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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本佳人》作者:四非 (2/3)
in 百合 on 2009/12/25
水晶球对原远温柔地笑语。
原远漠然地点了点头,表示看见。
"火鸡?"
"……"
"凤凰,是凤凰!"苏玳双手握拳,也是一脸激动。
原来主人上辈子喜欢的不是人。
阮潮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紧张的情绪消失无踪。
"啪"地合上盒子,神医疲惫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无力地道:"功力有限,只能到此为止,苏少爷请见谅。"
主人摇了摇头,难得的和颜悦色。
"阮姑娘辛苦了,小玳,送阮姑娘到客房休息。"
苏玳看了阮潮一眼,目光愤愤,脸上却堆满了热情的笑容:"阮姐姐,随我来吧。"
"有劳苏妹妹。"阮潮也是笑得动人。
苏玳被"妹妹"这称呼刺激了一下,笑得更甜而眼神却更凶恶。
阮潮笑容不变,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花邀,你也退下吧。"主人再没看我们一眼,径直走到了原远身前,态度不再冷漠,而是充满柔情。就如那天他吩咐我把逃离龙城的净戈生擒回来时那样,神色温和,如沐春风。
踏出正厅大门的同时,主人那透着浓浓眷恋的声音柔柔地响了起来。
"我终于还是得到你了,绯羽,前世种种我们既往不咎,只求今生相惜相守……"
原以为,原远是净戈的替身,想不到,净戈也是他人的替身。到头来,主人所贪恋的,只是一副美丽的躯壳。
迷恋的对象是披着谎言的假象,那么迷恋本身,又有多少真实的成分存在?
他在与谁恋爱?
一步步地走出大厅,每一步走来,都撕心裂肺地痛着。
我没有停止过去想象这一刻的来临,我知道人有一种叫"习惯"的劣根性。与原远分离会产生的痛楚我早有预料,只是,等到这一刻真正到来时,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是失去。
那个人……不会再如之前一样贴身相随,她的霸道、她的胡闹、她的任性……她的温柔、她的体贴,都是别人的了。
为什么……要带她回苏家?
苏玄墨只是把她当作是其他人的替身,他的呵护、他的疼爱、他的迷恋全部都建立在那虚妄的"前世"上,原远的好,他不会知道……不,那样的朝夕相处,总会有知道的一天的……知道之后……
知道之后,就更放不开手了吧。
那样举世无双的女子,谁得到了,都会倾心去爱宠的。
而她……她本应该是我的!
这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在脑中一闪而过,心脏毫无预兆地猛然收紧,我震惊莫名。
"小美人,我送'贵客'去客房休息,你也回北院好好歇一下吧。"和阮潮一起走在前面的苏玳突然回头,对我说道。
"是"我应了一声,转身便往一等亲卫专属的北院走去。
烈日下,一路上都是刺眼的阳光,与苏玳她们相隔有一段距离后,我才长长地呼了口气。
刚才攥得死紧的双手,满是汗。
第十五章 夜宴
熟悉的路径兜兜转转,绕了差不多大半个苏家,才来到北院。这里是所有亲卫的居所,前院住的是护城亲卫,后院住的是杀手。
一个月的时间其实并不漫长,而我此刻站在院门外,却恍若隔世。
抬头看着那延伸开去的青灰高墙,遮挡不住院内高大的栾树,上面结满黄花,风一吹,便巍巍颤颤的抖落。
现在是护城亲卫当值的时候,前院一般无人,我踩着遍地黄花,沿着小径,转入林木深处。
一等亲卫的寝室不与普通亲卫相连,转出栾树林后,一泓碧水映着晴空,跃然眼前。
九曲廊桥彼端,才是我的住处。
走近了,才发现房间的门,是虚掩的。
"属下参见花队长。"我推门进去,里面的绿衣少女连忙恭身行礼,乌黑如瀑的青丝柔顺地垂落,遮挡住她大半容颜。
"起来吧。"我环视屋内,摆设如常,一切物品皆一尘不染。
"这个月来,都是你在打扫我的房间?"我问。
她站了起来,白皙的脸上一双黑得深邃的眼睛无波无澜。
"是的。"
我坐了下来,她走去茶几那边倒了杯茶水,送到我的面前。
"这等事情,自有老妈子去做。"我淡淡地道。
主人为北院安排了一批打理日常杂务的老妈子,个个动作利落做事勤快,谁都可以使唤。只是我不习惯被人伺候,从不让她们进入我的房间。
"属下知错。"她毫不辩解,低头认错。
我看她一眼,那头颅垂得极低,隐藏了脸上的表情。
"坐"我示意了一下面前的椅子。
"谢队长。"她也不问原由,顺从地听命。
杜鹃,是她的名字。既是鸟,又是花。如此特别的名字,轻易便让人记住了。
她是我现在最得力的下属。
吩咐她做的事,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这一个月来,队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虽然我是杀手头目,但向来都只是分派任务,如若我有任务外出,便由龙林戬代劳。
花邀性格淡漠,即使是对自己的手下,也不多理会。
但爻瑟却不一样。
听到我的问话,杜鹃也是微微一怔,但她和快地便又恢复了常色。
"回花队长,这一个月来,龙队长分派下来的任务基本都能完成,只有两个队员被除名。"
杀手的任务是杀人,完成不了任务的下场有两个。第一:回到苏家接受队长处罚。第二:死在目标任务的手下。
除名,便是再也无法回到苏家。
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所以亲卫队里随时会有新人加入。
五年前,我亲手杀死了队里最得力的手下,从那之后,所有队员见到我时,无不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惟独新进队的杜鹃在我面前从不拘谨,而且办事得力,很快地便成为了我的左右手。
五年来,除了杜鹃,杀手队员中不知已经更换过了多少人,这样的事情,从未在历任的杀手队长身上发生。
我是个失职的队长。
"从明天开始,我会对你们的武功加以指点,并且教导你们完成任务的技巧。"
以前的我可以对与己无关的人不闻不问,甚至从来不会去记下属的名字,有新进队员加入便扔给负责教导亲卫武功的师傅,分配完任务后就不再理会,有队员被除名了也觉得在情理当中。但现在,我却无法再延续之前的作风……
杜鹃平静如水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异样,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
"是,属下会传话下去。"听命行事,绝不多嘴,是她的优良品性。
"那么,你下去吧。"我以手抵着额头,困倦地道。
杜鹃站了起来,施礼告退。
她走后,房间里便只剩余冷寂的空气。
不过一个月的光景,我居然学会了寂寞。
寂寞……心,空荡荡的,空虚得发慌。
就这样独自静坐室内,似乎思绪万千,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回过神时,才惊觉窗外的天色已是黄昏。
外面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停在了门边,清亮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禀花队长,主人晚饭设宴醉梦阁,请花队长前去一同用膳。"
是杜鹃的声音。
"知道了。"我应了一声。
她告退离开。
主人设宴庆贺重获心上人可以理解,但为何要我一道入席?
进入苏家十二年以来,这是第一次主人邀请下人一同用膳。
可见这一夜,宴无好宴,此行势必凶险。
但命令已下,我只能前往。
想不到与她们只分别了几个时辰便又重新相见,心底虽疑虑重重,但想到能再见面,竟也舒畅。
醉梦阁离北院不算太远,我略微整理了一下衣着便出门。
走出北院院门时,便见师傅领着两个面目生疏的女子正往这边走来。
"花队长"师傅离得远远的便已向我抱拳,我连忙还礼。
这个清癯的男子约莫四十上下,相貌平平,却一身清凛,自有一股独特的洒脱气质。
这个人曾经也是我的师傅,在我还没有成为一等亲卫之前,就是他传授我们这批竞争者武功的。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就连主人,也只是称呼他为"师傅"。
"这两个是新入队的队员。"未等师傅说完,那两名新人便已上前对我行礼。
我抬手示意不用。
"今日已是最后的训练,这两名队员自此就交还花队长了。"师傅似笑非笑地道。
"有劳师傅调教。"这个人,做事的风格与杜鹃极为神似,主人下达的命令,都能尽心完成,命令以外的事情,却绝不多理。
"花队长步履匆匆,我不敢耽误,还是请吧。"他不愿多作客套,也正合我意。
与他告别后,我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从外面看来,绝对想象不到苏家会是如此宽广,庭院深深,院落重重,初入苏家之时,我常常迷失方向。
穿过最后一道拱门,便有扑鼻的甜香袭来,是凤凰树特有的芬芳。
醉梦阁所在之处,栽满了华美的凤凰。
是主人最爱的地方。
"花队长,这边请。"
早有侍女在门边守侯,见我入内,连忙浅笑着引路。
那间精致的阁楼就建在庭院中央,周围簇拥着高大的凤凰树,远远望去,颇像鸟儿的香巢。
我跟着那侍女拾级而上,直到平阶。她侧身,轻挑起垂门而挂的那颤颤珠帘,向我比了个"请"的姿势。
我无从选择,大步地走了进去。
第十六章 弃子
在苏家生活了十二年,我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即使闭上双眼,也能说得出东南西北各庭院房屋的位置。
但是,今夜却是我第一次走进醉梦阁。
每一个豪门世家,都有它的禁忌,苏家当然也不例外。
很多阁楼房轩,我也只是在经过时稍作外围观瞻,没有得到批准,谁都不敢越雷池半步。
醉梦阁内缭绕着轻淡的香雾,朱红色的华丽地毯踩在脚下厚实绵软,阁楼四面都是玉砌雕栏,围栏外,是黄昏瑰丽的霞彩。
我在门边站定,愣愣的有点无措。
烛火明亮的阁楼内,只闲适地坐着原远一人。
看见我进来,她伸出食指,对我勾了勾,一双狭长的凤眼满含笑意。
满腹的疑惑参破不了,我只能走到她身边。
她"嚯"地站了起来,正要开口说话,就被我用手势制止住了。
隔墙有耳。
我用口型无声地说道。
她会意,擦着我的肩膀离开座位,走到栏杆处,凭栏远眺。
错身而过时,一句轻细得几不可闻的话语飘入耳中。
我能助你离开苏家。
我错愕地向她看去,她似有感应,回过身子,倚靠在白玉栏杆上,柔柔地回视过来。
她的身后,燃烧着瑰丽的晚霞,风流云涌,赤红了一片天空。
离开苏家……?我细细地斟酌着她的话。这样的念头,我竟未有过。
犹记得阮潮对我的诘问:仇人就在面前,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是真的没有,一点点都没有。
当初进入苏家时,我五岁,年少而无知,在这里长大,学会了如何去生存,却从未觉得苏家于我有恩。
不久前,阮潮道出了当年的真相,对于苏老爷血洗爻府的事几可肯定,但我,却没有恨。
再怎么痛楚,都已经在五岁的时候承受了,从那时起,我只在乎自己。
别人怎么样,都与我无关。
我没有离开的理由。
看着她难得温柔的脸,我摇头,再摇头。
那双细长明亮的眸子微微地眯起,只一瞬间,似燃烧起青蓝色的火焰。
她的愤怒,来得突然,只因我逆了她的意。
我上前一步,她却向后缩去,后背紧贴着低矮的栏杆。
她瞪着我,神色复杂,缓缓地用嘴型比出了两个字。
苏玳
我呆了呆,定定地站着,漫天的火霞灼痛了双眼。
天空一寸一寸地变暗,只一个恍惚,已染黑了云霞。
珠帘晃动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才转身看向门口,便已见到苏玳带笑的脸容。
"唷,大美人,只你一个吗,我哥呢?"依旧是那件旋着桃瓣的雪缎长衣,淡淡的高贵,翩翩的风度。
原远瞄了一眼栏杆外的黑暗,懒懒地答:"去请他妈的安。"
"……"
跟着苏玳身后进来的阮潮顿时满脸茫然。
苏玳见惯不怪地坐下,倒了杯茶水悠然地喝着。
"他妈吃个饭还要请?"原远走到苏玳身边,虚心请教,"是因为不喜欢小老婆生的儿子吗?"
苏玳一口水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
苏玄墨的确不是苏老夫人的儿子,而是苏老爷的妾室林莛所生,平日苏玄墨都称呼老夫人为"大娘"。
苏老爷临终时选定林莛殉葬,自那之后,我就很少看见老夫人了。她把自己深锁在凌寒斋内,轻易不出门。
今夜的宴席主人会去邀请她,想必也是因为原远吧。
主人已经认定了净戈,决意娶她进门。
苏玳好不容易顺了气息,瞪着阮潮不满地责备道:"干嘛不帮我拍背,没见到我呛着啊?"
阮潮立即沉下脸来,冷冷地反驳:"关我什么事,何况又呛你不死。"
苏玳用力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点都不可爱。"
"我小时候还不是和某人一个样。"阮潮神色厌恶地嘀咕。
原远看看苏玳,又看看阮潮,似乎觉得这样的争吵很有意思。
"净戈小姐,说话请注意用词,我有教你吧。"苏玳显然发现了原远的目光,马上把矛头转回到她身上。
"哦"原远有点无精打采地坐下,把玩着垂落肩膀的秀发,不再理会旁人,包括我。
不理人,是她生气的特征,我做不来百般讨好,甚至不知道因了何事,令她这般恼怒。
我知趣地退到一边,不打扰席上的三人。尊卑有别,主次有序,我懂其中道理。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前面的踏实稳健,后面的缓慢虚浮。
侍女恭敬的一声"主人、老夫人"后,珠帘再次被挑起。
"属下花邀拜见老夫人,拜见主人。"我单膝下跪,礼数周全。
阮潮也站了起来恭迎。
"娘,大哥。"苏玳连忙迎上前去挽扶着苏老夫人入座。
主人扫了一眼阁中众人,只有原远一人毫无反应,依旧坐着悠然地抚弄长发。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却对我说道:
"花邀免礼,入座。"
我一脸平静地坐了下来。
"那位不是亲卫队队长吗?"老夫人开口说话了,语调轻柔拖沓,与苏玳有几分相似。
四十多岁的苏老夫人看上去依旧年轻美丽,乌黑的云鬓柔亮浓密,上面没有太多的华贵头饰。白皙的鹅蛋脸上五官娟秀,极普通的素色衣裙穿在身上,却仍仪态万千,眉目间的温柔亲善是苏家两兄妹所没有的情感。
主人冷冽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一圈,我挺着腰脊屏息坐着,手心已渗出了冷汗。
"她是净戈指名邀请的客人。"主人回答老夫人的问话时,并没有带上称呼。
老夫人闻言,斜斜地瞥了眼原远。
"净戈……?"醉梦楼的头牌花魁虽然闻名遐迩,但深居宅门不闻世事的老夫人应该从未听说。
"她是我要娶过门的女人。"主人笑了笑,握住了原远放在桌面上的手。原远丝毫没有动弹,任他握着。
苏老夫人点了点头,随和地笑道:"不知道是哪户人家的千金,既然你喜欢,就择个好日子上门提亲吧。"
苏玄墨也笑道:"净戈自小父母双亡,无亲无故。"
老夫人有意外,看了我一眼,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这样还真是可怜,那么,净戈姑娘与花队长是旧识?"
"并非旧识。"原远几乎是抢着回答的,语速快而利落。
老夫人娥眉微蹙,不解地反问:"既然并非旧识,今晚缘何邀请花队长到席?"
