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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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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距离接触 出書版》作者:樊落

《零距离接触》(上部)(出书版) BY: 樊落


  书 名:零距离接触 上

  作 者:樊落

  出 版 社: 威向

  出版日期: 2009/11/12

  文案

  如果不能以原有的身分存在,他宁可从此长眠不醒。

  因为他不是青涩小男生,他是关栩衡!

  但事实证明,关栩衡的愿望只能成为愿望,

  他依旧存在於这名叫做关悦的小男生的躯体中,

  并且被迫搬入燕子青的家。

  他们属於同类人,以傲气为盾,固执地掩饰着内在的寂寞。

  伪装保持得太久,等到想拿下时,

  才发现它已跟自己成为密不可分的一体,无从逃避。

  恍惚中,关栩衡感觉燕子青在亲吻他的头发,说:

  「悦悦,永远跟我在一起。」

  关栩衡怔了一下,他只是单纯想享受情事的美好,从没想过将来。

  永远,该有多远…… ……

  第一章

  入夜,关家三楼的书房里,一位青年肃穆正立,垂下的手掌贴靠在裤缝间,手指因为紧张微微屈起,似乎想揪住西裤的布料,但在对面男人的冷漠盯视下,又下意识地松开。书房气压很低,以致于他得靠深呼吸令自己保持镇定。

  「这是怎么回事?」

  关栩衡扫了一眼放在书桌上的资料,文件不多却笔笔精细,揭示了青年所犯的错误。

  极平淡的问声,青年却益发紧张,冷汗渗满了额头。

  「亏空公款,购进大量不需要的医药物资。」关栩衡哼了一声,「关月,谢谢你在我五十寿辰这天给我送来这份厚礼!」

  「爸……」关月想辩解,但在对上父亲投来的凌厉目光后,又畏惧地闭上了嘴。

  关栩衡的外表其实并不是个异常严肃的人,那张看上去仿佛刚进不惑之年的脸庞透着儒雅温厚,他的冷酷是在无形中散发的。就如现在,关月就有种近乎窒息的绝望,恍惚想起商界中人经常说的那句话——别跟关栩衡为敌,否则,就先准备好棺材!

  他没有因为血缘关系而抱有任何侥幸心理,挪用数百万公款,他早知自己将万劫不复。父亲会杀了他,如果可以的话……时间似乎停止了,至少在此刻关月这么认为。

  「你把公款用在哪里?」 听到父亲冷冷的问话,关月痛苦地皱起眉,在一阵沉默后摇了摇头。

  关栩衡没再多问,说:「从明天起停职,运营部的工作我会交给其他人。」

  似乎没想到父亲会这么宽宏大量,关月抬起头惊讶地看他,关栩衡则很漠然地将收到的资料扔过去,「一个月之内将亏空的公款补上,否则,我会通知警方。」

  关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爸……」

  「出去!」关栩衡闭上眼,淡淡道。

  解释之词他已经不想听了,他刚才给过关月机会,是他自己放弃了。

  很了解父亲的脾气,关月不敢再说,悄声退出去。在门口又转回头,眼神落在书桌上那个已盛得满满的烟灰缸。

  「爸,您少抽点儿烟,对身体不好。」

  门关上了,关栩衡依旧没睁眼,只轻轻拍了下手掌,感应灯灭掉了。黑暗瞬间侵袭了整个空间,只留一抹微弱淡光,是烟蒂散出的辉亮,在主人的指缝间慢慢燃着。

  唉……黑暗中,他轻轻叹了口气。

  在五个孩子中,次子关月算是比较让他放心的,虽然性子有点急躁,但在工作中从没出过什么大错,所以他把公司运营部的大权交由他管理,没想到他会给自己搞出这么大的问题。

  不知道匿名寄来资料的人是谁,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关月辜负了自己的信任!

  喧闹声从敞开的窗户外传进来,不过没有传达到男人的心里。月光斜照,在他半边脸庞上划过一道惨白的亮。

  紧蹙的眉头在月光下显得异样清晰,岁月如刻刀,在不知不觉中将一道道深痕印刻在脸上。也许不显眼,却无法忽视,尤其当疼痛来袭时,那份痕迹就更突兀地揭示了它的存在。

  终于,烟蒂燃到了尽头,在即将触痛肌肤之前被掐灭,丢进旁边的烟灰缸里。关栩衡把时间掐得很准,不需要睁眼,便轻易消除了隐患。

  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小失误都可能成为致命伤害,这是他头一天踏进商界就谨记的一句话,可惜几个孩子都没有做到这一点。而他,还能再扶持他们多久?男人又点上一支烟,却没有吸,只在暗夜中默默享受着属于香烟的气息。

  夜空微风将楼下的乐曲声轻轻拂来,很欢乐的曲调,却总觉得有些单调。作为寿宴主角他本应在场,却没有人来邀请他。

  儿女们都很怕他,寿宴只是个形式,陪伴他的除了月光,只有对面墙上的那幅挂像。相片里的女人笑容温婉,记忆中她一直是个很温柔的妻子,也很安静,这是他最满意的地方。可惜女人在给他留下三个孩子后便溘然长逝,时间太久了,久到他甚至想不起她的名字。

  胸腔传来微弱疼痛,关栩衡下意识地按了按心口,经过几星期的抗衡,疼痛已经退去许多。也许是他适应了,对于男人刚毅的个性,连病痛也望而却步。

  「还有不到三个月的寿命,你真不打算告诉他们?或许该听听他们的意见。」老友兼私人医生杜遥曾跟他建议。

  关栩衡否决了,他的人生不需要别人来指手画脚,即使是跟他血缘相连的子女。更何况……关栩衡很小人地想,也许他们早就迫不及待他的消失。大家关心的是关家的生意股市,以及自己能分得多少遗产,对于一个一直压制他们的父亲,该是最不必挂心的角色。

  「你该多给他们些发挥的空间。」

  「我想,是他们没有那个能力!」

  没有能力的人也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这是他从父亲那里学到的最记忆犹深的一课,他也同样用在子女身上。他不觉得自己过度严格,如果他们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了,那根本就不配姓关!

  五十大寿的排场做得很大,却比任何一次都让他觉得厌烦。大哥和弟弟一家人也过来祝寿,却醉翁之意不在酒地不时提醒他多给侄子们一点儿机会,被他一口回绝。比起自家的五个孩子,那几个侄子更不成材,他不会把辛苦创下的基业交给没用的家伙们。

  弟弟关栩杰当场拂袖而去,还冷笑讥讽一个庶出之子也这么嚣张。不错,他的确是庶出,他能有今天这个成绩全凭他自身的能力,他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可以做到。但很可惜,他想,即使有那么一天,自己也看不到了。

  外面传来轻轻敲门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老爷,大家都在下面等您,您看要不要下去坐会儿?」

  敢在他静思时打扰他的只有老管家,这位在他童年就一直陪着他的人现在已是耄耋老人。老管家还有个孙子叫罗程,是个很聪明上进的孩子,不过好像很久没见到他了……

  手指间突然传来一阵灼痛,香烟已燃到了尽头,关栩衡连忙将它掐灭在烟灰缸里,刚才想得太入神,忘记了指间的烟。

  「老爷?」没听到回答,老管家又叫了一声。

  「我一会儿下去。」

  晚饭时的那一幕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不快,关栩衡情不自禁皱了下眉。

  三儿子关风带着漂亮的男性朋友来给他祝寿,更双手相牵当众宣布他们的亲密关系,当时突然压低下来的沉闷气氛让他很恼火。明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可以生气上火,可是却依旧忍不住。

  不是生气和震惊儿子的出柜,而是某些人乐看好戏的嘴脸。当关风愈来愈紧张,甚至露出退怯的神情时,他笑了。安排他们坐下吃饭,以从容的态度拨散了压抑的气氛。在这种场合下,他不会让外人看笑话。发怒,是愚者的作为。

  席间他察觉到关风不时抬头看自己,那份忐忑毫无保留地传达给他。儿子在害怕,可是,害怕什么呢?既然做了就不需要害怕!那顿饭他没吃好,他相信在座每个人都没吃好,而后,他推开了餐盘,转身去了书房。

  关栩衡笑了,但笑声随即被剧烈的咳嗽所代替,在这个最后的寿诞里,儿子们还真送给他不少别出心裁的礼物。

  敲门声又轻轻传来,门被推开一条小缝,有个怯怯的声音说:「老爷,杰叔让我给您送茶来。」

  不太熟悉的声音,不过听他提到老管家的名字,关栩衡让他进来了。拍掌打亮灯光,一个侍者打扮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将沏好的上等龙井端到他面前。

  男生个头不是很高,面容稍显苍白,眉清目秀的模样,透出少年的青涩。

  关栩衡想起来了,他是老管家前几天带过来的,说是本家,其实也不知是哪个枝梢末叶,只是冠了个同样的姓而已。老管家就是这点儿不好,一听是同姓来应征就一定会把人留下,对于老人的这点儿执拗,关栩衡通常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任他去。

  「你叫……关悦?」

  被关栩衡突然问到,关悦一时间没想到该如何回答,只是连连点头,脸色因为紧张又白了一些,努力回想老管家嘱咐自己的那些话,希望不要答错。不过关栩衡没再多问,挥手让他离开,关悦松了口气,出去时将房门紧紧带上了。

  关栩衡品着香浓的茶茗,这是老管家的手艺,他喝了几十年,那感觉想忘都忘不掉,可惜以后没机会再喝了。

  香茗似乎冲淡了体内的不适,于是关栩衡又抽出一支烟点着,狠狠吸起来。这做法有点儿自暴自弃,不过抽了几十年的烟,到死都戒不掉。

  默默看着升到空中的烟圈,半晌,他拿起电话,接通后说:「顾律师,我们约个时间,我要修改遗嘱。」

  燕子青仰望眼前这幢豪华府宅,再一次深深吸了口气。这里,如果可以选择,他一点儿都不想来,可是……想想那笔高额的手术费用,他只能硬着头皮来试试。大不了借不到,关家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没什么好怕的。

  重新调整一下微笑的表情,握着手里那张泛黄的名片,燕子青按响了门铃。

  迎他进去的是个长相清秀的侍者,削瘦的身材,制服穿在他身上显得肥大许多。不过他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弯弯的,像漂亮的下弦月。

  「老爷今晚可能不会会客,我先帮你叫杰叔来哦。」把他引到会客厅少年就离开了。

  都什么年代了,还老爷老爷的。不过看看会客厅的摆设,燕子青暗自吐了下舌头,青铜色屋顶、红砖色墙壁、翠玉琉璃吊灯,还有作为装饰的印第安木雕,这份浓郁的中世纪典雅氛围让他有种时空移位的错觉。关家的富庶果然名副其实,燕子青自嘲地想,可能这里除了他以外都是古董。

  今天似乎是什么喜庆的日子,花园里客人很多,看看他们的服饰,燕子青低头打量一下自己的衣着──衬衫加牛仔裤,那双本来该是白色的运动鞋因为一整天奔跑,早就换成了灰色。燕子青耸耸肩,很奇怪自己刚才居然没被拒绝登门。

  不一会儿一位老人随侍者走进来,对他说:「老爷今天累了,不见客,你有什么事,我帮你转告。」

  借钱。燕子青想如果直接这样说的话,不知会不会立刻被轰出去?

  他犹豫了一下,把那张名片递过去,「我想跟关先生面谈,麻烦您了,不会耽搁他很久的。」

  借钱不用花很多时间──借,签支票;不借,一脚把他踹出去,仅此而已。

  老管家看了看名片,又一脸狐疑地看着燕子青,燕子青连忙说:「是关先生的母亲以前给我的,按辈分我该叫她姨婆。」

  其实姨婆只是个拉关系的说法,不过他的确在关老夫人生前跟她见过面,老太太很喜欢他,给了他自己的名片,说将来有什么麻烦一定要找她。

  直到昨天他都没想过要动用这张名片,不过跟人的生命相比,自尊早变得毫无价值。他知道关老夫人已经去世,所以对自己的来访并没抱太大希望,这只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一听是本家,老管家立刻跑去禀报,小侍者向燕子青偷偷竖了下大拇指,小声说:「杰叔很关照本家人,你很聪明耶,在老爷大寿时来拜访,他一定很开心。」

  啥?今天是关栩衡的寿辰?燕子青表情一僵,顿时觉得自己选错了时间。早知道他至少带点儿贺礼来以表诚意,这样借钱也方便些。

  「咦,这不是燕通大学的高材生吗?」挑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冤家路窄!是此刻燕子青唯一的想法。

  他当然知道在关家主人大寿时,作为四子的关华不出现的可能性比零都低,但还是存了一丝侥幸,不过莫非定律再一次证明了它存在的正确性。

  关华踱到燕子青面前,一身笔挺的淡灰色Armani西装太耀眼,掩盖了关华原有的大学生稚气。看着燕子青,他脸上露出嘲笑:「真的是你,真意外,我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我走到哪都能碰到你,现在居然跑到我家来了。」

  「我才是倒楣到家。」燕子青在嘴里咕哝。

  关华就读的是医科大学,跟燕子青其实不同校,不过他们好像真的很有缘,当然,是孽缘。

  他们的孽缘从几年前就开始了——在同一个跆拳道场练拳,两人段数不相上下,燕子青打工的酒吧更是关华经常光顾的地方,就连大学之间的篮球友谊赛也都是楚汉争锋的场面。

  不过,看到讨厌的家伙出现在自己家里,关华还是很惊奇:「你不会是来给我爸祝寿的吧?那拜托至少换套正统一点的衣服,他最讨厌牛仔裤,尤其是这种露肌肉的。」

  燕子青瞅了眼膝盖上的破洞,然后冲他微微一笑:「其实,我是来借钱的。」

  反正这话早晚要说,也没有特意隐瞒的必要,关华果然被震住了,楞了好半天才开始抓狂:「你有没有搞错?在我爸生日里跑来借钱!你,你凭什么?!」

  吼声把旁边大厅里的客人们都吸引了过来。

  「学长,是你!」

  一个女生跑过来,很热情地向燕子青打招呼,她是关家最小的孩子关滢滢,跟燕子青就读同一所大学,对这位法律系高材生的大名她可是早就如雷贯耳。不过突然见他出现在自己家,关滢滢的惊讶程度不亚于关华。

  燕子青并不认识关滢滢,不过听她叫自己学长,那肯定就是学妹,于是点头打招呼。

  「出了什么事?你好像很急的样子?」

  「我们系的张延今早出了车祸,需要住院费,所以……」

  「所以来借钱。」一名侄子辈的年轻人在旁边听到燕子青的解释,嘲笑道:「把我们关家当慈善机构吗?是谁把他放进来的?」

  关悦的脸白了白,悄悄退到后面大家看不到的地方。

  关滢滢白了那个乱说话的家伙一眼,把燕子青拉到一边,小声说:「别担心,我想办法,需要多少钱?」

  「十万。」

  手术费用校方先垫了,不过还有一大堆住院费、复健费。张延父母离异,又都不在身边,燕子青担心钱来不及时缴交会耽搁治疗,所以才来关家求助。

  关滢滢表情一僵,要是金额少一点她还能帮帮忙,不过十万她就有心无力了。父亲在零用钱方面对他们控制得很严,而且她很惊讶燕子青会来她家借钱,就她对父亲的了解,他绝不会借钱给一个陌生人。

  燕子青从大家的表情里看出了答案,于是微笑着准备继续聆听他们的讥讽,不过谁都没再出声,空间突然变得很安静。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燕子青转过头,就见一位长者从外面走进来。

  很儒雅沉静的一个人,眉宇刚毅,脸颊略显消瘦。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关系,燕子青觉得他气色不是很好,但这掩盖不了男人的气势,那是种很难言喻的感觉。关栩衡并非属于桀骜霸气的那种人,但随着他的走近,燕子青感到有股无形的震慑。无需介绍,他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关家除了关栩衡,没人拥有这样的气度。

  关栩衡把母亲的名片还给燕子青,他之所以下楼会客,与其说是受不了老管家的唠叨,倒不如说是好奇心作祟。

  能拿到母亲名片的人不多,他兴起了会会的念头,不过没想到会是个毛头小伙子,再听到他那番借钱的话后,对他已经半点儿接触的兴趣都没了。

  「抱歉,家母在世时从未提过你,我想,你来这里是个误会。」

  关栩衡不露痕迹地做了回绝,然后转身离开,但下一瞬衣袖被抓住了,燕子青奔到他面前,一脸郑重地说:「关先生,我见姨婆时还很小,也许她没向您提起我,不过我没有骗钱的意思,我可以写借据,保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欠款还清。请相信我,也请相信您的母亲!」

  很大胆的举动,一瞬间空气中似乎有种僵滞的冷凝。这是几十年来头一次有人敢这么对自己说话,关栩衡停住脚步,正式打量这个胆大妄为的年轻人。

  很糟糕的衣着,连最起码的整洁都没做到,还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过男生有对很干净的眼眸,眉间流露着自信的气息,那份不肯服输的韧劲就像年轻时的自己。

  他没说谎,直觉这样告诉关栩衡。

  「爸,学长是……我的男朋友,您就帮帮忙吧。」

  关栩衡冷淡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的喜怒,关滢滢生怕燕子青的唐突惹恼父亲,连忙上前帮忙说情,又顺便挽住燕子青的胳膊,证明他们真是恋人关系。

  燕子青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明知她是在帮自己,不过突然间跟女生靠得这么近,还是有点儿紧张,脸颊稍稍泛红。

  「嗯?」

  关栩衡看了了女儿一眼,又看看燕子青,男子脸上瞬间闪过的紧张很快被微笑掩住了。今年的寿辰还真是别出一格啊,两个孩子都带男朋友回来,一个出柜,一个借钱……

  「爸?」见父亲不置一词,关滢滢小心翼翼地唤他。

  「看在滢滢的面子上,我借钱给你。」

  关栩衡看着燕子青,男子的应变能力不错,所以他懒得去揭穿,反将一军道:「条件是——半年内还清,否则利息翻倍。」

  「同意。」毫不犹豫地,燕子青给了回答。

  关栩衡转身离开,燕子青连忙叫住他:「关先生,我还没写借据。」

  「不用,没人敢拖欠我的钱!」

  随着关栩衡的离开,空间里的低气压稍微缓解。关华第一个跑过去对着关滢滢大叫:「你什么时候交男朋友了?这家伙穷成这样还想吃天鹅肉!」

  「我觉得跟我相比,你更像蟾蜍。」燕子青微笑反驳。

  反正钱已借到了手,他没必要再看这位大少爷的脸色。

  「什么!」

  关华楞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被骂,冲到燕子青面前想挥拳头,被关滢滢推开,「我交男朋友一定要告诉你吗?无聊!」

  她拉燕子青去正厅,客厅里摆放着各种自助式餐点与饮料,她说:「看你的样子还没吃饭吧?别客气,想吃什么自己选。」

  「谢谢。」

  燕子青还真是一天都没进餐了,于是没跟学妹客气,随便选了几样。正吃着,老管家把关栩衡签好的支票送了过来。

  关滢滢说:「这么晚了,你现在去医院也没法办手续,不如好好休息一下,明早我跟你一起去。」

  关家经营医药生意,在医学界很有声望,燕子青想如果关滢滢出面跟医院交涉,一定比自己有效率得多。他很感激关滢滢的帮忙,这位漂亮的女生爽快直率,没有丝毫富家子女的那种矫揉造作。

  「你跟关华很不同。」

  「当然不同了,我们又不是一个妈生的。」

  关滢滢跟关华都是外室生的孩子,关栩衡年轻时并不风流,不过妻子早逝,偶尔的交际还是有的。

  「呃,不管怎么说,这次谢谢你。」燕子青有点儿后悔触及到人家的家事,连忙换了话题。

  「谢就不用了,帮法律系大帅哥的忙也是我的荣幸嘛。你们系的高材生个个都眼高于顶,联谊总是请不到人,你们真的那么忙吗?是不是都在律师事务所实习啊?平时都做什么案子,下次出庭我去旁听……」

  好健谈的感觉……燕子青苦笑着摆手止住关滢滢的话题,问了一个最实际的问题:「可爱的小姐,作为你的男朋友,请问我是否有幸知道你的名字?」

  第二章

  关栩衡回到书房,有些倦了。他下意识地又点着一支烟,隐痛从肋骨部位逐渐扩散到胸腔,积痛引起气促,他低声咳嗽起来,呼吸愈来愈急,有种撑不下去快要断气的感觉。

  关栩衡把罪魁祸首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靠着椅背大口呼吸,气促在经过一阵剧烈疼痛后稍微缓解,但胸腔仍然闷得厉害,他想起晚间忘记吃杜遥给他开的止痛药了。

  其实以他目前的状况应该直接住院,不过他拒绝了。他讨厌医院,既然注定无法避开死亡的追杀,那么何必还勉强自己在有限的时间里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你永远都这么固执,如果早听我的话戒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杜遥愤愤不平地骂他,「你下辈子注定抽不到烟,这是对你的惩罚。」

  「跟你认识几十年,你的IQ就一直在降,这世上就算是穷鬼也抽得起烟好不好!」对于老友的断言,关栩衡冷嘲回击。

  不过杜遥有句话说对了,肺癌这病疼起来还真难熬。止痛药在楼下卧室,关栩衡按住胸口站起来,在走出门口时腰板已经挺得很直,额上的虚汗被抹去了,略见苍白的脸色不会显露他的不适。

  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痛楚的模样,关栩衡走得很慢,可是在走到楼梯口时他眼前突然一阵晕眩,胸腔传来的压痛令大脑暂时停止运转。他立刻用力抓住扶手,但随即后心传来的力量令他失去了平衡,身子一晃,从楼梯上一头栽了下去。

  十几层的阶梯在瞬间就到了尽头,关栩衡滚下去时正撞在碰巧经过的一人身上,冲力令他们一起栽倒,关栩衡后脑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天旋地转的剧烈摇晃被黑暗迅速包裹,眼帘阖上时,只依稀看到楼上立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觉得好些了吗?你已经睡了很久了,试着睁开眼睛看看。」

  恍惚间有人在轻揉他,温和清淡的嗓音透过暖热气息,传达到他的耳廓。不太陌生的声音,前不久他才刚听过。鼻子被轻轻揪了一下,有点儿痒,但更多的是恼怒。从来没人敢对他做这么无礼亲昵的举动,就算是看他长大的老管家都没有过。

  「别这样,病人还在晕睡中,你别影响他休息。」这次是个柔和的女声。

  「没事,他只是在偷懒睡觉,你看我叫醒他哦。」

  随着话声,放肆的手又伸过来,这次被肆虐的是脸颊,不过关栩衡没再给他可趁之机,睁眼同时手已伸出,狠狠扣住了他的手腕。他余命不多,不代表身手会减退,几十年的拳脚功夫不是白练的。

  「哎哟……」

  意料之中的叫声,不过无法让他感到舒坦,这家伙应该庆幸自己在生病,否则他得第一时间去看接骨医生。

  房间很亮,关栩衡本能地眯了下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随即一张微笑的脸庞凑到面前,双瞳墨亮,是那种很干净的亮。没等他再细看,额头一痛,被对方轻轻弹了一下。

  「小鬼,反应倒挺快。」

  小鬼!有种耳朵失聪的愕然,关栩衡瞪大了眼睛。

  在他面前的是个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头发蓬乱、衣着不整,这副吊儿郎当的形象好面熟。对,这不就是昨晚拿着他母亲名片跑来跟他借钱的那个笨蛋吗?

  燕子青抽回了手,对在旁边看热闹的护士说:「你看他没事吧!睡了一晚上,精神好得不得了。」

  「你怎么……」

  头一次被人忽视,关栩衡很不快,本来想问燕子青怎么也在医院,话语却中途断掉了。柔和纤细的声音说着自己说的话,有种怪异的不协调感,他下意识地抚住喉咙。

  由于肺癌气促的影响,他的嗓音渐趋嘶哑,不可能发出这么清亮的声音。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附在他身上,引诱他发出自己想发出的声音。

  脑海中瞬间闪过昏迷前的那幕,关栩衡一惊,立刻坐了起来,但眼前随即传来的晕眩让他身子晃了晃。

  「慢点儿!」燕子青及时扶住他,「你刚醒过来,想要什么跟我说。」

  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枕头放到关栩衡背后,让他能靠得舒服些。护士小姐也拿出血压计和温度计准备测量,却被关栩衡挥手推开。

  依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即使是简单检查也会被发现有问题,那个该死的杜遥去哪里了?为什么只安排个小护士来?

  「把杜遥叫来,在他来之前我不接受任何检查!」柔和纤细的声音没半点儿威严,在气急之下发出,倒像是惊慌尖叫,这让关栩衡很呕。

  「他现在正忙着帮关先生看病呢!小弟弟,你这种小病用不着麻烦院长大人。别闹了,又不是打针吊点滴,你怕什么?」

  护士常年当班,根本不在意病人的吵闹,给燕子青使了个眼色,让他帮忙安抚人,然后开始量血压。

  小弟弟!他的年纪足够做这个小护士的父亲好吗!

  关栩衡火了,居然有人,敢无视他的命令,还以这种口气跟他调侃,杜遥平时究竟是怎么训练医护人员的!

  燕子青还真听护士的话,靠上前把他压住,关栩衡没防备,被他压得闷哼一声。本能地踢腿去踹,燕子青忙又伸手压他的腿。两人一番折腾倒把一旁的护士逗笑了,收起血压计说:「算了,病人不配合,量出来的数值也不准,先让他休息吧,回头再量。」

  护士走了,燕子青松开手埋怨道:「没见过像你这么胆小的家伙,量个血压就吓成这样子,哎哟……」

  腹下一痛,被关栩衡膝盖重重顶住,他咳嗽着弯腰退到一边,苦笑:「你搞什么?这种对付色狼的招式也使出来。」

  其实关栩衡本来是想踢燕子青肋骨的,可不知为什么腿部不听使唤,踢中的是对方的下腹。不过目的达到,他趁机掀开被,跳下病床。

  他要去找杜遥,问问他在搞什么花样,还有他的儿女都去了哪里?不留人看护也罢了,为什么找个外人和菜鸟小护士对着他指手画脚!

  「喂,你去哪儿?你才刚刚醒,不能做剧烈运动……」

  燕子青的善意提醒被关栩衡像扔垃圾一样扔在了身后。

  关栩衡气冲冲推门出去,走廊上人不多,他向前没走多远,就看到长子关朔和老管家从一间病房里出来,旁边还跟着杜遥。三人表情都很凝重,尤其是老管家,哭丧着一张脸,还不时抹抹眼角,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

  关栩衡快步走过去,可惜没走几步就被人拉住了,燕子青从后面追上来,拉着他往病房里拖。

  「给我回去好好躺着,再任性乱跑,小心我打晕你哦!」

  燕子青依旧一副笑嘻嘻的面孔,不过字咬得很重,似乎关栩衡如果不听话,真会被他打晕过去。

  这该死的家伙究竟想干什么?已经很久没这么火过了,关栩衡年轻时的烈性脾气突然冒上来,一记拳头挥过去,目标对准那张笑嘻嘻欠打的脸。奇怪的是拳头居然落空,只擂到他下巴。燕子青早有防备及时躲过去,顺势抱住关栩衡的腰向后拖。那力气大得出奇,关栩衡挣扎了几下都没挣脱。

  不可能,即使他罹患重病,多年来训练的身手仍在,他的身材体力跟燕子青又不相上下,怎么可能被他轻易拖着走?

  一种无法控制局面的惊慌涌上心头,关栩衡在跟燕子青的搏斗中突然惊恐地发现他竟然比自己高出了整整半个头。在他的遏制下,自己的臂膊显得益发细瘦,弱小的拳头即使拚命挥舞,也不会带给人攻击的威胁感。

  难道是他昏睡得太久,以至于肌肉萎缩?可是,即使萎缩骨胳也不会改变,为什么他要半仰起头,才能看清对方的脸孔?

  惊惧、恐慌与无措突然间一起涌上心头,关栩衡挣扎中无意间看到身旁的玻璃窗,明亮的玻璃如同一扇擦拭洁净的镜面,将他和燕子青的身影清清楚楚映在当中……不,他只看到燕子青,还有一个在他怀里奋力挣扎的少年,自己呢?自己在哪里?

  寒意在心中激涌,关栩衡死盯住那扇玻璃,镜里那张苍白的脸不是很熟悉,但同样流露着惊恐慌乱,眼瞳瞪得大大的,像是在努力辨别什么。胳膊还在被拉扯,关栩衡看到玻璃里的少年也随着拉扯轻微晃动,他在跟自己做着同样的动作,同样到……几乎是同一人做出来的。

  关栩衡下意识低下头,纤细白晰的手掌,削瘦的体格,他终于在苏醒后真正注意到自己的不同,这原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少年身躯,此刻活生生地立在自己面前。

  那么,真正的自己又在哪里?他坠楼昏迷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该死地变成这个样子?所有一切都来得太诡异,关栩衡忘记了跟燕子青的搏斗,任对方将自己紧紧拉住。

  「喂,你没事吧?」

  燕子青刚为制服关栩衡松口气,随即就发现他不对劲儿,两眼发直,呆呆地盯住窗户,脸色异常苍白,白到即使再昏厥过去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唉!他怎么这么倒楣,那边学长的事刚摆平,这边又出来个大麻烦。早知如此,他该在借到钱之后立刻离开……

  「出了什么事?」

  看到他们争执,杜遥等人奔过来,老管家拉住关栩衡的手,很担心地问。

  关栩衡没回话,出了相当怪异的、颠覆他所有认知的事,他现在心思很乱,不知道该说什么。

  燕子青替他说了,「这小鬼精神有点儿不稳定,可能是昨晚被吓着了。」

  「对不起。」关朔对关栩衡很抱歉地说:「都是因为我父亲的事让你受了连累,这几天你就别做事了,回家好好休息。薪水方面别担心,我会照付。」

  受连累?关栩衡素来引以自豪的应变机警此刻全无用武之地,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在翻落楼梯时好像撞到了一个人身上。那个人……对,就是才来关家不久的关悦,那个有些内向、怕见生人,说话没什么自信的小男生。难道说当时在剧烈碰撞下,两人灵魂错置,自己进入了他的躯体,那么他呢?

  「关悦醒了?没事就好。」

  又有几人闻声赶来,是关家其他几个孩子,关风那个漂亮的情人也在。大家都一脸倦色,看来因为自己的坠楼,他们都没有休息。向关栩衡问话的是关风,眼神暖暖的,透着关心的温和,不像平时跟他说话时总带了几分局促惧意,这样柔和的语调在从前他是听不到的。

  「我没事了,谢谢。」很真诚的感谢,虽然他知道关风担心的其实并非自己。

  「昨晚你看到我爸是怎么会滚下楼的?他当时是不是不舒服?」关华紧接着问,他其实也同时问出了其他人的疑问,于是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关栩衡身上。

  关栩衡摇摇头,他当时头有些晕,但不至于滚下楼,是外加的力量……

  这件事不愿再往下想,他直接否定:「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着话,扫视众人,不过大家的目光都转到了杜遥身上。这位资深医学专家耸耸肩说:「可能这孩子摔倒时撞到了脑部,导致脑部组织受到损伤,失去了当时的记忆。」

  「其实记不记住也没什么重要了,我大哥什么时候能醒,这才是重点!」

  说话的是关栩杰,他刚接到消息就匆匆赶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家子的人。

  「我去看一下老爷。」

  关栩衡向老管家征询,可惜习惯成自然,询问句变成了肯定句,还好没人注意。老管家带他来到病房,关栩杰一家人也跟着一起进去。

  属于自己的身躯很平静地躺在床上,心跳显示很虚弱,但跳动得还算平稳。关栩衡走到病床前,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衰弱。他这几个月来瘦了很多,在平躺的姿势下愈加明显,脸颊削瘦在别人看来是固执冷酷的象征,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疾病的折磨。

  杜遥遵守了对他的承诺,并没将他身患绝症的事告诉大家,只说他在跌下楼时摔伤了头部,导致暂时昏厥。自己会尽一切努力进行治疗,至于何时会苏醒,视恢复情况而定。

  其实昏迷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因为身体处于静止状态负担减轻,相对地癌细胞的扩散亦会趋缓。杜遥应该是了解这一点,所以才没对大家说出实情。也就是说,他处于昏迷状态,反而可以拉长死亡的期限。

  只是,如果那个少年的灵魂在这具躯体里,他此刻是不是正在忍受病痛的煎熬?

  关家的亲友很快就陆续赶了过来,大家在询问了病情后,首先关注的就是有关关栩衡过世后的法事安排,更直接的话题,毫无疑问是遗产的分配。作为话题的主角,关栩衡被他们推挤到了不起眼的角落里。他没反抗,靠在墙角冷眼看着眼前一张张现实的嘴脸。

  关风看到了他,把他拉到门口,问:「你是不是累了?先回去休息吧,这里一时半刻是静不下来的。」

  关栩衡点点头,在这种地方待着他也觉得闷。转身要离开关风突然又问:「昨晚的事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怎么了?」

  「没什么,我是想如果多知道一些当时的情况,可能对父亲的治疗有帮助。」

  少年侧头看着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冷厉让他有些心慌,本能地做了解释,还好对方没继续问下去,笑笑后离开。

  「怎么了?」情人贺颜之走过来,担心地问他。

  关风摇摇头,他只是觉得关悦跟平时不太一样,那锋利的眼神似乎很熟悉,但又觉得分外陌生。

  关栩衡来到走廊上,见老管家正在跟一个年轻人说话,是管家的孙子罗程,罗程看似很激动,不断擦着眼角,两人说了一会儿就匆匆进了病房。

  最近很少见到罗程,老管家总说他很忙,抽不出时间去探望自己。这次他特意跑过来,可能是觉得自己撑不了多久,想来看最后一眼吧?比起那些有血缘的亲属们,罗程的表现更像是亲人,关栩衡自嘲地笑了笑,觉得人生这出戏有时唱得真的很奇妙。

  他回到病房,接受了护士的例行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除了有些轻度贫血外一切正常,不用再留院治疗。老管家忙着照顾老爷,只塞给他几张钞票,交代他回去多休息后就匆匆离开了。他收好钱,要出院时才想起那个在他昏迷时一直陪在他身边的燕子青。

  老管家说燕子青陪了自己一整晚,本来想谢谢他,不过从看完老爷后就再没见到他,可能已经离开了。毕竟他已经借到了钱,没必要再留下来当义工。

  「喂,那个……关悦,等一下。」

  关栩衡刚走到一楼就听身后传来呼唤声,他楞了楞后才明白对方叫的是自己。转过头,见燕子青提了个塑胶袋匆匆跑过来,笑嘻嘻地说:「你要出院了?我还特地给你买了便当来。」

  「给……我买的?」

  热气腾腾的便当盒塞到手里,关栩衡这才想起从昨晚自己就滴水未进,菜香透过便当盒传来,顿时饥肠响如鼓。

  很意外,他以为燕子青早就离开了了。事实上燕子青的确是离开了,可是又转了回来,脸上依旧带着吊儿郎当的嬉笑,不过脸色不太好,眼瞳有些泛红,他应该从昨天就没好好休息过。

  「咦,你吃过了?」燕子青误会了关栩衡的反应。

  「没有,我忘了。」

  「出了这么多事,这也难怪。」

  燕子青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以两人的身高来说,他拍打得极其自然,而关栩衡连躲避的余地都没有,接着手腕就被拉住。

  「我也没吃呢,一起吃吧。」

  宽大的手掌下,他的手腕显得益发纤细,关栩衡没推开燕子青的好意,随他来到休息室。午后休息室里的人不多,燕子青选好座位,又去倒了两杯饮用水,一杯放到关栩衡面前。

  「谢谢。」

  「谢就不用了,别再对我用色狼防身术就好。」

  关栩衡噗嗤笑了,他不是个爱笑的人,不过燕子青此刻悻悻的表情真的很惹人发笑。这跟昨晚那个在自己面前努力撑起自信的年轻人完全不同,让他想要告诉对方:这具身躯比自己的要瘦小得多,所以他刚开始抓不到感觉,不过请他放心,下次打人时他绝对不会有那么大的偏差。

  燕子青买的是路边摊的简易便当,不过菜做得很精致,完全没有油腻感。关栩衡赞许地点点头,燕子青特意为自己选清淡菜系,这些细微小节透露出他的细腻。

  「你不用上课吗?还是特意来看你的学长?」昨晚老管家跟他解释了燕子青借钱的缘由,于是他问。

  「今天只有一堂选修课,我上完后就跑过来了,学长那边没事,所以我过来看看关先生,希望他也没事。」

  昨晚燕子青第一个发现关栩衡跌下楼,于是帮忙把两个昏迷的人送到医院。关家的人都在担心关栩衡的安危,没人理睬关悦,他觉得这小男生太可怜,便自动留下来陪他。这一陪就是一晚,谁知他醒来后却对着自己狂施暴力。

  后来关悦去了关栩衡的病房,他就没再跟去,而是去学长住的普通病房大楼,把住院手续和费用都补齐才回校上课。他刚才是来看学长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惦记着那个体内有暴力因子的小男生,于是就顺便买了便当给他。

  关栩衡喝着便当里的米粥,默默听燕子青的叙述,在所有人都担心关家主人生死的时候,只有这个年轻人注意到小侍者的存在。

  「你是第一个看到我……我们晕倒的人?你怎么会去二楼?」

  「关滢滢让我随便逛逛,就碰上了。」

  说起来很巧,关滢滢知道他不喜欢大厅里的气氛,就带他四处闲逛。半路她被朋友叫住,燕子青一个人在二楼欣赏壁画,在绕过一条长廊时,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关栩衡和关悦。

  「幸好被我碰上,否则你就危险了,还好我学过……」

  看着少年淡粉色的双唇,燕子青心一跳,及时刹住了后面的话语。

  当时关悦的状态很不乐观,呼吸停止、瞳孔散开,比关栩衡的情况还要糟,还好燕子青以前学过心肺复苏术,来不及多想就为关悦做了人工呼吸。虽说那样做是为了救人,不过现在跟这个曾和自己做过亲密接触的男生面对面坐着,他还是觉得有点儿不自在。

  柔嫩温热的碰触,是人工呼吸后给他留下的唯一感觉,有一丝淡香萦绕在唇间,是他从未闻过的气息……

  「还好学过什么?」

  「哦,没什么啦。」

  燕子青脸上重新绽开微笑,回应了关栩衡投来的目光,为免尴尬,他没有去解释人工呼吸的事。

  关栩衡也没多问,淡淡道了声谢。

  关家房屋面积太大,那层楼梯又不是主楼梯,如果当时燕子青不是凑巧经过的话,恐怕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发现他坠楼。

  「被撞一下就晕了一整夜,你也太弱了,以后要多吃饭才行。」

  燕子青甩开脑海里那个急救的画面,把自己便当盒里的菜各夹了一些给关栩衡。见他用用过的筷子给自己夹菜,关栩衡微微皱起眉头。没人告诉他吗?给别人夹菜时,要用没使用过的筷子,就算没有,拜托至少用筷柄,这是最起码的礼貌!

  燕子青才不管他关家的礼貌,夹着菜说:「又发什么楞?快吃啊,不许挑食!」

  他不是挑食,他只是……算了!关栩衡抬起头,在对上燕子青微笑的脸庞后放弃了解释。反正这身体不是自己的,对这种不礼貌不卫生的事也许不会排斥。

  年轻的身体的确没排斥,于是关栩衡在燕子青的温柔注视下把饭菜吃了个精光。饭后,燕子青奉上一杯热茶并揉揉他的头发,称赞道:「这才乖,你要是顿顿这么吃,一定很快就会长得跟我一样壮……」

  「咳!」

  关栩衡含在嘴里的一口茶没顺利咽下去,哽在喉咙里,大声咳起来。

  活了五十岁,他第一次被人以这种幼稚的方式称赞,他的头就连父母当年都没这么摸过!无法容忍这种对待,他要回到属于自己的身躯去,如果不能以原有的身分存在,他宁可从此长眠不醒。因为他不是青涩小男生,他是关栩衡!

  第三章

  事实证明,关栩衡的愿望只能成为愿望,他依旧存在着,以这具削瘦单薄的小男生躯体。

  饭后,燕子青离开医院,关栩衡跟他一起出去,燕子青骑上一辆很破旧的脚踏车,问:「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关栩衡被问住了。他根本不知道关悦的任何事情,就算是这张脸,他也不是记得很清楚,他本来还以为关悦是住在关家的。

  「你不会是被撞得完全失忆吧?」

  见关栩衡发楞,燕子青很担心地说:「我建议你还是再留院观察几天吧,你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

  他一早就觉得奇怪了,关悦昨晚明明很害羞胆怯,今早醒来却暴力大发,眼神也异样沉静,墨黑瞳仁下似乎隐藏着许多无法看透的情愫,不像是少年该有的单纯目光。

  「我讨厌医院!」关栩衡一口否决。

  如果不是那么讨厌就医,他的肺癌也许可以早一点被发现,不过说起肺癌,他突然察觉到几个月来一直如影随形的病痛消失了,全身说不出的轻松——关悦的身躯虽然瘦弱却很健康,让他摆脱了那份痛楚。

  「我先去你家住一晚。」不自觉地,关栩衡话中又带出了命令语气。

  今天关家的人应该没空理会一个小佣人的食宿问题,他先去燕子青家住一晚,明早再联络老管家,问清自己的住址。

  他像看戏一样地看着燕子青脸上的招牌微笑转为僵硬,剑眉纠结,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答应。

  关栩衡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走过去,自顾自地坐上那辆破旧脚踏车,燕子青苦笑起来:「喂,我好像还没同意呢!」

  「你也没反对,不是吗?」

  「算了,怕了你了。」

  燕子青的律师铁嘴在对上这个瘦弱纤细的小鬼后,似乎暂时失去了用武之地,叹气道:「昨晚你好像没这么牙尖嘴利的,果然人不可貌相。」

  脚踏车吱吱呀呀地跑了起来,关栩衡本能地抓住燕子青腰间的衣服。他从没坐过脚踏车,尤其是这种老旧到几乎可以报废的交通工具。侧坐在后座上总感觉有些失衡,这具躯体太瘦弱,让他短期内无法顺利掌控。

  也许,无法掌控的不仅仅是躯体……

  燕子青的家离学校只有几分钟的路,为了打工方便,他跟朋友合租了这间小公寓。前一阵子朋友出国留学,新的室友还没找到。正好空下一间房,被褥也都是现成的,关栩衡的留宿问题就这么轻易解决了。

  「我还有几个案子要处理,你先休息,有什么事去卧室叫我。」燕子青说完后去了自己的房间。

  燕子青的家摆设很简单,里面稍显凌乱,不过对一个单身独居的男生来说,已经很不错了。虽然用别人用过的被褥让关栩衡不太舒服,不过非常时期就认了。

  床头桌上放了了面镜子,他下意识地拿过来,镜面里映出的是张苍白文静的脸孔,五官纤细柔和,有着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轮廓。关悦的容貌很出色,可惜太过于苍白的肌肤影响了原本的俊秀,看得出他的日子过得很清贫。

  该怎样跟这个可怜的孩子把身躯交换过来?人的生命长短是注定的,他不屑靠别人的躯体苟延残喘,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镜里的面容渐趋模糊,昨晚的一幕幕在眼前不断闪过:在得知二儿子挪用公款后的震惊;三儿子和他那漂亮的男性情人的唐突出现;女儿为了燕子青跟他撒谎;他想更改遗嘱,可是到头来什么都没做;他很不舒服,想下楼拿药,背后突然有人推了一把,他刹不住便翻滚下去……悸动涌上,关栩衡全身一震,睁开眼睛。他睡着了,歪靠在硬硬的床铺上,夕阳余晖从窗外斜射进来,看来这一觉睡了很久。

  心房兀自悸跳个不停,紧攥住镜子的手掌里满是汗水,关栩衡坐起来,活动了一下半僵的身子,走出卧室。

  客厅很静,他来到对面虚掩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对方没有回应,于是关栩衡推门进去。电脑开着,电脑的主人却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手握在滑鼠上,半垂着头,轻微傅来的鼾声显示他睡得正香。

  关栩衡扫了一眼卧室,四周摆满了书籍,让原本不宽敞的房间显得益发狭窄,除了一些外语书籍外,剩下的都是法律套书。关栩衡随便拿起一本,见书里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解,看得出燕子青很用功。

  燕子青睡得正香,对他的进入完全没察觉,嘴角略微抿起,带着那份特有的浅淡微笑,优雅的脸颊轮廓透着从容自信,还有份玩世不恭的洒脱。这类型的男生在学校应该很受欢迎,难怪能让女儿为他撒谎。

  「燕子青。」他叫道。

  沉睡的人没给他任何反应。关栩衡的眼神扫过电脑萤幕,突然想要来个恶作剧,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打了几下,顿时强烈的乐曲声响彻整间小卧室,燕子青如他意料中地立刻蹦了起来。

  今天被这家伙取笑了好几次,这算是小小的回礼吧。关栩衡反背双手,悠悠然看着男生惊人的弹跳力,这个捉弄人的小动作让他有种回归青春的错觉。

  「糟糕,我居然睡着了。」燕子青揉着眼睛嘟囔,随即在关栩衡的脸颊上狠掐了一下,「小鬼,原来是你在胡闹。」

  该死,他忘记自己目前的身高正是燕子青下手的最佳高度,没来得及躲避便被掐个正着,关栩衡捉弄人的心思瞬间演变成不悦。

  「你如果再敢对我这样,我会拿拳头回敬你!」他冷冷道。

  老气横秋的话从小男生嘴里吐出,在燕子青看来反觉得更可爱,抿抿嘴笑了起来,这笑容在关栩衡看来可恨极了,却又拿他没办法。

  「我饿了,去做饭。」他发出指令。

  「咦,你住我家,难道不该你做饭吗?」对于关栩衡的强|硬,燕子青倒是不以为意,笑着反问。

  「我不会。」也不需要会,在过去五十年的时光里,他没有下厨的必要。

  「不过……」关栩衡走到门口,又转回头,冲燕子青露出同样的微笑:「如果你不怕我烧掉厨房,我愿意试试。」

  「算了,让我来吧,少爷。」

  燕子青的厨艺比他的家事做得好,至少关栩衡这么认为。吃完饭,燕子青拿了套新内衣给关栩衡,让他淋浴休息。那套内衣对于关栩衡目前的身材来说宽大许多,他在浴室里冲着澡,掐着纤细的胳膊直叹气。

  真想知道关悦是吃什么长大的,为什么一个大男生可以长得这么瘦弱?自己在他这个年龄拳脚功夫已经练得很扎实了。

  硬实的木板床睡得很不舒服,关栩衡清晨很早就醒了。听到燕子青在外面洗漱,不一会儿他说:「悦悦,我去上班了,饭给你准备好了,吃了饭好好休息。」

  悦悦?关栩衡被呛得重重咳嗽了一声,很糟糕的称谓,不过,比小鬼要好些。他来到客厅,桌上摆着面包煎蛋,还有热好的鲜奶。可惜,没茶。这几十年来喝惯了老管家亲手泡的龙井,没有得喝总觉得有些难受,还好热气腾腾的早餐弥补了这份遗憾。

  吃了饭,关栩衡给老管家打电话询问自己躯体的情况,似乎不太乐观。几个孩子都守在加护病房里,老管家的声音听起来也苍老了许多,对他问起关悦住所的事没太在意,告诉他后就挂了电话。

  关栩衡坐计程车来到关悦的家,确切地说,那不算是家,而是跟几个人合伙租的房子。帮他开门的是个打扮怪异的魁梧男生。

  「你连续两晚不回家是怎么回事?」男生很不悦地说:「衣物积了一堆,赶紧去洗出来!」

  「我洗?」难道关悦除了在关家做事外,还负责帮室友洗衣打扫?

  男生瞪他,「当然是你,想少付房租就得多干活!」

  里面的房间比鸽子笼宽敞不了多少,窗帘拉紧,光线灰暗,几个未成年男女生靠在一起嗑|药,整个空间乌烟瘴气,弥漫着古怪的气味。关栩衡皱起眉,很难相信关悦每天生活在这种环境下,他本想回来住,现在看来不可能了,跟这里相比,燕子青的家就像天堂一样。

  关栩衡去关悦的房间随便拿了几件衣服,又找到身分证和提款卡。看到身分证他才知道原来关悦还没成年,还有半年才满十八岁,这个年纪本来应该上学的,他却辍学打工,看来家境真的很差。

  关栩衡收拾好东西后便转身离开,那个帮他开门的男生还想叫他做事,他掏出几张现钞扔过去。

  「这里我不住了,这是房租。」

  这种地方一刻也待不下去,无视男生在身后的吼叫,关栩衡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在路上关栩衡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去燕子青家,这两天出了很多事,他现在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让自己冷静一下。

  他走回燕子青的家,只有几公里的路却走得他气喘吁吁,连爬楼梯都抬不起腿。关悦的体质比他想象的还要弱,他原本想要步行健身,没想到这个想法根本是自己找罪受。

  来到家门口,关栩衡在门框上方摸了摸,很幸运地找到了备用钥匙。开门后顺手将钥匙揣进了自己的口袋,他决定住下来,所以备用钥匙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燕子青傍晚回家,进门后吓了一跳,直觉地退到外面,慎重确认门牌号后才小心翼翼迈进房门。客厅收拾得整洁清亮,堆积的衣物都洗好晒在阳台上。小男生靠在沙发上看电视里的股市行情,面前放了杯热茶,一室静雅茶香。

  「这好像是我……家?」

  「确切地说,到目前为止是,之后是我跟你的家!」关栩衡品着茶纠正:「我决定住下来,房租平摊,不过我手头上没太多钱,所以一个月后付给你,有意见吗?」

  燕子青忽略了这番话,直接进入正题:「这里都是你收拾的?」

  明明就是那晚带他进关家的那个小侍者,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同,关悦说话干脆了当,完全没有他们初见时的那份腼腆羞涩。

  「是,不过我讨厌做家事,所以今后你要保持房间整洁。」

  与其说讨厌,倒不如说不想做,不过既然决定住下来,以他的个性根本无法忍受在脏乱环境中生活。没办法,只好在回来后把房间彻底大扫除,脏衣物全部洗掉,又将燕子青朋友留下的那床被褥扔了出去,然后去大卖场买了一整套新的回来,还顺便买了上等龙井。本来还想买烟,被店员要求出示身分证,结果不了了之。

  一想到因未成年的原因买不到烟,关栩衡就气得牙痒痒。不过想想这毕竟是关悦的身体,如果因为自己的不良嗜好而导致他出问题,自己也过意不去,所以还是勉强克制吧。

  做了一天事,关栩衡差不多累瘫了,再次抱怨这具躯体的虚弱。见燕子青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笑容,似乎根本没把自己的要求当回事,他一瞪眼:「了解?」

  「了解,了解。」

  燕子青笑嘻嘻走过来,把门钥匙顺手扔在桌上。

  下午在律师事务所做事时,他一直担心关悦,不过现在看来,他似乎恢复得很好。纤细瘦弱的身板却偏喜欢沉着声音故作老成,他不知道这样做反而更令他透出可爱。看样子似乎是活动了一天,本来苍白的脸颊稍露红晕,让他看起来健康了许多。如果能笑一笑就更好了,不过很显然,这个小男生完全没有笑迎自己回家的想法。

  「小鬼,做事还真俐落,房租我不用你付,帮我整理好家就行。」

  上前习惯性地掐掐他的鼻子,不过这次关栩衡已有防备,侧头避开的同时一拳击过去。这一招发挥效果,下一刻燕子青捂着鼻子叫起来。

  「你来真的啊?」

  「我说过,你如果再敢对我这样,我会拿拳头回敬你,别让我把话说第三遍!」

  他从不以武力解决问题,不过关悦的气势实在太弱了,如果不动拳头,他绝对镇不住这个笑嘻嘻的家伙。

  「暴力的小鬼!」

  燕子青及时握住了,关栩衡再度挥来的拳头,自己的手掌几乎可以把他的拳头完全握住,不过他的攻击力很强,刚才如果不是自己躲得快,鼻子准被打破。对上那双投来的傲气目光,他开始怀疑自己带人回家是不是大大的失策。

  晚饭是燕子青做的,作为对关栩衡整理家务的回报。关栩衡帮他沏了一杯热茶,燕子青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好苦,你喝这么浓的茶晚上能睡着吗?」

  「习惯了。」不喝茶他睡不着,失眠是他的老毛病了。

  「帮你冲淡些,这样对身体比较好。」

  燕子青自作主张地在关栩衡的茶杯里倒了一半热水进去,关栩衡很想说他多事,不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也许在对方眼里,自己只不过是个还没长大、需要人照料的孩子,说的话其实没什么分量。

  而且,偶尔被人关心的感觉也不错。以前在家里除了老管家外,没人敢质疑他的做法,所有人都倚靠他,而他所能倚靠的人,只有自己……

  「你在想什么?」燕子青问。

  澄净眼眸里拢起阴翳,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沧桑,燕子青伸手想摸摸关栩衡的头,手伸出后才记起他的警告,又连忙缩回来。那尴尬的动作让关栩衡看着想笑,不过还是拚命忍下来。如果一笑破功,这家伙以后一定再不把他的警告当回事了。

  「你不在的时候,我可以用一下你的电脑吗?」他问。

  实际上今天下午他已经用过了,燕子青设了密码,不过那种幼稚园程度的关卡对他来说形同虚设。

  「好,回头我把桌上型那台搬到客厅来。」

  燕子青有两台电脑,笔电是他用来处理案子的,没连上网。他以为关悦上网要玩游戏什么的,所以爽快答应把另一台搬出来。

  「说起来,悦悦,我们从关家那里论辈分,你该叫我表哥吧?表兄弟以后一起住,要相互照应哦。」

  关栩衡不得不佩服燕子青有副很会打动人心的口才,这可能是学法律的人必备的要素,「悦悦」的称谓明明听起来很不舒服,但在对上那张温和笑脸后,他就没了反对的理由。随他去吧,反正那也不是自己的真名。

  「叫我声表哥吧,亲爱的表弟。」

  燕子青很夸张地向关栩衡伸出手,但在下一刻就被后者轻描淡写地抬手隔开。

  「燕青。」关栩衡略带促狭地说:「令尊一定很崇拜水浒英雄,所以才给你起这个名字。」

  燕子青脸上的微笑有瞬间的僵硬,半晌才淡淡的说:「也许吧。」

  他帮关栩衡夹菜,垂下的眼帘遮住了里面的光彩,但那一刹那划过的苦涩笑容落在了关栩衡的眼里,他突然明白燕子青的微笑只是一种习惯,就像是戴在脸上的面具,遮住了后面的真实情感。

  接下来的饭吃得有些不知其味,虽然燕子青故作随意地说笑,不过关栩衡看得出他是在敷衍,他不知自己哪句话触到了燕子青的痛处,只是直觉感到他不喜欢说起以前的事。

  吃完很没滋味的一顿饭,关栩衡帮燕子青把碗筷收拾了,见他又换上外衣,便问:「你要出去?」

  「我去医院看学长,顺便把笔记给他带过去。」

  「我也去。」

  「你去?」

  「去看看关栩衡。」

  叫自己的名字感觉好饶口,燕子青也笑着看他,「你不是叫他老爷吗?直接叫名字,是不打算做那份工作了?」

  「不做了,我想休息一段时间再做打算。」让他回去伺候自己的孩子,开什么国际玩笑!

