛然抬头,脸色骤变。
  "我猜……你在官衙里查到还是看到些什么了?和你爹有关?"
  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如刀子一般扎进他的心。
  至少过了五分钟,他终于回答,"我还没有把握。楚楚,我不想对你说谎。所以,现在……"
  "嗯。"她点点头,"那我不问了。"
  "我只有你一个。那些话我想说给你听。"他急于辩解,目光灼灼,语气隐隐带点焦躁。
  "我知道。"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我知道。"又重复一遍,以安抚他的神经。
  愈发觉得汪汪生父之死太不简单。
  而且他主动供职大理寺,绝对是以职务之便,不惜掘地三尺,也要发掘背后的隐情。
  "楚楚。你最近对付萧湘,与兄长往来甚密,在加上替萧澜殿下出头教训陆元明,我娘一定会因此更'留心'你,你爹他们虽然将你重重保护,如果我娘真的狠心下令,你有危险。"
  "暮霭哥哥,你的意思是就算你和暮徵哥哥不忍心下手,母亲手下也有人杀我?"
  汪汪重重点头。
  苏毅大学士高杆。
  在她堂堂世女身边深埋眼线卧底。
  即使汪汪知道对方身份,也不敢直接点破,最多提醒她要小心,因为恐怕他说她也未必信。
  而汪汪如若不受信任,因爱生怨生恨,苏大学士的二儿子就会直接出手结果她的性命,根本不用祭出后手。
  这心思计谋,连身为敌手的她都不禁大加赞赏。
  她双手滑向他的后背,"我知道,暮霭哥哥。是飞景。"
  他轻轻一震,随后翻身将她包裹得严实。

  非诚勿扰 上

  她撩起汪汪一绺长发,绕在食指上,卷来卷去。
  良久的沉默之后,她盯着他的眼睛开口,"我们都是凡夫俗子,不可能时时刻刻彼此坦白毫无保留,而且我始终认为即使是妻夫之间,也需要一些善意的谎言。你爹的事情,你怕我担心,或者……处置不当,惹怒你娘,进而引来杀身之祸么?"
  他眼光闪烁,却干脆点头,"是。"
  "我爱你我就不说我憋死我自己——这么脑残自虐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
  "脑残……"他哽了一下,抿嘴笑了。
  "所以,"她食指点在他微翘的双唇上,"我是真的爱你。"
  话音刚落,她就有幸见到他漆眸中泓净见底的一汪池水。环住她腰上的两只大手骤然用力。
  "你看,费了这么大力气你才肯对我多讲些实情。之前居然你还抱怨说你我之间不说体己话。"
  他闻言低垂眼帘,收回一直黏在她脸上的灼灼目光。
  这么容易害羞,汪汪实在太受——她那抹强悍女王魂中某些部分开始蠢蠢欲动。
  "飞景之事,暮霭哥哥你也有些怀疑吧,所以刚刚酝酿半天都没直接点破姓名。"她语调轻松,完全不像是在和丈夫讨论背叛她的贴身侍卫、预备侍夫。
  "出嫁前,娘曾吩咐,王府内另有眼线,便是自小守在你身边的飞景。娘口中的上策是要我骗得你的信任;如若你非池中物,择机……"
  "杀了我。"她微笑着接下。
  "幼时,娘亲口骂我,'孽种,若不是你的姿色还有些用处……万没想到萧湘殿下居然这么迷恋你。'"汪汪喉结剧烈一抖,随即哽咽。
  她缓缓轻抚他的背,在他耳畔柔声呢喃,"你有我。"
  汪汪抓住她的肩膀,花了几秒才重新平复情绪,"娘,将我嫁给你,似乎……根本不想让我过得好,她一向慎重,不会把重要的人和物交予我这个……可有可无的儿子。飞景或许和娘有些来往,但绝算不上杀手锏。"
  这段话,平时思路缜密清晰的他说得断断续续,期间反复在斟酌措辞,充分显示他那段痛苦经历所造成的伤害以及内心对母亲的矛盾。
  温暖的拥抱。交颈,感受他喉结的颤动,胸膛紧紧贴在一起,彼此心跳听得清清楚楚。
  直到他的表情、心跳和呼吸都恢复平静。
  "嗯。"她点头,"和我想得一样。"之后双腿迅速夹上他的腰,没一点先兆。
  挺身昂头,吻住他的下唇,啃噬,轻轻且细细。
  汪汪闭上眼睛,微张着嘴。随时都在欢迎她舌头的侵袭。
  伸臂勾住他的脖子,心内暗笑,恶作剧般,门齿用力咬下去。
  他轻哼一声。卷着些许喉音,带着几分慵懒,蓦然勾起她的欲望。
  "我咬你很过分,嗯?"她问。
  他睁开眼睛,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这只是磨磨牙的准备阶段,"她眯着眼睛,挑着嘴角,诉说不尽的娇媚风情,"下一步,我还要嚼。"
  "……今日定不能依你。"他一字一顿。
  "不依我"倒也罢了,可汪汪你脱什么衣服?
  汪汪从不曾粗暴。体贴替她除去衣衫。
  两人缠绵吸吮到几乎舌头也要抽筋,似乎直要吻尽暗流的泪水,抹掉以往的悲伤。
  他犹觉不过瘾,耳廓,颈,肩,锁骨,胸,腰,一路南下,顺着躯干中轴线密密的吻,舔,曲折蜿蜒,不放过每一寸肌肤。
  当他的双唇触及隐秘花园的边缘,她止住他。心意可嘉。一个略有洁癖的女人,并不太喜欢这种方式。
  她捏住他的食指,引导他在她花蕾处扫过。
  双腿痊愈,连带下半身所有神经全部恢复正常。现在那里已经足够湿润和温暖,在灯光下泛着光泽,急切需要他的填补和抚慰。
  他探身,带着温柔,缓慢的推进。眼睛盯住她,关注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时刻顾及她的感受。
  她抓住他的后背,轻轻的呻吟。有些断续。
  最初的动作还有些缓慢,随着她开始收紧下身,他逐渐用力,开始急促。
  好像忽然开窍一般,他律动不停,同时低头含住她前胸,舌尖挑、卷,还有不时的齿间磨动。
  上身酥麻和下身快意更迭,最终溶在一起。身体深处波涛层层翻涌,甬道内□沙沙而下。
  仿佛还在云端漫步之际,她恍惚听见耳边一声,"我只有你一个。"
  随后便是体内一股热流。
  他起身,撩开长发,躺在她身边,伸臂将她轻轻揽进怀中。
  激情散去,她还有些头昏,望见身边的他长发披散,屋内温暖如春,外加彼此痴缠,他额头发际冒出点点汗滴,慢慢聚拢,顺着白皙面庞滑出一道晶莹的弧线,滴落,再浸湿枕面,留下一个浅淡的水痕。
  她撞撞他的锁骨,蹭蹭他的胸膛。
  他嗅嗅她的头顶长发,难得的撒娇语气,"我们再来一次,嗯?"
  第二天清早,在所有侍女们诧异且八卦的眼光洗礼中,她和汪汪互为对方绾发。
  汪汪手巧,指尖几下,她的脑后髻子利落整齐,再端端正正插上一枝玉簪。
  她也毫不逊色,梳理完毕,众目睽睽之时还在他脸颊轻吻一下。
  汪汪临出门,牵住她的手,悄声道,"飞景之事,我还需再次探查。"
  "放心。"她笑笑,"我自会处置,早些回来。"
  汪汪嫣然,转头离开,期间回头数次,见她仍站在原地,越加欢喜。
  直至他与随从们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她不曾扭头,吩咐,"小楼,飞景到我书房一趟。"
  偌大一个书房,她不紧不慢啜饮手中"恒久不变"的养身参茶,对跪在地上的俊朗少年视而不见。
  小楼站在她身边,面上不掩迟疑。
  她放下茶碗,拍拍妖媚美人的玉手,"小楼,你去拿些上好的丝线布料来。"
  "您心血来潮又爱上针线活计了么?"美人蹙眉依旧动人。
  "去吧,一会儿和你细说。"
  "嗯……"一阵香风飘过,美人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她瞧瞧低垂着头的青年,拿过桌上一封信笺,"飞景,跑一趟,将信交给陆元明。"
  他恭敬接过,抬头,声音有些颤抖,"是。"
  "我知道今早,暮霭哥哥出门和我说的那些话未必逃过你的耳朵。不过他也是故意说给你听,你若坦白,我或许宽宥你。说来,暮霭哥哥倒是一片好心。"
  青年头又低下去了。
  "你有话但问无妨。"她单手撑住下巴。好整以暇,居高临下。
  "主子,"他声音本来就略显淡漠,"主子什么时候知道的?"
  "落崖的时候,那根本就是给你一个教训。"
  其实,萧楚这招震慑了结婚的哥哥和订婚狐狸,刺激了汪汪,拉拢了凌家,折腾飞景只是随手顺带而已。
  不过,萧楚在得知跟随自己十多年备受信赖,甚至还带着些许爱恋意味的飞景居然和政敌大学士苏毅家有来往,或者说联系,遭受背叛的滋味促使她设计狠狠惩罚他:心理上的愧疚和身体上的折磨。
  她撇撇嘴,"爹对你囚而不杀,我才确信你是我的人。"
  飞景默然。
  "这么多年,我是否是虚情假意,你比谁都清楚。"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接手萧楚留下的残局,顺着"萧楚的本意"向下编写台词。
  "奴才的爹,曾是苏毅的侍卫。娘亦在她手下为小吏。苏毅当年遇刺,爹为护她性命而死,她借此扣下奴才的亲娘,指使奴才到大将军面前哭诉:允奴才留下为爹报仇。娘亲性命,奴才不得不从。"
  女尊世界的卸磨杀驴么?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不会有多少真正在乎下人的性命,恐怕认为他们去送死被利用还是身为奴才的一种荣耀。
  "你那年才几岁?必定瞒不过我爹的。"
  "主子明鉴。"飞景再次垂头。
  "苏毅其实把你踢过来,根本就是让你送死。能刺探多少是多少,本来她也没抱着什么希望。"
  最后恐怕亲娘夭亡,飞景才彻底绝了念头,死心塌地的忠于镇国公苏家,最后被爱女心切的亲爹指派到她身边。
  "这么多年,你娘你爹的死因查明没有?"
  飞景再次默然。
  "看来你爹发现了个大秘密,不得不死。也许这个秘密你娘也知情,所以后来也不明不白的死了。苏毅希望你是死在爹或者我的手里,看意思,她想把线索引向爹和我这里。"
  "主子……"他挣扎半天,只挤出两个字。
  "我猜的。"她笑,"你似乎隐约摸到些线索,但又无法理顺脉络。"
  她头脑飞速运转,预测了无限种可能。
  "飞景,你过来。"她向他伸手。
  青年略有讶异,却还是顺从膝行至她脚边。
  她拉过他的大手,摩挲掌间虎口厚茧,"你不坦诚,我才不仁义。"
  "主子……这些事我情愿主子永远不知道。"
  她又笑笑,飞景和汪汪某种程度上倒是如出一辙,"昨天暮霭哥哥还说,他出嫁时,苏毅提醒他说王府里,你依旧是她的眼线。看来她对你始终念念不忘呐。"
  飞景咬牙抿唇。
  她直视着他,"小楼的爹也是苏毅的侍卫呢。巧不巧,我身边最得宠的两位侍卫居然同样出身相府苏家。"
  二人生父都是苏毅的侍卫,这点绝对不是巧合,很值得深究。
  "飞景去送信吧。"
  "主子……"
  "飞景你仍是我的贴身侍卫,所以去送信吧。"
  俊朗青年抬头,目光一瞬澄净。
  就这么四目对望,眼皮都不眨,几乎到她把眼睛瞪到酸痛流泪,飞景收回视线,回复以往的无波无澜的语调,"陆元明公子昨夜家法伺候,未必能及时回信。"
  "我约他在明远阁见面。后面打烂了,只要他还能挺胯……飞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飞景出门,小楼进门。
  美人坐在她身边,欲言又止。
  "从长计议。我总觉得你爹和飞景的爹是源于同样的事情而被灭口。"
  "楚楚,您也要小心。"
  她笑吟吟的捏捏小楼脸蛋,"教我绣荷包吧……"
  午后,帅哥爹爹难得提早回府。其他家人还未归来。
  亲爹揉着她的小手,"飞景的处置甚好。爹原本以为你想不开。留着他将来有大用处。"
  她乖巧点头,"不过,爹,暮霭哥哥……"
  "那些陈年往事,不过你迟早也要知道。他不肯说,可别人肯说。"爹爹浅浅一笑,扬手指指窗外——那是三少居住院子的方向。
  汪汪的上司可是三少的亲大哥凌铭泓啊,她怎么能把倾国倾城的凌家三块巧克力就都丢到脑后面去了呢?
  每个女孩年少时的梦想都是一位英俊的白马王子出现在鲜花盛放的地方,优雅的向她伸出手,唤一声,"我的公主,请和我走。"
  在这个女尊世界,白马王子绝迹,但能有个白面王子随侍左右如胶似漆,距离人生圆满也不太远。
  这几日,她和汪汪身心合一,以致世女夫君出入,脸上都闪烁着传统家庭幸福和谐的光芒。府内上下是个人都瞧得出来。但二人朝夕相处,势必冷落了正院居住的两位爹爹,这几天甚至像样的拜见都没有一次。有了老公忘了爹,虽然也算是人之常情,可一旦意识到自己的过分,她也颇觉羞赧,主动回归温良孝顺的乖女儿状态,不止敬茶,还站在身后,揉捏肩膀和后背,给亲爹认真做了次放松按摩。
  父女感情交流完毕,她跑回书房,写了帖子,请凌家大巧克力赏脸过府一叙。派人即刻送了出去。没多久,飞景回返,带来柳条君亲口回复,"知道了"。
  夜幕降临,和汪汪告别,带上飞景出门"杀向"明远阁去也。
  抵达时,明远阁刚刚开始点灯迎客,黎老板得到消息早在门口迎接,见她深深一礼,做出"请"的手势,将她们一行人引向内院。
  经过大厅时,不远处的几人,其中一位身影极为眼熟,她眯眯眼睛,欲定睛细看,正巧对方转身回头,那张醒目黑皮以及如同古希腊雕塑一般轮廓分明的五官,不是帅得"惊天动地"的凌大巧克力还能是谁?
  卷着些若有若无的清香走近,凌大巧克力微微一揖,依然还是万年不化的冰川脸,可在人前亦无所忌讳,叫得亲近,"弟妹,真巧。"
  她浅浅一笑,先回礼,再抬头,才不慌不忙答道,"大哥。有应酬?"
  凌大巧克力相当坦然,"同僚之中亦有人颇好此道,却需顾上官体,只寻几位陪酒少年罢了。"
  她颔首,表示理解。
  "弟妹所询之事,不若明日亲至大理寺看过卷宗,再行定夺亦不迟。"
  "大哥不肯赏光到府上一聚不成?"她侧头微笑。
  "弟妹哪里话。若觉不便,我明天派苏二公子出衙公干如何?"
  省得汪汪在场,谈话之间诸多顾忌。大巧克力这份心思,定要赞上一记,"多谢大哥好意。"
  "哪里。"他仍然面无表情,"弟妹肯做东,自然也要到府上叨扰。"
  她会心一笑。
  凌大巧克力语气并无丝毫厌恶或不耐烦,也痛快答应帮忙、情愿登门拜访,不同于凌二巧克力那种明白无误的善意亲近,总是面上冷若冰霜。
  小江的卧房。
  柳条姐夫趴在雕花木榻上。
  小江见她进门,怯怯问安,便匆匆退下,只留她和柳条君四目相对。
  "实话说,姐夫恨我不?"她只点头致意,免去繁文缛节。和聪明人过招,自然开门见山。
  "实话说,我挨这顿打,不冤。"柳条撑起上身,靠在一叠备好的软垫上,指指自己大腿,"楚楚妹妹,多有得罪,如不介意,我就这副姿势和你说话可好?"
  她两条细眉几乎要拧到一起去,"姐夫自便。"
  "楚楚妹妹,坐。"之后还自嘲的笑笑,"意外不?"
  糟糕,柳条今日举动确实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一不留神,竟然被他抓到先机。
  她沉默着在他对面坐下。
  "人生哪能无悔?"柳条轻叹,此时的他,淡泊神情从容气度承自陆家嫡系无疑,"昨夜我被抬回府里,澜妹探看我的伤处后,拉着我的手再次泣不成声,我就知道我又办砸了。还连累楚楚妹妹你一遭。"
  顺着柳条这席话的意思:她反而是被柳条姐夫算计了?
  "妹妹还记得我兄长陆景明么?"
  她下意识摇头。
  "也难怪。澜妹与兄长,还有我,与妹妹并不同期在宫内读书。现在必定想不起人,最多想得起这个人名罢了。"他细长手指抚过自己太阳穴,"兄长去世如今四年多了。"
  她能感觉到柳条姐夫此时的哀伤和惋惜,发自内心,真真切切。
  "这些往事,二位舅舅不会向妹妹主动提起。当年,澜妹和兄长可算是两小无猜,佳偶天成,我等外人都颇为羡慕。怎奈命运弄人,兄长偶感风寒,一场急病,竟至殒命。"
  这回可是老天棒打鸳鸯。除了女皇往事,她还不太清楚,但其余皇室萧家女子,皆情种深重,情路坎坷。她除了心内长叹,也实在无计可施。
  "陆氏子弟中,唯我与兄长容貌最肖。兄长去世后,澜妹常常借故来家中探望,望着我,泪水只在眼眶中打转。宫内,舅舅(指萧澜生父陆侍君)并母父无法可想,只得将我嫁予她。妹妹,可我是个真真的断袖。大婚之夜,她在我怀里痛哭不已。"
  "姐夫,所以你就做了点男人该干的事情?"
  "是。"
  她蹭的站起来,指着柳条鼻子,"你这是坑人。"
  "此事我今生悔之不及。"对上她的双眸,柳条诚恳之极。
  她立时泄了气,只得坐下,"你想着补救?于是拼命装恶人,希望大姐将心思从你身上拿开?可大姐用情至深的性子,她可能还觉得对不起你。"
  柳条愈加颓丧,"我办砸了。"
  "你这招太破了。糊弄我这个不知内情的人还有富余。但大姐必定知晓你的心思……前几天,大姐还特地说想来明远阁,是不是最近你一直躲着她,她才想不惜失掉皇女之尊跑来和你……谈谈?"
  话音一落,偌大个房间,二人同时静默。
  良久,柳条挺直上身,"妹妹,求你出个主意。"说完,挣扎着爬起来欲行大礼。
  她蹿出去,按住他的肩膀,"怎么你就觉得我会是个恋爱专家呢?我可连你那个馊主意都没瞧出来,收到你的挑衅回复,立马上套。"
  "妹妹谦虚了。能让苏家二位卓尔不凡的公子围着你团团转……"
  她马上打断他,"得。容我想想。"
  她整理了下线索,再次开口,"大姐睹'物'思人。痴情到连个侧室也不肯娶。你让她再爱一次不就得了。"
  陆家人一向是闻名天下的恭谨有礼,可身边的陆家嫡子陆元明此时却对着她眼睛都不再眨,那分明是……一个白眼。
  她无耻摊手,"就说别让我出主意。"
  又是一阵沉默,柳条一声长叹,"还是从长计议吧。"
  "姐夫,要不然请暮霭哥哥给你瞧瞧?"她指指他的大腿,抿嘴,挑眉,一脸狡黠。虽说柳条这顿毒打也是自找,但她毕竟难免火上浇油之责。有些愧疚也理所应当。
  柳条一笑,"确实,医道药学,若想精进,也需要些天赋。妹夫苏二公子也是用了大心思下了苦功夫的。"他又摇头,"宫内德侍君(萧湘之父)专擅医药,妹夫如今是否已有信心胜过他了呢。"
  汪汪亲父暴病而亡。
  汪汪的亲父曾经一度遗失的家传玉佩自萧湘手中复得。
  萧湘之父德侍君专擅医药。
  汪汪生父之死和德侍君恐怕脱不开的干系。
  本事隐秘之事,出身陆家的柳条如何得知?她皱着眉头盯着他,满满的疑惑和询问,却不直接开口。
  柳条又是从容一笑,"妹妹从小备受宠爱,被苏姨夫(指苏天晓)和舅舅,以及彦之弟,保护得太好了。镇国公苏家与我陆家,代代联姻,荣辱与共,若不是这代我娘只兄长和我两个儿子……"
  她顿时气血上涌,"姐夫,你不是说,若景明哥哥还在,你可能就要嫁我,而相府苏家二位公子根本再没给我作正夫的机会?"
  柳条侧头,瞧着她,细眉轻挑,眼角上提,嘴角微弯,这叫一个娇媚撩人,电力四射。
  她彻彻底底的囧了。
  柳条姐夫,你还是去坑大姐萧澜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如是想,头回如此心甘情愿的当个小人。
  从此之后,她和柳条姐夫的关系全面好转。亲若兄妹,此是后话。
  出房门时,夜风已起。
  她对守在门口的小江笑笑,转身而去。
  阴柔小受江童鞋曾经也是她的备选侍夫,多年以来内心的暗示和养成的习惯,使他对她这位世女一直保有敬畏。
  她忽然回头,"你现在的主子是陆公子。"
  小江再次深深施礼。
  "我叫小楼多来陪你说话也没关系,但要记得谨守你的本份。"
  白面小受长久跪地。直至她和随从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黎老板的内院,她靠在榻上。
  黎老板行礼之后,坐在她身边,慢悠悠的为她削水果吃。
  "殿下,听闻太女殿下得知苏大公子与您当街赠玉簪定情,当夜急招苏大公子进宫。"
  她把一瓣橘子送进嘴中,"萧漪小姑娘如何是情圣苏暮徵的对手。"
  "如您所料。据说太女不惜颜面,搂住苏公子的腰,反复哀求。"
  萧漪也是个不惜卑微到泥地里的姑娘。
  "太女宫内侍卫所言,应是不虚。"黎老板补上一句。
  她点头,"黎老板,能帮忙探探德侍君宫内往来人员以及言语么?"
  黎老板稳坐依旧,声音恭敬,"遵命。"