初来乍到就搞这许多名堂,原远实在不是个安分的人。我觉得自己的额头正隐隐作痛。
"如果有一个人,将你与最亲密的人强行分开了,你当如何?"原远中气十足地大声发问。
"什么?!"苏老夫人震惊地看看苏玄墨,又看看我。
我倒抽一口气,冷汗直冒。
"我没说苏少爷是我最亲密的人。"原远嘟哝道。
"啪"地一声震响,苏玄墨已经站了起来,玉面覆着寒霜。
原远毫不畏惧地继续说道:"一个人的心如果插着根刺,就无法去注意别的事物,即使有再多的恩宠,也是枉然。"
苏老夫人聪慧敏捷,想了想没再出声。
苏玄墨瞪着她半晌,突然大笑起来。
"是不是只要拔掉那根刺,你就可以忘记过去的痛,开始注意'别的事物'?"
原远不答反问:"你舍得?她可是你的得力手下。"
此时此刻,我居然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仿佛他们正在说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如果一等亲卫真是苏家主人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又何以每三十年一换?我之所以进入苏家,也是拜前任一等亲卫之死所赐。
主人阴晴不定地笑着,看我一眼,转而问原远:"你说,想怎么样?"
原远瞥他一眼,沉声开口。
"让阮神医给她一杯上路的酒。"
苏玄墨眸光潋滟,意味深长地看着原远。
这就是她要做的"助我离开苏家"?即使阮潮肯出手相助,但我身上所中的"一日断魂"尚未解开,离开苏家,迟早是死。
莫非……她还有下一步的计划,与我一同离开?
"你想要她死,何需劳烦阮神医。"苏玄墨"噌"地拔出了腰间配剑,温柔万分地送到了原远面前,"你的书生哥哥是被她一剑穿心的吧,今天,你就以牙还牙。"
雪亮的剑身反射出柔亮的光芒,映着原远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第十七章 变数
原远没有动,只是漠然地盯着面前的剑,仿佛近在眼前的是一份被嫌弃的礼物。
"哥,大嫂这一剑下去,这顿饭还要不要吃啊?"苏玳端着茶杯,悠然开口。
我不由自主地望向她,她似有所觉,还给我深深的一瞥。
别过头时,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过她身边的阮潮,大神医艳丽的容颜一片青白。
"净戈,我又怎么舍得污了你双手。"苏玄墨的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疼惜,"一切都有我呢。"
话音刚落,一阵凌厉的剑风便挟带着森冷的死亡气息瞬间向我袭来——
"不要——"发颤的尖叫声惊扰了阁楼的安宁。
天际的最后一丝残霞被黑暗吞噬,月上柳梢,是夜。
寒凉的薄刃距肌肤不到一指之远,长剑自腋下穿过,不偏不倚。
坐以待毙不是我的风格,不是没料到主人的出手,而是从头到尾,我都感觉不到他的杀机。
苏家的一等亲卫,是他看着成长的,死,也要死得其所。
苏玳依旧悠闲地端着杯子,看都没看过来一下。原远仍面无表情地端坐着,冷眼旁观。
刚才忍不住惊呼出声的苏老夫人和阮潮彼此对望了一眼,各自都惊魂未定。
主人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反手抽回了长剑。
好好的一件衣服已被剑风划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心下不禁有些惋惜。
"刚才那剑,如果正中心脏,她必死无疑。"主人把头转向原远,语音温和地道,"她死了,你的那个书生也不会复活,只是徒增一个亡魂。"
原远只是怔怔地听着,不言不语。
主人俯下身子,长臂揽过她瘦削的香肩。
"你一天不原谅花邀,一天都忘记不了那个书生。花邀的死,只会让你的那根刺埋得更深!"
也许他的话是对的,也许是错的,没有人能够给出正确的答案,因为真正的净戈,已经不在。
原远没有见过净戈,此时此刻,她要怎么去揣测一个陌生女子的心?
什么样的举动和言辞,才不至于让他起疑。
原远继续沉默。
以不变应万变,千古定律。
"花邀"主人看向我,我站起来,恭敬地听命。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净戈的亲侍,队里的事情,你暂且交给得力的手下处理。"
我领命。
交给得力的手下……?一般来说,在我没有闲暇处理队中事务时,都是由龙林戬代为接管的,这一次主人没有按照惯例,难道龙林戬也正有任务缠身?
"我不舒服,想回房间休息。"原远撑着桌面站了起来,动作稍微急促,竟撞翻了身后的凳子。
苏玄墨大掌覆上了她的手背,抬眸凝望。
"先吃些东西再走。"语气虽温柔,却是不可违逆的坚定。
原远与他对视片刻,终究重新坐下。
苏玄墨击了两下掌,外面便有侍女捧着一碟碟的精致佳肴款步行入。
"小玳,你很久没和大哥喝酒了。"苏玄墨唇角噙着一抹淡笑,看向苏玳。
"只要大哥乐意,小妹随时奉陪。"苏玳的笑容带了一些不易察觉的无力。
"帮小姐换个杯子吧。"苏玄墨叹了口气,"我可不想浪费了美酒。"
苏玳怔了一下,手一松,从掌中跌落几片碎裂的青瓷。
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混搅翻腾,原以为她决绝无情,却原来还是在意的。
酒菜具全,一顿饭却吃得无滋无味,席间,除了那两兄妹不时笑语举杯外,其余人都沉默不语。
与其说苏老夫人是极温善的人,不如说是性子极淡然的人,即使是苏老爷在世时,她也很少过问苏家的事。对待不是己出的苏玄墨疏远而客气,甚至对待亲生的苏玳,也没有丝毫母亲的宠爱。
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她装作若无其事,只是明显的缄口不言仍泄露了她内心的不满。
自小她对那双儿女便疏于教导,没有尽到母亲的职责,如今根本没有责备的立场。
几乎没怎么动筷,老夫人坐了一会儿后便辞席要走,苏玄墨没有劝留,命两个丫鬟陪着离开。
"我也要走。"原远等苏老夫人走远后,才闷闷地道。
"花邀,你陪净戈回去。"苏玄墨也不再强留。
"苏少爷,我也一同……"阮潮这时也趁机站起来告辞。
"等一下,阮姑娘,你必须留下,我还有些事情需要你的帮忙。"苏玄墨微微眯起双眼,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轻击着桌面。
阮潮狐疑地重新坐下,显得略微的不自在。
原远迫不及待地走出了阁楼,我回过神来连忙跟上。
出了醉梦阁才真切地感受到夜的降临。整个庭院宽大而幽静,高大茂盛的凤凰树上垂挂着一串串灯笼,放目望去,远处的重楼华灯,幻幻真真。
有侍女恭敬地提灯引路,我与净戈跟在后面,缓步跟随。
转出了满是凤凰的庭院,醉梦阁在浓密的枝叶间若隐若现,从里面透出的一点暖光,犹如天边的星子。
"行了,你回去吧,灯由她来提。"原远突然淡漠地开口对走在前面的侍女说道。
"但主人吩咐过……"侍女回过头来,为难地嗫嚅着。
"那要不要我现在回去和你一起再请示主人?"原远蛮横地打断了侍女的话。
"不敢……"侍女深知净戈的身份,连忙摇头,却又不敢离开。
我上前一步拿过她手中的灯笼,道:"你退下吧,主人若是责备,由我承担。"
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看我,迟疑了一下,终是离去。
"走吧,看什么看。"原远率先往前走去,我叹了口气,乖乖地跟上。
"你发什么脾气?"我走在她身边,低下头去看她,昏暗的灯光下,她鼓着腮帮,一脸气闷的样子。
不像作戏。
她没有回答,我思量片刻,再度开口:"你是不高兴主人没采纳你的意见?"
苏玄墨虽非爱惜手下的主人,但苏家要培养一个一等亲卫也非易事,况且我杀了那个书生,正中他的下怀,他又怎会真的对我痛下杀手?
"这里有什么耳目之类的吗?"原远突然开口问道。
我侧耳倾听,确定这四周并无旁人,才回答道:"没有,现在就我们两个。"
话音刚落,她便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了过来,我吓了一跳,差点把灯笼弄翻落地。
"你怎么……即使没有人,但也不要……"我正要挣脱开她的双手,却蓦然发现她的整个身躯都颤抖得厉害。想要扳开她身子的手定在了半空,终于,只是轻轻地,抚摸上她埋进我胸前的头。
"怎么了?"我放柔声地问。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原远,我有点无措。
"很生气……"她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听不真切。
其实,这样的结果是我最满意的。本以为今晚过后,再难与原远见面,想不到峰回路转,竟能重陪伴她身边。
只是为何她竟会如此生气?难道不希望我跟随左右……?
失落之余,还盈满了难过,我还是不了解这个人。
那个带着颤意的拥抱持续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她退开一步,抬起头来。
"气消了?"我问。
她脸色有点苍白,有点迟钝地摇了摇头。
"气什么?"我整理着她略微凌乱的发丝。
她木然地看着我,反问:"你不气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
"你不气我吗?我差点害你……"她略带激动地绞着双手。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心中一阵轻松。
她不是不开心我陪在她身边。
"不要紧,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你为什么可以不生气?"她打断了我的话,背过身去,"我很气,我怎么这样自以为是呢……我说过要保护你……却置你于如此危险的状况中……"
我扳过她的身子,她却激动地挣扎开,灯笼被打翻在地上,里面的火光顿时熄灭。
她怔了一下,却终于安静下来。
"没事了。"我说。
她不说话,良久,才伸出手指戳了戳我垂在两侧的手。被她戳到的地方,正是右手手背,那处咬伤早已痊愈,现在只留着极淡的痕迹。但被她戳到时,却仍隐隐作痛。
"你不要离开我……"她的声音低得如果不仔细去听,根本听不到。
"好"我拉起了她的手,承诺道。
第十八章 侍寝
重新把灯笼点燃,柔和的一点亮光,淡淡地散开去,恰能照明前路。
"你刚才把那个带路的侍女撵走,现在知不知道怎么回寝室啊?"我边走边问。
"不是有你在吗?"原远垂着头,把我的手抓到面前,细细地研究。
"主人把你分配在哪个院落?"除了她之外,主人没再带过女子回家,根本没有参考的先例。
再走不远便能看到迂回的廊道,我站定,等待她的回答。
"那个院子里有个很大的池塘,种满红莲。"原远漫不经心地道,"这里那么大,有池塘的地方很多吧?"
我点点头,拉着她继续前行。
"不多,只有一处。"
苏家虽大,但每处院落都只栽种一种植物,即使季节变换,也仍是有可供欣赏的花朵盛放。
原远所说的地方,叫"乌潭"。
那是苏家的禁地,除了主人与特定指派打扫的老妈子能进入外,其余人一概禁步。
"乌潭"是后来才有的院落,原本种植的是黄菊,自苏家老爷去世后便改建为池塘,主人自己也不常去,只在每年的七月月中搬进去小住四五天。
难道"乌潭"就是专为净戈而建的?
这么说来,也算是托她的福,我才可以有幸可以进入,得见庐山真面目。
月下的庭院分外清幽,各种花草树木在夜色下难以分辨,只看见黑影重重。
兜兜转转穿过几重院庭,石拱门后,便是主人下令禁足的"乌潭"。
没有任何侍卫把守在外,却没有谁胆敢私自进入。
带着些许的好奇心,我跨进了这座禁忌的院落。
入目是一大片的嫣红,盛开的莲花层层叠叠,月光下华丽壮观。比想象中还要宽广的池塘,延伸开去,竟一时望不到边际。
"就这里?"我凝神细看,只见鲜艳的红影中,隐现一艘画舫。
"你家主人就是把我安排住那船上。"原远跑到池塘边上东张西望,"他说这里没有桥,你说是不是搭建在不容易看到的地方?"
我走近了,借着手中灯笼暗淡的光线认真地检查了一遍,摇摇头道:"是真的没有桥。"
原远"哦"了一声,仍是不死心地探望:"那我们怎么过去?"
"你之前是怎么过去的?"如果没有猜错,主人必是带她进过画舫。
原远的双眼刹时闪亮闪亮,那是她兴奋的特征。
"他抱着我飘过去的。"
我想也是,原远丝毫不会武功,要自己一个人登上画舫,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难怪这里从来不需要侍卫把守,在苏家,根本没几个人可以进到画舫里面。具有此等轻功的人,屈指可数。例如苏玳,例如龙林戬,例如我。
主人之所以安排我当原远的亲侍,或多或少也因了这个关系。
"我带你过去。"我把灯笼交到原远手上,俯身揽住她的纤腰,用力一托,将她整个人扛在了肩上。
"不是吧?!"
我提起一口真气正要运功,却听得她一声惊呼,以为她发现了什么异常,我顿时滞住了身形。
"怎么了?"我连忙问。
"情趣呢?"她语带责备。
"啊?"我呆愣。
"不是应该以王子抱公主的姿势吗,为什么现在成了搬运工人扛麻包袋?!"
我一如既往地听不明白她的话,只知道周围的情况一切正常,于是提气运功,施展开轻功步法,在满池红莲中穿掠而过,一路登上画舫。
画舫比在外面看起来的还要大,我稳稳地在甲板上站定后,便把原远从肩上放了下来。
她手上的灯笼微微晃动着,灯火便随之摇曳。
"原来人类也是可以飞的。"感觉到后腰的衣料被人抓紧,我略微讶疑地望向原远,却发现她正一脸深思地凝望着虚无的半空。
"不是飞。"我只是借力在水上滑行,这一池华莲虽然娇贵,但已足够我点足换气。
"我当然知道不是真的飞。"原远转过头来看我,满是学识渊博的表情,"你施展的正是传说中的铁掌水上飘嘛。"
"那是什么?"我茫然。
她就地坐了下来,把灯笼放到了一边。我走到她身旁,也一同坐下。
"飞的感觉真好。"她竖起双腿,两手抱着膝盖。
空旷的池面凉风习习,带着莲花的芬芳与浓重的水气,扑面而来。
都说了不是飞……
"总有一天,我能够让你自由。"她一字一句地说着,缓慢而凝重,犹如承诺。
"什么自由?"她还没有放弃要我离开苏家?
不是我真的忠心至此,而是出了苏家,我便无处可去。
所谓的自由,是不是尽情地游遍天涯海角,在转身时,仍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就是你跟我走啊。"她回答得快速而直接。
跟你走?我怎么以为应该是你跟我走?
"一定不会再让你陷入危险中了,是光明正大的把你带走。"她补充道。
一个人离开,会感到彷徨,天大地大,不知道何去何从。但两个人一起离开呢……?这个情况,我从来没有想过。
"这就是……自由?"听起来有点像痴情书生带着醉梦楼花魁一起私奔的感觉,这在原远看来,就是自由?
"对啊,自由就是做想做的事情。"她别有深意地看着我。
言下之意,她认为我想做的事情就是跟她一起离开苏家?
她似乎忘了,我说过想留在这里,留在苏玳身边。
我的想法仿佛不经意地表露了脸上,她那双清亮的眸子慢慢地黯淡下来。
"你觉得苏玳比较重要?"她问,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摇摇头。
"那就是我比较重要?"她又问,依旧没有泄露出任何情绪。
我继续摇头。
不是谁比较重要的问题,而是到目前为止,我一路走来,为的都只是要留在苏玳身边。
那样的信念,塑造了现今的我,原远的出现,却打破了某些关联,我迷惘困顿,不得要领。
"那是正确的!"一根玉葱般的手指竖在了面前,原远严肃地盯着我看,"无论什么人,都不应该比自己重要。"
所以,应该是自己比较重要……?