  燕子青也没再多问:「也好啊,你这么弱是该好好补一下。如果希望复读跟我说,我帮你想办法。」

  关栩衡完全没有复读的打算。下午他用燕子青的电脑查了关悦的一些资料,原来关悦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过世了,他被寄养在亲戚家,那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可以想象不是很好,所以中学没读完他就辍学离开了家,一个人跑出来打工。他来关家其实也不过半个多月,结果就碰到了这种事。

  「我们步行去,就当是散步。」出门后,关栩衡提议。

  在清楚了解到关悦的身体有多弱后,他就决定要好好锻炼一番,归还关悦一具强健的身躯,所以先从小处下手——步行健身。

  燕子青答应了,医院离他家虽然不近,但他觉得走走路也好。跟关栩衡聊着天走到医院,先吃不消的反而是关栩衡,好不容易来到医院大门口,就大口大口喘了起来。

  「到医院了,你要是不舒服,挂急诊也很方便。」燕子青在旁边幸灾乐祸地说。

  「我没那么弱!」

  「不如我们试试怎么样,你追上我就算你强。」燕子青说完后就放步开跑,完全不给关栩衡拒绝的机会。

  喂!都多大了还玩这种追逐游戏?现在的年轻人想法怎么都这么幼稚!

  幼稚归幼稚,但绝对奉陪到底,不服输的脾气冒了上来,关栩衡抬腿追了上去,很快就超过燕子青,先进了病房大楼的大门。

  「你很厉害嘛,爆发力这么强。」

  燕子青最初只是开玩笑,绝对没想到他会超过自己,上前拍拍他的肩头赞赏他,后者没回话,半弓起身用力大口呼吸,关栩衡心跳得极快,有种冲破胸腔的错觉,呼吸以飞快的速度在气管之间循环,喉咙被拉扯得撕裂作痛,根本无法回答燕子青的话。

  「你要不要紧?」

  燕子青很快就发现了关栩衡的不适,于是便扶着他轻轻揉搓他的后心。半晌之后,急促的呼吸才慢慢缓解下来。

  抬头看看燕子青,他脸上的微笑异常沉静,透满了担心焦虑还有懊悔,似乎怕自己晕倒似地,把自己抱得很紧。

  说起来,这是自己第几次被这个男人抱了?关栩衡身材高大,他从来都没有被人抱过,如果不是这次奇异的遭遇,他今生都不会体会到这种被紧紧抱住的感觉,一种被担心、被照顾的微妙怪异感。

  「我没事。」疯狂的心跳渐趋平缓,关栩衡深吸了一口气,站稳身子。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身体不适合做剧烈运动。」燕子青很抱歉地说:「要不要去看医生?你的脸色好难看。」

  「不用。」

  就是身体虚弱,一时经不起剧烈运动嘛!以后他小心点就是了,医生绝对不看,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医生。

  「还说没事,你看你连说话都变成三字经了,看医生没什么可怕,我……」

  燕子青的唠叨在对上关栩衡投来的冷峻目光后立刻打住,举手投降:「当我什么都没说。」

  燕子青的学长张延住在两人一间的普通病房,他骑机车跟货车相撞,左腿粉碎性骨折以及断了两根肋骨,这样的伤势算是幸运的了,而且手术做得也很成功。现在麻醉已经退了,他正无所事事地躺在病床上,看到燕子青便大叫:「亲爱的子青,你终于出现了,我闷了一天快发霉了。」

  「你还要持续闷两个月。」燕子青把做好的笔记放到他的枕头旁。

  「这里既没美女也没帅哥,两个月,我会疯掉的。」张延说完,看到了关栩衡,眼睛顿时一亮:「这不就有个小帅哥?你朋友?」

  「我的远亲表弟,」燕子青手搭住关栩衡的肩,声明:「我是他的监护人,别妄图打他的主意!」

  说完,他又对关栩衡解释:「这家伙最好色,你以后见了他,要躲远远地知道吗?」

  「放心,我对有色没胆的人不感兴趣。」

  这个张延一看就是只会嘴上占占便宜的那种家伙,跟他那个不成材的四儿子关华一路货色,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燕子青大笑起来,对被呛得一脸清白不接的张延说:「见识到我表弟的厉害了吧?」

  在病房里待了半个多小时,大都是张延一个人在那里说话,燕子青帮他削苹果,间或呛上几句,不过在被问到医疗费时,他嘻笑着含混过去。又坐了一会儿,一大帮同校的女生们也来看张延,燕子青趁机告辞出来。

  在去加护病房的途中,关栩衡问:「张延是你很重要的人?」

  十万块不是个小数目,如果只是普通的学长学弟的,没人会热血到帮忙借钱治病。

  燕子青的微笑稍见沉静,停了一会儿才说:「他大我一届,我刚进学校时他很关照我。」

  关栩衡没有戳破他的谎言。

  刚才燕子青看张延的眼神很温柔,盖过了那副招牌式的笑容,同样的表情他不久前也见过,关风看情人的眼神也是那样的。当时看到那双目光,他就知道,不管自己怎么阻挠都没用,所以他曾想试着接受那对情人,只可惜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变成了现在这种尴尬的局面。

  第四章

  关栩衡的病房相对来说就冷清了很多,护士小姐告诉他们病人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关栩衡上前握住自己的手,冰冷的触觉让他怀疑这具躯体里面是否有灵魂存在。

  「别难过,关先生吉人自有天相,会逢凶化吉的。」见他听了护士的话后,脸色变得很难看,燕子青忍不住安慰。

  关栩衡转头看燕子青,突然轻声问:「其实他病好不了,对你来说不是最有利?以你跟关滢滢的关系,那笔借款根本就不用还了。」

  燕子青一楞,随即笑起来,耸耸肩,「你这么说很有道理,也许我真该那样想。」

  清淡淡的笑掩盖了一闪而过的怒意,燕子青伪装得很快,但关栩衡还是捕捉到了那份恼怒,不由得后悔自己的失言。

  他其实并没那样看待燕子青,他只是说了普通人在这种情况下会产生的想法,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吊儿郎当的男生其实比任何人都更认真,而他的话却抹杀了对方的所有努力。关栩衡张开嘴想说声抱歉,燕子青却转身离开了,他走的很急,快捷的步伐无形中泄露了他的不快。

  「学长!」

  走到电梯门前时,燕子青被唤住了,关滢滢急匆匆跑过来。

  「你来看我爸爸怎么不跟我打招呼?我们刚才正好去了杜医生那儿。」她一脸兴奋地说,又转头看关栩衡,「你好些了吗?不如去我们家住吧,有事的话也有人照料。」

  「我没事了,现在住燕青家。」

  「那就好,要小心哦。」

  关滢滢说完后,立刻又把注意力转到燕子青身上,问:「张延怎么样?」

  「他挺好,身边一群蝴蝶围着。」

  「看来他的伤势没那么严重,不过学长,我帮你一个大忙,你别忘了还我人情哦。」关滢滢眼中满是精明的色彩。

  「我没忘,女朋友,临时的。」

  「临时也可以改正式嘛,有没有意愿?」

  「那可不成,可爱的小姐。」电梯到了,燕子青拉关栩衡进去,微笑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下周我请你吃饭作为补偿,就这样定了。」

  「喂喂……」关滢滢的话被电梯门成功地阻断在外面。

  出医院后两人顺着街道慢慢往回走,月色深沉,拉长了他们的身影。

  「刚才……对,对不起。」默默走了一段路,关栩衡终于忍不住说。

  「咦?」燕子青转头看他,似乎很奇怪他为什么道歉。

  「我很少跟人说这三个字。」关栩衡眼望前方,答非所问。

  燕子青笑了,伸手拍他的头。「小鬼,道歉还道得这么有气势。」

  手掌在下一刻被轻易格开,燕子青随即一偏头,关栩衡好奇道:「你干什么?」

  「怕被你打鼻子,你的拳头跟你的人一样厉害。」燕子青贬着眼,促狭地笑。

  那一瞬,关栩衡真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他试着从那张笑颜里找到任何不悦的存在,却发现自己失败了。温和笑意像面坚厚的盾,成功掩住了燕子青内心的情绪。此刻,他可以肯定燕子青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成功的律师,因为他掌握了做律师的首要条件。

  接下来的几天彼此相处得很愉快,自从关栩衡住进来后,房间比以前整洁了很多,燕子青看似吊儿郎当,其实很用心听他说的话。家里再没脏乱过,关栩衡每天只需习惯性地打扫一下就行了,而燕子青则负责料理三餐,这是两人无形中达成的默契。

  燕子青已经是法学博士候选人,除了一些必要的课程外,剩下的时间都在律师事务所实习。实习律师是没有薪水拿的,而且杂事也最多,他又兼职帮人翻译资料赚学费,所以整天早出晚归,整间房子实际上是关栩衡一个人居住。

  关栩衡每天除了在家里打打太极锻炼身体外,就是用燕子青的电脑连上公司的网路查看运作状况。公司的运作状况很不好,单看那些停滞不前的业务,他就有种想砸电脑的冲动。几个孩子真不争气,连一个小小的方案都要考虑那么久,商场如战场,分秒必争,哪容他们这样瞻前顾后?

  关氏股价急遽下跌,公司内部人事跌宕,一些董事倚仗身分,联合起来架空代理总裁关朔,关月订定的营运策略也被他们搁置。他们两兄弟一文一武,在公司任职多年,关栩衡相信如果不是有人撺掇,那些董事绝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跟他们作对,而幕后操纵的人是谁,他闭着眼都能说出来。

  关栩衡犹豫了很久,最后放弃了侵入网路帮忙的想法。以往都是自己坐镇,孩子们完全没有表现的机会,也许这是个契机,让他们独自面对困难。也许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真正成长起来,而不是一直缩在自己的庇护下。

  医院那边关栩衡每天都会去一趟,他的躯体没有任何变化,既没恶化也没复苏的迹象。不过令他高兴的是几个孩子都会抽空来探望,有时候老管家聊起他一些幼年往事,孩子们都听得很认真,偶尔还会捧场发笑。那些笑脸是他以前从没见过的,他在旁边看着,突然有种彼此距离凭空拉近的感觉。

  也许以前他对他们太苛刻了,他在教育他们成长的时候,忘了把爱放进去。不过,关华从来不来,那个最小的儿子除了头一晚出现过外,就再也没来探望过他。

  也许是在恨他吧!想到自己硬逼他报考医大的事,关栩衡叹了口气,记忆中似乎就从那时起,关华开始自我放逐,翘课也成了家常便饭,甚至彻夜不归。想起那天在关悦家看到的那些嗑|药少年,关栩衡突然害怕,有一天也会在关华身上看到同样的一幕。

  现在的小孩真的很不好管,不像他那时候,父亲的每句话就像圣旨一样,别说顶撞,就连反驳的念头都不会有。

  这天临近中午,关栩衡把煲好的菜粥放进便当盒,给燕子青送去。这是燕子青刚才打电话来特意交代的,在他还没做出反对之前就挂了电话。这招是从自己这儿学来的,关栩衡咬着牙根想真该收那家伙的学费。

  燕子青的大学离家很近,关栩衡拿着小便当袋进了校园后才惊觉他的壮观。

  根据指示牌在花了十几分钟后才找到燕子青所说的心理课教室,照他之前的吩咐从虚掩的后门进去,就看到教室里稀稀疏疏坐了十几个人,燕子青在最后面的座位上,支着头,手在笔记本上随便写着。

  他悄悄走过去坐下,用手肘拐了下燕子青,把便当推给他后转身要离开,却被燕子青拉住又扯了回去,小声说:「悦悦,你来得正好,帮我做一下笔记,我眯一下。」

  什么叫来得正好,他根本就是被指定派过来的好吗?

  对于最近燕子青总拿他当仆人使唤的做法,关栩衡很不愉快,想无视却在对上那双眼眸后又犹豫下来。连续熬夜的结果使他眼里布着血丝,最近燕子青很拚命,通常不到半夜不回家。这是当初他刁难导致的后果,要在半年内还清十万块对一个学生来说的确苛刻了些,他本以为燕子青会拒绝,为了一个根本不喜欢自己的人这么拚,真是个笨蛋!

  趁着关栩衡犹豫,燕子青连忙把笔塞进他手里,然后头一低,状似看书,其实是去梦周公了。

  心理课教授还是在前面滔滔不绝,从幼年教育扯到罪犯心态论,听了一会儿,关栩衡也打了个哈欠,觉得燕子青想睡真是有情可原。很无聊的课程,不过既然答应了燕子青,他只能认真听下去,笔在本子上飞快滑动,不过不是做笔记,而是在画燕子青低垂的侧脸。

  这是很久以前的嗜好,关栩衡此刻突然萌起作画的念头,于是坐在身边的燕子青成了模特儿。他的五官搭配得很匀称,从侧面看像尊完美的雕像,帮这样的人画画就是种享受。

  正画得起劲儿,一个小纸团抛过来,关栩衡抬起头,前面两个女生正冲他摆手,示意他把纸团交给燕子青。

  关栩衡打开纸团,上面写着:晚上一起去喝咖啡吧,我喜欢拿铁,你呢?

  课堂上公然约会?关栩衡皱了下眉,这才发现地上滚落了几张纸条,看来都是女生们藉上课之机抛过来的。这几天他跟燕子青同住,从没见过有女生打电话来,没想到他在学校这么受欢迎,滢滢如果真喜欢他,那就得加把劲儿了。

  瞥了一眼还在梦乡中畅游的人,关栩衡随手回道:建议你去应征咖啡厅店员,这样就可以每天免费喝到你喜欢的拿铁。

  写完后扔了回去,隐约听到低笑声,女孩被同伴嘲笑了,气狠很地骂:「同性恋!」

  半小时后,冗长的理论课终于告一段落,教授走后关栩衡推醒燕子青,顺便把自己的素描也推过去。

  「我的课堂笔记呢?」

  笔记本上是幅简洁漂亮的工笔素描,寥寥几笔就把属于自己的特征勾勒了出来,画得很赞,可问题是这好像不是他想要的东西吧?

  「他太啰唆了,我归纳了一下,回家打给你。」

  「你在哪归纳?」

  关栩衡指指脑袋。

  「会不会忘记啊?」燕子青笑着看他,已经对这次的课堂笔记不抱任何希望了。

  「午饭时间到了,作为你帮我作画的回报,我请你吃饭,跟我来。」

  「去哪儿?」手被拉住,关栩衡挣了两下没挣开,被燕子青很亲热地拉着走出去。

  「餐厅啊。」

  不过去餐厅之前,燕子青先带关栩衡在附近转了一圈,告诉他自己平时上课的地方、篮球场、图书馆的位置,还有人工湖。

  「你整天在家里待着,太宅了,好好的身体也会被搞垮,有空多出来走动走动。」

  「宅?」

  燕子青笑着看他,「你年纪不大,怎么这么落伍呢?像你这种整天窝在家里玩电脑,不接触外界的就叫宅。」

  他不是玩而是在观察股市,老管家听说他要辞职,又给了他一笔钱,他全都拿来买股了。这几天挣了不少,只怕来帮燕子青听课这会儿已经损失很多机会了。不过,看在燕子青特意叫自己出来休息的份上,关栩衡没太在意,这个男人用他特有的方式去关心人,有点儿笨拙却不失可爱。

  来到餐厅,燕子青去买了两份午饭,和关栩衡在角落里坐下,就着菜粥开始吃饭,关栩衡跟他说了课堂上女生丢纸条给他的事,他大笑起来,连声赞扬关栩衡做得漂亮。

  「你为什么不接受她们的邀请,难道那么多女生中没一个你中意的?」

  关栩衡对别人的私事毫不关心,不过既然女儿对燕子青有意思,他当然想多知道些有关他的事,也可以从中得知他们是否适合。

  「那些女生只是把我当作挑战对象,又不是真的喜欢我。」燕子青喝着粥,过了一会儿又轻声说:「而且交女朋友太花钱,我没经济实力,更没那个精力。」

  关栩衡想后者才是燕子青的真正想法,他难得地跟自己说了实话。

  「可是那女生骂了些很难听的话,你不怕对你的声誉有影响?」

  燕子青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嘴长在人家脸上,他们高兴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我都习惯了。不过……」他伸手掐掐关栩衡的脸颊,一脸恶意的微笑:「悦悦你要小心,整天跟我在一起,别担上个同性恋的罪名。」

  脸颊被掐痛,关栩衡握了握拳头,这男人永远都记不住挨打的原因,也许他该给些更有破坏力的教训?

  「悦悦,你又想揍我了。」

  看到关栩衡瞬间沉下的眸光,燕子青识时务地及时缩回手,就喜欢看他故作老成的那份稚气,让人想不欺负都难。

  这段日子同住下来,小男生的脸色比之前好多了,不再有弱不禁风的感觉,燕子青觉得他应该多跟外界接触一下,对他的成长有好处。

  「你的学校很大。」吃完饭,关栩衡看着外面的景物说。

  占地面积大得出乎他的想象,偏偏燕子青的法律系在学校的最里面,他想如果下次再来的话,骑脚踏车会比较聪明。

  墨黑眼瞳在阳光下散着漂亮的光彩,带着感叹喜欢的颜色,燕子青笑了,忍不住问:「那你以前的学校呢?」

  「没有。」关栩衡转回眼神,「我没上过学。」

  他的学业是在家里完成的,十七岁他就拿到了经济学博士学位、十八岁接管家业、十九岁由父亲做主结婚。长子关朔是次年出生的,他的人生步调比普通人快了太多,连寿命也是这样。他一直认为自己的人生很成功,可是现在回头看看,却突然发现连一点值得留存的记忆也没有,就像一盘绝对鏖胜的棋局,太过完美,反而让人觉得似乎缺少了些什么。

  「悦悦,你又失神了。」燕子青在旁边叹气。

  老管家有稍微跟他提过关悦的事,他知道关悦过得很清贫,不过,即使这样也不该不接受义务教育。本来想询问,不过看着那张若有所思的脸庞,话又咽了回去。那双眼瞳里流露着一种看破世情的沧桑,他想关悦以前一定经历过许多事,那份不开心在不经意中流露出来,让他无法忽视。

  不自禁地,心底的某处柔软了下来,在看到这张脸庞时。

  「下午我还有一堂课,晚上我们去吃大餐,我约了关滢滢,你也一起来。」

  「你有约会?」

  佳人有约还带个电灯泡去,关栩衡突然发现女儿半点儿机会都没有,不过这样也好,燕子青这个人城府太深,不适合她。

  「我也不想约啊,不过欠她的人情嘛,就这样说定了。」

  下午燕子青上课,关栩衡把便当盒拿回家,又查看了一下下跌的股市,从买仓到持仓,他目前净赚了几万,如果不是关氏那部分的补仓,应该赚得更多。也许他该说服燕子青买股,比他帮人翻译资料赚钱多了,他不用那么辛苦,自己也可以增加资金。

  看完股市,关栩衡把上午听的课程内容总结好列印了出来。燕子青回来后,看到那份笔记惊奇地大叫:「悦悦你真是万能的移动记忆卡!」

  早在看到那张素描时,他就对课堂笔记完全不抱希望了。不过这份笔记告诉他,关栩衡不仅仔细听了课,还很轻松地做出了摘要重点,素描写生以及和女生的纸条互动并没影响他听课的水准。

  关悦有个非常聪明的大脑,燕子青在这一刻毫不怀疑地断定。

  「你不去上学实在太可惜了。」他很遗憾地说。

  「去给我倒杯茶。」关栩衡看着电视里的经济论谈,给了他回应。

  香茶很快奉上,没有老管家泡的那份浓郁,却另有种淡雅芳香。这几天品着燕子青沏的茶,关栩衡感觉,他似乎有点儿上瘾了。

  他把这个月的房租拿给燕子青,后者很奇怪地看他:「你哪来的钱?」

  「杰叔给的,我拿来炒股赚了一些。你对股票有兴趣吗?我可以帮你买两份。」

  燕子青想了想,从卧室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告诉他密码。「我只有这么多,剩下的是定期储蓄,暂时提不出来。」

  惊讶于燕子青的爽快,关栩衡问:「你不怕我都赔进去?」

  「反正里面也没多少钱,你拿去玩吧。」

  他不懂炒股,但他懂得看人。从那份严谨详细的课堂笔记来看,关悦很有头脑,如果这样做能让他开心,自己也无所谓。反正是投资,炒股本来就是有赚有赔,他没太看重。

  「放心,不会赔的。」关栩衡品着茶,低声说。

  燕子青把约会地点选在一间家常菜馆里,没坐一会儿关滢滢就出现了,气冲冲地走到他们面前坐下,把一本笔记摔给燕子青。

  「我以后再不帮你送笔记给那个色鬼了,他一直跟学姐们开黄腔,理都不理我!」

  燕子青很适时地把一杯冰镇果汁推给关滢滢,「发怒加速衰老,小姐。」

  关滢滢接过去一口气把果汁喝个见底,然后砰地一声放到桌上,道:「再来一杯!」

  关栩衡一口水呛进了气管里——永远想不到在他面前乖巧胆怯的女儿也会有这份豪爽,是他以前对女儿了解太少?还是她太会伪装?

  「小姐,请再淑女一下,你看,把悦悦都吓着了。」燕子青边拍关栩衡的后背边笑:「反正你要去医院,送笔记只是顺路嘛。张延嘴是色了些,但其实人很笨拙,尤其是在喜欢的女生面前,他不是不理你,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沟通。」

  「你的意思是他喜欢我?呵,真不敢当!」

  关滢滢拿过菜单,点了几道招牌菜,还要再点却被燕子青拦住了。「点这么多,你吃得了吗?」

  「吃不了,过过干瘾也好。」关滢滢浏览着菜单随口道:「我已经够迁就你了,我爸说餐厅代表人的层次,他如果没有昏迷的话,一定不会让我来这种地方吃饭。」

  的确,便装就能进入的餐厅他从来没进去过,不过现在嘛……关栩衡拿着燕子青递过来的竹筷,很认命地承认那都是过往云烟了。

  饭菜很快就送上来了,关滢滢吃着饭又向燕子青述说张延的诸多恶行,不过最后还是很不情愿地接过了燕子青递来的新笔记,说:「下不为例哦。」

  「最多我下次再请你吃饭。」

  「算了,你赚的钱还不够还债,要是我爸醒过来,你拿不出十万的话就惨了!」

  关滢滢起身离开,燕子青叮嘱她:「帮我好好照顾学长。」

  「知道了啦!那个色鬼不会那么轻易挂掉,倒是你哦,别为了赚钱太拚命,张延还让我转告你要多注意身体。」

  「谢……谢谢。」

  关栩衡看到燕子青在说这两个字时嘴角勾起微笑,是跟平常那副招牌微笑不同的笑,他拿出手机按了按键,但随即又合上了,犹豫了一下,把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

  「想打电话就打啊!」

  那份踌躇让关栩衡看了都着急,他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最看不惯这种当断不断的行为。他从来没向谁告白过,不过告白就跟商业谈判一样,不谈怎么知道结果会怎样?

  「学长喜欢的是关滢滢。」似乎明白关栩衡的话意,燕子青说。

  「你怎么知道?」

  「上次他一直追问我送笔记的女生是谁,跟他认识这么久,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你怎么知道关滢滢一定会喜欢那家伙?」

  他女儿又不是礼物,而且还是由一个男人谦让而送出去的礼物!

  「我不知道啊,我只是帮他们制造一下机会,能不能交往就看他们是否有缘了。」

  「我以为你很喜欢你的学长。」

  燕子青看到张延喜欢别的女生,不仅不伤心,还很有兴致地帮他们送作堆,关栩衡很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燕子青不置可否地往椅背上靠,半晌才问:「悦悦,你有喜欢过别人吗?」

  「没有。」

  自从十九岁结婚后,他的身边来来往往过不少女人。他不需要喜欢,他只要拿出钱就有的是人靠过来,所以燕子青的心情他无法体会。

  「等将来你就会明白,喜欢一个人不一定非要跟他在一起,也许只要看他开心,你就会很开心。」

  「听不懂。」关栩衡在一旁凉凉地说:「你去测一下智商吧,我怀疑你大脑有严重的智能障碍。」

  第五章

  饭后,燕子青带关栩衡来到附近的公车站,把悠游卡给他,说自己晚上得去道场,要他先回去。

  「我也想去。」

  「要熬到很晚,你身体受不了。」

  「没事,我有分寸。」

  这段时间他每天都有锻炼,不像最初时连晒晒太阳都会头晕,至于熬夜,对他来说更是司空见惯的事。

  「那好,一起来吧。」拗不过他,燕子青答应了。

  半小时后,两人搭乘公车来到跆拳道道场。路上燕子青告诉关栩衡他能在这里练拳完全是出于两位教练的热心,看到他在拳术上有些天份,所以让他在道场免费练拳,条件是负责这里的清洁杂物。

  「我也想学,你教我。」关栩衡说。

  关家是个很传统的家庭,关栩衡从小练的是太极拳、蔡李佛家拳,讲究的是以柔克刚,不像跆拳道以快狠准见长。他想如果加以练习,融合贯通,说不定能相辅相成。

  还是一如既往的命令口吻啊,不过奇怪的是,每次听关悦这么说话,他都有种想笑的冲动,于是说:「叫声好表哥,我就教你。」

  一记拳头挥过来,以实际行动做了回应。

  道馆很大,看里面的热闹程度,就知道这是家很受欢迎的道场。燕子青把自己备用的跆拳道服借给关栩衡,跟燕子青在一起住久了,关栩衡并不反对穿他的衣服,不过跆拳道服有点儿大,穿上去松松垮垮。颈部肌肤在灯光下泛着朦胧光泽,燕子青看得心头一跳,眼前猛然闪过那晚人工呼吸的场景。明明是尽职救援,现在想来却又觉得那么煽情。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关栩衡挽着长长的袖口,随口问。

  「哦,天太热。」

  燕子青飞快别过眼神,连他的手都不敢再拉,匆匆走进道场。

  晚上学员很多,不过大都是向关栩衡这种初学者,燕子青跟教练打过招呼后,就带关栩衡去场地练些简单的入门招式。关悦的身体这段时间在关栩衡持之以恒的锻炼下柔韧了许多,做得并不费力,正练得起劲儿时一阵说笑声传来,嗓音听起来很熟悉,关栩衡转过头,见关华跟几个朋友走了进来。

  「这么巧,」关华走过来,向燕子青笑嘻嘻打招呼:「好久没对练了,来一场怎么样?」

  「今天不方便,我在教关悦练习。」

  「咦咦,你们什么时候混在一起了?」关华眼神落到关栩衡身上,似乎被燕子青提醒,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很夸张地笑:「才做几天工就不干了,一点儿苦都吃不了还想练拳?」

  这小子愈来愈嚣张了,嚣张到真想揍他一顿!

  关栩衡淡淡道:「我只是另外找了份工作。」

  「就你那学历,不托人关照也能找到工作?」

  听到关华的揶揄,他的朋友们都笑了起来。

  燕子青不动声色地将关栩衡拉到了身后,他跟关华差不多同期进道场,段级也是一起升的。对于关华平时的挑衅,他一向是睁只眼闭只眼不去计较,不过今天却觉得分外恼火,看到关华把矛头指向少年,贬嘲他的短处,他突然有种想揍人的冲动。

  「那就来一场吧,好久没练我的手也痒痒的。」他微笑着说。

  学员们腾出一片空地,两人面对面鞠躬后,关华立刻飞脚踹来,燕子青抬腿格开,直接挥拳击出,瞬间一个回合便过去了。

  跆拳道的特点是以刚制刚、硬拚硬打,两人又都是黑带四段,对打时拳脚过往极快,连续性的反击动作看得两旁的学员眼花撩乱。关栩衡看了一会儿,大致明白了对打要领,见他们很少躲闪防守,都是以直接格挡为主,格斗中的撞击感也就激烈很多,看到最后,原本旁观的心不由自主提了起来。

  虽说很想揍关华一顿,但不等于希望他被别人打爆,见他连续几招被燕子青击倒,关栩衡气得直咬牙,很想告诉他只要躲开就好,何必硬碰硬?

  数招后关华一个不小心又输了一记,被燕子青揪住衣领逼退。他挣扎不开,扭打中突然低声喝问:「那晚是不是你把我爸推下楼的?」

  「你说什么?」

  关华嘴角浮出冷笑:「少装蒜!我爸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坠楼,是不是你为了不还钱,所以推他下楼?」

  燕子青一怔,关华趁他失神一拳击在他脸颊上。燕子青摔了出去,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关华又冲上前,用膝盖猛压住他的胸口,随即又是很重的一拳。

  「够了!」关栩衡上前接住了第三记拳头。

  明知对打时外人不该擅自参与,他还是忍不住冲了上去。刚才关华对燕子青说的话他听不见,却知道他有说什么才致使燕子青败北。见关华不依不饶继续进攻,他的身体在大脑做出判断之前先做了决定。

  握住那记铁拳,关栩衡冷冷道:「跆拳道始于礼,止于礼,你犯规了。」

  依照跆拳道规则,对打结束后双方应该相对鞠躬,以示尊敬,而不是像关华这种好勇斗狠的比试。被关栩衡点破,关华重重哼了一声,抽回手,转头便走。

  学员们都散开了,关栩衡把燕子青扶起来,教练也走过来问:「有没有事?」

  「没事。」

  燕子青冲教练笑了笑以示自己没事,教练担忧的眼神证明刚才一切他都看到了,却没多说什么,点点头离开。

  「你真没事?」关栩衡问。

  「还好啦。」

  燕子青揉着脸颊,抽了口气,老实说脸上挨的两拳劲道够足,关华那家伙下手真狠。

  「刚才关华跟你说了什么让你失神?」

  「没什么。」那番话燕子青不想提,只说:「下次对打时你别再冲上来,很容易被误伤。」

  接下来都是普通练习,关栩衡发现,燕子青在教自己招式时有些心不在焉,是关华的那些话影响了他,连微笑都不像平时那么从容。

  过了练习高峰,学员们陆续离开,燕子青留下来清理道场,拿来水桶和抹布擦拭走廊地板,关栩衡要帮他,被他拦住了。

  「你去休息室等我就好,这些事我做惯了,不需要很久。」

  「我不想白练拳。」

  「小鬼,我是怕你累着,唉哟……」

  一块抹布拍到燕子青脸上,关栩衡淡淡道:「擦地!」

  想帮忙却故意找借口,好别扭的小鬼。燕子青笑着从脸上拿下抹布,乖乖遵命擦地。

  长长的走廊擦到一半时,有几个人赤脚走过,一抹灰屑落下来,关栩衡抬起头,正好看到一支刚被掐灭的烟蒂被抛落地上,那人笑道:「清洁工,拜托了。」

  道场禁止抽烟,不过设有吸烟室,他故意把烟蒂扔在这里,是很明显的挑衅行为。是跟关华一起来的那几个家伙,脚步还踩得特别响,在他们刚擦过的地板上留下一串歪斜脚印。

  燕子青没作声,走过去把被踩脏的地板又重新擦了一遍。他的表情很平静,似乎对这种幼稚的挑衅早就司空见惯。把道场都打扫干净后,燕子青带关栩衡来到浴室,单间的浴室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说笑声。

  「那家伙不交女朋友,却整天跟男生混在一起,一定是同性恋。」

  「好恶心,教练那么偏袒他,说不定是他在床上讨好换来的。」

  「哈哈,原来他喜欢大叔型的,不过他今天带来的小男生很养眼,说不定是他的新相好。」

  「大小通吃……」

  揶揄换来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关栩衡皱起眉头,转头看燕子青,却见他只笑着耸耸肩,推门进了旁边空着的浴间。关栩衡去了另一间,墙壁只是普通的隔板,可以清楚听到学员们的嘲笑声,随便的口吻伴着恶劣笑声,愈说愈不象话,让他听了心寒。

  因为被拒绝约会就骂对方是同性恋,因为自己的无能就怀疑别人努力换来的成绩,这对他来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他不知燕子青在听到这些无中生有的谣言时是什么心情,他只觉得燕子青有时候冷静得可怕,同时心里腾起莫名奇妙的怒气。

  他是个很护短的人,没人敢在他面前指责他的家人或下属,而同住的燕子青在他看来无异于他的家人,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要他忍住怒气。

  这种气愤到想冲过去揍人的冲动好像只在少年时代有过,原来不知不觉中,思绪也随着身体变年轻了,任温水冲洗着少年稚嫩的身躯,关栩衡自嘲地想。

  嘲笑告一段落,男生们很快把话题转到了感兴趣的明星花边新闻上,等他们冲完澡离开。关栩衡也出了浴室,来到外间,燕子青正在对着镜子吹头发,嘴角挂着他熟悉的微笑。

  「被人说三道四,你好像还很开心。」

  关栩衡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但燕子青这份招牌式的微笑实在太刺眼了,让他有种想揭穿的冲动。

  「如果被人连着说上几年,你也会习惯的。」燕子青淡淡道。

  「习惯等于忍让吗?」

  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但是可以肯定,若有人敢这么嘲讽他,他一定会让他们今后的人生都在后悔中度过!

  「我没忍让,只是觉得没必要跟他们一般见识,如果那样做,你不觉得更幼稚吗?」

  燕子青把关栩衡拉到身前坐下,帮他吹头发。少年在压抑怒火,眼瞳里的暗墨光泽成功地揭示了主人的心思,让他平时过于沉静的气场一扫而空。在听完那些滑稽无聊的谣言后,又看到这张隐藏怒气的脸庞,燕子青的心情突然好起来。

  很久未曾有过的家人感觉触动着他的心房,少年没帮自己说任何话,但燕子青感觉到他什么都说了,透过眼眸,将袒护他的感情毫无遗漏地传达给他。抚动那头秀发,发丝密而黑亮,在吹风机的吹动下顺他指间滑过,像段精致的绸帛,让他握在手中不舍放弃。

  「而且,如果连这种小事我都要计较,那今后我还怎么在律师界混呢?那是个更残忍诡谲的世界啊。」燕子青微笑着说。

  当事人压根没把那些幼稚的嘲讽放在心上,相比之下,忿怒的自己倒显得幼稚多了。关栩衡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很不快地看着燕子青映在镜面中的脸庞。

  「那你也不用笑得这么开心吧?」

  「那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件让我很开心的事。」

  「什么事?」

  燕子青弯下腰,凑到关栩衡耳边正要说,房门突然被推开,两个学员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一幕,愣了愣,立刻又退了出去。

  看来有关燕子青的谣言很快又会增加新内容了,关栩衡幸灾乐祸地想。

  「悦悦,再轻点儿,哎哟哟!」

  客厅里,燕子青半靠在沙发上,享受关栩衡帮他用鸡蛋敷瘀伤。后者没理会他的喊叫,继续下狠劲儿揉动手里的白煮蛋。

  伺候人这种事,在关栩衡的人生中从来没发生过,可自从碰到燕子青后就连连败退。家事就不必说了,现在连敷伤也成了他的工作。真后悔刚才告诉他搓敷水煮蛋可治瘀青,结果被他拉来当佣人使唤,要不是看在那伤是自己儿子留下的光辉成果,他绝不会放下看股市的时间,在这儿帮他敷伤。

  两人靠得很近,对方呼吸吞吐的热气轻拂在他手背上,有种怪异的触感。燕子青举止言谈看似成熟,但凑近了看就知道他岁数其实并不大,很健康的麦蜜色肌肤,透着属于年轻人的朝气,还有丝欠打的笑。

  「这种事你可以自己来,下手也知道轻重。」

  被燕子青一直盯着,关栩衡觉得很不自在,随便找了个借口想离开,被燕子青一把拉住。

  「好悦悦,帮帮忙,明天下午我要代替何律师的助手出庭,这样子一定会被打回票的。」

  「明天有那么重要的事,你今天还敢打架?」关栩衡气得一挑眉,手故意重重按下去。

  脸颊作痛却不敢表现出来,燕子青继续讨好说:「我没想到会挨揍啊,这是意外状况。」

  关悦年纪轻轻,懂的事却似乎比他多得多,像这种水煮蛋疗法他就没听过,今天当然不想放过这种长见识的机会,而且近距离欣赏美少年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关悦长得纤细秀美,这是他给他的第一印象,但相处后他就发现那些都是表面的,少年聪明冷静,还有内心蕴藏着的冲劲都让他惊奇。那感觉就像是魔法,可以随意转出他想象不到的色彩,相处得愈久,那种感觉就愈明显。

  随着手的移动,燕子青闻到一丝淡雅清香,那应该是沐浴乳的香气,或者是,他的体香。

  脸颊一痛,燕子青蓦然回神,突然发现他们靠得好近,那双唇瓣不经意地微张,带着诱人的淡粉色……想到那个急救时的触吻,心突然不由自主地怦跳起来。燕子青张开嘴,半天才找到声音:「悦悦,你以后别去道场了。」

  「嗯?」

  「跆拳道是门刚硬拚打的武术,练起来会很辛苦。」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燕子青不想他再被欺负,他这种纤细模样在那里只有受气的份。今晚关华揶揄他的话,燕子青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很气愤。

  燕子青的心思关栩衡明白却没点破,「没关系,我只练初级。」

  好笑地看着燕子青苦恼地皱起眉,关栩衡停下敷伤的手。搓揉了半个多钟头,他的胳膊都酸了,还好瘀伤消下了,再休息一晚,明天应该会消肿。

  关栩衡把水煮蛋还给燕子青,想起身离开,谁知一条腿坐麻了,被旁边的风扇电线绊住,脚没顺利迈出去,一个趔趄摔到沙发上。燕子青见他扑来本能地伸手抱住,随即就觉得双唇一热,关栩衡的唇不偏不倚正印在他的唇上。

  这……太过诡异的亲密接触!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两人都只来得及看到彼此因惊讶而瞪大的眼眸,关栩衡先反应过来,急忙撑身爬起。

  「晚安。」

  燕子青还没回话,就见关栩衡匆匆回了卧室,而后紧闭房门。他则依旧靠在沙发上保持刚才的动作,半晌,手抚过双唇,温温的,似乎还带着那人的体香。一股热流瞬间传向全身,不受控制地四窜蔓延,燕子青抽了口气,手移到腹下,那里已经开始隐约蓄势。

  不是吧,他最近好像有DIY过,虽然不频繁,但绝对不到欲求不满的程度,怎么会被一个不小心的接触搞成这样?

  燕子青不敢再想下去,慌忙地回到卧室,心依旧飞速跳动着。他甩甩头,尽量将刚才那幕煽情的误会甩开。

  打开电脑,想把明天出庭需要的资料重新再看一遍,可惜事与愿违,眼睛瞪得大大地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气得用力揪了下自己的头发,但动作太大将笔记本撞到了地上。

  燕子青俯身捡起来,一张纸从笔记本里滑落出来,是自己的侧面素描。很轻松的勾勒,着墨不多的图画透着一份自在随意,让燕子青惶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看着画中的自己,嘴角勾起微笑。

  把素描重新放回笔记里,合上的时候,他注意到画像下方不显眼的地方签了个「dan」的花体英文。

  dan应该是关悦的英文名字吧?

  那个完全不经意的吻让燕子青一整晚都没睡好,做了整夜的春梦,正high的途中,突然看清主角的脸庞居然是关悦,和那个秀气冷静的人面对面零距离接触,他立刻吓醒了,热潮滚滚,都奉献给了床单。

  自己喜欢的是像学长那样可以依靠的成熟男子,什么时候变成关悦了?他好像还未成年吧?自己怎么会禽兽到把一个未成年少年当成意淫对象?而且从八辈子之前算的话,他还是自己的表弟!

  早上起来,燕子青昏头昏脑地做好早餐,关栩衡也起来了,坐在客厅玩电脑,燕子青叫他吃饭时发现他的态度跟平常没两样,沉静淡然的表情让自己有些郁闷。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看人家小男生都完全没把误吻放在心上。

  「你洗衣服了?我的还没放进去呢。」听到阳台上传来洗衣机的转动声,关栩衡奇怪地问。

  「你的回头再洗吧吧。」

  他怎么敢让别人看到被弄脏的床单?燕子青胡乱吃完饭,穿上西装外套就匆匆跑了出去。关栩衡并没有忽略燕子青害羞失措的模样,品着他刚才端给自己的香茶,想起昨晚那尴尬的一幕,他转动滑鼠的手微微一停,而后,抬手抚上自己的唇间。

  其实,为那幕错误失措的并不止燕子青一人,否则他就不必一直盯着电脑看个不停了,刚才偶然一瞥,才看到燕子青穿西装的样子。头一次看他穿西装,感觉不错,看起来成熟很多,那块瘀青有消肿吗?刚才没注意到……

  电脑里的股市盘价在飞快滚动,数值不断升跌,关栩衡回过神来,眼见不妙,连忙把滑鼠点了下去。

  尴尬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燕子青实习的那家律师事务所,因为助手出了小车祸,在家里养伤,所以他的工作暂时交给了燕子青,之后的几天他都在忙案子,很晚才回家,和关栩衡碰面的频率急遽降低。

  这晚,燕子青难得早早回来,将西装外套和公事包随手扔到旁边,坐到沙发上闭目休息。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剑眉微蹙,露出难得一见的不耐。

  笑容面具摘下了,在自己家里不需要再刻意伪装,倦累中的人忘了现在他的家中还有其他人;或者,他潜意识中已把对方看成了家人,在家人面前,一切伪装都是无意义的。

  燕子青的自然表现让关栩衡的心情突然间变得奇好,帮他冲了杯咖啡,递过去,问:「案子办得不顺?」

  「嗯。」燕子青睁开眼,接过咖啡,一口喝个干净,又将领带扯下来,扔到一边,恨恨说:「那个人渣!」

  他现在正在处理一桩性侵案,本来是一目了然的案情,却因为被告是某议员的亲侄子,就一直拖着迟迟无法判决。他每次看到何律师让那个受害女生重复犯罪过程时,都觉得那是种对人性的暴力折磨。

  「你这几天早出晚归就是为了忙这件案子?」关栩衡问。

  燕子青点点头,不敢说还有一小部份是为了躲避他。抬头看他,一身普通的家居休闲服,却透着清丽稳重,四目不经意地对上,燕子青喉咙突然有些干涩,慌忙把眼神别开。

  没忽略男人一瞬间流露出的紧张,关栩衡有些好笑,也有些怪异的得意感,故意说:「我有没有跟你说,你穿西装很帅气。」

  「嗯嗯?」

  燕子青心一跳,抬起头,关栩衡已经回自己房间了,只有清亮声音传来:「我煲了燕窝粥,多吃点,打起精神做事。」

  燕子青蹦了起来,「悦悦,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才学的,为了不饿死。」

  想到自己这几天忙案子,把关悦一人放任不理,燕子青有些歉疚,想说点什么,房门已经关上了。

  关栩衡做的燕窝粥很难说好吃,但回到家就能吃到饭的满足感却是餐厅无法取代的。

  燕子青吃着饭,突然想,如果有人肯为自己负责家事和三餐,那份房租不要也罢。

  第六章

  这几天关栩衡跟燕子青一样忙,燕子青忙案子;关栩衡忙他的股票经,顺便还要紧盯着关氏内部的运作。公司最近动荡得很厉害,这从人事变动中就能看出来,他希望三个孩子能撑起来,顺利走过逆境。至于关华和关滢滢,他们还太小,指望不上。

  相对而言,股票方面关栩衡倒做得一帆风顺,对一个玩了几十年股经的人来说,这种小打小闹的炒股实在游刃有余。几天时间就把燕子青投下的资金翻了几番,估计不用多久那十万块就能轻易到手了。

  自己借出的帐由自己帮忙还,真是何苦来哉?关栩衡在交易市场看着不断变化的股仓价位,自嘲地问自己:我到底在搞什么?

  从股票交易市场回来,路经燕子青的大学,关栩衡犹豫了一下,下了车,进大学找他。

  自从燕子青见识过他的记忆力后,有时会留便条请他帮忙听课,关栩衡听完课后顺便在学校的人工湖散散步,消遣时间。习惯成自然,弄得现在每天都会抽空过来遛一趟。

  关栩衡在湖边坐了一会儿,离开时经过校门口,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关滢滢从后面跑过来,跟他打招呼:「怎么就你一个人,燕子青呢?」

  「不知道,可能还在忙案子。」

  这是他跟燕子青达成的默契,不会询问彼此的计画活动,除非对方主动说。

  「太过分了,照顾色狼学长的事该是他做吧?怎么现在全都落到我身上了!」关滢滢嘟起嘴很不满地抱怨。

  「如果你不想去就算了,我回头跟燕青说一下。」

  「那倒不用啦,反正我每天也要去医院看父亲。」

  关滢滢连忙摇手否决,那欲盖弥彰的举动让关栩衡皱了下眉,直觉地感到女儿被那个该死的燕子青套进去了。

  「你父亲好点没有?」

  说起父亲,关滢滢笑容淡下,轻轻叹了口气:「没有,不过杜叔叔要我们别担心,说没有任何坏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其实我不是担心,而是生气。大伯和三叔整天跑来问东问西,就差问我爸什么时候去世,太过分了!」

  关滢滢是个直性子,这些不快的事压在心里好久,突然遇到听众,于是拉关栩衡在人行道边的石凳上坐下,把从父亲的病情到亲戚们的漠视一股脑都说了出来。说到叔婶嘲讽关朔夫妇到现在不给关家添丁,根本没资格继承祖业时,眼眶都红了。

  「别哭。」关栩衡忙掏出手帕给关滢滢递过去。

  五个孩子从懂事起就对他敬而远之,尤其是作为女儿的关滢滢,他们面对面聊天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这一刻,他突然很庆幸这次离奇的灵魂转移,如果他没拥有关悦的身分,他想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看到女儿在自己面前畅所欲言。

  没想到他的安慰让观滢滢哭得更厉害,或许是找到了发泄委屈的地方,她索性靠在关栩衡肩头,开始嚎啕大哭。关栩衡苦下了脸,拜托,他这辈子没有哄人的经验,没有情人敢不识趣地在他面前哭闹。这是头一次有女生对着他哭泣,于是,一向精明冷静的关栩衡乱了手脚,想了半天才想到一句话。

  「傻孩子,这世上只有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人情冷暖你以后见多自然就会明白,不值得为了这种事哭,会变丑的。」

  关滢滢噗嗤笑了,接过手帕抹去泪水。「你说话老气横秋的,好像我的长辈。」

  总算把女儿逗笑了,关栩衡松了口气,问:「你大哥他们好吗?」

  「不知道,他们回家什么都不说,不过我想他们在公司应该很难做。」

  「别担心,一切都会过去,那些家伙会后悔说那番话。」关栩衡拍拍她的手背安慰。敢欺负他的家人,这笔帐日后他会慢慢算!

  「那你呢?跟燕子青是不是相处得很好啊,我经常听他提到你。」关滢滢哭了一场,心情大好,笑着转了话题。

  「提我。」关栩衡一怔,脸颊不自觉地红了。

  好在天已经完全黑了,关滢滢没看到,继续说道:「是啊,去见学长时都会提到。色狼学长总是很哀怨地说,那个可爱的小男生都不来看他,一定是因为燕子青的独裁。」

  说起和张延的互动,关滢滢又打开了话匣子,叽叽喳喳说了好半天,才发现天色很晚了,她抱歉地看关栩衡。

  「对不起,让你听我说了这么久的废话。」

  「不,我很乐意听,如果以后有什么不开心,随时来找我。」关栩衡微笑说。

  他现在心情很好,因为和女儿距离拉近,而浮出的喜悦围绕着他,那种淡淡的感觉应该就是幸福吧。

  「那么,作为补偿,我请你吃饭吧。」关滢滢站起来,发出邀请。

  「那我就不客气了。」

  晚餐计画没有顺利达成,他们出了校园没多久,迎面就有几个人围了过来,以关华为首的一群人将他们拦个正着。

  「你怎么在这里?」

  关华没理会关滢滢的询问,直接走到关栩衡面前,哼道:「该死的小白脸,跟那个笑面虎胡搞就算了,还敢来泡我妹妹!」

  「你在胡说什么?」

  关滢滢想上前争辩,却被关华的几个朋友拉住,拦到一边。很生气关华这种做法,关栩衡冷声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燕通大学里有很多我的朋友,别以为刚才你跟我妹妹在一起没人看到!」

  关华比燕子青要矮,但跟关悦的身材相比却结实健硕太多,相对而立,他完全没把这个纤瘦的小男生放在眼里。冲关栩衡扬扬下巴哼道:「回去跟燕子青那混蛋说,别太得意,我早晚找得到他害人的证据!」

  「害人的证据?」

  「别装蒜了,告诉我,那晚是不是他把我爸推下楼的?」

  「什么?」

  关栩衡手腕一痛,被关华狠力拽住,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爸身体很好,怎么会坠楼?我知道一定是他做的,那个该死的混蛋!」

  看着关华狠戾的眼神,关栩衡突然明白了那晚燕子青失手的原因,他对视那双怒光,嘲讽道:「你说你爸身体很好?」

  一个仅剩三个月余命的人被说身体好,是他掩饰得太高明,还是根本没人眞正在意过他?