  狠与忍

  于宝马香车中端坐,平安回家。
  迈进自己的院子,就被汪汪一个热烈的熊抱卷进怀中,周遭随从行礼退下,早已见怪不怪。
  回房。
  汪汪又不知从哪变出一包点心。她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瞧着像白色果冻,又闻闻,奶香扑鼻。
  "这个叫双皮奶。晚上吃点心怕你存食,这个东西瞧着新鲜,才买来给你尝尝。"
  养颜美容圣品双皮奶,这个世界居然也有。吃在嘴里,细滑香醇好味道。
  汪汪从袖中扯出丝绢,凑近,捏着个帕子角儿,给她抹抹嘴边。
  "我吃相很不好。"饶是她脸皮比较厚,一时也有些挂不住。
  "不是。"霎时他脸上乍现一抹可疑的脸红。
  她舀起一勺,递到他嘴边,"你尝尝。"
  他张口吃下。
  四目相对。不防被一对柔唇封住,口内迅速被填满,再分不清彼此。
  谈生意,大多在饭桌上。吃吃喝喝,觥筹交错,好歹混成"酒肉朋友"才有可能推进到下一步。谈恋爱,也大抵如是。
  二人从此屋吻到彼房,床下吻到床上,赤膊相对。一番云翻雨覆,扑灭了彼此心中那点欲火,并肩躺下。
  "明天暮霭哥哥若得空,去大皇姐那里瞧瞧陆姐夫的伤可好?"
  楚楚发话,哪怕是要那天上月水中花,爱妻如命的汪汪也只会回一句痛快的"得令",立马着手实施。然而此时他只皱着眉毛,垂着眼帘,却不肯答话。
  自打前几天二人剖白心迹,加上她出门也主动报备,汪汪便很自觉的撤回"望风"、"探查"的贴身陪嫁们。
  柳条君曾是她的首选正夫一事,自小便暗恋她的汪汪只怕也心知肚明,她又求他为柳条疗伤,思及往事,外加最近与柳条往来甚密,以为她旧情复燃,感情纤细的汪汪便开始自酿酸水。
  她心下立时明白,前前后后详细对他讲明,又附加自己感想,"姐夫一封信赚一顿打,巴不得把罪过恶名都揽到自己身上,好让长辈无可奈何之间允他离婚。"
  想起柳条扑在床上,有气无力,她撑不住笑出声,"一身创痛之际还被家人拉回大姐府上,陆家长辈们本意也只是将他交予大姐处理,任这个不肖子自生自灭罢了。谁知大姐拉着他的手,又是一场痛哭,满心愧疚,反复'我害了你'云云。姐夫苦肉计不成,只好扯上我这个狗头军师,瞎出一通主意,没一个能使。我于心不忍,怎么说也是我推波助澜,只好把暮霭哥哥你供出去,给他瞧瞧伤势,我好心安。"
  汪汪嘴角一阵抖动,平复半天,弯着眉毛,笑答,"好。"
  "对了,"她像发现新大陆,"姐夫可是断袖。我知他容貌甚佳,身姿动人,但,你即便看了他的大腿和……臀部,也不能被他勾了去。"
  汪汪酝酿半天,好不容易挤出一句,"怎么会……"
  楚楚明显过虑了。以汪汪纯正直男眼光,即使她那略平的前胸与丰满毫不沾边,也远胜柳条的纤腰长腿。
  第二天,送走汪汪三少,她慢慢悠悠梳洗打扮盘发更衣,直至光芒四射明艳动人,在小楼和飞景面前,抖了抖长袖,扭了扭腰肢,满意的拍掉二人黏在自己身上的眼光,翩然飘出门去。
  大理寺,凌大巧克力的专有"办公室",古称"厅堂",落座上茶,翻完薄薄几页卷宗,她抬起头,不掩满脸的狐疑。
  书册中说得是李氏官员贪赃枉法,依律当斩,周朝决狱之权归刑部,因此此案大理寺审明之后,便上交与刑部。只这些片段,看不出任何不妥。
  凌大巧克力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孔,放下手中盖碗,"弟妹看不出所以然,只因你不是事件亲历者。"
  这是汪汪过往家事,换他自然看出端倪。
  "李氏?"她问。
  凌大巧克力闻言,不动声色,"苏公子父亲严大人还在世时,某次醉酒,我馋他出门,衣内腰间玉佩露出,这块玉佩,弟妹应在苏公子处见过。"
  汪汪从萧湘处拿回的家传玉佩?记得上面雕的是繁花盛放,那花形,应是李花。
  "严大人怕正是当年李氏一族的后人。可惜。"
  "哦?"她挑起眉毛。
  "李大人刚正不阿,得罪权贵,竟至下狱身死族灭。"
  她不语,静等他继续诉说。
  "家父与李大人同窗数载。"
  她终于点头。抚着手中卷宗,沉思。
  "严大人多年间细细查探,早就得知为家人平反无望,只得另寻它途,终于在将大仇得报之时……暴病而亡。"
  凌大巧克力口中的李大人,应是汪汪祖父。所谓得罪的"权贵",理应出自相府苏家。
  汪汪生父在一场族灭惨剧中侥幸生还,改名换姓,回到京城赴考,金榜题名,供职大理寺,再嫁入豪门,顺利得惹人羡慕,谁能想这是活生生的卧薪尝胆再现?嫁给仇人,或者仇人之女,夜夜交欢,还与她有一个儿子。手刃仇人与伤害亲人之间,日日夜夜在内心激烈碰撞,个中滋味,身为外人,难以确知。
  报仇的方式有很多种,其实汪汪生父在骗得她信任之后在床笫之间即可痛下狠手,却天真到一心一意希望能还家人公道,可惜造化弄人,最后只好偏偏选上这种令对方身败名裂、又虐己虐人的方式。
  几十年前,陆爸爸还不是刑部尚书。
  而前一阵子,他还烦恼于一桩悬案,牵扯相府苏家,不好决断。
  她就奇怪,怎么都觉得苏家并未强盛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却能次次化解危机,有惊无险。
  想必背后大殿之上那位有着冰冷眼光的女皇在刻意纵容。
  只不过纵容也有两种:一种是真心宠爱;另一种是借圣眷隆重令对方放下戒备。至于女皇萧炵的本心,她还真是没什么把握拿捏得精准。
  好歹自凌大巧克力处拿到第一手情报,尽兴而归。
  以凌铭泓身份,他尽可以处身世外,隔岸观火,笑看风云变幻。可她一问,他便知无不言。这份心思她感恩不已。
  回府,吩咐家人备席招待凌家大巧克力。
  夜幕降临之际,凌大巧克力登门。
  三少亦回府。
  不多时,汪汪姗姗来迟。已经为柳条姐夫疗伤完毕,确无大碍,一张药方几颗金刚大力丸,大姐和姐夫二人感激不已。
  她笑嘻嘻的,很是满意,指着房内一角安坐的凌家大巧克力,也是汪汪的上司,"今天请大哥来吃个便饭。"
  汪汪点头,坐在她身边,眉宇间淡淡的不悦之色。
  有个敏感老公,她久而久之早已练就一副火眼金睛,极尽察言观色之能事。
  她悄悄在桌下,扯扯他的手腕,问,"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楚楚喜欢热闹吧。"
  只这一句,足够她恍然大悟。她大婚之后,除了那次拜见,再没和相府苏家有过任何交集。
  这里女尊世界的习俗,她只需承认正夫的亲戚,像凌大巧克力即使出身尊贵,她也不必叫得如此亲近,按道理,只有狐狸才配得上这一句"大哥"。
  这也是为什么她最初称呼大二巧克力"大哥、二哥"时二位黑皮美男不掩受用之色,随后也温柔回应,唤她一声"弟妹"。
  与侧夫家族亲密,对正夫亲戚不闻不问。恭王府和相府苏家不合,人人皆知,汪汪即使心下理解,却难免神伤。
  家中长辈唯有陆爸爸已归。
  一同落座。
  二爹爹居主位。左一是她,左二坐着小楼。对面汪汪、三少。凌家兄弟邻座。
  陆家与凌家多有公事,偶有联姻,虽然不似与镇国公苏家一般亲如一家,却也多有往来。
  由是,饭桌之上,气氛轻松自然,颇多笑语,一顿饭吃得实在舒畅无比。
  席间,她瞥瞥汪汪,悄无声息褪下鞋子,伸出玉足,袭向汪汪小腿。脚趾顺着脚面,脚踝,游走至膝盖,最后抵在小腿迎面骨上,忽觉触感不同以往,为确认又着力点了几下。
  汪汪注意力显然还在陆爸爸和大巧克力闲谈的朝中趣事上。
  她不忿,猛地踹他膝盖。
  汪汪仍无反应,倒是汪汪身边三少,粲然一笑。
  他将左手从桌上撤开,伸向桌下。
  一只温热的大手忽然捉住她欲抽回的脚踝。
  她暗想,糟了。
  细瘦手指指尖轻点,她如触电一般,捏着筷子的右手一颤,夹住的鸡丁差点落地。
  她久经情场,就算玉足误伤,面上仍无任何变化,随着其余众人谈话内容,该笑的笑,该叹的叹,连附议都显得诚挚无比。
  十来分钟的足部按摩,全身舒畅无比。
  她收回双脚。
  三少浅笑,看向汪汪,"虽然在大哥面前是班门弄斧,也还要多句嘴,多揉捏经脉也是有效的保健保养方式。"
  汪汪不明就里,轻轻点头。她闻言,翻翻白眼。
  散席,至三少书房,大巧克力偶然问起同为大理寺少卿,现在正请假的柳条姐夫那场无妄棍棒之灾时,眼中亦燃起熊熊的八卦火焰。
  她如实相告,只隐瞒了大姐萧澜与柳条哥哥的那场刻骨爱恋。
  大巧克力默默从怀中抽出折扇,展开,掩住半面脸,别过头,朗声大笑。
  她皱眉,"大哥,你笑怎么还要避人?"
  她等了几分钟,大巧克力面对她,指指自己的嘴角,"不瞒弟妹说,幼时我曾中风,落下病根,面上表情变化便肌肉扭曲,实在惨不忍睹。"
  中风……还肌肉扭曲,你直说你是面瘫不就完了么。亏我还以为你是岿然不动的佛爷一尊。她抿抿嘴,道,"也是。大哥绝佳相貌,不知京里有多少女子们倾慕,朝思夜想。这美好形象岂容破坏?"
  "弟妹过誉。我只求不吓到人罢了。"大巧克力从容收起折扇,"每次瞧见弟妹,我总要忍上许久。弟妹委实有趣得很。"
  她眉毛再次抽成一团。被人夸作开心宝宝,她的心情很复杂。
  三少撑着下巴,一脸坏笑,"我二哥哭,只是因为他爱哭。我大哥不笑,不过是因为他笑不出来。"

  闺中密友

  送走凌家大巧克力。
  返回正院,不知从哪里忽然蹿出白嫩肉团萧致远一只,在她面前三步距离停下脚步,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漾着欣喜,"娘。"说着,跪在地下就要行礼。
  她冲着肉团伸出双臂,"致远,让娘抱抱。"
  小男孩爬起来,飞速扑进她怀里,"娘。"
  三少站在她们身边,微笑。
  "娘,致远想和娘一起睡。汉广舅舅一直都和姑奶奶一起睡的。"
  "可是娘今天要去你大爹爹那里。"
  肉团扭过头,盯着他亲爹的脸,神情里带着些讨好。
  "致远不要胡闹。"
  她怀中的肉团立时沮丧。
  "三少,今天致远就和我睡吧,嗯?"只感觉一对小肉胳膊勾紧她脖子。
  黑皮帅哥无可奈何,终于点头。
  早有侍女带着小肉团洗漱更衣。回到正院卧室,致远只着白色中衣,小手揪着她两根手指,怯怯的看着屋内端坐的汪汪,轻唤,"大爹爹。"
  汪汪招手,肉团慢慢走近。伸手摸摸男孩头顶。用完全臆测出来的慈父口吻说了一个"乖"字。
  她们卧室的床很大,小肉团睡在最里面,汪汪在最外面。
  小男孩躺在她怀里,蜷着身子,抓着她的衣角,"听说娘最近晚上总去……倌阁。"
  "致远怎么知道?"她颇为好奇。
  "绿玉姐姐说的。"
  这八卦快嘴绿玉,身为这院子里的侍女主事,再闲得无聊这种事和孩子念叨什么。
  "娘,那里的男人只会水性杨花、逢场作戏的。"
  "水性杨花?逢场作戏?致远,这两个词谁教你的?"
  "舅舅说的。"
  居然连亲哥哥都不起正面教导作用。
  "娘,他们都比不过爹……和大爹爹还有三爹爹的。"肉团机灵,知道这是汪汪的地盘。
  "娘去倌阁是有要事,才不是想给你找个四爹爹。"她拍拍致远肩膀,"娘才没你舅舅说得那么花心。"
  身后汪汪大笑出声,"致远这么小,就懂得替我们出气了。"
  终归是孩子,得到保证之后,如愿以偿很快睡着。
  半夜,她翻了个身,枕在汪汪臂上。他为她靠得更舒服,还特地调整了下姿势。
  她抬头,正对上一对闪烁漆眸,"是不是太挤了?"
  "没有。"他抚上她的脸颊,"我多希望致远是咱们的孩子。"
  清晨,她最先醒来,手还在汪汪手里攥着,发现他弯腰伸腿,睡成了个直角坐标系,将她们母子完全包裹在身体范围里。
  不论时空、社会形态如何变迁,男人的责任,永远是坚守领地和保护配偶子女。
  而汪汪从来都有这种自觉。
  上有高堂遮阳,中有兄弟夫君护航,她这位世女也没当得多逍遥自在。
  她不过是趁着午后阳光正好,出门败家,恰巧路遇美人哥哥,反正也无要事,不如拉着哥哥一起逛街。走到腿麻脚胀,再扯着哥哥冲进茶楼歇息,以期再战而已,好好的悠闲时刻却从门外匆匆闯进来的柳条君打破。
  清秀帅哥不由分说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跟我来。"
  她急速抓住身边哥哥袖子,"哥哥,救我。"
  萧美人双手揽住妹妹,"元明,你这是做什么?"
  "我能拿楚楚做什么,我有话和她说。"柳条君直视着她,目光灼灼,语气里无限坚定,"这件事非楚楚妹妹你不可。"
  "哥哥也要在场。"她毫不妥协,"不如就这里。"
  柳条从茶楼大门到现在的二楼包厢,不知道有多少围观群众等着看戏。他一个断袖,倒真是坦坦荡荡,无所畏惧,但若陆元明与她二人相对,风言风语,不胫而走,她怕一向亲近的大姐萧澜多心。
  柳条想也没想,痛快至极,"好。"
  她与柳条对坐。哥哥在她旁边,隔开二人,以防柳条君再次突然发飙。随从们下楼,赶走闲杂人等。整个二楼,只剩下他们三个。
  柳条灌下一杯茶,情绪平静了些,整理了下思路,缓缓开口,"刚刚澜妹对我说,她月信没来,可能有喜了。"
  "这不是喜事嘛。亏我还以为姐夫你刚刚被抢或者被劫色了。"
  哥哥端着茶碗的手抖了一下。
  柳条沉默。
  "大姐她只是月信没来,便和你说她可能有喜了?"
  柳条还是沉默。
  "等等,姐夫,你上次和大姐同房是什么时候?"
  "两个月以前。"
  "那就是你的孩子。"
  还是沉默。
  她不爽了,"你有解决问题的诚意没有?"她说着站起来,拉着哥哥的手,"咱们回府。"
  "楚楚妹妹,"柳条直接按住她的手,"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述清楚。活了整整二十八年,我一直是个断袖,彻彻底底的断袖。可她对我说有了孩子之时,我居然……居然心底暗暗欢喜。楚楚妹妹,你能理解这种感觉么?"
  万没想到看起来还是一根嫩生生柳条的陆元明已经二十八岁了。
  "明白。你要推翻长期以来的自我认知,确实很矛盾。接受起来也很艰难。可你又不能抵抗自己本能——身为父亲自发的喜悦。"
  柳条虽然依旧沉默,但狭长凤眼里满是得遇知己般的欣喜。
  哥哥慢慢放下手中茶碗,道,"楚楚,你这番话,我居然听懂了。"
  她挑挑眉毛,伸出大拇指,给哥哥一个赞许的手势。
  "姐夫,我记得你前几天自愿挨打的初衷……话说,暮霭哥哥的爱心大力丸真是奇效,你现在就能坐下了?"
  "内服外敷,一天伤口便收住了。苏二公子,确实奇才。"
  柳条何等聪明,顺杆爬根本不用提醒。其实他伤在大腿上,又不是臀部,坐卧本来就不受影响。
  "姐夫,我记得你原本是打算让大姐指着你鼻子骂,让'你滚'的。"
  这话虽然听着极为刺耳,但偏生就是实话。柳条只好点点头,"楚楚妹妹,替我出个主意。"
  她撇嘴,得意一笑,谁叫你曾经蒙我,"我没办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断袖,没人拦着你;你愿意和大姐两个人相敬如宾和和美美过日子,更没人拦着你。"她摊手,"不管如何,你总是有退路。姐夫你命实在太好了。"
  柳条又沉默了。
  "有太医给大姐瞧过脉不?"
  "还没。"
  "姐夫,你也不必太紧张了。或许只是虚惊一场,若是借此让你认清现实,也是功德无量。"
  柳条喜欢男人是认真的,他为将有儿女欢喜同样是认真的。
  说起来,他就是个双插,知道尽可能的不去伤害别人,也有身为男人的担当,连传统意义上的受害人萧澜都没发话,她一个外人又有什么资格评论指责呢。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柳条表情诚挚,"楚楚妹妹,我觉得你很贴心。"
  轰隆一声,电闪雷鸣。她差点心脏病发作。
  被双插夸奖,她霎时悲摧。
  柳条起身,"楚楚妹妹,我听说昨天你去大理寺找了凌大人?"
  "是。"
  "你和凌大人走得太近倒也无妨,只是官衙你尽可能少去。"
  哥哥握着她的手,深深点了点头。
  "彦之一直都没和你说过么?"柳条君侧头直视萧美人。
  "那位李大人当年与凌家、陆家皆有旧。落难之时,友人们也曾着力营救。"哥哥声调平静。
  她迅速接话,"我明白了。姐夫,哥哥,我太冒失了。"
  那么大牌的两家人都出手,还未能救得出来,只可能是牵扯皇家秘闻,便再不能脱身。
  "也未必。"柳条笑笑,"现在还早。该你知道的,总会知道。"
  "姐夫,如果我有疑问,可以去找你么?"她问。
  柳条嫣然一笑,"定当知无不言。"
  说起来,京城闻名美人帅哥,她有幸全部亲见。凌家巧克力们美则美矣,但一身浩然正气,比不上狐狸以及眼前柳条君不经意间放射出的千般妖气这么迷人。
  回府的路上,哥哥搂着她,不慌不忙,"暮霭急于报仇,可以理解。他生父严大人死于德侍君之手,满朝文武哪个不晓,只不过没有确切的证据,德侍君圣眷正隆,谁在这个时候碰钉子?"
  她点头。
  已经去世的女皇正夫是苏大学士的亲弟弟,德侍君也是由苏毅投女皇所好送进后宫。
  当年正宫皇夫还健在的时候,女皇除了偶尔"心血来潮"去看看皇夫和陆侍君,其余时间皆和德侍君朝夕相对,可想而知,德侍君在将近二十年来的时间里如何宠绝后宫,不可一世。
  只不过,德侍君善药理,下毒害死汪汪生父,恐怕苏毅也是默许的,至少也事先知情。
  严大人究竟发现了什么,才能同时伤害到了两方的利益呢。
  考虑到德侍君有一个女儿,宫内也有一位皇女留着苏家血液,这个问题基本明朗。
  饭后,一家人围坐喝茶。
  门外传令,"凌钺泓大人……"话音未落,二巧克力已经站在门外,"弟妹,苏公子,楼公子,三弟,"之后一脸忧伤,"弟妹,三弟,我有话想和你们说。"
  汪汪和小楼还面无表情,可恭王府上下,早已经认定凌二巧克力晚间出现必是喜感事件。
  她悄声问向身边三少,"如此严峻的考验时刻,我把你丢下不厚道吧。"
  三少不为所动,"楚楚,你已经被二哥点名了。"