"按照你真实的想法去选择,不要有遗憾。"原远站了起来,轻松地拍了拍褶皱的衣裙。
我跟着站了起来。
她挑起垂帘走进画舫里面,却又马上转过身来。
"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会支持。"
朦胧的月光下,她的脸有点模糊,但在说那句话时,我可以确定,她笑了一下。
那是直达到眼底的微笑,温暖人心。
语毕,垂帘被放了下来,她走进舫中,再不出来。
我没有跟进去,静静地站在原地,思绪翻飞。
如果说,当初希望守在苏玳身边,是为了有个明确的生存目标,那么现在我渴望留在原远身边,就是为了这份令人安心的暖意。
静默中,时间无声流淌,居然忘却了时辰。
我回过神来正要步进画舫中时,却发现莲池彼端,一个挺拔的身影正稳健快速地向这里飘来,身如流云,翩若惊鸿。
"主人……"我心底暗自大惊,主人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却来此处,意图不难明了。
苏玄墨从容地掠上画舫,衣裾飘飞。
"你可以退下了。"他一声令下,我只能遵从。
掠出莲池后我不忘回望,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孤男寡女夜深人静,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事,无需点破。
自由就是做想做的事情。
就在这一瞬间,我幡然醒悟到,在自己心中,的确深埋着,某个真实的欲望。
第十九章 意乱
云拢,隐没了月光,层层叠叠的池莲在黑暗中连成一片参差的影,透着暖光的画舫只隐隐地露出一小角。
与乌潭相连接的那个庭院栽种有很高大的榕树,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可以很安心地栖息其间。
爬上去的时候,惊飞了不少鸟儿,扑翅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异常清晰。
我靠在粗壮的旁枝上,透过树叶的嫌隙望向天空,不是全然的漆黑,隐约可以看见乌灰色的云。
我开始怀念以往那些寻常的夜晚,即使不能高枕安眠,也绝不会去数那声声更漏,算着时光一分一分地过。
悠长的夜,仿佛一旦入梦,便沉睡千年。
凝望着远处那一点鹅黄的光,看得见的宁静,看不见的缠绵。
那个长夜,微风始终没有吹散云雾,我不知道月亮究竟哪里去了,只知道,主人没有再走出过画舫。
黑暗去到尽头,是晨。
当第一缕曙光落在艳极的红莲上时,从画舫里悠然地钻出一个白衣俊秀的青年。
我不由屏住气息,甚至连心跳也仿佛慢了下来。
当他经过我所藏身的树下时,脚步似乎有所停顿,但他没有抬头看上来,依旧朝前走着,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视线中。
他没有把原远一起带出乌潭。
我慌忙从树上跃下,以最快的速度往寝室奔去。
不同种类的树木花草一一在眼前掠过,重楼高阁,水榭亭台,曲径回廊……最后穿过正值花期的栾树,跨过九曲廊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推门而入时,我便感觉到了里面有人。
"属下参见花队长。"
尚未定眼细看,屋内那人已向着我恭身行礼。
是杜鹃。
我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她,她若无其事地看着我开口道:
"刚才主人命人来这里向花队长传话,请花队长到乌潭伺候净戈姑娘梳洗。"
在说到"伺候"两个字时,她的声音略微降低而且含糊,但我仍是听得一清二楚。
主人果然有派人来这里。
"就这些?"我问。
杜鹃没有回忆太久,几乎马上便作了回答:
"属下回复说花队长一早到长堤练武去了,我会及时传话。"
我点了点头。
杜鹃向来聪颖,这次更是替我省去不少麻烦。
"你怎么在我房内?"
看她的神色,似有事情要报告,很可能已等候多时。
"昨夜龙队长找不到你,特地托我传话。"
我微微蹙起双眉,颇感意外。
龙林戬找我找得那么急,一定是与任务有关。
"龙队长说他今天一早会去凤都办事,他那一队的事务将交由风萤打理。"杜鹃接下去说。
风萤是龙林戬那一队中最出色的亲卫,一向受龙林戬看重。
"知道了。"我点点头。
主人果然有任务交给龙林戬去做,不过居然是今天才离开……莫非与昨日晚宴上留下阮潮有关?
"杜鹃"我沉吟了一下才道,"从今天开始,我会调到净戈身边当亲侍,队里的事情,暂时交给你处理。"
杜鹃瞬间瞪大了双眼,似乎想问什么,开口却只说了一句:"属下领命。"
我欣赏这样的手下,对于命令,只会服从,不会多问。
在踏出房门之前,我顿了一下,回过头去。
"有什么处理不来的事,可以来问我。"
"是"杜鹃站得直挺,回答得简洁有力,只是那双偏棕色的眼眸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无暇去多理会她,离开房间后,我直奔"乌潭"而去。
开至破碎的红莲,如地狱之火,盛极妖媚。这个地方,我只离开了片刻,又再次返回。
按捺下心底的酸涩,我挑起垂帘,钻进船身。
想不到画舫里面是如此的宽敞,我站直了身子,抬头,离那雕花顶梁还有着一段距离。脚下是柔软的兽皮毛毯,走在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走近那张摆放在正中央的软榻,从顶帏上垂下了淡绛色的幔纱,遮隔了视线。
撩起纱帐,旦见原远趴伏在榻上,四肢呈大字型伸展,头颅深深地埋入松软的枕间,乌黑发亮的青丝凌乱地散落在身下雪白的床褥上。
我蹲下来,定定地凝视她熟睡的脸,安静而带着一丝天真,十分稚气可爱。
"原远……"才低低地喊了一声,床上那个原本酣睡的人却毫无预兆地睁开了双目,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明亮,没有丝毫刚睡醒时的惺忪朦胧。
她到底醒来了多久,居然连我也骗过。
"哦哈哟~"她看起来心情不错,嘴角居然微微翘起。
"醒了就起来梳洗。"我走到梳妆台边拿起台上的木梳,等着她走过来。
须臾,一双白皙的玉足伸了出来,接着纱帐被粗鲁地掀起,原远衣衫不整地下了软榻,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伸懒腰。
幔纱尚未落下,我透过那道细长的缝隙窥进里面。
只一眼,已可确定洁白的褥垫上,纤尘不染。
"没有落红,对吧?"
我手一抖,木梳落地。
原远已走到了身边,一脸深思的表情。
"一个妓女,还是花魁,不可能还是处女吧?"
我两耳"轰"的一声鸣响,脑袋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
原远弯腰捡起了跌在我脚边的木梳,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对着鸾镜梳头。
似乎过了很久,我才终于开口,问出了心底最介怀的问题。
"你们昨晚……"我垂下头,话说了一半,却怎么也接不下去。
"嗯?"
听到她充满疑问的用鼻音哼了一声,我不得不得抬起头再问一次:"就是昨晚……"
这才发现,原远正费劲地一手扯着头发,一手拽着木梳,试图把打结的头发梳顺。
"你在干什么?让我来。"如此美丽的秀发竟然遭此虐待,我心疼不已。
原远求之不得地松开了梳子,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任我摆弄。
"你刚才想问我和你的主人有没有做吧?"原远看着铜镜里的我,我也正看着铜镜里的她。
口没遮拦可以给人两种感觉,出自一般人口中,使人厌恶,但出自粉雕玉琢的美人口中就是直率可爱。
"没有。"她摇了摇头,却扯动了我手中那一撮头发,想来应该会疼,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就像是听到了预料中的事情,我没有太多惊讶,反倒是没有感到惊讶的这个感觉让自己有点惊讶。
"应该没有吧。"她想了想之后又补充。
我顿时皱眉。
"有没有你都不能肯定吗?"
"因为……"
她苦恼地把头枕到了梳妆台上,执在我手中的那撮头发又一次被扯动。
她一副没事的样子,但我的心,却疼得抽紧。
第二十章 画眉
"因为书上有过类似的情节,遇上这样的事情,可以装睡。"原远眯起了双眸,一副成足在胸的神情,"于是我假装熟睡,果然骗过了他。"
我放下梳子,用手细心地为她解开纠缠的发结。
既然如此,为什么后来又那么不肯定?
仿佛看出了我的疑问,她接下去说:"但是后来,我是真的睡着了……"
……原来如此。
既然装睡有用,那么真的睡着了就更安全了吧。
本应该松一口气的,但想到漫长的将来,总会有那么一天降临,我就是无法释怀。
一点一点地把打结的发丝理顺,然后用鹅黄缎带仔细地系起来。
"这个是什么?"原远一刻也不空闲地翻弄着梳妆台上的东西,如今拿起了一个瓷盒,揭开来看,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
我看了一眼,有点不确定地道:"上妆用的吧。"
很小的时候,我看见过娘亲上妆,印象中就是用这样的玩意儿。
原远转了过来,乌黑的双眼闪亮闪亮地盯着我看。我把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瓷盒上,有种不好的预感升起……
"帮我化妆。"
果然……
"我不会。"叫我杀人,可以。叫我帮人上妆,不可能。
她想了想,站了起来,把我推到了梳妆台前。
"我教你。"她用力地把我按坐在凳子上。
"啊?"
和她相处多日,仅一个小小的举动我便能猜到她的心思,我慌忙站了起来,不打算就范。
"我帮你上妆。"她总有办法威逼我做不愿意的事。
"真可惜……"她遗憾地叹了口气,目光仍在我的脸上流连,"你的皮肤很好呢,适合化妆。"
真是谢谢赞美。
努力地要回想起当初娘亲上妆的步骤,奈何年久月深,唯一的印象便是自己依偎在她膝下,玩弄着那长裙上垂下的流苏。
"这应该是粉底。"原远拈起一根花棒,倒在掌上看了看,然后扑去了脸上。很淡很清的花香传了开来,那些粉很容易被匀净,涂抹过后果见润泽。
"这是胭脂?"原远又拿起了另一个白玉盒子,打开看时,里面的东西有点像玫瑰膏子。
"是吧。"她说是就是吧,我没读过什么书,知道的不多。
原远用细簪子挑了一点,抹在唇上,然后又取了些在手心,用水化开,拍在脸上。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手法娴熟,无可挑剔。
要达到她的境界,恐怕要苦练两三个月吧。我不禁猜测,难道这也是苏玳训练的课程之一?
"怎么样?"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我收回思绪,看了过去。
感觉她明明和之前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两腮与薄唇都添了淡淡的绯色,却有着说不出的动人,我的眼光居然一时无法离开。
"是不是觉得还差点什么呢?"她似乎很满意我的表情,唇角得意地微微上扬。
我茫然地摇摇头。
还差点七彩祥云就可以飞天了吧。
"我还没有画眉。"她特意挑了挑双眉。
"哦"那你继续好了。
她兴致勃勃地把放在梳妆台上的盒子都掀了一遍,最后挑中一个装着黑块的盒子。
"这就是石黛?"她盯着看了一会儿,虽问了一句,却不是在问我。
"就是它了。"她自己又肯定地回答道。
方正的盒子里还躺着一枝小小的毛笔,原远把它放到水里泡了下,然后又在那块石黛上蘸了蘸,最后递到我面前。
我没有接,疑惑地望着她。
"你答应了帮我上妆。"
她坚持地举着那支笔。
言出必行的品德我还是有的,只是接过毛笔后,我却不知道该如何落手。
"顺着眉毛的形状描画就可以了。"原远指导道。
我犹豫了一下,笔尖落在她右边的柳眉上,细细描画。
她的眉,颜色不深,淡如远山,着色后倒显精致。
好不容易描完,我凑近了端详,确定没有偏离,又后退了几步打量,没有半丝怪异。
所以,算是成功了。
"你自己照一下镜子看行不行。"虽然我对自己第一次的上妆技术还算满意,但不知道被上妆的那个人意下如何。
于是她转过头去对着镜子照看。
"上妆是苏玳教你的?"我走到她身后问。
"不是,她怎么会教我这个?"她认真地从镜子里审视着自己的脸。
"那就是你没来这个身躯之前学的?"虽然她曾经说过一些来这个身躯前的事情,但我还是不能明白。
听到我这样问,她停止了照看镜子,出了一会儿神,才终于回答道:
"嗯,我跟你说过曾经喜欢上治疗我的教授吧,是他教我的。"
原远完全沉浸在往事的追忆里面,目光投向了虚无的半空。
"他还教了我很多很多东西,他说总有一天我会离开医院的,那时候我就和其他人没两样了,所以他们会的,我也应该会。我那时候对学习化妆没什么兴趣,他就说如果我现在不好好的学,以后肯定会后悔。"
"为什么?"我从来都没学过这个,那我是不是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你有没有听过'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原远把目光改投到我身上。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细细咀嚼着她那话,竟思绪翻涌。
"在最美丽的时候遇见自己爱的人,这是每一个人都有的愿望吧。我也希望喜欢的人看见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啊。"原远永远可以毫无羞涩地说出令人脸红心跳的话。
我正想提醒她一下要注意矜持,她却语气一转,略带怅然地道:
"教授教会我那么多东西,没有一样是多余的。我遇到了一个好人……可是,在最后,我却伤害了他。"
她指的是把那个男人心爱的女子推下窗口的事情吧。
我从来都极少安慰人,这个时候,更是无措。
"我想,他后来应该有想明白,不会怪你的。"
原远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该换衣服了。"主人等了那么久,也该心急了。
她应了一声,慵懒地站了起来,慢吞吞地走到屏风后面。我靠在梳妆台边,把玩着台上的玩意儿。
"觉得怎么样,喜不喜欢?" 须臾,她走出屏风,然后转了个圈,散开的裙裾如同盛开的花朵。
还是昨天那条裙子,衬着那精致立体的五官,越发的楚楚动人。
"……不错。"我强打精神应道。
女为悦己者容。
她这番精心的打扮,是因为等一下要去见主人。
即使嘴里说着不愿意,但其实心里面已经开始对主人有好感了。
说真的,连我自己也找不到原远会不接受主人的理由。论外貌无可挑剔,论家底财宏势大,更难得的是他武功高强才华洋溢,对她也专心一致呵护有加,实在是梦寐难求的好归宿。
原远会动心,无可厚非。
"只是不错吗?"原远对这回答非常不满,"问你喜不喜欢?"
我再看她一眼,点点头说:"喜欢。"
毫无预兆地,我看到了她的笑。
与第一次见到的不同,不再是表面的,冰冷的笑,而是直达眼底的真切笑容,仿若幽兰一瓣一瓣的吐绽盛放,如此动人心魄。
她的快乐,居然表现得那般清澈透明,让人一目了然。
她变得和以前不同了,再不是那个喜怒哀乐都不知道怎么去表达的木雕娃娃,没有表情的她,再美丽,也不会有今天这份生动。
无论怎么样都好,她高兴,我就满足了。
毕竟,是因为我,她才会来到这个身躯的,她的命运,因为我而扭曲。
"时间不早了,我们这就出去。"
"等等,还不能走。"
"还差什么?"我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再也找不出有所欠缺的地方来。
"要洗脸。"
不是吧?
"你上妆前不是洗过了吗?"
"所以现在是卸妆啊。"
"那么辛苦上的妆现在要卸掉?!"好吧,她上妆只是很容易的事情,是我描眉描得辛苦了点。
"你都已经看过了,所以可以卸掉了。"原远说着,真的就走去放盆子的架子边。
我一时间居然不能马上领会她说的话,痴傻地定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第二十一章 看穿
在我反应过来时,佳人已洗尽铅华。没有了上妆后那丝冶艳的感觉,这样看上去倒显清雅。
"我们现在可以离开了吧?"我问。
主人做事虽从不缺乏耐性,但此时此刻,也该望穿秋水了。
原远瞪我一眼,拖长了语气问道:
"你现在很急着把我送到他身边吗?"
她这般磨蹭下来,早过了早膳时间,我会着急,理所当然。而她居然还可以这般慢条斯理,刚才又是上妆又是卸妆的该不会只是为了拖延去见主人的时间吧?
"我只是担心你会肚子饿。"我推着她走出船身。
话语刚落,她嚯然转身,黑亮的眼睛满盛笑意。
"真的?"