  「说,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没理会关华的低吼,关栩衡淡淡道:「你的智商比我想象的更低。」

  「别装蒜了,你们要不是一伙的,他会大庭广众之下为你嘴对嘴人工呼吸?你们在演双簧吧,也许当时你根本就没晕过去对不对?」

  当众嘴对嘴人工呼吸?关栩衡彻底楞住了,那晚,在他昏迷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关华把关栩衡的惊愕当成了惧怕,冷冷一笑,松开了对他的箝制,傲气道:「不过放心,我不会拿你这种软脚虾出气,滚!」

  「就这样放过他?」关华的朋友在旁边插嘴:「教练没让你通过黑带升段,一定是燕子青搞的鬼,不如把这小子抓起来,让他来赎人,看他还敢不敢那么嚣张。」

  另一个继续出点子:「跟燕子青单打独斗,输的那个脱裤子在学校裸奔。」

  关华觉得后面那个提议不错,反正暂时抓不住燕子青的把柄,羞辱他一下也好,不过看看关悦,又有些犹豫。小男生的神情很淡然,似乎完全没被眼前的状况给吓到,那份冷静气息跟他之前接触的小帮佣完全不同,冷眼看着他,有种此刻畏惧的该是自己的感觉。

  「关华你不要太过分!」

  关滢滢甩开大家的拉扯,气冲冲奔过来,将关华推开,拉关栩衡就走。

  关华很了解妹妹的脾气,要是现在硬留下关悦,没准她立刻一通电话打到警察局,他可不愿意惹那些不必要的麻烦。再说吧,反正只是个软脚虾,要整他有的是机会。

  关华重重哼了一声,冲关栩衡的背影骂道:「滚去告诉那个该死的同性恋,只会背后搞鬼算什么东西,有本事来找我单挑!」

  关栩衡停下了脚步,手指屈了屈,而后紧握成拳。

  关滢滢连忙拽拽他,小声说:「走吧走吧,让我哥一个人神气去,别理他。」

  关栩衡甩开了她的手,转过身返回关华的面前,后者冲他一扬头,很不屑地用眼角瞥他。

  关栩衡和他迎面对视,淡淡道:「我跟你单打独斗,输了任你处置,赢了,你以后别再找燕子青的麻烦。」

  「哈哈!」

  听了这话,所有人一齐笑起来,关华更是一脸嘲笑:「我没兴趣跟白斩鸡玩。」

  「连这点儿胆量都没有,你还敢跟燕子青挑战?」关栩衡不动声色地反驳。

  「你说什么?」

  关华火了,面色一沉,但在对上关栩衡的目光后,又有些害怕。和他的纤瘦体型完全相反的,是那种震慑的气场,两人相对而立,关华不自觉地感到势弱。

  关栩衡反问:「你不敢吗?」

  「打就打,你要是被打得进医院,可别怪我没提前警告!」

  关华果然被激到沉不住气,甩手把上衣脱掉,扔到一边,冲朋友们说:「你们都不许动手,在旁边好好看着我怎么教训这家伙!」

  关滢滢奔到他们面前,还没说话就被关华拉开。「你也待一边去!」

  「你要是敢打人,我就报警!」

  「你看清楚,是他先挑衅的!」

  关栩衡向关滢滢使了个眼色,让她退开。「别担心,我没事。」

  「你看,他都说自己没事。」

  关华把妹妹推开,转过头,还没等亮招式,眼前一阵风响,一记拳头狠狠顶在他脸颊上。他痛得向后连退几步,呻吟道:「该死的,你偷袭!」

  「是你反应太慢!」

  关栩衡说话的同时第二拳已到,关华本能地挥拳迎接,关栩衡却已撤开了攻势,趁机飞起一脚,踹在他腰眼上。

  关栩衡使的是蔡李佛家拳,招式变化繁多,势势相连,跟跆拳道的以硬拚硬完全不同。关华平时打惯了跆拳道,突然看到这么古怪的招式有点眼花缭乱,不是还没来得及抵抗,就是反击时被对方轻易避开。没一会儿就招招失手,只有挨打的份。

  关栩衡占了先机,当然不会再给他反抗的机会,要不是看他是自己的儿子,下手点到为止,关华早被打趴在地了。

  这段时间的锻炼没白费,关栩衡愈战愈勇,骂道:「拳术技不如人,升不了段级,还怀疑别人动手脚,你把好勇斗狠的时间拿出来苦练,看能不能升上去!」

  「操!该死的混蛋,你出阴招……」

  被打得手忙脚乱,慌乱中关华鼻子上不小心又挨了一下,痛得眼泪差点流出来,破口大骂。关栩衡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今天他要好好教训教训这混小子,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人!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话很没家教?」

  「要你管,你跟燕子青那混蛋一路货色,变态同性恋!」

  全身被打得痛得要死,关华眞想叫朋友们一起上来教训这个鬼附身一样的家伙,可是怎么都拉不下来脸,只好憋足了劲的不停咒骂。

  关栩衡给他的回应是两记重拳,把他打得连连后退,随即揪住他衣领,冷冷道:「你可以辱骂别人,但首先要有那个资格!」

  「我当然有!」关华还想继续说,可惜衣领被揪得太紧,下面的话不由自主变成了喘息。

  「有?」关栩衡冷笑:「你除了有个出色的身分外还有什么?想赢别人就先拿出你眞正的本事来,别藉家世来炫耀!看看你这些所谓的朋友,你信不信如果你没有冠关姓,没人会理你,把大好时光放在跟他们鬼混上,你不觉得很愚蠢吗?」

  「要你管!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变态!杂碎!」

  关栩衡本想就此收手的想法瞬间消失无踪,阴冷着脸,揪住关华的头发,将他拖到人行道边的水管前,按住他的头,拧开水笼头,顿时冰冷水花洒下,将关华的头发冲了个彻底。

  那水管是为了浇洒人行道旁的草坪所设置的,位置不是很高。关华被压住动不了,只觉得冷水劈头盖脸地不断冲下,气得大骂:「我|操……」

  接下的话没顺利吐出口就被凉水呛了回去,任凭他怎么挣扎都脱离不了控制,只急得两只手扬起来在空中不断胡乱扑打。

  「如果我没资格管你,天底下就没人有资格管你!」

  关栩衡说完,扫了一眼想过来帮忙的那帮朋友,冷喝道:「谁也不许动!」

  威吓之下果然没人敢动,关滢滢早就吓傻了眼,不断拨打手机。

  冰冷水花有一部分激打在关栩衡身上,他稍稍冷静下来,好久没这么激烈运动,眼前突然有些眩晕,一股湍急热流顺胸腔迅速延伸到喉咙,呼吸似乎被哽住了。他放开手,略微弓起身,心跳得很快,几乎可以清楚听到心悸的怦怦声。

  砰!嘴角剧痛,被挣脱开的关华挥拳重重击到,随即又一拳擂在他心口,狠力的重拳像是催化剂,让胸腔的剧痛瞬间扩散全身。关栩衡捂着心口跪倒在地,却喊不出痛来,嗓音和呼吸被同时卡在喉管里,死神在无形中恶意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体会无法呼吸的痛楚。心房几乎像是要爆开一样剧烈跳动着,他蜷起身,脸色在努力喘息中变得惨白,地面冰冷,有种死亡降临的错觉。

  大家都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吓呆了,有人小声问关华:「你打他哪里了?」

  关华也楞了,拚命摇头否认:「不关我的事,我根本没用太大力!」

  他的辩解完全没有说服力,瞎子都看得出来少年现在状况有多糟糕,见朋友纷纷往后退,关华急得大叫:「眞的不关我的事,你们想个办法……」

  「要出人命了,这都是你一人造成的,跟我们无关啊!」

  话音落下时,几个人已经跑远了,只有关滢滢过来帮忙,扶起关栩衡急问:「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气力都在妄图呼吸的挣扎中消耗掉了,他根本无法回答关滢滢的话,神思愈来愈混沌,恍惚中突然听到有人惊叫:「出了什么事?悦悦!」

  手被用力握进温热掌中,熟悉的感觉不用睁眼他也知道是谁。

  「燕子青……」他吃力地说:「我喘不上气……」

  「没事的,放松一下,慢慢呼吸。」

  燕子青不断安慰着,语气里却透着无法掩饰的不安。

  他刚才在回家途中接到关滢滢的电话,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听说关悦跟关华打起来了,就慌忙赶过来。他一到就发现打斗已经结束,关悦很痛苦地蜷倒在地,关华则呆楞在一旁。他顾不得跟关华算帐,冲上去将躺在地上的人抱住。

  他喘息得很剧烈,紧抓住咽喉,秀眉因痛苦紧紧蹙起,燕子青将他拦腰抱起,对关滢滢说:「我先带悦悦去校医那儿,你打电话叫救护车去学校!」

  关滢滢慌忙点头,关华嗫嚅着想解释,被燕子青厉声打断:「少废话,你也一起来!」

  关栩衡醒来时已是清晨,看看四周,很不悦地发现又是病房——自己最讨厌的地方——还好趴在病床一侧沉睡的燕子青降低了他的不悦度,抬手轻轻推了下燕子青,温热的触感让他终于确定自己又活过来了。

  胸腔里没有因无法呼吸而造成的阻滞,关栩衡大大吸了口气,却惊动了燕子青,抬起头见他醒来,连忙按下床头的呼叫铃。

  值班医生过来帮关栩衡简单做了下检查,跟燕子青说他没事了,再休息一下就能出院。关栩衡看到燕子青在听了这话后,一直紧蹙的眉松开了,不过脸色还是很难看,脸绷得紧紧地,没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

  「好好休息,我去买早餐。」

  早餐很快就买回来了,两人面对面默默吃饭,气氛很沉闷,燕子青心情不好,关栩衡很明确地感应到这一点。他在担心自己,所以以沉默来掩饰怒气,这个认知让关栩衡有些内疚,同时又觉得很开心,胸腔里涨涨的,感觉很奇怪。

  「抱歉,昨晚我太冲动了。」他终于忍不住说。

  身体变年轻之后,连带地心情也转换了。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关栩衡想他应该不会那么冲动才对。

  燕子青抬起头,盯了他半天,才说:「你差点死掉!」

  「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你有气喘,身边居然连支气管扩张剂都不准备,还敢跟人剧烈搏斗,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要不是当时他觉得关悦的反应像气喘,先跑去校医那里做急救,他现在也许不会这么幸运地躺在这里跟自己说话,气喘同样可以要人命的!昨晚那张灰白痛苦的脸庞让他很害怕,害怕关悦从此不会再醒来。

  微笑面具早被扯掉了,当看到关悦徘徊在死亡边缘时,他无法保持鎭定。那种感觉跟上次学长出车祸的感觉不同,是种生气、害怕,还有心疼纠结在一起的感情。很想骂他一顿出气,可当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后,责骂的话就一句也说不出口。笃定破功了,在这个不知是天才还是白痴的小男生面前。

  「我……气喘很久没发作,没想到会这么厉害……」

  关栩衡终于明白关悦身体这么弱,是因为患有气喘不敢运动造成的。这段时间他除了上次跟燕子青竞跑时有感觉不适外,从没注意到自己还有气喘,关悦以前住的地方应该有放备用药,不过被他忽略了。

  「关华还好吧?」想起自己病情发作时,关华一脸的无措,关栩衡开始为他担心。

  「还好。」就是被自己揍了两拳而已,下手不重,燕子青没在意。

  当时关悦情态危急,他没空闲理会关华,否则照他当时的心情,现在躺在床上的会是两个人。

  吃完饭,燕子青说他上午要帮导师准备课题,要关栩衡好好休息,等自己做完事后再来看他。

  「我想出院。」

  「出院?」

  燕子青冲关栩衡哼哼冷笑,阴险的表情让他有种不小心被台风扫尾的倒楣感。

  「基于你的不良表现,我决定让你再留院观察两天。」

  「我讨厌医院的味道!」

  燕子青没理会他的申辩,走到门口时才悠悠说:「抗议无效,维持原判!」

  这家伙居然把法庭那套拿来对付他,关栩衡回以冷笑:「燕青,我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

  「Me too!」

  燕子青走后不久,关栩衡发现他的西装外套和公事包放在床边忘记拿了,连忙找到自己的手机打给他,还好手机没因那番搏斗而成炮灰。

  好半天电话才接通,关栩衡问:「你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没有,我只是在公车上睡着了。」

  「你的公事包和西装外套忘在医院了,需要我拿去给你吗?」

  「哦!」

  燕子青拍了下额头,这才想起那些文件档案,昨晚一直忙于照顾关悦,公事包和衣服都是关滢滢帮他拿的。

  「今天不开庭,文件暂时用不着,你帮我保管一下,下午我去拿。」停了停,燕子青又说:「悦悦,你放心,我不会给你离开医院的机会。」

  「喂……」

  没等关栩衡再说,电话已经挂断了。

  敢挂他电话!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此刻燕子青那张招牌微笑下的算计,关栩衡哼哼冷笑。炒股赚来的钱他不准备马上交出来了,十万块的债务既然欠债人都不在意,他又何必担心?

  闲着无聊,关栩衡翻看了一下燕子青的公事包,里面放着一些笔记和他负责的案件资料,想起燕子青因为案件失态的那幕,关栩衡打开了案例纪录的资料夹。

  案子其实很简单,一群嗑|药青年在深夜拦下了一名打工回家的女生,并且轮暴了她。

  本来很好判决的案子,却因为带头的纪姓青年的叔叔是议员,而将程序一拖再拖。更棘手的是女生的家族有精神病史,所以被被告的辩护律师提出她的证词没有证据力。

  这一条纯属狡辩,女生的精神一直很正常,还指出当时为了摆脱纠缠,向路过的中年男人求救,不过那人看到青年们人多势众就立刻开车跑掉了。她只记得男人开的是辆红色的mini
cooper,而被告一方则强调,当时他们只是向女生发出邀请,一切都是她自愿的,事后当发现男方家世不错就想讹诈等等。

  「人渣!」

  关栩衡看完后将资料扔到了一边,对燕子青的愤慨深有体会,他想燕子青生气的不仅是这桩案例,更多的是气愤那些力图掩盖罪行的人们。不过现实很无奈,这是场注定要输的仗,因为他在跟钱和权势打官司。

  中午关滢滢来看关栩衡,还带来个很大的水果篮,进来后左右看看,问:「学长不在?」

  「他上午有事,你找他?」

  「我是躲他,他昨晚好恐怖,要杀人咧。」关滢滢吐吐舌头,把水果篮递给关栩衡,「昨晚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

  「抱歉,把你哥打成那样。」

  「没关系啦,我早觉得他欠揍,你都不知道昨晚他有多老实。」关滢滢很崇拜地看关栩衡,「没想到你看起来弱弱的,身手居然这么厉害,我哥可是跆拳道黑带呢,被你揍得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关栩衡苦笑,昨晚自己的确有些冲动了,希望关华别记恨在心,否则麻烦还在后面呢。

  午后,燕子青回来,还拿着买来的便当,看到水果篮,问关栩衡:「关滢滢来看你了?」

  「是啊,聊了一上午,刚才才走。」关栩衡翻着当天的报纸,随口说说。

  跟女儿聊天很开心,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他却听得津津有味,相对地对于医院也没那么反感了。

  看到关栩衡嘴角勾起的那抹微笑,燕子青皱了皱眉头,很少看到他笑,而且毫无疑问地,那份笑容来自关滢滢的话题,这个判断让燕子青的心情突然不好起来。

  吃完饭,他把水果篮打开,坐在一旁削苹果,果篮旁系着的金色小卡片在光线下轻轻晃动,也晃乱了他的心绪。

  「给可爱的悦悦」

  关滢滢跟关悦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他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似乎打架就是因为他们在校园里亲密交谈引起的,这让燕子青很恼火。两个人都是他的朋友,但他却本能地不想让他们太亲密。悦悦的名字是他叫的,他不想跟别人分享……

  削苹果的手突然一抖,燕子青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种明显的占有欲好像已超出了监护人的身分。他在嫉妒,嫉妒关悦跟自己以外的人密切接触,这种感情很陌生,以前即便对于喜欢的学长,他也不曾这么偏激过。

  是关悦纤瘦可爱的模样让他怜惜?还是……

  指尖传来刺痛,胡思乱想中锋利的水果刀偏歪了方向,在手指上划出一道血痕,燕子青慌忙地放下苹果,将食指放进口中吮吸。

  「要不要紧?」关栩衡连忙问。

  「没事。」突如其来的想法让燕子青的心思全乱了,不敢正视对方,只咬着有些发痛的手指说。

  敏锐地捕捉到燕子青的慌乱,那吮血的小动作在慌乱下显得有些笨拙。唇边一抹淡红,居然有种很煽情的意味,关栩衡心一跳,突然想起关华提到的人工呼吸那件事。

  「燕青,」他故意问:「昨晚你有没有帮我做人工呼吸?」

  燕子青眼前晕了一下,绝对是失血造成的,他很违心地想。

  「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上次你帮我做过人工呼吸,我以为你很擅长用这招。」关栩衡面带微笑说。

  「你知道了!」

  燕子青一脸吃惊,像是做坏事被捉包后惨了的表情,关栩衡看着想笑,很善心地放他一马。

  「我渴了。」他说。

  「我去倒茶,少爷。」

  台阶搭得正合适,燕子青如愿以偿地逃离尴尬处境。

  第七章

  关栩衡只在医院待了一天,在确认身体没大碍后,燕子青终于勉为其难允许他回家,不过在出院时拿了不少治疗气喘的药和急救用的支气管扩张剂,回家途中还顺便买了舒气润肺的补品。

  关栩衡看在眼里,很想说他只是轻微气喘,这次是意外,根本不需要大补特补。不过,看到燕子青极其愼重的表情,他把话又都咽了回去。

  从来没有人这么不计所求地关心他,妻子早逝,儿女们都惧怕他,老管家虽然对他很好,但始终拘于主仆之情。像这种平等的关怀对待对他来说很陌生,但却一点都不排斥。原来,在不知觉中,他已经习惯了被关心。

  任由燕子青拉住自己的手在商场选购食品,那只手握得很紧,似乎在怕一不留神就把自己丢掉。

  「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弱。」关栩衡小声说,被攥在对方掌中的手却没抽回。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两人的伙食明显又丰富了一级。燕子青尽量抽时间早回来,炖些莲子燕窝等补品给关栩衡,还限制了他的上网时间。

  「补身子不一定非要燕窝蔘汤。」

  关栩衡这样说是因为他知道燕子青的生活并不富裕,实习律师没钱拿,他身上还有那么多欠债,接下来还要找工作,那都需要钱。

  他从不在乎别人的付出,反正大家都是等价交换的,但是此刻看着燕子青这么忙碌,却没来由地感到心疼。也许这具躯体还保留了一部分属于关悦的记忆,所以他才会时不时地被那么感动一下,为这么点小事感叹,一点都不像以前的自己。

  「放心,我还养得起一个你。」

  「你不是要去看你的学长吗?要不要也给他准备一份?」

  燕子青正在厨房忙碌的动作一滞,淡淡道:「他身边有关滢滢呢,用不着我。」

  「我一直都没问你,你喜欢张延哪里?」

  燕子青没回应,空气有些不太和谐的凝固。关栩衡低头品着汤,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本来很美味的燕窝汤变得酸涩,他转了话题。

  「那个案子办得怎么样了?」

  「没什么进展,下周又要开庭,何律师已做好了输的准备。」

  「凡事不到最后一刻,不要轻易言败。」关栩衡说:「把那份案子的资料给我看一下。」

  「小鬼,炒股玩不够,还想帮我打官司?你懂司法吗?」

  说归说,不过燕子青还是去卧室把资料拿来给关栩衡,这些都是公开审讯用的程序文件,不算机密,而且他也相信对方不会拿去乱用。

  「我不懂司法,我只懂怎么去赢。」

  最近股市平稳,公司那边的麻烦他暂时也不想插手,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帮帮燕子青,作为这段时间受他照顾的回报吧。

  当晚,关栩衡把卷宗重新仔细看了一遍,然后上网查到纪姓青年父亲的银行户头。纪家是搞房地产的,户头开了不少,里面的存款个个都接近天文数字。这年头官|商|勾|结稀松平常,如果只是单纯的房地产生意,根本达不到这种存款程度,关栩衡冷冷一笑。

  钱这么多,不如拿出一部分来大家用。繁琐细密的网路防护对他来说如同虚设,手指在键盘上优雅地轻点,向银行连线中心发出指令,然后连入纪家的户头,输入帐号名称与金额后,帐户数字开始迅速递减,同时转入调出来的其他数个户头里。

  传输完毕,关栩衡把网路切换到警政署交通课,找到事件发生当晚的交通监控纪录。

  事件发生的场所不是繁华地带,不过它前方交会的国道有交通监视器,关栩衡想,幸运的话,监视器里也许会拍到那位目击证人经过的画面,毕竟开红色Mini
Cooper的中年男人不多。

  作为在这个案件中举足轻重的证人,关栩衡认为警方不可能忽略,如果不是有人故意将情报压住了,就是根本没有认眞查案。这一点燕子青在卷宗里也有提出怀疑,不过没被何律师重视,可能这种一开始就一边倒的案子,没人会投入太多精力。

  半小时后,在不断切换当晚过往车辆的撷取图像中,关栩衡很幸运地找到了那辆红色小车。挡风玻璃里坐着的是位稍微发福的中年男人,他把镜头拉到车牌上,看着车牌,眼中露出微笑。

  只要能找到证人,剩下的一切就很简单了。

  男人走进咖啡厅,他喜欢色调优雅的场所,预约的人很熟悉他的喜好,把地点定在这里。不过进去后,没有发现那个和他通话的人,正当他犹豫着是否要离开时,一个靠窗而坐的小男生站起来,跟他打招呼。

  「先生,这里。」

  「你……」男人走过去,迟疑地坐下。

  秀气俊雅的脸庞,还带着一点儿属于少年的稚气,跟那个拥有阴冷嗓音的通话者形象完全不同,男人不肯定地问:「是你约我来的?」

  「是。」

  侍者很快就把咖啡端了过来,是男人最喜欢的卡布奇诺。他惊讶地看对方,关栩衡回以微笑,做了个请用的手势。

  那一瞬,属于少年的稚气完全消失了,优雅的举止,自信的笑容,却让男人不寒而栗。

  在生意场上混了十几年,他知道这种人最难对付,冷酷掩藏在优雅之后,瑰丽的伪装只为了在对手轻敌时,予以毫不留情的攻击。不要以为幼狮无害,惹恼了它,牠将会比成狮更加凶残。

  移民手续都办妥,他也即将接管美国那边的生意,在这个紧要关头他不想出任何差错。那件风流韵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不过不代表不曾发生,如果妻子知道他曾经金屋藏娇,还育有一对儿女的话,那他辛苦奋斗赚来的一切都将化为虚无。所以,不惜任何代价,他也得让对方闭嘴。

  「你想要多少钱?」对一场谈判来说,这不是个很好的开场白,但他别无选择。

  「我对钱不感兴趣。」关栩衡悠悠品着茶说道。

  很满意男人的态度,棋局还没开场,在气势上他已经输了。

  「这个案子你知道吧,在案发当时你有经过这条路段,并被受害少女求救过,不过你并没有停下,而是匆忙逃走。」

  看到推过来的报纸上所刊登的新闻摘要,男人脸色一变,想否认但在对方凌厉的盯视下放弃了。

  「你想怎样?轮|奸她的又不是我,我最多只是见死不救,不负任何法律责任!」

  「我对你的品德不感兴趣。」关栩衡把做好的文件递过去,「下周一这件案子将终审判决,请你帮个忙,在法庭上将你见到的说出来。程序很简单,我把内容都写在这上面了,你只要照说就行。」

  言谈相当客气,但男人的脸色却更加苍白。他看到了少年手中把玩的银色手机链,是他买给儿子的生日礼物,那个英文字母是儿子名字的缩写。

  他一直把孩子的身分隐藏得很好,只等正式接手公司后,就让他们认祖归宗。他不知道这少年是怎么把手机链弄到手的,但是可以肯定如果自己不照做的话,后果不堪想象。

  「你玩股票出身,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也很不容易。许多人把你当金龟,不过可惜,你这个金龟是镀金的。公司是你妻子的,作为上门婿,你如果不好好表现,一切都会化成泡影。」关栩衡说得很悠闲。

  男人气红了脸,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对方一针见血地说中了他的心事,让他无从反驳。压住怒火,这个时候发脾气只是无能的表现,而且也于事无补,于是他认命地接过资料翻看,愈看愈吃惊。看完后,他抬头盯住关栩衡。

  「那帮人没有拿刀恐吓我,没说要杀我,他们只是吆喝了几句,这是伪……」

  那群青年只有醉酒或嗑|药的症状,他怕惹祸上身,立刻就开车离开了,连那女孩子说过什么都没注意到。

  关栩衡摇摇手指,打断了男人的话,指着那份资料,纠正道:「这就是事实,你只是在法庭上将事实陈诉出来!」

  「可是,如果……」

  他没有信心过得了辩护律师那一关,这么个小案子拖了这么久,足见辩方的能耐。万一穿帮,他今后的人生……

  「我查过,你的智商一百二,算不错,你有能力将事实叙述得很清楚,辩护律师那边会问到的都在这上面,只要你记住。」

  资料上面的确写着各种可能会被提到的问题,但他不信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只要他有一点应对失当……

  「那只能说你的口才不如辩护律师,不等于你说的不是事实!」

  关栩衡把事实两个字咬得很重,紧紧盯住男人的眼睛,「只要你认定那是眞相,那就是眞相!」

  说完,他口气一转,换成柔和口吻,微笑道:「这些年你也做了不少亏心事吧?帮帮那个可怜的女孩,也算是给你的孩子积阴德,而且你马上就要移民美国,即使出庭也不必怕他们日后报复。」

  男人有点儿心动了,但仍有忐忑:「可是,那群人肯定记得当时的情况。」

  「他们嗑过药。」

  关栩衡很不耐烦地皱了下眉,眞眞是烂泥扶不上墙,这么点儿小事也要自己面面俱到地提醒。「而且他们身上都带了家伙,如果当时你多待上几分钟,那些『事实』就眞的会成为事实,我只是把他们的行为提前了一点儿。」

  见男人沉默不语,他问:「你需要再考虑一下吗?反正时间很充裕。」

  「不,我答应。」

  在生意场上混了这么多年,除了运气,还需要有识人的眼力。男人相信自己这次没有压错宝,眼前这位少年冷静得令人害怕,他不想跟他作对,理智告诉他,那将是个很愚蠢的选择。

  「我只想知道,如果我帮了你,那件事你是否不会再提?」

  「我对别人的隐|私不感兴趣,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案子,我不会干这种无聊事。」

  关栩衡品完茶,起身告辞,男人忙问:「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

  「我是谁不重要,你只要记住一点——如果这件事你做得令我不开心,我会让你一辈子不开心!」

  很满意地看着男人的表情瞬间变色,关栩衡把手机链解下来,还给了他,微笑道:「你儿子很可爱,下次见到他帮我问个好。还有,谢谢你的帮助。」

  这是个恶魔!拥有天使脸庞的恶魔!

  男人将咖啡一口喝完,重重放回桌上,心想要先将儿女送去国外,然后尽快接管公司,跟恶魔打交道,他得为自己留条后路才行。

  关栩衡走出咖啡厅,敛下了笑容。刚才那副阴狠表情眞有损自己的形象,还好把男人鎭住了。接下来就看开庭终审了,他所能做的只是提供机会,至于官司最终是否能打赢,就要看何律师的能力了。何律师怎样他不知道,不过燕子青的能力绝对不错,头一次接手案子,他一定会全力以赴地去做。

  关栩衡搭计程车回家,自从炒股赚钱后,他就再没搭过公车。几十年的习惯改不了,他讨厌和很多人同处在沙丁鱼罐头般的狭窄空间里。

  在大学门前下车然后步行回家,这算是简单的锻炼方式。自从气喘病发作后,关栩衡别说跆拳道,就是跑步都要被燕子青监督,害得他只能打打太极或是这种短程散步。

  顺着柳荫路走了一会儿,前面突然出现的人影挡住了他的去路,此时已是傍晚,落日余晖落在那人的脸颊上,看上去有些阴沉。

  「关华?」

  来的只有关华一个人,向他飞快走近,关栩衡左右看看,盘算着是不是要避开。该教训的上次都教训过了,如果关华仍不明白他的苦心,那再打也没什么意思。

  「别害怕,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天。」看出关栩衡的想法,关华连忙摇手声明。

  「找我……」关栩衡奇怪地问:「聊天?」

  关华看上去似乎很紧张,努力做笑脸,不过更像是阴笑。犹豫了一下,才支吾说:「那天,我还以为我把你打死了。」

  关栩衡哼了一声:「放心,我不会给你被雷公劈的机会。」

  「嗯?」关华没听懂,不过关栩衡的回应让他不那么紧张了,挠挠头笑着说:「你说话满有趣的,晚饭吃过了吗?我请你吃饭。」

  关栩衡上下打量关华,那晚搏斗时有没有打儿子的头?怎么觉得他脑筋好像有点儿问题?

  几天不见,关华像是只斗败了的小公鸡,全身矛刺收拾得干干净净,原本很夸张的爆炸头也恢复了正常状态。穿着衬衫配牛仔裤,很普通的大学生装扮,不过嘴角还残留的瘀青看上去有点滑稽。

  「你的那帮朋友呢?」

  「没在一起混了,他们也不算是朋友。」

  想起那晚出事后被朋友们甩掉的一幕,关华脸色阴郁下来,察觉到他的沮丧,关栩衡心一动,「我还没吃饭,那就一起吧。」

  「跟我来,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关华带关栩衡去的其实是一家酒吧,途中关栩衡在燕子青的信箱里留了言,说自己有事晚回去,让他不用等自己吃晚饭,不过怕他担心,特意留了酒吧的地址。见他给燕子青留言,关华在旁边凉凉地间:「又给你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哥留言?你们关系就那么好?」

  「室友,当然要相互体谅。」

  「只是室友那么简单?」

  开栩衡奇怪地看关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却见他一脸灿烂地笑,似乎很开心。恶毒点说,有些不知所谓。以至于关栩衡开始怀疑自己那天下手是不是眞的很重,他只想教训一下不成器的儿子,可没想把他打成白痴。

  来到酒吧,关华对关栩衡说:「这酒吧是我朋友开的,他有一手好厨艺,你一定会喜欢。」

  「你朋友?」关栩衡可不记得关华有这样一位能干的朋友。

  「其实也不能说是朋友,他从小在我家长大,算是我大哥。」

  进去后,关华很热络地跟店员打招呼,问:「罗大哥呢?」

  「在里面。」

  关栩衡已猜到关华说的朋友是谁了,果然,罗程很快就从里面出来,身上穿着店员制服,显得干净秀气,不过脸色不是很好,似乎比以前瘦了许多。那次在医院见面不算,当时他心事重重,没太注意罗程的变化,今天见到他才觉得那种削瘦感分外明显。

  是经营上出了什么问题吗?为什么不跟他说?对罗程,他一向是当亲生儿子看待的。

  关华拉过关栩衡,给罗程介绍:「他是关悦,之前在我们家做过事的,罗大哥你还记得吗?」

  罗程最近很少回家,对关悦没什么印象,听了关华的介绍,跟关栩衡握手道:「我叫罗程,是这家店的老板,以后请多来捧场。」

  刚入夜,店里客人不多,罗程招呼他们坐下后,就进去准备饭菜。关华问关栩衡:「想喝点儿什么?」

  「ARMAGNAC。」

  关华很惊讶地看他,「你喝法国白兰地?」

  「你觉得我只配喝啤酒?」

  「不是啦,就是觉得有点奇怪,你年纪不大,对酒还满了解的,ARMAGNAC是我爸喜欢的牌子。」

  品着酒,罗程亲手做的饭菜也很快地端了上来。香菇起士海鲜通心粉、水果沙拉,还有两杯苹果汁,都是关华喜欢吃的,看得出他经常来蹭饭吃。

  「这里环境不错。」关栩衡打量着酒吧道。

  酒吧规模不算很大,却布置得清雅幽静,是罗程的风格。如果以前知道酒吧在这里,他早就过来捧场了,可惜他向老管家询问过几次,都被老人家支吾了过去。可能罗程没如他期望地进公司做事,老管家一直觉得过意不去,所以,从不在他面前提罗程的工作。

  「是啊,罗大哥的品味跟我们很像,所以以前我们兄弟经常来捧场。后来大哥结了婚,二哥忙工作,来的就只有我跟三哥。现在三哥也有了伴,以后来骚扰罗大哥的只剩下我了。」关华停了停,又说:「你如果喜欢这里,以后也可以经常来骚扰他。」

  吃完饭,店员送上咖啡,关栩衡请他换成清茶,又去买了盒烟,点上火,用力吸了一口。

  自从进入这具躯体后,他就跟烟彻底绝缘,不过,在监护人看不到的地方,偶尔来一支也不错。

  「你的病抽烟不太好吧?」关华担心地问。

  「我有分寸。」来酒吧不抽烟喝酒,那才奇怪呢。

  关栩衡优雅地弹了下烟灰,靠着椅背享受香烟的余韵,感受到很久没有的畅快感,让他发现自己最近过得眞像苦行僧。

  「那个……对不起。」身旁传来小小的嘀咕声。

  关栩衡转头看关华,他却很不自然地把眼光移到别处,小声说:「我不知道你有气喘……害得你进医院……我这几天一直想去看你,不过你也知道那个家伙有多暴力,我不想跟他冲突。」

  「你不用跟我道歉。」

  关栩衡觉得关华其实才是比较惨的那个,被自己揍一顿不说,还被燕子青打。关滢滢说他这几天都窝在家里闭门不出,关栩衡还很担心他,不过怎么都没想到他会来跟自己道歉。

  看来,这小孩虽然别扭乖张些,本质还是很善良的,想到这,关栩衡微微一笑:「说道歉的该是我,那天我出手有点重了。」

  他并不觉得有教训错关华,最多是下手重些。

  「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说的都很对,那些人都不是朋友。」

  一见他闯了祸,平时称兄道弟的朋友们立刻散了个精光。虽然他一直都知道大家交往看重的是他的身分,但那种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人际关系还是让他很受打击。

  这几天他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想了很多,不得不承认那晚关悦虽然措辞锋利,但说的都很正确。这些年来,身边的人不是对他唯唯诺诺,就是像燕子青那样对他不屑一顾。关悦是第一个敢对自己大打出手的人,那份冲劲就像当头棒喝,让他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谢谢你对我说的那番话。」

  「谢就不用,那是我应该做的,以后别再去找燕子青麻烦就行了。」

  「干嘛啦,只是一个同住的、连亲戚都挂不上边的表哥,你有必要这么担心吗?」关华很不高兴地嘟囔。

  没长进的死小孩,自己担心的不是燕子青,是他!论城府心胸,他不是燕子青的对手,人家只是不跟他一般见识罢了,否则哪有他嚣张的份!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燕子青?」

  「总是装笑的伪君子,还不够讨厌吗?再说说,我爸坠楼说不定跟他有关,我当然不会放过他。」

  见关华愤愤不平,关栩衡心一动:「你既然这么担心你父亲,为什么从不到医院看他?」

  关华眼里漫起阴霾,仰头把杯里的酒干进去,沉默半天才说:「我想,他是不希望看到我的。」

  「什么?」

  「我从小就不像三个哥哥那么听话,又是庶出,所以他对我一直都没在意过。我们平时几乎都不怎么说话,我记得说得最多的一次还是因为我上大学的事,我们吵得很厉害。」

  「相信我,他从来没那样想过。」

  在五个孩子中,关华是最叛逆的一个,所以他才没有太干涉他的生活,除了升学那件事外。

  关华酷爱绘画,想报考美术学院,最后却在他的命令下考进医学院。关家是做医药生意的,他当然希望孩子们学的与医学有关,画画那种事当消遣就好了。他也很喜欢画画,可从来没想当什么画家。

  没想到不干涉私事也是罪过,关栩衡突然发现要做一个好父亲眞不是件容易事,他苦笑问:「你讨厌他吧?」

  「很讨厌!他专|制、自私、无情,明知道我那么喜欢画画,还硬逼我去学医,根本不管我碘酒过敏的事!」

  「对不起……」

  关栩衡很震惊,他从来不知道关华对碘酒过敏,也没人跟他提起过。他的确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可能也正因如此,关华的个性才会变得愈来愈偏激。

  「你怎么啦?我在说我爸,你道什么歉?」关华奇怪地笑了:「其实事情过去了那么久,我都不在意了。他就是那个死性子,只要顺着他就好。不过,托他的福,我这两年对碘酒的反应没那么厉害了,体质是可以慢慢改变的,改变不了的是人的个性。」

  关栩衡无言以对,于是又抽出一支烟,点着后大口吸起来。

  「不过,坦白一点儿说,我其实还满崇拜他的,他处事冷静果断、头脑清晰、分析力强,我们几个兄弟都不如他。总而言之,他很完美,除了那该死的个性外。」

  意料之外的发言让关栩衡吃惊之余,突然有些感动,在听了那么多抱怨后,他没想到还能听到这样的评价,尤其这番话还出自关华之口。

  「如果你这样跟他说,他一定很开心。」

  「才怪,他一定会认为我大脑进水了,要不就是想跟他要钱。」关华悻悻道。

  关栩衡嘴角抽搐了一下,品着酒,半晌才轻声说:「其实,他不完美,他不懂得沟通,不懂得去表达自己的感情。他不是不在意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跟你交流。对他来说,每个孩子都同等重要,就像你们的名字,初始之朔;望舒之月;太昊之风;赤色之华。」

  朔月风华合起来是一句话,分开又各有其意,每个孩子出生时他都赋予相同的期望。希望他们可以成为人中龙凤,只是后来那份期望在愈来愈疏离的关系中变质了。

  「好难懂,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对中文还满有研究的,这一点很投我爸的喜好。」关华看着关栩衡,突然说:「话说回来,你某些地方眞的跟我爸很像呢!」

  关栩衡眉头一挑,听关华又说:「你们说话的口气、眼神,还有抽烟的动作都很像。不过你比我爸好多了,至少会笑,我从来没见我爸笑过,所以我怀疑他可能有脸部自律神经失调症。简单点说,就是面瘫。」

  亲爱的儿子,别把你在医大学到的知识用到你老爸身上,他只是习惯在人前保持冷静风度,绝没有什么自律神经失调症!

  第八章

  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关华有了几分醉意,把高脚椅又往关栩衡身边移移,小声问:「老实说,那晚你眞没看到燕子青推我爸下楼?」

  「为什么你怀疑他?」

  「因为他有动机嘛!」

  「有动机的又何止他一人?」

  那晚他曾给顾律师打过电话,说要修改遗嘱,他想应该是有人听到了,所以才会发生坠楼的事。

  对这件事,他一直不愿多加深思,因为当时除了燕子青外,都是家人亲戚,都是他不愿怀疑的人。他很怕去面对猜中的事实,甚至希望眞是自己病情发作,失足滚落下去的。

  「我什么都没看到,也敢保证燕子青不是那样的人。」

  「你们才认识几天,就感情好到敢帮他打包票?」关华很不满地斜了关栩衡一眼,突然问:「你不会是喜欢他吧?」

  「你胡说什么!」

  「没有?」

  关华不太信,至少他看得出燕子青很重视关悦。燕子青从不发脾气,对于他做的那些过分的事一向都一笑置之。就是那份从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傲气让他生厌,可是关悦气喘发作的那晚,燕子青的反应太失控了,那种反应是发自内心的、无法控制的担心。

  「虽然我对他还抱有怀疑,不过看在你的保证上,暂时不找他麻烦就是了。」关华很不情愿地说。

  「谢谢。」

  「不用谢,反正如果我找出什么证据的话,还是一样会对付他的。」

  关华说完,犹豫了一下,又往关栩衡身旁凑近,那亲密的感觉让关栩衡很想说自己不耳背,说话不需要凑这么近。

  「我们做朋友吧!」关华小小声说。

  「我们不已经是朋友了吗?」

  「不是那种朋友,是……是亲密朋友!」关华咬咬下唇,终于狠下心摊牌道:「关悦,我喜欢你!」

  「噗!」

  关栩衡难得地做出了有史以来最失态的举动,白兰地被一口喷出好远。

  「我生平头一次跟人告白,你这反应很伤人心耶!」

  关华埋怨着,掏出手帕想替关栩衡擦拭,关栩衡慌忙推开,站在远处的罗程看到这一幕,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过来。

  「我也是生平头一次被人告白。」关栩衡自嘲地问:「你在开玩笑是吧?」早知道就不让儿子喝那么多酒了,以至于在这里胡乱说话。

  关华有些不悦:「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我从来没像现在这么认眞过!」

  不是醉酒?不过更糟糕!

  「可是,我们是同性,而且你不是一直很鄙视那个……」

  敏锐的思维在这一刻成功当机了,关栩衡想了半天也想不到一句完整的说辞。

  「其实我对性别没怎么看重啦,我三哥喜欢的就是男生,我更没鄙视同性恋,我只是鄙视那个家伙而已。」

  主怕自己之前那些口不择言的话给对方留下不良印象,关华急忙解释,又笑笑说:「上次你打架骂人的冲劲实在是太帅了,我从来没跟人打得那么痛快,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着你,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这么想过一个人……」

  这个小男生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以前在家里不是没相处过,可对他来说就像空气一样,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但这几次,关悦每次出场都会给他惊喜,在道场架住他拳头的气势、在打斗中教训他的刚烈,都深深震慑他的心房。纤细的身躯与凌厉的气息,凑在一起是那么地和谐,之后每次想起都让他心跳不已。

  于是,从未涉足情场的关家四公子在几番冥思苦想后终于断定——他喜欢上了关悦!

  关栩衡有种想晕过去的冲动。他从来不知道儿子的个性是受虐型的,愈被打愈开心,始料未及的结局都怪他当初的一时冲动……

  「你不需要立刻答复我,我可以等,等你想明白后……」

  「不!」深吸一口气,关栩衡斩钉截铁地说:「不需要想,我现在就答复你,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

  关华一脸受伤地看他,「为什么?你不是说不喜欢燕子青吗?」

  「与他无关,即使没有他,我也不会喜欢你!」

  即便这个躯体不属于他,但情感上他是关华的父亲,他不可能喜欢自己的儿子!

  因为自己的坚决回答,关华原本激动的神情瞬间转化成了失落,缩着肩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全没了以往的嚣张无礼。关栩衡知道那份嚣张都是他撑起来为了保护自己的盾牌,在盾牌后面,只不过是个才刚成长的少年。

  关栩衡有些心疼地抬手揉揉他的头发,缓和语气说道:「你还小,还不懂得什么是眞正的喜欢,这些告白的话等将来留给你喜欢的人说吧!当然,最好是女孩子。」

  如果可以,他当然还是希望儿子喜欢的是女生,即使不喜欢女生,至少别把目标锁定在他父亲身上……

  「你又没试,怎么知道跟我不可能?」

  关华突然伸手过来,关栩衡没防备被他握个正着,随即向前一带,撞到他怀里……

  「哎哟!」

  近距离接触因为外人的突然介入而告罄,关华的手腕被对方一个手刀劈中,疼痛地缩回。抬起头只见燕子青正稳当当地立在他们中间,微笑道:「失礼了。」

  「该死的!」

  关华骂完后才想到关悦不喜欢自己说粗话,连忙转成一张笑脸,问:「你怎么会来?」

  「悦悦通知我的,说你对他图谋不轨。」

  燕子青脸上的微笑不改,却不动声色地将关栩衡的手拉住,另一只手则圈住他的腰,明显地宣示他是自己的所有物。

  「关悦才不会那样说!」关华倏地站起来,「想打架是吧,奉陪到底!」

  「我不想跟你打架,只是要告诉你,悦悦是我的,别打他的主意!」

  「你的……」

  下面的话没说出来就寿终正寝,当看到燕子青将关悦拉进怀里,火辣辣的吻上去时,关华张大了嘴巴。

  这世界全乱套了!在被燕子青毫无征兆地吻住双唇时,关栩衡脑海里反反复覆就只有这一句话。

  热吻带来四周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好半天燕子青才松开关栩衡,笑嘻嘻地看关华。后者整张脸都气黑了,站在那里呼呼直喘。

  「关悦说他跟你只是室友!」憋了好半天,关华才说出一句话。

  燕子青耸耸肩,「那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见罗程走过来,他很抱歉地说:「老板,不好意思,我好久没来,一来就发生这种事。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的情人表弟,以后还请多关照。」

  罗程微笑点了下头,关华却在旁边气呼呼地大声叫:「胡说八道!」

  骂声很不幸地被忽视了,燕子青跟罗程打完招呼,拉着关栩衡就走。只听关华还在后面不断嚷嚷:「胆小鬼,我不会放弃的!」

  两人出了酒吧,清爽夜风吹来,拂散了燕子青心头蜂涌的愤懑。刚才一进酒吧就看到关华对关悦动手动脚,他想都不想就冲了过去。那是他的悦悦,除了自己,他无法容忍别人对他亲热,不过现在回想起自己气愤之下拉着关悦亲吻的情景,心突然七上八下地窜跳了起来。

  如果说上次他们不小心触吻是引子的话,那削苹果时的误伤,刚才的强吻,则已偏离了他原本的感情所向。沉静风中燕子青有些茫然,也有些忐忑,照关悦的个性,接下来拳头应该到了,希望下手别太狠毒,他还要出庭。

  不敢去直视对方,只能小声说:「以后别跟关华混在一起,小心被他算计到……我刚才是为了帮你解决麻烦,你……不会介意吧?」

  「不。」

  对于燕子青的欲盖弥彰,关栩衡懒得去揭穿,被男人强吻的感觉固然不好,不过如果可以让关华打消念头,心理上他还是可以接受的。

  「你跟那家酒吧老板认识?」看燕子青跟罗程的互动,似乎早就认识。

  「我以前一直在这里打工,后来去律师事务所实习后,因为时间的关系才辞掉。」

  没被重拳出击,燕子青觉得很惊讶。那份热吻的触感似乎还萦绕在唇间,却不敢过多回想,定定神,简单说了他以前在酒吧打工的事。

  关华有时也会来酒吧玩,不过因为是罗程的店,所以没有太找他的麻烦。他在酒吧很快乐地做了两年,晚上看到关栩衡的留言后,他担心关华也在,下班后连饭都没吃就立刻赶了过来。

  「还好,我们聊得满开心。」

  燕子青的眉头无形中皱了皱,有点不太想听到这句话,很想问对方是否会考虑关华,又觉得自己管得太多。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问出来。

  「别再抽烟,你还没成年呢。」

  虽说带着淡淡烟香的吻更有余韵,但未成年就抽烟毕竟不太好,而且燕子青也怕他被关华带坏。

  「偶尔而已。」

  难得有机会捕捉到属于自己的感觉,所以才多抽了几支,不过以后他会尽量克制,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过错而使关悦也患上肺癌。

  手还被牵在燕子青的手里,却没有太多的反感,原来,在不知觉中他已经默认了对方的存在。

  不自禁地笑了,关栩衡说:「你还没吃饭,想吃什么,回家我帮你做。」

  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让燕子青的心突然间涨得满满地,原来同样的居所在另一个人住进来后,就变成了一个家。

  他再度握紧了一下握住对方的那只手,微笑道:「回家回家,只要是悦悦做的,什么我都喜欢。」

  关栩衡并没有因为被强吻向燕子青付诸暴力,之后也再没提这件事,这让燕子青原本忐忑的心放了下来,但随之而来的是隐隐的失望。他满希望对方做些什么,哪怕是骂几句、打他几拳,都代表他很重视这件事。可是,什么都没发生,有时候,那个人的冷静让他怀疑他是否眞的是十七岁。

  终审开庭那天,燕子青出门时关栩衡叫住了他,叮嘱道:「今天庭上可能会出现一些意外状况,好好配合何律师。」

  「嗯嗯?」

  关栩衡没多说,把他忘记的手表递过去,笑笑:「打场漂亮的仗回来,我给你庆功。」

  清淡如风的笑晃乱了燕子青的心神,直到进入法庭,他的心思仍然在云端飘摇着。

  开庭后他才发现不对劲,也明白了关悦送自己出门时说的那番话的眞正含义。

  何律师找到了纪家汇款给其他少年同伙的资料,指出他们私下贿赂串供。案件目击证人也突然到庭,有了他的供词情势逆转而下,后来当事人罪名成立,出庭后外面还堵着各电视台及报社的记者。整个案子的审理过程就像电视上演的一样精彩,最后当看到何律师对着摄影镜头滔滔不绝宣传自己惩恶扬善的坚定立场时,燕子青不由得冷笑了起来。

  就在前几天还以一副输定了的心态面对案件的律师大人,什么时候成了正义代言人?看着法庭上方那个手持天平和利剑的女神之像,燕子青突然觉得一切就像场滑稽的闹剧。

  返回律师事务所的途中,何律师拍着燕子青的肩膀,很满意地说:「少年可畏,如果不是你提供的那些资料,我们根本赢不了这场官司。话说回来,那些资料你究竟是从哪弄到手的?」

  燕子青一愣,「我弄到手的?」

  「是你昨天给我的文件啊。」

  以为他不想说,何律师没再多问,反正这场原本一边倒的官司打赢了,又顺便在电视上大做了场宣传,他在律师界的地位又巩固不少,这才是最重要的。

  「说起来这次能赢,那个突然出现的证人起了很大的作用。你知道纪家的律师有多狡猾,我真怕那个证人自曝弱点,没想到他居然对答自如,现在想起辩护律师的那张脸,我就想笑。」

  想到自己居然赢了号称铁嘴公鸡的金牌律师,何律师不由得心情大好。

  燕子青却怎么都笑不出,那份资料他做好后只给一人看过,因为他知道何律师不会用自己做的资料,所以只是当功课做来练习而已,也没有背着关悦,更没在被归还后确认,他是那么地相信关悦。

  在律师事务所把所有事情处理完毕,出来时已是傍晚,天阴阴地飘着小雨,燕子青没有搭车,在雨中默默走回家。

  「下雨你怎么连把伞都不打?」

  看到燕子青一身湿透地进了家门,关栩衡吓了一跳,连忙去拿了条毛巾给他。

  燕子青的脸色很不好,他感到有些奇怪,官司不是赢得很成功吗?他早在电视上看到了现场直播的采访场面,那名议员也被记者们挖出来采访,很违心地对着镜头说自己坚持正义、大义灭亲等等。

  纪家的人则灰头土脸地避开了采访队伍,只怕他们说没送钱贿赂,连议员都不会信吧,在这种情况下傻子才会继续帮他们说话。有了议员的这番话,以后想再翻案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这场仗,他们赢了。

  燕子青没有接关栩衡递来的毛巾,他把公事包扔到一旁,扯开领带后坐下,沉默不语,但紧皱的眉头揭示了他的烦躁。

  「抱歉,事情太仓促,我没来得及提前跟你说。」明白燕子青的心思,关栩衡先起了话头。

  燕子青抬起头注视关栩衡,尽管他知道自己什么都看不出来,少年把一切都掩饰得很好,墨瞳澄净,看不到一丝波澜。

  「你找到的那些证据都是真的吗?」过了许久后,他问道。

  对方依旧是很平静的表情,燕子青终于忍不住又说:「你把资料直接交给何律师,不是时间来不及,是因为你知道何律师不会细究资料的正确与否,他只求赢;换了我会问你许多问题,而你无法解答对吗?」

  关栩衡皱了下眉头,他的确不想在解释上多花时间,而且潜意识中,他不愿意让燕子青触及到一些黑暗的东西。至于何律师那只老狐狸,并不在他的关心范围里。

  可惜,燕子青比他想象的要聪明,这时候其实他希望他能笨一些,这样一切就都好解决了。

  「你细究那么多干什么?案子都已经判决了,罪犯也得到他应得的下场,这一切不都是你的目标吗?」

  果然一切都是假的!燕子青气得将领带甩到了一边,那番迂回解释证实了他心中猜想,让他压抑了一天的气愤立刻都涌了上来。

  「我的目标是将罪犯绳之于法,不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你为什么要擅自这样做?你知不知道做伪证会害了受害人?我们明明可以透过正当的司法途径为她讨回公道!」

  「透过正当的司法途径你根本就赢不了,因为你在跟钱打官司!」关栩衡冷笑反驳:「既然左右都是输,为什么不赌一把?我相信以那个男人的智商足以应付辩护律师。」

  原来连目击证人的证词都有问题,燕子青已经无话可说了。难怪证词那么完美,完美到辩护律师问完上句,证人可以滴水不漏地回答出下句,如果这些都是出自关悦的授意,燕子青一点都不怀疑。以关悦的智商,完全可以预估到律师可能提出的问题。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很累,如果打官司可以透过法律漏洞来控制输赢,那么他一直以来坚信的公正又算是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纪家输了官司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被他们查到证据,不仅何律师会被吊销执照,连受害人也会受到牵连!」

  「所以我打电话给电视台啊,舆论的力量此时不用还待何时?」

  关栩衡笑了,他做事怎么可能还给对手留翻身的机会?在舆论攻势和议员的出面表态下,纪家别说想翻案,就是想再提这件事都不可能。议员为了自己的政治生涯,一定会将这件事压得死死的,他不明白燕子青在计较什么,罪犯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这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吗?就算手段有缺陷,但在法律界混,又有谁是干净的?