  诚不我欺 上

  凌家二巧克力虽然偏好抹泪,但也不至于每次遇到烦心事都要痛哭流涕一场。
  黑皮二少坐在椅子上,手扶额头,将整个始末,娓娓道来。
  不过是他爱她,她也爱他,却在琐碎小事上经常争吵不休。
  相爱是门学问,相处是门艺术。
  二少夫妻之间还需要继续磨合,共同成长。
  故事讲完,情感也宣泄完毕,二少垂头,仍旧沮丧却略感轻松,"又给弟妹、三弟你们添麻烦。"
  她抿嘴一笑,"二哥客气了。"
  "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差不多都要丢光凌家的脸面了。"
  她闻言坐正,对上二少双眸,一字一顿,"二哥,为爱而伤不丢人。"
  显然这句话给了凌家二巧克力相当程度的鼓励,送别之时,他已恢复成当时在户部遇见的那位沉着坚定的能臣干吏凌钺泓了。他上马之前,盯着她的眼睛,"弟妹,你很贴心。"
  一天之内,接连被柳条姐夫和黑皮二哥发卡,她忽然很想回到书房好好翻翻黄历。
  目送二少远去,她缓缓道,"二哥来的时候身后就飘着一股绿烟。不过你明知道我没安什么好心,居然还不让我撤退。"
  "这种事,两个人一起承担比较好。"三少一口白牙在黑暗中分外闪耀。
  和三少返回正院,门口正遇见得到消息,准备迎她回房的汪汪。
  三少乖觉,行个礼,带着屋里的几名侍从,迈步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未及三少一行人走远,汪汪身后一位清秀青年忽然抛出一句,"不过是些家长里短,有什么大不了。"
  他是汪汪四位陪嫁近侍之一,最近汪汪正夫地位稳固,才敢当着三少的面替他家少爷鸣不平:侧夫的亲戚,也好意思夜晚拜访,来打搅殿下和我们少爷难得的共渡时光?
  汪汪双目寒光迸射。美青年不由一颤。
  她伸手,召唤美青年走近,问,"你叫什么?"
  青年知错,回答得有些怯生生,"玉书。"
  "多大了?"她又问。
  "十八。"
  "看起来完全是个男人的样子了。"
  青年扑通跪下,磕头若捣蒜,"奴才知错,请殿下责罚。"
  她扭头,用三少他们定能听得清楚的音量说,"玉书,身为近侍,你太不懂得体谅人。"之后轻叹口气,"就算他人故事,做不到感同身受,那么静静聆听就好。伤感痛苦发牢骚,也自有他们的意义。"说毕,从青年身边走过,牵起汪汪的手直接回正院卧房。
  更衣吹灯,二人紧紧依偎。
  汪汪牢牢拉住她的手,"有些事,曾经想永远埋在心里,随着我入土。"他将她搂得更紧,"今天,我忽然想亲口告诉你。如果,楚楚你不嫌弃的话。"
  他居然用了"嫌弃"。
  "你去过大理寺了吧。"他问。
  "是。"
  "那李氏灭族一案的卷宗你必是看过了。"
  "嗯。"
  后面自然是汪汪相当痛快的和盘托出了。
  李家人是真冤。秉公执法,正言直谏,得罪了当年宠冠后宫,出身相府苏家的二位美人侍君,惹得上代女皇震怒不已,正巧有些人瞅准机会,再送点煽风点火的折子,李大人这一家子就死罪的死罪,流放的流放。
  这不过是官场里常有的倾轧和争斗,胜者王败者寇,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说,史书上这种事情多了去了,跟着唏嘘下感慨下也就差不多了,只可惜当事人绝对不会这么"超然、洒脱"。
  当年萧煊一场奋起宫变,先是毫不客气的弑姐,再活生生气死了病榻上的母皇,不久得掌大权时又强令二位侍君殉葬。之后,铁腕王爷萧煊又找了几个借口,把"惑君乱政"的二位侍君一帮子近亲们好好"收拾"了一通。
  说起来,苏毅还该感谢萧煊,若不是这场"清君侧",使苏毅的竞争者削职、流放、羁押或者身死,她未必能顺顺当当坐上相府苏家家主的位子。
  汪汪亲爹主要仇人呜呼,却仍旧咽不下这口气,毕竟当年落井下石之人还活得甚为滋润,其中显然包括乱中取胜的苏毅。
  他便改名换姓,重返京城,之后一系列计策都很高明,并借职务之便四处收集相府苏家的把柄。话说哪个人向上爬时没拿别人垫过脚?哪个家族扩张势力的时候没染上点鲜血?功夫不负有心人,结果还真的被他"很不小心"找到配得上"欺君"二字的罪证。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严大人可能是有些得意,露了原形,结果在几天之内迅速中毒不治,最后暴病身亡。
  汪汪生父出于保护爱子的目的,这些往事并不曾对他讲起。
  所以在生母苏毅的反复试探下,确实不知情的汪汪得以平安长至二十岁。
  那年,成为成年男子的他,依照风俗彻底更改室内布置,在整理父亲旧书房时发现了一个暗格,并从一位粗使老奴那里得到了一把钥匙,打开暗格,读完里面生父留下的笔记,这才再次开启了尘封十数年的往事。
  汪汪很笃定生父之死与擅医懂药的德侍君脱不开干系,同时开始苦攻毒理药理。短短几年间便有所成就,甚至超过太医院中有些领着皇家俸禄的老御医们。这里不得不感慨一句,天赋,轻轻巧巧的两个字便打败很多人一生的努力。
  末了,汪汪还特地嘱咐她,"官衙,若是你自己,还是少去为妙。"
  或许是生父死在官衙的阴影盘踞在脑中不散,汪汪怕她重蹈覆辙。
  去世的正宫皇夫是苏毅的亲弟弟,现今正得宠的德侍君也是苏毅亲自送进宫内。德侍君的女儿萧湘甚至年长于正宫皇夫所生的太女萧漪。
  是因为一直弟弟没能生育,便急着送新人填补女皇身边空白么?
  她总感觉,苏家二兄弟对萧漪的态度十分诡异,萧湘更是不把这个太女妹妹放在眼里。这绝不是因为正宫皇夫不在,萧漪便可以被恣意欺负,毕竟小萝莉背后还有相府苏家撑着。
  她挑着眉毛,问,"暮霭哥哥,你对皇夫舅舅还有印象么?"
  "只记得他虽然容颜俊美,却清瘦苍白。进宫多年,郁郁寡欢,身体不佳。我娘和舅舅幼时疏远,直至他进宫后……"
  "怎么了?"她抓着他的手腕,问。
  "娘,和舅舅,我总觉得……"
  "姐弟亲近不是很正常么?萧漪还不是有机会尽可能的亲近你们兄弟俩?"
  汪汪沉默。
  "不会吧。"她眨巴半天眼睛,"不会吧?"
  汪汪生父是不会发现自己妻子苏毅和正宫皇夫之间的姐弟私情,之后被灭口的吧。
  她蹭的坐起来,端着汪汪下巴,扳住他的脸,强令他正视自己,"我知道你自己也在矛盾。可你不论做出什么决定之前,都要好好想想,你有我,我决不能失去你。"
  父亲算计母亲,母亲害死父亲。如果不是汪汪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爱人,他曾亲口说过要和德侍君以及萧湘玉石俱焚。
  良久,他才低声回答,只一个字,"好。"
  这一晚,她埋在他怀里,头一次主动拽住他的手,一整夜都没放开。
  第二天,两个人都顶着一对黑眼圈。拉着手,对望良久,终于都没绷住,笑了。
  汪汪出门上班。她吃过午饭,出门闲逛。
  已是冬季,但阳光晒在身上却觉得分外温暖。
  路过经常"驾临"的茶楼,恍然发现门口待命的随从分外眼熟,下车,进门,上楼,临街豪华包厢里,除了哥哥萧美人还有正牵着嘴角笑得比窗外阳光更明媚灿烂的苏狐狸一只。
  在大将军亲爹的计划里,她要将苏家狐狸和汪汪迷得神魂颠倒,恐怕哥哥也有特殊任务,印象里苏家二兄弟和萧美人的关系都很"不赖"。
  不过换个视角,大学士苏毅搞不好还觉得两个儿子魅力无限,将她和哥哥牢牢掌控呢。
  坐下喝茶。
  苏狐狸直勾勾的瞧着她,毫不掩饰直白的"爱意"。加引号是因为这个爱意是否属实还有待商榷。
  这也是二人继乌龙簪子事件之后第一次见面。
  可惜这欲语还休的粉红暧昧氛围又被人打破。
  还是柳条君,陆家嫡子自然气度不同,屋内扫视一遍,"暮徵,彦之。"之后再次转向她,"楚楚。"伸出白皙玉手攥住她的手。
  她下意识一抖,另一只手抓向身边人的衣襟,不容置疑,"就这里。"
  柳条这回考虑了下,才回答,"好。"
  一时全场静默,她好奇的看向二位围观群众,忽然发现柳条君和自己哥哥的视线都汇集在自己另一只手上。
  回头一瞧,自己九阴白骨爪正抓上狐狸衣领,以致他胸前稍稍凌乱,春光微露,本人更是笑得好生自在。
  "这说明我的手也喜欢男人,你们奇怪什么。"拥有凌然女王魂的她,输阵都不能输人。
  身边哥哥,缓缓放下手中茶盏,语调平静无澜,"元明兄恐怕和楚楚你想得一样。"
  她看看柳条,再看看狐狸。二人视线无丝毫交汇。她又扭头瞧瞧哥哥。收到宝贝妹妹十足冷眼,萧美人轻咳一声,迅速缴械,再次端起茶碗,"我专心看热闹。"
  她翻翻白眼,"姐夫,你虽是个断袖,却品味特别。我怎么觉得我哥哥,还有暮徵哥哥这种高大紧实的身材不是你心中所好呢。"她若有所思,"是不是我家暮霭哥哥在贵公子中最合你意?"
  一时全场静默。
  她难免沮丧,这么朴实的一句话怎么就忽然没了回音?
  莫非她那远近闻名的"发帖必秤砣"体质随着灵魂也一道穿越而来了么?
  话说,大周朝民风再宽容奔放,男人们再温和大度,她这样在公开场合给人家直男弯男随意配对,再附加些个人品评臆测,即使是见多识广三位豪门公子,从天雷阵阵中还魂也总是需要些时间的。
  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纵然她脸皮够厚,也不禁讪了下,懊恼得意忘形,嘴巴太快。
  好在男人们至少表面上不愿意和她计较,柳条君更是面上露出罕见的羞赧之色,挤出一个微笑,"楚楚妹妹多心了。"隐含着半句——妹妹,我不会和你抢男人,绝对。
  她原本揪着领口的那只咸猪手此时被狐狸捏在手里,反复轻柔摩挲。
  她无奈撇嘴,问,"姐夫来什么事?"又转头对狐狸,"暮徵哥哥,你是不是随便找个借口出门溜达溜达?"
  但是哥哥一定要留下。和柳条每次相处闲谈,必须拉上一个第三人作陪以避嫌,毕竟她绝不愿意大姐萧澜因此不快。
  狐狸对直白驱逐他的言语"听"若未"闻",悠然答道,"我也想看热闹。"
  倒是柳条君十分干脆,"无妨。楚楚妹妹,澜妹没事。"
  她抬头,"虚惊一场?"
  "我居然有些失落。"表里如一,柳条的声音里带着些怅然。
  她笑答,"姐夫,喜欢女人和喜欢孩子,没什么直接关系。"
  她忽又扭头,皱着一对细眉,"暮徵哥哥,我这右手你再揉搓也拆不下二两肉来。你还有完没有?"
  柳条轻轻一笑,转身坐在萧美人身边的空位上,自斟清茶一杯,与哥哥默契对视,之后不约而同瞄向她和狐狸,二人目光满怀期待,那是在说"我们决定继续看热闹。"
  也不好让"群情激奋"的围观二位帅哥失望,她问,"暮徵哥哥,你今天不去吏部公干?"
  他却答非所问,"楚楚知道那天太女急招我进宫,非要我解释清楚与你如何路遇定情之事吧?"
  挺正常的话,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听着刺耳,"太女殿下不过是拿你当了回手纸,鼻涕眼泪都往你身上抹抹蹭蹭,最后还不是化干戈为玉帛了?"
  狐狸笑而不语。
  她只好换个近似话题,"你怎么和我哥哥遇上的?"
  "此事被我娘知道,今早她一瞧见我,就指着我鼻子,'你给我滚'。然后我自然就滚了。"捉着她的小手不肯松开,"正值无所事事之时,巧遇彦之。婚后,老友实在难得一见。"他又重复,"难得。"
  狐狸和汪汪这对兄弟除了哥哥之外,再没有言语随意举止亲近的朋友。即使狐狸人前时刻笑得灿烂,总觉得他内心的清高和寂寞并不亚于汪汪。
  之后,三位青年才俊谈起朝内趣闻,她在一边静静聆听,不曾插话,期间也尝试用力抽回右手,怎奈狐狸面上不着痕迹,手下紧紧攥住丝毫不肯相让,她心内轻叹,也只好随他。
  太阳落山,预备散席,告辞。
  哥哥和柳条姐夫走在前方,她站在长廊上,狐狸凑近她耳边,"你送我玉簪,可知道我有多欢喜?"
  她看着他,眯起眼睛。至于狐狸是否再次将她聚焦的神情理解为深情凝望,并不属于她的考虑范围。
  "别再去探查那些我二爹那些陈年旧事。"
  "你怕你娘对我不利?"她问。
  "我终会嫁你。莫急。"
  她收回视线,"苏大公子,告辞。"说毕,猛力自狐狸手中抽回右手,拂袖而去。
  还没走出几步,又被宽肩长臂牢牢裹紧。
  她无力挣脱。
  "楚楚你果然还在怨我。"
  她目视前方,语调平静一如最初,"苏大公子,我最厌恶的就是你这副自我感觉太过良好的嘴脸。其实你可以再无耻一点,然后再后悔一点。"
  "楚楚。"
  "君子一诺千金。如今,我的夫姓苏,名暮霭。"
  心碎无声。大抵如此。他不曾想过一次权宜之计的悔婚带来如今的心痛和遗憾。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感觉原本搂紧她的手臂,骤然一松。
  "我不喜欢说谎,虽然这不是什么好习惯。"她拉开揽在她肩上的手臂,回头冲他笑笑,"再会。"之后大步离开。
  一直以来,狐狸这类世家公子,大多自命不凡,她前世有幸,早已修炼出一套对付他们的纯熟招数。
  哥哥也一同回了王府。
  她们赶回家,正好赶上晚膳。
  落座,对面汪汪和三少,她又是在桌下褪掉鞋子,为防再次"失足",存足力气猛地踹向对方小腿迎面骨,汪汪全身一颤,微皱着眉头,眼睛向下一扫,随即了然,笑眯眯的望向她,桌下两条腿将她小脚架在中间。
  她若无其事,又送出另一只玉足,手持长筷,慢悠悠吃下汪汪递过来的几样新鲜小菜。
  待到二人独处之际,汪汪像只大狗在她颈窝蹭来蹭去,见她无甚反应,便坐在她身边,哀怨的盯着她,不说话。
  她再也绷不住,笑着,大腿缠上他的腰。
  汪汪这几天一直表现得很平静。
  也不知道上代父母恩怨之间,情与理的纠缠,他究竟如何决断。或者真如小说中常写的那样,一笑泯恩仇,置之度外。虽然她心里明白,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摄政王爷亲娘也一直视相府苏家人为死敌。多年前萧煊父君抑郁而终,无论如何都和相府苏家那对祸水兄弟脱不开干系。而萧煊和苏天晓如此一文一武权倾一时的组合,这么多年都不曾扳倒苏家,女皇的尽心维护才是根本原因。
  换做是她,基于制衡术,也不可能坐视恭王府和镇国公苏家名满天下功高震主,势必要培养另一个势力与之抗衡,朝中局面才能在两股朋党之间的斗争中,求得稳固。
  所以,就算大学士苏毅倒下,相府苏家总还有另一个"苏毅"站出来。只是不晓得她这位名义上的婆婆苏毅是否足够精明远见到给自己留了条稳妥的后路。毕竟苏家那对祸水兄弟圣眷隆重,宠绝后宫,在逼死正宫皇夫之后,没过多久,就等来去世苏君廷的女儿萧煊送上的三尺白绫,勒死之后,直接殉葬,追随先帝于九泉之下。正应了他们曾与先帝吟哦的那句"不相离",说起来,也是天大的讽刺。
  没有一击致命的杀招,她的王爷亲娘和大将军爹爹绝不肯轻举妄动。即便恨得牙痒痒,还是基于利益关系,替女儿把苏家的二公子娶进门来。
  只不过家里长辈足够明事理,恩怨不曾转移到汪汪身上。虽然对这位女婿说不上多满意,态度倒也还算得上客气温和。
  自从入冬,她常常睡到日上三竿。身体畏寒,更不太愿意出门。
  腿部完全复原之后,按常理,世女在在继承爵位之前,总要在朝内寻个差事,"历练"一下,为今后镇守一方或是像生母恭王爷这样总揽朝政做些准备。
  亲娘亲爹的意思,是说她身子孱弱,兼之"胸无大志","资质平庸","不堪大用",若实意相邀,也需等补养完全,再行"报效祖国"之事不迟,听了这话,打算借着为世女寻个合意的差事来讨好恭王府的各部领事大人们只能叹息着,饮口清茶,换下一个话题。
  不过某一天实在天气太好,便叫上飞景小楼,出门晒晒太阳活动活动筋骨。
  闲逛好久,跑到大理寺门口,准备等汪汪一同回家。
  从衙中走出前呼后拥高贵男子,身边小楼飞景轻扯她袖子,她意识到,立即下跪,还未及开口,男子走至她面前,拉起她,嗓音清润,"楚楚不必多礼。本宫前一阵子听说你大好了,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虽然一位中年帅哥自称"本宫",让她在大冬天裹着皮毛大氅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她也立时醒悟此人身份,女皇后宫能自称"本宫"还能禁得起她一拜的也只有二皇女萧湘的亲爹,德侍君戴文嘉一人而已。
  之后闲话几句保重身体之类,带着一群随从,登上步辇,卷着股香风,飘然而去。
  周朝后宫诸君可参政干政。
  楚楚的祖父,当年的正宫皇夫苏君廷就骁勇善战,亲披战甲平定边境。
  所以德侍君白天因公驾临大理寺也并不稀奇。
  只是德侍君的相貌,确是阳刚俊朗,可显然没到"惊为天人"的程度,说他以色独占女皇恩宠,她还真是不信。
  "德侍君殿下……这模样我为什么总觉得眼熟呢?"她将心中疑问直接说出口。
  身边小楼愣了下,睁大眼睛,"楚楚,德侍君殿下的模样和先皇夫一模一样。您这是……"
  戴文嘉长得像她的祖父苏君廷。
  女皇萧炵是苏君廷一手养大,倒是没想到这位陛下宠爱德侍君,居然源于自己的恋父情节。
  她点点头,有些黯然,"祖父泉下有知不知做何感想。"说着,拉着小楼的手昂首阔步迈进大理寺官衙大门。
  小楼轻皱眉头,想到楚楚生来就未见过她这位名震天下的祖父,感情略有疏离,似乎也可以理解。
  汪汪见到她来,第一个反应根本不是惊喜。
  冲上来,将她仔仔细细的检查一番。确认无事,轻舒口气。
  "德侍君想着自己女儿登位,这种时候怎么会害我给女儿树敌?拉拢还来不及不是?"她语调故作轻松。
  汪汪不回答。她说的他自然想得到,可还是抑制不住的忧惧,怕她重蹈覆辙,如父亲一般一去不返。直至反复检查确信无恙才肯放心。
  他手指诊上她的脉,脸色越发苍白。
  她不明所以。
  汪汪将她抱在怀里,不容置疑,"咱们现在回府。"
  正院卧房。
  精通医术的陆爸爸被请来,一阵望闻问切,难以抑制满脸的喜悦,"楚楚,你这是喜脉。"
  满屋子的男男女女闻言,呼啦啦跪了一地,"给小姐道喜。"
  她翘首,大声招呼,"暮霭哥哥,到我身边来吧。"
  汪汪从门外走进来,坐在她身边,她拉住他的手,"我能和暮霭哥哥说几句话么?"
  二爹爹暧昧一笑,带着随从们撤退。
  "我该恭喜凌……二弟的。"汪汪顶着一张白若宣纸的俊脸,言不由衷。
  她笑着扎进他怀里,"自从和你成婚,我没碰过其他男人。"察觉揽她在怀的男人身子明显一震,又补充道,"你这是被伪科学忽悠了一把,孩子他爹。"