"真的"已经不早了。再这样拉扯下去,恐怕到日落黄昏我们还在这里。我弯腰,一下子把她托在肩上,像昨晚扛她上船那样走到了甲板上。
"停停停!"她一边喊叫一边挣扎,用力之大,差点让我失去平衡。
"又怎么样?"我无可奈何地放下她。
"我要正常一点的抱法。"她低头整理着因刚才的挣扎而微微凌乱的衣服。
请问哪里不正常?
她终于慢条斯理地弄好了衣服,抬起头来,看向我明显不耐烦的脸。
"你这是什么表情?"她皱眉。
我不是脾气温和的人,对她,我已经百般迁就,而她,却一再地得寸进尺。
"我话说在前面,如果等一下你再乱动,掉进了水里我可不会救你。"任性也要有个限度,幸亏刚才不是在水面上滑行,要不早一起掉池塘里了。
再危险的事情我都经历过,但我绝对无法忍受她也一起陷入其中。
她"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忘小声地嘀咕:"你又不会游泳怎么救我。"
"你……"我只感到一股怒气直往头上冲,正待发作,她却很突然地拉过了我的手。
"我会游泳,我来救你好了。"她仰起头,似乎笑了一下。
满腔的怒火就这样倏地烟销云散。
"正确的抱法是这样……"她抓着我的手往自己的背部探去,在手指碰到冰凉的丝缎时我惊得连忙缩了回来。
"我身上又没有刺,你缩那么快干嘛?"她不满地再一次拉过我的手,固定在自己的背部。
我清楚她执拗的性格,只好任君摆布。
"另一只手……"她很认真地思考着,"应该……嗯……"
"应该这样,是吧?" 我把她凌空横抱起来,无奈地吐了口气。
不是不知道那个抱姿,而是以这样的姿势在水面滑行或多或少会阻挡到我的视线。
"这样抱你就不会乱动了对不对?"懒得再跟她解释什么,以我的武功,还不至于真过不了乌潭。
"嗯"她难得乖巧地点点头,双手抱住了我的颈项。
什么正不正确的抱法啊……
我提气,一跃而起,往对岸掠了过去。
朵朵红莲在脚下一一往后退去,鲜艳的色泽逼进眼内,微微的刺痛。满池红影犹如地狱之火,灼灼燃烧,不胜浮华。
脚尖轻点处,惊起了数只蜻蜓,原远抱紧了我的脖子,柔软的丝发在我脸颊摩挲。
"我……你。"
近似于情人间的喁喁细语,也消散在击起的风中。
水气夹着莲香呛得人无法喘息,我稳住身形换一口气,脚下借力再跳,终于跃上了岸。
回首,再看一眼那盛极怒放的池莲,其中竟有几朵略现枯萎之色。八月即将过去,这个夏天……也去到了尽头处。
那天之后,主人在清晨时不再独自离开乌潭,而是等待原远梳洗完毕后一起离开。
我每天早上都很准时地到画舫为原远更衣洗脸,梳理头发,主人就在一边看着,炽热的视线几乎能把原远烧着,但她却全然不理,表情依旧云淡风轻。
他们之间的对话不多,主人不是爱说话的人,却一再尝试逗原远开口,他问一句,原远便回答一句,永远不说多余的话。
相对无言的日子过去了两天,无论是游园赏花还是出城闲逛,原远总一声不吭。第三天的时候,主人叫来了一个戏班,在前院搭建了戏台,原远漠然的眼眸中终于涌动出好奇的亮光。
那个戏班在苏家只逗留了一天,最初的新奇过后,原远恢复了往昔的冷漠。
主人似乎捕抓到了原远的喜好,每天变换着花样讨美人欢心,奈何那个被万千宠爱的佳人往往都只是在一开始时表现出好奇兴奋,没过多久,又继续郁郁寡欢。
我以为,两个人朝夕相处,总会产生出一点感情,但原远对主人冷淡的态度却始终没有丝毫改变。
费尽心思,却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我总担心主人会失尽耐心,采取强硬的手段将原远占为己有。
但接下来的几天,主人却搬出了乌潭。
原远对他越是爱理不理,他越是宠爱有加。
如果那么容易就变心,那样的女人就不值得去珍惜了。
阮潮这样说道。
身为原远的亲侍,的确需要贴身跟随,但却非单独相处。主人没给过我们独处的机会。而阮潮的情形,似乎和我相去不远。
每次偶然碰到阮潮,她的身边总有苏玳的身影。听说,她们连住的房间,也离得很近。
"你怎么脱身出来的,不用贴身伺候?"
"找苏玳。"
今夜的相遇,纯粹巧合,主人和原远在醉梦阁听歌伎抚琴吟唱,主人一时兴起,命我去邀请苏玳一同入席。
然而苏玳没找到,却发现了孤身一人在院中赏月的阮潮。
"我和苏玳打算去老夫人那里,但途中遇到一个中年男子,她叫那人'师傅',两个人到别处去了,叫我在这里等。"不见一段时间,阮潮消瘦不少,可幸未见憔悴。
"我也在这里等一下好了。"既然苏玳要避开阮潮单独和师傅谈话,就说明她不希望有人打扰。
"能够像这样独处的时光应该不会再有了。"阮潮一脸的急切,似乎有什么重要事情要与我商谈。
"难道你还是不愿意留在苏家?"我疑惑地看着她,"千方百计地要进来,断不会只是为了帮主人算出净戈是他的前世恋人吧?"
阮潮似乎吃了一惊,沉默片刻才道:"什么千方百计,事情你也不是不知道,是苏玳那贱人逼着我到这地步的。"
"不对,事情并非如此。"我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道,"你的计谋,我已经识破了,何必再说谎?"
第二十二章 醉梦
"计谋?"阮潮尖酸地笑了笑,"被苏玳废去了武功是计谋,被那帮臭男人欺负也是计谋?"
"有得就有失,你也是算计过的。"但见她脸色发青,似有愠色,我话锋一转,冷笑道,"我知道,你根本还是一身清白。"
她斜睨我一眼,不置可否。
"那晚,我只是轻碰了一下你的唇,不消一刻就已毒发,那天三四个大汉,有一个倒下,其他人还敢碰你?"那般尴尬的夜晚,我本不想再回忆,但说出来之后,却发现并没有太多的难堪。
阮潮双手环胸,低着头凝思半晌,才道:"那么,你认为我武功被废是假的?"
月华如水,透过重重枝叶,落在她身上,一片斑驳。
"是真的。"这一点,绝对瞒不过我和苏玳学的眼睛。
她冷哼一声,微微垂首,落在脸上的阴影遮挡了她的表情。
"一个没有武功的弱女子,用毒又不足以杀死全部贼人,你却认定我还是一身清白?"阮潮的语气极尽讥讽。
"的确很令人费思。"我漠然地看着面前这个弱柳扶风的女子,经验教会我,不能小看任何对手,尽管对方看起来没有一点杀伤力。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我慢慢说道,"他们对你没有戒心。"
"那些人不过酒囊饭袋,美色当前,自然兽性大发,根本没有戒心可言。"阮潮像是回想起很不堪的往事,咬着牙恨恨地道。
我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你和他们是认识的。"
阮潮抬起头来,月光下,美艳的脸上覆着寒霜。
我迎上她凌厉的目光,继续说道:"那晚我和苏玳去偷贺礼,你本有机会下毒杀她,却只是把她弄晕,并且找个男人试图轻薄她,为的就是让她恨你。"
她嗤笑一声,仿佛我说了什么荒唐的话。
我也不理会,接下去说:"你知道苏玳有仇必报,所以才设下那样的局,让苏玳以为你是不甘不愿去龙城的。"
阮潮不说话,冷冽的目光森然地向我投来。
我知道,我猜对了。
当年,她千辛万苦才逃离苏家,现在却又想方设法地回来,想也知,她意图不轨。
黑暗中,她微微一笑,眼中的森冷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竟是一丝赞许之色。
"花邀,果然不容小觑。"她走近来步,神色间已带暖意。
"你想报仇?"我疑惑地盯着她。
虽然苏老爷曾逼她做苏玳的镜卫,但也没有如何伤害过她,那份憎恨,到底从何而来?
"我和苏家说不上有什么仇恨,我这次来,只是为了三个人。"阮潮再走近一步,已到了我身侧。
我警惕地戒备着,她却并无任何动作,只是放轻了声音,在我耳边说道:"其中一个,是你。"
我偏过头去,对上她点漆的明眸,心底一暖,语气也不再冷淡:"心领了。"
十二年,漫长的时光,她并没有把我遗忘。
"你想不想离开苏家?"她突然把声音压得更低地说,"我可以帮你。"
她居然说出了和原远一样的话。
愣了一下,我不解地皱眉:"为什么这么问?"
这次轮到她皱眉:"你问为什么?难道你不想自由吗?"
原来自由就是那么简单,只需离开苏家。
"苏家是个大笼子,束缚着你,你一点都不在意?"她见我一脸的无动于衷,又是生气又是着急。
"我没有想过是束缚。"出了这里,不过是换了个更大的牢笼。天地之大,无处可去,也是种束缚。
肩头一紧,她居然抓住我双肩,略显激动地追问:"可是为了苏玳?"
我后退半步,躲开她的手。
"不知道。"
她的手定在了半空,愣了一下,满脸黯然地收了回去。
一幽淡月,满园花影,我们各怀心事,静立无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玳踏着月色向我们走来。
我没有多语,只是传达了主人的话,她点点头,欣然前往。
一路上,我们三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没有风,园子安静得能听到花落的声音。
"哥,今夜怎有如此雅兴?"走进醉梦阁那瞬间,苏玳恢复了以往嘻哈的神色。弹着琵琶的歌伎见到我们进来,连忙起来行礼。
主人但笑不语,深深地看向了身边的原远。
"噢,原来是大嫂喜欢歌舞。"苏玳在原远身边坐了下来,才要举杯,却发现我和阮潮还站在身后,于是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笑道,"阮潮,坐这里。"
阮潮便大大方方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我则回到原远身后立定。
"最近都不见你。"原远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娇地瞟了眼苏玳。
席间的众人都分别一愣。
"难得你有大哥陪着还有闲暇惦记着我。"苏玳只当她开自己玩笑,也笑嘻嘻地应道。
"下次一起去玩啊。"原远继续道。
苏玳狐疑地看她一眼,又再看向苏玄墨。
"既然净戈开到口,你答应便是,我们兄妹也很久没有一起玩乐过。"苏玄墨仰头喝完杯中之酒才淡淡地道。
苏玳耸耸肩膀,无所谓地说:"那好啊,下次尽管叫上我。"
原远满意地弯起了唇角。苏玄墨看在眼里,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
歌伎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我一向不喜歌舞,只觉得是杂音,扰了一室清净。
阮潮倒十分感兴趣地托腮欣赏着,另一只手还跟着乐韵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苏玳与苏玄墨一杯接一杯地对饮,刚开始时还聊上几句,到后来,都不说话,苏玳一个劲地灌酒,苏玄墨见她喝得高兴,便陪着喝。
苏玳心情不好,为什么呢?
我知道他们兄妹的酒量都很好,但现在已经有五六个坛子见底,再喝下去,必定伤身。
正自思量间,苏玳或许是喝得太急,被酒水呛到,整杯酒弄翻在桌子上。我赶紧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手帕,擦拭她衣服上溅到的酒迹。
"没事。"她摆摆手,冲我醉醺醺地笑。
"好香。"原远凑到了苏玳身上嗅了嗅,"我也要喝!"
"你刚才不是说不喝?"苏玄墨宠溺地笑问。
"我现在又想喝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到原远瞪了我一眼,眼中还暗藏怒火。
当我还在为她会不会喝酒而担心时,她已经一口气把整杯酒都吞了下去。
"不是很烈嘛,还行。"她咂咂嘴,又倒了一杯。苏玄墨用手撑着头,似笑非笑地半眯着眼睛看向她。
"单是听歌太无趣,你不是会武功吗……"原远瞄向了苏玄墨腰间的软剑。
"你想看我舞剑?"苏玄墨已经微醺,俊美的脸上略泛桃红。他站了起来,走到比较有空余的位置,摸出贴身软剑震腕一抖,秋水般的剑身刹时变得硬直,映着烛火折射出耀眼的光泽。
主人的剑法并不华丽,招数刚劲狠辣,施展开来,顿时杀气满室。狭小的阁楼内,剑光翻飞,快若电闪,挟带着阵阵破空之声,气势惊人。
如若是普通人在旁,即使醉成一瘫烂泥,也会马上清醒。
原远定定地看得投入,连酒也不喝了。阮潮看了两眼,便转过脸去,不再观望。苏玳依旧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突"地一下轻响,琵琶声停了下来,细看才知道是琴弦断开,那歌伎满脸都是汗水,涔涔地湿了妆容。
苏玄墨也停了下来,看了眼那歌伎,笑着把剑缠回了腰间。
"厉害。"原远夸了一句,苏玄墨顿时喜上眉梢。走到座位上时脚步微微踉跄,他用手撑着桌面,甩了甩头。
喝了那么多酒,又耍了套那么劲猛的剑法,难怪酒气上头。
才坐下没多久,他便昏昏沉沉地趴伏在桌子上。
"来人,送苏少爷回房休息。"净戈大喊了一声,门外马上有侍女走进来。
"净戈小姐,请问要把主人送去哪个房间呢?"两个侍女一左一右地掺扶着苏玄墨。
"送去他自己的房间。"原远等两个侍女扶着苏玄墨走了出门,对着他们的背影撇了撇嘴。
"你可以退下了。"原远向着歌伎摆了摆手,歌伎忙施礼告辞。
"好啦,多余的人不在了,我们继续喝酒吧。"原远用力地拽着我的手,示意我坐到苏玄墨刚才坐的位置。
"时辰不早了,各位也该就寝了。"我坚持地立在原地,恭敬地道。
苏玳抬起头来,眯着迷离的双目望向阮潮:"你没有喝酒,有力气扶我回房吧。"
说完,整个人倒进了阮潮怀里。
第二十三章 问情
"我可没力气扶……"阮潮话犹未了便转而发出了一声惊叫。
我连忙唤来侍女。
苏二小姐已醉得一塌糊涂,吐了阮潮一身。
"去死——!"阮潮愤怒的伸出食指将苏玳的脑袋戳开,侍女赶紧用丝帕帮忙擦拭她前襟的污渍。
苏玳整个人顺着阮潮的力度往后仰去,若不是我扶得及时,恐怕已连人带椅地摔倒在地。
"你现在很有空管别人的事吗,还不给我倒酒。"原远把空酒杯重重地放到桌子上。
我皱了皱眉,原远才喝了那么两杯,怎么也发起酒疯来?
苏玳扭动了一下身子,挣脱开我的掺扶,趴在桌子上狠狠地瞪向阮潮,正低头审视衣裙的阮潮竟似有感应,也抬头瞪了回去。
袖子突然被人用力地扯了下,我这才想起原远还在闹脾气。转过身,迎上的是一双满含幽怨的眼。
倒酒倒酒。
"你根本就不会喝,我送你回'乌潭',早点休息吧。"看着她以卖醉的方式把杯中酒一饮而进,不禁有点担心。
原远把空酒杯递到了我的面前。
"继续倒酒。"
我一手夺过酒杯,放回桌子上。
"我说了,送你回去。"
原远的呼吸变得有点急促起来,脸色慢慢转阴。
"那时候……你为什么要走?"