  燕子青吃惊地看着他,少年笑得云淡风轻,精致秀丽的脸庞勾勒着温婉的笑,可是笑容背后是无法看透的心机。这般年纪就有如此城府,那将来呢……

  「你……好可怕……」他喃喃说。

  关栩衡笑容一僵,燕子青吐字很轻,但他却觉得心在听到这句话时有瞬间被猛敲的震荡,随即,难言的苦涩浓浓地侵占了心底所有空间。

  「你好可怕……」

  那是比任何斥责都更狠毒的字眼,燕子青用简单的四个字就将他远远推开,甚至不去想想自己这样做是为了谁?自己费尽心思去折腾,难道只是因为好玩吗?

  抿了抿唇却没有再做反驳,因为燕子青已经否定甚至鄙视了他的努力。的确,他从来没求自己做什么,被这样说都是自己自作自受。

  关栩衡垂下眼帘,轻轻说:「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人,原来我们不是。」

  「悦悦!」

  看到那对清亮亮的眼光一暗,随即被倔强的冷意掩盖,燕子青突然有些心疼。那句话是无心的,他很明白关悦为他做这一切的苦心,他没有想去伤害他,他只是、只是无法容忍这种欺骗法律的手段。

  很希望对方可以像平时那样对自己暴力相向,以掩盖此刻两人之间突然拉开的疏离,于是他走过去期待那个结果的发生。可是关栩衡并没有再看他,而是转身拿起钱包推门离开,燕子青怔了一下,想去拉他却被用力甩开了。

  「你去哪里?」

  对方没有回应,门在发出一声沉闷响声后,关上了。

  关栩衡走出公寓后才想起自己没带雨具,天很黑,路上连辆计程车都见不着,看雨下得不是很急,他咬了下牙,冲进雨中。

  心里很闷,像是被气到,又像是心情无法被对方了解的不甘。他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他会帮燕子青完全是出自关心的立场,事实证明没人需要他的关心,那场官司是输是赢,根本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铃声响起,是燕子青的来电,关栩衡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悦悦你在哪儿?外面下好大的雨……」燕子青焦急的声音从话筒对面传来。

  「不用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目前这种场合,他只想得到这一句话,因为他现在很生气,可是为了什么生气他却搞不清楚。

  在过去的五十年里,他经常被人这样说,甚至更刻薄的话他都听过,却从不曾像现在这么气恼过。所以,对于燕子青的冷言,他同样也可以不放在心上。他们只是因为特殊原因暂时同住在一起的室友而已,对于一个不知好歹的人,他大可不必这么恼火。

  不,也许不是恼火,而是深深的无力,今晚他很期待燕子青的归来,甚至难得下厨做了晚餐。那种感觉就像是自认为做了某件天大的事,期望得到家长称赞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幼稚的念头,但很明显地,当时的他的确抱着这个心思。

  头发被雨淋湿了,冰冷的感觉让脑子里面也乱成一片。

  关栩衡自我发泄似地用力捶自己的脑袋,燕子青在对面感觉到了,连忙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对!很不舒服,身体上还有心理上。透着关心的询问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可是现在他却什么都不想回答。

  燕子青已经追了出来,可是到处都是一片雨雾,看不到要找的人。他一开始是有点生气关悦的任意妄为,但生气不等于不担心他,那个看似聪明的家伙在照顾身体方面根本就是白痴。他真怕他的气喘再度发作,对方还死命不说话,存心让他担心。

  「是气喘发作了吗?支气管扩张剂你有带在身上吗?」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甚至想说不需要这份廉价的关心,可是最后还是没说出来。关栩衡淡淡道:「我没事,只奉劝你一句,如果你想实现自己的抱负,首先就是要不择手段得到相应的地位,否则,任何抱负理想都是空谈!」

  说完他就挂掉了电话,顺便关机。

  一身湿透的时候是叫不到计程车的,关栩衡在数次叫车、得到的只是溅来的一身雨水后,只好步行到最近的一家旅馆,要了间单人房。服务生看他的年纪和一副落汤鸡的模样,猜想他可能是离家出走的少年,还在犹豫要不要给他开房,关栩衡已将信用卡推了过去。

  「房间钥匙。」

  平静的语气里含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服务生再没半点儿犹豫,迅速取了钥匙递过去。

  关栩衡来到客房,里面的配置还算过得去,他随便冲了个澡,换上睡衣,躺到了床上。

  明天就去找新住处,反正最近赚的钱足以租到一间很好的公寓了。迷迷糊糊沉进梦乡时,关栩衡突然想到,照自己的个性,在赚到足够费用后应该早就搬出去,但实际上他却在燕子青那里混了那么久。原来,他并不讨厌和对方的相处。

  找住处的计画并没成行,第二天关栩衡在床上昏睡了一整天,到晚上他迷迷糊糊爬起来找水喝时,才察觉到自己不对劲。镜子里映出的脸庞泛着诡异的红,头沉得像秤砣,眼睛也是一副朦胧相,看什么都是双影。

  不会是发烧吧!关栩衡后知后觉地想。生病对从小习武的关栩衡来说是件极陌生的事,在以往的几十年里,他连吃药的经验都很少。

  摸摸自己的额头,烫得厉害,这让他打消了去餐厅吃晚饭的念头,从柜里取了碗泡面,倒入热水。等面泡开后,他却因没有食欲而放弃了。

  还真是个弱不禁风的身体啊!关栩衡对关悦柔弱的身躯连连摇头,既然没胃口,索性从冰箱里取了冰块,放进威士忌里一口气喝下去,就当是降温。

  喝完酒把自己摔回床上,平躺的姿势略微减轻了头晕的不适,热度似乎也暂时降下去了。关栩衡觉得好了许多,摸到电话,想了想,打开了电源。

  不出所料,语音信箱里有一大堆属于燕子青的来电留言,他看着萤幕,想象着燕子青焦急的模样突然笑了,心里有种报复后的小小满足感。

  「笨蛋!」

  像在说燕子青,又像是在说自己,关栩衡把手机扔到一边,然后钻进被窝,继续睡觉。

  这一觉睡得很不舒服,冰块将热度降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寒冷,胃也痛得很厉害。

  关栩衡弓身躺在床上,把暖气打开又加了床被,结果还是不管用。夏季的暑热似乎跟他绝缘了,整间房像冰窖般地冷,全身也在高烧下作痛着。他伸手触摸额头,触觉似乎也出了问题,有种麻麻的迟钝感。

  这样烧下去也许会死掉,他不怕死,不过这种死法太难受了。活了这么久,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被高烧和胃痛同时折腾的痛苦经验。

  喉咙很干,关栩衡想起来喝杯冰水,却因头晕又跌回到床上。手触摸到一个凉凉的东西,是手机,他拿过来,拨到燕子青的号码,就在犹豫着要不要打给他时,手机先响了起来,他立刻按了下去。

  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他更不会愚蠢地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让燕子青拿退烧药来,然后打发他离开……

  「悦悦?」

  打了一整天电话都打不通,这次一次成功燕子青反而没心理准备,迟疑了一下才叫他的名字。

  没回应,燕子青又试着叫了一声,只听对面传来微弱的一声:「燕青,我好难受……」

  心一下子被揪起来,燕子青忙问:「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旅馆……」

  关栩衡想了好半天才想到旅馆的名字,还想交代什么电话却已经被挂断了。过了不久,他握着手机正迷糊着,忽觉眼前骤然一亮,微睁开眼,身子已经被抱起。恍惚听到燕子青的声音,说什么高烧,去医院。

  「不去医院!」他说。

  医院是一切晦气的集中地,他从小就这么固执地认为,而且现在全身都烧得痛,他不想折腾。

  「去打退烧针,你会好得比较快。」

  「不去,胃痛,想睡觉……」关栩衡抓住燕子青的胳膊,低声嘟囔。

  任性是病人的权利,对于他的固执燕子青无可奈何,看他蜷身捂着肚子,窝在棉被里,一张脸烧得通红,头发也被折腾成一团,微睁的眼眸有些对不上焦距,只是茫然地看着自己。燕子青就知道他一定烧得很厉害,平时的悦悦绝不会露出这么脆弱可爱的表情。

  不过,总算把人找到了,燕子青按捺住因一路奔跑而不断怦跳的心,请服务生拿温度计和一些常备药来,帮他量了体温——三十九度多。有点糟糕,先试着降温看看,如果没效果再去医院吧。

  了解他的脾气,燕子青没勉强,等服务生走后,给他吃了退烧药和胃药。接着又把他的衣服脱下,用浸了温水的毛巾帮他擦拭降温。

  「冷……」烧得迷糊的人间或发出呓语,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靠。

  「一会儿就好。」

  燕子青抱住他,毛巾在他身上循环擦拭,他刚才在跟服务生的对话中大致猜到,关悦应该是昨晚被冷雨淋湿引发高烧,只要让烧退下去就没事了。本来想用酒精擦拭,又怕他受不了,只好换成温水。

  少年的肌肤在灯下发出雾般的光泽,被汗水打湿的鬓发紧贴在脸颊上。眼眸微睁,墨般的双瞳失神地看着他,纤细修长的躯体因为不适微微扭动着。那姿势在燕子青眼中看起来十分妖娆,关悦不是艳丽无俦的那类人,却有种干净的美。质朴的人做出妖艳的动作,更令人难以抗拒。

  喉咙有些发干,燕子青低下头,在他唇间轻轻印了一吻。

  「悦悦,对不起。」

  他昨晚不该在他离开时不叫住他,明知他的身体禁不起雨淋。燕子青自责的同时又对他的倔强很生气,服务生说他一天都没出去,可见他在这里难受了一整天,也不肯接自己的电话。

  如果不是自己晚上试着联络他的话,他还要在这里继续难受下去,他怎么就一点儿都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呢?

  其实关栩衡没有联系燕子青是因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发烧,知道后也乐观地认为烧很快就会退下去。等他想打电话时,燕子青的电话已先打了进来,所以看到他烧得这么厉害,燕子青只认为他是在跟自己赌气,于是更加后悔自己昨晚的口不择言。

  继续替他擦拭身体,又不断揉搓胃部,热度在几次温水的擦拭下渐渐降下来,胃痛也在药力下逐渐缓解,关栩衡伸直一直蜷住的身躯,终于觉得舒服多了。

  听他呼吸渐趋平稳,燕子青松了口气,伸手拂开贴在他鬓角的秀发,于是秀美的容颜完全落在燕子青的视线里。沉睡着的面容让他年纪显得更小了些,看着他削瘦的身躯,燕子青不由自主地想要怜惜。

  『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人,原来我们不是。』

  一想起他离开时的那份落寞,燕子青便觉得心疼,昨晚摆在桌上的晚餐是他为自己庆功的贺礼,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关悦在厨房准备晚餐时的笨拙模样。他一定很期待自己的归来,可是自己回应他的却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斥责。

  他心机深沉也好,做事不择手段也罢,还不都是为了自己?是这世上除了母亲之外,唯一在乎自己的人,这一点自己又何尝不知道?

  因为,悦悦,我们本就是同一类的人啊。

  燕子青叹口气,帮他换上干净的睡衣,又拿起棉被想替他盖上,谁知失去温暖的人本能地扯住他的手,然后靠过来缩到他怀里。燕子青微微一楞,反手将他搂进怀里,和他相拥,躺进了被里。

  心,终于定了下来,在寻到他的那刻起。

  第九章

  燥热——是关栩衡醒来后的第一个感觉。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高烧未退,活动了一下才发现燥热的主因是身边的人——燕子青将他抱得很紧,由于体型的关系导致他整个人都窝在燕子青的怀里,头搭靠在他胸前,亲密无间的零距离接触。

  「你醒了?」

  身体被很轻柔地抱移到旁边,燕子青坐起来,那双清亮眼瞳证明他其实一早就醒了,躺在这里只是为了不惊动自己。心微微颤了一下,关栩衡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

  「烧好像已经退了,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去买。」

  鬓发被拂起,随即额头一热,燕子青凑过来跟他头对头地试体温,关栩衡身子一僵,很想说温度计会更精确些吧?

  「不知道……」

  高烧过后的身体还很虚弱,虚弱得令他恼火,他连一场雨都禁不起,到最后还要靠别人的帮忙。换了以前的他,根本不会让外人看到自己这么憔悴的模样。他很想活下去,但是,是以关栩衡的身分为前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

  虚弱无助的神情让燕子青看着心疼,但更多的是慌乱,忍不住将他抱进怀里,说:「悦悦,原谅我。」

  「原谅……什么?」关栩衡反问。

  他在生自己的气,跟燕子青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不,还是有点关系的,自己现在这么倒楣地躺在这里,这家伙也算是始作俑者吧。

  平静的问话让燕子青一怔,那张脸略微苍白,眼瞳沉静,带着拒人千里的漠然,让他突然怀念起那晚回家,关悦递来毛巾时的笑脸,那该是他卸下心防的表示,却被自己刻意忽略了。他们的关系又要退回初识的原点了,这个认知让燕子青很沮丧。

  燕子青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双目凝视地说:「悦悦,在我面前,你不需要逞强。」

  「嗯?」

  「你不需要为在我面前表现出虚弱而觉得难堪,现在的你也是你的一面,就像家人也会吵架一样,难道你认为吵了架,所有感情连系就不再存在了吗?」

  「……」

  头很晕,是高烧后的表现,所以,他现在无法跟铁嘴律师辩解什么。对方仍执拗地按住他的肩,令他无法忽视对方的存在。

  「以后如果吵架,你可以回应甚至可以动手,但不许一句话不说就把我推开,一走了之。我家不是旅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燕青,你不觉得对着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发脾气,有损你的律师形象吗?」再次深刻了解到高烧的恐怖性,关栩衡回应得有气无力。

  身体被抱住,燕子青把头搭靠在他肩窝,轻声说:「我不是在发脾气,我只是在生我自己的气,我知道你也很生气,可是我不想你因为生气而不顾自己的身体。其实,你所做的一切我都明白,但是因为我把你当成了家人,所以才会那么毫不顾忌地乱说话。」

  心房在听到这番话后突然涨得满满地,整个胸腔都被某种怪异的感情充斥着,有种几乎要溢出来的错觉。他的确很生气,生燕子青的气,也生自己的气,所以昨天一整天他都故意藉由昏睡避开不愉快的情感。可是诡异的是,此时在燕子青的拥抱中,那股无名怒火居然不争气地消失得干干净净,宽厚胸膛给了他安稳的感觉,在这一刻他似乎觉得那些争吵根本不算什么。

  「我没有跟人吵架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算是道歉吧,尽管他并不认为自己有做错。

  从没有人敢忤逆他的命令,也从没人敢质疑他的决定,吵架对他来说像天方夜谭那般地遥远。所以当被斥责时,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只是觉得很生气,然后一走了之。可是燕子青此刻的话震撼了他,原来家不是单纯居住的场所,而是牵绊的存在,即使吵架呕气,甚至离家出走之后,最终还是必须回去的地方。

  「我也没有。」

  身子被推开,关栩衡看到燕子青微笑着看他,「没想到我们都这么惨,连吵架的对象都没有,不过以后就有了,我们可以对着吵。」

  头还在晕,关栩衡觉得还是靠在对方身上比较舒服。看看燕子青,他也很狼狈,脸上顶着两个漂亮的黑眼圈,看来昨天过得不比自己好多少,原来吵架是这么劳心劳力的事,所以,今后还是不要再吵架了。

  「我还要谢谢你,你做了我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所以,悦悦,我们其实是同一类人。」

  「什么事?」

  「看到那些人渣性侵少女,还利用法律漏洞替自己开脱时,我也想过只要能把他治罪,哪怕用些不正当的手段也无所谓,可是我始终做不到,因为我父亲……」

  那段往事燕子青不想再提,叹了口气,又说:「所以当知道你这样做了后,可想而知我有多震惊。我明知道那是不对的,是我最深恶痛绝的方式,可内心深处却又很开心。开心你跟我想的一样,你是为了我才那样做的!」

  他当时的心情很复杂,有开心又有痛恨,甚至害怕。看到关悦就好像看到另一个自己,那个黑暗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自己,所以在对方离开时,他没及时追出来。因为他怕去面对,可是当在电话中听他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话时,所有复杂的情绪就只剩下恐慌。他知道对方不是在说笑,他要离开他,因为他不懂变通的固执。

  「悦悦,我喜欢你,我们和好吧,再给我一次了解你的机会。」他祈求。

  「其实,这件事我考虑得也不周全。」关栩衡揉揉眉心。

  他当时只想帮燕子青赢了那场官司,没考虑到其他的问题。毕竟燕子青是刚踏进律师界的新人,多的是热血和憧憬,看不透里面的黑暗。他的阅历会随着跌倒的次数而逐渐增多,到那时,不论自己做什么他都会坦然接受。但自己却带他走了捷径,所以出现摩擦是必然的结果。

  关栩衡说完后回过神,忽然觉得有点不对。盯住燕子青急忙问:「你说什么?喜欢什么?」

  「喜欢你!」

  看到他后知后觉的诧异表现,燕子青噗嗤一笑,他这副跟平时冷静稳重完全不同的一面看起来分外可爱,于是将他带进怀里,低头吻住他的双唇。

  「喜欢你,最初是不敢确定的喜欢,可当知道你要离开时,心慌告诉我那份在意的程度有多重,你都不知道昨天一天我是怎么过来的。」

  轻轻地吻在关栩衡的唇上,燕子青叹道:「昨晚看你那么难受,我好心疼,可是又很开心你生病。我知道以你的个性,如果不是因为病痛,你一定不会接我的电话。」

  这家伙还真了解他。关栩衡微眯了下眼,静静注视着燕子青,想弄明白他这番话的真正含义。

  燕子青没给他审视的机会,俯下头,在他开口之前又用吻封缄了。舌很霸道地钻进他的口中,恣意吮吸属于自己的味道,同时也堵住了他想要说的话,卷住他的舌缠绵了好久,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看到燕子青一脸得逞的微笑,关栩衡很后悔刚才怎么没咬下他的舌头,他是算计到生病中的人意志比较弱,容易被攻陷才敢这么放肆,这个趁人之危的小人!

  「我好像从没说过喜欢你。」他淡淡道。

  很满意地看着燕子青的微笑变得慌乱,但随即镇定下来,反问:「可是悦悦,你这么帮我,不是喜欢的表示吗?」

  帮他是因为喜欢?不,最初的出发点好像是为了感激吧?

  关栩衡一楞,他不敢肯定,他从没喜欢过一个人,也不知道自己对燕子青的感觉是否就是喜欢。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不讨厌燕子青,否则就不会一再容许他的放肆。甚至,刚才听了他的那番告白时,还有一点点的心动。

  「如果,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就待在我身边,给我个机会,好吗?」燕子青趁热打铁。

  关栩衡瞥了他一眼,「我记得,你喜欢的应该是你的学长。」

  燕子青漂亮的眼瞳紧缩了一下,想了想,说:「那天,你曾问我喜欢张延哪里,我没说不是我不想回答,而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从一开始他对张延的喜欢就是基于感激仰视的心态,没有平等身分的感情总让人有点小小的自卑,时间愈长就愈不敢说出那份思念。所以,那天当被关悦问到时,他突然发现原来那份喜欢不知何时起已变成了习惯。可以将张延让给关滢滢,不是因为他大度,而是他根本没真正爱上对方。

  而关悦是不同的,他们在同一个起点上,在同一个空间交流磨合。当自己注意到有多在意他时,感情已经渗进了心里,那晚他的出走让自己更清楚地明白了这点。那种在一起时淡淡的幸福,失去时的失落恐惧,才是真正的喜欢。如果今天有人来跟他争关悦,他想无论怎样他都不会让的。

  「呃……」

  说到最后,只换来一个很平淡的感叹词,燕子青很无力,不过关悦还在生病,他也不敢多加要求。还好人已经找回来了,感情可以在今后的时间里慢慢培养。

  「说了这么久,饿了吧,想吃点儿什么?」

  「粥就好。」

  高烧后人有点儿虚脱,关栩衡没什么胃口。燕子青去买饭时,他平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出神。

  燕子青喜欢他,这一点他始料未及,想起刚才男人告白时的紧张无措,他很恶劣地笑了。有史以来在这种状态下被人告白,他觉得很好笑,同时也有那么点小小的满足感,只是……自己好像没有像燕子青说的那么好吧?一开始对他还满暴力的,这样都会被他喜欢……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大病初愈后果然不适合想这种复杂的感情问题。最后,关栩衡只得出一个结论——现在的年轻人果然都有受虐倾向。

  抚抚睡衣,那是燕子青帮他换上的,昨晚他替自己擦拭的事他并非毫无知觉,只是当时烧得糊里糊涂,懒得说话而已。现在想起来,脸突然开始发烧,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这是关悦的身体,看多少自己也不吃亏。缠着燕子青不放是因为怕冷,那是高烧时无意识的动作,可……为什么心该死地跳个不停?

  燕子青买饭回来时被关栩衡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拿温度计帮他量体温,还好热度已经降下来了。

  「天太热了。」关栩衡欲盖弥彰地说。

  吃完饭又吃了药,关栩衡靠在床头看金融新闻,顺便听燕子青在旁边唠叨:「身体才刚好,别看这种复杂的东西,会很累。」

  「习惯了。」

  「真不知你的大脑是什么做的,哪有人像你这个年纪就这么喜欢看经济新闻,发高烧还用加冰威士忌降温,你可真够天兵的。」

  「天兵?」

  「就是说,你很聪明。」燕子青凑过来,揉揉他头发,微笑着解释。

  这鬼话他要是相信,那才是天兵!

  关栩衡以冷笑回应,淡淡道:「其实,我昨天本来打算去找新住所。」

  燕子青的微笑果然有点儿僵,「那现在呢?」

  「现在嘛……」关栩衡咬着燕子青削给自己的鸭梨,慢悠悠道:「我打消这个念头了,一个人住,生了病会很麻烦……」

  燕子青用力点点头,以证明他的话有多英明正确。

  「而且,和你住了这么久,我习惯了被伺候。」

  「我也习惯了去伺候,少爷。」

  不加思索地说完,待看到少年嘴角勾起的微笑,燕子青才知道自己又被耍了,于是索性继续装傻,顺着他说:「那今后让我养你吧,一只小猫我还养得起。」

  「是我养你!」关栩衡轻描淡写地反驳。

  这辈子他只包养别人,还没被包养过,要想养他,得看燕子青是否有那个实力。

  在旅馆休息了一个上午,中午两人退了房一起回家,途中燕子青去超市买了许多蔬菜肉类,说他身子太虚,要帮他补补。关栩衡自己也这么认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烧让他切身体会到身体虚弱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了,那样的高烧他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争吵的事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再提起,晚上电视里又播出有关案件逆转的新闻,当播到受害人的父亲对着镜头泪涕长流,不断说着感谢的话时,燕子青忽然说:「悦悦,你说得很对,在没达到目标之前,一切抱负理想都是空谈。」

  他的表情意外平静,看不到那副招牌微笑,关栩衡反而觉得很舒服,相对而言,他喜欢没有任何装饰的燕子青。

  嘴角露出微笑,他说:「任何事情都是可以变通的,但是有一点你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你的心都不能变!」

  燕子青转过头,看着面前这位清瘦少年,他眼中有种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像是岁月积累下融汇而成的睿智,淡然沉静。

  有时候,他发觉自己无法看透关悦,暴烈的他、沉静的他,还有心机如海的他,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关悦?或者,哪个都不是?有条叫做距离的沟壑隔在他们之间,让他看不到对方内心深处的情感。

  他们其实属于同类人,以傲气为盾,固执地掩饰着内在的寂寞。伪装保持得太久,等到想拿下时,才发现它已跟自己成为密不可分的一体,无从逃避。

  咀嚼着关栩衡的话,燕子青笑了,他在努力拉近两人的距离,以这种关怀的方式。虽然,听起来很像老人在说教。

  燕子青伸过手,将关栩衡的手紧握进掌中。

  「谢谢。」

  自从告白后,两人的关系无形中一下子亲密了很多,不过肢体上的碰触却没再发生过。少年对他的告白不置可否的态度,让燕子青不敢太过逾矩。看着跟以往一样冷静漠然的人,他只好也退回以往的相处模式,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两人的关系。有时想起那晚关悦在他怀里依偎呻吟的画面,就不由得长叹连连——还是生病时的悦悦够可爱,让他可以尽情疼惜,现在嘛……就只能远距离地欣赏了。健康时的关悦不需要任何人的守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周末,燕子青约关栩衡去海港游玩,晚餐也在外面吃,他说何律师已经邀请他进公司做事,从实习转为正式员工。底薪虽然不高,但在发展初期能跟着资深律师做事,本身就是种很好的锻炼。他能顺利进入律师事务所,跟上次那起案件有很大的关系,说起来全靠关栩衡的帮助,所以请他吃饭算作答谢。

  「好。」关栩衡一口应下。

  整天在网上查看关氏内部动向、玩股经,他也觉得很无聊,难得有十几岁的健康身体做后盾,不出去活动简直是浪费人生。

  燕子青选的路线是捷运,这种场所对关栩衡来说很新鲜,记忆中他只在小时候坐过几次。燕子青买好票带他进去,见他环顾四周一脸新奇的模样,可爱得让自己真想当众吻过去,于是牵过他的手,笑问:「你好像不常坐捷运。」

  「很多年都没坐了。」

  这话说得有点儿奇怪,燕子青挑了下眉却没有多问,把他拉到身旁说:「别站在黄线以外,会很危险。」

  乘车后,因为太拥挤,两人只能站在门口附近。关栩衡在燕子青前方,背后有个温暖的后盾给他靠,气息随呼吸似有似无地拂过他耳垂,感觉有点痒。心在某个寂寞的角落里随着电车的晃动轻微摇晃着,对对方的靠近有点儿不安,又有点儿期待,恍惚中想起那句告白——我喜欢你……

  喜欢,就是这种感觉吗?

  第十章

  到达目的地后,两人先去水族馆逛了一圈,又去港口看海,晚上燕子青带关栩衡来到路边摊吃海鲜。

  「燕大律师,你的道谢宴就是路边摊?」

  周围坐满了喝酒猜拳的食客,还有满地乱扔的海鲜贝壳,餐桌彼此也摆得很近。邻桌浓郁的啤酒香混杂在海风中,熏得关栩衡头发晕,忍不住咬牙切齿问。

  最近他的生活习惯真的已经很平民化了,为什么还要继续挑战他的底线?再往前走不远就是五星级饭店,饭钱他来付,拜托选那里可以吗?

  「路边摊有路边摊的美味,别皱眉头,会变老。」

  燕子青很放肆地伸过手来帮他理眉头,又招呼老板点菜,外加大杯生啤酒。

  酒菜上来后,燕子青剥开一粒清蒸扇贝,送到关栩衡的嘴边,示意他张嘴。

  也不知这里的卫生检疫合不合格?看着杂乱摆放在盘子里的扇贝,关栩衡很怀疑地想。不过这是燕子青推荐的地方,所以,听天由命吧。

  闭着眼把扇贝吃下去,没想到味道还不错,燕子青又把沾了姜汁的牡蛎递过来,笑道:「放心吧,这里的海味不比高级餐厅的差。我从小就在这里吃,不会推荐错,喝口酒,可以去掉海物的寒气。」

  关栩衡呷了口冰镇过的啤酒,在周围欢腾的气氛下,口味似乎也意外地好起来。他还想再喝,被燕子青拦住,「你有气喘,喝一口意思意思就好了,吃菜吃菜。」

  「没事,我又不是泥巴捏的。」

  跟这具躯体这么长时间的磨合,关栩衡大致知道了它的弱点,这么热的天一杯冰啤酒根本不算什么。他把酒杯要回来,和燕子青碰了下杯说:「祝你今后的事业一帆风顺,一路通达。」

  白净脸庞因为喝酒微微有些泛红,发丝在夜风中轻微飘荡,燕子青的心本能地也随之荡了一下,很想说你怎么会是泥巴,那份纯净,当是水晶吧。

  有酒助兴,燕子青点的几盘海鲜很快就见了底,他又点了两碗海鲜面。吃完后夜幕已完全落下,海风拂来,吹散了夏日的暑气。

  「去海边走走吧。」

  燕子青拉着关栩衡顺着海岸线往前走,在一处栈桥上停下。靠着围栏眺望,远处灯火辉煌,交流道上的灯光形成漂亮的半弧状,映在海天之间。海潮阵阵,和汽笛声交替回响。

  「你对这里好像很熟悉。」

  关栩衡看着燕子青,路灯在他脸颊上投下淡淡的弧影,让唇间的笑显得有些寂寞。

  「我小时候住在这里,我的童年大部分是在海边度过的,父亲常常趁着退潮时带我去捡拾鱼贝,那是我最开心的事。」燕子青笑了笑,握握关栩衡的手,说:「你知道吗?其实我最早的理想是当警察,因为我父亲是警察,我很崇拜他。」

  关栩衡想问他最后为什么没报考警校,但出于本能让他刹住了话头,每个人都有不愿为人道之的过往,那不是他该涉及的话题。他对燕子青的过去完全不了解,曾有那么几次在玩电脑时有想调查他的冲动,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他想以燕子青的傲气,绝不能容忍别人触及自己的隐|私。

  燕子青笑看着关栩衡,虽然依旧是一张冷淡面孔,但那瞬间想提问的表情没能成功隐藏过去,他其实是关心自己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

  这种想法让燕子青莫名其妙地开心,拉着他的手在旁边的休闲椅上坐下,一起看远方海水起伏,半晌才说:「我没资格报考警校,因为我父亲受贿。」

  「受贿?」

  「其实他是被同事们诬陷的,真正受贿的是那些同事,二十年前的司法还不完善,只要上司一句话,白的都可以变成黑的,他们那样做只因为我父亲不肯同流合污。」

  话语轻轻道来,关栩衡的心却猛然一紧,他马上明白了为什么那天燕子青在知道他做手脚后会那么生气,对一个曾经受过诬陷之灾的人来说,那是他最无法容忍的事。

  「对不起。」

  似乎明白关栩衡的语意,燕子青伸手揉揉他的鬓发,「没关系,我早就想通了,如果那个人渣不能绳之于法,那我才更呕呢。」

  「那以后你父亲……」

  「他被迫离职,也许是信仰崩塌了,他在丢了工作后像变了个人,整天酗酒打老婆。我母亲病逝后不久,他就死在一场车祸中……其实,我知道他是自|杀……」

  已经沉淀了多年的旧事,此时想起来却仍觉得揪心的痛,他很痛恨父亲的自暴自弃,同时也可怜他。骄傲的男人无法承受失败,于是躲进醉梦空间,但是,母亲的死亡让他连逃避的退路都失去了,于是选择死亡。

  彼此有短暂的沉默,燕子青转头看向关栩衡,眼眸里流离着温温的光彩,关栩衡被他看得有些窘迫。「你看我干什么?」

  「悦悦,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一脸苦恼的模样有多可爱?」燕子青噗哧一笑:「你一定在冥思苦想各种说辞来安慰我吧,可是偏偏又想不到。」

  还真被这家伙说中了,老实说,安慰人的确不是他的强项。

  「这就是你想当律师的原因?」他避重就轻问。

  「嗯,当不成警察,律师也不错。从某个角度来说,律师同样也可以维护正义。」

  海风吹散了燕子青一头秀发,路灯光辉在他侧脸上勾勒出一抹刚毅的轮廓,他声音说得很低,但关栩衡却听得出里面的坚决。这一定是他头一次将过往说给别人听,把最重要的事告诉自己,代表对自己的信任,也证明在他心中,自己的位置已经超过了那位学长。

  心里腾起小小的满足感,关栩衡说:「将来你做我的私人律师吧。」

  「好,免费的,悦悦的专属律师。」燕子青笑着回答他。

  辉亮的眼眸里透着关栩衡熟悉的温和气息,那微笑跟平时不同,带着几分宠溺喜爱,还有真诚。他感觉到对方的靠近,唇即将吻下,酒的余香传来,沉醉了他的神思。

  「那边好像很热闹。」

  心跳得厉害,亲吻落下的那一瞬,关栩衡本能地避开了,指着前方绚烂的五彩灯景说。

  燕子青顺他手指的方向看,原来是海港游乐中心里摩天轮的灯光,为了吸引游客,摩天轮上挂满了彩灯,在轮转中变换着各种颜色。

  「走,我带你去坐摩天轮。」

  「等等……」

  没等关栩衡说完,已被燕子青拉着跑了过去。

  夜晚的海港是情侣们的聚会圣地,可以欣赏海天一色风景的摩天轮更是大受欢迎,见排队的人很多,关栩衡松了口气,说:「算了,要等很久,我们回去吧。」

  「难得来一次,等也值得,在上面看海景一定很漂亮。」

  燕子青硬是拉着他排队,看着缓慢旋转的摩天轮,关栩衡犹豫地想,他要不要告诉燕青自己其实很讨厌乘坐这种游乐设施……

  话到最后也没说出来,在一番漫长等待后,摩天轮终于转到了他们面前,燕子青兴致勃勃地拉他上去,本来想跟他并肩坐在一起,关栩衡连忙指着对面座位说:「坐好!」

  摩天轮转动着慢慢向上升起,广阔海景很快便呈现在下方。燕子青指着下面的景观向关栩衡如数家珍地介绍,关栩衡随口敷衍着,眼神漠然看前方,在心里一点点计算经过的时间。

  燕子青很快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站起身走过来,还没发问关栩衡就立刻喝道:「别动!」

  车厢随着燕子青的活动似乎轻微摇晃了一下,他不敢动,就站在两个座位之间。看着关栩衡,只见他脸色苍白,下唇紧紧咬住,根本没有在看景观,只是无意识地盯着前方。

  「你是不是有惧高症?怎么不对我说?」

  如果早说,他一定不会来坐什么摩天轮。本来是想让悦悦感受一下俯览高空海景的畅快感,现在看他的脸色,别说畅快,他整个人都处于紧张到不行的状态。想过去安慰他,又被他命令不许动。

  「我没事,不是惧高。」

  关栩衡说得很吃力,他没有惧高症,只是有种对这种失衡的不安感,被塞在一个小铁笼里,无法控制局面的无力感让他恐惧。过了这么多年,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克服了幼年的阴影,现在看来状况依旧。

  海风拂过,车厢随之轻微晃动,关栩衡身子一僵,看到他的手指骨节在紧攥下透出青白。燕子青很心疼,慢慢伸手过去说:「悦悦,别怕,到我这来。」

  现在一人在中间,一人在一边,导致车厢倾斜。这种对普通人来说几乎感觉不到的微度倾斜,在关栩衡看来已经很夸张了,于是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拉住燕子青伸来的手。

  「站稳,别怕。」

  从来没想到这个一贯冷静镇定的少年也有惧怕的东西,以致于燕子青的动作不敢太大。燕子青伸手揽住他的腰,然后带着他蹲下,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拍打他后心。

  重心降低可以缓解对高空的恐惧,一圈很快就会过去,不过燕子青看看外面,很沮丧地发现,摩天轮还没转到顶层,像只巨大海龟在空中慢行。

  「感觉好些没?」

  「没事。」言不由衷地回答。

  两人靠得很近,燕子青可以清楚看到关栩衡额上渗出的汗珠,他真的很怕,硬撑只会加快他的虚脱,让燕子青更担心他是否能坚持到最后。

  「也许,我们可以做些事情来缓解你的紧张。」

  轻声说着,他扳过关栩衡的头,将吻印到他唇边,唇有些冷,带着酒的余香,甜润滑嫩,像某种美味果冻。燕子青伸舌顺着唇的轮廓慢慢舔舐,而后探进口中,温柔地挑逗。由于紧张的关系,关栩衡轻易就接受了他的厮缠,喘息声随着舌尖的触摸卷动从交接的口中轻轻传出。

  许久,吻吮告一段落。燕子青轻轻抽离关栩衡的唇,彩灯光亮下他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眼眸水波潋滟,带着某种茫然的情愫。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轻柔的话语,关栩衡下意识点点头,默默盯着燕子青,随即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将吻重新送了过去。

  「悦悦,你头一次这么主动。」

  恐惧下的真实反应,带着狂野放纵的色彩,让燕子青有些受宠若惊,热吻在相互搂抱中持续升温,缠绵热情的感觉荡开了原本惶惑不安的心。

  摩天轮终于转到了地面,踩到平地时,关栩衡有种回归安稳的错觉。转头去看,轮子正缓慢地向前运行,开始周而复始的运转。似乎并不很长的旅程,但,有些东西不同了。

  「对不起,害你没看到海景。」

  旁边一对情侣一坐进车厢就兴奋地指着海景叫嚷,这让关栩衡想起燕子青提议乘坐摩天轮的初衷。

  「不,我收到了更好的礼物。」和喜欢的人的送吻相比,那些美丽景观不值一提。

  燕子青的笑谑让关栩衡想到刚才海天之间的亲密接触,心猛然一跳,那种失衡混着热切的感觉紧攫住他的心,让他无法从中抽离。

  「没想到悦悦也有害怕的东西,你刚才吓坏我了。下次不可以再这样,有什么事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回去的路上,燕子青叮嘱他。

  他也是人,当然也有害怕的东西,只是平时掩藏得好,不容易被发现而已。他从懂事起就从不去游乐园,家人只以为他是少年老成,其实他是害怕。他曾在电视里看到过摩天轮的坠落事故,那种失去平衡最后导致坠落的瞬间让他恐惧。

  脸颊一凉,燕子青的手指轻拂他的发鬓,微笑说:「脸色好看多了。」

  被触摸,已经没了最早那种恼怒,反而喜欢温温的接触,那是属于燕子青特有的关怀。心思浮浮沉沉,在海风中散乱了。

  回家后关栩衡洗了澡,回到自己的卧室。游玩一天的兴奋劲儿似乎还没过去,他感觉脸颊发烫,于是把窗户整个打开透气。敲门声响起,燕子青走了进来。他也刚洗完澡,发丝还没有完全吹干,湿漉漉地搭在额前,手里拿了杯煲好的百合汤。

  「把它喝了,润喉去火。」

  「谢谢。」关栩衡接过来放到旁边桌上。

  燕子青却没走,注视着他的脸,问:「好些了吗?」

  「好多了。」只是玩了一天,有点儿累。

  「入秋了,睡觉别开着窗,小心着凉。」

  温和目光注视着他,有种无所遁形的失措,感觉到对方的靠近,从半开的睡衣领口可以清楚看到他结实的胸膛,关栩衡的心又不自禁怦怦跳起来。轻声问:「还有呢?」

  「别睡太晚。」

  「还有?」

  「你头发长了,该去修剪……」

  不着边际的对答,被完全淹没在对视的氛围中,彼此愈靠愈近,关栩衡喃喃问:「还有……」

  「悦悦,我喜欢你!」

  肢体终于达到了零距离接触,燕子青扳住关栩衡的头,将吻落在了他的唇间。唇齿间留有淡淡的薄荷清香,双唇蹭揉下触起润湿濡濡的感觉。燕子青轻咬着他的唇,在数遍舔舐后长驱直入,探进他口中,勾起他的舌放肆地交缠。

  不再是摩天轮上那个安抚性的亲吻,整个吻都带着暴烈占有的情|欲。他在索取,也在攻陷,这是属于他的猎物,攫住后便不会再放开。在热吻中慢慢品尝他的甜美,然后,一点点吞噬。

  燕子青的霸道气息很强烈地传达给了关栩衡,男人之间的亲吻较之女人多了份狂野。唇齿相交间的吻充满了征服和占有,他不甘示弱地回馈过去,强烈的喘息声在两人口间断断续续传出,靡靡音符像是搭错了弦,不受控制地轻弹着。

  亲吻中,不知不觉地移到了床上,不太大的床在重压下发出怪异的声响,窗帘被夜风卷起,轻柔地拂过两人的身躯。

  睡衣在亲热中已经褪下了大半,燕子青吻着关栩衡的唇,手则在他腰部游移轻捻,一条腿叉在对方双腿之间蹭动。满意地听着喘息声随吻吮传来,男子呜咽的低声比任何音乐都美妙,是享受他爱抚的最真实反应,让他忍不住把动作放得更暴烈了些。

  松紧带束着的裤腰让燕子青的手很轻松地探进睡裤里,棉质布面有些晕湿,属于男性的象征也高高抬起头,像是在欢迎他的到来。燕子青握住的同时,感觉身下的人一阵颤栗,睫毛颤巍巍地开开阖着,眼睛微眯,如正在享受的猫咪,在接受他的爱抚时发出鼓励性的呜咽。

  「悦悦,你实在太可爱了!」

  真心赞美着情人,燕子青俯下身,重新把吻落在关栩衡唇间,手却依旧在下方讨好地搓揉。很快地,那纤细腰肢开始不经意地随他的手劲扭动起来,似乎对隔靴搔痒的触摸已开始不满。于是燕子青将他的睡裤褪了下来,掌心中的阳物在兴奋下透着可爱的淡粉色,他有些撑不住,弓起身将它纳进口中。

  「嗳……」

  关栩衡身子有一瞬间的紧绷,下颔高高扬起,以喘息迎合了燕子青的讨好,他很想让自己沉稳些,但很快就失败了。这具躯体应该还没有经历过性|爱,青涩到禁不起一点儿轻柔爱抚。他无法控制躯体的本能反应,反而被它带动着沉进情爱的享受中,随着燕子青动作的加剧,他呻吟着,将热情发泄了出来。

  「悦悦,悦悦……」

  男人温柔地唤着他,并将他的双腿大大地岔开,手探到了他身后,光滑的指甲在庭口附近游离,一阵搓揉后阳物顺着液体的润滑探了进去。

  异物突然充盈体内的痛感瞬间传来,关栩衡本能地挺了下身。

  察觉到他的不适,燕子青抬起头,犹豫问:「你不喜欢吗?」

  关栩衡没说话,而是靠着他坐起来,腰略略抬高,令燕子青可以完全进入自己的体内,并勾起他的脖颈,将吻送了过去。

  头有些晕沉,不知是醉酒还是情动,不过他不讨厌这种接触,年轻的身体有着对性的渴望,并向往着发泄的快感。他对燕子青的爱抚做着相同的回应,无声地表达他并没有厌恶这种肢体上的交流。

  关栩衡以前有过跟男性|交流的经验,当然,做主导的是他。以他一米八几的个头兼金主身分,没有人能压住他。不过今非昔比,现在想以关悦的清瘦身躯压燕子青,想也知道有多困难。索性随燕子青去,其实他对上下位这种事不太看重,愚人才会为了面子问题在无聊的事上僵持不休。征服,并不一定非要在床上。

  「悦悦,你那里好热……」

  感受到关栩衡的热情,燕子青放下心,加快了律动的频率。听到他附在耳边的情话,关栩衡脸一红,微阖双目,靠在燕子青肩头,听凭他的冲撞,并不时吻咬他的锁骨。那是他早年情事时习惯的小动作,在不经意中流露了出来。

  咬得并不痛,只是痒痒的有些酥麻。燕子青笑了,勾起他下巴吻着他,用鼻音轻声问:「我们现在算零距离接触吗?」

  零距离接触不单单指做|爱,关栩衡更觉得两个人相互坦诚,毫无欺瞒,把自己最内心的东西送给对方,这种感情才是真正的零距离接触,他们俩离这个阶段还有太长的路要走。

  「说错了,我们现在应该叫负距离接触。」吻吮中,他开着玩笑。

  燕子青果然被他逗笑了,牵引着他的手来到两人相交的地方。

  「那,那个负值一定很大。」

  一个捣身袭来,关栩衡被撞得向前仰动,连忙紧抓住燕子青的胳膊。很久没这么兴奋地做|爱了,让他不自禁地心悸,和以往单纯的性|事不同,这次的互动中似乎掺杂着许多异样的情愫。

  律动的音符一波接着一波,终于在攀登到顶峰时断掉了。恍惚中关栩衡感觉燕子青在亲吻他的头发,说:「悦悦,永远跟我在一起。」

  关栩衡怔了一下,他只是单纯想享受情事的美好,从没想过将来。

  永远,该有多远……

  《待续》

《零距离接触》(下部)(出书版) 作者: 樊落


  书 名:零距离接触 下

  作 者:樊落

  出 版 社: 威向

  出版日期: 2009/11/12

  文案

  关栩衡怎麽也没想过,

  以关悦的身分重回公司主掌大权的後果,

  会让自己因为一场场阴谋而再度回到原本的身躯里。

  这样的身体让他无法给予燕子青任何希望,

  既然已经无法再以关悦的身分和燕子青在一起,

  就只能为了保护儿子选择以极端的手段让一切落幕。

  生命在一点点流失,连说声抱歉都成了奢侈。

  算计好了一切,却没算计到燕子青会赶过来,

  他知道这一幕对他来说是多麽地残忍,他甚至不敢乞求对方的原谅。

  燕子青,你愿意再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吗? ……

  第一章

  清晨,关栩衡从梦中醒来,很尴尬地发现他跟燕子青赤|裸躺在一起,男人的胳膊搭在他身上,圈抱的动作像是在声明自己是他的所有物。

  喉咙很干,身体有些燥热,关栩衡活动了一下,那只揽住他的手向里紧了紧,随即热气传来,燕子青凑在他耳边问:「醒了?」

  「今天不用早起?」

  听燕子青的嗓音就知道他一早就醒了却没起床,而是一直陪着自己,关栩衡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周末啊,你忘了?」

  刚刚睡醒的人眼瞳里还有些迷离,难得一见的迷糊状态,燕子青看得心动,于是又凑得近些,伸舌挑逗着他的耳垂。关栩衡身子一颤,神智瞬间清醒过来,耳垂被含住轻轻舔舐,让他呼吸开始急躁,该死的家伙一定是知道了那是他的敏感地带,才做这种放肆的动作。

  肩膀随即被扳过来,燕子青撑起身子,软舌由耳边逐渐勾勒到他的唇角,稍作停留,在肯定他没有拒绝的意思后,将挑逗转为热情的深吻。

  肢体很亲密地交迭在一起,以致于关栩衡可以清楚感受到,顶在小腹上的硬物有继续壮大的趋势,吻吮中发丝被对方的手指交缠搓揉着,热切的纠缠似乎想立刻将自己压入他的体内。

  「你喜欢大清早发情?」关栩衡不排斥地接受着挑逗,顺便调笑。

  「因为身边有你。」

  「这样也好,省得老帮你洗床单。」

  感觉男人的手有长驱直入的趋势,关栩衡微微抬了下腰,算是默认了他的举动,年轻的身体就有这点好处,永远充满着生命的强健气息,清晨亢奋状态中被撩拨到,他也有了再玩一局的打算。

  被戳到痛处,燕子青很挫败地叹气,他就知道自己没有什么事是可以瞒得过悦悦的。

  「你好像精神也很好,看来我们可以再多玩几个花样。」他故意调笑。

  「随便。」

  说笑中,两具修长的身躯已交缠在一起,搭在身上的毛巾被被抛落在地,热力运动下不需要它的存在。

  情正浓时,很不和谐的铃声响了起来,燕子青动作略停却没有理睬,继续将热情投入在和关栩衡的亲吻中。然而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恶劣地在跟他们打持久战。

  「去听一下。」被铃声吵得心烦,关栩衡催促着。

  燕子青恋恋不舍地放开跟他的纠缠,探身拿过手机,刚接听对面就传来张延的大嗓门。

  「子青,我这里出事了,你马上来一趟!」

  「什么事?」

  张延的声音听起来很健康,他想不出那边能有什么大事,看看身旁的情人,燕子青不认为这个时候离开是个明智的选择。

  「人命关天的大事,马上过来,就这样!」

  没等燕子青再多问电话就已经挂了,他重拨过去却是关机留言。

  「你去看一下吧,说不定真有什么事。」见燕子青拿着手机犹豫不定,关栩衡说。

  「可是……」

  燕子青看看他,脸色平淡沉静,热爱时的红晕都褪下了,看不出喜怒的表情才更令人担忧。理智上他不想去,好不容易才跟关悦之间有了一点点进展,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找张延,可是万一那边有什么事……

  「去看一下安心,反正现在你也没有做下去的兴致了。」

  被一语点透,燕子青有些尴尬,凑过去在关栩衡唇间轻吻了一下,「家里有面包牛奶,你饿了就先吃饭,我尽量早点赶回来。」

  燕子青穿好衣服,匆匆跑出去了,关栩衡没动,只仰头看着天花板发呆。身体有些酸麻,不过不到疼痛不堪的程度,昨晚燕子青有照顾到他的身体状况,做得很小心,那份体贴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他年轻时断断续续有过一些床伴,他不记得自己有温柔过,因为不喜欢所以不在意,而燕子青的在意,是否就表示他对自己的喜欢?

  想起刚才燕子青接电话时的紧张模样,关栩衡突然有点闷,明知道他对张延的感情已经不是喜欢,可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原来,昨晚跟他做|爱并不单纯是身体的需求,他不否认喜欢燕子青,但从没想到会喜欢得这么强烈,强烈到……想独占的程度。

  是什么时候陷进去的?摩天轮上上的安抚?高烧时的照料?看他被人嘲笑时的气恼?还是,更早之前……脑海里烦乱一片,关栩衡拍了了下自己的额头,自嘲地笑了。果然,恋爱中的人都是白痴啊!

  燕子青从没像现在这样气恼过。

  他早该想到张延不会有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到达医院后,只看到张延在关滢滢的搀扶下精神饱满地做着复健,那活蹦乱跳的样子就算再活五十年都绝对没问题。

  「真的是人命关天啊!」张延一本正经地说:「滢滢不信你会忠心到随传随到,说如果你不来,就逼我从医院顶楼跳下去,反之,她就考虑做我的女朋友……」

  「那我要恭喜你得偿所愿了,学长!」

  燕子青脸上堆起的微笑让张延心一抖,认识了这么久,他当然不会看不出那微笑后的怒火,有人要遭殃了,那个倒楣的家伙该不会是自己吧?