  所谓博大精深

  靠在汪汪排骨胸前,感受他激烈的心跳,等了五分钟,屋内仍是一片宁静。
  她伸手抹向汪汪双眼,浓密的睫毛在她掌心之间扫过几个来回,也不曾濡湿。
  她再抬头,夫君此刻正深情凝望,一手揽住她肩,另一手轻轻放于腰际,沉吟许久,终于吐出甚为俗套的一句,"楚楚,我这是做梦么?"
  拥有敏感纤细个性的汪汪,面对"排山倒海"而来的幸福——妻子一直以来的忠贞不移以及孕有他的孩子,有些不知所措,或者说汪汪习惯了痛苦与磨难,当此狂喜之际,他已经不知该如何表达。
  不禁眨眨眼睛,她果然还是高估了这位纯情柔和的夫君。
  "楚楚,我好像在做梦。"他低声在她耳边呢喃,犹如呓语。
  她挺直上身,有道是打蛇抓捏寸,骚扰须袭胸,说时迟那时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只玉爪抓向汪汪下身,还微笑着回答他,"不是梦,对不对?"
  "楚楚,暮霭,给你们道……"美人姑姑不经传令,径直进门,看清眼前情景,猛地回头,"文谦哥哥,你不要进来。"
  汪汪那张脸,简直就是煮熟了的螃蟹壳,闻言,他的头迅速的低了下去。
  幸亏姑父落在后面,还没来得及进门直击这一惊悚现场,不然汪汪恐怕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汪汪二十出头的青年,正值身体敏感时期,再让心爱的妻子这一意外偷袭,身体不可控制的起了反应,满面羞红,手蓦地从她腰间拿开,挡在他自己身前,只是薄薄几层衣料又如何掩饰得住高耸的欲望?
  她心下明白,起身直接坐在他大腿上,靠着自己半边身子遮住汪汪腰部以下的"春"意"昂"然,还不忘摊手,言笑晏晏对着美人姑姑,"其实我一直都想今后上街不必牵手,而是牵着夫君这个东西以示亲密,多好。"
  姑姑朗声大笑,"楚楚,我真服了你。你们小两口说话吧。我这老太婆还是尽早出门,不妨碍你们。"走到门口的姑姑忽然又回头,"暮霭,嫁给我们楚楚,难为你了。"
  汪汪抬头,眼中璀璨,仿佛得遇知己般的感动。
  望着姑姑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汪汪好不容易挤出一句,"下回,姑母再来,会记得命传令通传吧……"
  她摆摆手,不以为然,"暮霭哥哥,你低估了姑姑的境界。"摸摸汪汪俊脸,"我在想,明天我如何过她这一关呐。"
  二人含情脉脉良久,直到汪汪那东西由硬复软,门外清脆忽然一声之后,二爹爹带着一众人进门,熟悉的太医蜀黍,行礼问安之后,捏着她的手腕一通"抚摸",之后面色凝重,"世女殿□质虚弱,还须进补。"
  汪汪和二爹爹并无意外神情,同时点头。
  蜀黍下巴胡子微微飘动,下笔有如神助,龙飞凤舞,一张字迹密密麻麻的方子就此诞生。
  汪汪二爹爹两人精通医术,接过方子,读完之后,对视,再次默契点头。
  肚里是汪汪的孩子,二爹爹一向对楚楚视若己出,不然何必王府专用御医开出的药方还要来个二人亲自"会审"。
  晚饭之前,王爷亲娘回府,直接就进了楚楚的院子。
  瞧着兵临城下,亲娘那张万年不曾消融的冰山面孔,深吸口气,拽着汪汪的手,二人一起跪在亲娘面前,"娘。"
  "肚里孩子是他的?"亲娘眼中寒光射向汪汪。
  汪汪身为嫡亲的女婿,居然被丈母娘嫌弃到名字都不愿提起。
  汪汪膝行向前,被楚楚一把扯住。她抬头,"是。"然后又唤一声,"娘。"
  "你出去。"亲娘干脆下了逐客令。
  汪汪不动。她扯扯他的袖子,低头又补上一个眼色。他盯了她半天,向王爷亲娘行礼之后,缓缓退出。临出门,还回头望她半天,眼中不无担忧。
  汪汪出门之后,娘亲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拉住她的手,"起来吧。跪久了对孩子不好。"
  母女二人并肩坐在床边,"是苏家的孩子。楚楚,你可知道苏毅她从来就打算用这两个儿子施计,挑起你们姐妹争斗。"
  "娘,我不会重蹈覆辙。"她语调坚定,"我更不想辜负暮霭哥哥。"
  她的手骤然被攥紧。
  "母皇,我母皇当年也是对父君如此立誓。"娘亲切齿,"但愿楚楚你能做得到。"
  "娘,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不是先帝。"喜新厌旧,人之本性,何况身为帝王,连临幸谁都要考虑到平衡朝内家族关系,对此她不仅能理解,甚至还有些同情。
  "母皇在与父君情爱甚笃之时,何尝不是言之凿凿立下誓言。西疆战事,大兵压境之际,母皇在父君怀中瑟瑟发抖,若不是父君亲自披挂上阵,三月平定边境,母皇这帝位如何坐得安稳?"
  一向感情不外露的王爷娘亲蹭地起身,手按在床边座椅背上,微微颤抖。
  "苏家兄弟年轻貌美,父君逐渐苍老,风华不再,又戎马一生,为人正直,怎及这对兄弟软语柔情百般讨得母皇欢心?不过是那孽种早上向父君请安,晚上偶感风寒,苏家那对妖人一口咬定父君起了歹意,父君不愿辩解,母皇竟然不分是非,不念旧情,当着我姐妹三人的面,声称再不御坤宁宫。她如何狠得下心?狠得下心?!"
  孽种,指的该是王爷娘亲的同母异父的弟弟,在那场宫变中受到牵连,被逼自尽的皇子。
  "娘。"她走到母亲身前,伸出手臂,将娘亲搂在怀中。母亲先是愕然,全身僵直,后来缓缓垂下头,埋在她颈窝里。
  感受到母亲的颤抖,她只能把她抱得更紧。
  当言语已经无力,她唯有用肢体语言表达她的理解和安慰。
  备受冷落的正宫皇夫苏君廷,郁郁寡欢,没多久驾崩。
  葬礼上,据说先帝萧晟甚至没流一滴泪。
  不久之后,萧焰便毫无顾忌,堂而皇之和苏家祸水兄弟彻底站到了一条战线,娶得苏天晓,又获封太女,一时春风得意,风头无两。
  这个时侯,王爷娘亲还在太庙对着父君的牌位默默流泪,而她旁边,守着陆家嫡系温润从容的陆若谦。
  只是积蓄力量奋起宫变,为给父君讨个公道,娘亲不惜背负不孝女之名,气死母皇,逼死亲姐,也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十四哥苏天晓成了鳏夫。其中又发生了楚楚还不明晰的事情,最终亲爹不得不改嫁给昔日的爱人同时也是杀妻仇人的恭亲王萧煊。
  为了父亲,却要亲手揉碎挚爱十四哥的心。何况,她知道他亦是无辜而被波及。或许他也明白她的苦衷却不能轻易释然。
  想来娘亲也曾与亲爹私定终身,只是誓言这东西,总是许了又破。如今的王爷夫妇,娘亲不愿忘记,而父亲不想回忆。一直在愧疚和彼此煎熬中度日。
  母亲红着眼眶,哑着嗓子,摸摸她的脸颊,"娘像你这年纪,怀的第一胎就没保住,你多将息着,时刻小心。"
  "嗯。"她乖巧点头。
  娘亲出门的时候,正巧和亲爹碰上,二人对视,母亲迅速扭头离开。
  不过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又如何瞒得了亲爹的火眼金睛?
  亲爹进门,径直走到她面前,将她揽在怀里,"你娘……没说什么?"
  她马上了然,"娘只说让我保重。"
  亲爹沉默良久,最后被她不停用指甲揪他新长出来的胡子折腾得再无脾气,"咱们吃饭去。"
  入夜,和汪汪小两口又紧紧黏在一起。
  "娘也没对你说什么?"她问。
  "母亲只叫我珍惜。"
  "娘,还总是放不下当年苏家兄弟那些旧事。不过你是你。"
  "我明白。"
  "那些恩恩怨怨,换我到娘那个位子,不迁怒是很难的。你娘为两位远房舅舅之死而怨恨也不稀奇。"
  "我娘从来认为如果是她,计谋只会更精细更巧妙而已。"
  她笑着拍拍他的手,"所以说,朝堂之上,利益才是永恒的,只会各怀心思斗来斗去,掺杂过多爱恨反而不智。"
  "楚楚,我真的很担心。"
  她再次笑着岔开话题,"你说咱们第一个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
  汪汪想了想回答,"女儿吧。有个女儿,我就不会总烦着你了。"
  "原来你自己知道啊。"她卷起他一绺长发,"你敏感又爱吃醋。不过,我不想要女儿,都说女儿是爹爹前世的情人。我可不想你这么早就被一个小丫头抢走。"
  第二天傍晚,齐国公夫妇外加哥哥嫂子登门。
  虽然嘴上道喜,只不过亲哥哥的神情始终复杂,欣喜抑或失落,时而交织,时而更迭,人脸表情变换,真是十足精彩。
  兄妹二人独处时刻,萧美人坐在她身边,"昨天晚上就得到你的喜讯。"
  王府效率之高,实在值得信赖。
  "恰巧当夜暮徵拜访。你前些日子和他说的话,他倒是痛快,悉数告之。"
  "哥哥是暮徵哥哥的……挚友。"她呲牙一笑。
  "他垂头丧气,捏着酒盏问我,当年你和他的蜜语柔情怎么就不再作数。"
  喝多耍酒疯,之后展现七窍玲珑玻璃心,居然也是相府苏家这对兄弟的传统保留项目。
  "他说你为何如此绝情,还说你为何听信别人谗言就将他弃之不顾。"
  光听这一面之辞,她才是那该挨千刀的忘恩负义薄情女子。虽然她承认,为了刺激狐狸,那天确实极尽刻薄。毕竟都是出身世家,又多年彼此爱恋,纵然分手,各寻爱侣,也不至如此不留情面。
  "那哥哥怎么安慰他的?"
  "我只说,'楚楚这么一说,你就当真了?'他双眼冒光,放下酒盏,便向我告别。我猜,这两天,暮徵会来找你。"
  哥哥,你可坑死我了。