我呆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搞清楚说出这句话的人,是苏玳。
我疑惑地看了过去,发现苏玳正醉眼迷离地盯着阮潮,目光中的恼怒早已转为孩童般的天真惘然。
听到这句话的阮潮也是一惊,怔忡地看着苏玳,一时忘了反应。
那一句轻柔的责备,跨越了十多年的时光,姗姗而来。
从未见过苏玳有这样的表情,仿佛把一切保护自己的硬壳都剥开,露出最柔软的真实。
我居然忘记了,比起和阮潮五岁那年的邂逅,苏玳和她要相遇得更早。
"送我回房……"苏玳抚着额角向后靠到了我身上,"好难受……"
原远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站了起来,伸手去端桌子中央那盘还冒着热气的翡翠三鲜汤。
"我想'醍醐灌顶'一定可以解酒。"
不好的预感火一样窜上心头,我正要阻止,阮潮已快我一步把苏玳拽到了自己怀里。
"我来送我来送,让她休息一下就好。"
还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的苏玳半睁着杏眼,把眉头皱得死紧。
"你衣服上的是什么?好脏!走开!"
阮潮身子一僵,脸色彻底翻黑,伸手就要去端原远才放下的那盘汤。
我阻挡的姿势才做到一半,那个醉得浑然不知危险的二小姐及时地开了声:
"好吧,你想送就送吧。"
看来,在最后关头,苏玳的警觉性还是骤然复苏了。
真是可喜可贺。
最后,还是在侍女的协助下,阮潮不情不愿地半拖着苏玳出了阁楼。
"那么……"我也把你送回去吧。
"倒酒!"原远迅速地打断了我的话。
为什么喝醉酒的女人都这么任性……不,即使没喝醉,她也已经足够任性。
"我今晚就在这里,不走!"她重新坐下,自己拿了酒壶倒酒。
我伸手按在了她拿酒壶的手上。
"我最后说一次,现在回房。"
对待醉酒胡闹的人,我不反对使用强制手段。
她眨着润湿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我说:"送我回去之后,你也会走。但在这里,你会陪着我。"
心脏像猛地被东西撞击了一下,痛不堪言。
"你醉了。"我喟叹。
"我醉了你就陪我吗?"原远一脸天真地看着我。
其实,醉了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可以不用去管那些清醒时一定要遵守的规条。
我在她旁边坐下,斟满一杯酒,仰头喝下。
雕栏外,月光幽清,朦胧的不似真实。
"蓉儿为什么不开心?"原远侧枕在桌子上,双颊就像那天上妆后那样绯红。
醉了的人,为什么看东西还那么清醒?
蓉儿,只有她会这样叫我……就像只有苏玳会叫我小三。
"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反正她醉了,说出的话,不必认真。
原远坐直了身子,用两只手指按着两边唇角往下拉。
"哪有人开心时是这个样子的?"
我呆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松开了手,也跟着笑。
"那天,你抱着我在乌潭上使用铁掌水上飘时,有听到我说的话吗?"笑过之后,她立刻就严肃起来。
"我没有用铁掌水上飘啊。"那只是很普通的轻功,有一定内力的人都可以做到。
"你只需回答我最后那一句。"原远本来就严肃的脸上又增添了一丝不耐。
我沉吟了一下,小心地回答:"没听清楚。"
我听到她的确说了一句"我……你",但中间那几个字,被风吹散在莲香里。
"我喜欢你。"原远一把揪起了我前襟的衣料,用凶狠的目光直视着我。
"……哦。"我不是来不及躲闪,而是想知道她接下来想干什么。我还没遇到过像她那样醉酒的人。
"你喜欢苏玳还是喜欢我?"她仍是紧揪着我的衣料不放,突出的指节微微泛白。
为什么要提到苏玳?我不明白。
"这有什么好比较的吗?"原远是原远,苏玳是苏玳,不同的人,不同的感觉。
"你跟她是姐妹情,跟我就只是朋友,我当然比不上人家重要。"原远泄气一样把我推开,自己闷闷地用双臂抱着脑袋,靠到桌子上。
我有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对你……也有姐妹情啊。"我学她经常做的那样,用手指戳了戳她的手臂。她移开了被戳的那只手,露出半张脸蛋,狐疑地看着我。
"姐妹情就是'想永远在一起,又非常紧张对方,单独相处时还会偶尔心跳加速',你说的吧?"我一边说着,她一边放下了手臂,认真地听着。
"你对我也是这样吗?"她用手指着自己,表情有点痴傻。
"嗯。"我点头。
当然还是会有点不同,面对苏玳时,那些感觉是负担,沉重得让我不想承受。而在面对原远时,那些感觉却是温馨的,每一刻时光,都让我难舍。
"那么,你对我,绝对不是姐妹情。"原远说得斩钉截铁。
我吃了一惊,都还没跟她说那点不同,她就已经看穿了我的想法了吗?
"我跟你又不是姐妹,怎么可能是姐妹情呢?"她接着说道。
"我和苏玳也不是姐妹啊。"我以此类推。
"但是你和苏玳是仇人啊,阮潮说了不可以认仇人作姐姐,你就是想认,所以她才那么生气。"
似乎……好象……是这样的。
"我一不是你仇人,二不是你姐姐,所以不是姐妹情。"原远一边说着,一边拿过酒壶在我和她的酒杯里都倒满了酒。
仇人不可以做姐姐……所以不可以有姐妹情,不是仇人可以做姐姐,但不是真的姐妹,就不是姐妹情……?
我想我也有点醉了,脑子乱糟糟的无法整理。
"来,为我们不是姐妹情而干杯!~"原远愉快地把杯子塞到我手里,也不等我,自己便仰头喝干。
我一边喝,还一边思考着她说的话。
"如果我们不是姐妹情,那是什么?"我放下酒杯虚心请教。
她那双略带迷离的眼睛突然清亮起来,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这样吧,你闭上眼睛我就告诉你。"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恢复了以往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
第二十四章 告白
我没有思索太久,顺从地闭上了双眼。
对一个人的感情,付出了多少,自己知道,无论那份感情有个什么样的名字,都不重要。
我问,却不是真的希望她答。
看来,我自己也是一个任性的人。
"在我那边的世界,有一个叫'游乐园'的地方,里面有'摩天轮'"原远的声音就在很近的地方传来,失去视觉后,听觉变得特别的灵敏,她细微的呼吸声以及烛火的燃烧声,都清晰可闻。
她不止一次地向我提起她所在的居住地,用着我听得明白的语言,说出我不能理解的句子。
世界、游乐园、摩天轮……她说得顺口,我听来陌生。
"摩天轮是一个很大的轮子,比凤凰树还要高,比醉梦阁还要大。"
她的声音轻快而带着愉悦,娓娓说着。
我见过马车的轮子,但很难想象它会有如此惊人的成长。
制造个那么大的轮子,简直劳民伤财。
"你们这个时代有水车了吧?它就像水车那样只在原地转动,不会往前滚。"
那你何不直接说是个大水车好了。
"轮子上挂着坐舱……嗯,椅子,人可以坐在上面。"
怎么可能呢?椅子挂在轮子上,怎么去挂,人又怎么坐上去呢?
"当轮子转动时,人就会从地上慢慢地升到半空。那种高度,可以俯瞰好几个城市的风光。"
即使是观景楼,也未必能观看全城的风光,何况还是好几个城?除非上到山上。那个轮子,有山那么高?
"是真的,没有骗你。摩天轮是有着魔法的大水车。"
对于没有亲眼看见过的东西,被称为道听途说,然而原远说它真的存在,我便相信它确实存在。
只是我没有见过。
巨大的水车,转动起来时非常的慢,上面挂着一张张椅子,人坐在上面,从低处,缓缓地升到半空。
一大片的草地,都在脚下;一大片的树木,都在脚下;一大片的房屋,都在脚下;一整个城镇,都在脚下。
"连小鸟都不能轻易抵达的高度,在那里,远离了人群,只剩下我,和你。"
是不是只要举起双手,就可以触摸到飘浮的白云?
"我们现在还没有到达最顶端。"
我以为……我们已经到达了。
"有一个关于摩天轮的传说。"
在武林,有着数不尽的传说,如果你相信,可以听上一千零一夜。
"在升到最高点时,我想吻你。"
我差点,睁开了双眼。
"只要你摇头,我就不那么做。"
蓝天、白云、有着魔法的大水车,都消失了,我没有睁开眼,感觉到的,是无边黑暗。
"在摩天轮升到最高点时,人最接近天空,在那时候许愿,神会听得更清楚。"
耳边,听到的是流风吹着行云散去的声音,云霄之上,立着尊贵无比的神只,低眉敛目,俯视世人。
清淡的幽香蓦然袭来,使人迷醉,一样温热柔软的物体,轻轻地印在了我的唇上。
大水车停止了转动,我和原远,被定在了最高点上。
脚下,是被我们遗弃的人群,头上,是不会打扰我们的神。
我倾身,加深了那个吻。
此时此刻,我们在云端,没有龙城,没有规条,万丈之上,俗世之外,只有我和她,孤独的存在。
我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的舌头……伸了进来。
我惊得一下子就把眼睛睁开,整个人犹如从高空中急速坠落,跌回到现实的躯壳里。
我推开她,却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有许愿吗?"
在我开口之前,她抢先问道。
许愿……哪里还记得许什么愿!
胸口不断地感受到心脏在剧烈的跳动,脑中满是一条条泥鳅扭身翻窜的图象。
"怎么了?"她疑惑地凑了过来,我赶紧往后缩去。
她愣了一下,仔细端详我的脸,我马上举起双手捂住两边脸颊,顿了一下,才发现到自己做了什么愚蠢的动作,连迭放下了手,把头别到一边。
"你不会是……害羞吧?"她小心翼翼地道,"不就是把舌头……"
"停!"我瞪向她,"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完全不觉得羞耻,最起码也应该脸红一下的吧?
"第二次了……"我的心跳到现在还无法平复,以至于在说话的时候还带些许激动,"这是你第二次……吻我。"
第一次的时候,我们被阮潮陷害,掉落水中,她把我救了上岸,然后……
"我说过那次不是吻,是cpr。"她抢着解释。
"c……?"
"人工呼吸。"
"……吻的另一种说法?"
她显出了一副很无语的样子。
好吧,上次就算了,但是……
"你刚才有说过'在升到最高点时,想吻我。'"每次说到那个字,我的心跳就会不由自主地加快,快到像要喘不过气来。
"因为摩天轮有一个传说,两个人在最高点时接吻,可以在一起直到永远。"她认真而严肃地说道。
"传说都是假的。"
"但我的感情是真的。"
我瞪着她,她也瞪着我。
"你不是问我们之间是什么感情吗?"她撩开散落在肩头的长发,放缓了语速说,"是要一直在一起,并且得到幸福的感情。"
卸去了所有一切重负,所以能够抵达小鸟飞不到的高度,神明为证,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从来没有过的满足感填满空虚的心房,如果这是幸福,我已经得到。
于苏玳,承诺的永远相随,是忠诚。
于原远,许下的一生一世,是幸福。
"嗯,知道了。"我点点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所以,我们是两情相悦?"她似乎比我还不确定,盯着我问。
"是啊。"就像那个书生带着净戈私奔一样,我对原远的感情,也是可以做到那地步的。
"你真的明白……?"我越是回答得爽快她越是不安,仿佛我对她只是在敷衍。
才知道,原来她那么在乎我的想法。
"那个……在大水车的最顶端和我一起人工呼吸的人,只会是你。"我这样说的话,她也该明白了吧。
如此紧张不安的原远,让人心疼。
她怔了一下,笑了起来。
是那种克制不住的笑,仿佛我说错了什么。
"你笑什么?"我不自在地问道。
"笑你可爱。"她那两潭清澈的秋水明眸,压成了弯弯的新月。
可……爱?
"真的好可爱哦,来,让姐姐调戏一下。"她抓着我的衣襟把我扯了过去,炽热的吻,落到了唇上。
第三次……我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第二十五章 释然
这样的缠绵,是我从未遇到过的,不习惯,甚至无所适从。
她终于放开了我,剧烈地喘息着。
而我,除了心跳无法制止地狂跳外,气息没有多大的紊乱。
她的吻,带着浓烈的酒精味,我有点不能确定,第二天醒来之后,她还记不记得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那个具有魔法的大水车,也许只是出现在虚无的幻觉。
"我们离开这里。"我抓起了她的手。
她不乐意地看了过来。
"不是说好了,在这里陪我一整夜?"
"我的意思是,离开苏家。"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过了这一刻,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去实施。
所以,要当机立断。
"离开苏家……"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我,"你是说现在?!"
"正是。"难得主人和苏玳都一同醉倒,龙林戬又外出办事,正逢大好机会。
不料原远却一口回绝:
"不行,现在还不能走。"
"为什么?"我以为她会满心欢喜地附和,没想过她会反对得如此坚决。
"现在的确可以轻易地离开苏家,但是等到第二天他们醒来之后呢?"原远的担心不无道理。
"等他们醒来之后,我们已经出了龙城。"我擅长追踪目标,当然也擅长隐藏踪迹。被抓回来的几率是一半一半,我们还是可以放手一搏。
原远的神色逐渐转为淡漠,先前暧昧的气氛荡然无存。
"为什么那么急着走?"
我不厌其烦地再一次解释:
"错过了今晚,再没有更好的机会。"
"不对。"她垂下眼帘,深深地吐了口气。
就这么果断地否决了我的建议,难道她未卜先知,能预料到以后的转机?
我木然地盯着明亮的烛火,看那烛泪凝结成行。
"生气了?"原远扯了扯我的衣袖,审视着我脸上的表情。
"没有。"我只是觉得很焦虑,心里充斥着莫名的惆怅与不安,就像那满足的愉悦感是我偷来的,因为不义取之,所以无法泰然。
原远依旧扯着我的衣袖不放,轻声地说道:"你还记得我是怎么来到这副身躯的吧?"
无缘无故,她怎么在此时提起这事?
"记得,是我去找阮潮招魂。"
"与其去救一个有可能救不活的死人,为什么不选择马上逃走?"原远像是很不能够理解地问。
"如果可以逃,我何必大费周章。"当初,我也不是没有衡量过这两者的可能性。
"那时候,离回去复命不是还有一段时日吗?"她继续发问。
"差不多半个月……"我停了下来,终于知道她一再追问的目的。
"你只身一人,也没有把握在半个月内逃出生天,如今仅有几个时辰,还带上一个不懂武功的累赘,却信心十足能够成功逃走?"