  「只是个小玩笑,你不会在意的对吧?好啦好啦,我赔罪行不行?」他结结巴巴地说。

  燕子青已经转身离开了。与其把时间花在听他们解释上,他现在更需及早回去陪关悦,想起离开时关悦背对自己的那个落寞姿势,心就不由得慌乱。

  情事中途退场,只为了曾喜欢过的人的一通电话,他想没有人会不在意,更何况是心高气傲的关悦。他们才刚刚开始,他不想有任何误会出现在他们之间。

  急匆匆赶回家,空静无人的房间让燕子青的心骤然一沉。冲进卧室,床铺已被收拾整洁,太过干净的床褥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的心更慌了,反身跑到自己房间,理所当然地,里面不可能有人。

  他走了吗?因为自己的忽视又一声不响地走掉?钱包和手机都被带走了,燕子青打了数遍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的留言,到最后他放弃了,颓然坐在沙发上。

  外面艳阳高照,完全没有下雨的征兆,上次如果不是关悦淋雨发烧,他根本联系不到他,不过这样的幸运不会再来第二次了。

  门口传来脚步声,燕子青头也懒得抬,随口道:「推销东西去别家,我没钱。」

  「帮我拿一下。」

  再熟悉不过的清亮声音,燕子青猛然抬起头,关栩衡两手提着购物袋走进来,不解地看他,「怎么连门都不关?」

  「悦悦!」心在骤然间由地狱直接升天堂,燕子青跳起来,迎上去把东西都接了过来。

  公寓没电梯,关栩衡提着两大袋东西爬上楼,因天热额上渗着汗珠,脸颊晕红,那模样在燕子青看来可爱得不得了。心在顷刻间放下了,取而代之的是失而复得后的喜悦。

  「我以为你……」

  「什么?」

  关栩衡奇怪地看着燕子青,没放过男人脸上瞬间消失的慌乱,而后挂上固有的吊儿郎当的微笑。他做得很自然,只可惜略显僵硬的表情转换泄露了内心的不安。

  关栩衡了解地笑笑:「以为我离家出走?」

  「怎么可能?悦悦这么聪明的人。」

  事情跟自己猜想的完全相反,燕子青放下了一百二十个心,讨好着把买来的东西都拿去厨房。

  「我只是看你不在家,打你电话也不接有点儿担心罢了。昨晚你累了,该好好休息。」

  「我两手拿东西,没法接电话。」燕子青的话说得很暖昧,关栩衡的脸一红。

  燕子青走后,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太无聊,就起来随便吃了早饭,出去散步,顺便去超市买菜回来。

  老实说,他没想到燕子青会回来得这么快,在超市时他有接到关滢滢的电话,说燕子青被张延耍了一道,心情相当差,要他小心,别被台风扫尾。现在看看,哪有台风,燕子青脸上整个就是满面春风。

  担心他会误解所以匆忙跑回来,发现他不在后又惊恐他的消失……前因后果半个大脑就能猜到,想到那个不算情敌的情敌被炮轰,关栩衡恶劣地笑了。

  午饭燕子青没让关栩衡插手,自己一个人掌厨做了三菜一汤,吃饭时还不时往他碗里夹菜,殷勤至极。

  笨拙的讨好方式,却又那么受用。关栩衡吃着饭,犹豫着要不要跟燕子青摊牌,昨晚的情事很美好,可是如果一直这么发展下去,就不会再美好了。

  「悦悦,你在想什么?」看出他心不在焉,燕子青问。

  关栩衡目光闪烁,对他的话语反应冷淡,燕子青察觉到了。

  几个小时前他们还那么亲密地缠绵在一起,现在却只像两个陌生人一样,连他帮忙夹菜都会收到一声客气的道谢,那份冷淡让他很不安,他不想把话题提出来,却又忍不住不提。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关栩衡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昨晚酒后乱性的事就到此为止。」

  「酒后乱性?」燕子青很想昏厥过去。

  虽然昨晚他们都喝过酒,但都没喝太多,而且上床已经是几个小时后的事了,这样都能把责任推到酒上?燕子青觉得那啤酒还真无辜。

  「我是认真的!」他郑重地说。

  「我不是。」回应很轻淡。

  「悦悦!」

  关栩衡起身要离开,燕子青一把将他拉住,说:「今早我离开不是因为来电的是学长,换了其他同学我一样也会去!别在意这个,我跟张延根本没什么,而且他都开始跟关滢滢谈恋爱了。」

  关栩衡看着燕子青,男人解释得很混乱,如果这样的状态上法庭,百分之百打输。他太急躁了,生怕自己再误解,于是慌慌张张把底牌都露出来,这种在意让他心疼。

  「不是你的问题。」他叹口气,说:「问题在我这里,我从来没怀疑过你的感情,但没法接受。」

  燕子青不说话,只是定定注视他。

  「昨晚不是我的第一次。」至少在心理上是这样,「我有过许多床伴,但从来不碰感情,这对你不公平,如果你要的是爱情,就该清楚我不是个很好的选择。」

  他从关滢滢的叙述中得知当时燕子青有多生气,同时也说明他对自己的在意。那时他就开始后悔昨晚的放纵,喜欢这个字眼他听得太多,早已麻木了,他看低了燕子青对感情的执着。

  他也很喜欢燕子青,可是,这个爱情游戏他无法陪他玩下去,躯体不属于他,属于他的躯体行将就木,他是个没有将来的人,不可以把燕子青拖下水。

  空气中蔓延着好一阵的沉默,许久之后,关栩衡感到脸颊一凉,燕子青的手指顺着他脸颊轻轻滑动,看他的眼眸温和清澈,还有洞悉内情的了然。他的嘴角浮起微笑,话声随着呼吸轻轻传出。

  「我知道的,悦悦,我知道你有许许多多秘密,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交往啊。」他笑着说:「我本来还以为你在意学长的事,早知是这样我就不那么担心了。」

  聪明、傲气,还带了点敏感的少年,他知道他的背后一定有许多不为人知道的秘密,那些东西他不在意知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叫关悦的少年是自己喜欢的人。

  呃……一个他绝对没想到的回答,看着应付有余的人,关栩衡突然很后悔自己的坦白,如果他一开始就说误会之类的话,一切都好解决得多。不过那样做戏,不仅侮辱他的智商,对燕子青也不公平。

  手继续在他脸上轻柔抚摸,继而人也愈凑愈近,终于达到双唇相印的程度。

  「我不在乎你的过往,我只知道现在你是我的悦悦,你昨晚没有拒绝我,也证明你对我不讨厌。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试着接受我?你不需要立刻做出回答,我等,等你想通的那一天。」燕子青点吻着他的唇角,轻声说。

  「如果我一辈子都想不通呢?」

  「等待的时光是最美好的,我不介意等下去。」

  那或许只是讨好之词,却又无比真诚,关栩衡承认自己此刻有点动心了。

  昨晚应该是燕子青的第一次,男子还不擅长床第之欢,做得绑手绑脚。但那青涩的应对无疑取悦了他,他自私地想,燕子青是完完整整属于自己的。

  早已过了冲动的年纪,可是在这咫尺相对间,他依然可以听到自己因紧张而剧烈怦动的心跳声。那温然眼眸墨玉般地亮,带着从未雕饰过的质朴,是他喜欢的感觉。

  燕子青父母早亡,他这一路一定走得很艰辛,即使现在,他也知道他过得并不宽裕,不过却从没听他说过抱怨的话。

  微笑不仅是他掩饰感情的面具,也是他做人的态度。他活得很认真,关栩衡想,吸引住自己的也许正是这一点。

  「好……」心在一阵摇晃后停下来,关栩衡说:「我考虑。」

  燕子青没再说话,将他抵在墙上,以吻当作回复。

  下午关栩衡提出要去医院探望病人,被燕子青以他需要休息的理由回绝了。晚饭后两人藉散步的机会顺便去了医院,走在路上关栩衡突然问:「你说张延跟滢滢正式交往了?」

  燕子青肯定的回应让他皱了下眉,他不喜欢轻浮的人,换作以前一定毫不犹豫反对他们的交往,不过现在的他没有反对的立场,而且他相信燕子青的为人,他曾经喜欢过的人不可能真的轻佻浮夸。算了,还是先观察一下再说吧。

  「你转告那家伙,他如果敢对滢滢不专心,我阉了他!」

  以暴力掩饰关心的家伙。

  燕子青笑着拉过他的手,「我一定转告,少爷。」

  关栩衡的病房很安静,照料他的是关风和一个小护士,从旁边的仪器显示可以看出,他的身体并没太多变化,数据在安全值的最低限度间游离。

  见他们来,关风以吸烟的借口出去了。关栩衡对燕子青说:「我想跟他单独相处一会儿。」

  燕子青请护士小姐跟他一起离开后,关栩衡在病床旁边坐下,上前握住那具躯体的手,看着昏睡的自己说:「关悦,我不知道你现在是否还在这具躯体里,我希望你在,并且听到我的话。我做事最讨厌拖泥带水,感情也是这样,我喜欢上了燕子青,不想离开他,所以,我来找你。我给你三天时间,这三天我会一直守着你,如果你还想回到自己的躯体里,就跟我交换过来;反之,我会认为你放弃了,以后我不会再给你机会得到它!」

  昏睡的人没有给他任何回答,甚至连少许颤动都没发生。关栩衡看看心跳显示仪,一如既往的平稳,关悦似乎沉睡在这具躯体里,完全没有回应。

  关栩衡起身出去,燕子青在走廊上跟护士小姐聊天,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前。他没问关栩衡在病房独处的原因,而是默默随他离开。

  两人走到拐角处,正碰上从吸烟室出来的关风,贺颜之也跟他在一起。贺颜之长得俊秀出众,关栩衡想光论长相的话,他是配得起关风的,只是那份笑容总让人觉得虚伪了些。

  看到他们,贺颜之很热情地上前打招呼,很显然他比关风还要擅长社交。寒暄了几句后两人告辞离开,走出几步,关栩衡见燕子青又转头看身后那对,贺颜之伸手去揽关风的腰,被他推开了。

  那小小的互动看来有些微妙,他问:「你在看什么?」

  「那个漂亮男人用的香水跟你以前用的一样。」

  「我从不用香水。」关栩衡声明。

  不过,也许关悦用。好吧,回头查查他用什么香水,自己也可以尝试着改变一下形象。

  之后的三天里,关栩衡如约每天都去医院,探望那具沉睡的躯体,直到傍晚才回去。这两天关朔夫妇间断来过几次,关月与关滢滢也每天都来,关华依旧不出现,倒是关风天天守在床边,陪他聊天,替他的躯体做按摩。

  他说医生讲这样有助于病人的康复,关栩衡不想打击他,只在旁边默默看他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几个孩子里关风的个性最内向,甚至有些怯懦,总是静静躲在一边做自己应做的事,他的存在是那么地不起眼,所以,即使现在关栩衡也想不通那晚他怎么有胆量带男性情人来给自己贺寿。也许爱情真的可以改变一一个人的个性吧。

  「谢谢你每天都来陪我爸。」打破病房里的沉默气氛,关风说。

  「我还在调养中,要定期来检查,探望老爷也是顺便。」

  「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想起什么?」关栩衡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晚我爸坠楼的事啊,你记不起曾看到过的事情吗?」

  关栩衡心中一凛,看来对自己的坠楼抱怀疑态度的不止关华一人,关风几次问起这件事,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抱歉,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看着关风深锁的眉头,关栩衡旁敲侧击问:「那晚除了老爷坠楼外,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事?」

  关风眼神闪烁了一下,正要答话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属于关华的大嗓门响起:「我来看爸爸了!咦,关悦,你也在?」

  关栩衡转过头,见关华拿着一束花跑进来,这小子,自从他昏迷就没出现过,现在却这么巧地打断他的问话!

  话题被打断,关风似乎松了口气,连忙过去接过花插进花瓶里。关华问:「爸的病情有没有好转?」

  关风摇头,「不过也没有恶化,杜医生说这已经是最佳状态了。」

  关华眼神黯了黯,低声说:「我早该来的。」

  「有那份心意,不来也一样。」蔫头耷脑的关华怎么看怎么别扭,关栩衡忍不住说。

  属于关华的小强精神立刻转了回来,笑着跑到他身边坐下,称赞:「关悦,你说得对极了!」

  他的眼睛有些发红,还带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关栩衡皱眉问:「你精神好像很差。」

  关华一楞,随即笑嘻嘻问:「你关心我啊,现在有没有觉得我比燕子青更适合你?」

  关栩衡没忽略他回答时一瞬间的迟疑,看来公司最近波动更大了,连平时对公司毫不关心的四儿子也受到了影响。

  没得到回答,关华索性把椅子又往前凑,但下一瞬就立刻被关栩衡用脚踢开了,椅子下面的滑轮很精准地滑到墙角,关华被震得皱起眉头。

  「我还有事,先走了。」关栩衡告辞离开。

  「那我回头去找你玩哦!」

  关华的要求被隔绝在房门前,他很苦恼地揪了下头发,懊悔地说:「好无情,早知道关悦在这儿,我早就过来了。」

  从没见狂妄自负的四弟这么吃瘪过,关风说不上是同情还是好笑,更惊讶他会跟自己一样喜欢男生。不可否认,关悦长相很秀美,只是以前在关家帮佣时太过怯懦小心,才容易被忽略。当那份怯懦换成自信后,他原有的光彩就完全散发出来了,四弟被他吸引一点儿都不奇怪。只是,如果父亲醒来知道这件事,还不知会如何恼火……

  想起那个不平静的夜,关风的心又沉了沉,总觉得那个沉静少年似乎知道些什么,可是,他为什么要隐瞒不说?

  「你有没有觉得关悦跟以前不太一样?」他问关华。

  「有吗?他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关华还在为自己坎坷的爱情旅程苦恼,随口道。

  说起来,他对以前的关悦的确没什么太大印象,要是早注意到,现在哪有燕子青的事呢……糟糕,以前没对关悦呼来喝去吧?如果他记恨……当然,关悦不是那么心胸狭窄的人……今后要多联系,增加印象……

  「出了什么事?」

  贺颜之进来,看到关华坐在椅上一脸痴痴呆呆,还拚命跟自己的头发过不去,把好好的发型弄得像草窝,觉得很奇怪。

  「我们的关四公子失恋了。」关风在旁边笑着说。

  他作弊了。比平时更早离开医院,除了避开关华外,他也在潜意识里躲避那个结果的发生。

  缩短和躯体相处的时间,让关悦没有机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他不觉得该为此感到愧疚。他给了关悦机会,整整三天对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那就说明他放弃了,那么,自己也就没有再坚持下去的必要。让我代替你活下去,我会比你更珍惜这具躯体。

  关栩衡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燕子青的律师事务所。因为那场官司的逆转,最近律师事务所的生意异常兴旺,导致燕子青整天加班。何律师似乎很看重他,让他参与一些大案子,这对一个还在读法学博士的年轻人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来到律师事务所,关栩衡没有进去,而是在下面等燕子青。接了他的电话,燕子青很快就下来了,西装外套还没来得及套上,衬衫袖口也挽到臂弯处。关栩衡想象着他工作时的忙碌状态,嘴角不禁浮起微笑。

  「悦悦,你来接我下班?」

  燕子青走过来牵住关栩衡的手,这动作已经自然到让关栩衡习惯了它的存在,任他拉着自己缓步慢行。他开口道:「我到附近办事,想问你有没有吃晚饭,没有的话就一起吃。」

  「没有。」燕子青忍住了流露在嘴角边的笑。

  有些借口不需要说破,他只要知道借口后面掩藏的关心就行了。

  「我们回家吃吧,这几天在外面吃都腻了。家里有菜吗?我做几道你喜欢的料理。」

  「你不累?」

  「累,不过看到你就不累了。」

  情人间再平常不过的对话,关栩衡却听得心口一紧。他知道从今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顶着别人名字而活的关栩衡,他就是关悦,关栩衡一生都没得到过爱情,但是这一生,他得到了!

  那些喜欢的字眼他不想说,也不屑说,不过他会让燕子青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透过某些肢体语言。

  想到这里关栩衡笑了,伸手叫了计程车,燕子青随他坐上车,却说:「坐公车也不错,这个时段已经不塞车了。」

  「你忘了,是我养你!」暧昧的话引来前方司机的频频注视。

  同样的话语却似乎哪里有所不同,燕子青挑了下眉,直觉感到今天的关悦不太一样。那张沉静容颜比平时柔和了许多,嘴角弯起,淡淡的笑容融合在其中,让他看起来不那么难以接近,这样的悦悦像极了那晚被他征服时的温顺模样。

  腹下一热,燕子青慌忙把思绪闪到了一边。

  第二章

  计程车在大学附近停了下来,这是关栩衡的习惯,他喜欢从这里步行回家。

  月色如水,拉长了两人的身影。默默走了一段路,燕子青忽然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身边有个聪明的情人果然不是件轻松的事,那件事他本来不想说的,没想到却被看出来了。

  「悦悦!」

  握住他的手掌有些紧涩,男人似乎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戳破,关栩衡忍不住起了捉弄他的心思。停住脚步,定定注视他,就在他愈加紧张的时刻,突然揽住他的颈项,将吻送了过去。

  「这就是我要说的。」轻吻中,他低声笑。

  「你答应了,是吗?」

  燕子青的表情由紧张转为惊喜,一个淡淡的吻后,立刻迫不及待地问。

  「答应了什么?」关栩衡微笑反问。

  「你这顽皮的家伙!J

  从没见过的促狭微笑,也是最真实的回应,燕子青知道那份心意他得到了。

  关栩衡腰间一紧,已被燕子青揽住带进了怀里,紧接着呼吸一滞,吻重新印下。这次不是浅吻,而是带着掠夺兴致的热情挑逗。

  搭在臂弯上的西装外套落在了地上,然后是公事包,静夜的路边,两个人都忘了在公共场所该有的矜持,拥吻着对方同时也享受彼此的气息。

  身后光亮晃了一下,是车头灯的光芒,不过被正沉浸在热情中的两个人忽略了。

  当光亮灭掉,怪异的引擎声骤然响起时,关栩衡才察觉出不妙。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子已被燕子青推开了,他只听到重物撞击的轰响声,燕子青飞跌出去,头部重重撞在旁边的墙壁上。

  「燕子青!」

  顾不得那辆飞驰而去的肇事车辆,关栩衡急忙奔到燕子青身旁,他已昏迷过去,血从额上流下来,瞬间溢湿了半边脸颊。

  眼前有片刻的黑暗,之后发生的一切关栩衡记不太清楚了,他记得的只有一种感觉——慌乱、急躁、痛恨,交缠在一起,融合为那种叫做绝望的情感。

  从坐上救护车到抵达急诊室他的心就没落下过,到了医院更是直接杀到杜遥私人的休息室,把他从被窝里揪出来,只说了一句话。

  「去救人!」

  他和杜遥认识了几十年,杜遥的手从来不会救不活人,他不能把燕子青的命交给那些一天十几个小时疲于急救的医生手中。在这时候,他只相信杜遥。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燕子青只是额头受撞击,有轻微脑震荡。腰部轻度扭伤。这全拜他反应敏捷所赐,在车辆撞来同时及时避开肾脾等要害部位,他的昏迷只是暂时性的,很快就会苏醒。

  在听到这个结果后,关栩衡有种全身气力被抽干的错觉,他从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慌乱的一天。原来爱一个人不单单是甜蜜,还有患得患失的不安,甚至是会被抛弃的恐惧。

  检查完毕后,燕子青被送进普通病房,关栩衡陪着他,凌晨他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天刚亮就醒了。燕子青还在沉睡,脸上的血已被擦净,但怵目惊心的那幕仍让开栩衡不安,还有,后悔……

  如果当时他不拉燕子青在路边胡闹,也许就没事了。明知道亲吻跟车祸毫无关联,他还是忍不住这么想。因为,如果不是为了救自己,以燕子青的身手可以轻易躲过那场灾难。

  「唉……」

  脸蒙进手掌中,一声叹息从指缝里传出。

  清晨,杜遥来给病人做检查,之后又把目光转到关栩衡身上,却被关栩衡完全忽略了。他现在心情很差,过度担心所造成的疲劳侵袭着他,让他提不起精神说话,只简单道了声谢。

  偏偏杜遥没发觉,在一阵紧盯后突然说:「你是关栩衡!」

  爆炸性发言让关栩衡猛然抬起眼帘,却见杜遥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半晌,悠悠道:「的私生子吧?」

  关栩衡嘴角抽了一下,决定还是无视这家伙。

  「知道我休息室的人没几个,你能第一时间找到,可见对我很熟悉。不然,就凭你一个毛头小子,也请得起我给人看病?」

  关栩衡翻了个白眼,继续无视。

  「你看你看,就连这眼神这表情都像个十足,如果说你跟栩衡没关系,我今后跟你姓!」像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杜遥两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你很幸运,今后还可以姓杜。」垂着眼帘,关栩衡淡淡道。

  杜遥没说错,他的确跟关栩衡有关系,不过不是那种直系亲属的关系,他想老友就算想破了脑袋也绝对想不到。

  昨晚在仓惶下,他的一些习惯动作与口气都下意识地用了出来,作为相识了几十年的老友,杜遥不怀疑才奇怪。只是那个私生子的说法……可真够有想象力的。

  「原来你真的是关家人啊,为什么栩衡那家伙不让你认祖归宗?他在这方面很保守的。」杜遥奇怪地问。

  就他所知,关栩衡很在乎家族血脉,即使是庶出的孩子也会被领回抚养,关华和关滢滢就是很好的例子,所以关悦没有在关家长大这点让杜遥很不解。

  其实,少年跟关栩衡长得一点儿都不像,而且昨晚他们的对话也不多,但他就是有种直觉,这少年跟关栩衡的渊源匪浅。他说话时的口吻、眼神还有态度,都像极了关栩衡,如果再抹去那份慌乱的话,就是活脱脱少年时代的关栩衡。若非如此,有神刀美誉的他哪会乖乖听从吩咐,帮他看病?

  「多事!」

  杜遥唠唠叨叨了半天,最后只得到这两个字,他耸耸肩,「好吧,既然你不愿说,就当我没问过,有什么事来找我,只要是我能办到的。」

  「现在就有。」

  「什么?」

  「麻烦你能立刻从我面前消失吗?」

  杜遥噗嗤笑了,一点都不可爱的孩子,连对待他的态度都跟那个正半死不活的家伙像了个出奇,他回头要好好查查资料,看老朋友什么时候在外面养了个私生子,还藏得这么隐密。

  杜遥走后关栩衡走到床边,燕子青还在沉睡,这让他很烦躁。后悔刚才忘了问杜遥,燕子青还要睡多久才能醒过来。把他的鬓发向旁边抚开,额上包的纱布有些微血渍渗出。看到红色,关栩衡眼神阴了下来,燕子青的双唇有点儿干,让他有种想为他润湿的冲动,靠近他的脸颊,迟疑了一下,又停了下来,似乎怕惊醒正在沉睡的人。

  却在这时,燕子青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关栩衡本能地向后退开,喜道:「你醒了。」

  「你是谁?J燕子青皱着眉,奇怪地问他。

  身体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关栩衡僵在那里紧盯住燕子青,一瞬间脑海里飞速闪过无数个念头,却在看到对方渐渐弯起的唇角后消失了。

  「你骗我!」

  无法压抑的怒火,如果不是看在燕子青有伤在身,他一定不会吝啬自己的拳头。

  察觉到他的愤怒,燕子青忙伸手将他按回自己胸前,圈抱住他。小声地安抚道:「对不起,开个玩笑。」

  「你是第一个骗过我的人,可知道后果?」无视燕子青的讨好,关栩衡冷冷道。

  他一整晚都在担心焦急中度过,这家伙却在醒来后开这么恶劣的玩笑,而他居然被骗倒了,连这么拙劣的骗术都看不出来,是不是每个陷入爱情游戏中的人都这么笨?

  「对不起,悦悦,我只想看一眼你为我担心的样子。」

  实际上,当看到那张秀气容颜立刻苍白下来时,燕子青就已经很后悔自己那无聊的玩笑了。他本以为开个小玩笑可以轻松一下气氛,不过很显然他选错了方式。

  关栩衡还在冷冷地看着他,这让燕子青很内疚,刚想再道歉,微张的嘴唇已经被封住了。关栩衡伸舌舔舐着他的唇角,轻声说:「别想我原谅你,你就等着下半辈子为自己的过错赎罪吧!」

  燕子青笑了,抱住他,回应着他的送吻:「荣幸之至,少爷。」

  燕子青醒来后医生又帮他重新做了检查,除了有轻微脑震荡外,其他都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关栩衡还是坚持让他留院观察两天,燕子青同意了。

  他额上的伤口虽然较深,不过使用杜遥特地配制的外伤药膏,应该不会留下明显疤痕。再加上又贴近发鬓,燕子青没太在意,涂着药膏调侃:「破相也不怕,反正有悦悦陪着。

  「幸亏你当时反应敏捷。」

  「早就知道做律师跟当员警一样危险,不过没想到接手第一个案子就闹到进医院。」

  那晚车祸发生得太突然,他只顾着救人。后来就被撞飞,根本没注意肇事汽车的车号,不过蓄意撞人的除了纪家外,他想不出其他人。纪家人那天在法庭宣判后就向他明目张胆地威胁,他早料到会被报复,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动手,还好没伤着悦悦,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关栩衡正在旁边削梨,听到这番话手就停了下来。燕子青自悔失言,连忙拍拍他的手背,「算了,好在没出什么大事,以后我会小心点,你也别去找他们麻烦了。」

  其实他是怕情人生起气来又做一些险事,上次是侥幸没被发现,不过他不会每次都那么幸运,他不想让悦悦趟这种浑水。

  「我不会找他们麻烦,不过,有人会。」

  关栩衡笑了笑,垂着眼帘继续削他的梨,不过燕子青有种直觉,纪家要倒楣了。

  两天后,燕子青出院回家就看到电视里正在报导纪家因行贿被彻查的新闻,他看看正在厨房忙进忙出的人,心里喜忧参半。

  悦悦果然还是动手了,虽然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手段令员警出动,不过肯定是费了些心思。这份牵挂让他欢喜同时也很担心,这种游离法律边缘的做法其实并不可取,甚至可以说很危险。

  「以后别再这样做了。」吃饭时,燕子青小心翼翼地商量。

  这是个很敏感的话题,他可不想一语不合情人又离家出走。

  那张秀色可餐的脸上平静无澜,燕子青只好又说:「我不是在意他们,我是担心你,我不想你有事。」

  「记住了。」

  明白燕子青的心意,关栩衡点头答应。记住并不等于会照办,敢动他的人只是被彻查,他已经很手下留情了,换作以前的他,纪家以后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也许,他不想让燕子青看到自己太过狠辣的一面。唉!愈来愈顾及对方的感受,对他来说绝不是个好现象。可是,付出的感情他知道已经不可能再收回了。

  燕子青在家里又休息了几天,他跟何律师请假时,顺便问了他的情况,老律师倒是很平安,在律师界混久了,自然都有些躲避灾祸的手段。听说他被车撞,还很关心地交代了一番,放他大假让他好好休息。

  整天窝在家里对运动型的燕子青来说是件很闷的事,还好有关栩衡陪他,不过只能看不能吃的感觉更难受。腰还在痛,难然不妨碍走路,不过很明显不适合做某些激烈动作,这样一想,他就对纪家完全不抱任何同情了。

  这晚,燕子青正躺在床上看书,关栩衡进来给他送药,顺便把一幅画递给他。那是一张他们两人在海边摩天轮下的图画,跟上次课堂上信手涂鸦的素描不同,图画得非常细腻清晰。背景是一片湛蓝海面,画面一角标着小小的花体签名。

  「送给我的?」

  「把原来那张撤下来,哪有人自恋到整天看自己的图片?」

  「悦悦,你又偷看我的电脑。」燕子青很无奈地笑。

  上次悦悦给他画的那张图被他扫描到电脑里当桌布,那不是自恋,而是重视,在他确认到自己喜欢他的时候。

  「我没偷看,我是正大光明地看。」

  图画是上次看海回来的途中,他坐在捷运里无聊时画的,当时燕子青睡着了没看到。后来他又做了些修饰,就变成了一幅完整的画。很久没涂鸦了,他画得兴致盎然,心想以后不经商,以画图为生也不错。

  燕子青服下药,见关栩衡转身要离开,连忙拉住他向前一带。于是,两具躯体很紧密地贴合在一起。清雅的体香是最沉醉的诱惑,燕子青怦然心动,看着那对清亮眼眸,轻声发出邀请:「悦悦,我们做吧?」

  关栩衡挑了下眉,「你的腰好了吗?」

  「想知道有没有好,为什么不试试?」

  燕子青按住他的后脑,令他的唇印在了自己唇上,先是一点点的轻微相触,而后终于化作野火燎原般的激|情,两舌卷缠在一起,发出令人心动的靡靡音符。

  燕子青翻了下身,将关栩衡压在了身下,腰伤其实并没完全好,不过小心一点就没事了。这么可爱体贴的情人整天在他面前晃,他要是还能视而不见,不是性无能就是柳下惠。可惜,他两样都不是。

  亲吻中很快就彼此坦诚相对,热身运动一应就绪,就在燕子青准备正式攻陷时,手机铃响了起来,他一皱眉。为了不再被打扰,他这次可是特地切断了手机电源,鬼来电也不是这么个玩法。

  「是我的手机。」

  关栩衡探身捡起被扔在地上的裤子,从口袋里掏出还在发出声响的手机。燕子青扫了一眼,很不开心地发现打扰他们的第三者是那个可恶的关华。

  「关悦,你现在有没有事啊?」

  关栩衡看了眼燕子青,「有……」

  「没有的话,来罗大哥的酒吧喝酒吧,我等你。」

  「出了什么事?」关华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直觉告诉关栩衡他现在很不开心。

  「你来再说吧,要不我去找你?」

  「不,你等我。」

  关栩衡可不想让关华跑到这里来,他跟燕子青一向不对盘,如果再以心情不好为由酒后闹事,自己跟燕子青也不好交代。关了手机,看看燕子青,他已经翻身躺到了一边,静静看着自己,眼神深沉,看不清里面的情感。

  关栩衡感到有些歉疚,犹豫了一下,问:「如果我临阵退席,你会不会生气?」

  「如果我说我生气,你会不会不走?」燕子青拉关栩衡靠着自己躺下,说:「关华对你来说很重要。」

  很肯定的语气,似乎还带了那么点儿醋味,关栩衡很想笑,说:「很重要,不过是跟你不同的另一种重要。」

  燕子青没再多问,只说:「坐计程车去,到了给我电话。」

  听他的语气似乎担心胜过不快,关栩衡突然有种异样的开心。「放心吧,纪家现在自顾不暇,哪有时间去害人?」

  他坐起来,随即手腕一紧,又被燕子青拉回怀里,抱住他的腰,郑重说:「下次我要做全套。你记得给我关手机!」

  「谢谢。」

  关栩衡答非所问,但眼瞳里闪烁的明亮笑意表达了他的开心,主动在燕子青唇上轻触了一下。接受了那个淡吻,燕子青在心里说了声不用谢。

  那晚车祸后,他的意识一直是半昏半醒,关悦的慌乱失措、对着杜遥大吼暴怒,还有后悔时的叹息,他都默默感应着。那不是他熟悉的冷静稳重的那个人,慌乱得让他心疼,却奈何什么都做不到,只能躺在那里默默感受那份失措。

  那时他就明白了关悦对他的感情,于是,爱他、信任他、守护他,作为那份感情的回报。所以,不用道谢。

  关栩衡来到酒吧,关华正坐在吧台前喝酒,看到他,招手要他过去。

  「喝点儿什么?」

  关栩衡要了杯威士忌,还打了通电话给燕子青告诉自己平安到达。见关华还一口接一口地灌酒,他伸手夺下来,对侍者说:「给他杯冰水。」

  一杯冰水送过来,关华对他打从心底有种怪异的惧怕,不敢反驳,乖乖喝水。半天,才闷闷地道:「大伯和叔叔开始架空我们了。」

  关栩衡看着他,示意他往下说。

  「他们联合其他董事大举收购关氏股份,并威胁大哥辞去代理总裁的职务,以前在公司的老职员也都被撤掉,换成了他们的人。」

  「有这样的事?」

  「嗯,现在公司被他们搞得一团糟,我真恨自己以前没听爸的话,好好念大学,早点儿进公司做事。现在什么忙都帮不上,真该死!」关华把玻璃杯狠狠砸在吧台上。

  「关朔他们呢?」

  「爸昏迷得太突然,大哥根本没有多少权限,那帮老头子要架空他很容易。二哥也说不上话,三哥忙着照顾父亲,他负责的销售部现在都交给贺先生打理,还好贺先生做事很稳妥,没被那帮家伙抓到把柄。」

  「是吗?他们的胆子还真不小。」听完关华的叙述,关栩衡淡淡冷笑。

  最近他忙着照顾燕子青,没能频繁上网,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天公司就动荡成这样。他很了解自己两个兄弟,一个有勇无谋,一个眼高手低,都不是做大事的人,所以即使他们趁自己昏迷在公司里做手脚,有关朔三兄弟坐阵也应该应付得了。没想到他们敢胆大妄为到调离老职员、架空代理总裁,公司被搞垮对他们一点儿好处都没有,看来事情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你为什么要找我来说这些?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其实,在给你打电话之前我也有联络过其他朋友,可是来的只有你一个,什么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都是狗屁!我们关家还没倒,我又不是跟他们借钱,他们就一个个躲得那么远。」

  关华看上去比上次更沮丧,像只被遗弃的小狗,靠在吧台上垂着耳朵呜咽。

  「别担心,会没事的。」关栩衡看着好笑,拍拍他肩头,安慰道。

  关华还在嘟囔:「真是流年不利,父亲住院,公司动荡,现在连罗大哥的酒吧也要关掉……」

  「你说什么?」关栩衡一怔。

  「什么什么?」关华喝着偷偷要侍者拿来的酒,随口问。

  「罗程要关店,为什么?」

  「喔,罗大哥说不想做了,想另外换份工作。」

  不可能,他清楚记得罗程当初拒绝他进公司的邀请时说的那番话。

  ——关叔叔,其实我不是个有太大志向的人,开个小酒吧,做自己一直想做的调酒师,对我来说就已经很快乐了。

  罗程说话时的幸福气息感染了他,所以他没再坚持自己的观点,他不信不过几年时间,罗程就厌倦了这份职业。

  关栩衡看看周围,罗程在远处吧台后调酒,酒吧里灯光太暗,看不清他的表情,于是他又问关华:「酒吧经营得不好吗?」

  「才不会,你也看到了,好多人来捧罗大哥的场。你都不知道罗大哥有多受欢迎,噢……」

  关华话说到一半,喉咙里突然发出古怪的声音,慌忙摀住嘴,快步跑去洗手间。关栩衡来之前他就喝了不少酒,现在后劲儿上来了,胃里翻天覆地得难受,还好在出丑之前及时跑进了洗手间,对着马桶一阵呕吐。

  关栩衡在他身后帮他轻轻拍打,又帮他接了杯清水。关华漱完口,糗事被看到了,他很不自在,说:「我平时不这么喝酒的,今天心情不好。」

  「我送你回家。」

  回家的计画没成行,付帐时关华就开始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罗程看到他这副模样,让关栩衡把他扶去后面的房间休息,进去后,刚走到床边,关华就自个儿倒在了床上。

  「这是我的卧室,今晚就让他睡这儿吧。」罗程说。

  房间摆设很简单,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张双人床,关栩衡问:「那你呢?」

  「隔壁还有两间房,以前他们兄弟经常结伴来捧场,还经常喝醉,所以我特意多准备了几间卧室。」

  关栩衡发现罗程在说这话时嘴角流露着淡淡的幸福笑容,让他本来看起来有些憔悴的脸庞生动了许多。

  「关悦,我喜欢你,别走!陪我!」关华躺在床上大声嚷嚷,眼神看起来有些涣散,却又让人觉得十分认真。

  「陪你可以,喜欢免谈。」这个喜欢钻牛角尖的死小孩!

  关栩衡没好气地帮他脱了鞋,又随手一推,关华像保龄球一样被推到了床中间,气得大叫:「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燕子青。」

  「上次你说过不喜欢他的!」关华更加气愤地瞪他。

  「现在喜欢了。」

  「这么快?一定是那个伪君子强迫你!」

  醉鬼的话果然不可理喻,关栩衡扯过毛巾被给他盖上,淡淡道:「你认为感情是可以强迫的吗?」

  「可是……」

  「再啰嗦一句我马上走。」

  话声平淡,却比任何命令都奏效,关华立刻闭了嘴,很快地在酒劲作用下沉沉睡了过去。

  罗程在旁边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们的互动,当听关栩衡说喜欢燕子青的话后更是吃惊。作为过来人,他很清楚上次燕子青跑来时他们两人还没进入状态,没想到不过几天就已经确定关系了,现在的年轻人动作还真是快啊。

  「你们,这么快就好上了?」

  明知这样问很失礼,他还是没忍住。印象中燕子青不是个轻易表露感情的人,眼前这个清秀少年究竟有多大吸引力,可以让燕子青和关华同时为他倾倒。

  「喜欢上一个人需要很长时间吗?」关栩衡奇怪地反问。

  若非自己不是躯体的正主儿,他连三天考虑时间都不需要。喜欢一个人是件很简单的事,重要的是怎么相处下去。

  「也许,真的不需要太久吧。」罗程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见关栩衡没有离开的意思,便说:「很晚了,要不你也在这里休息吧,隔壁还有房间。」

  「不,我只坐一会儿,等他睡沉了就走。」

  第三章

  关华一点儿都没睡沉,罗程走后,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一会儿说热,一会儿说胃不舒服,一会儿又嘟嘟囔囔地骂人,关栩衡听他把公司的人都问候了一遍,还外加那些亲戚,甚至到他们的祖宗八代,不由得笑了起来。虽然骂人可以疏解郁闷,但拜托别问候到祖宗去,他们和那些亲戚毕竟都是同一个祖宗啊。

  关华折腾完后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又说口渴,嚷着要水喝。不过卧室里没水壶,关栩衡只好去前台跟侍者要了杯水。回来时经过走廊,忽听有人叫:「关悦!」

  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随即发现声音是从前面一个房间里传来的,房门半掩,隐隐传来对话声。

  他走过去,本想推门的手在下一刻停住了,透过半开的房门可以清楚看到里面的人,他突然明白对方叫的不是「关悦」,而是「关月」。

  「不能卖酒吧,你花了那么多心血在上面!」

  关月的身子半靠在桌沿上,一脸怒气地对罗程说,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感觉似乎一言不合,下一刻拳头就会挥上去。他的性子很暴躁,这一点关华跟他颇像。

  罗程依旧是一副平静模样,淡淡道:「我已经谈好买家了,价钱很高,卖了不亏。」

  「你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

  「我有,先卖了,等度过这段危机再说。」

  「我不要你的钱!」

  「你说什么?」平淡声音中多了份愠恼。

  关栩衡看不到罗程的表情,却看到关月在被反问后气势立降,低声说:「我的意思是伯父和三叔他们跟董事会的那帮家伙串通在一起,股份近百分之四十,他们是铁了心要收购公司,你的钱就算拿出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至少可以帮你还掉挪用公款的那部分,我不想你一直被人威胁着过日子。」

  关月的脸色又暗了几分,冷冷道:「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就不会闹到关叔叔那里!」

  砰!一拳头迎面击来,击中的是罗程后面的墙壁。罗程似乎被吓到,静了一下,转身想走却被关月扯着胳膊带进怀里,用吻狠狠封住他的唇。

  「你还在为那件事呕气,你明知道我没对你说是不想让你担心。」不同于粗暴的行为,说话的声音异常卑微讨好。

  关栩衡被毫无预兆的景象给彻底吓到,无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铿锵声从脚旁响起,他踢到了堆放在地上的酒瓶。

  「谁!」

  关栩衡连忙闪身进了关华的卧室,走廊里传来脚步声,但很快就离开了。关栩衡在房间里怔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将水杯放到桌上,重重坐了下来。这都是些什么事?罗程和关月居然是那种关系?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自己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

  想起他每次问起罗程,老管家都支支吾吾地应答,关栩衡才恍然大悟,老人家一定老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严禁罗程回家。而且对关月也异常地好,原来都是出于这个原因。

  关栩衡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许久,心口有种异样的愤懑,他是那么疼爱罗程,把他当亲生儿子一般地看待,没想到最后得到的居然是这种被欺瞒的结果。为什么要一直这样瞒着他?是担心他知道后把他们分开吗?难道在孩子们的心中,他真是那种冷漠到不近人情的人?还是亲情对他们来说,脆弱到连揭穿事实的勇气都没有?关栩衡冷笑起来,一种被完全排斥在外的孤寂感笼罩住他。原来,在这段人生旅程中,陪伴同行的旅人只有自己。

  关栩衡离开时已过午夜,没想到酒吧这么早就打烊。前台异常安静,罗程一个人在擦拭酒杯,灯光很暗,让他清秀的脸上蒙上一层阴影。

  关栩衡走到吧台前,坐下后说:「给我杯威士忌。」

  罗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没多话,将调好的威士忌放到他面前。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无聊,想跟你聊聊。」关栩衡四下看看,「关月呢?」

  「走了。」罗程低头继续擦拭酒杯,淡淡说:「他从来不在这里过夜。」

  真有够谨慎的,是怕有风声传到自己耳朵里吧。

  看着略显削瘦的罗程,关栩衡的气愤渐渐平息了下来,也许他在向别人发怒之前应该先检讨一下自己,如果自己是一位宽厚长者,晚辈们就不会讳莫如深到这个程度。追根究柢,原因最终还是出在自己身上。

  他呷了口酒,自嘲道:「我从不知道你们是一对。」

  「原来在外面的人是你,」罗程笑了笑,「我们在一起有十年了……你没事吧?」

  关栩衡被呷下的酒重重呛了一口,苦笑:「没事。」

  做人居然失败到这个程度,儿子跟情人交往了十年,他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儿子会跟他耍手段了,这几年断断续续也交过几个女朋友,却没一个长久,不用说那都是用来掩藏真相的。

  「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是我先勾引他的。」罗程笑了,眉头挑了挑,脸上露出计谋得逞后的小得意,「谁让他总是仗着身分自命不凡,本来想打击一下他的气焰,谁知就这么掉进去了,一掉就是十年。」

  想起当年的往事,罗程冷淡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转身把擦好的酒杯一个个放回酒柜,不过关栩衡从他转身那瞬间看到他漾起的笑颜。

  「刚才我以为他会打你。」

  「他打不过我,在剑道课上他从来没赢过我。」

  也许,他只是不想赢。

  关栩衡才不信凭自己儿子的身手会输给罗程,多半是那小子不舍得动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真不敢相信以关月的火爆脾气在罗程面前会老实成那样子。

  「在一起十年,都没有想过要分手?」

  罗程误会了关栩衡的问话,还以为他在为跟燕子青的相处担心,笑笑说:「没有,我们一直过得很好,只要相互体谅,相处还是很简单的。」

  「可是你要卖掉酒吧。」

  罗程笑容僵了僵,「碰到了些麻烦,我们需要钱。」

  「是有人利用你们的关系勒索他对吗?」

  「原来你都听到了。」罗程叹口气,「别再问了,那些事你知道太多没好处。」

  其实罗程和关月的对话关栩衡并没听到多少,不过大致上可以猜得出来。关月被人勒索,为了不让自己知道而被迫挪用了公款,所以在被自己追问时,他无法解释钱的去向,可能在他看来,坦不坦白结果都一样。那个笨小子,宁愿进警局,也不肯把罗程牵扯进来。

  「为什么不向关先生说明实情?他虽然做事冷漠独断,却不会不近人情,关风和他情人出柜时,他不是也承认了吗?」

  「关叔叔不会同意的,那只是缓兵之计。」

  缓兵之计?他怎么不知道?关栩衡品着酒冷笑,「对你们来说,关先生就那么阴险?」

  头被轻轻拍了一下,罗程皱眉道:「小鬼,你去关家才几天,我可是从小在那里长大的,关叔叔那么要面子的人,怎么可能同意关风和男人在一起?他只是表面答应,回头就通知律师改遗嘱。」

  关栩衡拿酒杯的手一颤,脑里某种意念瞬间划过,他突然想到,也许那天开车撞他们的不是纪家的人,而是是……

  无视于罗程的放肆,他追问:「你怎么知道关先生改立遗嘱的事?」

  「是关月说的,那晚他去叫关叔叔下楼聚会,听他跟律师通电话。」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罗程闭上了嘴,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警觉地看关栩衡。

  「告诉我,这一点很重要,你也不想关先生一直莫名其妙躺在医院吧?」

  被这样说,罗程有点儿急躁,犹豫了一下,终于坦言:「关月听到后就下楼跟我讲了,不过周围没人,我很肯定。」

  「监|听|器……」关栩衡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关栩衡把空酒杯推过去,起身离开,罗程叫他,他没回头,只说:「这杯酒你请我喝,作为隐瞒的赔罪。」

  「赔罪?」

  看着关栩衡出门,罗程奇怪地皱起眉,「我只是想让你等一下,帮你叫计程车,莫名其妙的小鬼。」

  深夜的道路有种极端的寂静,关栩衡要计程车司机把音响开大声,他讨厌那种令人心肺压抑的静,尤其是在他发觉真相之后。

  音乐旋律噪音般地充斥着狭窄的车厢空间,关栩衡闭着眼慢慢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原来他的坠楼不是突发事件,从关月被勒索开始,阴谋就拉开了序幕。关月跟罗程的关系隐藏得那么好都能被查出来,一定是有人提前做了详细调查,并在无数次勒索后,把他挪用公款的证据寄给自己,是谁处心积虑地这么做?大哥?还是弟弟?或是……

  关风的影子在眼前晃了一下,立刻就被关栩衡否决了,知子莫若父,他不信生性善良懦弱的关风会做出那样的事。之前他因为不愿怀疑身边的人,所以才下意识地回避。现在看来不行,有人在对付他,对付他的家人,而他,绝不能让这件阴谋得逞!

  关栩衡在公寓前下了车,发现家里亮着灯,淡淡橘黄|色的灯光透过夜的帷幕,带着朦胧的颜色。看到它,关栩衡一路来烦躁不定的心绪突然间沉淀了下来。

  原来,不管过了多久,这里都有人为他等候。

  关栩衡推开房门,房里很静,客厅温暖的灯光迎接了他的到来。他打消了回自己房间的念头,转去燕子青的房间,摸黑脱掉衣服,上床钻进被窝。黑暗中一只手伸过来,揽住他的腰将他圈进怀里,很显然,燕子青没睡,一直在等他。

  熟悉的气息盖住了原本的沮丧,关栩衡就势靠进对方的怀里,男人的心跳声在耳畔轻轻回响,沉稳的频率舒缓了他绷紧的心弦。

  「好累……」无意识地,他喃喃说。

  发现被隐瞒时的错愕,察觉到阴谋后的愤怒,各种情绪一时间排山倒海地向他席卷而来,让他感到一种无法透气的压抑。他从不认为自己坚强,他只是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所有人都依赖他,把他当作不会失败的神话,从没人想过他的感受,他所承受的压力和疲累。

  然而,此刻,在这个不算太大的房间里,有个可以包容他的人,在他感觉困扰的时候,默默在他背后留给他一个舒缓的空间。这时候,关栩衡才知道原来自己有多么期望那份守候。

  「抱歉,让你等这么久。」

  「没关系,只要你回来,不论多久我都会等。」

  燕子青没问他发生过什么,只是将他搂得很紧,似乎察觉到他的沮丧,手掌在他后背轻轻拍打着。

  不论多久都会等,即使是无望的守候?直到沉进梦乡,关栩衡都没有勇气问出这句话。

  第二天上午,关栩衡又来到医院,自己躯体沉睡着的病房。

  躯体交换的协议没成功,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来,可是现实逼迫他必须放弃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他得跟关悦换回自己的躯体,有人在对付他的家人和公司,他绝不能袖手旁观。

  来医院前他仔细调查过公司目前的运作状况,可以说糟糕到了极点。关朔的代理总裁位置岌岌可危,关月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有关风委托的贺颜之那边还过得去,但他终究是个外人,关栩衡无法完全相信他。

  这种状况下,只有自己出面才能镇住那帮蠢蠢欲动的家伙,所以他必须强迫自己醒过来。然而现实没有向关栩衡所期望的方面发展,他找不到灵魂交换的方法,关悦像是要永远沉睡一样,不给他任何回应。

  这个结果让他很失望,但同时又隐隐有些开心,虽然寻求其他解决办法会比较麻烦,但他不需要以离开燕子青作为代价。相处了这么久,他开始贪恋那份温暖,不到万不得已,不想舍弃。

  关栩衡没把宝贵的时间再留在那不切实际的灵魂交换上,在明白了这个不可能的事实后,他快速赶回家里,开始准备需要的资料,又顺便打了电话给关华,说想去他家玩。关华正为昨晚自己酒醉失礼懊恼着,见他不在意又还要登门拜访,开心得连连说好。

  傍晚燕子青回来,关栩衡把要拜访关家的事跟他说了,最后说:「你也去。」

  「你又不是不知道关华有多讨厌我,看到我不找我打架才奇怪。」以前就互看不顺眼,现在算是成了半个情敌,只怕见面会更糟。

  一杯香甜咖啡端到面前,关栩衡微笑说:「我就是要你跟他打架,不能赢,但也不能输。」

  天底下果然没有免费的饮料啊,燕子青苦笑:「少爷,你强人所难。」

  「怎么?你做不到?」

  秀气眉头挑起,略带促狭的微笑,在燕子青眼中,那是别具一番风情的挑逗。热气上涌,他也不喝什么咖啡了,将关栩衡顺势压倒在沙发上。

  「做得到,不过现在我更想做其他的事。」轻啄着对方的唇角,他微笑提议。

  「好,不过要去床上。」

  两次好事被打断,关栩衡也觉得呕得慌,加上原本想放弃燕子青的那份歉疚,他立刻同意了,燕子青反而被他这爽快的态度给楞住了。

  关掉手机电源并扔到了他面前,关栩衡说:「你还楞在那儿干嘛?等着吃宵夜吗?」

  「我只想吃悦悦这盘宵夜。」燕子青笑的同时也关掉了手机电源。

  第二天,两人来到关家,看到燕子青也陪同前来,关华果然十二万分的不悦。不过碍于关栩衡在场,他不想显得太没风度,绷着脸请他们进去。

  「我本来想请你共进午餐的,你为什么带别人来?」他在关栩衡耳旁很不快地嘟囔。

  「三个人也同样可以共进午餐啊,是不是你准备的材料不够?」关栩衡故意说。

  「怎么可能!」

  关系到颜面问题,关华连连否认,又炫耀似地带关栩衡在家里转了一圈,当走到后院一个房间前,关栩衡停下了脚步。

  「这是健身房,没什么好看的。」

  那间房以前是关栩衡练功的地方,后来成了孩子们锻炼身体的场所,里面摆了很多运动器材,关华有时会过来运动。

  「场地很大。」关栩衡推门进去,扫了一眼,向关华微笑说:「我突然想起你们在同一家道馆练拳,好久没切磋了,不如来玩两场?」

  「这……不必了吧?」

  关华现在正在努力维持稳重形象,就怕在关栩衡面前一个不小心又出糗。那晚喝酒喝到吐他已经很丢脸了,哪能再犯同样的错?

  「你怕啊?」燕子青在旁边笑嘻嘻问。

  那张笑脸怎么看怎么讨厌,不过在未来情人面前,关华选择了忍耐,说:「我不是怕,只是不想因为切磋而误伤你。」

  「凭你的身手,这种担心似乎不太有必要吧?」

  燕子青的笑谈无异火上浇油,关华终于沉不住气,冷下脸道:「燕子青,你不要欺人太甚,比就比,谁怕谁!」

  「好啊,那就比一场,不过你放心,我会很小心,尽量不伤到你。」

  关华的头上已经是野火燎原,恨不得立刻把这个笑得欠打的家伙踹出去。气呼呼走下场地,跟燕子青做了个请的姿势后,一个举头就挥了过去。燕子青连忙架住,转过头,关栩衡正靠在墙上笑看热闹,冲自己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看两人在场地打起来,关栩衡转身离开,直奔三楼书房,谁知上去之后才发现书房房门被上了锁,推不开。不用问,做这件事的一定是老管家,老人家果然谨慎,可是……现在却让他很麻烦!