  莫须有 上

  哥哥实在坏心眼。
  昨夜就知道宝贝妹妹怀孕的消息,而后挚友苏狐狸拜访,居然口风甚紧一丝不露,在听完狐狸借着酒意一通牢骚之后,只用绝妙无比的一句"楚楚这么一说,你就当真了"就再次激发起狐狸胸中奋斗争夺的火焰,可见平时少言寡语的哥哥,绝不是表面上这么淡定从容人畜无伤。
  "有喜之事,不如你亲自告诉他。"哥哥一如平常的醇厚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好。"她点头。
  "是暮霭的孩子?"他问。
  "哥哥明知故问。"
  "认命了?还是故意给谁看?"
  "那哥哥和嫂子最近颇为亲密,也是认命了?或是故意给谁看?"
  他大手覆上她的额头,面容沉静,"你我同被陛下指婚,正夫正妻皆非梦中之人。"
  "哥哥,你我王府世女公子之位,一举一动皆为人所关注,身处此位爱恨可以有,却不得深切。暮霭哥哥和嫂嫂辛毓确系可托终身的良人,你我理应知足常乐。"
  哥哥思量一阵,轻轻一笑,再无言语。
  良久,"楚楚,我没想到你这么早便怀有身孕。"他细长的手指在她掌心处缓缓摩挲,"要随时留心。皇女中除了大姐萧澜,萧湘和萧漪二位必定不愿你平安生下孩子。"
  "嗯。"捏住哥哥的大手,她轻轻回答。
  这个世界,生育率很低,育有子嗣延续血脉自然是重中之重。皇家萧氏也不例外。之前曾有先例,某代女帝的女儿迟迟未能生下女孩,便立了侄女的女儿为太女。
  哥哥和汪汪提示她留意不无道理。如果她最先生下女孩,其他几位皇女肚子又都不争气,皇位很有可能就这么传递到恭王府这一支。除了明显无野心的大姐萧澜,萧湘和萧漪如何对此能坐视不理?
  兄妹二人对坐,双手自然牵在一起,间或问答,无非是家中琐事,又不时望向书房外院内种植的几株含苞欲放的腊梅,直至暮色四合,兄妹的温馨宁静的二人世界,也无人打扰。
  饭后,站在门口,送走齐国公一家,美人姑姑悄无声息的凑近,笑吟吟的轻轻拉住楚楚的小手,"楚楚,姑姑有话和你说。"
  她的书房,赶尽闲杂人等,姑姑神秘兮兮眨了半天眼睛,才开口,"昨天,你和暮霭,在做什么?"
  美人姑姑没有任何理由,死活认定她是床上床下的双料英雌,但凡看见汪汪面皮微红,立时将"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求知热情发挥到极致,不深挖出狗血八卦,不问出个所以然来誓不罢休。
  每当这个时侯,她都恨不得找来人皮面具彻底把总是出卖她的汪汪俊脸彻底包裹上。
  "楚楚,嗯?"见她不答,姑姑手撑下巴,媚眼如丝,樱唇微翘,不紧不慢的追加问句。
  她皱着眉毛,"姑姑,对我使美人计没用。我不是姑父。"
  "其实,我是想问问,男人那东西大小差别挺大的吧。"
  男人们喜欢议论女人胸部大小,女人坐在一起则偏爱比较男人身下命根长短。大家都对自己不具有的器官部件,有着非同一般的兴趣。
  美人姑姑苏晴今年芳龄二十八,正巧和她穿来时年纪相仿。抛开血缘关系带来不可言传的亲近感不说,这个相似的年龄也令二人自然而然共同话题不绝,谈笑甚欢。
  "姑姑,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个?"
  "哎,楚楚,你先回答我嘛。"
  可见她是娶了三房老公,再外加一位备选侍夫飞景,姑姑便到阅男复数见多识广的她这里虚心求教。
  "姑姑,你我姑侄关系,"她瞄瞄姑姑的傲人前胸,又指指自己,"差别很大吧。男人那东西也是一样的道理。"
  姑姑低头略略思量,"难怪你们小夫妻这么恩爱。"
  这个导向实在不妙,不过她顿生狐疑,"姑姑,你只姑父一位夫君,成婚八年来,连个夫侍也无,你这比较的心思从哪里来的?"
  姑姑扭头,刻意不再看她。
  她却扯住姑姑的手,任由她挣扎,不肯放开,"姑姑,你不是偷看到了我爹的吧。"
  美人姑姑猛地撤出玉手,捂上自己绯红双颊,倒还是一贯的豪爽直接,"我想和你说的就是这个。昨天半夜恰巧在温泉池子那儿碰见哥哥。昨天可是十五,楚楚,咱们这有封号爵位几家子妻夫同房和宫里的规矩是一样的,不管和正夫感情如何,每月初一和十五总是要和他睡在一起的。"
  老实说,姑姑若不是实在看不过去,绝不会主动关心哥哥嫂子夫妻床上和谐问题,还特地屈尊跑到侄女面前一五一十坦白相告。
  虽然前面那些她询问男人那东西尺寸的内容,恐怕也是发自内心的好奇。
  "我就绷着脸审问哥哥院子里的总管,他说哥哥和煊姐姐自从怀上你就没在夜里同处一室过。"
  父母分居的起始,甚至可以追溯到亲娘怀孕的时期。
  "这些年我一直和你姑父在西疆,家里的事,哥哥是个闷葫芦,你就是守着他逼着他问,他都未必肯说。楚楚,哥哥就你一个女儿,一直当掌上明珠宠着疼着,有些话我不好开口,可楚楚你,肯定有办法。"
  她听完,不觉叹气,"姑姑,你想讽刺我有了夫君忘了爹爹么?"
  "呵。我没责备的意思。你也知道,哥哥和彦之父子两个,就跟冤家似的,见面没好气,更别提好好讲话。"
  哥哥萧美人自小在娘亲身边长大,而她则是在爹爹百般呵护下成长。
  据说亲娘生下萧楚一个月,苏天晓抱着襁褓中的女儿一声招呼不打直接去了边疆。等到娘亲得到皇命带着儿子,也奔赴战场和夫君相聚时,亲生女儿萧楚已经四岁,看着母亲的眼神透露着明显的陌生和淡淡的戒备。
  父母不和,夫妻二人倒也无意掩饰,各自带着一个孩子,吃穿用度,彼此独立,也两不相干。
  如此,自然萧彦之和母亲亲近,萧楚则喜欢黏着爹爹。
  彦之和萧楚兄妹带着与生俱来的血缘联系,两个人自打相见,便出奇的投缘合拍,不过也不知道父母哪位恋妹或是恋兄情节陡然发作,小兄妹同进同出,长辈看在眼里,居然也无人刻意斩断。
  这对只相差两岁的小兄妹就这样自由自在的玩在一起学在一起睡在一起。
  就她穿来之后,抛去她和哥哥都受伤的短暂一段时间,萧美人对她,哪怕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依旧该搂就搂,该抱就抱。
  和亲爹姑姑这对兄妹如出一辙——姑姑即使当着自己夫君的面,也要大大方方和苏爸爸拉拉扯扯,"不清不楚"。
  她只好抬头,诚恳道,"我试试看。"
  姑姑笑嘻嘻拍拍她的额头,灌进一杯滋补参茶——两个女人都怀着孕,横竖都是保胎,进补茶也就不分彼此。姑姑放下茶碗,抖抖袖子,闪身消失。
  姑姑谢幕,汪汪出场。
  她冲他伸开双臂,粲然微笑。
  汪汪一个横抱,将她娇小的身躯裹在怀里,低头,轻吻,满是温存,好似二人分别甚久,其实自饭后她和姑姑谈话到汪汪进门,最多三盏茶的时间。
  回到二人的安乐窝,侍女们行礼退场。
  她靠在榻上,汪汪仔细诊脉之后,如同魔术般的变出一个精致瓷盒,打开,里面还是整齐码放爱心大力丸四粒,汪汪俊脸时刻荡漾着柔情,"知道你不喜欢汤药,特地做了丸剂。尝尝还入得口不?"
  她拈起一颗,张开樱桃小口,用门牙咬下一点,细细咀嚼品味,皱着眉毛,"好苦。不吃了。"
  她撒娇,汪汪连见招拆招的本事都没有,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能不能再甜点?"她尽可能让自己的无礼要求显得诚挚一些。
  汪汪本来就是爱妻如命之人,如今再怀有身孕,对他这种贤惠居家男人来说,就算被当牲口使唤,也能甘之如饴。
  他收回黑药丸子,"那我重新配一服好了。"
  "配药很难么?"她又问。
  他笑着摇头。
  "那你在我面前配药吧,现在。"
  "好。"
  她趴在汪汪肩上,亲眼瞧着他向药丸子里揣了半斤蜂蜜,才满心欢喜的拿起一粒汪汪爱心大力丸,送进口中,端着茶碗,啜了口水,一仰脖,直接吞下。
  换个人非得气死。可汪汪还拉过她,在她脸颊上奖励一吻。
  转眼又是一天。
  夫君们回府之前,大姐萧澜不请自来。
  政坛朝廷,起起伏伏数载,萧澜早就练就喜怒不形于色,只不过苍白的面孔昭示着她最近心绪不宁。
  "妹妹,先向你道喜。"
  她摆摆手,"大姐有事?你我姐妹,何必客套。"
  萧澜沉默,分明在酝酿措辞。
  "只是怀了孩子,又不是娇气到连出门都出不成。大姐想去见姐夫的情人?"
  她曾经允诺过,但前一阵子杂事太多,将此事便抛在脑后。萧澜虽然皇女之尊,没有陆爸爸的默许,明远阁她连院门都走不进去,只好讪讪再次上门求她相助。
  "大姐真的这么好奇,非见不可么?"
  萧澜掂量半天,带着些惆怅,缓缓说,"妹妹如此说,那便罢了。"
  她就是看不过情种黯然神伤,何况女人迫切想见见夺走丈夫的"小三",也理所应当。她一时母性光辉乍现,抚着自己额头,"只是提醒姐姐,这一去也未必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萧澜点了点头。
  "那咱们走吧。正巧我也煞是想念当年叱咤京城的黎瑾瑜黎老板。"
  "京里传闻是你包了他,我却不信。"
  她起身,抚平领口,微笑,"这当然瞒不了大姐。我却只要某些人相信就行。"
  明远阁类似现代的夜店,只在夜色阑珊之际,门口才得见车水马龙。
  她下车,拉着萧澜的手,直接进门,门口面敷薄粉拖着水袖的少年们,瞧见二位皇族尊贵女子登场,摆出娇柔身段,一个劲儿送上媚眼。
  她却视而不见,径直走过。
  进了大厅,她眼光扫过在场观众,抿嘴一笑。全场立时鸦雀无声。
  得到消息的黎老板带着侍从疾步走到她面前,跪下行礼,众人如梦方醒,黑压压扑倒一地,"给大皇女殿下请安,给小王爷殿下请安。"
  萧澜面无表情,"免礼。"
  她捏着黎瑾瑜的手,凑在他耳边,这情景他人看来绝对是说不尽的风流暧昧,"黎老板,我听说你们这儿……可是从不拒客的。"
  她笑,黎老板只能跟着笑,哪怕是假装,"殿下看中哪位?"
  "我自然还要你。"这个音量不大不小,周围人却绝对不会错过,"大姐么,点明远阁头牌江远修好了。"
  清秀斯文帅哥的胳膊还在她怀里挽着,听见她的话,挑着一边眉毛,是在说"我就知道殿下您是故意的"。
  她眼角上挑,回给一个"我就是故意的,那又怎样"的表情。
  明远阁内院,小江自然早就在大门口守着,迎接尊驾。
  大姐仔细端详美貌少年后,冲她点头,之后随着小江的指引,去了头牌的卧房。
  她仍然拉着黎老板的手,不肯松开,一脸得意,"特地早来,姐夫知道消息总不会蠢到还特地跑来碰钉子。"
  黎老板看看她,无奈叹气。
  后院老板的房间,屋内萦绕着缕缕青烟,暖暖暗香,案上架着一具古琴。
  她也不等人让,自己靠在美人榻上,接过他递来的茶碗,"黎老板多才多艺呢。"
  "入这一行,总要粗通琴棋书画。殿下琴技冠绝京城,瑾瑜怎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
  这是套话呢,黎瑾瑜情报专员的职业习惯即使面对她,一时也改不回来。她噗哧一声,"自从落崖受伤,我便发誓再不抚琴。"
  他眨眨眼睛。
  "世人大概皆以为我为苏大公子伤心欲绝吧。"她放下茶碗,说得极为浅淡。
  他抿抿嘴唇,便不再追问。
  "黎老板担心小江么?"
  "大皇女殿下为人正直,不会故意为难。"
  "嗯。"她抱着软垫,蜷起身子,"小江是个清纯而质朴的少年,他身上有我们这种历经宦海的人所羡慕的特质。不过,这次,大姐费尽心思,恐怕也得不到什么回报。"
  "陆公子是个彻底的断袖。"
  "不错。大姐将原本放在景明哥哥身上的情意全盘转给了容貌酷肖的元明哥哥。反过来,元明哥哥因为知悉自己是个替代品,恐怕无论如何不肯奉上真心。"
  他静静坐在她身边,慢慢为她削着水果。
  "大姐想用床笫之乐换来他的关注,瞧着心酸。一时心软,便带着大姐来了。我这也是任性,不过更任性的还在后面。"
  她拿过眼前果盘里香梨一片,含在嘴里,伸直腿脚,"瑾瑜,我想睡一会儿。"
  黎老板起身,净手,从柜中抱出一床锦被,盖在她身上,躬身预备告辞,她伏在垫子上,拉过他的手,"别走,躺在我身边。"
  "殿下,瑾瑜听说您有喜了。"
  "躺下吧,一会儿不速之客拜访,我很期待他看见你我并肩而卧会是什么表情。"
  饶是黎老板如此平和淡定的人,也抽了抽嘴角。
  她安抚一笑,"我担保你不会有事。门外有飞景守着。"
  于是,他脱鞋,褪掉外衣,钻进被窝里,躺在她身边。
  "没办法,我有了身子,家里戒备森严,苏大公子只能趁我外出找机会与我私会。想来想去,还是瑾瑜你这里我最放心。"
  这句话,能理解为信任么。
  黎老板为人显然不会这么乐观。
  她呼吸平稳。他也阖上眼,放松身心。
  假寐不过半小时,大门哗啦一声四敞大开,苏狐狸看清屋内二人同卧,毫不理会颈边飞景寒光四射的长剑,表情抽搐,原本飘飘气度荡然无存,切齿狠狠道,"好。楚楚,你果真做得出。"言毕,一闪身,便再不见踪影。
  她扯着黎老板的袖子放声大笑。
  抚着前胸,好不容易平复,笑对黎老板,"收拾收拾吧。苏大公子总会回来的。最多骗他一时。"
  可也只这一次试探,她便确信,苏狐狸,看则风流实则情深,和他那个表里如一的情痴弟弟一样,骨子里都是一路人。
  黎老板站在她身后,正对台前铜镜,一丝不苟为她重新梳理头发,如墨青丝从他手间滑过,触感细滑如丝,渲染出些别样的情绪。
  他定了定神,盘出一个简单的髻子,插上金簪。簪首一颗硕大东珠,灯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殿下,瑾瑜不曾侍奉女子,盘发便只会这一种样式。"
  她拉过清秀男子的手,指尖在他掌间游走,触感柔软细腻,她轻笑,"瑾瑜专擅医药?"
  除了她魂穿一事带点奇幻色彩,这个女尊世界还是普遍唯物的。
  擅用兵器之人不可能在手上不落任何痕迹。
  男子微微一笑,随即垂头恭谨作答,"殿下英明。"
  她点点头,"黎老板身上的香气甚是特别。和我夫君身上的颇为相似,"她笑笑,"我对医药一窍不通,却也知道这款熏香是特制的,乃是极为罕见的古方,用来除秽驱虫。"
  "殿下,家难之际,瑾瑜蒙陆若谦大人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瑾瑜,不必特地向我表忠心。我很喜欢和你说话,其实,身边男子虽多,却没人如你一般,闲谈之中便觉轻松惬意。"
  那是因为黎瑾瑜是唯一一个不在情感或者物质上向她索取的男人,自然没有分毫芥蒂。
  他舒展眉头,眯起眼睛,薄唇弯出一个弧度。躬身表达谢意,举止从容大方,仿佛翩翩天生贵公子,不曾沾染丝毫的市侩或是风尘之气。
  她笑着拉过眼前细腕,拍拍他手背,不再言语。
  狐狸刚刚气血上涌,愤然而去,还没施展轻功飞出去几步,忽然开窍醒悟,立时回转,再次推开黎瑾瑜房门时,入目是如此情景:她脸上满含笑意,衣着整齐,靠在榻上,一手撑住下巴,黎老板安然坐在她身边,动作优雅的削水果。
  她拈起片雪梨,"暮徵哥哥,如此粗鲁破门而入,教授你仪礼的师傅一定会哭的。"
  黎老板见势,起身向二人作揖行礼,便匆匆退场。
  狐狸目送他出门,眼中的不忿和敌意昭然若揭。
  狐狸这回冲到明远阁兴师问罪,不顾一切的想要找她问个明白。
  不论任何朝代,依照东方的价值观,男子理应内敛而隐忍,内心无论如何炽热,表面也不应该展现太多情感。唯独狐狸和汪汪这对兄弟是绝对的异类,不仅表白得干脆痛快,甚至都不会给你冷战的机会,有了误会或争吵,在第一时间亲口找对方讨个说法。
  眼前狐狸皱着眉头,不掩怒意。
  她不紧不慢,咽下口中雪梨,指指身边位子,"暮徵哥哥,过来坐。"
  他未作思考,径直走过来坐下。
  "暮徵哥哥,我怀了孩子。"
  "我知道。"他答得迅速。仅仅三个字还不足以透露更多的情绪。
  也对,恭王世女有喜,这种和政坛经济甚至娱乐版块都沾边的头条级别的新闻消息,经过热情的广大人民群众口耳相传,一夜之间风靡京城,也不稀奇。
  "你身子不适,心情时好时坏。"他忽然凑近,抓了她的手按在他胸前,"真想把心挖出来给你瞧瞧。暮霭就不提了,凌家的三公子是改嫁于你,后来又是戏子又是小倌,你可知京里人怎么议论你?"
  拿舆论当借口,也隐藏不了他那股子高人一等和轻蔑不屑的劲头。可偏偏狐狸句句属实,她也没什么好辩驳的,只得挑着眉毛,略作不耐烦,"我的房里人,暮徵哥哥还真是留心。"
  一个"暮徵哥哥"极大拉近彼此距离,安抚了狐狸的神经,指腹还在她手背蹭了蹭,"和他们将来都是一家人。究竟要我说几次,你想要我,随时都可以。萧漪正夫之位,我还不稀罕。"
  她眼疾手快捂住他凑过来的柔唇,正色道,"似乎你根本不知道错在哪。想当初,你悔婚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感受,可曾和我商量过?你为利益而答应指婚,凭什么要我和你一同承担后果?"
  狐狸立时僵住。
  "自私自利也要坦坦荡荡。你就是连做真小人的胆量也没有。答应指婚,讨得女皇,母亲父亲欢心,萧漪对你越发痴情,你自己落下一个显赫的身价地位,然后把众人的非议丢给我,任由我失落和痛心。之后你再两次三番口口声声信誓旦旦说我是你的至爱,再主动奉上身体,可是成全了彼此多年情意;若萧漪发现你失了处子身,你还可以说是我不甘半哄半骗夺了你的清白。"她冷笑一声,"我从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你。这招数不妨你回头用给萧漪,我满心欢喜的等着看情种太女殿下的反应。"
  "我是真心的……"狐狸面上血色尽失,苍白得好似上好生宣。
  她换上一副由衷笑颜,捏捏狐狸的脸颊,"我知道你是真心的……欺骗我。"
  狐狸起身,迈步就走。直至门边,又忽然折返,冷冷注视她良久,终于转身而去。
  但愿她这回的言语菜刀足以坎碎狐狸这颗追求真爱的玻璃心。
  黎瑾瑜和飞景进门。
  她接过黎老板手中的参茶,轻啜一口,润了润喉咙,"瑾瑜觉得我如何?"
  "殿下,言辞犀利,一针见血……"
  "这个赞美真勉强,不过我很喜欢瑾瑜你呐,若还没有妻主,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跟我睡,有肉吃。"最后一句,可是原始人类最最朴素诚挚的求婚,远比她一生所遇到男人们的绝大多数情话都直白可信。
  没等他回答,她便勾住飞景的脖子,由他抱着她离开明远阁。还不忘吩咐随从给大姐的近侍传话:她先告辞,改日再会。
  回家先奔爹爹院子。据她所知,平日,亲娘都与二爹爹待在一起。
  二十年间,一直是父女朝夕相处,如今她娶夫,爹爹独自一人,不知他的愁绪烦恼如何排解。
  进门也不讲那套虚礼,直接扎进爹爹怀里,以树袋熊之姿牢牢挂在他身上,毫无形象可言,还瞪眼撅嘴故作惊讶:"呀,爹爹怎么有腰啦。"
  被罚胡渣磨脸数分钟。
  黏在爹爹胸前,他的大手覆住她额头,缓缓揉搓,"有了身子,也不知道收敛。"可语气里哪有责备?
  "连走走都不行?总在床上养着,才是对孩子不好。"
  搂着她晃悠半天,他才道,"爹只求你健健康康,开开心心。不要走爹的老路。"
  "嗯。"随着这一声,缠在爹爹脖颈上的胳膊微微紧了紧。
  某天晚间,她举着本杂记,靠在汪汪胸前打发时间,绿玉进门通报,柳条姐夫伤寒病重,高烧不退。
  她扯着汪汪的袖子,想他即刻去瞧瞧。
  绿玉急忙劝阻,说是亲娘二位爹爹的意思,柳条君此次病症来势凶险,连大姐萧澜亦被传染病倒。她而还怀着孩子,绝不许她身边之人私自去探访。
  伤寒?就传染性来看,确切的说,应该叫流感。
  随后接连听到消息,柳条姐夫逐渐烧退,大姐已经可以下床,却守在柳条君床前,拖着病体时刻不离,悉心照料。
  没几天,一场大雪过后,就是除夕,依照惯例,全家人进宫与女帝一家一同庆祝守岁。
  女皇的家宴,倒也没显得如何奢侈无度。兼之大皇女以及皇女正夫还在病中,也未得出席,女皇尽显忧虑,即使宫内最得宠,洒脱好笑语闻名的德侍君在座,也不敢随意调笑,以致场面稍有冷清。
  未及午夜,便得回府,她如得赦一般,扑在汪汪怀里,一路好睡。
  正月初一,收到太女萧漪的帖子,请几位皇室并诸公世女世子进宫——请柬写得煞是直白,原文是"如寻常百姓家人之间一般吃酒取乐"。
  父母长辈都出府参加各部衙门的"新年欢庆聚会",她正百无聊赖,想来可以见到嫂子哥哥,也强拉着汪汪出府去也。
  整个过程乏善可陈,不过是一群人的溜须拍马彼此奉承,萧漪太女之尊,自然被捧得面色红润,飘忽至云间之势。
  乌烟瘴气甚是扫兴,她悄悄走出大厅,呼吸到室外凛冽却清新的空气,精神明显为之一振。
  可她始终是萧漪眼中的焦点,见她离席,萧漪借口更衣,也尾随出门。
  她回头冷不防瞧见一直瞪着她的太女小萝莉和身后几位宫女,礼节性的笑了笑。
  萧漪几杯酒下肚,见她毫无敬畏之意,怒从心起,"你还和暮徵哥哥私会,须知你不要得颜面,也该为哥哥的清誉着想。"
  她侧下头,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大氅,不置可否,随后笑笑,指指自己那张娇媚十足的脸蛋,"我做女人从来没不要脸过。"
  "无礼!"萧漪冲上来欲赏她耳光,她见势不妙,打算闪身让过,谁知小萝莉虽然年幼,但自幼练武体质极佳,这一掌内注了些内力,虽然未曾命中,掌风却已足够令她重重一仰,直接撞在身后梅树上,震落树上累计厚厚白雪,脚下一滑,跌坐在地。
  她心里咯噔一下。
  一阵香风瞬间将她笼罩,她还来不及分辨。等回过神,已经被狐狸紧紧搂在怀里,脸上满满的忧心忡忡,"楚楚你觉得怎样?"
  她抬眼望去,狐狸身后是面色苍白胜过四周雪后的银装素裹的汪汪和哥哥。
  "暮徵哥哥,我不是故意的。"萝莉急于辩解,身有轻颤。
  狐狸声音中的阴狠,连她也为之动容,"萧漪,楚楚有事,我唯你是问。"
  之后抱着她,施展上佳轻功,她只闻得耳边寒风呼啸,眼前男子因用尽全力奔袭而传出的急促呼吸。
  太医院。汪汪和哥哥随后抵达。
  矍铄太医蜀黍捏着她的腕子,翻来覆去的"凶险"和"甚是凶险"。
  她抹抹额头,淡然一句,"生死有命。"看向汪汪,"我们回府。"
  待她倒在床上,接连服下几碗黑漆漆的保胎药,意识也逐渐模糊,随即陷入昏沉,汪汪拉着她的手,目光焦灼,声音里已然带上鼻音,"楚楚,没关系,孩子还会有。你没事就好。"
  再次苏醒,已是繁星满天,挣扎起身,下腹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痛,她终于意识到孩子终是不在了。
  身边家人齐聚,母亲父亲一个床头一个床位,身边是见她苏醒,双眼水光潋滟的汪汪。
  "醒了就好。"爹爹貌似无喜无怒。每当大将军苏天晓收起所有的情绪之际,也往往是他起了杀心之时。而精明如她,自然明白爱女如命的亲生父亲不寻常的反应,恐怕预示着未来的一次宫中或是朝廷惊天变换。
  "三妹,你还要坚持你那可笑妇人之仁?"她第一次听见爹爹未唤母亲的官职。
  萧煊怜爱的抚摸她的额头和长发,"十四哥,我也只这一个女儿。"
  父母叮嘱几句,便早早告辞。屋内只剩汪汪和她,夫妻二人四目相对。
  她有气无力,却率先开口,"其实,怨不得萧漪,如果只这么一跌便滑掉的孩子,他肯定没有命平安降生。可怜太女殿下,一时失控,悔之晚矣。"
  "楚楚,你不用还来费心安慰我。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承受不住十月怀胎以及最后的生产。"他低下头,"你愿怀我的孩子,你不知那时我有多欢喜。"
  "这次,不用借着酒意,你也可以说出心中所想了,有进步。"她不忘刻意调侃。
  依照传统观念,男人应沉默寡言,他们都认为自己不应该说太多话,于是面对爱人和朋友时,孤独寂寞脆弱彷徨总要借着些酒意才肯宣泄。
  汪汪苦笑,"我娘不会想到我还能生。如果你我育有子嗣,那么我这个挑拨你和萧湘争斗的工具便失效。这不是我娘所乐见的。"
  "可萧漪今天,并不是蓄意而为。"
  他点头,"萧漪一直在娘面前唯唯诺诺言听计从,可她的莽撞无谋,一直令人头疼。"
  "你娘真是辛苦,将这样的女孩推上帝位,要耗费多少心思。"
  "萧湘和萧漪之间择一而已。然后将兄长立为中宫正夫。下代的女帝要留着我们苏家的血。"
  "你是弃子?"
  "三位皇女,加上楚楚你,只要留下萧湘或者萧漪,其余的全部除掉。当然其中,必定会有一位,我娘一直认为是你,一败涂地的时候,会拉着我一起死。"
  "真好。不留后顾之忧,这算盘打得精。可惜人啊,光有野心和勤奋可是远远不够的。"她不由哂笑。
  他却换了话题,"兄长很爱你,一直很爱你,楚楚。"