我被她的质问噎得哑口无言。
原远冰雪聪明,我怎么就如此疏忽大意。
我垂下头,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她坦然的脸。
地毯上是银白的月光,被树影栏杆打碎成片,散落一地。
"我说过,不能老是让你保护着我,你要相信,我也是有能力保护你的。"她的话,如此坚强诚恳,我不能不为之动容。
可是,我不需要保护,一个杀手,在杀人的同时,就要有玉石俱焚的觉悟。
我从不认为自己可以长命百岁。
但原远不同。
她干净,单纯,没有阴影。她才是值得保护的对象。
肩膀蓦然一暖,她展臂揽住了我的肩头。
心跳顿时慢了半拍,我不喜欢被人触碰,虽然她亲昵的举动并不会引来反感,但终是不能习惯。
我想连她也应该注意到,我的身子僵直了起来。
"苏玳说得对,你的心,太软了。"
突然听她提到苏玳的名字,我只觉得心头一震。
"明明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但只要别人对你有一点点的好,你就会忍不住去回应,是个傻瓜。"
她在说我吗?我愕然地听着。
"你是不是觉得和我在一起,对苏玳而言意味着背叛?"原远这句柔和的话语如猛然窜高的火苗,烧痛了我的心。
我没有这样想过……我没有意识到自己有这样想过。但是,她说出来了,把连我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想法……揭露了出来。
守护在苏玳身边,是我少时怀想而不得的梦,沉积心底,竟成痴想。如果没有遇到原远,我会一直抱持着这样的执念,终此一生吧。
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是硬是软。只知道,有个对我好的人,已经死在了我手上,那种悔疚与悲痛,生不如死。
我只是想尽力去抓紧那一点点……属于我的温暖。
"我不会再逼你去选择,我们慢慢来,顺其自然,好吗?"耳边的声音软软地传来,带了点楚楚可怜的音调,听得我的心抽痛不已。
"不是被逼的。"我摇摇头。
没有人可以强逼我做不愿意的事。
想和原远在一起,是真的。人性皆自私,我也希望得到幸福。
这是苏玳无法给我的。
这样想的时候,我却失去了作为一等亲卫的资格。
在小妖和苏玳之间,我选择了苏玳,结果小妖惨死,如今在苏玳与原远之间……我不想选择。
但其实,我已经选择了,不是吗……
所以我才急着离开。
这一切,原远都明了在心。
"苏玳需要的人,不是你。"原远突然说道。
我一怔,迷惑地转过头去,却惊觉她的脸就枕在我肩上,彼此的气息撞到了一起。
她微微勾起了嘴角,迅速地,让人率不及防地在我唇边舔了一下,然后带着恶作剧成功的得意表情缩回身去。
我呆呆地定在那里。
"人是天上之神所造,本有两个脑袋八只手脚,但这样的人类太能干了,神不允许,所以把他们劈成了两半。从此,人类就只带着半个灵魂出生。"原远说出来的东西总能牢牢地吸引着我的注意,这样的故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你有没有觉得孤单寂寞过?"原远问。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我们都是不完整的。"
我被这个新奇的说法所震撼。
"每个人都在苦苦寻觅自己的另一半灵魂。"
我痴痴地看着她,良久才问:"那怎么知道谁是自己的另一半灵魂?"
她轻轻地抓起我的手,放到了她的胸口上,我反射性地缩了一下,没能缩回来。
"这里可以感应到的。"
隔着轻薄的衣料,我能感觉到她快速的心跳。
和我的一样。
"我们……是一起的。"那种契合的感觉,说不出的微妙。
所以,苏玳需要的人不是我,我们不是彼此走失的一半灵魂。
第二十六章 居心
踏入九月之后,天气渐变清爽,被调回亲卫队,已经是七天前的事了。
那一夜,微醺的原远倚栏远眺,寂静的庭院黑影参差,惟有天上之月,幽幽流光。
"我有办法和你一起离开这里,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她转过身来,后背轻轻地靠在栏杆上。
满庭的凤凰被风吹得颤然,缕缕清香扑鼻。
无论用什么手段去争取自由,总需付出代价,只看那代价是大是小。
"你说。"
这个娇弱如柳的女子,有着谁都无法揣测的刚强。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相信我。"
她的双目闪过奇异的光,垂在裙侧的素手握成了拳状。
隐隐的不安袭上心头,我欲问,却终是应了一句:
"好。"
她要我的信任,我就不问。
从这一刻开始。
树影婆娑,在安静的院落如泣如诉,她趴在栏上侧耳倾听,半晌,却已沉沉睡去。
闹腾了半天,她必定是累了。
我吹熄了灯火,黑暗中,长久地凝望她毫无防备的的睡颜,一夜无眠,直至破晓。
主人宿醉醒来,神色很差,只叫我把净戈送到他寝室处,让我在门外听命。
眩目的阳光炽热逼人,炎夏如火,盛气凌人。
主人的寝室外只栽种了低矮的蔷薇,十里开外,无半棵可遮阴的树木,我立在门外,在烈日下曝晒着,汗水渗湿了长衫。
"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再伺候净戈姑娘了。"门开了,主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眯起双眼,悠然开口。
我一惊,暗自思量这几天的行事举动,并未发现有半分的破绽。为何主人会作这样的安排?
"遵命。"尽管满腹疑虑,却不能询问。
主人勾起了唇角冷冷地笑着,俊逸的脸上难以看出半丝情绪。
明晃晃的阳光落在红白交错的蔷薇花上,一片绚烂。
我重回亲卫队,应该是她的安排,除了她,没有别个能左右主人的决定。
无论如何也猜不透她的心思,也罢,许给她信任,我不再猜疑。
光阴是抓不住的疾风,从指逢间穿流而去。
苏家各个庭院所栽种的植株,有些已过了花期,一夜风吹,满地碎瓣。
不在她身边,不知道她的事情,只零散地从下人们闲暇时的交谈中得知她的近况。
大少爷吩咐下来准备香烛,他要和净戈姑娘到龙母庙。
前院又搭建戏台了,不知道这一回请的是哪个戏班。
今夜是大少爷的寿诞,请来的歌伎舞伎听说都是醉梦楼里面的。
我们苏家园子里什么花没有,怎么大少爷和净戈姑娘还要到外面山上去赏花?
这次要多备一顶轿子,明天去赌坊的还有苏二小姐。
今日厨房不用做主子的饭了,大少爷二小姐和净戈姑娘都出去呢。
开始的时候,只听说主人带着原远东游西荡,但慢慢地,议论中,却加入了苏玳的身影。
不会是苏玄墨的意愿,也不可能是苏玳的恶作剧。
原远做事,总出人意料,这样的发展,是她的主意。
这件事牵扯到苏玳,难怪她需要我的信任。
虽给了她承诺,不放心却仍是不放心。
"花队长?"
"我在听。"屏除杂乱的思绪,我静浮躁的心。
"那我们是不是明日动身?"聪颖心细的杜鹃应该觉察到了我的异样,但她仍是保持着一贯的恭谨,只讨论与任务相关的事情。
"今夜动身。"
龙林戬飞鸽传信,说路上遇到了麻烦,请求支援。我请示过主人后,他命我带着杜鹃前往与之汇合。
对于这样的安排,不能不让人起疑。
一般这样的情况,派的应是守城亲卫那边的人,然而这次却调遣苏家排名一二的杀手前往,可见此事非同小可。
按照书信上的指示,他应该身在向阳谷附近,离凤都不远……莫非,龙林戬就是刚从凤都出来的?
收拾好行装,靠在窗边看斜阳一点一点地西下,天色终究黑沉。
这几天都没有什么胃口,照例没有吃晚饭,胸口附近的地方隐隐涨闷,试着运气,却也自如。
"花队长,一切准备妥当,是否现在起程?"门外,杜鹃等着我的回答。
推开房门,我大步走出去。
"马匹栓在后院侧门外。"杜鹃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风翻得厉害,一路花影摇曳,明日不知道又将花落多少。
胸口的涨闷渐感明显,我放缓了脚步,运功抵御那莫明的不适。
"花队长?"杜鹃似有觉察,迟疑地开口唤了一声。
我依旧走着,也不应答。
胸口那团郁结之气已慢慢消散,只是来历不明,使人忧虑。
我最近并无受伤,也无恙疾,怎会突然如此?
也许……是心病?
每次想起原远,心里都像被揉成一团,既甜蜜又痛楚。
绕到苏家后园,出了侧门,果然有两匹枣红色的骏马栓在树杆。
今夜月光明净,适宜夜行。
翻身跃上马背的那刻,心脏没由来地猛然绞痛,身形一滞,险些跌落马下。
"队长!"杜鹃奔了过来,被我以眼神制止了。
"不要紧。"我攥紧了缰绳,心脏的疼痛感竟似幻觉般不复存在。
莫非刚才只是我的错觉?
"走吧。"我策马扬鞭,踏着铺满月光的小路前行。
杜鹃在身后紧随着,有节奏的马蹄声惊扰了夜的安宁。
想起原远曾经说过,想学骑马,我却一直反对,她失望而委屈的眼神竟在此时浮现眼前。
心脏再次被人捏紧般疼痛,痛得无法呼吸,冷汗直流。
"队长!"
耳边除了风声、马嘶声外还有杜鹃急切的叫声,眼前的景物倏然颠倒,我的身体像碎裂开般剧痛。
背后是冷硬的地面,我听得杜鹃在不远处翻身下马,然后有脚步声朝我奔来。
"队长,你中了毒?!"杜鹃清秀的脸孔映入眼内泛着赤红,我转头看了看周围,也是一赤红。
"我带你回去找阮神医。"她当机立断,用力将我抱起。
我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被凌空横抱着,头晕目眩。
一日断魂!
我竟然忘记了那每月会发作一次的一日断魂!
心脏像要被撕裂开来那样,我无法忍受。手,颤抖着摸到了腰间的长剑。
我想杀人,我想摧毁面前的任何东西!
极致的疼痛会让人变得凶猛残暴,我"唰"地抽出了半截长剑,剑身在月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森然的白光。
我感到那个正抱着我奔跑的人停了下来,也许她正用着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我。
"苏二小姐。"杜鹃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传进耳中。
苏玳?
"把她放下来,让她躺平。"
的确是苏玳的声音,低沉的,悦耳的,熟悉的。
被我抽出了一半的长剑被人完全抽了出来,我的手无力地跌落地面。
"净戈到底玩什么把戏。"苏玳咬牙切齿地低咒着。
嘴唇被人轻柔地捏开,一股铁腥味浓重的液体流入了口中。
好一会儿,我才从难以言喻的剧痛中缓过来,再次清晰地看见眼前景物时,杜鹃正在帮苏玳包扎手腕上的伤口。
"是她叫你来的?"想到原远时,心里是平静而温暖的。
苏玳看我一眼,目光中带着冷冷的讥讽。
"她瞒着我教唆大哥要你出城作支援,即便在阮潮毒性发作时她也不肯告诉我你的去向,若不是我一再追问大哥,根本不知道你今夜要离开苏家。"
我静静地听着,用手擦开适才流出眼角鼻孔的血。
"她根本是想你死!"
苏玳清俊的脸上满是愤恨之色。
我看着手上濡湿的血污,怔怔出神。
第二十七章 复命
夜的风,吹起苏玳的裙裾,雪白的薄纱轻似皎月的光华。
我站了起来,除了脸上手上黏糊着血迹外,身体已无大碍。
"请二小姐代我转告她一声,我已经没事了。"
那个脸上缺乏表情的人,不是没有感情,而是不擅于表达,她紧张害怕的时候,手会发颤,心会乱。
苏玳的目光,深沉而冷洌,看我良久,才开口道: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相信。"
我所了解的苏玳,倨傲得不屑说半字谎言。
苏玳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皱起了眉来。
"但是你也相信她?"
确是如此。
我想我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不能明白地盯着我,那锐利的目光似要看进我的内心深处。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我同样直直地盯着她。
即使,她需要的人不是我,我需要的人不是她,但,我们之间依然存在着一丝牵绊,无关情,无关恨。
苏玳笑了笑,如蜻蜓点水般轻微,无波无澜。
"我总以为懂你,却还是不懂。"
我不语,低头看地上两条交叠的影子。她不知道,君于我,亦然。
苏玳从袖中取出折扇,潇洒展开,悠然扇动。
"你的话,我一定带到。"
风姿绰约的身影稳健地踏着月光与落花,融入漆黑的夜色中。
杜鹃垂首立在一旁,由始至终,未发一言。
我走到马儿跟前,翻身而上,杜鹃不等我催促,也已跨骑上马。
扬鞭,一路疾奔,将身后的苏家越抛越远。
生与死,相信与怀疑,都只是界线内外的距离,很多时候,我站在那根线上,摇摆不定。
熟悉的道路不断在眼前伸展着,烈风裹着身躯,恣意纵情。
杀掉小妖是因为害怕她会对付自己,挫伤苏玳是因为害怕自己会对她过分依赖。惟独原远,不能伤害。
伤害了她,就等于伤害自己。
背叛源于怀疑,如果至死都选择相信,就不存在背叛。
一路秋风,一路月明。
遵照书信所说,我和杜鹃出了龙城往北,一夜一天后方见人家,再前行,烟村两三,及湘河,轻舟乘风,两日后至华锦镇,向阳谷就在华锦镇境内。
在谷口处遇到的枫树都已转红,霜叶娇艳,更胜春花,缝隙间泻落的光柱舞动着细碎的尘埃,翩翩点点,兀自飞扬。
我从怀中取出竹筒,拔下引线,烟火冲天而起,尖锐的破空之声便在山谷上空盘旋回荡。
这是苏家亲卫队专用的联络信号。
不消片刻,有同样的鸣响在半空回应,我与杜鹃连忙策马往发声处疾行而去。
龙林戬藏身的地方是一处隐蔽的山洞,他受伤不重,已经作了处理包扎,让我意外的不是他受的伤,而是他护在身后的那名绝色女子。
净戈的美,是楚楚娇羞,皎花映月;那名女子的美,却是落落风雅,艳压群芳。
谷桥月,凤都谷家的四千金,传闻她娘亲本是谷夫人的奴婢,后被谷老爷纳为偏房。
谷家四小姐的美名闻名遐迩,关于她的身世传闻,更是被闲人们传得沸沸扬扬。
此时,她和龙林戬一道出现,更是证实了我之前的猜测。主人指派他的任务,必定与凤都有关。
难道,就是为了挟持谷四小姐回苏家?
"主人有命,邀故人龙城一聚。"龙林戬不等我开口询问,已主动回答。
我再次打量着他身后一脸平静的谷桥月,故人所指,显然是她。但……苏家与谷家从未有过来往,主人极少离开龙城,而谷四小姐又是大门不出的大家闺秀,故人之言从何而来?
"花邀,你带谷姑娘先行离开。"龙林戬也是奉命办事的人,不见得会知道更多。何况主人的命令向来只能执行,无权过问因由。
我微微惊奇,龙林戬的伤势不像严重到无法行走的地步,缘何将自己要保护的人托付于我?
"我们不是说好了同进同退吗,龙大哥现在出尔反尔?"谷桥月黛眉微蹙,似嗔似怨地看向龙林戬。
我一怔,这两个人……
龙林戬苦恼地看了一眼洞口外面,握紧了双拳,皱眉轻叹。
"我们刚才进来时并未发现埋伏。"以他的武功,不可能无法确知外面的状况,他到底在顾忌什么?
"有埋伏。"龙林戬略微沮丧地道。
我和杜鹃相互看了一眼,各自沉思。
"埋伏在洞外的,是大哥的一对猎鹰。"谷桥月出声解释道,"它们凶狠矫健,且训练有素,很难应付。"
"那猎鹰的爪上有剧毒,只攻击我一个人,我担心若一道出去,会伤及你们。"龙林戬这样说的时候,目光却落在谷桥月的身上。
在他心里,孰轻孰重,已见分晓。
"那么,让谷姑娘留在洞内,合我们三人之力出去除掉猎鹰,再一起离开,如何?"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方法。
龙林戬沉吟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
谷桥月没有拦阻,只是轻声地说了句:"你们一定要小心。"
对付猎鹰,远不如想象中的困难,它们对我似乎多有顾忌,稍微靠近,便高飞逃逸,每次袭击,都只针对龙林戬一人,如此重复再三,我与杜鹃也掌握了它们攻击的套路。
"别杀它们。"龙林戬低声提醒。
我不解地缓下了招数。
"那对鹰虽是谷大少爷所养,但谷姑娘对它们……也同样有感情。"
我的感觉没有错。
从一开始,我所担心的,不是对付不了猎鹰,而是他和谷桥月之间的那份暧昧之情。
主人那么突然地邀请谷桥月到苏家作客,实在大有跷蹊,而谷桥月与净戈一样,皆是绝代佳人……如若主人真的信奉前世今生之说,谷桥月会不会是被请去"验明正身"的呢?