  关栩衡叹着气急奔到楼下卧室,他卧室里有套备用钥匙。老天保佑卧室的门别上锁,他特地选住家人都不在的这个时间来,但不等于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在这里四处乱逛,如果被碰到,他很难解释。

  还好路上关栩衡没碰到佣人,来到卧室发现卧室没锁。他进去后,在不起眼的小柜里拿到备用钥匙,又重新返回书房,打开了书房的门。书房里打扫得很整洁,保持他还在时的模样。自他坠楼已过去了几个月,这里却依旧一尘不染,看来老管家每天都有来打扫,等着他有一天会回来。

  他确实是回来了,却是以这种状态,关栩衡叹了口气。打开书桌的密码锁,把自己的印章、签字用的专属钢笔和一些重要文件拿出来,塞进背包里。

  「你在这里干什么?」门口突然传来怒喝声,老管家气冲冲走进来。

  「对不起,我看那盆兰花生得漂亮,就进来看看,马上走。」

  放在窗口的兰花给了关栩衡借口,他边赔笑边向外走,在经过老管家身旁时,被他伸手扯住,狐疑问:「房门有上锁,你怎么进来的?」

  「没有呀,我刚才经过时门半开着,正好能看到兰花。」

  关栩衡做了个很纯真的微笑,希望能蒙混过关,不过当看到老管家的目光由他身上移到背包上时,他开始紧张,正思忖该怎么应付,就听关华的大嗓门传来。

  「关悦,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看你们打得激烈,想去帮你们倒杯水,正好碰到杰叔。」

  关华左眼多了个熊猫印,燕子青嘴角有点儿瘀青,关栩衡忍住笑,慢慢挪步走出书房,闪到他们身后。听他说是去帮自己倒水,关华本来挨打的郁闷一扫而空,看老管家脸色不好,连忙拉他离开。

  「以后不许随便进老爷的房间!」老人在后面大叫。

  「知道了。」东西都拿到了,他不会再去了。

  关栩衡急着回去看文件,回到客厅,跟关华闲聊了几句,就借口有事谢绝了他共餐的请求,只答应下次一定赴约。

  离开关家,走出没多远,燕子青突然问:「你怎么会去关栩衡的书房?」

  关栩衡一怔,正想找话敷衍,燕子青却又摇摇手,眼神飞快地扫过他的背包,说:「算了,我宁可你什么都不说,也不想听谎言,当我没问过吧。」

  刚才关栩衡在书房门口时笑得很自然,自然得过火,这当然瞒不过跟他相处这么久的燕子青。直觉感到他做了些什么,想弄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可事到临头却又不敢听,似乎有些秘密一旦真的知道了,他们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融洽。

  燕子青笑了笑,希望用微笑掩盖那份恐慌却失败了,透过下垂的眼帘,关栩衡似乎看到了里面隐藏的不安。这让他很内疚,他知道燕子青刚才一直在配合自己,而自己给他一个交代也不为过,只是,他真不知该怎么去解释。

  「如果有一天当可以说出真相时,我答应第一个告诉你。」这是他唯一可以做出的保证。

  「悦悦,不要用这副充满愧疚的可爱表情看我,让我觉得自己很像恶人。」燕子青已换成了一贯满不在乎的神情,伸手捏捏关栩衡的脸颊,笑嘻嘻说。

  关栩衡没像以往那样伸出拳头,而是静静看着他,燕子青很不自然地把头别到一边,吹了声口哨,小声嘀咕:「这样深情凝视,真容易引人犯罪。」

  「其实,我比较喜欢你一直笑的样子。」

  「我也想笑,问题是会痛。」燕子青指指唇角的瘀青。

  他腰伤才好,用不了太大力,否则只是切磋,不会弄得这么狼狈,虽然关华也没讨到什么便宜。看到燕子青唇角那抹青紫,关栩衡终于忍不住笑了。

  「回家我给你冰敷。」停了停,他又说:「到床上冰敷。」

  第四章

  有了私章和钢笔,剩下的就比较好办了。关栩衡在取来的文件上,稍作改动,把委托人的名字改为关悦,又去银行的私人金库里拿出寄放的所有金钱款项,把这些全部用来购买关氏股票,然后又打电话给杜遥。

  「你怎么知道我这支手机号码?又是你家老头子告诉你的?他对你还真是没得说……」

  打断杜遥的唠叨,关栩衡直接进入正题:「帮我做份鉴定书,证明我跟关栩衡的父子关系。」

  「当然可以,你到医院来,我替你做DNA……」

  「来不及,你现在就做给我。」

  「这可不行,虽然我百分百相信你们的父子关系,但必要的医疗程序不能缺少。」

  「我急用!」

  「很抱歉,小毛头,这有关医生的医德操守,我不能答应!」

  该死的老头子,关键时刻倔得九头牛都拉不回,关栩衡低声骂了一句,又道:「你该知道关家现在面临的危机,关朔他们应付不了,我需要那份鉴定书进入关氏。」

  「我知道,不过做一份亲子鉴定也用不了多久时间,我以最快的速度帮你做,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关栩衡咬紧牙,冷声问:「你不帮忙是吧?」

  「帮啊,帮你做鉴定……」

  「杜遥!」事到临头,关栩衡也不做什么君子了,冷冷一笑,放缓语气道:「二十五年前那件事,我想杜夫人一定很感兴趣,那个女人的照片现在还在我手上,我想,要联系到她其实并不难,说不定她也很想跟你见面……」

  「恶魔的儿子是小恶魔!」

  一阵沉默后,话筒那边传来一连串的骂声,杜遥从椅子上跳起来,慌慌张张地大声叫:「那混蛋不遵守诺言,他发誓不讲出去的!」

  「他没有不守诺言!」那件事他从没对任何人讲过,他本来也不想提,谁让某人硬要逼他。

  可惜正处于极端愤怒状态的院长大人没听到关栩衡的嘟囔,仍旧大声叫喊:「那是个意外,我喝醉了酒,我对我老婆绝对忠贞……」

  关栩衡把听筒往远处移了移,淡淡道:「如果你想吼得全医院的人都听到,我不反对,不过在此之前,把证明做给我。」

  「我给!」

  半天,杜遥才憋出两个字,想象着他此刻愤怒到极点的表情,关栩衡嘴角漾起微笑,悠悠道:「谢了,院长大人,另外,我还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

  「借我一笔钱。」

  「好,条件是你以后别在我面前出现,小恶魔!」

  鉴定证明就这么轻易办妥了,关栩衡又花了三天时间把其他文件做出来,每一份他都做得很仔细,对手是个聪明的家伙,任何不经意的疏忽都可能是致命危机。

  这两天关氏股价稍有回升,应该还会继续升,这是他操盘的成果。有那笔资金和杜遥的钱做后盾,他可以雇人以不同户名同时大批购买关氏股票,造成股价反弹的假象。只要刺激到股民购买,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一半。贪婪是人的天性,他相信不用一个星期,关氏股票就会大幅度升上去。

  而他现在要做的,是收回控制在董事会大股东手上的股份,不需要很多,他只是要杀杀他们的嚣张气焰,让他们知道跟自己做对将是什么様的下场!

  最后,他联系了何律师。

  这种牵扯到公司收购的事情永远都少不了律师的存在,关栩衡最初考虑的是顾律师,他是自己原来的私人代表律师,但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在一番斟酌下换成了何律师。何律师是这方面的老行家,知道该怎么去避重就轻。

  为此,他特地选择了燕子青有课的时间来跟何律师面谈,可是当进入律师事务所后,他却跟燕子青打了个照面。事情发展永远不如想象中那么顺利,燕子青因为教授调课,临时来这里上班。

  燕子青正被几个女同事缠住说话,看到他很惊讶。一身笔挺干练的高档西装掩盖了少年的稚气,冷静笃定的气息透过举止不动声色地传达出来,这样的关悦无疑是他不熟悉的,但却又那么出众,让他意外中还有些开心。

  「悦悦……你来找我?」都有点儿不敢认了,燕子青楞了下才想起发问。

  「不,我来拜访何律师。」

  无视燕子青瞬间僵住的笑颜,关栩衡整了整西装,道了声失礼,随秘书小姐走进何律师的办公室。

  即使不回头,他也能感觉到对方错愕失落的心情,那一刻,他突然很懊恼自己的造访。也许,他该找其他律师。在跟何律师的对谈中,这个想法一直萦绕在关栩衡脑海里,虽然他知道即使那样也瞒不了多久。

  关栩衡告辞离开时,发现燕子青已经不在律师事务所了,送他出去的秘书小姐笑道:「原来关先生是燕子青的表弟,你们表兄弟都长得这么出色。」

  「嗯嗯?」他什么时候说他们是表兄弟关系了?

  「是燕子青说的喔喔。」秘书小姐笑眯眯解释,对燕子青的好感不言而喻。

  「我们不是表兄弟!」打断她的话,关栩衡恨恨道。

  无视秘书的惊讶,他转身走了出去。

  不知道自己那样解释是为了证明什么,他只知道在听到那个表兄弟的称谓后感到很生气,甚至有点儿慌乱。患得患失的感觉,从未有过的爱情体验。

  关栩衡回到家,很意外燕子青并不在,直到傍晚门口才传来开门声,燕子青从外面走进来。

  「我问过何律师,他说你要请他做你的私人律师。」

  他走进关栩衡的房间,直接切入主题,他问得很认真,那份玩世不恭的笑收拾得干干净净。

  关栩衡没回避:「关家面临收购危机,我得出面,在这方面何律师很有经验,所以我请他。」

  「为什么不找我?」椅子被燕子青大力转了一下,双臂按在把手上,盯住关栩衡,问:「我也是律师,也接这种案子,为什么你要找别人?」

  当看到关栩衡出现在律师事务所,并跟何律师约见时他就猜到了内情,他也想让自己保持冷静,但在对上关栩衡的目光后,冷静便荡然无存。

  燕子青在压着火气,但怒火仍然透过眼神轻易地流露了出来,让关栩衡一阵烦躁,说:「我刚才已经说了,何律师在这方面很有经验,我需要一个有经验的律师!」

  「是你不信任我!」

  如果之前关栩衡跟他商量后再选择何律师的话,燕子青想自己不会这么生气,可是这个讨厌的小鬼,做什么事都自作主张,完全不理会他的感受,就好像他只是个随意拨弄的棋子。

  他从来不去束缚他,不等于他喜欢这种不被重视的感觉,他们不是情人吗?为什么情人的关系脆弱到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

  「我拿律师执照也有两年了,这两年我没少接触这类案子,你应该最清楚!」

  他虽然才刚转为正牌律师,但实际上却是律师事务所里工作做得最多的人,所有案件的资料情报都会经他的手过滤。那些大牌律师才不会为了一个小细节去烦恼,他们通常把杂事交代下去,让他去做实际内容。

  他自信可以做得很好,或者,他需要的不一定是非要做这个案子,而是对方对他的信任。

  「我信任你,但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我不想冒险。」

  「是吗?」燕子青冷笑:「你恐怕只在床上信任我吧?下了床,你是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胆小鬼!」

  砰!脑子里那根叫冷静的弦断了,关栩衡怒火上涌,想也没想就一拳挥了过去,在燕子青瘀青刚消下的唇角上又漂亮地追加了一记。

  「你敢打我!」燕子青眼神阴冷,随即也还了一拳,打在关栩衡的肋骨间,「我也早就想打你了,你这个总惹人上火的小鬼!」

  很好,敢跟他还手!

  「我更想打你,在律师事务所混得很开心吧?表哥!」关栩衡下手没再留情,下一拳回礼在燕子青的腹部,把他揍得弯下腰。

  燕子青礼尚往来,立刻予以回击:「我没有你这样乖的表弟!是谁一声不响就跑去律师事务所?」

  「我做什么需要征求你的意见吗?」

  「你不需要,管你去跟秘书小姐眉目传情!」

  「好过你在律师事务所信口开河!」

  表兄弟!该死的表兄弟!

  关栩衡紧咬着牙,又重重挥了一拳,一句话附带赠送一记拳头,两个人在狭小卧室里你来我往,到最后在骂什么大家都不记得了。

  话题似乎早就偏离了最初的主题,总围绕着那个倒楣的秘书小姐打转,在最后一记重拳出击后,终于都撑不住,双双同时仰面躺倒在床上,一起大口喘起来。

  转头看看彼此的狼狈模样,不约而同地同时笑了起来。这次的吵架升级到直接动手了,不过偶尔一次感觉似乎不赖,让关栩衡这几天累积的郁闷,全部发泄出来,心情顿时感觉舒畅了很多。

  「我们在干什么?」他轻声问。

  「天知道,你像打了鸡血的小豹子。」燕子青调侃。

  「你像充了气的大灰狼!」自己在律师事务所左右逢源,还敢倒打一耙、张口就咬。

  好幼稚的吵架方式,不过关栩衡还是忍不住回应。

  一点亏都不肯吃的情人,燕子青无奈地瞅着他:「喂,你是打算在拳打脚踢完后再跟我唇枪舌剑一番吗?」

  「如果你有这意图我不介意奉陪到底。」话说得很硬,但嘴角流露出的微笑证明那只是关栩衡的随口之言。

  经过了良久的沉默,燕子青仰头看着天花板,突然轻声说:「我只是很担心你。」

  关栩衡侧头看他。

  「自从拜访过关家后,你就把自己隔离在这个小空间里,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想问你,又明白即使问了你也一定不说。看着你夜夜熬通宵,我很心疼,很想帮你,你却连个机会都不肯给我。何律师也许比我资深,可那是只老狐狸只认钱不认人,根本不值得相信。」

  原来自己熬夜的事都被对方默默看在眼里,关栩衡的心骤跳了一下。

  「我了解你的能力,燕青。」不想再看到他这样沮丧,关栩衡坦白直言:「正因如此,才不想让你搅和进来,因为……我做的事并不正当,一个小失误可能就会毁了你的前程。」

  这才是他的真正用心,他知道律师工作对燕子青来说有多重要,所以他不能拿他的前程去赌,不管他有多少胜算。但是,别人怎样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终于说实话了!」燕子青侧过身,手支着头看他,嘴角露出狐狸般的微笑,「我突然发现,你有时候吃起醋来真的很恐怖,不过,我喜欢这样的你!」

  「你这个欠揍的家伙!」

  关栩衡眼睛微眯,突然想到刚才对打时挥来的拳脚对他并没造成什么伤害,燕子青用力很轻,他从一开始就在做戏。这个认知让关栩衡很恼火,但随即涌上来的是很无力的自怨,以手抚额,遮住在身旁的家伙。原来,他是这么地喜欢燕子青,喜欢到智商近乎白痴的程度!

  挡在额前的手被拉下,燕子青凑过来,将他圈进怀里,说:「悦悦,把这个案子交给我做吧,我答应你,绝不让你失望。」

  做吧做吧,他连自己都能轻易骗倒,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修长的手指在关栩衡脸颊上来回摩挲,有些痒,他转头看燕子青,正色说:「关氏对我很重要,你明白吗?」

  那份重要无法用语言传达,他几十年来辛苦经营的心血,绝不容许任何人来践踏!

  「明白,所以……」燕子青挑了下眉。

  「所以,你给我好好做,我的字典里没有失败二字!」

  「了解!」

  燕子青将他他抱得更紧,微笑道:「不过,对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律师的工作没了可以再找,但是悦悦只有一个,这一点你要永远记住!」

  关栩衡对他微笑:「我会记住。」

  灿烂笑容带着拨云见日后的清爽,双目凝视,燕子青心中一荡,轻轻探过身,在对视中一点点贴近,就在双唇即将碰触的那瞬间,肋下传来疼痛,被关栩衡一拳打到了一边。

  「你干嘛又打我?」燕子青揉着痛处看他。

  关栩衡坐起来,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你欺骗的回馈」。

  看着施施然走出卧室的人,燕子青苦笑着又倒回床上。果然一点亏都不肯吃,还真像悦悦的个性。

  关栩衡又转回来,靠在门口淡淡道:「马上起来做事,照我的意思准备资料。」

  「是,少爷。」

  关氏集团顶楼的大会议室里,董事会所有成员及关家的子女列席在座,关朔坐在正中央,两旁依次是他的妻子和四个弟弟妹妹,其后是公司的首脑成员。

  会议室里空气凝重,现在正在慷慨陈词的是关栩杰,作为关栩衡的弟弟,他手头上拥有关氏百分之十的股份,再加上其他董事的那份,绝对超过关朔兄。在这种情况下,要逼迫关朔辞退代理总裁的职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接着再收购他手上的股份就简单多了。只是个刚过而立的晚辈,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这是你们所有人的意思?」

  听完关栩杰的一番滔滔大论,关朔眼神扫过会议室里的众人,淡淡问。

  大会议室里有短暂的沉默,有些人明显站在关栩杰那边颔首称是,不过大多数只是模棱两可的态度,最后还是关栩杰的大哥关栩英说了话。

  「请总裁不要误会我们的意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公司经营走入死巷,股票持续下跌,已经有很多客户跟我们提出解约请求。这种状态再这么持续下去,关氏倒闭只是迟早的事,所以当断立断,这才是总裁现在应该做的。」

  关朔轻蔑一笑:「走势维艰可以休整待调,难道我辞去总裁一职,就能改变这个客观因素?」

  「至少可以让客户们放心,认为我们关氏在努力调整,这是你担任临时总裁后的经营销售图表和客户们的解约书,请过目。」

  一份文件推过来,关朔翻看了一下,脸色立刻变了。销售指标,不可思议地大幅度下降,几乎劣过当年关氏才刚起步的阶段。他知道最近因为父亲突然生病,公司内部出现了很多混乱,但没想到会糟到这个程度。这几个月来医疗产品几乎没有销售出去,这跟他每天查询的营业日报完全不同!

  「这是假的!」他气愤道。

  关栩杰冷笑:「我们为什么要做假?你不信的话,可以重新确认!」

  关朔飞快点开电脑里的业务日报,通篇的赤字报告清晰反映了公司的经营状况,这报表被人动了手脚吗?还是……这才是真正的日报?

  「总裁还不信的话,再看看这些资料。因为公司的经营状况不断下跌,这几个月来跳槽的技术工程师近二十名,我们辛苦培养出来的人才,最后却给别人作嫁衣裳。」

  关栩英要秘书把辞职人员名单转给关朔,他接过来只看了一会儿就气得发抖。这些人绝大多数是由关氏培养出来的,如果辞职必须交由他亲自审查,可是他竟然完全不知情,没人跟他提。

  他转头看秘书,秘书惶恐地看看关栩英,小声说:「关部长说总裁您日夜繁忙,没时间理会这种小事,所以……」

  还有那些客户的解约请求,让关朔看得气愤难抑,都是多年一直往来的大客户,却以要求他递出辞呈为前提继续合作关系。他不信那些人会这么决裂,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现在你明白,我们为什么要你这样做了吧?作为公司的一员,你也不想因为你一个人的关系,而导致客户们终结合作关系对吧?」

  见关朔脸色愈来愈苍白,关栩杰觉得不能逼得太紧,于是缓和了一下语气,说:「我们毕竟是叔侄,相信我,我这样做也是出于公司的角度……」

  「狗屁叔侄,我们才没有你这种狠心狗肺的叔叔!我父亲还在养病中,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夺权吗?」关华终于忍不住了,拍案而起,大骂:「既然我父亲有交代我大哥代理总裁,他就不会辞职!」

  「可是你父亲现在不是还昏迷不醒吗?说句不好听的,也许他根本就醒不过来了。」关栩杰淡淡道。

  「你这混蛋说什么!」

  关华操起面前的茶杯就摔了过去,他还要冲过去揍人,被关滢滢和关风死命拉住。

  关栩杰被当众甩了满脸的茶水,怒不可遏,掏出手帕抹去水渍,命令保全拉关华出去,还好有几位董事上前劝说,争执了一番后关华才悻悻然地坐了下来。

  关栩杰身旁的一位董事见风使舵,站起来总结:「基于以上种种原因,我们董事会所有成员一致决定请关朔先生辞去总裁职位,由关栩杰先生出任新总裁,之后一切变更等关栩衡先生醒来后再做决定。」

  关朔看了那人一眼,面无表情地问:「如果我不同意呢?」

  「你没有反对的权利,事实上如果不是关栩衡先生曾有留言,只有百分之五股份的你根本没资格出任总裁一职。」那位董事淡淡道。

  关华气得又想跳起来揍人,被关风急忙拉住,只听关栩杰又说:「这里还有份解约书,请关月先生签字。」

  关朔一楞,问:「什么解约书?」

  「是解除关月先生职位的文件,贪污百万公款的人没资格再在公司任职。」

  文件扔到了关月面前,所有人都楞住了,关华连忙问他:「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诬陷你?」

  似乎早料到有被揭穿的一天,关月反而很平静,接了那份文件淡淡道:「都是真的。」

  「怎么可能,二哥你工作最努力!」关华显然不相信那种指责,立刻反驳。

  「是非真假当事人应该最清楚,不是吗?」

  关栩杰冷笑一声,要秘书再将关朔辞职的公函递过去,请他签字。

  「大哥,不能签!」关风拦住他。说:「现在只是暂时低潮,一切很快就会好转,只要我们坚持下去……」

  「关风,你才踏进商界没多久,还不了解这里面的残酷,时间不等人,盲目坚持只会毁了现有的一切。」许久没说话的关栩英又开了口。

  「对了,有一点我还忘了说,为了公司今后顺利发展,董事会决定收购关朔先生手中的股份,你可以考虑一下是否要卖出?」那位董事紧接着说。

  「你们欺人太甚!」关华破口大骂。

  关华的怒气不被重视,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关朔身上。有位老资历的董事劝道:「终究是要卖的,现在卖出不会有太大损失,否则……」

  「这是父亲留给我的,不管怎样我都不卖!」关朔打断了他的劝说,淡淡道。

  关华立刻点头赞同:「想强行收购,也要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既然谈不拢,那我只能代表董事会所有董事的名义行使权益了!」

  关栩杰站起来,拿起早就拟好的文件,开始宣读董事会一致决议的事项内容,包括免除关朔的职务,收购他名下所拥有的股份,并希望关月等人也将手上股份一并卖出。

  听内容美其名是为公司今后发展需要,关华气得发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们兄弟手头上并没有太多股份,连反驳的资格都没有,董事会这些老家伙们现在都站在关栩杰兄弟那边。在这种情况下,不管关朔反不反对都没什么实际意义,甚至那个签字也只不过是个形式而已。

  关朔自然也明白这一点,自始至终只是沉着脸听关栩杰诵读那份决议,他很后悔自己的轻信和失误。如果能早些发现他们做的手脚,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他真没想到作为叔伯的长辈们会在父亲昏迷期间联手对付他们。

  不,他绝不放手,那是父亲的心血,不可以放弃!

  冷漠注视洋洋得意的关栩杰,后者看出他毫无迁就之心,其实他已经得到了董事会的支持,关朔的反对与否根本不成问题,于是面对在座其他人说:「如果大家没有异议的话,收购计画即刻执行。」

  大会议室里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在这种情势下自然没人会提出异议,关栩杰很得意地收回环视的目光,正要继续往下说,一个冷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有!」

  第五章

  大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几名随行保镖先进来,之后是位面带微笑的年轻男子。他进来后做了个恭请的手势,大家随即看到一位西装少年出现在面前,少年眉目隽秀,不过没人太注意他出众的相貌。随着他的走近,众人只感到一股奇异的力量压迫过来,有人居然还没开口说一句话,就已经让他们彻底感受到了那份凌厉的气势。

  没人去阻拦,全都呆呆地看着少年从门口走到关朔的座位前,关朔也惊讶地看着他,觉得他应该是关悦,可是此刻却又不敢肯定。一种藐视一切的傲然气息,随着少年的靠近很明显地传达给他。

  「让开!」

  很轻淡的两个字,关朔却不由自主地起身让开了,那双看向他的目光好熟悉,以至于在他大脑做出判断之前,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应有的反应。

  关栩衡坐在关朔的位置上,扫了一眼在场众人,就像他平时一直做的那样。迄今为止的几十年里,他一直坐在这个位置上向所有人发号施令,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今天也是这样,他的位子绝不容许任何人觊觎!

  「你是谁?谁让你擅自闯进来的?来人,把他们轰出去!」

  那名狗腿董事最先反应过来,在关栩杰的眼神示意下吩咐保全来赶人,却被关栩衡的保镖轻易拦住了。

  关栩衡瞥了那董事一眼,轻蔑一笑:「一个才进董事会只会看人脸色的奴才,我是谁,你没资格问!」

  「你!」

  董事气得整张脸变成了猪肝色,想亲自过去抓人,又看看关栩杰的脸色,不敢乱动。

  关栩衡把眼神转到关栩杰兄弟身上,淡淡道:「我叫关悦,受关栩衡先生委托全权接管关氏运作,这是授权书。」

  他扬扬手,立正身后的燕子青把文件交给坐在旁边的顾律师手上。关栩衡又对关栩杰说:「所以,刚才你拟定的收购计画很遗憾无法成行,因为,我反对!」

  「胡闹!我二哥怎么可能把公司交给一个毛头小子打理?就凭一张委任书你就想来接管公司,岂有此理!」

  本来已成定局的事突然间峰回路转,关栩杰恼了,大声吼道。顾律师扫了他一眼说:「关先生,请你冷静,这的确是关栩衡先生亲笔签名的授权书。」

  作为公司的顾问律师,他早对关栩杰的嚣张作风看不顺眼,只是碍于自己的身分无法做什么表态,所以当看到这封委任状后,立刻便提出异议。

  「那是伪造的,我二哥不会委托外人接管公司!」

  「谁说我是外人?我跟关栩衡先生是再亲不过的亲人!」

  关栩衡将亲子鉴定证明抛了过去,看着关栩杰脸色瞬间变黑,他嘴角勾起嘲讽的笑,贪婪成性的人最终结局就是自取灭亡。即使对方是手足,他也绝不心软,这些年来他已经忍让太多了!

  「这也是假的!」

  「要验证是不是假的很简单,不过,现在关栩衡先生名下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代理权在我手上,这是不可质疑的事实。关先生,你最好合作点,否则……」说到这里,关栩衡脸上笑容一敛:「我可以马上踢你出董事会!」

  「你敢!」

  一份份文件摆在面前,火红的印章分外刺眼,关栩杰气得呼呼直喘,看着对面淡定如水的少年,他已经无法保持镇定了。设计了这么久的计画,到最后居然冒出这种结果,他怎么都不甘心,于是冲着顾律师大吼:「你好好看看,这些东西是不是都是伪造的?关栩衡从来没说自己有私生子,他如果提前有委托计画,为什么这小鬼现在才出现?」

  「因为,如果不这様,我又怎么能看出谁忠谁奸呢?」

  关栩衡靠在桌上,身子略向前倾,微笑看着众人。可惜那含笑的目光比怒火更阴冷,大家立刻躲闪眼神,尽量避开他的盯视。想到关栩衡的行事手段,都有些惴惴不安,有些已开始后悔冒然跟关栩杰合作。

  「这些资料完全没问题,至于关栩衡先生的亲笔签名是否是伪造,还需要进一步鉴定。不过,我个人认为,伪造的可能性并不大。」顾律师看完文件,问燕子青:「原来是何律师的得意门生,这些资料都是你做的?」

  那件一边倒的性侵诉讼案在终审反败为胜,算是近期律师界的一个焦点。顾律师当然认得燕子青,虽然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少年身分还有些怀疑,但是看到燕子青出面,在心理上已有了先入为主的信任。

  「是关先生出事前一个月委托我做的。」

  燕子青不亢不卑地回答了顾律师的所有提问,那都是他跟关悦之前计画好的。关悦几乎说中了顾律师提的所有问题,甚至连顺序先后都差不多,这不能不令他敬佩。事实上,推算别人的思维逻辑,是关栩衡的强项,而顾律师是他认识了十几年的人,推算他的提问比对付那场性侵案的辩方律师更简单。

  所有问题在燕子青从容的解释中一一得到回答,就在这时有人突然站起来,叫道:「他在撒谎,叔叔坠楼那晚他才跟叔叔见过面,他们之前根本不认识!」

  说话的是关栩英的儿子,那晚燕子青去拜访关家时他也在场,于是站起来指认,却随即被关栩英用眼神制止。

  听了这话,关栩杰精神一振,立刻说:「是啊,转移股份这么大的事二哥为什么不交给顾律师做?而是给素未谋面的人?你们根本是在撒谎,我要报警!」

  「请便。」关栩衡做了个请的手势,微笑说。

  燕子青的完美回答已经得到了顾律师的认可,在这种情况下,关栩杰的叫嚣只能显出他的心虚。沉着,是对敌的首要条件,可惜关栩杰从来没做到。

  关栩杰转头看向其他人,居然没人附和,连关栩英都不说话,他只好求助对面的陈董。陈董在公司里资格最老,他说话应该有分量。

  「那,那个……」似乎感觉到他的期待,陈董干咳了两声,才说:「其实,我今天是没资格坐在这里的,我手上的股份在一天前已全部转到了关悦先生名下,我申请退出董事会。」

  老狐狸!这个见风使舵的老狐狸!

  被关栩杰的目光凌迟,陈董万般无奈,如果可以选择,他也不想卖出股份,他只后悔当初不该漠视关栩杰的那些过分行为。他在关悦的软硬兼施下被迫将股份转让时,就知道关栩杰不是关悦的对手。那个少年活脱脱就是关栩衡的翻版,他怎么敢跟他抗衡?活了一大把年纪,他什么都看破了,那笔钱足够他颐养天年。剩下的岁月不多,不值得再为钱把命赔进去。

  听了陈董的话,关栩杰这才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只好使出最后一招。「即便这些文件都是真的,我也不能把关氏交到一个一无是处的人手里,就连关朔都把公司搞得一团糟,凭你的资历怎么可能打理好?」

  「说得好!」

  关栩衡一巴掌拍下去,把大家吓得同时一震,他看着众人,森然道:「公司一团糟,原因是否仅仅出在关朔一人身上?你们在座每个人,除了想在这场收购闹剧中多为自己捞一笔外,有谁真为公司考虑过?你?你?还是你?」

  他每点一个人,对方便立刻低下头,自从关栩衡昏迷后,好久没感觉到这么恐怖的气场了。

  所有人现在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这场会议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天不从人愿,关栩衡说完后,拉开会议桌下的横板,打开上面的电脑键盘,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打。

  对面墙上悬挂的液晶萤幕上很快就显示出公司的营运资料,他边移动着画面,边解释目前公司的状况处境。

  这次连关栩杰也楞住了,那台电脑的密码只有关栩衡一人知道,里面的资料程序也都由他一人控制,就连关朔都无法启动。这少年却可以轻易调出来,还讲得头头是道,明显是受过关栩衡的专业训练,难道他真是关栩衡特意放在外面培养的棋子?

  当看到公司股市突然回升时,会议室里发出低微的唏嘘声,毕竟,作为公司的股东,没人会希望公司赔钱。他们支持关栩杰的主要原因也是担心关朔撑不起来,既然公司业绩回升,那谁做总裁都一样。

  在精细的讲解下,所有人都有种感觉,如果不是嗓音不同,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认为那就是关栩衡。只有关栩衡有那份从容决断,那是种与生俱来的魄力,不露丝毫锋芒,却让所有人无可逃避地感觉到那份张力。听着他发号施令,没人反驳,潜意识中似乎已认为,这样做一定不会有错。

  关栩衡解说完毕,关掉了电脑,对大家说:「我刚才说的相信你们都明白了,公司虽然出现了些小状况,但短期内一定会步入正常轨道。如果有人担心手中的股票会变壁纸,可以随时卖出来,我全部收购。最后,谁还有意见,请提出。」

  那个请字用得极文雅,却带着不可违背的命令口吻,这也是关栩衡一贯的风格。再也没有人怀疑,他不是关栩衡的儿子,他将关栩衡的锋芒魅力完美地散发出来,包括此刻这份压倒性的气势。从头至尾他没有显露出任何暴戾怒气,但所有人都有种感觉,别去违背他的意思,否则下场一定很凄惨。结局想当然耳,不会有人持反对意见。

  「很好。」

  关栩衡莞尔一笑,站起身环视着面前所有人,温声说:「最后,我再说一句,我刚接手公司,还不是很了解其中的运作,如有不妥之处,请大家不吝赐教。另外……我知道我的出现对某些人来说是个意外,我不在意你们针对我,有什么高超手段也请尽管使出来,我只奉劝一句,」他顿了顿,微笑敛下道:「在对付我之前,先准备好棺材!」

  啪!陈董的手因惊恐发出颤抖,心爱的茶杯没拿住,摔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作为资历最深的人,他很清楚地记得当年关栩衡初掌公司的那幕,也是这般意气风发地说出这番话。

  此刻,他毫不怀疑关悦也可以做到这一点,这个单薄清爽的少年没有继承关栩衡的体格外貌,却完美地继承了他的个性,优雅、决断、冷酷,还有无法与之抗衡的气焰。

  在关栩衡说出散会的同时,董事们就像被大赦般争先跑出了大会议室。关栩杰最恼火,冲进走廊,几步追上走在前面的关栩英,气冲冲地质问:「为什么刚才你一句话都不说,你就真相信那小子是关栩衡的儿子?」

  「我不知道。」相对于他的怒火,关栩英倒表现得相当冷静,淡淡道:「我只知道,别去对付关栩衡,你不是他的对手。」

  「哼,说得好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勾当,你就不怕那小子查出来?」关栩杰冷笑。

  关栩英眼里冷光闪过,却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开。关栩衡出来时,就只看到关栩杰一人在那里跳脚生闷气。

  他轻笑了一声,转身去总裁办公室,关朔很惊讶地跟在他身后,不明白他怎么对公司内部结构这么了如指掌。

  来到办公室,关风本来是想让贺颜之一起进去,贺颜之拒绝了,他们关家人的会谈自己一个外人参加似乎不太好,看出他的顾虑,关栩衡说:「你也进来,我有话说。」

  他在总裁座椅上坐下,关家兄弟们似乎还没从刚才那番跌宕起伏的变故里反应过来,都站在对面紧盯着他看,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还是关朔先开了口。

  「谢谢你。」

  「不用谢,我只是在帮自己。」

  自己辛苦创下的基业,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它被掏空?早知如此,他以前该多放手,让关朔兄弟担当,也不至于让他们在这种情况下绑手绑脚,任人摆布。

  「你,你……真是我们的弟弟?」关月小心翼翼问。

  关悦之前在关家做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实在无法把那个唯诺小心的小男生和这位挥掌大局的人联想在一起,惊讶的同时也万分赞叹父亲的先见之明。

  「我跟你们有很深的血缘关系。」这句话不是谎言,那份割不断的父子亲情,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大家露出释然的笑,关滢滢最先反应过来,跑到关栩衡身旁,拍打他肩膀笑道:「原来你是我弟弟,一直不坦白,太过分了。」

  「就是,难怪你一直那么肯定地说我们之间不可能,原来如此。不过,有一个这么酷的弟弟也不错,你刚才实在太厉害了,看到那帮老家伙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样子,真是爽啊!」

  关华也跑过来兴奋地发表感想,他和关滢滢跟关栩衡最熟。虽然刚才被他的气势吓到了,但现在就感觉他只是个秀气的小男生,最重要的是,他是自己的亲弟弟,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兴奋的呢?

  于是,在两人的热情功势下,关栩衡一直维持的冷酷形象很无奈地软化了,这也算是家人团聚吧,虽然是以另一种方式。

  等两个人发表完感想,他对站在后面的贺颜之说:「谢谢你这段时间对关风的照料,你的工作也做得很好。」

  这不是寒暄,他看过贺颜之这段时间的工作业绩,比想象的还要优秀。如果没有他从中周旋,关风部门的人只怕都被关栩杰调空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男人很谦逊地说:「刚好我学的是贸易,能帮上小风,我也很开心。」

  关栩衡赞许地点点头,又看看关朔兄弟几个。「公司的业绩规画我刚才都说得很明白了,你们几个各司其职,努力让它尽快步入轨道。」

  看出关月有话要说,他问:「有什么问题?」

  「我想辞职。」

  关栩衡射来凌厉目光,让关月有些害怕,有种跟父亲相对而谈的错觉,小心翼翼说:「有关挪用公款的事,我保证尽快将亏空的部分奉还。有这种污点,我没资格再做运营部的部长,这件事父亲昏迷前已经知道,他曾说,一个月不还就通知警方。现在期限早过了,如果你决定要报警的话,我没意见。」

  关月终于可以面对自己所犯的错误,看来他跟罗程之间有了协议。不过,报警只是他当时生气下随口说的话,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儿子进警局?

  看着关月,关栩衡说:「我不会报警,也不会让你辞职,你一直做得很好,现在公司正需要人,你却想辞职后跟情人去享清福?我不同意!」

  关月心里咯登一跳,惊讶地看着他。关栩衡笑了笑又说:「人都会犯错,在哪跌倒就在哪爬起来,这不正是父亲一向的作风吗?我想,我的决定可以代表他的意见。」

  「可是……欠款……」几百万的欠款,要他一下子拿出来根本不可能。

  「欠款有人替你还了。」那杯威士忌的价值还真不菲,关栩衡恨恨地想。

  「谁替我还了?」

  「你认为是谁,他就是谁。」

  摆了儿子一道,看着他欲言又止,表情几经变化,关栩衡因为被欺瞒而郁卒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出去给我好好做事,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

  「了解,谢谢。」

  关月道谢后,匆匆跑出去,看他那开心的样子一定是跟罗程确认去了。想象着两个孩子凑在一起想破头都想不通内情,关栩衡恶劣地笑了。

  他接着又对关朔说:「把你的秘书辞掉,我不想养一条连最起码的忠心都做不到的狗。」

  那位秘书没有及时向他做出汇报,可能是畏惧关栩杰的势力,也可能是真的忽视了那些不起眼的情报,关朔对要赶走她有些于心不忍,不过不敢反驳。

  「我另外帮你找个秘书。」关栩衡转头对关滢滢说:「转告张延,让他明天来关氏报到。」

  「咳咳咳!」

  身后传来咳嗽,显然这个突然决定吓到了燕子青,关滢滢也愣住了,说:「张延是学法律的,让他来做秘书不太适合吧?再说他的腿还没好。」

  「腿伤不妨碍动脑子,想追你就要拿出点诚意来!」

  事实上,让张延来公司的确是他在发现关朔的秘书不称职时突发的念头,他从燕子青那里听说过一些张延的事,虽然专业不在此道,不过相信以张延的聪明可以融会贯通。至少他这个人比较值得信任,至于正在攻读的博士学位,其实并不妨碍工作。如果他连这点诚意都没有,根本没资格跟自己的女儿交往。

  听关栩衡这么一说,关滢滢果然红了脸,不做声了,似乎在考虑以此来考验对方的诚意也不错。

  关栩衡交代完毕后就让他们离开,那些花钱临时雇来的保镖也一起出去了。燕子青把门锁上转过身,关栩衡正靠在总裁座椅上微笑地看着他。

  燕子青也微笑回视,走过去,一言不发地俯身吻在了他唇上。关栩衡没推开,而是伸手揽住他的腰,和他拥吻在一起。

  炽热到极致的感觉,凝成淡淡颤抖,从两具缠绕在一起的躯体间传来,是胜仗之后的欢欣,同时也带着害怕。

  「我们赢了,悦悦,我们打了个漂亮的仗!」吻着情人,燕子青低声喃喃述说。

  没有硝烟的鏖战,却比任何近身厮杀更加惨烈,他知道他们面对的是怎样的一群对手。稍不留神他们就会万劫不复,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关悦不聘请他的原因。

  看似精细的资料,实际上仍有一些小漏洞,在顾律师查证时,他表面上虽然对答得很从容,但,只有自己知道当时心跳得有多激烈。但是,他不可以退缩,他在所有文件署上签名的同时,也署上了自己的承诺,那是答应不管结果与否,都与关悦共同进退的承诺。

  似乎感受到燕子青的情绪,关栩衡热切回应了他的吻吮,「你刚才做得很棒,燕青。」

  那种剑拔弩张的场景对他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了,他有足够的信心镇住那帮家伙,最重要的是看燕子青的配合。

  事实证明他没看错人,燕子青应对得很从容,简洁精练的对答发挥得出乎自己意料地好。当时与其说是看两位律师对答,倒不如说是欣赏情人的表演,完美的表演在无形中给了他鼓励。

  「我的棒,你一早不就知道了?」燕子青微微凑在他耳边调笑:「知道吗?穿西装的你别有一番味道。」

  关栩衡抬起眼帘,眼眸中早没了刚才的霸戾气息,眉间笑意盈盈。「你想在这里玩?」

  「就看你配不配合。」

  「好好。」

  硝烟过后,也许他们适合做些开心的事来庆贺这场战绩,关栩衡大方接受了燕子青的邀请。很快地,因配合这场会议而特意买来的名贵西装,在纠缠中被主人毫不留意地扔到了地上。

  爱抚很快进入实际接触阶段,燕子青恶劣地在关栩衡耳边吹气挑逗,边吻边笑道:「好奇怪,明明你是最小的弟弟,刚才说话却像是在训儿子。」

  关悦看关朔兄弟的眼神很奇怪,有担心、有训责,但更多的是一种溺爱的感觉。关悦把自己的心情隐藏得很好,燕子青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跟他是这种亲密关系的话,可能根本发现不了那刻意隐藏的情感。满怪异的气氛,可是又不觉得不协调。

  关栩衡身子一僵,随即抬起眼帘,冷冷看他。「这时候你给我专心!」

  情人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燕子青聪明地打住了话题,语言转为实际行动,以吻相就,封住他的不快。

  「是,少爷。」

  缠绵过后是埋头工作,这是办公室恋曲的糟糕之处,不过有燕子青在旁边帮忙,让关栩衡的工作量少了许多。只针对公司目前的困境做了几份因应文件,和裁员增补的名单,他不需要太聪明的人,但要保证绝对忠诚。

  关栩杰就不必说了,连关栩英的儿子所负责的出口运输他也准备交给别人做。还有贺颜之,他对贺颜之在这段时间里所做的努力表示感谢,但不等于完全信任,跟张延相比,这个人明显有城府多了。

  一杯清茶端到面前,关栩衡接过来品了一口,茶香宜人,是燕子青的手艺。

  「悦悦,你收购股份的钱是哪里来的?」他靠在桌边,笑嘻嘻问。

  关栩衡狐疑地看看燕子青,相处了这么久,他已经不把燕子青的微笑当成善意的象征,不过还是回答了他。

  「杜遥,他是我父亲的老朋友。」

  「那不是一笔小数目。」燕子青笑意不减,看不出笑里深藏的含意。

  关栩衡眉头一挑:「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厉害得难以想象。」

  心在瞬间抽了一下,他本能地问:「你会怕我吗?」

  「我为什么要怕你?」

  背后一暖,燕子青从后面环抱住他,微笑道:「有个这么厉害的情人,不是件很开心的事吗?」

  燕子青没再追问下去,也没多问签名的事。关栩衡知道以他的头脑一定能猜到自己跟杜遥之间有某种协议,但他什么都不问,他的聪明表现在体贴和信任上,让自己感动。等这件事告一段落,他就从商界退出来,放弃以往的一切。以关悦的身分,跟燕子青一起开始新的生活——这个念头突然之间浮上关栩衡的脑海。

  之后的一个月里,关栩衡都在公司和家的两点一线中度过,那些临时雇来的保镖第二天就被他打发掉,换上关氏的两名内部保全,这还是燕子青担心他的安全,硬帮他安排的。燕子青自己也是除了上班外,几乎都陪着他,大学里的研究课题也都请同学代做。

  「你这样草木皆兵不太好吧?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不需要这样过度保护。」

  这天,关栩衡在公司忙里偷闲,打通电话给燕子青。听语气似乎在指责,不过嘴角流露的微笑证明主人完全没因过度保护而气恼。

  「可爱的悦悦,请相信一个曾是警察候选人的直觉。」燕子青在电话另一头调侃,不过两人都知道那不是玩笑。

  从公司动荡之际跳出来迎接风暴的那刻起,关栩衡就有了被报复的心理准备,关朔也再三叮嘱他凡事小心,所以这段时间里他一直都很谨慎。关华也像狗皮膏药一样整天粘着他,幸亏关华现在的感情由爱情转变为充满崇拜意味的手足之情,否则早被燕子青轰成炮灰了。

  「你现在在干什么?」

  关栩衡聊天不耽误做事,手指灵活地敲打着键盘,用头和肩膀夹着手|机|跟燕子青说话。

  「刚下班,准备去学校一趟。对了,我的博士论文通过了。」

  燕子青听起来很开心,关栩衡知道他那位导师是出了名的刻薄家,燕子青会过关,有一半是运气吧。

  「我也马上就要下班了,我去找你吧?」

  「不用了,你直接回家就好,一起庆贺。」

  「你想到要怎么庆贺?」

  「还没想到,不过,也许床上是个不错的选择?」说到最后,燕子青开始笑。

  「嗯,我考虑。」

  关栩衡想象着那种烛光气氛,似乎的确不错,最近他们的肢体交流愈来愈有默契了。燕子青是个很完美的情人,至少他这么认为。也许他该感谢老天爷,让燕子青那晚来跟自己借钱吧。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才挂电话,关栩衡刚放下手机,就见关华从外面跑进来,双手抱在胸前,靠在墙边很不愉快地瞪着他。

  「我很郁闷。」他说:「看着你跟那家伙这么肉麻,又没办法把你抢过来,郁闷透了。你值得更好的!」

  自从关栩衡来公司代职后,关华就把这里当成他的地盘,不时跑来晃晃。对于他千篇一律的唠叨,关栩衡早就听厌了,把文件收拾到公事包里,随口问:「更好的?哪有?」

  「罗程大哥就不错啊,三哥的男朋友也不错,即便是我,也强过那个笑面虎。」

  关华随时不忘推销一下自己,但随即丧气地想到因为血缘关系,自己完全没戏唱。很想耍些手段把那个讨厌的家伙从弟弟身边赶走,不过想想这两人对付人的招式,如果穿帮,那……自己一定死得很惨。

  从这一个月公司发生的变化就可以看出,关悦的行事作风有多像父亲。虽然他只是名义代理,总权还是交给关朔,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关栩杰和跟随他的人被撤职的事都出自关悦的意思,偏偏这些人一句反抗的话都不敢说。关华猜其中一定还有些自己不了解的内幕,以至于被打压的人有苦说不出。试问这样一个人,他怎么惹得起?

  「鞋合不合脚,只有穿的人才知道。」

  关栩衡说着话,走出办公室,关华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讨好:「弟弟,我刚换了新车,想不想坐坐看?」

  「我去医院看父亲,你送我。」有关华在,他就不用带保镖了,每天被保镖跟着,他觉得很烦。

  「好啊好啊,我正好也想去看父亲。」

  被恩准陪同,关华像小狗一样哈哈地在前面引路。途中关栩衡买了束康乃馨,带了过去。

  那具躯体依旧在沉睡,也许就这么沉睡着永不醒来。关栩衡在旁边坐了一会儿,低声说:「我很幸福,谢谢。」

  出了医院,来到关华的车位,关栩衡看看他的新型小跑车,突然想起答应燕子青庆祝的事,于是对他说:「这辆车不错,送给我。」

  「这是今年的限量版,我刚买来,还没开过瘾……」关华嘟囔道,但随即又很爽快地说:「不过我们手足情深,弟弟想要,当哥哥的当然可以忍痛割爱了。」

  接过他递来的车钥匙,关栩衡一笑:「谢谢,你再去选辆别的车,回头把帐单给我。」

  他坐到驾驶座上,关华想上车,车门却已经锁住了。关栩衡车窗摇下说:「我赶时间,你搭计程车回家。」

  油门一踩,小车飞快地飙了出去,把关四公子远远抛在后面。

  「喂,哪有这样的,过完河就拆桥!」

  关华在原地气得大叫了半天,才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

  「关悦,你好像还未成年吧!」

  第六章

  关栩衡开车回家后,发现燕子青还没回来,于是转了下车头来到学校。在附近车位停好车,正要进去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以为是燕子青,接了后才发现是个不太熟悉的男人声音。

  「是关悦吗?我是贺颜之。」

  透过话筒传送后的声音稍微起了变化,听到他报上名,关栩衡才想到是贺颜之。他问:「找我有事吗?」

  「我跟小风最近出了点儿小问题,他对我很冷淡,我知道他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可是问他他又不说,所以想跟你聊一聊。」贺颜之的声音听起来很苦恼。

  最近关风看起来精神是不怎么好,关栩衡还以为是看护太劳累,原来是两人感情出了问题。可是……这种事为什么要找他说?

  他苦笑:「关风的性格是内向了些,有什么事你们可以好好沟通,你跟我说,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除了你,我想不到可以商量的人,你很聪明,一定知道解决的办法。」

  他也许是比别人聪明了一点儿,但并不代表是万能的神啊,连这种感情事也要去做顾问。可能即使身分改变了,作为家长的心态也永远变不了。有些担心关风,关栩衡同意了贺颜之的请求,贺颜之很高兴,跟他约好了地点,迟疑了一下又说:「这件事能不告诉别人吗?我怕传到小风那里,让他误会。」

  关栩衡点头答应,挂了电话,忽然看到燕子青和张延从学校里走出来,很开心地说笑着一起进了旁边的一家咖啡厅。

  张延为了表示对关滢滢的诚意,很爽快地同意加入关氏集团,事实证明关栩衡没看错人,他做事很勤奋,对关朔的帮助很大。不过在这个时间他跟燕子青在一起,有点出乎关栩衡的意料,刚才和燕子青通电话时并没听他提起。

  张延的腿还没痊愈,得靠拐杖行走。两人进了咖啡厅后,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燕子青帮他把座椅拉出来,很绅士地请他先坐。

  关栩衡挑了下眉,想了想,没过去,而是转身回到车上。从车位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们,他决定,在这里等他们聊完了再出现。两人交谈得似乎很热烈,张延甚至拉住燕子青的手,紧握着不放。看到这里,关栩衡心里开始有点儿不愉快。

  还好等待的时间不是太长,三十分钟后两人走出来,等他们告别分开,关栩衡下了车,冲对面摇了摇手。

  果然不出关栩衡的意料,当燕子青看到他时脸色都变了。慌忙跑过来问:「悦悦,你来很久了?」

  「不久,刚好看到你们很亲热地一起进咖啡厅。」关栩衡斜靠在车身上,淡淡说:「你们下次约会该去角落的位置,这样不容易被发现。」

  燕子青脸上写满了「惨了」的痕迹,「不是你想的那样,刚才学长突然跑来找我……」

  「他知道了你为他借钱的事吧?」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如果张延跟关滢滢开始交往,燕子青为了他借钱的事关滢滢迟早会告诉他,张延不是个轻易表现出感情的人,他刚才那么激动,除了那件事外关栩衡想不到其他的。

  「你没有点饮料,谈话时看过四至五次手表,证明你很赶时间不想跟他聊,会面只是个意外。」

  听了这番冷静分析,燕子青打了个响指,对关栩衡的推论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实都是关滢滢多嘴惹的祸,害得张延特意拄着拐杖跑来跟他说那些肉麻的道谢话,还说那笔钱一定会还给他。其实钱的事他根本没放在心上,甚至于张延这个人,对他来说也已成为过客,那番没有道出的爱就永远让它成为秘密吧,因为他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本来就怕临时跟张延的会面会被误会,所以才急着离开,没想到最后还是被看到了。燕子青从没像此刻这样,庆幸自己找了个高智商的情人,所以那些八点档的误会剧情不仅不会在他们之间上映,他甚至连解释的必要都没有,因为关悦全部都说中了。

  「悦悦,你好聪明……」

  话音未落,小腹已经挨了重重一拳。燕子青趴在车身上直抽气,抬头看着关栩衡,苦苦笑道:「你不是知道我跟学长没什么吗?为什么还打人?」

  「因为想打。」关栩衡转着拳头,一脸微笑。

  那份天然的笑实在太可爱了,燕子青索性靠在车上,懒洋洋地说:「辩方理由不充分。」

  「那我就充分地回答控方律师。」关栩衡和燕子青并排靠着,淡淡说:「右大脑让我辨别真相,不过左大脑让我想打人。」

  「说来说去,就是吃醋呗。」

  抛开那份冷静沉着,在他心里关悦依旧是初识时那个可爱的小男生。燕子青笑了,将他扯进怀里,靠着车身就势将他吻住,小声讨好:「不过吃醋的你更可爱。」

  两个漂亮男生搂靠在拉风跑车上,无形中吸引了不少来往路人好奇的目光。当关栩衡注意到这一点时,热吻已经结束了。燕子青靠在他旁边,脸上一如往常挂着计谋得逞后得意的笑。

  晚霞艳红,关栩衡有种脸颊也被映红的错觉,他是个很保守的人,还很不习惯在街上做这种热情的事,甩手把车钥匙丢给燕子青,人迅速跳进车里。

  「开车!」

  燕子青的注意力终于有机会从情人那里转到跑车上,火红亮丽的颜色,超拉风的车形,很少有人能抵挡这类车的魅力。他吹了声口哨,坐上车开动起来,问:「你买新车了?」

  「本来是打算送给你,祝贺你论文过关的。」

  「本来?听你的口气是不打算送给我了?喜欢乱吃醋的小鬼。」

  「不,一样送你,不过贷款要自己付。」

  「自己付贷款,我宁可买普通房车!」

  这哪是礼物,分明是变相压榨嘛!看着身旁笑得一脸无辜的情人,燕子青也笑了,伸手摸摸他的头。

  「悦悦,我突然想到我们好像好久没去看海了,不如明天去海港玩,顺便坐坐你最喜欢的摩天轮怎么样?」

  第二天两人没去玩摩天轮,而是去了和贺颜之约定的地点,关栩衡答应不将他们会面的事告诉别人,不过他从来不认为燕子青是别人。

  约定的地方在贺颜之的公寓附近,这里远离闹市,比较安静。燕子青找到车位停好车,想跟关栩衡一起过去,被他拦住了。贺颜之本来就只打算跟他一人相谈,燕子青如果同去,对方可能会比较尴尬。

  「你在这里等我吧,要是有事就先回去,我回头坐计程车。」

  「我等你。」

  关栩衡下车时,手腕突然被拉住,燕子青犹豫了一下,说:「早去早回,那个男人,我总觉得少接近比较好。」

  「又是出于警察候选人的直觉?」知道燕子青是担心他,关栩衡很高兴,说:「我心里有数,不会聊多久的。」

  「如果有事,打电话给我。」

  关栩衡下了车,还听到身后燕子青的叮嘱,他脸上笑意更深。原来在意一个人,与身分无关,只是单纯的重视牵挂,所谓关心就是这种感觉。

  贺颜之已经到了,站在街道对面的一个大招牌下,看到关栩衡,他摇摇手。关栩衡走过马路,正要跟他会合,身后突然飞速窜来一辆轿车,在经过他身旁时,车门一开,两个彪形大汉跳下来,扯住他将他拉进车里。

  关栩衡轻巧的体型让绑架过程更为顺利,两个人动作迅速,等他反应过来,车门已经关上。后颈传来剧痛,神智恍惚时,他隐约听到轿车尖锐的油门踩动声。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站在前方的贺颜之显然被猝然惊变吓楞了。等回过神来,另一辆红色跑车已从眼前迅速闪过,他只来得及听到两个字。

  「报警!」

  燕子青的机敏完全出自当年父亲对他的加强训练,所以他比近处的贺颜之反应更快,几乎在那辆车跟关栩衡并行的同时就看出古怪,于第一时间追了过去。

  当地偏近市郊,又是傍晚时分,来往车辆很少,这是劫匪顺利得手的一个主要原因。不过追上来的火红跑车打破了他们最初的计画,看到燕子青开车紧追过来,坐在后排的男人冲驾驶员大吼:「快甩开那家伙!」

  关栩衡已经醒了,那记掌刀击得不重,他睁开眼面前却是一片漆黑。原来头上被人套了头罩,凭触觉知道自己被夹在两个大汉之间,后方不断传来车辆排气管的轰轰声,是属于燕子青那辆跑车的声音,在明白他追上来后,关栩衡一颗心猛然提了起来。

  跟劫匪玩什么赛车?马上报警啊,这个笨蛋!劫匪开的是辆很不显眼的黑色小轿车,车速当然不能跟跑车抗衡,燕子青的车很快就追了上来,紧咬着车尾不放。两辆超速的车紧连在一起,就算是不繁华的郊外地带,也早晚会引起路人注意。劫匪火了,一咬牙迅速连转方向盘,油门一踩到底,改变了原本预定的路线,向旁边小路转去。

  偏道路面很窄,来往车辆勉强穿行,两辆车时速都明显超速,导致对面车辆不断发出鸣声警告,却瞬间被甩向后方。负责开车的劫匪仗着驾驶技术娴熟,有意地不断冲向对面车道,使驶来的车辆在紧急刹车下造成停摆横斜,阻挠跑车的紧迫盯人。谁知跑车就像是中了邪,即使被暂时阻挡,很快就会再追上,紧咬住车尾。

  两辆车很快便飙出郊外,劫匪骂了句脏话,突然一个紧急刹车,关栩衡来不及防备,猛然向前撞去,幸亏被两旁绑匪拉住。罩着头罩他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后面响起刺耳的刹车声,随即车身后方传来猛烈撞击。他的心骤然跳起,撞击却并未停止,伴随着激烈的摩擦声,跑车由轿车后方沿车门滑向车头,不像是因刹车不及而造成的撞击,而是有意的拦截。

  关栩衡微微松了口气,有点感谢燕子青的父亲在他幼年时代训练他的各种应变技巧。其实燕子青的跑车此刻就横截在轿车的前方,他知道不能将轿车完全拦住,所以只是利用车速限制它的前进。劫匪口中喃喃咒骂,转车头向跑车方面猛撞,后面三个人则因惯性不断左摇右晃。

  顷刻间,两辆车已经并行着冲向前方土石坡道,干燥的地面在车轮翻滚下腾出一圈圈尘土,燕子青仗着车形灵活不断避开轿车的回撞,同时阻挡它的前进。车身相互摩擦的刺耳声在尘土中回旋,劫匪终于撑不住了,大叫:「干掉他!」

  关栩衡听到一声古怪的喀嚓声,他知道不妙,不再装昏厥。待劫匪扯下头罩的同时,一拳击在左边大汉的小腹上,那家伙完全没防备,痛得立刻弯腰抱腹。枪掉到了车里,另一边的男人却已开了枪,子|弹穿过半开的车窗,射进和轿车并行的车里。

  该死!急快行驶的车速下,关栩衡根本看不清燕子青的状况,只看到玻璃被子|弹打得粉碎,跑车骤然一晃,他急忙用手肘撞击右边那名持枪大汉,想把枪夺过来,却被旁边的男人勾住脖颈勒到一边。

  车里太狭窄又剧烈晃动着,关栩衡根本躲不开对方的攻击,那名持枪歹徒随即又是几枪射出去,子|弹射进跑车的轮胎里,砰的沉闷声响传来,跑车失去了控制,在排气管刺耳的尖锐声中,以极快的速度向岔口陡坡撞下去。接着,一阵轰天震响,关栩衡转过头,只来得及看到一团腾起的火花。

  火红的颜色在瞬间弥漫了整个眼瞳,随即赤色被一片黑暗掩盖,颈后再次遭受猛烈撞击,陷入昏迷的同时,他只想着一件事——如果燕青有什么伤害,他一定让所有插手此事的人来陪葬!