  夜 上

  "对。萧湘也很爱你,一直很爱你。"她直接答道,"你觉得说这些有意思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试探性的拉住她的手,见她没抗拒,暗自松了口气,才道,"兄长出府与你私会时,我娘都会专门派人传消息于我。"
  汪汪的几位陪嫁果真是深入我方来搞地下情报工作的。
  "兄长曾和娘多次争吵,他执意要嫁你。"
  "原来我这么有价值,呵。"她冷笑一声。
  苏毅再想复制当年祸水兄弟糊弄先帝萧晟的那套,也得先选好对象。
  他颇为犹豫,"……你有孕在身,本来昨日东宫酒宴萧漪就不应下帖子给你。可娘想你进宫,兄长在场哪怕多瞧你几眼,就足够成为导火索,令萧漪不忿,若是你二人能当众争吵,等于宣布你与萧漪二人自此势不两立。"
  她闻言沉下脸来。心里一凉。汪汪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阻止她。不论是离开王府之前还是宴席之间,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提醒她,可他什么都没说。
  汪汪手下紧了紧,"我有私心,想趁着进宫,问问萧湘我爹当年……等我回头,你已经出门,而萧漪也不在席上,我才意识到坏事,急忙出去找你。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狠狠一巴掌甩过去,考虑到身高差距,只命中下巴。力度不够,准头没有。却足够汪汪怔住。
  几秒种之后,他干脆将整个脸递过来,"楚楚你打吧,只要你能出气。"
  她指着他,双肩抑制不住的颤抖,"你是木偶吗?还是根本不懂得反抗?你娘除了利益,可为你这个儿子考虑过?"
  "她逼我失身于萧湘,随后便许诺,无论兄长怎么要求,她都会把我嫁予你。"
  "然后你拿了鸡毛当令箭,就愚孝,顺从了?你……"
  她的唇霎时被封住。再也说不清一个字。
  只要女人还爱男人,不论发生了什么争执多少误会,死死抱住她,吻,拼命吻,吻到她说不出话,吻到她再不能反抗。
  哪怕现在的楚楚拥有一缕现代女王魂,一样也吃这一招。
  直到她快要窒息,四瓣唇才依依不舍的分开,他略略沉吟,"我为她做得够多了,已经忍了太久,绝不会再任由她摆布。"他搂紧怀中娇小可人的爱妻,"孩子,我们还会再有的。当务之急,先调理你的身子。"他顿了顿,眼睛盯住她,"你最重要。"
  简简单单四个字就是汪汪对她最真诚的表白,以及与母亲苏毅决裂的宣言。她别过头,无言。
  "楚楚,你这种冷漠,真是让人又爱……"又恨两个字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发现她眼角闪过一道晶莹的痕迹。
  "其实我不想在你面前哭的。"她有些哽咽。
  怨天尤人有什么意义?
  说到底还是她身体的原因,无力孕育一个全新的小生命在母体中健康成长。
  借汪汪之口,才深切体会到背后众人各怀鬼胎。何况他坦白阴谋,还主动承担责任,即使根本不是他的错。
  天下最深爱的夫妻,也不可能彼此毫无保留。
  这些她懂。她只是控制不住眼泪。
  "一开始,我就知道这个孩子不可能出生。可总还是抱着一点点的幻想,幻想他能平安出生,平安长大,能像致远一样,甜甜的叫我一声'娘'。"
  他一手牢牢裹住她,另一手捏着自己的袖口轻柔为她抹泪,"……我也是。"
  "麻药是你下的吧。"她问。
  "别看那些,比较好。"他表情诚恳。
  在纪录片里看到人工流产后那一小盆鲜血,她都心惊肉跳;轮到自己身上,亲眼目睹惨状,这种刺激她可没把握需要恢复多久才能解除心理阴影。
  二人并肩躺下,埋在他怀里,汪汪断断续续,仿佛要在一夜之间把一生的话说尽。
  "我娘和我爹,一个占情,一个占理,我一直很犹豫,不知道应该站在谁那一边。还是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这么昏昏噩噩的过下去。"
  "如今我有了你。"
  "从见你第一眼,我就喜欢你。"
  "在人前你总是装出温良贤淑模样,到我这里,吃了点心还要拿我的袖子抹手擦嘴。"
  "第二天,你还独自一个跑去找我,拉着我躲在御花园里那爿假山的山洞里,从怀里摸出一包肉干,分给我好多,说是污了衣服用食物表示歉意,等回去,夫子不忍心说你,却只我一个被骂了半天。"
  "那时候,你也只有吃东西时才是本色吧。"
  "可惜吃了这么多,还是瘦瘦小小的。"
  "模仿先帝优柔寡断外加刚愎自用,你把我娘都骗过去了。"
  "在我进门之前,你向凌公子下聘,我还以为你……"
  "失身一事,萧湘大肆宣扬。可你我成婚之时,你看起来像一直被蒙在鼓里。"
  "现在想来,你是真的不介意吧。"
  "我曾以为你会如我娘分析的那样,娶我,表面客气,实则虐待。"
  "你没对我讲过重话,连脸色都没给过一个。"
  "你说你爱我,我欢喜得都要发狂。"
  ……
  终于她在汪汪细碎的回忆和呢喃中熟睡。
  正值新春假期,全家都在。
  她的早饭就摆在她房里。三位夫君陪着她吃完饭,三少和小楼乖觉退散。
  汪汪在她身边,递茶调药亲力亲为。
  稍后,亲娘上门。眼睛红肿程度和她有得一拼。
  在她屋里坐了一会儿,摸摸她的头发,"你爹会给你做主。"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勾起母亲也曾小产的伤心事,看到女儿强颜欢笑,明明失去孩子却还在硬撑,身为母亲帮不上任何忙,甚至连安慰也说不出口,还在她面前宣泄情绪,无异于雪上加霜,于是干脆的……夺门而逃。
  她召唤绿玉,小姑娘回答说,王爷出门便直奔陆爸爸院子。
  她和汪汪对望一眼,心领神会。
  日上三竿之时,大将军亲爹来访。进门不由分说赶走女婿。把宝贝女儿抱在怀里,脸颊抵住她的额头。她抬眼,父亲眼中血丝缕缕清清楚楚。
  "苏家……二十年了,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爹。"
  "爹都不曾动手打过你。萧漪,她以为太女就是护身符么。"他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交到她手里,"天子之剑,上觉浮云,下匡地纪。如今爹把他们三个都送给你。"
  说道二苏结仇,恐怕要追溯到周朝开国一百六十余年前。
  前朝接连几代昏君,重用佞臣,搞得民不聊生,群雄四起。周朝开国大帝和第一代镇国公自小出身豪门的好姐妹,皆胸怀大志,二十几岁热血年纪便揭竿而起,并在二十余年中取代前朝,平定四方,夺下了整个江山。
  也就是在这平定四方的过程中,镇国公家居功至伟,唯独三女三男原本子孙繁茂,在周朝江山初定之时,却只剩了一个小儿子。
  女皇甚为愧疚,和皇夫商量过后,决议力排众议将小皇女入赘镇国公苏家。
  皇女"下嫁",确实前所未有。
  这对小夫妻虽是依父母之命成婚,却难得彼此恩爱,一共得二女一子,不负众望,延续苏家血脉。一时传为佳话。
  自此镇国公苏家自然对皇室感恩涕零,忠心不二。并在之后的岁月中,以子孙的鲜血和生命坚守周朝的疆土。
  说来,苏家家风和遗传特殊,基本代代皆有将才俊才,第三代女帝在还是太女之时一眼相中当时镇国公长子,当下求婚,允诺,被如意郎君抱着回宫,母皇父君闻之大喜,昭告天下立作太女正夫,由此开创在周朝一共六位女帝中,有三位中宫皇夫皆出自镇国公苏家的光辉历史。
  苏家的男人长于边疆,出身行伍,性情豪迈大度,皇族萧氏女子大多坚毅独立,却常能在苏家阳刚男子身上找回些小女人的感觉。自然夫妻感情较为和睦。
  一个外姓家族若想获得更大的权势,通常会尽可能让帝王身上流着自己家族的血液。
  镇国公苏家不论是不是故意为之,但稳居第一外戚之位百余年,自然是挡了其他有野心的家族的路。尤其是当镇国公苏家的男子毫无悬念的入主坤宁宫,相府苏家悉心培养的美貌儿子们只能一次次的甘居侧位,宫内明争暗斗,外加朝堂上的政见相左,两个家族终于毫不忌讳的杠上了,并终于苏君廷和祸水苏家兄弟之时达到顶峰。
  这里插一句,开国大帝的皇夫姓凌。这也是凌家人近些年对"万年老二"无比悲摧的原因。比较当年的风光显赫,如今凌家虽然依旧声名远扬,但总让家主们有些无颜面对先祖的感慨。
  或许看官要问,这代凌家三位公子相貌万一挑一,为何却没有一位入宫?
  首先,萧氏女子大多痴情。
  单讲宫内一位中宫皇夫,一位贵君,四位侍君这有资格和女帝同葬的六位,开国至今六位女帝还都没一个占满过这个"编制"。尤其是第一,第三,第四三位女皇终其一生也只有一位丈夫。基本上,皇女们若是有了意中人,在成婚之后正夫能生的情况下,一般不会主动迎娶新欢。
  另外,凌家三位黑皮帅哥实在生不逢时。
  这代女帝萧炵恋父,不巧前代皇夫苏君廷是有名白面将军,三位皇女,萧澜爱陆景明——这是位白脸柳条帅哥;萧湘爱汪汪——汪汪白皙程度不用再费口舌;萧漪爱狐狸——汪汪的亲生哥哥,虽然肤色较汪汪略深,却也"深得"相当有限。
  若不是楚楚误打误撞,本着博大的审美精神迎娶了三少,这代凌家就再次与皇族姻缘擦身而过。
  解说完毕,转回楚楚书房。
  姑姑姑父哥哥嫂子先后登门。
  看她苍白着面色,还不忘时刻挂着笑容。
  一干亲戚顿时觉得劝解纯粹多此一举。坐在一起,干脆决口不提伤心事,满嘴都是新春团聚趣闻,大家凑在一处,没心没肺大笑一场,吃了顿团圆饭便散席告辞。
  又是食补又是药补,立竿见影,没几日她气色恢复不少,下床走路便已无碍。
  元月十四日,先帝冥寿。女帝萧炵出城至先帝皇陵,参加祭奠。亲爹亲娘随驾。萧漪身为太女留守京城。
  入夜,她与汪汪在书房读书打发时间之际,门外传令清脆一声"小姐,公子",待看清进门之人,她不禁微怔。
  一身合体蓝衣的黎瑾瑜。身后是同色同款衣着的飞景和小楼。
  三人同时跪拜大礼。
  黎瑾瑜率先开口,"小姐,请苏公子回避。"
  汪汪起身,没有任何停顿,迈步而出。
  她从腰间取下爹爹不久前赠给她的玉佩,"飞景,流采,华铤,三柄绝世之剑。瑾瑜,我猜你是华铤?"
  "小姐明断。"
  "陛下出城了,可见就是今晚了。"
  "正是。京内有陆大人坐镇。小姐无需担心。"
  想当年,促使亲娘下决心奋起逼宫的,也是她这位看起来与世无争云淡风轻的二爹爹。
  "那么,瑾瑜,我有几句话问你。"
  闻言,小楼,飞景行礼告退。
  爹爹为她培养的精英侍卫三巨头,万没想到是黎瑾瑜居首。
  从飞景主动将她带向明远阁,瑾瑜初见便对她态度自来稔熟亲近,这些疑问,现在迎刃而解。
  "飞景叫什么?"她笑问,带着点好奇。
  "回小姐话,左,左式微。"
  "式微,侍卫。好像天生就是做这行的。不过你们三个同时现身,暮霭哥哥真值得如此忌惮如临大敌么?"
  "大将军不曾怀疑苏公子,但他身边几位陪嫁……值此非常时刻,不容许他们有机会通风报信。"
  "嗯。"她点点头。
  "一切以小姐安全为重,若苏公子异动,大将军令,即刻杀之。"
  黎瑾瑜医药专家,修为学识不在汪汪之下。小楼飞景武学奇葩,三打一,汪汪一点胜算也没有。亲爹果真做到万无一失。
  "天快变了。"她望向窗外。
  "小姐,苏大公子如今身在东宫。"
  她猛然转头,目光直射向黎瑾瑜。几秒种后,她自嘲的笑笑,"我猜,今夜假传令的必是哥哥。"
  狐狸,家族利益:将你奇货可居的亲生母亲;友情爱情:多年挚友和心爱之人,当两相冲突之时,你选哪个?

  夜 下

  "三少不在府里?"她靠在榻上,问。
  "午后大将军密信,急招出府。"黎瑾瑜一如既往的低沉嗓音。
  一向由镇国公苏家牢牢把持的兵部,在今年科举之后,亲爹独独选中哥哥和三少,而她的正牌夫婿汪汪连个来自亲爹仅仅基于面子上邀请都没收到,这又能说明什么。
  她望向窗外,不由苦笑。
  她相信汪汪无比珍视现今彼此感情和家庭。
  在她进宫之前,他刻意隐瞒;小产之后,他意外坦诚。一次无心之过,毁掉了汪汪自己期待半生的小生命,他痛苦,更愧疚。这十几天,他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呵护备至,更衣,梳洗,递茶,送药……无论多琐碎细微之事,皆亲力亲为。期间,更是不曾为自己解释开脱,哪怕一句。
  面对身心双重受创的妻子,汪汪更是破天荒的主动谈起自己成长过程中不多的趣事,宫中读书期间他的所见所闻,以及从他的视角出发,如何看待当年法令更改和人事变动。
  汪汪独特的见解,常常令她这个现代人为之侧目。
  他尽力弥补过失,这些她都看在眼里。
  苏毅和萧漪才是间接直接的两个凶手,她自然还没糊涂到高举菜刀不捅向仇人,而是杀向自己的丈夫。
  只不过理解是一回事,原谅则是另一回事。
  她决心把一切交给时间。让时间抹平伤痛。
  汪汪此时正站在书房外梅树下,远远望着窗内屋中爱妻面容沉静,黎瑾瑜随侍在侧。
  深吸一口气,冬夜凛冽空气急速灌入肺中,刻骨寒意瞬间布满全身。抬头,虽是晴空,模糊冷月一轮,正映射他此刻孤单彷徨心情。
  如今的伤害,无论如何不能演变为伤痕。
  为重获妻子的信任,他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办,只是需要再一次坚定立场,鼓足勇气。
  他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庭,也许将背叛整个家族。
  在院中缓步而行,有几株梅树花朵盛放。
  时至今日,仍没有限制他的行动,这恐怕是大将军苏天晓为他这个身份敏感的女婿留下的最后一点尊重。
  命运最捉弄人之处,就在于最幸福之时将人冷不丁的丢进痛苦的深渊。
  这一点,想必楚楚和汪汪二人这回都深有感触。
  书房内,火盆内炭火熊熊。
  她忽然来了兴致,"瑾瑜,之前你名动京城时,恩客是谁?"
  有着从容大方举止不亚于京内贵公子的黎瑾瑜起身重新倒了一杯参茶,递至她手中,不曾回答,只是微微笑了一笑。
  "……是我爹吧。"她单手扶额,为了保证三剑身子清白,他爹宁肯暂时牺牲自己的名誉。试问兵部尚书苏天晓"包养"的小倌哪个还敢染指。
  "瑾瑜原先在陆大人身边,十三年前为大将军所看中,收入门下,三生有幸。"他答得不急不缓。
  黎瑾瑜分明是亲爹从陆爸爸那儿明抢过来的。
  她都能想象得出当时情景。
  亲爹说,若谦,这孩子出落得不错,脑子也灵光。我带回去调教调教,等楚楚成年,便收进房里好了。
  陆爸爸必然回答,好。记账。
  过了几年,柳条姐夫死了一个贴身侍卫,陆爸爸打算为他补缺时,忽然想起亲爹还欠他一个"人"情。
  陆爸爸道,天晓,你带走黎瑾瑜,得还我一个得力的。
  亲爹伸手一指,随便挑。记得楼晚亭不能动。
  她只想问,究竟是什么样的精神,才能让饱读诗书的二位爹爹如此乐此不疲的拉皮条?
  她换了个姿势,吩咐道,"请暮霭哥哥进来吧。夜里风大。"
  汪汪进门直接坐在她身边,她摸摸他的脸颊,有些冰手。
  三剑守在她的院里,她在汪汪怀中,补身汤药中镇静安眠成分逐渐显效,慢慢沉沉睡去。
  和她的安宁平静形成鲜明的对比,由后世之人来看,这一夜用"换了天地"来形容毫不过分。
  东宫。
  萧漪接到亲信密告,陛下忽然病重。
  小萝莉虽然最初相当怀疑消息的真实性,但参比京城其余豪门也不同寻常,各自有探子快马回报,似乎确有大事发生。
  太女身边"高参"们先后献计,仿照前朝旧例,应召集太女亲属御林军,封闭京城九门,防范其他皇女秘密联络手握重兵的三公。
  小萝莉犹豫了。她虽然不够聪明,却也不那么糊涂,再无确切消息之时,私自封闭九门固守京城,无异于谋逆。她征询性看向身边的狐狸,她最敬爱也是最信任之人。
  苏狐狸对刚刚周遭争论恍若未闻,察觉小萝莉灼灼的目光,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默许。
  在一群太女党的雀跃密谋之际,他悄悄走到门外,在御花园里转了数个圈,终于望见远远角门处站立的萧彦之,浅浅一笑,张开双臂,束手就擒。
  城中除去随驾之外,留守御林军不过千人,其中听命于镇国公苏家的不在少数。
  苏毅迎娶赵国公莫南轩的哥哥为夫,也是为百年相府苏家在武力上增添一大把筹码。十几年的经营渗透,想不到她的威望还是不能和镇国公苏家的影响力相比。
  或许用"相比"也根本不足以形容这种实力上的差距。
  应该叫"天壤之别"。
  所以萧漪死了。
  死于乱军之中。她应该庆幸总还有一部分来自莫家和相府苏家的人在为保护她而战,哪怕只是曾经。
  不过是个借口。无论她是否调动兵力,都会有精英部队一拥而上,最后强按给她一个"谋逆"的帽子。
  没有实力,自然没有选择。
  子夜时分,萧炵从梦中惊醒,还来不及穿好外袍,匆匆登上行宫大殿,恭亲王萧煊和大将军苏天晓已经"侍立"一旁,静静等待着她。
  跪伏在女皇脚边的探子哽咽着叙述完一切之后,萧炵的手在颤抖。
  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她的出身与显赫的镇国公苏家攀不上任何关系,为节制这最大的外戚家族,趁着苏君廷去世,苏晴年幼,苏天晓威望未立之时,向相府苏家示好,立苏毅之弟为中宫,封萧漪为太女,希望借着相府苏家的势力牵制叱诧风云百余年的镇国公家。
  二十年间,她将苏天晓派往边疆只有两次。皆是不得已而为之。唯恐他在几年军旅生涯之间便迅速羽翼丰满。
  这一切的努力如今看来全是一场空。
  她不糊涂。
  她清楚看见眼前的苏天晓眼中的阴狠一闪即逝。她的妹妹萧煊面无表情。
  想必行宫外早已经埋伏好苏天晓亲自调教的几千亲兵。
  不仅仅是她的幼女,即便是她的皇位,恐怕也就在苏天晓随口一句命令中烟消云散。
  而理由……历史永远是由胜利者书写,理由这东西根本是信手拈来。
  她干脆放弃了抵抗,却不甘心,嗓音克制不住的沙哑,"苏爱卿,果然雷厉风行,当年誓死效忠,言之凿凿,犹在朕耳畔回响。"
  苏天晓垂首恭敬答道,字字清晰,"臣永远忠于大周。"
  言外之意,我忠诚的目标从来都不是萧炵你。
  当年你侥幸拿走的皇位,而今我随时都可以夺回来。
  "微臣告退。"眼前面色苍白的女子,令苏天晓越发厌恶,勉强一句道别,转身便走。
  当下只剩姐妹两人。
  沉默良久。
  还是萧煊率先开口,"皇姐,楚楚是苏天晓的女儿,也是我唯一的孩子。"
  "三妹,我的漪儿……你不觉得这种惩罚太过了?!"
  "我只愿她做个平安闲王。可你没能保证。当年的承诺,自然一笔勾销。"
  "三妹……"
  "究竟要杀多少人,我才能做个忠臣。"萧煊冷笑一声,"臣妹告退。"说完,步履匆匆,离开大殿。
  第二日清晨,听完三剑回报,如同没事人一般,与二爹爹,几房夫婿一同用早膳。
  想起消逝的小生命,她心中依旧隐隐作痛,"如果萧漪事后来道歉,或许不会死得这么……惨烈。"
  "萧湘曾经告诉她,如果不怕被震怒的父亲剁成肉酱,就去吧。"汪汪端上一碗养身茶,语气淡然。
  她扬着眉毛盯着他。
  "那天之后,萧湘一直偷偷与我联系。她还说,萧漪不认错,正好可以借此给她个教训。"
  "萧湘没想到,恭王府的教训就是死吧。也好,一了百了。"
  "一命抵一命。"
  "似乎,这不是你有资格评论的。"她冷笑的模样和王爷亲娘如出一辙。
  汪汪起身从旁边的大柜子里取出一个锦盒,交到她手中,里面各种型号样式玉簪琳琅满目,共同之处则是簪尾无比锐利。
  她再次扬眉,不掩狐疑。
  "萧湘房内喜好凌虐之术。所以京内豪门皆不愿将儿子嫁予她。"
  京城豪门,无非指的是二苏、陆、凌,辛、莫六家。
  "我自幼便练习忍痛。"这语气仿佛说得是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之事。
  她啪的合上锦盒盖子。
  "我知你不喜此道。你对我不曾有一刻粗暴。"
  "苏暮霭,你在利用我的同情心么。"
  "或许你也可尝试借此出气。"
  她蹭的坐起来,"你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只要楚楚你想知道。"他对上她的眼睛,眼中没有丝毫闪烁。
  "那你哥哥呢?"
  "兄长修习房中术。依我娘的意思,他将成为正宫,需有手段牢牢守住地位。"
  狐狸与汪汪,在他俩亲娘的鞭策下,床上调教,床下锤炼,双管齐下,一个走向"禽兽"路线,另一个则奔往"勤受"大道。
  她忍了好半天,最终抑制不住母性泛滥,"疼么?"
  "还好。"
  "怎么'训练'的?"她有些迟疑的问。
  "裹着被子打,不会留下伤痕,又能刺激痛觉,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你为什么……会不会觉得不公平?"反抗封建枷锁和桎梏,在一个古代社会,这种念头还是趁早歇了好。
  "我和兄长,很难说谁更惨一点。"
  这句太喜感,即使汪汪说的时候不苟言笑。
  想到狐狸被调教到筋疲力尽,和满身伤痛的汪汪,兄弟对望,她就很不厚道的笑了。
  恭王府虽然也满地荆棘,但比起狐狸汪汪兄弟,还是幸福太多了。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汪汪手忙脚乱的摸出丝绢,怯怯的给她擦拭眼角。
  她没闪躲。