闪神间,猎鹰骤然飞扑而下,锋利的爪子带着腥风在身前掠过,肩膀处蓦然一凉,布料竟被撕裂开一道口子,里面的肌肤也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龙林戬与杜鹃同时向我冲了过来,那对猎鹰一反常态地尖声嘶鸣,振翅直冲云霄,竟就这样离开了。
"花队长,必须挤出毒血。"杜鹃神色镇定地查看着我的伤口。
"我想不必了。"猛然领悟到自己身上中了"一日断魂"之毒,那两只猎鹰对我处处忌惮,刚才又突然飞走,想必都是那蛇毒的功劳。
龙林戬看了一眼我肩膀上的伤,也放下心来。
"不是被鹰爪直接抓破的,伤口没留下毒液。"
谷桥月这时也走了出来,龙林戬迎了上去。
"没事了。"很难得的,龙林戬居然对她笑了一笑。
"嗯。"谷桥月也欣喜地笑起来,玉手抚上了胸口。
我这才留意到,她颈项上所戴的银链子坠挂着的,是一块小小的琥珀。
龙林戬从不离身的琥珀。
"那我们事不宜迟,起程回苏家吧。"龙林戬仿佛没有注意到我的惊讶,径直朝栓在不远处的两匹马儿走去,"你和杜鹃共骑一匹可以吧?"
他回头看向我。
"你……这么赶着回去,主人限制了时间?"一般的情况,他不是应该尽量拖延时间吗?毕竟回到苏家之后,再难和谷桥月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没有限制时间,但办喜事还是越快越好吧?"龙林戬的话让人莫名其妙。
"办喜事?"难道主人指派的任务是要龙林戬把谷桥月娶过门?
龙林戬想了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对了,你还不知道,主人说过,等着我把谷姑娘请到苏家,然后他就和净戈小姐成亲。"
楔子 缘
山一程,水一程。
沿途而行,江山如画,一行人走走歇歇,悠游自在。
"想不到从向阳谷到龙城,居然也花费了将近十天的时间。" 龙林戬牵着高大的枣红色骏马,大步地走在前面。坐在上面的谷桥月已没有了第一次骑在马上时的新奇兴奋劲。
都快要到达城门了,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我骑着另一匹马,身子无力地趴伏在马背上,由杜鹃牵着缓缓前行。
"你的身体还是那么不舒服吗?"龙林戬向我投来了深深一瞥。
我慵懒地半睁着双眼,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花姑娘的情况好象越来越严重了,今天虚弱得连一句话都没说过。"谷桥月是个很单纯的女子,一眼就可以看得透明。她的关切,确是发自内心。
我有点心虚地把头枕在手臂间,决定不再理会任何人。
"不要紧的。"龙林戬的脚步放慢了下来,回头看了看谷桥月,"她没事的时候也很少说话。"
即使没有抬头环顾周围的景色,我闭起眼睛也能感受到龙城的气息。
离开的短短半个月,想必凤凰树已经染上了秋意,马蹄踢着厚软的落叶,凤凰特有的清香缕缕传来,芬芳醉人。
终究……还是回来了。
纵然我借口蛇毒发作又一路奔波并大战猎鹰所以导致身子虚弱,但只是拖延了归程的时间……回城,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请通知主人,属下等人已平安地把谷小姐请回来了。"马儿停了下来,然后是龙林戬淡漠的声音响起,看来我们已到达了苏家大门。
有守门的侍卫进去禀告,杜鹃扶着我下了马,四人一起在门外等候。
绝望去到了尽头,依旧是绝望。
将原远带进苏家的人,是我。
真正的自作孽,与人无由。
第一章 隙嫌
苏家的气氛与往昔不同。
这是我回到苏家这几天所感觉到的。
谷桥月被安顿在北园,除了分派去两个丫鬟照料她衣食住行外,主人没再过问起其他,甚至连半次会面也没有。
苏家出了大事。
苏家大少爷准备过门的妻子身患重疾,卧病在床已经四五天了。
"什么时候的事?"好不容易找到了阮潮,她却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你回来之前的几天。"她恢复了之前对我的冷淡态度,连看我的眼神也是没有温度的。
不知道她缘何有此改变,我虽疑惑,却没有心思猜度。
"连你也束手无策?"我只见过她害人,唯一一次在我威胁之下救人,却招错了魂。
她的"神医"之称,我实难认同。
阮潮冷冰冰地瞄我一眼,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的心一阵发冷,摇头……意味着……
"这世上还有什么病难得了我?"阮潮微微翘起了唇角,笑得自满。
我上前一步,抓过她纤细的手腕,扣紧了她的脉门。
"这样说来,是你故意不医治净戈了?"若她肯用药,原远这几天何需被病痛苦苦折磨?
阮潮想不到我会突然发难,黑亮的眸底瞬间涌出了惊乱之色。
"放开我!"她愤恨地瞪着我,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生气,她的脸色一片煞白。
五岁,那时候我们都那么小,以至于分开了,错认了,再见面却如同陌路人。
我们根本就是陌路人。
"我有医治她,不相信的话自己去问她好了!"她咬牙切齿地别过了脸去,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我松开手,她马上倒退了几步,脚步过于急促,身子踉跄了一下竟往后跌落。我连忙伸手去扶——
瘦削的肩膀比想象中更有骨感,她身躯轻盈,稍加用力,便能按进怀中。
我对她的伤害,总是无心。
待她站定,我才放开手,不料她却一把抓住,低下头便一口咬下!
毫无预料的疼痛瞬间传来,我尚未反应过来,她已猛地甩开我的手,仰头恶狠狠地斜睨着我。
上次,被原远咬伤的是右手,这一次,却是左手。
看了一眼还渗着血丝的牙印,我迷惑不解。
她这又是为什么?
"花邀,你记住了,如果没有小时候的那次偶遇,我们如今也不过是路人。"阮潮的薄唇上沾染了鲜红的血色,笑起来时,更添几分妖媚。
"我们,也的确是路人。"她不再看我,悠然地转身离去。
一句话,断了十几年前的缘……或是孽?
无法从阮潮口中得到原远的详细情况,我心急如焚。
也许,可以试着找苏玳询问。
苏家虽大,但苏玳会去的地方不多,一路穿花拂柳,踏着满地落叶兜兜转转,寻寻觅觅,却不见小姐踪影。
"二小姐?她去了净戈姑娘那里。"最后找到了为苏玳打扫房间的老妈子,一问之下,却是这个答复。
"什么时辰去的?"我追问。
"前几天啊,就是净戈姑娘生病的时候,她一直都留在那边,没有回来过。"老妈子的话使我心里一沉。
苏玳居然在原远床前照料,日夜不离?
"乌潭不是禁地吗,怎么……"苏玄墨平日根本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连苏玳也不例外。
"净戈姑娘不在乌潭,自从她生病后,就转到了主人的寝室去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又是一惊。
虽然阮潮说过有医治原远,但为何一连四五天都没有起色?莫不是病入膏肓,连她也无能为力?
慌乱之下我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再不去理会那老妈子,转身就往主人居住的院落奔去。
我离开的这十几天,必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过,阮潮的突然转变,原远难以治愈的重疾,苏玳不眠不休的照料,不会没有缘由。
九月的阳光减退了不少炽热,经过的庭院有着不知道名字的树木,上面结满不知道能不能食用的果实,零碎的阳光落在其间,有着沉甸甸的落寞感。
主人居住的院落没有高大的树,近了,可以看到园子里站着两个同样气宇非凡的人。
他们在争执。
"净戈病成那样,如何拜堂行礼,大哥的怜香惜玉到哪里去了?"
远远的,就听见苏二小姐嘶哑而固执的声音。
无须躲避,她与主人都同时注意到我的出现,我加快几步去到面前,单膝下跪参拜。
只是没有一个人理会我。
"听贤妹的语气,是否不赞成我与净戈成亲?"
我从来不曾见过苏玄墨用如此冷漠尖刻的态度对待苏玳,他看向苏玳的眼神不带丝毫感情,甚至还透着明显的敌意。
苏玳被这样责难却没有露出半点委屈之意,只是淡淡地回答道:"我当然希望大哥可以早日抱得美人归,但净戈现在的状况,根本不适合……"
"够了!"苏玄墨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眉目间一片阴鸷。
第一次,他用对待外人的面色对待这个亲妹妹。
即使是当年两人为了争夺苏家掌权人的地位而比武时,都不曾有过这样的争持。
苏玳像是毫不介意兄长的敌意与冷漠,依旧心平气静,没有半点情绪起伏。
"哥,我只是不想净戈恨你。"
苏玳的话,触动到我心中的某根弦,轻碰即断,潜藏在心底的忧思杂念全涌上了心头。
她终归,会嫁作他人妇……
"啪"一声清脆的掌击声传来,苏玄墨的大掌利落地挥拍出去,甩在了苏玳错愕的脸上。
"青螭,你好大胆子。"苏玄墨打过之后,没有半点悔意,反倒怒火更旺。
阮潮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放在身侧的双手已握成了拳状。
"你相信阮潮的话不要紧,前世我是你的手下,但今生我是你妹妹!"
苏玄墨面对着苏玳的委屈,毫不动容。他冷洌地笑着,字字刚劲地道:"上一世青螭已经对绯羽心怀不轨,想不到今生你转世为女胎,却依旧对净戈有非分之想。"
"没有。"苏玳回答得果决。
苏玄墨脸色一黑,双眼露出了凶狠的光。
"没有?没有的话这几天为什么净戈除了你之外都不让其他人靠近?之前又是为什么去哪里都一定叫我带上你?"
苏玳站在那里,没有出声。
这个问题,只有原远才知道答案。
为什么?
"你是我的哥哥……"苏玳像平时那样笑了笑,只是笑容很淡、很浅,"就算你不把我当作妹妹。"
她不再多言,转身大步地离开,经过我身边时,她趔趄了一下,我抬起头,正对上她那双乌亮的杏眸。
那么悲切的眼神,拧痛了我的心。
被风掀起的裙裾沾附着几片蔷薇花瓣,随着她离去的动作而轻柔地飘落。
蔷薇……不是很像吗,凡是她所接近的人,都会被刺得鲜血淋漓。
那么,被她深深痛恨的人,才能得到苏玄墨的信任吧。
那一晚,她狠心地把我逼上绝路,就是做给苏玄墨看的……?
第二章 怪病
"你怎么会到这里?"主人的声音漠若寒霜,如若没有一个恰当的理由,恐怕难以安然。
只是苏玄墨现在连最亲的妹妹都不放心,我的话,他岂会相信。
事已至此,我只求见上原远一面,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回主人,属下来此是为了……"
一声轻微的呼喊散在了风中,主人马上示意我住口。
这一次,我听得真切。
"苏玳?"
甜软的声音微弱而无力,自主人的房间传出,虽不大,却足以让主人和我听得分明。
我注意到苏玄墨在听到那声呼喊时,脸上的阴沉,更添几分。
"你进去。"他略一踌躇便马上作出了决定,"告诉她,老夫人有事情吩咐,我和苏玳都过去了。"
"是"我不知道自己声音里的惊喜有没有被他听出,我急急地领命站起,大步往房门走去。
"这几天,由你伺候净戈姑娘,不能有半分差池。"在我的手碰触到雕花木门时,听到了主人再一次发出命令。
我回头,主人却已翩然离去,挺拔的背影在满园红艳的蔷薇花中显得单薄而孤寂。
无心多想,我推门而入。
龙涎香诱人的气味在室内萦绕,浓烈得醉人。
"是苏玳吗?"
绫罗锦帐内,滑出了一小截雪白的藕臂,帐幔被掀起了一角,探出一张苍白的脸。
不过半个月的光景,她的下巴又尖细了些,乌黑的眼睛依然清澈明净,在见到我的瞬间仿佛亮了起来。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想说点什么,却一时间什么都没有想到,也只怔怔地盯着她。
病了,憔悴了,却没有预想中的虚弱。
屋里没有药味,也许,只是被龙涎香的香味掩盖了。
走前两步,来到床前,她才像是回过神来那样用手撑着床褥要坐起来,我制止了她的举动,皱了皱眉。
"身子不好,躺着别乱动。"
"不要紧,我……"她的目光,落到了我的左手背上,细长的双眼顿时眯了起来。
我一惊,想抽回手来,却被她紧紧抓住。
"这个是怎么来的?"她中气十足地质问,和刚才弱柳扶风的样子简直大相径庭。
"阮潮咬的。"担心她病中动怒,我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下次要小心。"意外的,她神色舒展开来,就像听到了"狗咬的"那样平常。
我和阮潮、苏玳之间的恩怨她知道,如今阮潮一反常态,她居然也不惊奇。
或者,她已经无力再去理会其他事物。
"阮潮来看过你吗?"我探了探她的额头,没有发热。
"嗯"她点点头。
"今天吃过药了吗?"端详着她的容颜,只是比平日苍白消瘦,幸好气色尚佳。
她不回答,定定地看我一阵,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欲言又止并不符合她的个性,难道是关于她的病情?
"你怎么瘦了?"等了半晌,却等来了她这句毫无关系的话。
这半个月来,我一直装病,沿途只是喝粥,略微清减也理所当然。比起我,她更单薄。
"阮潮说是什么病?"怎么来得那么迅疾,连一点征兆都没有?
她弯起了嘴唇,笑得狡黠。
"不用她诊断,我也知道是什么病。"
我呆了一下,莫不是这个身躯原本就带有宿疾,会反复发作?
"什么病?"
"相思病。"她一脸凝重地道。
没听过的病名,但看她严肃郑重的表情,大概能猜到是种难愈之症。
"你……不知道什么是相思?"她一脸的好奇,仿佛这病如同风寒,每个人都曾经患上过,不可能不清楚。
难道,相思真的是一种风寒,只是说法不一样?
我看着她茫然地摇头。
从小习武,身体都十分健康,我除了风寒,还真的什么病都没得过。
"你害的。"她突然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淡淡地说。
我惊得瞪大双眼,困惑地望着她。
"你出去了那么久,是不是不想回来?"她的目光明净清浅,带着纯粹的信任。
"是"无法欺骗这双眼睛,却又不忍告诉她主人打算等谷桥月到来就举办婚事。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回答得如此干脆,脸上露出了一丝哀伤。
莫非她也知道主人的意图?还是主人曾经对她说起?
"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我连忙把枕头垫在她背后,让她靠着。
"怎么会讨厌你?"成亲之事,乃主人一厢情愿,她才是最无辜的人。
"苏玳没有对你说吗?你毒发时,我故意不让她找到你,想要你死。"她面容平静地说着,右手却不自觉地揪紧了床单。
原来她说的是这件事情。
我都忘了。
"苏玳说了。"我伸手按住了她揪扯床单的手,"那又怎么样?"
我现在不还好好的,反倒是她,这几天一直病着……
我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些疑惑,因为她的问话而得到了解答。
"你很在意这件事?"我握紧了那只冰凉的手。
一日断魂发作起来时会七窍流血,她应该是目睹了阮潮毒发时的情形而感到恐惧,担心苏玳来不及追上我,担心延迟解毒会遗留病根,更担心我对她的信任不足,怀恨在心。
我这一去,推迟了十多天才回来,怪不得她胡思乱想。
所以,她才说,她的病,是我害的。
"……不是故意的。"我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处解释起,只能先说重要的,"很抱歉,害你得了相思病。"
她从刚才就很惊愕地看着我,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定格为深思。
"你当真啊?"她柔柔地看着我问。
我听不懂她的话,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一般人哪里会为了这个道歉的?"她笑了出来。
我愣在那里。
道歉是没有用,发生了的事情依旧发生着,但害她生病,我不能连一丝愧疚之情都没有。
她表情复杂地叹了口气,似乎是无奈,却又带着欢愉。
"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苦苦地思索此话因何而来。
"真是太可爱了,让姐姐抱抱。"她张开双臂扑了过来。
温香满怀。
"平生不懂相思,才懂相思,便害相思。"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道。
我细细地斟酌着她的话,却无论如何也不解其意。
相思、相思……两相思念,难道……
我恍然大悟,它果然是病,心病。
才懂相思,便害相思。
第三章 药引
"那么,"我轻轻推开她,不无担忧,"这个病要怎么医治?"