  一阵剧烈震响,把燕子青从短暂的昏厥中震醒,刚才千钧一发,他在跑车失控撞向障碍物的瞬间从车上滚下来,车速近二百的冲力带着他翻滚撞进旁边的矮灌木丛。神智有瞬间恍惚,等他清醒过来时,那辆刚步入分期付款计画的小跑车已经被火龙吞成一片残骸,他挣扎着从草丛中爬出来,劫持关悦的车早已不见了踪影。

  「该死!」

  燕子青连忙掏出手机,拨通电话报警,但听到对方的例行询问后,又本能地切断了电话。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刚才的追击只是担心下的本能反应,看着前方那团火光,燕子青脑海里一片混乱。他不知道劫持关悦的人是谁,不知道他们的目的,甚至不知道他们现在去了哪里,让贺颜之报警时他没想太多,现在才觉得冒然报警可能会伤害到关悦。

  不知贺颜之现在怎么样?燕子青不知道贺颜之的电话,他心里杂乱纷乘,茫然走到路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腿部作痛。低下头发现左小腿下方被尖锐的灌木枝划出一道深痕,血把裤管都溢红了,他忙掏出手帕系在伤口上。

  血慢慢止住了,不过从伤口不断传来的跳痛让他皱紧眉。看看周围,寂静空旷的沙土路,附近半个人影都没有。刚才那场飚车枪击显然不会有人看到,他用手机试着搜寻关悦现在的位置,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悦悦!」心一跳,他接通电话本能地大叫。

  「我是关华,把手机给关悦,我找他有事。」对面传来关华硬梆梆的话声。

  「不要在这时候打扰我!」燕子青大吼。

  他现在正急着搜寻关悦的下落,却被关华的一通电话打断了,怒火像是找到了爆破引线,在瞬间爆发出来。

  「靠,你以为我想找你?我找我弟弟!」

  被大吼,关华立刻呛回去,如果不是关悦的手机打不通,打死他也不会打电话给燕子青。

  「大哥找他有事,你马上把电话转给他,否则我……」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关华似乎想到了什么,在他印象中笑面虎一向都风云不动,能让他失态的只有一件事……

  「你为什么发疯?是不是关悦出事了?他气喘发作了是不是?在医院等我,我马上过去!」

  「等等!」燕子青改变了挂断的想法,说:「马上过来,我有事请你帮忙。」

  关华的出现比想象中要快得多,在照燕子青描述的路线赶来后,他立刻楞住了。燕子青脸上有不少擦伤,腿上更是血迹斑斑,身后不远处还有半燃烧的痕迹,某个状似车体的东西被黑雾卷住。关华揉揉眼睛,从仅有的残骸来看,如果没猜错,那应该是他昨天才被迫转手的跑车吧?

  「你被打劫?还是玩飚车?」

  「悦悦被绑架了,你照我说的路线走。」燕子青坐上关华的车,吩咐道。

  「被绑架?报警啊。」

  一听到弟弟被绑架,关华火了大吼:「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你在电话里不说?」

  「我不知道该不该报警,那不是普通绑匪。」

  燕子青指点关华行车路线,在路上简单说了刚才发生的事,父亲曾经历的遭遇,让他对警察有很大的不信任感。那些好大喜功的家伙,根本不会在意人质的安危,所以他不需要警察!

  「我联系一下贺先生看看。」

  听了燕子青的解释,关华忙连打电话给贺颜之。他有贺颜之的手机号码,不过打了数次都是无人接听的留言。

  「会不会贺先生也出事了?」

  燕子青摇摇头,他不知道,他只希望事情不要变得更糟。唉,如果一直让保镖寸步不离地跟着悦悦就好了。可是,世上没有如果。

  「你怎么知道关悦现在的方位?」

  「我帮他的手机申请了卫星导航。」

  燕子青从来没这么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

  自从上次关悦在旅馆发高烧被他找回来后,他就自作主张替他申请了导航服务,以防悦悦再度离家出走时,他连人都找不到。这招防患于未然的方法他没跟关悦说,更没想到这项服务居然这么快就用上了。

  还好关悦的手机没关,自从那次情事被打扰到后,他就习惯在休息时把铃声设定成无声。绑匪没注意到关华打电话给他,这对燕子青来说无疑是最幸运的。

  半个多小时后,他们按照导航指示来到海港附近,信号却突然消失了。不知是绑匪切断了手机电源,还是他们处在某个信号接收不良的区域。关华在附近开车转了半天,导航显示都没法正常使用,远处路灯昏黄,令四周显得更黑暗。海浪声隐隐传来,像重锤,机械式地敲打着燕子青的心。

  这里太大了,到处都是货仓,他该怎么找?

  「咦?」转圈中,关华突然奇怪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

  「这里好像有点儿熟……我想起来了,我们关氏药业出口的某个货柜仓库,好像就在这附近。」

  燕子青激动到声音都开始发颤,忙道:「一定是那里,快过去!」

  关华还没进公司做事,这个货仓还是无意中记住的,在黑暗的码头田字道路之间转了好久,才指着前方一个货仓,不确定地说:「好像是那里。」

  燕子青跳下车,关华要跟上被他拦住,指着前面的路口说:「你在那里等我,有消息我立刻给你电话。」

  「我也要去救弟弟!」

  他不想在救悦悦的同时还要照顾另外一个家伙!

  看到关华一副初生之犊不怕虎的模样,燕子青忍下了那句话,说:「我们都去的话谁来接应?我先去,以三十分钟为限,如果我不回来,你马上报警。」

  关华想想,觉得燕子青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只好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那你小心。」

  一阵剧痛传过,关栩衡从昏厥中醒来,眼前依旧一片漆黑,头罩挡住了视线,只能凭听觉判断自己身处的空间。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被反扣在身后,有人在前面说话,嗓音压得很低,不过却是他熟悉的声音,兄弟几十年,关栩英的声音他想听不出来都不可能。

  最近关栩衡除了撤掉关栩杰的人外,连关栩英父子负责的职务也撤掉了,不是挟怨报复,而是他们真的不能担当重任。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日子里,他们负责出口的业务很混乱,许多帐目混乱不清,这样的人不适合再任用。关栩衡本来是打算把他们另调到其他部门,却没想到在下达指令前自己先被抓住了。

  比起冲动急躁的关栩杰来,作为大哥的关栩英相对来说圆滑了许多,但这样的人才更具有攻击性,所以关栩衡一直都很提防他,只是没想到他会丧心病狂到雇用暴徒行凶。

  他躺在地上继续假装昏迷,只听见关栩英跟手下交代要看好自己,另外还打电话给关朔要求赎金。不过关栩衡很明白他的目的不单纯,这次被劫持,与其说是绑架,倒不如说他更想要自己的命,只怕钱一到手就会撕票,造成绑匪行凶的假象,让别人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关栩英很快就离开了,关栩衡侧耳倾听,似乎只有一个人看守,他偷偷活动了一下手腕,手铐又向里紧扣了几分,于是故意拚命呼吸。这举动果然引起了看守的注意,上前踢了他一脚,骂:「老实点!」

  「我喘不上气来,好难受……」

  关栩衡故意蜷起身子不断发出呻吟,做出难受的样子,那人犹豫了一下。虽然知道上头早晚会撕票,但在这之前如果人质出了什么事,说不定会连累到自己,于是伸手扯下他的头罩。

  头罩拿开的同时关栩衡突然一抬腿,踹在那人胯部,趁他忍痛弯腰时,又随即一脚踢在他颈部动脉上。那人连声音都没出就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关栩衡松了口气,看看四周,是个不大的货物室,墙角堆放了些杂物。看到杂物箱上贴着公司的标记,他立刻明白这里是关氏的货仓。

  用腿将倒楣的看守踢了个翻转,然后背对他凑过去,伸手在他口袋里摸索。不一会儿,一串钥匙便掉到了地上,还好手铐的钥匙比较特殊,关栩衡在挣扎中摸到钥匙串,忍住痛将右手尽量弯起,在费了一番力气后终于把钥匙插进手铐的钥匙孔中。

  手铐在挣扎下扣得更紧,关栩衡费力转动钥匙,好不容易打开了左边的铐子。刚把手抽出来,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躺在地上的看守动了一下,昏沉沉地睁开眼睛,还没等看清状况,关栩衡立刻又一拳擂过去,于是倒楣的家伙继续陷入昏迷。

  关栩衡趁机开了右手的铐子,顺手把钥匙揣进口袋里。接着又把看守铐住,扯过杂物箱里的破布塞进他嘴里,头罩也顺便赠送给了他。走到门口,听脚步声渐远才悄声出去。

  外面空间很大,堆放着一排排贴好封条的货箱,头顶的萤光灯光线阴暗,使整个货仓显得阴森沉寂。

  这是公司在海港的主要货仓之一,许多出口药物都是在这出仓结关的。关栩衡对这里可以说了如指掌,避开监视器顺通道往外走,但隔壁货仓里面传来的声响牵住了他的脚步。杂乱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许多人在搬运货物,关栩衡觉得很奇怪,犹豫了一下,暂时放下逃离的打算,返身回去。

  熟悉的空间有利于让他隐藏自己,关栩衡靠在堆放的货箱后面往里看,偌大的空间里灯盏高挂,许多人在将货物装箱封条,空气里充斥着药物固有的气味。关栩英的儿子正在指挥人在箱子上贴货标,有些货标方向贴得不合公司规定,却又不像失误,倒似有意而为。

  「要赶在结关前把这批货送出去,那边催得很急。」关栩衡隐隐听到他跟手下交代。

  灯光在广阔的空间里无法完全发挥作用,一切都显得那么昏暗,关栩衡背贴在门后,心怦怦跳得厉害,久违的窒息感又向他袭来,他明白了关栩英一定要致自己于死地的原因。

  他们居然假借公司名义私运违禁物,这帮混蛋!出口方面一直由关栩英和其他几位老职员共同负责,自己出事后,那些职员就都被裁掉了。关栩英可能是怕他早晚查到他们违法的勾当,才孤注一掷要除掉他。之前他们急于对付关朔,说不定也是怕这些事曝光。

  关栩衡摀住胸口,调节着呼吸,尽量让自己心情保持平静,在这个时候,该死的气喘可千万别犯。

  里面的人还在不停地作业,关栩衡不敢再停留,躲在货箱后面慢慢向外挪动。他身材纤细,有障碍物遮掩,来往的人不会察觉到。他顺着仓壁往后退,后背忽然撞到一个物体,他的后肘下意识地用力撞了过去。

  后面的人被顶得嘿了一声,随即紧紧搂住他,嘴巴被摀住,关栩衡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贴近自己耳边说:「悦悦,是我。」

  毫无隔阂的相拥让关栩衡身子一震,在知道燕子青没事后,心中涌上无限喜悦。随即虚脱的感觉向他袭来,反手抓住燕子青的手,任由他将自己拥搂进怀。

  第七章

  「那边好像有声音……」

  货柜前传来巡逻人员的疑惑声,手电筒的灯光随即向他们扫来,只见另一个人说:「什么都没有,你听错了吧?」

  脚步声在附近逡巡,两人靠在一起动也不动地站着。关栩衡心跳得很快,他紧咬住下唇,唇角散着淡淡的铁锈气,是刚才燕子青捂他嘴时留下的。

  一阵窒息般的静寂后,巡逻人员终于走开了。关栩衡松了口气,连忙拉燕子青往外走,低声问:「你受伤了是不是?怎么找来的?」

  「你有没有事?他们有没有为难你?」几乎与此同时,燕子青向他问道,满满的关切之情溢在话语声中。

  刚才他还没走近货仓,远远就看到外面守了不少人,于是更肯定这里有问题。趁那些人不注意偷偷潜进来,在货仓里找了很久也没什么头绪,正当他打算捉个人来询问时,误打误撞地跟关栩衡碰上了。

  一直焦躁不安的心终于放下了,燕子青早忘了腿上的伤,小声说:「我没事,你呢?」

  眼眶里很没出息地发热,关栩衡摇摇头,冷声道:「我也没事,有事的是他们!」

  为了私人利益利用公司做违法的事,关栩英在赚这些昧心钱的时候,根本就没在乎过关家的声望。他没有这种兄弟,关栩英的所作所为也不可原谅!

  关栩衡在前面带路,两人很快出了货仓,他们刚走出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急促脚步声,有人大叫:「那家伙不见了,快搜!」

  在货仓附近巡逻的几名大汉从对讲机里听到指令,急忙赶过来,看到他们手里似乎拿着武器,燕子青也顾不得躲藏,拉着关栩衡抢先冲出去。正好一辆车刚停到门口,开车的家伙才从车上下来,就看到迎面有人扑过来,随即肚子上挨了狠狠的一拳,燕子青趁机抢过他手上的钥匙,跳上车启动引擎,在关栩衡上车的同时踩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一瞬间的交错,燕子青渐渐甩开了打手们的追击。车飞快向前开去,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那几名大汉举起枪,却没有扣扳机,似乎忌讳这里是港口,不敢轻举妄动。

  燕子青松了口气,掏出手机抛给关栩衡。

  「快给关华打电话,告诉他我们出来了,在前面路口会合。」

  「关华也来了?」

  听到燕子青把关华也带了来,关栩衡很恼火,连忙打电话给关华。谁知铃声连响数下都没人接听,这时燕子青已把车开到了他跟关华约定好的路口。昏黄路灯下,只有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里面空无一人。

  「关华呢?」

  关栩衡问话同时已经猜到了答案,那个有勇无谋的浑小子,不用说肯定也去了货仓,燕子青则气得一拳擂在方向盘上。

  「我让他在这里等我的!」

  「你明知他的个性还带他来?」关栩衡吼道:「把车开回去!」

  「悦悦!」

  燕子青没转方向盘,而是踩住刹车,把车停在了关华的车旁,关栩衡看他,「你干什么?」

  「他们的目标是你,你回去是自投罗网,你开那辆车先离开,我去救人。」

  在这种情势下燕子青只能想到这个办法,关栩衡冷冷看了他一眼,没回答,突然探身握住方向盘向左猛转。看出他的疯狂,燕子青又气又怒,推开他,大吼:「好!回去!我答应你,拚了命也要救他出来!」

  关栩衡被他推得撞在了车壁上,肩头隐隐作痛,随即轿车发出一记低沉的引擎声,猛然掉头开去。关栩衡晃到一旁,看到燕子青握方向盘的手指攥得死紧,指间溢着暗红,那是血的颜色。他在发怒,胸膛剧烈起伏着,怒火透过沉闷呼吸声传达给自己,怒气中透着愤懑,还有无法掩饰的难过。

  「你给我闭嘴!对我来说,你跟关华同等重要!」

  不想听那些不吉利的话,关栩衡回吼着。如果现在陷入困境的是燕子青,他同样也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回去相救。爱情和亲情,是人生天平上相同重量的两个砝码,无法偏颇、无从取舍,都是那份宁死也要留住的执着。

  燕子青被怒吼之后心情反而沉静起来,他喜欢失态时的关悦,似乎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看到真正的他。

  「不想我们有事就立刻报警!」

  瞥了一眼身旁的情人,那张白晰脸庞因为愤怒涨得绯红,早已失去平日里的冷静。听了自己的话,立刻拨打电话报警。

  「系好安全带!趴趴好!」

  嘱咐完后,燕子青将油门踩到了极限,不一会儿货仓已近在眼前。打手们似乎没想到他们会去而复返,有人抬起枪准备射击,却在风驰电掣的车前失去了准头,其中一个撞在挡风玻璃上,剧烈撞击下玻璃碎成了一片片蜘蛛网。撞晕过去的人随轿车一起冲进了宽大的仓库里,燕子青猛踩刹车,任由那人从车头上滚落在地。

  蜘蛛网状态的玻璃终于塌落,仓库里面一片混乱,关华被发现行踪,正在拚命逃避打手们的追击。燕子青连忙转动方向盘向那些人冲去,有几人没来得及躲开,中标撞飞出去。车随即停在关华身旁,燕子青吼道:「上车!」

  关华刚才在外面等了很久都不见燕子青回来,终于忍不住也跟了过来。谁知刚进来就被监控室的人发现了,好在货仓里有很多货箱,让他勉强支撑了一会儿。看到燕子青出现,他心中大喜。

  「你来得真及时。」

  关华想上车却被人拦住,他只好回身招架,不过打人不忘赞美,向燕子青讨好。

  想到关悦对他的在意,燕子青心里说不出地吃味,哼哼冷笑:「记住了,你欠我一顿揍!」

  歹徒们见车停下,立刻一起围攻上来,有人挥着警棍向燕子青身侧的窗户砸来,玻璃被砸了个粉碎,燕子青闪身避过,随即探手扣住他的手腕。扯过警棍,又顺势向前猛撞,正中那人前胸,同时打开车门,将倒楣的打手拍飞出去。

  「燕青,你真该去当警察。」

  这火爆场面让关栩衡看得瞠目结舌,忍不住赞叹,却换来燕子青的怒吼:「闭嘴,给我好好趴着!」

  生死关头,他没有那个闲情逸致跟情人开玩笑,这个不知道怕的小鬼最好是记住自己的过错,否则他不会轻饶了他!

  歹徒人数众多,车子被他们阻挡根本无法再开动。燕子青索性跳下车,挥舞警棍跟围上来的众人鏖战。另一边关华却在围攻下节节败退,对方人太多又都拿着家伙,他身上很快就挂了彩,鲜血直流。燕子青把警棍塞给他,肩头却冷不防地狠狠挨了一棍。

  「你别管我,带关悦先走!」

  关华头被打破了,满脸是血,冲他大叫,燕子青沉着脸不作声,只在心里苦笑。如果能走他早就走了,又何苦回来?

  「谁都别想走!」

  是关栩英的吼声,混乱中燕子青听到一阵怪异的金属扣声,他本能地将关华撞开,消音器的闷声响起,剧痛传来,子|弹擦着他的手臂射了过去。

  「燕青!」

  血花溢红了关栩衡的眼眸,再也不听燕子青的嘱咐,跃身跳下了车。怒火在胸腔间游窜,心跳得极快,窒息的感觉愈加强烈,这是发病的征兆。不过这时候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情势紧急,他没办法干坐在这里等待救援。

  他冲到一个歹徒面前,迎面就是一拳,那人没想到他身材削瘦,拳头会这么凌厉,被擂个正着,仰面摔倒。关栩衡抬脚勾住他掉落的匕首,踢了出去,正中另一名持枪歹徒的手腕,那人疼得大叫,枪枝脱手落地,燕子青趁机抢过枪,抬手就是几发。趁歹徒们躲避,连忙拉关栩衡退到货箱后面,关华也随之跟上。

  听到关栩英吼叫着要大家开枪,关栩衡定了下神,对燕子青说:「抓住那个穿蓝衣服的小子,上二楼!」

  那人是关栩英的儿子,年轻人好勇斗狠站在最前面。这给了燕子青机会,抬枪打中他的小腿,趁混乱抢上前勒住他的脖子,把他当人盾,随关栩衡向二楼退去。

  二楼保全室是铁门构造,躲进去可以支撑一段时间。在发现逃不出去时,关栩衡立刻想到这个办法,他已经报了警,相信警察很快就会赶到。

  情势已经很混乱了,儿子被当做人质,关栩英又急又怒,却不敢再让人开枪,任由他们退到楼梯口。

  狭窄的铁板楼梯在几人脚下发出沉重的金属颤音,楼梯陡斜,关栩衡仰头看那一层层阶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呼吸愈来愈吃力,他紧抓住扶手,压制着冷汗的渗出。燕子青察觉到他的不安,很担心地问:「你怎么样?」

  「没事!」

  现在他必须得撑住,可惜事与愿违,心跳得更加剧烈,久违的窒息感在向他蔓延,这是发病的前兆。

  终于攀到了走廊上,关栩衡冲到保全室门前,在一串钥匙里轻易找到了专属钥匙,钥匙插进钥锁孔,手却颤个不停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恶意地遏制住他的呼吸。心律在努力喘息中飞快加速,他挣扎着打开门,将关华推进去,自己却身子一软,跌靠在门口。

  「悦悦!」

  燕子青急忙奔到关栩衡身旁,男人趁他分神,突然反手打落了他的手|枪。又一记重拳过去,燕子青痛得弯下腰,男人趁机捡起手|枪,枪口对准了他的头部。

  生死一瞬,关栩衡挣扎着爬起来,狠命撞开男人。子|弹打偏了,在空间传来沉闷的回响,男人被撞得趔趄着向后倒去,齐腰高的护栏挡不住那股冲力,他一声惨叫,从护栏上跌翻出去。关栩衡被他扯住,也随之一起冲出了护栏,燕子青只来得及抓住关栩衡的一襟衣角,便在衣服的撕裂声中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滑落。

  熟悉的景物在瞬间倾倒了,那一刹那一切仿佛都变了模样。关栩衡只觉得天旋地转,然后是一记重重的撞击,眼神在跌落中涣散开。他瞪着上方,很想看清燕子青的样子,却发现是那么地有心无力。神智随着气力流失渐渐散去,痛苦的窒息感在最后一刻终于慷慨地放过了他。陷入黑暗的那瞬间,他似乎听到关栩英的大声嘶嚎,还有……警笛的凄厉鸣叫。

  关栩衡醒了,是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的,他下意识地动了动,睁开眼睛,刺眼光芒给了他温暖的感觉,视力似乎在久违的昏睡后暂时失去了功能。四周都是白晃晃的亮,有很多人站在周围,却又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

  有一个一定是燕子青吧。关栩衡不自禁地嘴角露出微笑,张开嘴很想叫他,却发现喉咙很痛,呼唤在疼痛下变了音。

  「爸,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有人靠近他,急促问道,是不同于燕子青的清亮嗓音。关栩衡一怔,神智在呼唤中骤然清醒了过来,眼帘下映出的是关月的容颜,他彻底看清了站在周围的人——关朔夫妇、滢滢、还有他的三个儿子,以及老管家和罗程,所有他熟悉的人都在,可是……

  燕子青呢?燕子青在哪里?

  黑暗的恐惧在瞬间揪住关栩衡的心房,他猛然坐起,手上一痛,正在吊着点滴的针管刺痛了肌肤。骨胳结韧的手,是不属于少年的手掌。

  原来……原来……关栩衡苦笑起来,突然有种无法言说的绝望。事实很残忍地告诉他,他终于回来了,回到了属于自己的躯体,在他决定接受燕子青的感情,准备和他共度人生之后。

  眼神落到关华身上,关华脸上有几块瘀伤,额头包着纱布,不过看上去没什么大问题,这让关栩衡放下心来。

  儿子没事,那燕子青应该也没事吧。明明猜到了该有的结局,心却难以压制地一个劲往下沉,冰冷的感知笼罩着他,无所遁形。

  「别一醒来就乱动,你现在还很虚弱,觉得怎么样?哪里感觉不舒服?」

  敢以这种口气跟他说话的只有老友杜遥,边帮他检查边问。关栩衡甩开了他,并在众人的惊叫声中拔掉了针管。

  「我很好,不需要这种东西!」他冷冷道。

  全身都是冷的,以至于声音也冷了下来。他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然而胸口隐隐传来的刺痛在冷酷地提醒他,这是他的身躯,拥有着五十岁年龄的、末期肺癌的身躯。所以,根本不需要什么治疗输液,反正他也没几天可活了不是吗?他从未有过这种自暴自弃的念头。

  空气中有瞬间的冷凝,关栩衡即使刚从昏迷中醒来,也依旧带着属于他的那份威严。没人敢多嘴,只好把求救的目光转向杜遥,于是杜院长不负众望地站出来说:「需不需要治疗,医生说了算,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能醒来就是奇迹了,别乱发脾气。」

  心绪烦乱,关栩衡懒得再反驳,沉默半晌,问:「我昏迷了多久?」

  「几个月。」杜遥回答着,顺便给小护士使眼色,让她重新扎针。

  关栩衡拒绝了,他想问的其实是关悦。原来,这几个月来他已经和关悦融为一体了。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先出去。」他对大家说。

  老管家最开心,说回去给他煲汤,就乐颠颠地跑了出去。几个孩子也不敢反对,说了些注意身体的话后,乖乖退了出去。等大家都离开了,杜遥在关栩衡旁边坐下,目不转睛地看他。

  「你想说什么?」关栩衡对视着他的目光,淡淡问。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态度很过分?从你有苏醒的迹象开始,这些孩子们就都在这里守着你,他们都很关心你。」

  「我知道。」

  孩子们的孝顺他已经很明白了,只是那条鸿沟隔得太远,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跨越过去,他更不懂该怎么表达那份感激。笨拙地跟子女们面对交谈,会让他更尴尬,所以他宁可选择独处。

  似乎明白他的心思,杜遥拍拍他肩头,微笑道:「老朋友,欢迎苏醒。」

  关栩衡勉强回了他一个笑脸,他们都知道苏醒对关栩衡来说不是件好事,一度停滞的癌变会因他的身体机能恢复正常而急遽恶化。换言之,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谢谢你一直帮我保守秘密。」看着窗外一片湛蓝天空,关栩衡轻声说。

  亮丽的风景,他却再无缘欣赏。

  「难怪人家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关栩衡也有向我道谢的时候。」杜遥耸耸肩,很刻薄地说:「放心,我不会像你一样答应保守秘密,最后却自毁其言。遵照你的意见,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给你用的都是营养液,抗癌药物完全没动。」

  这是关栩衡在发现自己患病后向杜遥提出的请求,在最后的时光里,他不希望自己陷入服用抗癌药物的恶性循环中。既然终究要死,他宁可走得洒脱些,所以在他突然昏迷后,杜遥也没给他用抗癌药。毕竟关家是医药世家,如果用相关的药物,关朔等人一定会察觉出问题,他可不想当出卖老友的叛徒。反正当时关栩衡体内的癌细胞恶化趋缓,也不需要用那些药。

  知道杜遥还在生气他泄密的事,不过他也为他大赚了一笔,所以关栩衡完全没为那次威胁感到抱歉。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关悦怎么样?」

  与其在问关悦,倒不如说是担心燕子青。他回到了属于自己的躯体,那么关悦的灵魂是否也回去了?当时他意外坠楼,不知有没有给那具躯体造成伤害?那样的话,对燕子青来说,绝对是难以承受的灾难。

  杜遥误会了他的话,「关月?他刚才不是在吗?」

  「不是他,我问的是另一个孩子。」

  「你说那个小恶魔?嗯,他还好啦,跟你差不多……」

  一听说是关悦,杜遥的脸色瞬间灰下来,在嘴里嘟嘟囔囔着,却不说下去。

  关栩衡的心猛然又提起来,追问:「你卖什么关子?他到底怎么样?」

  杜遥想了想,盯住他,慢慢说:「老朋友,如果他对你很重要的话,我必须跟你说,你要有心理准备。」

  「什么意思?」心中漫起少有的、不踏实的紧张感,关栩衡涩声问。

  「跟你昏迷时差不多,甚至更糟。」杜遥的表情难得地慎重,「他的脑部组织功能正在逐步丧失,对外界刺激的反应也愈来愈弱。如果撤去支持治疗,他很快就会没命。我已经尽了全力,不过真的很抱歉,栩衡,他是那么地优秀……」

  当时关栩衡和关栩英的儿子一同坠楼,关栩英的儿子当场死亡,而他比较幸运,由于落在对方身上,缓和了下冲力道才得以保住性命。不过在被送到医院时躯体已陷入重度昏迷,在他坠楼不久,货仓就被赶来的警察所包围,救了他们还有被关在里面的贺颜之。警察带走了关栩英等人,关华跟去做口供,燕子青则一直留在医院里。

  「他……还撑得过去吧?」

  关栩衡没发现,他的问话里已带了一丝颤音,他没点明是谁,或许是燕子青,或许是关悦,也或许……两个都有。

  「很不好,都很不好。」杜遥叹了口气,「我就是想问问你,如果关悦一旦被证实脑死,你是否同意撤去支持治疗?」

  撤去支持治疗就等于放弃了对关悦的希望,这是燕子青万万不会允许的。关栩衡痛苦地皱起眉,他一生做事从没判断错误过,为什么这次会糟糕成这样?如果他可以早些发现关栩英的罪行,如果当时他不那么意气用事,也许一切都不会变得这样难以收拾。

  燕子青会原谅他吗?在知道因为他的原因,而造成关悦现在这种状态的话……

  「别问我。」关栩衡摇头,「我没有权利回答这个问题,把决定权交给燕子青吧。」

  杜遥没再多说,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又问:「需要我帮你做精密检查吗?」

  「不,给我几片止痛药就好。」

  喉咙的喑哑随着说话不断提示着他,那是病魔蛰醒的征兆,所以,什么治疗都不需要。既然命运戏剧性地把他又送了回来,那么,所有怨天尤人、痛恨不甘的想法都是枉然的。不如遵照原有步调,慢慢走稳人生最后的这段路。

  关栩衡来到关悦的病房,关华也站在病床旁,一副低声下气的模样。燕子青根本没看他,确切地说,除了正躺在病床的关悦外,对其他一切事物,他都没有理睬的意思。

  看到燕子青,关栩衡暂时放下了心。虽然燕子青没像关华那样脸上挂彩,但他知道他伤得很重,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肩上、腿上还有……心里。

  「真的很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知道会这样,我一定不逞强……」关华垂着脑袋,可怜巴巴地说。

  他以往的伶牙俐齿消失得干干净净,关栩衡从进病房,听到的就是反反复覆的这几句话。

  「要是人生有如果,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了。」

  沉默了许久,燕子青终于抬起头回应了他。他的脸色很憔悴,失落与无奈交织在一起,化作苦笑。

  「你不需要说抱歉,因为不管发生什么,悦悦都不会怪你,在他心中,你比我重要得多。」

  不是这样的,也许他还不习惯坦诚自己的想法,但请别怀疑他所付出的感情,他从未像在意燕子青这样在意过一个人。明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变了模样,还是忍不住来看他!

  关栩衡垂下的手不自禁地握紧,压下了上去辩解的冲动,像以往那样毫无隔阂的互动已经不可能了,在他回归自我之后。

  「你离开好吗?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安静地陪他。」

  燕子青说着话,伸手轻轻抚摸关悦的脸颊。看不到他的眼神,但关栩衡感觉到了那份温柔,胸腔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疼痛,他不知道那是病变的刺激,还是愤怒。

  「那,如果有什么问题,立刻通知我。」关华犹豫了一下,又说:「钱的方面别担心,我一定让杜医生给关悦用最好的药!」

  钱,也有失去价值的时候,对死神来说,这世上最珍贵的不是钱,而是人的生命!

  燕子青默默坐在床头看着昏迷的人,脑海里不断回闪着那惊心动魄的一瞬。当时如果他坚持自己的想法,反对关悦去救人,现在会不会将是个不同的结局?

  「你为什么要那么在意他?在为他冒险的时候可有体谅过我的心情?」握着关悦冰凉的手,他低着头喃喃自问。

  论文顺利通过,工作也稳定了,等待他的原本是大好的人生,谁知道幸福在突然之间崩塌了。他很羡慕关悦对关华的过度照顾,还有那么种不愿承认的嫉妒,明明自己才是他最亲近的人啊!还是,对他来说,自己其实才是可以随意舍弃的那个?

  如果现在躺在这里的人是他就好了,那样他至少可以得到情人的眷顾,燕子青垂着头,自暴自弃地想。

  「别怀疑他对你的感情,燕青。相信我,对他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无可替代的存在。只是昨晚他有必须那样做的理由,因为那是他的责任。」

  燕子青略略塌下的双肩揭示了他此刻的落寞,他什么都没说,但关栩衡却觉得自己全都明白,体会到他心里的想法,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别担心,他很快就会醒过来,就像上次那样。」

  关悦还很年轻,他一定可以熬过去。虽然也许他醒来之后,燕子青会发现他的不同,不过没关系,他想以关悦的乖巧可爱,会很快让燕子青忘记自己的存在。也许对燕子青来说,现在的关悦才是真正的伴侣,可以陪他一起走下去,连同自己的那份。

  燕子青抬起头,男人站在自己面前,长久的昏迷令他的脸色稍显苍白,但依旧带着属于关栩衡的那份雍雅气度,威严中透着淡淡温雅,一如他们初见时的长者风范。可是……似乎哪里又有不同,极熟悉的亲切感让他微微怔住。

  「谢谢……」半晌,他才回过神喃喃地说。

  关栩衡笑了,满意地点头,「等关悦醒来后,你要好好照顾他,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我会的!」

  四目相对,关栩衡的心猛然一跳。燕子青有双漂亮澄净的眼眸,让他不敢多加注视,很狼狈地别开眼神,转身离开。

  「等等!」

  走到门口时,燕子青忽然叫住了他,奔到他面前,目不转睛地看他,似乎想从他表情里发现什么。

  「你……」燕子青不肯定地问:「怎么会叫我燕青?那是只有悦悦才会用的称谓!」

  关栩衡怔住了,刚才心情太激动,他忘了最基本的掩饰,更想不到燕子青会察觉到。

  「是关悦告诉我的。」他淡淡说。

  「我跟悦悦认识时你已经处于昏迷状态,他怎么可能告诉你?」燕子青紧盯住他,一字一顿地问:「你究竟是谁?」

  「我是关栩衡,需要我再重新自我介绍吗?」

  色厉内荏的反问掩饰住自己的内心,甚至不敢去听燕子青的回答,关栩衡说完后便推开他大步走出去。燕子青没有再追,只默默地看着面前那扇房门,脸色忽阴忽晴。

  毫无来由地,最初因为关悦坠楼昏迷的伤心在渐渐消失,似乎心底的七巧板因为最后一块的嵌入而完整地成了一个整体。回想着刚才关栩衡说的话,他的心开始猛烈撞跳,那是触摸到某种真相时的先兆。零碎的记忆片段在眼前飞速回闪,从他和关悦初见、同住、交往、相爱,还有共同面对困境的一幕幕……

  燕子青脸上浮出惊疑不定的神情。这一刻,他似乎知道自己弄明白了什么,那个不可信、不敢信,却又不得不信的真相。

  「关栩衡……」

  第八章

  关栩衡坐在书房里,默默盯着对面的电视,萤幕里播放着经济新闻,一向喜欢的节目居然让他感到厌烦,于是把目光转向窗外。灰暗的天空是暴雨将临的前兆,关栩衡下意识地品了口茶,老管家泡的清茶,浓浓的,带着熟悉的记忆。不讨厌,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关栩衡自嘲地想,少的也许就是燕子青曾带给他的、那种家的味道吧。

  他在看过燕子青之后就出院回家了,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办,不能把剩下的时间耗在医院里。关栩英利用公司名义走私的官司他已经交由顾律师打理,以顾律师的手段,在关栩英有生之年,他不会再有出狱的机会。杀一儆百,关栩杰看到了大哥的下场,今后一定不再敢动什么歪脑筋。他并不为自己的做法感到抱歉,商界里不存在任何怜悯宽恕,是他们逼他的,他只是原封不动地奉还回去。

  不过,这并不代表事情的结束,他要在死亡之前解决好一切,孩子们还需要他的扶持,这是最后一次他能为他们做的。

  拿起电话,接通后,他说:「有件事帮我查一下,以最快的速度。」

  敲门声响起,老管家走进来,关栩衡有些不愉快。老管家似乎忘了他以前的习惯,他在书房做事时,不喜欢任何的打扰。

  看出他的不悦,老管家很为难地说:「对不起,老爷,那个姓燕的孩子执意要见您。我怕他有关悦少爷的消息,所以过来问问您是否要见他?」

  关栩衡拿杯的手本能地颤了一下,理智上他知道该拒绝,可是……心在剧烈摇晃中偏到了另一边,他屈服了左大脑的控制。

  「带他到这里来。」

  老管家的应答声中带着无法掩饰的诧异,在他记忆中除了家人外,老爷从未在书房会过客。这是第一次,有人得到了这样的殊荣。燕子青很快便来到书房,老管家送上茶后,躬身退下。

  他没睡好,也或许,根本就没睡,眼里布满血丝,整个人都散发着疲惫不堪的气息。看着燕子青,关栩衡担心地想,如果关悦一直不醒来的话,他还能再支撑多久?

  不知该说什么,关栩衡抬手关掉了电视。燕子青也不开口,拿过茶杯一口气喝下去,然后放下杯,抬头默默看他。

  许久,他说:「原来这就是你喜欢喝浓茶的原因。」

  关栩衡眉头微微皱起,燕子青又说:「经济新闻,是你最喜欢看的节目。」

  都知道了吗?关栩衡的手垂到桌下,掩住无法遏制的颤抖,定定神,轻声说:「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如果你不懂,天下就再也没人会懂,关悦!」

  燕子青站起来,大步走到他面前,两人隔着宽大的楠木书桌,四目相对。

  手颤抖得益发激烈,关栩衡拚命告诉自己要镇定。冷静是决胜的关键,可是无可奈何地,他发现自己无法保持冷静。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是关栩衡,他只是个陷入爱情漩涡里,无法自拔的笨蛋而已。

  「你太累了,应该回去休息,也许,看护关悦的事我该交由别人来做。」他冷声说道。

  「别用生意场上那些冠冕堂皇的语调跟我讲话!」燕子青冷笑道:「我不懂那些生意战术,但我懂你,昨晚我想了一夜,把所有一切都想通了。虽然答案匪夷所思,但我可以肯定自己的判断——你、关栩衡,因为某种奇异巧合进入了关悦的身体,这几个月来一直跟我相处的是你的灵魂,而现在你回到了属于自己的身躯,就想把曾经的一切抹得一乾二净!」

  「你疯了!在这里胡说八道!」

  愤怒,有时也是一种掩饰,这个时候,他除了以愤怒反驳燕子青的猜想外,还能做什么?

  「你真的否认!」

  看他的眼神带了份绝望,燕子青反问:「那么,请解释一下你为什么知道关悦对我的称呼?他给我的素描上dan的签名又是怎么回事?我查过了,你的英文名字叫daniel,你喜欢在自己的画上签dan的昵称。关悦中学就辍学了,却对金融股票了如指掌,还会一身好功夫,你别告诉我那是天分!关悦知道只有关栩衡才可能知道的电脑密码,他有自信伪造的文件可以蒙混过关,那是因为那根本不是本来的关悦,而是你,关栩衡!所以你才会对关华那么在意,出于父子亲情的关怀……」

  「够了!」

  看着他,燕子青淡淡道:「我没说够,不过如果你不想听,我可以不再提。给我一个解释,如果你能回答得完整,我保证今后再也不来打扰你!」

  不可能去完整解释那一切,因为谎言不管编织得多完美,终究只是个谎言。

  洞悉一切的眼神下,关栩衡觉得自己撑起的坚持在一点点塌陷,他在懊恼的同时,还有种解脱后的轻松,甚至开心。也许内心深处,他并不想把燕子青让给关悦,他希望燕子青能戳破自己的伪装,看出真正的关悦究竟是谁。

  「这些怀疑你该问的是关悦,而不是我,我只是个刚醒过来的、跟你只有一面之缘的长辈。」

  蹩脚冷酷的托词,这样说连关栩衡自己都很不忍。果然,听了这话燕子青脸色瞬间苍白了起来,沉默半晌才怒骂:「你这个懦夫!」

  「什么?」从未被如此质疑,关栩衡厉声反问。

  「我说你是懦夫,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

  隔着一张长桌,燕子青针锋相对:「我最讨厌逃避现实的男人,没想到你也是这样,你怕什么?怕我赖上你吗?还是怕别人指责这份超越年龄的恋情?你可以什么都不承认,但别把我当傻瓜来糊弄!」

  怕?他从来没怕过,更不懂什么叫逃避,如果不是因为无可抗拒的死亡来临,他绝不会拒绝燕子青。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他那样懂自己,即使换了皮囊,也可以毫不犹豫地认出他来,就凭这份相知,他也不会放弃。

  他只是……只是没了办法,路,已经走到了尽头。他不松手,难道还要让燕子青再经历一次得到后再重新失去的痛苦吗?年龄、身分从来都不是界限,我们的界限是死亡。

  不屑于再伪装,关栩衡冷冷道:「我从没把你当傻瓜,不过,如果我是你,我就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不是在这里纠缠不清!」

  燕子青冷笑起来,透着绝望的笑让关栩衡不敢直视。

  「你违背了诺言,你曾说如果有一天可以说出真相时,会第一个告诉我。你没做到,或许,你根本就从来没打算那样做。」他的话声里带着无法支撑的疲惫,「人家都说关栩衡冷酷无情,今天我总算见识到了,可是,我不能像你这样轻松地把曾经共同经历过的一切都当做是梦。因为,我不是你!」

  燕子青转身离开,房门打开,然后,无情地隔绝了两人的空间。

  一阵沉默后,关栩衡突然一挥手,茶杯从桌面上甩落,摔得粉碎。

  愤怒引发了蛰伏的病体,剧痛从胸腔间骤发,久违的、难以抑制的痛在体内迅速串联起来,关栩衡皱起眉,抬抬手按住心口。

  燕青这家伙,想他早死也不需要这么气他!

  房门被推开,听到响声的老管家站在门口,担心地看着他。在关家几十年,从来没见老爷这么生气过。他常说气愤是无能的表现,只有无法解决问题的人才会发怒。可现在,老人看看摔得粉碎的茶杯,已经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了。

  「是不是那个孩子惹老爷不愉快?需要我找人教训他一下吗?」忠心耿耿的老家人提议。

  「别动他!」关栩衡反射性地立即回道,定了定神,又摆摆手,缓声道:「不关他的事,是我的问题,不要怪他。」

  老管家吃惊得眼睛都突出来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果决冷漠,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主人吗?为什么自从他苏醒后,许多地方都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晚饭后,关栩衡回到卧室,独自躺在床上。窗外是跟出事那晚一样的月色,明亮的月光充斥着整个房间。静夜中,铃声突然响起,关栩衡拿起话筒。是他拜托调查的那个人打来的,关栩衡一直默默听他把话说完,道谢后,又交代了后面的任务,然后挂上电话。

  拉开床头的抽屉,拿出里面的香烟,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这是好久没有享受到的惬意,关栩衡自嘲地想。还是自己的身体好,可以随意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冷清的夜色,连月光都显得那么突兀,关栩衡的眼神隐藏在光线后,同时也隐藏住他此刻所有心思。夜,依旧冷寂,思绪在冷漠空间里千回百转。关栩衡的脸色愈来愈冷,烟没抽完便被狠狠掐灭在烟灰缸里,坚决得仿佛不会再拾起那多年的嗜好。

  铃声重新响起,关栩衡拿过听筒,随即一怔,对面传来属于燕子青的温和嗓音。

  「我以为你不会接听我的电话。」

  平时他不会直接接电话,通常是老管家接听后转给他。不过今晚心思浮浮沉沉,似乎有种直觉,有人会给他电话。现在看来,自己的直觉跟以前一样灵敏。

  「找我有什么事?」

  电话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掩饰自己的表情,想起平时跟燕子青的互动,关栩衡嘴角露出微笑。方才思虑的那些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在接到这通电话后。

  「我们又吵架了,悦悦。」燕子青靠在医院的病床上,声音透着一丝疲惫,「我为今天的失言道歉。」

  其实那些话燕子青在说完后就已经很后悔了,明知道关栩衡不是那样的人,却在冲动下毫不留情地说了那些伤害他的话。在回医院的路上,他一遍遍回想当时关栩衡在听到那番话后瞬间煞白的面孔,每想一遍他就心疼一次。想返回去道歉,却知道那个门槛,自己不可能再被容许踏进去。

  「不必道歉。」

  因为他从未怪过燕子青,虽然当时气得要死,吵架果然是件很伤神的事。

  「我们总吵架,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燕子青笑了:「其实,我是想跟你说,我喜欢的是拥有关栩衡灵魂的关悦!」

  如果透过话筒可以看到对方的话,燕子青会发现关栩衡此刻的表情有多柔和。他当然知道,知道燕子青喜欢的是谁,有关这一点他从来不曾怀疑过。

  「我不是关悦。」关栩衡的否定毫无诚意。

  「好,你不是,不过反正闲着没事,不如我们聊聊吧?」

  似乎怕他挂掉电话,燕子青慌忙纠正。其实关栩衡根本没想挂断,淡淡问:「聊什么?」

  「什么都行,反正你平时也很寂寞,没人陪你聊天。」

  察觉到关栩衡没生气,燕子青放肆起来,恢复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完全能想象得出他此刻欠揍的表情,关栩衡哼了一声。燕子青还真没说错,他以前从没尝试过跟人闲聊,与其说这是个性使然,倒不如说是身分束缚了他的人生。

  「我今天查了不少有关你的资料,你在画画上很有天分啊。」燕子青在对面自说自话:「不过你对做生意更有天赋,关氏在你接手之前还没做得这么大。」

  「燕青,我可以控告你侵犯他人隐|私。」

  「需要请律师吗?要不要我自荐?」

  「我不需要一个实习律师。」

  「纠正一下,是曾经的实习律师,别忘了,那天某人在关氏力挽狂澜时,是谁帮他压阵的。」

  「过河小卒。」

  「可是偏有人喜欢小卒不是吗?」燕子青话语里充满笑意,似乎心情很好,突然压低声音问:「对了大叔,我向你请教一下,如果有人曾经说喜欢你,后来又翻脸不认人,是不是自卑自己年纪太老的缘故?」

  关栩衡额头暴起青筋,很想给燕子青来一拳头,如果他在自己面前的话。

  不过他还是忍住气,淡淡道:「没人会喜欢一个老头子。」

  「但是那个人看上去其实并不老,我第一次见他时还以为他才过不惑。他是那么地出色,不管是长相还是才能,我想如果不是命运捉弄,他可能根本不会看我一眼。如果说自卑,那也该是我……」燕子青微笑着说。

  今天看了很多有关关栩衡的报导,就像那天他在董事会上看到的一样,关栩衡的每场商业策略都做得十分出色,甚至有人称颂他是神,可以成功预料到商界的任何风云变色。随他打天下绝对没错,前提是永远不要背叛。

  关栩衡的手段燕子青早就领教过了,对那些说法他一点儿都不吃惊,这才是他喜欢的那个人。他从不认为年龄是问题,事实上,关栩衡所拥有的风度是关悦无法比拟的。眼中永远流露着自信的光彩,是属于永不言败的关栩衡,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倾倒。

  「男人,当然崇敬比自己能干的男人,不是吗?」隔着话筒,燕子青轻声说。

  关栩衡笑了,即使没照镜子,他也可以想象得出此刻的自己笑得有多白痴。很难得被情人这么赞叹,他甚至有种期望,如果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想不想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关悦的?」燕子青问。

  肯定的语气,似乎笃定他一定会说想一样,讨厌这种思想被牵着走的感觉,关栩衡哼道:「不想!」

  「嘟……」

  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声让他一楞,燕子青居然挂了电话。

  手握着话筒一动也不动,然后关栩衡把它慢慢挂了回去。有些生气对方这么果断地挂电话,犹豫了一下,他立刻回拨电话过去,听到的却是电源切断时的语音留言。

  那家伙一定是故意的!关栩衡愤恨地重新挂断电话,话筒在放回机座时,发出重重的响声,显示出主人此刻不悦的心情。

  静夜里默默等了许久,在认为电话不会再打来后,关栩衡躺了下来,可是铃声却像是在故意捉弄他,在他躺下的那一刻重新响起。

  关栩衡在第一时间把话筒拿到了手里,听到燕子青在那头很抱歉地说:「对不起,手机没电了。」

  手机断得真是时候,让关栩衡几乎认为是不是燕子青在故意折腾他。

  「你借到手机了?」

  「这个时候在医院里怎么可能借到手机?我去跟护士小姐换了零钱,在走廊上打投币电话,你是不是等急了?」话说到最后已溢出笑意,「一定是这样的,对不对?」

  又被猜中了,不过刚才自己因为断线而回拨的事打死都不会告诉他,关栩衡淡淡说:「我正在庆幸电话断线,可以睡了。」

  「真的很晚了。」燕子青看看走廊上的挂钟,时针已过了零点,「那还是早点睡吧,太晚睡对身体不好。」

  熬夜对现在的他来说的确是禁忌,可是关栩衡不想错过难得的聊天机会,他撒了谎,「我习惯了凌晨才睡。」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燕子青索性靠着墙壁盘腿坐下。已经入秋,走廊的地板有点凉,腿上的伤不小心被碰到,他痛得一皱眉,险些叫出来。

  「怎么了?」关栩衡的灵敏听觉在第一时间告诉他燕子青不对劲。

  「没什么。」

  好不容易才找到聊天的机会,他可不想因为一点儿痛轻易放过,不过关栩衡的询问让他很开心。

  「你很在意我哦。」

  回应过来的是关栩衡的哼声,不承认没关系,反正燕子青已经摸到了他的脾气,自说自话下去,「那接着刚才说的,其实我最早注意到关悦是你们坠楼昏迷的时候,他当时一点呼吸都没有,那是第一次,我清楚感觉到死亡离得那么近。」

  「当时我也生命垂危。」关栩衡冷冷道。

  已经开始弄不清自己的心态究竟是关栩衡还是关悦,抑或两者都有,总之在听到燕子青这番话时,他有种酸酸的感觉,看来自己被喜欢上还是借了那具躯体的光。

  「吃醋的你还真是可爱。」燕子青低低笑了句,却不敢大声说,生怕惹恼关栩衡,「其实当时你还有呼吸,所以我才选择抢救关悦。抱歉,我不知道拖延会让你的躯体陷入昏迷,否则……」

  「谢了,我对被一个跟自己儿子同龄的男人亲没兴趣。」心思被看穿,关栩衡有些失措,立刻反驳回去。

  「不是亲吻,是人工呼吸!不过,很奇怪的感觉,那种清香……」

  想到救护时的亲密接触,燕子青心中一荡,关栩衡却突然急问:「什么清香?」

  「就是关悦唇边的香气,我还奇怪为什么以后他都没再用香水,现在才明白原来是某人不喜欢。」话筒对面一阵沉默,搞不清此刻关栩衡的想法,燕子青忙说:「其实没什么啦,这真的不重要。」

  「不,对我来说很重要。」

  思绪在瞬间起伏跌宕,关栩衡想到了什么,握话筒的手微微发出颤抖,芜子青之后说的话他都没听进去。

  「你有在听吗?」

  好半天没得到回应,燕子青忍不住问,关栩衡回过神,「有,夜还长,说说你以前的事吧。」

  「这么想了解我的过去?」燕子青在对面笑:「虽然都很糗,不过你想听的话,我就说。」

  胸腔里传来一阵阵的痛,不重,却细细碎碎地慢慢割裂被病变完全侵蚀的内腑。关栩衡蜷在床上,克制着病痛的叫嚣,静静听着燕子青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仿佛那是医治病痛的良药。

  两个寂寞的人,透过细长的电话线连在了一起。

  「你是不是不舒服?」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异常不稳,像是某种压抑的喘息,燕子青察觉到了,连忙问道。好半天才听关栩衡说:「我没事。」

  即使有事,这个固执的家伙也不会承认吧。

  燕子青没再追问,而是继续聊那些沉淀已久的往事,对面偶尔还应答几句,渐渐地,应答愈来愈少,呼吸变得沉稳,他知道关栩衡睡着了。

  燕子青没在意,依旧缓缓往下说,他听说关栩衡有严重的失眠,如果聊天可以助他入眠,他一点儿都不介意这样一直聊下去。也许,明天他得多换些硬币才行。在把最后一枚硬币投进电话机时,燕子青这样想。

  关栩衡睡得并不沉,有些朦胧画面一直在眼前回闪,有人在他身后追赶着,走廊似乎永无尽头,终于他奔到了楼梯口,身后却被人用力推到,他刹不住脚,从楼梯上翻滚了下去。

  意识在黑暗闪亮的交替中不断回旋,似乎有那么一刹那神智转了回来,胸腔却是分外地闷涨。气喘发作了,任凭他怎么呼吸都无济于事,他用力睁开双眼,却惊恐地发现有只手紧压在自己的嘴上,阻止自己的呼吸。压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露出凶残的光芒……

  关栩衡猛然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了,时钟已过十点。他失眠得很厉害,罹病后失眠症更是变本加厉,能睡这么久无疑是个奇迹。老管家也没来打扰他,房间里只有时钟的滴答声发出寂静的音符。

  关栩衡手抚额头,回想着那个梦境,他终于明白燕子青所说的香水味是怎么回事,也明白了关悦对他的问话一直没反应的原因。他根本没跟自己交换灵魂,他早就死了,在自己坠楼的那晚,因为他看到了凶手的模样!