  无爱不欢 上

  京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女皇萧炵草草结束了为先帝举行的祭奠仪式,匆匆赶回京城。
  亲爹亲妈留在宫里"协助调查",甚至连二爹爹也被抽调过去,家里长辈们不在,没了晨昏定省,她居然觉得有些寂寞和想念。
  这半年多的时间,她和"萧楚"渐渐融合,慢慢的再也分不出彼此。
  小产一场,家中三位神医,汪汪,瑾瑜和二爹爹联手施治,她身体恢复那是相当得好,没几天就再也闲不住,总想出门走走逛逛,只可惜砍了萧漪,囚了狐狸,相府苏家和赵国公莫家自然更不待见她,上街露面只怕是直接引来杀身之祸,是非之时,人更要低调。
  喝完汪汪递过来的养身茶,披了件斗篷,就在王府园子里反复转圈。
  汪汪一如既往的寸步不离。
  再远几步,便是华丽无比光芒四射的三剑。
  她快他们也快,她慢他们也慢。
  她回头,他们就冲她笑笑。
  "举手投足",时刻处于帅哥的视线之中,感觉也并不是那么的好。
  晚上,洗得干干净净躺在床上。汪汪只剩中衣,凑过来,细细密密柔柔的吻遍她的脸颊,转战双唇的时候,她猛的扭头,汪汪怔住,哀伤的神情就这么明白无误的定格在他那张俊脸上。
  "我还是在意。虽然明白你是无心之过——你比我可能还爱这个孩子。"她喉咙有点堵,"你我妻夫,当发生这么多之后,不能只去埋怨怪罪你一个。理智上能接受,而情感上总是要慢半拍。"
  "都是我的错。"
  "不全是。现在我还能克制,不过总有天会情绪崩溃,你要做好准备。"
  汪汪沉默良久,"那不如现在。打我骂我都好。"
  她蹭的窜起来,随手抓起枕头,就向他砸过去,正中额头。手脚并用,又是拳头,又是飞踹,剧烈的肢体动作,顺着脸颊流淌下来的不止汗水,还有眼泪,两种透明的液体混在一起,不管哪种,都像绝了堤,止不住。
  汪汪忍痛修行多少年,凭楚楚这种干柴身材能给他造成多大的伤害?
  他一动不动,安静承受。
  有些液体飞溅到他脸上,肩上。
  她的泪滴犹胜过滚烫的岩浆,灼痛他的心房。
  最后她站在床上大口喘息。
  他扭过头,红着眼眶,稍有哽咽,却字字清晰,"我爱你。"
  二人再也忍耐不住,抱头痛哭,他紧紧搂着她,不停说着"对不起"。
  此时门外黎瑾瑜声音波澜不惊却带着不合时宜,"小姐,苏公子。"
  她哑着嗓子,"进来吧。"
  抬头瞧见裹在汪汪怀里,红着眼睛挂着泪珠的他家小姐,黎瑾瑜迅速把头低了下去,"小姐,苏公子,苏公子身边的那几位……"
  "不必了。"汪汪别过头,却难掩声音嘶哑,"照规矩办。"
  黎瑾瑜躬身行礼,迅速撤出。
  背负着杀父之仇的汪汪暗自算计过多少人,也未曾打过她一丝一毫的主意。
  身边的陪嫁是苏大学士送给儿子专门深入我方刺探军情,那日宫变,汪汪未曾吐露一字,当时未察觉异常这几位青年恐怕今后没法交代,迫不及待的擅自传回最近王府内动向时,被府内卫士人赃并获,刚刚黎瑾瑜进门就是特地来请示身份敏感的几位奸细的处理方法。汪汪干脆的"照规矩办"便是默许杀人灭口,意味着自此与生母、家族分道扬镳。
  "楚楚,我幼年时就知道,无论怎么努力,在别人眼中,我终究什么都不是。"
  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抿了抿唇。反复被母亲利用,奇货可居般先后转卖两家,又在冲突时被毫不犹豫牺牲掉,即使温顺受格如汪汪,也不会甘愿接受如此炮灰命运。
  "我知道错了。萧漪死了,你可以大大方方娶兄长进门,我可以让位……只求你别不要我。"
  她深吸一口气。他已经卑微到这个程度,所谓爱到痴了心,男人一样很脆弱很天真。
  虽然依旧对那个未成形的孩子耿耿于怀,但当眼前盛开着一朵在风中不停颤抖还在拼命讨好的小花时,她没办法亲手将其撕碎。
  "不会是你想象的那样。"她拍拍他的脸颊,"睡吧。"
  第二天哥哥来访。
  淡定喝完一杯茶,才道,"暮徵想见你。他现在被囚于宗人府。"
  "和萧漪还没成婚呢,这是打算让儿子也跟着殉葬不成?"她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或许就是最后一面。去看看他吧。"美人哥哥意味深长。
  她不由脊背一凉。身边汪汪表情平静,不防手下茶盏一抖,溅了些水出来,滴在他袍上,本人却浑然未觉。
  萧美人看在眼里,嘴角有个不易令人察觉的勾起。
  宗人府理应有专人看守,可巡逻卫兵她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狐疑的看向哥哥,美人一笑,"换了些亲信,不然宗人府这种地方,也不是想说什么便能说些什么的。"指指前方,"去吧,哥哥在这里等你。"说完,松开了一直牵在一起的手。
  她点点头,稳步向前,至门口,早有人为她推开房门,屋内苏狐狸端坐,瞧见她,提起手边茶壶,周到为她斟茶,动作依旧优雅,神情不见任何局促,"你来,我很开心。"端起热气四溢的茶碗,"暖暖手吧。"
  她接过,握在手里,坐在他身边,思量该怎么开口。
  "想不通?"他笑问。
  "不。"她迎上狐狸的视线,"没想到你这么干脆。萧漪好歹是你的表妹。"
  "呵。"他再笑,"暮霭没和你说?二……他爹因萧漪身世而死,前因后果他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不是因为德侍君之事?"她刻意追问,想套取更多信息。
  "此事若不是暮霭,大概我终生都蒙在鼓里。萧漪的性命,除了陛下没人在乎。呃,"他扶了下额头,"我娘在乎,或许在乎。"
  "我回去问问暮霭哥哥。"
  "是你的话,他一定会以实相告。"
  她又点头。
  二人一时之间没了话题。还是狐狸轻叹一声,"你不用替我担心。"
  "好。"起身,准备告辞。
  在她迈出房间之前,耳后一句,"楚楚,你曾说过,'你为利益而做出的决定,凭什么要我和你一同承担后果?'现在我们能算扯平了么?我在你心里,能和暮霭放在一起比一比了么?"
  "暮徵哥哥,再会。"她不再停留,疾步而出。
  她很庆幸,忍住没回头看他的脸。
  因为仅这一句,已是足够排山倒海。
  她心动情动,仅此而已。一个错误不需要另一个错误去弥补或者掩盖。
  她和狐狸,错的时间,错的地点,终究成就不了一对欢喜冤家。
  她是个自私的女人,自私到真心不能分成两半,家中一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汪汪始终翘首以盼,对她来说,足矣。
  话说,汪汪在人前一向以冷静淡定闻名。
  只在她面前,"每每不似自己"。
  丧子之痛,在他的柔情中渐渐淡化。此乃后话。
  走出门去,不远处美人哥哥对着她安然微笑。
  她扑进他怀里,只为隐藏起自己的神伤。
  "一会儿我就把暮徵放了吧。"
  "诶?"
  "看着碗里想着锅里,我早想教训他。"
  "哥哥,你又坑我。"
  美人哥哥一脸的得意,"倒是难得他对你一片痴心。当时在御花园,他若是施展轻功逃跑,我也未必拿他有什么好办法。"
  她无语。
  "乱箭射死,我也觉得好可惜。"
  她彻底只剩干瞪眼。
  "放心吧,苏大学士两个儿子,一个死都是你的人,一个用行动表明十分想作你的人。爹的目的达到了。我也看足笑话了。"
  苏毅倾注心血,悉心培养的两个儿子,甘愿为仇敌的女儿痴迷疯狂,她无奈,更多的想必是愤怒。
  "楚楚,最近出门注意安全。三剑切不可离身。"
  "嗯。"
  "就像当年一样,他们硬拼不成,只能暗箭伤人。"
  "相府苏家和莫家,也颇有威望,下次动手总要寻个好借口。"她接下哥哥的话头。
  "楚楚,我和爹不一样,不想强求。登位也好,作个无忧王爷也罢,都看你自己的意思。只是,不铲除这些宵小,咱们也没安生日子好过。"
  她勾住哥哥的脖子,"好。"
  亲爹和二爹在午后悄然回府。
  得到消息时,她刚从宗人府回来,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就等在自己的院子门口,瞧见亲爹,不曾行礼,直接伸出双臂。
  一米九零的亲爹大手捏住一米六零的她,像在地里收西瓜一样,毫不费力将她拎起来,抱在怀里。
  虽然疲惫,看起来亲爹的心情相当不错。
  "楚楚气色好了些。"
  汪汪的山寨版十全大补汤,她是早也喝晚也喝,老参都嚼了两根,舍得银子玩命砸下来,又怎么能没有效果。
  "确实。"亲爹身后二爹爹淡青的胡渣冒满了一下巴。
  她眨巴半天眼睛。
  为什么她之前从未留意过,自己的亲爹和二爹爹,长得有几分相像。
  亲爹把她放回地面,和二爹爹两人回各自的院子梳洗更衣去了。
  她皱着眉头往回走。实在没憋住,伸手扯了扯身后离她最近的小楼,美人微笑会意。
  她的书房,三剑行礼,两剑告退,小楼主动留下。
  "从来都没发觉,爹和二爹爹长得这么像。"她冲美人招手。
  纤纤玉手直奔她的脑门,"这……不烧啊。"
  她揪住小楼脸蛋,又狠狠剜了他一眼。
  "大将军和陆大人二人的父亲可是同母同父的嫡亲兄弟。若是容貌不相像还了得?"
  原来如此。
  为了延续镇国公苏家的血脉,皇女都要入赘。
  流着皇族血液苏家的男人自此嫁给谁都永远只做正夫,当年亲爹再嫁,加上二人的亲戚关系和非同一般的友情,陆爸爸甘愿让位。
  她当然不能用这种"我忘了"的蹩脚借口,只好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是。是神情。爹和二爹二人平时气度举止分明,截然不同,可今天感觉起来,两个人好像在谋划些什么似的。"
  小楼淡淡一笑。
  她盯着他,目不转睛,直到小楼主动认输,"饭后您就会知道了。我们几个给您作夫侍的,总应该最先认清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反正一会儿就能从二位爹爹那里得到准确答案,那么现在还是稍安勿躁。
  她笑着接过小楼递过来的茶碗。
  除娘亲和哥哥之外,全家人齐聚中厅。
  席间,亲爹漫不经心道,"仿照晚亭,式微和瑾瑜从今起各自挑一个小院住下吧。"
  依照大周朝的惯例,父亲也有责任更有义务为女儿推荐挑选夫婿。
  同为男性,识人眼光往往更为精准独到,或者说,苛刻。
  "你们不必谢我。"亲爹止住欲跪拜行礼的二人,眼光转向楚楚身边的汪汪。罕见的没有附加威慑力。
  二爹爹闻言亦放下筷子。
  霎时,全场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汪汪身上。
  她在桌下,轻轻勾了勾他的手指。小手随即被一只大手牢牢攥住。
  汪汪直视二位泰山,从容的点了点头。
  她食欲极好,因为心中坦荡——进门是一回事,但是否"宠幸"绝对还是由她自己说了算。至于什么时候再把人送出门去,依旧由她说了算。
  饭后,移驾亲爹的书房。
  赶走闲杂人等,屋内只剩父女二人。
  亲爹搂着她,一贯的开门见山,"趁着你娘不在,爹有话先和你说。"
  她撩起亲爹鬓边一绺长发,卷在指尖,绕来绕去。专心聆听亲爹圣训。
  "苏暮徵若想进门,没问题,但需终生安于侧夫之位,不论他能不能让你生个姑娘出来。暮霭也是一样。相府苏家的男人时刻不可掉以轻心。"
  亲爹提到汪汪,特地省了姓氏,一字之差,亲疏立显。
  "念在他是严大人唯一的血脉,若谦与我,对暮霭一直尽力照拂。"
  已经归天的正牌公公严大人面子不小,究竟当年是什么样的交情或者隐情,才能让二位亲爹对汪汪失身一事不做追究。要知道,萧湘为绝汪汪后路,可是在贵族世家小姐公子之间大肆宣扬她和汪汪的那一夜春宵。
  "暮霭那年十岁,只是个模样清秀的瘦弱少年。跟在他哥哥苏暮徵身后,鲜少有人留心他。"
  汪汪百里挑一的帅锅一口,在亲爹眼里也只算得上"清秀"——爹爹,你直接说他配不上我的好相貌不就得了。
  "看起来是个温和乖巧的孩子,骨子里不时流露出那股子清高劲儿和他爹简直一模一样。"说到这里,亲爹眼睛一亮,"我觉得有戏。"
  她无言以对。
  "等你与彦之进宫,与他们兄弟一同读书,我暗中吩咐几位夫子寻了当年李家旧事并他父亲过往言行笔记转交给他。果然,他之前对生父死因一知半解。我冷眼瞧着暮霭事后并不露痕迹,可见是个隐忍持重的聪明孩子,又对你一往情深,不妨早早下聘把他娶进门给你作夫君。"
  在苏家,一位年纪轻轻便官居三品大理寺卿的侧夫却英年早逝,其死因众人只怕是讳莫如深。
  从得到的宫中典籍资料中,汪汪不仅逐渐明晰生父死因,也对这么多年来的莫名其妙的冷遇找到了根本原因。
  另一方面,汪汪少年时期便已成型的甘做二房的精纯小受气质直接打动了她的大将军亲爹。
  这该怎么评论?双赢?还是互惠?
  可惜知道得越多,烦恼越多,痛苦越多,强迫他面对残酷的过往,强迫他在父母之间抉择,她的亲爹即使有与严大人的深厚友情垫底,也多次号称"尽可能的包容和照顾",但自始至终,对汪汪这个女婿防备远远大于善意。
  只因他体内还流淌着一半大学士苏毅的血。
  "爹一直咽不下这口气。"紧紧把她搂在怀里,"我绝不会重走舅舅的老路。"
  爹爹口中的舅舅,指的是前代皇夫苏君廷。当自己的妻子与新欢整日寻欢作乐,甚至多次风霜雪雨严相逼之时,他看在女儿们面上,念及几十年的夫妻情分,一直忍耐,直到生命终结。苏君廷一辈子疆场叱咤,却在晚年,生生做了把圣父。
  镇国公苏家的男人个个情种,对家人爱人始终心硬不起来,宁可委屈自己,即使遭遇的是伤害甚至背叛。
  只是不知道,大将军亲爹是不是想要打破这个规律。
  她拭目以待。
  "你娘虽然把彦之嫁了出去。但爹总能帮你讨回来。你登位那天,就像爹曾答应你的,彦之将是你的中宫。"
  "爹……"她扯着他的胳膊,被这句重炮雷得几乎魂魄离体,飘摇着直奔广寒宫而去。
  "你们又不是一个娘。那次你和你娘大吵,气得她大哭,你居然还跑去跳崖。爹几乎被你吓死。"他说这话的时候少半责备多半爱怜。
  美人哥哥是前太子的萧焰和大将军爹爹所生的儿子。
  被王爷亲娘自小收养。
  根据爹爹刚刚给出的讯息,稍稍花点时间,这些都不难想到。
  只是萧楚在听闻女皇赐婚之后和母亲不惜翻脸大吵,足见哥哥在她心里的地位。
  大周朝女尊母系社会,辈分不同的血亲、同母兄妹姐弟之外,同父以及表兄妹堂兄妹都是允许通婚生子的。
  其实自古以来,"亲上加亲"一方面是为了家族的联合,另一方面也有益于后代的"血统纯粹"。
  她在风俗志上读到这些,也只是一笑而过。但事情真发生在她身上,她开始消化不良。
  "爹替你做主,由不得你娘不同意。"
  不止她娘,她心底也不同意。
  从小根植在灵魂里近三十年累计形成的中华传统伦理道德观还顽固的不肯接受"入乡随俗"这回事。
  "爹,哥哥……"她很是忐忑,"哥哥还不知道吧。"
  "不必让他太早知道自己的身世。"
  她保证绝不多嘴。
  因为整天纠结于"楚楚是我同母同父的亲妹妹"而只敢发乎情止乎礼的美人哥哥若是知道横亘在与妹妹成婚之前的那座名为"道德"的大山根本不存在的时候,她不敢想象那是什么情景。
  美人哥哥是她穿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集美貌、温柔、深沉、精明四项于一身的男人。
  在谋略和把握对手心理方面,都还在苏家兄弟之上。
  只是别提这个情字,因为当情种萧氏和情痴苏氏两种血统融合之后,正正……就更正了。
  美人哥哥还是少年时,第一次弄脏床单之后,修行了很多年,终于能抱着妹妹心如止水之时,萧楚,当时还是萧楚,听到他被赐婚,好不容易在宫里寻到他,揪着他的头发照着他的嘴唇狠狠吻过去,在齿舌缠绵之前,他猛地拉开妹妹的手,落荒而逃。
  可叹小姑娘纯良的少女一枚,哪里想到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导致了她哥哥下身不受理智控制的挺立。
  一个男人在公众场合下半身"春意盎然",搁到开放自由的现代,也都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更何况相对保守的周朝。
  之后,萧楚万念俱灰。
  萧彦之则陷入了无限的自我厌弃之中。
  待到她穿来,于熟睡时,美人哥哥无人训导便自动做了那唤醒睡美人的王子。只可惜这难得的主动一吻下去,自己的身体再次毫不犹豫的忠实于雄性本能,美人哥哥就又逃了。
  他怕自己不走,妹妹一个回吻,他就再也控制不住,转而"兽性大发"。
  亲生兄妹的私情,传出去什么影响,他可以不在乎,但他不能不为妹妹在乎。
  他萧彦之活了这么多年,只在他万分珍爱的妹妹身上,无限度、反复的玻璃心碎裂至渣,散落一地。
  他不能克制的再次自我厌弃了。
  跑回家,当然是他和辛毓的家,一个第一眼看过去,不喜欢也不讨厌的女人共同的家,开始"劈树砍柴",辛毓就在一边默默看着,眼睛里浸满是爱慕。
  他看不见。
  他脑子满满的都是他那个长着多情御姐脸和干柴萝莉身的妹妹。
  最后还是决定替楚楚说句公道话,其实她的前胸,聊胜于无。
  她靠在亲爹肩上。
  亲爹淡淡一笑,"我和你娘特地登门去苏毅那里下聘。她一直认为我看上的是她宝贝长子。"
  恭亲王与大将军妻夫登门求亲,加上苏狐狸确与萧楚情投意合,于情于理于利于礼,即便贵为大学士的苏毅也断无拒绝之理。
  苏毅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点头应允,之后飞速撺掇爱慕狐狸的太女萧漪跑去女帝那里哭诉,硬是请下皇命来封住恭王府的嘴,还必须补给恭王府台阶:你看,不是我不情愿,圣意难违,可咱们这个亲家一定要做,不如我把小儿子苏暮霭许给你家姑娘?
  殊不知,大将军亲爹目标只是苏暮霭。
  她走出亲爹院子,亲爹最后那句狠狠的"苏毅,并非一切皆如你意"勾起她的深埋已久的疑虑。
  当年苏家祸水兄弟一支几乎被亲娘在那场逼宫中赶尽杀绝。
  甚至双胞胎姐姐萧焰在生下美人哥哥之后也被逼自尽。
  就算二苏积怨已久,也不至于令一向惜字如金的亲爹说出如此有针对性的一句。
  她抿抿嘴唇。抬眼正巧是二爹爹的小院。当时心下有了主意。
  迈步进门之际,大声叫唤,"二爹爹,二爹爹。"
  早有侍从撩开厚重门帘,云淡风轻大帅哥一张笑脸半个身子就从门里探了出来,冲她轻轻招手。
  她一头扎进他怀里。
  得知二爹爹和她也有血缘关系,心里越发有底。
  父女二人对坐。
  二爹爹听完她的请求,轻叹一声,"早晚你也都要知道。"
  女帝萧炵还是大皇女的时候,虽然觊觎皇位,无奈身边还有两个正宫皇夫所出才貌双全夺人眼球的妹妹。
  苏毅在执掌苏家之前,具备一身才能和与之相配的野心,碍于支流血统,默默无闻。
  她二人同病相怜,又是同窗,自然私交甚好。
  萧焰、萧煊姐妹各自朋党使出浑身解数,时刻斗法,夺嫡之战愈演愈烈,把个朝廷搅个乌烟瘴气。此时,女皇萧晟犹忙着在后宫和苏家二位祸水侍君云翻雨覆,几乎到了不问世事的程度。
  中宫苏君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偏生又是自己的两个女儿明争暗斗,他不好偏向任何一个。
  转眼双胞胎皇女二十成年及笄,按例需出宫各安其府,选夫大典迅速提上议事日程。
  镇国公苏家嫡流男子这代只有一个苏天晓,且和皇女一同长大。
  当时京城没人不知道,这位沉静内敛的苏十四郎倾心爱恋的是活泼开朗的三皇女萧煊。而相府苏家的人嗅觉灵敏,察觉事态,大宝自然就押向了同样喜欢苏天晓并因此心怀愤懑的二皇女萧焰。
  萧焰生来不是人渣,也曾敬爱父亲关心妹妹,只不过面对相府苏家开出条件,没能禁住诱惑而已。
  试问,谁又能抗拒江山美人兼得?萧焰的代价不过是放弃亲情,何况皇家自古无常,今时今日亲密无比,难保后日不会刀兵相向。萧焰不过是先下手为强罢了。
  就这样,萧焰背叛了生她养她的父亲。彻底和相府苏家的人走在一路。
  以三皇女萧煊和苏天晓的个性,必然曾经私定终身,非君不娶,非卿不嫁。
  还沉浸甜蜜幸福中的小姑娘萧煊某日"偶遇"自御书房转出的苏毅,当时的大理寺少卿苏毅面色凝重,欲言又止,在萧煊的反复追问下,终于吐口,在萧煊耳边如晴天霹雳:朝臣请二皇女萧焰迎娶苏天晓。
  后面的事,大家已经知道了,萧煊跑去求母皇收回成命,人家正和苏家兄弟共享闺房之乐,她在寝殿门口跪了一个晚上,无果,之后借酒浇愁,第二天枕边就多了一个陆若谦。
  陆爸爸那身价容貌才华品性,嫁给皇女当正夫根本算不上"高攀"。
  再加上萧煊拉着陆爸爸大手往母皇夫君面前一跪,不答应便是对不起名满天下忠心耿耿的陆家。
  再说苏天晓,萧煊的这位帅锅表哥白白长了一张招蜂引蝶的绝世俊脸,偏偏表里不如一的实实在在是口忠诚专一的好锅。
  得知心上人将迎娶自己表弟陆若谦,宛如原子弹在身边炸响,一阵蘑菇云在脑海内升腾之后,世界只剩一片苍茫。简而言之,苏天晓懵了一个上午。他不明白昨天还曾海誓山盟,第二天便只能高唱"无可奈何花落去"。
  得到妹妹订婚消息的萧焰却笑了。
  其实,更得意的是萧炵和苏毅。
  是有朝臣替二皇女大婚迎娶苏天晓请命,但女皇萧晟当时不置可否。
  苏毅在这里玩了文字游戏。
  萧煊和苏天晓虽然娶嫁由人,最开始不约而同的憎恨上苏家祸水兄弟。
  她们一直以为,这对独占恩宠女皇,劲吹枕边风的兄弟,才是导致她们的鸳鸯梦同时碎裂至渣的罪魁祸首。
  萧煊奋起逼宫之时,联络了陆家和齐国公辛家,而当时镇国公苏家根本指望不上,苏天晓和苏晴的母亲病重,而且,自苏君廷去世,镇国公苏家在朝内威望势力一落千丈。更何况,萧焰萧煊姐妹同流苏家血,对镇国公家而言,无论谁胜谁负,皆是两败俱伤。
  而萧炵,有迅速崛起的苏毅为代表的新相府苏家以及赵国公莫家的兵力鼎力支持。
  六大家族中剩下的凌家,此刻保持中立。
  如此,朝中势力极为微妙。
  苏毅很想借此机会将镇国公苏家打至万丈深渊:如果太女萧焰获罪自尽,苏天晓身为正夫理应殉葬,苏家便只剩一个年幼的苏晴,自此必然一蹶不振。
  萧煊主动让了一步。在纸上写了一个"恭"字送与萧炵,附赠口信一句:大姐忘了父君还在的那些日子么。
  不久,萧炵登基,苏毅几年之内因拥立之功平步青云,直接做到了大学士,类似宰相的位子。风光一时无两。
  而萧煊,获封恭王。
  第二天,陆若谦便抱着个锦盒,前去探望圈禁中的苏天晓,一支玉簪奉上,一夜之间,苏天晓由前太女正夫摇身一变化为恭亲王正君。
  自古,皇女"顺手收纳"自己死去姐妹的夫侍有无数个先例。有了新妻主,苏天晓自然不必再去送死。
  楚楚听到这里,万分怅然。
  王爷亲娘为了亲爹连皇位都不要了。
  二爹爹为了成全妻子的梦想,连正夫之位也不要了。
  而亲爹,如此刚强一个男人,肯忍辱二嫁,无非为了自己年幼的妹妹和风雨飘摇的苏家。又或者,为了前妻萧焰肚子里的孩子——如今的美人哥哥萧彦之。
  再或者,她是不是可以自我安慰的认为,亲爹对亲娘抱有感激以及旧情未了?
  只是萧焰生下孩子之后才被赐死,这里面恐怕仍有隐情。
  其实,彦之彦之,岂非"焰之"之意?
  王爷亲娘从始至终根本不曾想过掩饰。
  以及,她的名字,萧楚,同辈皇女萧澜萧湘萧漪,皆取水字边汉字为名,唯独她就是个例外。
  这又怎么解释?
  她无从想象亲娘和亲爹的大婚之夜是怎么度过的。
  但肯定发生过什么。不然她不可能出生。
  同样肯定达成某些契约。不然她的父母虽然对待彼此态度冷淡,却事到如今仍相安无事。
  如今的父母恐怕早已经查知当年计谋恩怨。
  她也终于想通,为何父母如此憎恨苏毅连带厌恶苏家二位公子。
  陆爸爸还有些伤感,"楚楚,长得真像煊小时候。"手指抚过她的脸颊,又是一声轻叹。
  他其实是想说,如果我的女儿还在,是不是也是楚楚你现在这个模样。
  当年在寒冬腊月之际,萧煊还被萧焰赚进宫里处理紧急政务,看到一封正在守卫边关父君的八百里加急战报,不曾开拆,她实心实意急忙赶往母皇寝宫,不料萧晟览过大怒,"你们父女果真是一条心。"说毕,起身找她年轻可人的侍君们再续疯狂,只留自己女儿跪在大殿垂首思过。
  萧煊哪里知道,那封信被人调包。
  萧煊哪里想到,之后多次类似的往返宫中和王府,累计风寒劳累加心情忧虑,她的孩子最终没能保住。
  萧炵最先娶了苏毅的弟弟,相当恩爱,可大皇女肚子却还没有丝毫动静。
  萧焰和苏天晓感情不睦,原本夫妻之乐就像在完成任务。
  有这样的两个姐姐在,她们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最小的妹妹最早怀孕,最早生子,过着平静而幸福的日子呢?
  萧煊的孩子那时自然生不下来。怀孕多少次也不可能生下来。
  当陆爸爸看见一盆赤红血水的时候,如坠冰窖,早于自己的妻子,率先想明白了这一点。
  也正是这个孩子流产使中宫苏君廷在安定边境之后,急速赶回京城,直接探望爱女,抱着纤瘦哀伤泪流不止的萧煊,说不出一句安慰。
  他的身体比他女儿还迅速的垮了下去。
  几个月后,驾崩。
  萧煊在太庙为父亲痛哭流涕的时候,身边只有陆若谦相伴。
  这只是大多数人能看见的。
  其实,无人察觉远处靠在外墙边的苏天晓,握紧的拳头中有细细血流顺着指缝涓涓而出,一滴一滴落在地面。