  那个可怜的孩子被轻易杀害了,他可能连最低限度的抵抗都没做到,所以自己的灵魂才能进入他的体内,藉助燕子青的急救苏醒过来。那段死亡前的痛苦意念是自己进入关悦体内时最先感受到的,可是自己却在不断逃避,不愿记起那段回忆。

  如果之前一切都是他的怀疑,那么,突然想起的这段记忆则肯定了他的推论。跟原先设想的不太一样,不过无关大局,有些事决定了就不能再后悔,这是他一直告诫自己的话。

  关栩衡走到书桌前,按开密码锁,打开最下面的抽屉,用来防身的袖珍型手|枪静静躺在里面。

  第九章

  下午,关家所有成员都被通知回家,顾律师告诉他们是有关遗产分配的事项,请他们千万不可缺席,所以大家都准时赶了来。贺颜之作为关风的爱人也被通知出席,所有人聚集在关家的会客大厅都有些疑惑忐忑,谁也猜不透关栩衡生前宣读遗嘱的用意。

  「为什么要宣读遗嘱?爸不是很健康吗?」关华第一个发出质疑。

  「这一切都是关先生的意思,我只是照做。」顾律师不亢不卑地回答。

  「可是这样做太不吉利了。」关朔说完,就看到关栩衡从外面走进来,于是继续说:「我希望父亲放弃这个想法。」

  他的话得到家人的赞同,不过那些亲戚却只是沉默旁观,尤其是关栩杰一家人。因为之前那场喧闹,他已经对遗产的事不抱什么希望了,出席只是因为不敢违背关栩衡的意思,大哥的下场他都看到了,斗下去对他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关栩衡坐下来,说:「是之前的突发昏迷,让我做出这样的决定,为了避免今后相同事情再发生,给顾律师造成不必要的困扰,我认为现在宣读遗嘱没什么不好。」

  之前他昏迷时,顾律师的确是被关家一些亲戚吵到了,这个借口很好,他相信没人会怀疑。果然,听了这话,关华虽然有些忿忿不平,却也没再多话,气呼呼地坐下,听顾律师宣读遗嘱。

  遗嘱的大部分内容是公司股权和私人财产的分配,关朔以执行总裁的身分得到了关栩衡所拥有的大半股权,余下的半数平均分配给几个孩子与老管家爷孙;私人财产的一半由关栩衡的子女均分,一小部分转给那些亲戚,然后余下部分全部捐给慈善事业。

  遗嘱立得很清楚,顾律师宣读时关栩衡冷眼看着大家的表情,众生百态,看得他很无聊。还好遗嘱很快就宣读完毕,等顾律师合上文件后,关华第一个站起来发问:「关悦呢?为什么没有他的份?」

  关栩衡皱了下眉,这个小儿子永远都是这样沉不住气,不过正好间接给了他机会,于是淡淡道:「没那个必要。」

  「怎么可以这样说?」关华气得涨红了脸,质问:「爸这样做根本不公平,就算关悦现在昏迷,但也是您的儿子,他为公司出了那么多力,您怎么可以……」

  话说到一半,眼圈发红,说不下去了,关朔连忙拍拍他肩头,示意他冷静。又转头看关栩衡,小心翼翼问:「爸,我也想问一下,关月和关风呢?」

  关朔从不曾对关栩衡的决定有过任何质疑,可这次实在太奇怪了,连罗程都有遗产分配,关月和关风却一分钱都没有,这明显的偏颇让他很震惊。虽然知道父亲从没做错过决定,不过作为长兄,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义务询问一下。

  「是不是我要留什么样的遗嘱,还要经过你们的同意?」

  关栩衡话语轻淡,但任何人都听得出他此刻的不悦。关栩杰一家人立刻摇头,本来以为经过那次逼宫事件他一分钱都拿不到,没想到居然会有份!他已经很满足了,哪会跳出来反对?

  「不是……」

  关朔对父亲的决议一向服从惯了,犹豫了一下,才说:「我只是觉得同样是您的孩子,这样做不太公平。」

  「不公平吗?」关栩衡冷笑反问。

  「难道您觉得公平吗?」

  关华在恼火着,才不在乎顶撞会造成什么后果,直接反驳,关朔想拦住他,已经来不及了。

  关栩衡没生气,只是冷眼看他们几个,淡淡道:「我不给关悦遗产,是因为他不需要,就算一分钱都没有,他也同样能赚座金山回来!他能做到,为什么你们做不到?」

  关华气得无言以对,看到这种场面,关朔叹了口气。

  父亲这样做是在惩罚关月挪用公款的事吧,上次关悦原谅了二弟,他还以为父亲也会那样想。现在他终于知道,关悦不管怎么像父亲,都不可能真正代表他,父亲的想法他永远都猜不透,就像他无法明白为什么同样有错的叔叔可以享受遗产分配权,关月却不能一样。

  关朔还想再尝试着沟通,被关月拦住了,「什么都别说了,大哥,做错事的是我,父亲没什么不对,我接受,这是我应有的惩罚。」

  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并不意外,自从父亲醒来,他就已经有被惩罚的心理准备了,所以当惩罚落下时,他反而觉得很轻松。这样也好,可以放下这里的一切,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关月转身出去,关风也站了起来,他的脸色异样苍白,拉着贺颜之的手忍不住发颤,显然同样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以为您同意了我们的关系。」他注视着关栩衡,轻声说。

  关栩衡根本没看他,对贺颜之说:「这段时间你为公司出了不少力,我会让财务多算份薪水给你,从明天起,你可以离职了。」

  「爸!」关风失声大叫。

  除了出柜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让父亲做得这么绝,他不稀罕那份遗产,他只希望能得到家人的认可和祝福。可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奢望,父亲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地说明了一切——他不仅没同意,还用这种羞辱的方式否定了他们。

  「什么都别说了。」

  贺颜之紧紧握住关风的手,制止他的解释,对关栩衡说:「我可以放弃那份工作,不过不会放弃小风,如果这是您的目的,那么恭喜您达到了。」

  他的话说得很硬,不过关栩衡没有忽略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他和关风离开后,关华也紧跟着跑出去,房门在他的气愤下发出重重的闷响。看来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孩子们长大了,以前的他们可不敢对自己这么大吼大叫。关栩衡垂下的眼帘里微笑一闪而过,正当他起身离开时,关栩杰一改以往的嚣张,很殷勤地凑过来谄媚:「谢谢二哥。」

  关栩衡冷冷扫了他一眼,「好好做事,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明白明白。」

  这几天发生的事已足够让他想明白了一切,大哥的下场他已经看到了,他可不想重蹈覆辙。关栩衡满意地点点头,与城府较深的关栩英相比,弟弟关栩杰好对付多了。做事,有时候不需要赶尽杀绝,悬而不罚可能更有效。

  不再理会那帮因分得遗产而一脸兴奋的亲戚们,关栩衡离开大厅,回到自己的书房。

  老管家跟了进来,明显有话要说,关栩衡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别担心,一切都会过去的。」

  「老爷,我不是怀疑您,我知道不管您做出什么选择一定都是对的。」老管家很忠诚地说。

  门被推开,罗程从外面跑进来,他很激动,连敲门都忘了。

  「你跑来干什么?」

  生怕孙子的鲁莽惹关栩衡生气,老管家想把他拉出去,却被他甩开,冲到桌前问:「关叔叔,您对关月的惩罚是不是太重了?他已经知道错了,在那里很努力地做事,您为什么不肯再给他一次机会呢?您知不知道您这样做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出去出去,老爷做什么需要跟你解释吗?」

  老管家跑过来拉人,被关栩衡制止了,让他关上门,又看看一脸焦急无措的罗程,淡淡道:「你好像很担心他?」

  「我……」罗程被质问得内心有些慌,嗫嚅道:「我只是不想看他为那件事一直内疚下去。」

  「只是如此吗?」

  对上关栩衡似乎洞悉一切的眸光,罗程的脸色顿时苍白下来,失声问:「您……您是不是都知道了?」

  他不认为他和关月的事可以一直这样隐瞒下去,尤其在被屡次勒索之后,看来关叔叔是知道了他们的事,才剥夺关月的财产继承权,其原因肯定跟关风一样,而并非因为挪用公款。

  「求您别怪他,那不是他的错,是我,我愿意把自己的那份遗产权转给他……」

  「你个混小子!」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老管家头一次在关栩衡面前失态大叫。

  老人家果然是一早就知道了,如果事情一开始就跟他明说,也许现在不必这么麻烦,关栩衡笑笑:「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

  「罗程,有件事你要明白,从小到大我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对我来说,你还有关月是同样的存在。作为长辈,我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纵然有时候幸福的定义跟世俗约定的不同。」

  罗程眼眸略红地看着关栩衡,他在否定知道后说出的话,却又表现出什么都知道的意味。更重要的是他并没有反对,那么,遗嘱……

  一份用厚纸封住的文件推到他面前,罗程接过,奇怪地问:「是什么?」

  「送给你们的,一周后再看,出去吧。」

  那是酒吧的契约,罗程做事比关月爽快多了,说卖酒吧毫不犹豫就卖掉了,价钱也公道。害得他只好另出高价再买回来,就算是送给他们的礼物吧,作为间接承认他们的一种方式,这对让人担心的孩子!

  罗程还想再问,被老管家硬拉了出去。老人家转回来,偷偷打量关栩衡的脸色,似乎想道歉,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

  「帮我泡壶龙井。」

  身体很不舒服,关栩衡不想再多做解释,找借口把老人家支走,然后疲惫地靠在了沙发上。这两天病痛发作得很厉害,即使没做任何检查,他也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也许,人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会发现一些原本不曾在意的东西变得有多留恋,不想舍去,却又不得不舍去。

  晚上,燕子青的电话打了进来,一接通就笑:「你在搞什么?一醒来就立遗嘱,是不是又想无限期昏迷?」

  「你知道了?」

  「有关华那个大嘴巴,想不知道都不可能。」

  下午关华跑去病房,冲他诉好一顿的苦,又一直为关悦不值,来来回回叨念了好几遍,他都听烦了。

  「关华对关悦死忠到底,为了他把你数落了一顿。」

  关栩衡哼了一声:「骂老子,他就不怕遭天谴。」停了停,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连忙问:「你嗓子好像哑了?」

  燕子青的嗓音很嘶哑,说话也不像昨晚那么有精神,想起他身上的伤,关栩衡很担心。

  「有点小发烧,没事。」

  他身上的外伤比想象中严重,又一直没好好休息,昨晚还在走廊上吹了那么久的穿堂风,身体终于撑不住。从早上开始高烧,还好被护士逼着吃了药后,烧退下了,所以今晚没去走廊,而是拿着充得足足电量的手机,躺在病床上给关栩衡打电话。

  「你好像很关心我哦。」

  关栩衡的关心让燕子青心情大好,似乎身上的痛也没那么严重了。听到他十足的调笑口气,关栩衡没好气地说:「我是怕你病倒了,没人照顾关悦。」

  「好狠心。」燕子青嘟囔道,随即又叹了口气:「如果真担心的话,就该让我直接到你家里聊天,而不是躺在病床上透过电波聊,你究竟在怕什么?」

  怕很多事,更怕这个温馨的梦很快就会结束。关栩衡知道自己很自私,明明给不了燕子青任何承诺,却又霸着他不放。不知他知道了真相后,会不会很生气?不过即使生气,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嗓音也很哑,是不是病了?」

  对话有一瞬间的冷场,察觉到关栩衡不想提起的事,燕子青聪明地转了话题。

  嗓音嘶哑是肺癌引起气促造成的,不过还好不很明显,真难得燕子青有注意到,这让关栩衡更内疚,问:「燕青,如果……关悦一直不醒来,或是被宣告不治,你会怎么做?」

  他很清楚关悦不会再醒来,他的脑部组织机能很快就会完全丧失功效。到那时,辅助仪器就只是个摆设而已。本来期望有关悦在,即使自己过世,燕子青也会很快振作起来。现在看来,一切都是自己的梦想而已。

  「继续照顾他呗,毕竟和那具躯体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就算知道他不是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也不能放弃。」猜不到关栩衡的心思,燕子青只是顺着自己的想法说。

  很想说声对不起,可那三个字在嘴边徘徊了很久,终究还是没吐出来。关栩衡微阖眼眸,把心思放到了天南地北的聊天上。

  之后的几天里,聊天似乎成了一种习惯,每到相同时间电话就会准时打来。可是这晚电话却没响起,时间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就在关栩衡忍不住打算打过去时,铃声响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吗?」电话一接通,他就直接问道。

  「很多事。」燕子青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说:「小心贺颜之,这个人有问题!」

  心一跳,关栩衡连忙问:「你怎么知道?」

  「我请朋友调查他,发现他跟关风认识之前,和关栩英兄弟都有过来往,名下还有家规模不小的贸易公司。而且他真名也不叫贺颜之,而是叫周正,他父亲在十几年前因为投下大笔资金研制某医学项目失败而导致破产,后来跳楼自|杀,贺颜之接近关风是有目的的!」

  关栩衡在跟贺颜之会面时被劫持,燕子青总觉得有点太巧合,所以请有骇客经验的学长帮忙调查他的事。贺颜之伪装得很高明,他们查了好几天才在无意中查到有关他的资料。谁知会爆出这么多惊人的内情,他确定消息无误后,就立刻打电话过来。

  关栩衡没说话,燕子青迟疑了一下,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沉默是最好的回答,燕子青气极反笑:「原来你早就知道,是啊,连我都能想到的事,身为关氏总裁的你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那天你突然宣读遗嘱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

  「听我说,燕青,别再去招惹他,那家伙很凶残,也很有心计……」

  「回答我!」

  关栩衡苦笑:「燕青,你最近愈来愈冲动了。」

  是啊,他本来的确很会掩饰自己,可自从认识关栩衡后一切都变了。也许是因为他太在意对方,在意到忘了去掩饰。

  燕青也随之苦笑:「我只是很担心你,一醒来后就立遗嘱,知道贺颜之的底细却故意隐藏不说,我猜不透你的心思,这种感觉很难过你知道吗?」

  正因为担心,这几天才一直追查贺颜之的事,也许这份担心对关栩衡来说很多余,但他无法控制住慌乱的思绪。他感觉得到关栩衡在谋划什么,而且是很危险的谋划,他想阻止。

  「你想做什么?交给我,让我来做好不好?我不想你累着。」很了解关栩衡的脾气,燕子青尽量缓和自己的语气跟他协商。

  「我不累。」

  「可是最近你精神一直很差……」随意说出来的话,却突然半路停住。燕子青警觉起来,愈想愈不对,连忙问:「你精神为什么这么差?你从小练武,身体应该很好才对。」

  最初几天,他没在意,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关栩衡的精神状态的确很差,差到跟他聊不了多久就会睡过去。他还以为是聊天有助睡眠,现在突然发现那不是睡眠,根本就是过度疲累造成的昏睡。

  关栩衡才从昏迷中苏醒,在家里静养,他不应该很疲累,还是说……他原本身体就已经很差?

  想起跟关栩衡初见时他难看的脸色,燕子青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追问:「你是不是生病了,还是很严重的那种?所以才急着立遗嘱,你不是不想将遗产留给关月、关风,而是……」

  「什么都别说!」关栩衡及时打断了他的话,「燕青,再等我两天,一切就会结束了。」

  「结束?」

  燕子青的语气里透着明显的不信,关栩衡揉揉额头,觉得燕子青的直觉实在太可怕了,真庆幸他们不是对手,否则他一定会很头痛。

  「是真的,相信我好吗?」

  所有一切都布局好了,现在只等收网。他很怕燕子青的鲁莽举动会打草惊蛇,所以只能安抚他。明知道这都是敷衍,等一切都结束时,也是他生命终结的时候,到那时得知被骗的燕子青一定会很生气吧。这是头一次,关栩冲有了逃避的念头,为了不必面对燕子青的怒火而庆幸。

  一阵沉默后,燕子青答应了,他知道自己不该去信的,却禁不住关栩衡的央求。他相信关栩衡这辈子从没用这种央求的语气跟人说过话,自己是唯一的,因为他喜欢自己,正是这种认知让他无法拒绝。

  「谢谢。」

  关栩衡放下了电话,重重躺回床上,在心里对燕子青说了声抱歉。如果可以选择,他一定会寻找另一种解决途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燕子青相处的这段日子是少有的开心时光,他很贪心地想一直这么继续下去,可是一切却变回了原状。也许这是命运之神在无聊中跟自己开的一个玩笑,只给了他明白爱的过程,却不肯给他继续享受的幸运。

  燕子青没有按下结束键,默默听着手机里传来的电子盲音,他转过头,旁边关悦的躯体仍在沉睡。

  「其实,你不会再醒来了对吗?那家伙根本就在敷衍我。」

  这是个很不想去承认的直觉,燕子青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的不能再放纵关栩衡这么胡闹下去了。

  之后的两天燕子青没再给关栩衡打电话,他希望给关栩衡冷静思考的空间。另外,跟踪贺颜之也不是件轻松的事,那家伙精得很。如果自己不是在少年时代跟父亲学过一些跟踪技巧,说不定早早被他发现了。

  被踢出关氏后,贺颜之过得很颓废,那间以周正名义开的贸易公司岌岌可危。燕子青猜那一定是关栩衡的手段,真不愧为叱咤商界的强者,短短几天就不动声色地把贺颜之逼到了绝境。这几天贺颜之跟关风见过几次,每见必吵,在关氏的工作丢了,原有的公司摇摇欲坠,贺颜之已经没了以往的优雅风度。而且关风没有继承任何财产,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燕子青猜关栩衡一直没动贺颜之,是想让关风亲眼看清他的真面目,在捉襟见肘的时候,一个人很容易暴露出最真实的一面。这几天贺颜之的表现足以让关风对他失望,接着便是收网时刻。

  这天贺颜之又去找关风,燕子青怕被发现,不敢跟得太近。在公寓外面等了很久也不见他出来,觉得不对劲连忙跑进去,却发现关风家的门开着。他正靠坐在墙边发呆,房间里却没有其他人,贺颜之可能从后门溜掉了。

  「你还好吧?」

  关风的状态不是很好,燕子青无法抛下他去追人,他进去后才发现关风脸颊有些红肿,显然贺颜之曾重重地打过他。

  「原来他一直在骗我,他接近我都是有目的的,利用我进入公司,还想跟大伯他们合伙鲸吞公司。」关风脸色很平静,抬头看着燕子青,淡淡道。

  「你怎么知道?」

  「他自己坦白的,父亲打压他的公司,让他活不下去,跑来拿我出气,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他没必要再伪装下去。」关风自嘲地一笑:「我很感谢父亲什么都没留给我,否则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傻到这种程度。」

  燕子青扶他起来,站起来时,关风摀住腹部抽了口气,似乎除了脸部外,他身上也被打伤。关家的孩子都有练武,关风不至于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燕子青皱眉问:「为什么不还手?」

  「为了让自己可以记住这种痛。」关风淡淡道。

  「那家伙呢?」

  贺颜之明目张胆地来找关风的麻烦,让燕子青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不太赞成关栩衡这种穷追不舍的做法,像贺颜之这种丧心病狂的家伙,把他逼急了可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不知道,他说要彻底解决这件事……」

  刚才贺颜之发狂下这样说过,当时关风被他拳打脚踢,没太注意话的内容。现在仔细想想,突然有些害怕,忙问:「他是不是要去对付我爸?我们得阻止他!」

  燕子青立刻打电话去关家,接听电话的佣人告诉他关栩衡半小时前离开了家,说是去郊外别墅。

  「我爸很少去别墅,为什么会这么巧离开?」意识到事态严重,关风紧张地看着燕子青。

  「为了约定。」

  如果这是关栩衡引贺颜之自投罗网的诱饵,燕子青觉得太冒险了,他不敢再往下细想,向关风要了关栩衡的手机号码,立刻拨了过去。一如燕子青的预料,手机无人接听。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燕子青气得咬紧牙根,那家伙的老毛病又犯了,在冒险时永远都不会记得他。

  「马上带我去别墅!」

  第十章

  盯着在书桌上振动的手机,关栩衡叹了口气,他知道燕子青还是没听从自己的嘱咐。有时候燕子青的固执让他头痛,却又无可奈何。不过,他不觉得生气,反而有种被在意的喜悦。

  微笑中他的眼神掠过桌角上准备好的手|枪,移到窗外。不一会儿,外面便传来脚步声,虚掩的房门被推开,贺颜之走了进来。

  没有了那份优雅从容,甚至连基本掩饰都没有,焦躁愤恨的表情揭示了贺颜之此刻的心境。关栩衡看了他一眼,他还是太年轻了,这么快就失去了最基本的冷静。

  「你晚了,我已经等你很久。」他淡淡道。

  贺颜之阴沉着脸走到他面前,冷声问:「我的公司快垮掉了,都是你做的手脚?你早知道我是谁?」

  「不,在我苏醒之后。」

  「我把一切都做得很完美,你是怎么察觉出来的?」

  「就是因为太完美我才要查,因为你出现得太巧合了。」

  关栩衡拿起自己泡的香茶,品了一口,很差劲,既没有老管家泡的那种馥郁,也没有燕子青泡的淡香,他在这方面果然毫无天分。

  微微一笑,他说:「你不会认为我对意图接近自己儿子的男人毫无怀疑吧?在关栩杰不断裁员,妄图控制公司的期间你还能安稳做事,光这一点就足够让人怀疑了。」

  贺颜之秀美的脸上写满怨愤,恶狠狠地骂:「你这该死的老狐狸!」

  「彼此彼此,跟你推我下楼的伎俩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关栩衡淡声道:「恐吓关月、接近关风、意图谋害我,还跟关栩英合作利用公司名义走私,小伙子,你野心还真不小。」

  「是又怎么样!」

  一切都被揭穿,贺颜之索性直言不讳:「那天是我推你下楼的,我本来还不想那么快动手,都怪关风,在你面前突然出柜,你居然要为此改立遗嘱,我才不得不那样做。」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贺颜之哈哈大笑:「你都已经知道我的底细,为什么还问这种可笑的问题?当年如果不是你临时抽走资金,那个医疗项目根本不会中途夭折,我父亲也不会自|杀,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我现在不过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投资开发项目本身就是一种赌|博,我是个生意人,最终目的是求利,在明知道无利可赚时,当然不会再继续下去。我曾劝过你父亲及早放弃那个工程,是他自己执迷不悟才导致失败,为什么你要把这件事归咎到我头上?你害我不算,还害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关悦跟这件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却一再想置他于死地。」

  「没办法,我推你下楼时被他看到了,为了防止他说出去,我只能那样做。」

  后来关悦醒来,虽然不记得那段记忆了,但他对关栩衡的关心还是让贺颜之忐忑。于是雇人开车撞人,劫持关悦是关栩英的主意,因为他们都不想关悦知道得太多,他原本的计画是先跟关栩英合作,等掌握了公司大权,再揭发他走私。关栩英倒台后,关栩杰有勇无谋,要掌控他很简单,到那时,整个关氏公司就是自己的了。

  「后来才知道关悦是你的私生子,父债子还,也没什么不对。」

  说到这里,贺颜之脸上露出阴狠的笑:「虽然计画跟我预想的不太一样,不过没关系。日子还长得很,我们慢慢玩,不想你儿子有什么事就别再逼我,否则报章杂志很快就会刊登他的独家报导。想看他被男人上的影片吗?我很周到地都有录下来。」

  他紧盯着关栩衡,抱着看好戏的念头,很可惜他没从关栩衡脸上看到一丝怒容,那双眼眸深邃无波,只露出淡淡的怜悯。

  「你跟关风在一起这么久,我以为你至少是有点在意他的。」

  人都是有感情的,他觉得关风的善良很容易打动一个人的心。如果此刻,贺颜之对关风还有留恋,哪怕只是一点点,可能都会让他改变计画,但这个结果让他很失望。

  也许,当一个人的心被仇恨和欲|望填满后,就再也容不下其他的感情。只能在仇恨支撑下活着的人,关栩衡觉得他很可怜,这样的可怜虫其实根本不值得自己动手。

  「我不讨厌他,可惜他是你的儿子。」贺颜之耸耸肩,「其实他早就开始怀疑我了,要不是他一直在医院陪你,你以为我会让你有苏醒的机会吗?既然得不到他的人,利用他赚一笔也不错。」

  「你好像只会恐吓威胁。」

  关栩衡脸上露出玩味的笑,手一挥,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抛到桌上。

  「那些影片只能让人暂时受到打击,死不了人的,不过这些就不一样了。你这些年为扩展公司做的那些事,随便一条都能让你坐上几年牢,年轻人,跟我斗你还太嫩了!」

  毫无意外地,他看到贺颜之脸色变了,冲上前想夺走纸袋,被他及时拿开。贺颜之抢了个空,恶狠狠地吼道:「给我!」

  「可以,交换那些影片,还有,今后不许再踏进商界!」

  「你!」贺颜之一楞之下,大吼:「不可能!」

  「那你就等着进监狱吧。」

  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的语气,让贺颜之益发恼怒,眼神落在桌角上的那支枪上,立刻探身去抢。这次关栩衡慢了一步,被他成功抢到手里,打开保险栓,对准他。老家伙怕自己不是对手,还提前准备了枪,可惜是给自己送武器。

  手里有枪,贺颜之很得意,喝道:「把东西给我,否则,就别怪我!」

  关栩衡没动,看着他,淡淡说:「持械杀人,你又多了项罪名。」

  「少废话,给我!」

  贺颜之把关栩衡手里的纸袋夺了过来,念头一转,突然发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又说:「马上写份财产转让书,把你余下的财产全部转到我的名下。」

  「你真是贪心不足,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兴奋之下的人没听出他话中的隐语,喝道:「不想死的话,就马上照我的话去做!」

  关栩衡笑了笑,拉开抽屉,掏出纸笺摆在桌上,他的举止从容镇定,让贺颜之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拿枪的手因紧张发着颤,总感觉被枪指着的不是关栩衡,倒像是自己。

  「快动笔!」他色厉内荏地喊。

  关栩衡没动,外面突然传来的警笛声打断了贺颜之的继续吼叫,下意识地看看外面,又转头怒视关栩衡。

  「是你报的警?」

  关栩衡脸上的微笑证实了他的猜想,悠悠道:「跟你这样丧心病狂的人谈判,没准备怎么行?」

  离家时他交代了老管家,约好时间让他报警,老人家做事他很放心,所以,现在被困住的不是他关栩衡,而是贺颜之。

  「你!」贺颜之气得跳脚:「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

  这时候他顾不得再要什么财产转让书,转身想离开但已经晚了。楼下的门被踹开,许多人从外面冲进来,除了警察外,还有燕子青和关风,刚才他们到达时正巧跟警察们碰上,看到警车已知不妙,就一起奔了进来。

  看到楼下数名警察,贺颜之犹豫了一下,随即退回去,一把扯住关栩衡,将他揪到门口,抬起手,枪管对准了他的头侧,对下面喊道:「都不许动,否则我杀了他!」

  下面的人果然不敢再动,本来警察接到线报后还有些怀疑,但毕竟是赫赫有名的关家,不敢拖延。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这么惊险的场面,嫌犯有枪他们不敢硬硬来,于是站在楼下静观其变,关风想冲上去,被燕子青及时拉住。

  他相信关栩衡有他的想法,因为那份相信他不能去打断,纵然恐惧的念头在紧紧侵袭他,即将再失去的念头不断涌上来,就像那晚在货仓时的感觉。

  被劫持的关栩衡反而房间里是最冷静的人,对贺颜之揶揄道:「你这样做很蠢,金融犯罪跟持枪绑架哪个罪更重?」

  「无法选择!」贺颜之痛苦地说:「这枪上根本没有你的指纹对不对?你这狡猾的家伙!」

  心在一转念之间,他已经明白了关栩衡的所有意图。他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他,那枪是故意让他拿到的,所以上面一定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指纹,他已经来不及擦去了。有那些犯罪资料为证,关栩衡会很轻松地安他一个持械入室的罪名,他不想进监狱,所以只有孤注一掷!

  关栩衡脸上掠过惊异,男人很聪明,可惜没走正路,这样心机深沉的人更不可以留!

  「你已经被包围了,不想罪名加重就立刻弃械投降!」警察说着例行的话,持枪慢慢向楼上移动。

  「都站住,放下枪!」贺颜之大吼一声,暂时镇住了楼下的人。

  关风气得大叫:「你到底想干什么?放了我父亲,我给你当人质!」

  「不必!」

  他不会傻得给警察们动手的空隙,冷眼看着他们放下枪枝,然后推关栩衡来到走廊上。他的枪口逼得很紧,知道警察不敢拿关栩衡的生命开玩笑,所以倒不担心他们放冷枪。

  贺颜之拖着关栩衡慢慢移到走廊另一头的逃生梯,那边没警察利于逃离。逃跑路线在转念间已经计画好了,只要先劫持人质离开,他就有能力让这些笨蛋警察再也找不到。

  走下两层台阶,关栩衡突然停住脚步,贺颜之用力顶了下他的太阳穴,喝道:「快走!」

  「不需要走了。」关栩衡微笑道:「我的路已经到尽头了。」

  轻淡如风的话语,贺颜之却浑身一震,极力猜想那话的意思,脑子里却一片混乱,无从想起。

  「我这一生什么都拥有了,也包括最奢侈的爱情,对自己的人生,我一点遗憾都没有。」

  像是在交代遗言,却不是绝望,而是浓浓的满足。贺颜之楞住了,关栩衡突然挣脱了他的挟持,贺颜之没防备,手腕竟被他攥紧扣住,抬起眼帘,他看到关栩衡脸上揶揄的笑。

  「跟我作对,你得有为自己准备棺材的觉悟!」

  微笑敛下,沉闷枪声响起,贺颜之大叫声中,惊恐地看到枪口正对住关栩衡的胸膛。而后他松开了扣制自己的手,任由血色将胸前衣服溢湿,一切都在冷厉的枪声中沉寂了。贺颜之想到了什么,再也拿不稳枪,颤抖着任由它坠落地上。四目相对,关栩衡看到了年轻人脸上惊恐绝望的脸色,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却无力扭转这个既定的事实。

  摆设在楼梯口上的大型观赏盆景挡住下面所有人的视线,没人会看到开枪的真实一幕,所有警察都是最好的人证,证明贺颜之丧心病狂,开枪杀死人质。金融犯罪也好、持枪绑架也好,都没办法让贺颜之定重罪。只要找个口才好的律师,说不定还能弄个缓刑,搞不好还会牵扯到关风,这是他最不想要的结果。这样的隐忧他绝不能把他留在儿子身边,那对善良懦弱的关风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不定时炸弹。他更不会买凶杀人,那只会让关风对贺颜之更加留恋,所以他选择了亲手除掉,以这种极端的方式,真是最好的死亡杰作啊。关栩衡心头闪过得意,身躯已顺着斜陡的阶梯滚落下去,熟悉的感觉,就像头一次他坠落时的失衡。

  恍惚着,耳边传来惊叫声,身子仿佛被抱起,是燕子青的呼唤,叫得那么急,似乎是在叫关栩衡,又似乎是关悦,他听不清,生命在一点点流失,连说声抱歉都成了奢侈。算计好了一切,却没算计到燕子青会赶过来,他知道这一幕对他来说是多么地残忍,他甚至不敢乞求对方的原谅。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愿来生,可以待在你的身边……

  「血压在回升……心肺功能复苏……脑干组织对外界开始有反应……撤去支持仪器……」

  无法遏止的、混乱嘈杂的声音,感觉很烦乱,他重重地摇头表示不耐,很快地,有人制止了他的乱动。

  「乖一点,听医生的话。」

  温柔熟悉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听从了。不再抗拒,任由身体被检查测量。又过了很久,一切终于平静下来,有人在轻轻拍打他的脸颊,呼唤他醒来。

  关栩衡睁开了眼睛。身边很多医生,杜遥站在最前面,他费力地活动了一下身子。恍惚看到燕子青也在,站在后面,背靠着墙壁,神情很憔悴,也很漠然。

  想开口叫他,张开嘴喉咙却传来没有意义的声音,杜遥连忙拍拍他的肩头。

  「别着急,你的声带在重创时受了伤,需要时间慢慢恢复。」

  杜遥似乎说了许多疗养休息的建议,但关栩衡什么都没听进去,脑海里不断转着念头——他又死而复生了吗?他现在是谁?是以什么身分活过来的?

  终于,所有医护人员都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他和燕子青,空间很寂静,静得让他心慌。

  燕子青走过来,替他掖了下被角。

  「你刚醒来,好好休息,我去拿来换洗的衣服来。」

  很冷淡的话语,说完转身便要离开,关栩衡想拉他,却落了个空,急忙叫道:「燕青……」

  燕子青身子猛然颤了一下,急忙转过头盯住他,似乎是在确认他到底是谁。

  「是我,燕青,是我!」他急切地叫。

  燕子青紧绷的脸缓和下来,嘴角浮出冷淡的笑:「是你?」

  跟惯有的微笑不同,是种冷漠抗拒的笑,这一点儿不像他认识的燕子青,关栩衡有些失措,强调说:「是我!」

  在下一刻,他看到燕子青压过来,拳头挥过,擦着他脸颊重重击在旁边的床架上。轰响传来,他知道燕子青现在有多愤怒。

  燕子青俯视着他,冷笑:「恭喜你醒来,不过不需要特意告诉我,你的事情再与我无关,因为……我已经不再爱你了,关悦!」

  声音中充满了浓浓的颓废,关栩衡瞪大眼睛看燕子青,想弄清他这次是不是在开玩笑,对方却已将眼神避到了一边。

  「燕青!」

  伸出的手再次落空,燕子青转身离开,对他的叫声置若罔闻。关栩衡急了,挣扎着坐起来,长久未曾活动的躯体却不堪负荷,刚坐起便又重重跌回床上。

  手触到枕旁硬硬的物体,是手机,关栩衡一楞,随即笑了,急忙拿过来拨给燕子青。

  铃声只响了一下就接通了,燕子青在对面冷冷道:「该说的我刚才都说了,还有什么事?」

  「对不起,再给我一次机会!」

  电话那头传来冷笑:「那么,你可曾给过我机会?你在我面前扣扳机时可有为我想过?对你来说,我永远都只是个旁观者!既然如此,你还何必再来找我?」

  早知道燕子青猜到了事情始末,也明白他肯定会很恼火,关栩衡叹了口气,「我当时的身体状况你应该都知道了,你认为那时候的我还有其他选择吗?我不是不在意你,燕青,我只是给不了你任何希望。」

  是!所有前因后果他都知道了,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更无法原谅。他从来没把感情当成一种负担,他愿意为喜欢的人承担一切,可是对方却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即使在自|杀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跟他撒谎,这样的人,他为什么还要再爱?

  「你觉得这是你可以退缩的理由吗?」他反问。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奇迹再次发生,我能回到这具躯体里,还不足以证明我对你的感情吗?」

  不愧为做生意的人,刚刚醒来头脑就转得这么快。燕子青觉得这口气他咽不下,但听到那急促沙哑的声音,又觉得心疼。真是个笨蛋,才醒来就叽哩呱啦说一大堆,也不怕损坏声带,也不想想自己如果真的可以那么轻易就放下,怎么还会在这里看护他?

  燕子青背靠着墙,嘴角浮出微笑,淡淡道:「我已说过,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关悦。」

  一阵沉默后,对面小心翼翼问:「那么,关栩衡呢?」

  「大叔是吗?」燕子青忍住笑,哼道:「我得考虑。」

  话筒那边没有回音,不一会儿燕子青听到一阵剧烈的喘息声,是气喘发作的征兆。他大吃一惊,慌忙开门跑进去。

  关栩冲半蜷在床头掐住嗓子,脸色涨得绯红,看起来十分难受。燕子青连忙上前扶住他,一边替他拍打,一边探手按呼叫铃,却被关栩衡拉住,勾住他的脖子,半仰起身封缄住他的双唇,以吻。

  明显讨好的吻,燕子青没多做抵抗就弃械投降,好半天才恋恋不舍地退开。看着计谋得逞的人,他冷笑:「我头一次知道接吻也能治疗气喘。」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关栩衡微笑看他,坦荡荡地回答。

  这家伙早就知道自己没走远!燕子青很想再重新绷起脸,可惜失败了,怒气早被那个吻弄得不知了去向。叹口气,认命地坐到了病床旁。

  「燕青。」知道他还在生气,关栩衡伸手触触他的脸颊,说:「爱这种感情对我来说还很陌生,在许多地方我可能都做得很差劲,但我会好好学,所以,别那么轻易就说放弃我。」

  「不是可能,你在许多地方的确做得很差劲!」

  揉揉他的秀发,苍白的脸色让燕子青无法再狠下心来骂他,生气他的独断独行。可是,再多的生气都抵不过那份疼惜,真要把他放任在这里不管吗?燕子青知道自己做不到。

  「算了,看在你情感智商很低的份上,再原谅你一次。虽然你笨了些,不过我是个好老师,保证在今后的人生中教会你该怎么去爱。」

  被燕子青看着,关栩衡有些不自在,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我昏迷了多久?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关悦的话,一个多星期;关栩衡的话,一天。至于你现在,瘦是瘦了些些,还不到骨瘦如柴的程度。」

  很怪的回答,说的时候两个人都笑了,关栩衡问:「一切都很顺利?」

  「你做的计画怎么可能不顺利?」

  有所有警察当场证明贺颜之持枪绑架并枪杀人质的罪行,再铁嘴的律师也难以推|翻这个案子,更何况还有顾律师的合作,贺颜之被判无期徒刑的可能性很大。

  为了打垮对手,连命都可以放弃,够狠,燕子青再度见识到关栩衡做事的果决。忽然手一暖,被关栩衡握住,说:「算了,我回头跟顾律师说一声,别太赶尽杀绝。」

  本来以为自己将死,怕贺颜之会伤害到家人,所以才会用那么偏激的手段,不过既然自己已经活下来了,他也就不怎么在意贺颜之了。不希望燕子青为此觉得自己太歹毒,关栩衡转了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念头。

  「你做事有你的出发点,不必为我的想法而改变初衷。」

  明白关栩衡的心思,燕子青很开心,情人总算有点儿开窍了,至少知道在意他的心情。其实关栩衡这样做,他倒没觉得太过分,那家伙本来就是个人渣,为了扩充自己的公司,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关悦也是他害死的,判他无期徒刑一点儿也不为过。

  「燕青,你真是愈来愈聪明了。」凡事还没说出就领悟了,这是聪明,还是该说心有灵犀?

  被情人称赞,燕子青微笑道:「没办法,谁让我喜欢的人是关栩衡?如果不努力些,早晚会被甩掉。」

  「不会,我会在前面慢慢走,等着你。」

  「可是我不想做你身后的男人。」

  「嗯?」

  「我要做你身旁的男人!」

  说着话,燕子青俯下身,重新吻住关栩衡的双唇,微笑在唇间洋溢,热情缠绵。

  关栩衡躯体下葬的那天,他也参加了,和燕子青并肩站在最后。细雨蒙蒙中,听着牧师的祈祷,然后封棺入殓,一切就这么平静地结束了。

  「走吧。」燕子青带他离开,看看他脸色,连忙问:「不舒服?」

  为了参加葬礼,关栩衡特地从医院跑出来,燕子青担心昏迷了一个多星期的躯体经不起这种折腾。

  「不是,只是感觉很奇怪。」

  很少有人有观看自己下葬的经历吧,那感觉很诡异,想笑,但同时又有种淡淡的哀伤。他知道,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关栩衡这个人存在。

  周围气氛很压抑,关滢滢哭得特别厉害,还好张延在旁边不断安慰她;关风则一个人站在离大家很远的地方,脸色苍白,身形也比之前单薄了许多,在雨中摇摇欲坠。自从关栩衡出事后,关风几乎就没休息过,父亲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眼神恍惚的模样跟前段时间的幸福表情相比,根本就像是换了个人。

  「别太难过,那不是你的错。」

  关栩衡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头安慰他,正处于极度悲伤状态的关风没注意,在碰触间一封信塞进自己的口袋。

  「你给了他什么?」走出一段路,燕子青问。

  「让他可以振作起来的信。」

  关风的个性太善良,他很怕自己的死会成为儿子今后的包袱,所以给了他那封信,他相信,他会听的。

  「关悦!」

  叫声传来,关华从后面急急奔过来,说:「你刚恢复,应该多休息,墓地这种地方很怪的,小心卡到阴,回去后一定要多拜拜啊。」

  「乌鸦嘴!」

  「你就知道骂我。」

  好心被雷劈,关华气恼地揪揪头发,又见燕子青在旁边一脸嘲笑。本来想吵架,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很不爽地说:「算了,看在你救我们的份上,弟弟让给你,好好照顾他。我只有这一个弟弟,要是他受伤害,我饶不了你!」

  「悦悦本来就是我的,轮不到你来让吧?」燕子青很好笑地说。

  「喂,你这家伙,是不是想打架?」

  「怎么会?」燕子青微笑道:「好歹你也是我的大舅子,今后我会让着你的。」

  关华气得直瞪眼,虽想反驳,但想想跟律师斗嘴,自己肯定讨不到什么便宜,于是放弃,转了话题。

  「关悦,遗产的事很抱歉啦,我有跟爸抗争过,可是他不听我的。后来顾律师另外读了份遗嘱,可惜还是没有你的份。」

  那天顾律师宣读的遗嘱其实并不是最终遗嘱,关栩衡过世第二天他又拿出另一封新遗嘱,内容几乎没有变动,只是把原定于捐给慈善事业的那份遗产平均转给关月和关风。

  「爸一定是知道贺颜之那混蛋有问题,才故意那样做的。」关华很崇拜地发表完感想后,又气愤愤地说:「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就不关心关心你,不让你认祖归宗就罢了,连遗产都没留给你。」

  「没什么,反正我也没尽过做儿子的责任。」

  「话不能这么说,明明就是老头子脑子哪条筋不对劲,固执古板得要命!」

  关栩衡脸色一僵,燕子青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小子。」关栩衡忍住气,说:「别这样说自己的父亲,小心他听到。」

  「他都去天国了,听到才怪,明明就是老头子自己做得不对,难道还不让我说?」关华硬着脖子,发出正义的批判。

  「其实我也觉得父亲这样做有些不太对。」关朔走过来,加进议论。

  他向关栩衡伸过手,「关悦,我诚意邀请你加入关氏,不知你意下如何?」

  关栩衡跟关朔回握了一下,却说:「这次大难不死,我想做些自己喜欢的事,进公司的事以后再说吧。」

  关朔没勉强,说:「好,等你有兴趣的时候,随时跟我联系。另外,我决定将自己所得的遗产半数转让给你。别拒绝,作为关家的孩子,这是你应得的。」

  关栩衡不动声色地看关朔,忽然笑了。先给钱,等拜托他做事时就不容易被回绝,臭小子,几天不见,学会耍心眼了。

  「还是遵从父亲的意见吧。」关栩衡微笑着跟儿子打太极,「我们硬要违背他的意思,他会不开心的。如果公司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随时来找我,不过我相信,经过上次的事件,你可以独当一面了。」

  跟关家兄弟告辞,拉燕子青离开,走出很远,燕子青回头去看,雨中,一切景物都变得朦胧起来。

  「真不帮关朔?」他微笑问,雨伞稍微往关栩衡那边倾了倾。

  「那里不再是我的战场,他们也不再是我的责任。因为我叫关悦,我的责任只有一个。」转头看燕子青,关栩衡也对他笑了笑:「是你。」

  在生意场上打滚了几十年,他已经厌倦,不想再去碰。当然,如果关氏真有什么问题,他不会袖手旁观,不过,他相信关朔有能力管理好。

  关滢滢跟张延相处得似乎不错,关月跟罗程的问题也告一段落。虽然,关风那边有点儿麻烦,不过再痛苦的记忆总会随时间的流逝渐渐远去,他只能在旁边加以引导,却无法真正帮他什么,能帮他的只有他自己。所以,该是为自己活的时候了,包括属于关悦的那一份。也许,今后的人生会更精彩,跟燕子青在一起,还有许多是自己要学的。

  「有想过以后做什么吗?」

  「没有,也许……会画画吧。」旧日的兴趣现在拿出来玩玩也不错。

  「那以后画的画都卖给我好了,我来养你。」

  「是我养你!」

  「是,是你养我,少爷。」

  燕子青笑着将关栩衡往怀里一带,雨伞遮住了里面的风光。微雨中,两个修长的身影紧密地拥在了一起。

  《完》

  后记

  亲爱的读者们,你们好。

  首先,多谢在百忙中阅读拙作,希望这个小故事能给你们带来快乐。

  这个故事的灵感源于樊小落某周末的懒床,躺在床上不愿起来。突发奇想——对于我们每天接触的、自认为很熟悉的亲人或朋友,我们是否真的了解他们?如果转换一下立场,转换一个身分去接触的话,是否会看到他们不同的一面?于是,这个小故事就这么诞生了。而且是小落最爱的大叔受,所以多少也算是满足了自己爱恶搞的嗜好(嘿嘿嘿……)。

  至于书中两位主角,我一直想创造一对这样个性的攻受,感情不拖泥带水,喜欢就是喜欢,因为喜欢所以信任包容。零距离接触其实包含身体上和情感上两种喻意,我个人更喜欢后者——两个人相互坦诚,毫无欺瞒,把自己最内心的感受呈现给对方,这种感情才是真正的零距离接触,于是关栩衡和燕子青这对情人就这么华丽地出现了。

  关栩衡是个很酷的人,很酷的大叔,这样一个人被硬塞进一个怯懦的小男生身体里,他所遭受的困扰是显而易见的,还好身边有只忠犬可供差遣。当然,依照关栩衡的个性,任何在他身边的人都会被他训练成忠犬吧!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具体详情请参考关华(笑)。不过我认为他的个性其实本来不是真的那么酷,说不定内在还有那么点弱弱的小受气息,他其实是很向往被人关心的,所以当他感受到燕子青的关怀时,就毫不犹豫地喜欢上了他。

  有关燕子青,抱歉,这次又写了个完美小攻。当然,燕子青也有许多缺点,但是可以包容关栩衡的心机、冷酷、独断独行这些坏毛病,在小落看来已经很完美了。不是这样的一个人,也得不到关栩衡的信任,这两人将来会很幸福吧?都零距离接触了(笑)。

  有关书中其他客串人物,关华这家伙我满喜欢的,虽然有点儿富家子弟的骄奢,不过骨子里还是很可爱的,而且跟班也做得很称职,可以预料到今后他继续被腹黑弟弟(or父亲?)压榨的命运。至于他的将来嘛,喜欢的应该是个可爱的女生吧。关风,他的感情路有些坎坷,不过不管多伤心的经历,总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变淡。人要向前走,将来有机会也许会写写他(?)。

  最后,说一下关家五个孩子名字的由来,有助于大家看文时不容易被搞混,没兴趣的读者们请自动略过。

  朔月风华滢。

  朔——朔为初始,以朔为名,既有长子之意,也有期待他成为人中龙凤的喻意;月——望舒之月,也称端月,传说驾月之神唤望舒,端,顶也,乃开端伊始;风——太昊伏羲氏为风姓,是中国最古老的姓氏,以风为名,其意不言而喻;华——除光彩华贵外,也有赤色之意,自古以来红色是吉祥的象征,可能作为最小的儿子,关栩衡对关华是否成龙已不在意了了(囧),只希望他生活得平安吉祥;滢——滢为清澈,水流源起。

  啰啰嗦嗦了一大堆,谢谢大家捧场看到最后,那么,以后有机会我们其他书中再见喽。

  再次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