  痴男怨女

  "老实说,我很惊讶。"陆爸爸把她搂在怀里,一手撑住下巴,"这二十年来,我亦知天晓无时无刻不卧薪尝胆,心心念着复仇之事。但他能不着痕迹,将京畿大部分兵力统统收入掌内,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而且趁着三公都在京内,一夜之间干净利落斩杀萧漪,倾灭太女党,这是种分明的挑衅:我苏天晓若想谁死,哪怕是皇女,也只不过手起刀落的功夫。
  "楚楚,之前你娘若想从萧炵那里讨得什么,势必要拿出些别的来交换。当时,萧炵见你娘总也不肯把彦之嫁出门去,就威胁说将彦之许给萧湘。"
  她的亲娘其实很想成全她们兄妹。
  在政局实力对比差不多五五开的时候,有昂首挺胸之时自然也有垂头丧气一刻。
  亲娘最后将亲手养育长大的儿子嫁给知根知底的齐国公辛家。还要下毒,令唯一爱女下半身不能动弹,以显示绝无篡位野心,在几位皇女成亲联姻这种有可能改变朝中势力平衡,以致掀起风波过程中,为恭王府换来了片刻的安宁。也正是这暂时的低头示弱,楚楚迎娶凌家三公子并没遇到任何阻力。
  她只能感慨自己真是"傻人有傻福"。
  亲爹苏天晓爱女之心昭昭,不能容忍任何人伤害自己女儿,唯独娘亲下药嫁子,亲爹偏偏不置一词,反而回头安慰劝解身为"受害人"之一的她,说"你娘也是为你好"。
  他不想母女之间心存芥蒂。
  虽然女儿一直在他身边,由他亲自抚养长大,有理由厌恶妻子的苏天晓却不曾对女儿说过一句萧煊的坏话。
  他何尝不是理解妻子的苦衷,之后宽容她的做法?
  王爷亲娘和大将军亲爹二人在有心结的前提下,不是不想原谅对方,只是都欠缺主动的勇气和相应的手段。
  只是道理大家都懂,真要实践往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二爹爹,萧漪之事最后如何定夺?"她问。
  "谋逆。天晓盯着萧炵拟召,萧漪自然是谋逆伏诛。"
  她不掩忧虑。
  他摸摸她的头,笑道,"这些还不是楚楚你须担心的。"
  她点点头。
  "你娘今天还在宫里吩咐彦之,叫他时常回来陪陪你。"他又摸摸她的头,"你这孩子,愁苦抹泪时,永远都背着人。"
  于是她这回就破了例,没能忍住,泪水差点淹了二爹爹的书房。
  从二爹爹书房晃悠出来,三剑等在门外。
  见她眼圈通红,三人默契对视,无声的交换着意见,末了,小楼一闪身冲上前来,双手缓缓抚摸她的眉梢眼角,眼中满是柔情安慰,她勉强挤出个笑容,双臂环住小楼的纤腰。
  小楼一手揽住她,一边稍稍弯腰,替她整理刚刚在二爹爹怀里揉搓得不成样子的袖口和腰带。
  "小楼,你肚子上有赘肉。"她伸手捏捏他的小腹。
  "弯腰,当然能挤出点肉来。"小楼对上她的眼睛,"您以为我是陆元明陆公子么?"
  柳条姐夫一场大病,本就随风荡漾的柳条身材,如今瘦得可能真的只剩骨架,再在外面包上薄薄一层皮肉。
  来势汹汹的流感,当然这里还叫伤寒,使萧澜和柳条妻夫在非常时期仍能安然居家养病,正应了那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事实上,不论是留在京里还是随萧炵出城,都难保周全无恙。
  至少萧湘当夜在宫中就被来去无踪苏爸爸特殊部队团团围住,面对淋漓鲜血和具具死尸,向来趾高气昂的皇女殿下吓得躲在生父德侍君怀中,自始自终一声未吭。
  而当楚楚遇袭,平时温和柔顺,在她面前自卑甚至是有些怯弱的汪汪却能冷静镇定,干脆利落的击退刺客。
  比起来,萧湘真可谓温室中的花朵,却在自以为是的嘲笑宛如高山雪莲一般的汪汪仁厚柔弱。
  先去梳洗更衣,之后直奔正院卧房。
  汪汪一身白色中衣早在屋内静待她的归来。
  二人并肩躺下。烛火已熄,屋外冷月透过窗角帘隙照进屋内。
  汪汪翻过身,试探性的揽揽她的肩,见她未露不快,干脆直接将她紧紧裹在怀里。
  他声音闷闷的,"我以为你今夜不会来。"
  "那你还等?"
  "……我想知道你最后去了谁的院子。"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嫉妒,更证明了他万分在乎。
  她点点头,"你节制且内敛,是不是一直认为暴露自己内心的欲望和索求是可耻的?"
  他沉默了一会,好不容易回答,"是。"
  "其实有欲望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背离自己最初的原则。"
  这次他沉默的时间更久。
  "你去见了兄长。"他终于再次开口。
  她回答,"是。"
  "至少你是喜欢兄长的。他为了成全你宁可牺牲萧漪,不惜违抗娘的命令。"
  她又回答,"对。"
  "母亲,二位父亲都不会反对你迎兄长进门。我会辟出院子提早准备。飞……不,左、黎二位公子明天就会入住偏院。"
  "真是辛苦你了。"她随口道。
  "不。"他抓着她肩膀处的衣料,手下用力,上好丝绸立时皱作一团,"我还要这样装模作样,扮演大度贤惠正夫多久?我一点都不想和他们分享你。你多看他们一眼,我都要嫉妒得发狂。"
  这回换她无言。
  汪汪有事都是埋在心底,宁可憋死自己也不会难为她。
  选了他作老公,意味着和甜言蜜语行混蛋之事的花花公子彻底绝缘。
  "孩子没了,都是我的错。我只求你,别在这个时候去找别的男人,求你,哪怕你有一点点在乎我,就别去,别去。无论你怎么惩罚我都好。"他把她深深埋在自己怀中,"你一整天都没和我说话了。可我想和你说话。"
  她差点以为他又喝醉了。
  花了点时间,她才意识到这是汪汪第一次坦诚自己内心的无力与悲伤,因为积压得太久太多,无从开口,才导致有些语无伦次。
  "楚楚,你回答我。"汪汪不依不饶。
  "我答应你。"
  他死死盯着她。
  "我回答得太快,你就觉得我是在敷衍你?"
  说中心事,汪汪毫不犹豫的点头。
  "我们这日子是怎么过的。"她轻笑一声,"我的观念和别人不太一样。除非你我决裂,再无挽回的余地,不然我不会在有你的情况下,还去睡别的男人。"生怕他不相信,她回"盯"住他,眼睛眨也不眨。
  这种志在必得的视线斗法,不用想只能是汪汪甘败下风,率先移开眼睛。
  若是他不认输,她恐怕下一秒眼泪就要滚落下来。
  "今天一整天,没有一件开心事。"她佯怒道。
  "对不起。"说完,他咬紧嘴唇。
  面对如此诚挚的道歉,她叹口气,"我娘我爹那些过往,也都不是什么秘密。你我绝不能重蹈覆辙。"
  又是一阵沉默。
  "楚楚,德侍君戴文嘉的出身有问题。他是罪臣之子,有生之年再不得入京,永不录用,更别说进宫为侍君。"
  "我猜也是。他出手害死你爹,显然是心虚。"
  "我娘看他相貌酷似先中宫陛下,改了户籍,重新为他编造身份。"
  "……我怎么觉得虽然也是欺君,但就是不算什么大不了呢。"
  苏毅和萧炵的关系在那儿摆着,分明是:你看,我给你找来了个如意侍君,出身还特意漂白,不怕群臣嘴杂,你回去好好享用吧。
  他神情忽然温柔,"你果然精明。其实问题并不出在他身上。"
  "你那个正宫舅舅才是关键。"
  "没错。娘和舅舅……"
  这就比较严重了。苏毅给萧炵送男宠算是讨好,可真若是和女皇的老公有染……一般女人都轻易不会咽下这口气吧。
  "娘原先的几个贴身侍卫在舅舅进宫之后几年之间,都死光了。"
  "这是明明白白的灭口。而这些侍卫的儿子,最少有两个,在我身边,你觉得很巧是吧。"
  "楼公子……"
  她听得别扭,"他们几个跟着我,就挂着个名声,我怎么称呼他们,你就随着我叫吧。"
  "小楼对生父之死知之甚少。而式微,还曾经和娘暗中来往过。"
  她点点头,"这事爹清楚。"
  "我爹在查探明白之前,便已……"
  公公大人被德侍君戴文嘉误伤,真够冤的。
  她拍拍他的脸颊,"你想听听我的想法么?"她顿了顿,"说实话,你只顺着你爹留给你的线索追踪,一不小心就进了死胡同。小楼对你们兄弟多少还抱着些善意,但式微完全不同。我私下里问过他的身世。"
  "……他大概也是隐瞒了不少。"
  她赞许的笑笑,"没错。既然他对我都有所保留,说明此事事关重大,不过最起码证明我的方向对头。"身为侦探小说迷,对于抽丝剥茧可是有无尽的兴趣,"你娘和你舅舅有私情,不,感情非同一般,你怎么知道的?"
  汪汪弯弯嘴角,"……娘进宫见舅舅,会特别吩咐兄长和我多与皇女们待在一起。我认为她是想支开我们而已。"
  她心里一声"BINGO","我猜暮徵哥哥也肯定想得明白。他说你爹是为了萧漪身世而死。和你的推断一模一样。"
  萧漪不是苏毅弟弟的女儿么?她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但欠缺足够的证据。而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更何况孩子生下来额头那个指明生父是谁的花纹也能作假么?
  她抿抿嘴唇,"可你爹死在德侍君手上,报仇之事还是应该找他清算。"
  汪汪垂下眼帘,她再看不见他那在夜间偶尔流光闪过的眸子。
  "暮霭哥哥,背负一身秘密,从小在周围人冷眼下过活,你早就懂得严密的把自己保护起来。我明白,让你主动打开心扉很难,即使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坦诚和爱恋,其实是两回事,这个我也知道。"
  她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如果你当时多说一点,我恐怕不会这么怨你,你现在也不用这么自责。我们没了一个孩子,这个教训足够严重了。"
  "我知道。"他说。嘴唇已经贴上她的额头。
  "我不敢说我心宽到一点芥蒂没有,但我愿意尽可能不去想,你也不用再多想。我娘我爹,其实就是前车之鉴。"
  "嗯。听你的。"
  "对了,明天咱们去大皇姐那里看看吧。"
  "一切听你的。"

  谈谈情说说爱

  亲爹亲妈的爱恨纠葛,不管是造化弄人也好,咎由自取也罢,好歹目前还算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