常言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心药何来?
"……"原远看我的眼神有点古怪,仿佛我说了不应该说的话。
阮潮说过天下间没有什么病可以难倒她,但为何拖拉了这么些天?
"阮潮怎么说?"见她一直不语,我有点急了。
"她说……"原远想了想才开口,"要一个……"她犹豫了一下,打住了话。
"什么?"我追问。
她看着我,似乎很艰难地开口:"要一个最喜欢我的人……"
我疑惑地皱起双眉,是需要悉心照料才能治愈的病吗,所以苏玳才不分昼夜地守在她床边?
只是……苏玳喜欢原远……?
肩膀被用力地戳了一下,回过神来才发现原远正不满地瞪着双眼。
"要他的心头肉二两来作药引。"她气呼呼地说。也许在怪我刚才分神,没有专心听她说话。
"……心头肉二两?"要人肉作药引?!还二两那么多,以命换命?
"怎么样,你也觉得他不会割给我吧。"原远叹了口气,表情有点自暴自弃。
主人不肯割……?
我以为,他为了净戈,可以不顾一切。
他也不过如此。
原远的目光一直在我脸上转悠,也不知道她从中看出了什么,耸耸肩故作轻松地道:"算啦,这个病死不了人,无谓费神。"
"不会死?那会怎么样?"一日断魂也不会死,难道两者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她定定地看我一会儿,突然伸手戳向了我胸口。
若然是别个对我做出这个动作,我早已拔剑相向。
心脏处被她戳个正着,酸酸的痛。
"这个地方会很不舒服,像开了个洞。"原远一本正经地道。
开了个洞?
这么柔软的地方,如果开了个洞,必定痛苦得不堪承受。
我伸手握住她停在我胸前的手,轻轻地按下。
"我会想办法……"难怪要别人的心头肉做药引,这就是所谓的心病还需心药医吧。
"你会为了我去对付你的主人?"原远眉一挑,带着三分嘲弄七分挑衅。
听她这样说,我不自觉地一阵难受。
主人,又是主人!最喜欢她的人,难道就必定是主人?
如果相思发作起来就是心脏不舒服的话……我可能已经被传染了。
她审视着我的脸色,长长地吐了口气。
"看来,你对我的感情,也只到这个程度……还是你的主人比较重要。"得不到我的回答,她垂下了头,似乎感到非常失望。
我同样失望。
她坚信那个在龙城呼风唤雨的人对她用情最深。
她忘记了,还有我呢……?
"你真的这样认为?"我扶着她的肩膀摇了一下,示意她看着我。
"不然?"她顺从地仰起脸,却无精打采。
我又急又气,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绪,堵塞在心口,连呼吸都疼痛。
"我并不认为自己输给他!"
"这个和武功有关吗?"原远一脸愠色。
她为什么生气……?
"不是说武功,是说……药引。"我试着解释,"不一定是他,也可以是另外的人,比如……我"
"你等等,让我想想。"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做了个让我停止的手势。
于是我停止了解释。
她冰雪聪明,应该能够听懂我话中的意思。
一丝期待,浮上了心头。
只见她一脸凝重地思考着,沉默了整整一柱香时间,最后才道:"算了,想不到,你接着说吧。"
请问现在是元宵节猜灯谜吗……
"就是药引,我也可以做药引!"我觉得自己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阮潮说过不是谁都可以。"她顶了回来。
"没试过怎么知道,而且我确信要比他更……"我感到一股热气冲上了脑门,下面的话无法出口。
原远也不催促,只是眨巴着那双不算大的凤目看着我,那眼睛贼亮贼亮。
我犹豫再三,终究接着说道:
"比他更……喜欢你。"
她如同一只敏捷的小豹,很突然地扑了过来,把我撞倒在床上。
"那快点脱快点脱。"她的手在我身上一阵乱摸。
我惊得连忙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惊奇地问:"你那么精神,怎么一点都不像是不舒服?"
"回光返照。"她低下头开始啃咬我衣服上的扣子。
"不要胡说。"我扭动着身体避开她的嘴。
"害羞什么,这副身躯我又不是没见过,来,乖乖让姐姐剥了。"她抬起头来,笑靥如花。
从未见过她露出这样的笑,极致的满足,极致的欢乐。
韶华正盛。
可惜我无暇欣赏,美人的笑中,带着危险的味道。
我一把撕下自己裙摆的布料,两三下绑紧了她的双手,然后反身将她压在下面,将她的手举过头顶,按在床上。
她无可奈何地看着我,有点委屈。
"那晚在客栈你明明都不介意我和苏玳看你的裸……"
我用警告的眼光请她注意自己的遣词用句。
"真是谢谢提醒。"她居然还敢提那晚客栈发生的事情,什么不介意,我只是要把所有的帐都记起来,秋后再算。
她动了动被绑的双手,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低声喊了一句:
"痛……"
心一软,满腔柔情像要溢出胸口,怎么可能再继续让她受委屈。
她手上绑的是活结,我轻拉一下,布条就松散开来。
"事不宜迟,我现在马上找阮潮。"
既然找到了药引,就可以马上熬药了。我顿时一阵轻松。
手猛地被拽住,回头就对上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你怎么总是学不乖。"她此刻看我的表情和主人看她时的表情居然一模一样,柔得如二月春风。
"什么意思?"我怔怔地停下脚步,任由她拉着我的手。
"心头肉作药引这样的事情,一般人听了都知道是假的吧。"她像是无奈又像是纵容地勾起了一个笑。
假的?!
"为什么是假的?你从来都不骗我。"我感觉被耍了,却又无法发火。
"这和骗不骗没有关系。"她试探着轻拉我一下,见我顺从地靠近了一点,于是又拉了一下,然后再一下,再再一下。
说了假话还不叫欺骗,那应该叫什么?我虽然任她一下下地拉到床边,却无法抑制心中的怒意。
捉弄我很好玩吗?
"刚才……我只是在向你撒娇。"她靠了过来,把头挨到我腰上。
所有的怒火瞬间冻结,只为了她话中那两个不可思议的字。
……这就是传说中的撒娇?
"我也需要人哄,不这样,你怎么会说出那句让我安心的话。"她说话的同时还在我的大腿上轻拧了一下。
疼……
喜欢你。
这句话,她对我说过,但我却没有回应。
那么这一次,由我来说,假如她不安心。
第四章 阴谋
见到她的笑,我心里略微放松,却仍记挂着她生病的事。
药引的事是撒娇,那么相思呢?
"你在想什么?"原远挪开了一处位置,示意我坐下。
端详她的脸色,虽不至于憔悴,但消瘦却是真实的。
"相思的药方到底是什么?"我那么担心,她却如此平静。
"不是什么病,都是逗你的。"她像是安慰小朋友一样,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有点恼怒地拉下她的手,紧紧握着。
"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我会担心。"
她盯着彼此握在一起的手,沉默良久,终于说道:"其实,我在装病。"
虽然这个答案我也曾经猜疑过,但听到她说出来时,我还是有点意外。
无缘无故,她因何装病?
"在你还没有回来之前,苏玄墨向我求婚。"
心一惊,其实这事也在我的预料当中,只是不愿面对。
我以为,他至少会花些时间去等待净戈的心甘情愿,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的迫不及待。
装病的确可以拖延一些时间,就如同我在路上所耍的手段。只不过精明如主人,不可能被她轻易欺骗,想来阮神医肯定功不可没。
"阮潮替你隐瞒?"有她协助,骗局才可能成功。
她一脸赞赏地点头:"蓉儿果然聪明。"
连这点也想不到,算是愚钝了。
只是,阮潮果真如此富有正义感?
"和阮潮,是纯利益交易。"原远这样说着的时候,美丽的脸上露出了商人常有的狡诈之色。
"你答应了她什么?"手上不自觉地加大了力气,她低头盯着我们交握的两只手。
就像以前高兴的时候不会笑,难过的时候不会哭,她痛的时候连眉毛都不会皱一下。
但我能看得出来。
松开了她的手,却反过来被她抓住,雪白的手背上泛起了几道红印,是我刚才不自觉地用力过大而弄出来的。
"痛吗?我帮你吹吹。"记得小时候我跌倒时弄破了膝盖,娘亲就是这么做的。
"吹吹也还痛啊。"她持续着那个狡诈的表情,"我要亲亲。"
我怔住了,没听说过亲亲可以止痛的。
"所以……你现在也是在撒娇?"我虚心地请教。
这一次,换她愣住。
"蓉儿,又是时候让姐姐教你一些做人的道理了。"她突然换了个郑重的表情,语重心长的说道。
记得那时候,她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全靠我教她做人的道理,现在不过短短数月,怎么就身份转换了?
"什么道理?"我不感兴趣地问。
她对我漫不经心的态度显然感到不满,一把揪着我的衣襟严厉地道:"遇到美女撒娇时,闭上眼睛是一种礼貌。"
"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当然,对象要是特定的美女,你的美女就是我。"她恶狠狠的表情不像在传道授业,更像在威胁恐吓。
"清楚的话我们就马上演示一次。"她松开了揪着我衣襟的手,气势汹汹地道,"我要亲亲。"
如果……这样的姿态也属于撒娇……
我闭上了眼睛。
"乖"她带着笑意的声音近在咫尺。
嘴唇被轻轻地碰了一下,鼻端是龙涎香之外的醉人清香。
睁开眼,她笑意盈盈的脸近在眼前,我竟然有种无法直视她的难为情涌上心头,慢慢地把脸别过一边。
"我知道你不喜欢深吻,所以有点到即止哦。"她得意洋洋地说着,我却很想捂起耳朵。
"不过像那样蜻蜓点水的吻,在国外只有父母跟子女,或朋友之间才这样的,惟独深吻是情侣专用。"说到动情之处,她曲起手臂紧握拳头,脸颊上飞起激动的红霞,"让舌头伸进去翻搅、交缠、炽热得燃烧、再燃烧,烧到热情的高峰!有这种火辣辣的吻,才是成熟的女人!"
不好意思,我还很幼稚。
"我想起来还有别的事要做,再见。"我站起来匆匆告辞。
"等等!"衣服被人一把扯住,"我们刚才聊到和阮潮的交易吧。"
说起这件事,我才又转过身来。
"你不要担心,答应阮潮的不是坏事。"
我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她却不说了,微微地笑了下,仿佛想要我安心。
她越是这样,我越是起疑,于是重新坐回了床边。
"不一定是坏事,才难以做到。"阮潮心机太重,来苏家的目的又不明确,我的担忧,不是庸人自扰。
原远敛起了笑容,想了想才说:"你要知道就告诉你好了。阮潮也想离开苏家。"
阮潮也想离开苏家……?
这句话有问题。
"既然目标一致,何不与她联手?"原远说得理所当然,我却听得心惊肉跳。
原远还不知道阮潮受人欺辱的事纯属她一手策划,她来苏家,并非受苏玳牵制,而是早有预谋。就连苏玳,也被她蒙在鼓里。
现今她出手相助的理由居然是"离开苏家"?
只怕真正的目的是要把原远扯进她的阴谋里。
"这个人,不能相信。"我看着原远严肃地道。
"无论如何,我们现在需要她的帮忙。"原远叹了口气,像是无奈。
主人要与净戈成亲的念头是无法动摇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
然而之前苏玳与主人争执的事情,就是要不要等净戈痊愈后再成亲。
"苏玳怎么会站在你这边?"一直以来,苏玳的心里只有苏家,只有她的大哥,怎么可能为了原远而和苏玄墨翻脸?
"是你要求她在床边照看的?"苏玳不是什么慈悲的人,对于外人一向漠不关心,会衣不解带地伺候原远,绝对不是她本人的意思,并且也不可能是主人的授意。
"一半一半吧。"原远把我的手抓到了眼前,指尖轻轻地描画着那个被阮潮咬出来的伤痕。
"我的确有向苏玄墨提出这个建议,但也没特别强迫苏玳。"她改为加大力度戳我的咬伤。
"你是说苏玳本人也是乐意来照顾你的?"不是我不相信她的话,而是凭我对苏玳的了解,这样的事情不怎么可能发生。
我认识的苏二小姐,何时变得如此亲切和善了?
有问题。
原远耸耸肩,平淡地道:"我只是跟苏玳说,她哥哥想强bao我。"
简直是五雷轰顶般的震惊。
"真的?!"我叫。
"假的啊。"她无辜地看着我。
这种事情她居然可以用来撒谎!
"苏玳相信?"这才是最不可思议的。
无凭无据的一个弥天大谎,以苏玳的谨慎,不可能轻易上当。
"她自己做过这样的亏心事,良心发现吧。"原远不无尖刻地道。
良心发现?
苏二小姐一直放不下当日所发生的事情?
看来,她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阴险毒辣。
哥,我只是不想净戈恨你。
终于明白苏玳为什么会说这句话。
她照顾的是原远,为的却是苏玄墨。
阮潮的恨,让她不堪重负了……?
真正残忍的人……到底是谁。
第五章 软禁
在蔷薇轩度过的日子,犹如被软禁,并且与外隔绝。原远拒绝我之外的任何人靠近,即使有侍女来送饭,也是等在门外,由我出去将食物拿进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三夜,我终于知道了原远为何如此消瘦。
是被饿瘦的。
刚开始时,我以为侍女送来的食物都是原远喜欢的,直到她说我才知道,那些清粥素菜全是为了"重病不起"的配合。
"就算我真的喜欢清淡,也用不着每日三餐都这样吧。"她嗔怪地瞄我一眼。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看着她尖细的下巴,难言的疼怜在心底扩散开去。
"不要紧……"她无所谓地摇着头,完全是一副无关紧要的神情。
"再这样下去,没病也会弄出病来!"我急躁地打断她的话。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我,满脸的期待。
"所以……你打算怎么样?"
没想过她会对我这么依赖与期许,我竟一时间无法作出回应。
生病的人都没有什么好胃口,如果提出更换食物的要求,势必引起苏玄墨的怀疑。除非原远说明病情已经有好转,但这么一来,苏玄墨便能立刻举办亲事。
真是左右为难。
"别伤脑筋了,办法我已经有了。"原远拍拍我的肩,算是安慰。
我错愕地看着她。
"你有办法?"
"不错。"她小跑着去到书桌边,拿起笔蘸了点墨,便在纸上写了起来。
我在原地等着,百思不得其解。
不能用说的吗?为什么非得写在纸上不可?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她拿着那张写有字的纸兴冲冲地向我走来。
"自己看吧,都列在上面了。"
她把纸递到我面前,我狐疑地接过,细细地看了一遍。
狂草,绝对是狂草。想不到她还真是有才有貌。
可惜我完全看不懂。
我把纸递还给她。
"明白了吧?"她挑挑眉。
"不明白,"我摇头,"你念给我听好了。"
她微微皱起双眉,似乎不能理解。
"我都已经特地写繁体了……"
繁体?听都没听过难怪看不懂,我还是比较喜欢正楷。
"上面到底写什么?"我见她迟迟不说话,于是催促道。
"深海鳕鱼条、香辣鸡翅、墨西哥鸡肉卷、至珍七虾堡……"
"等等,怎么那么像菜单?"我越听越茫然。
"是菜单啊。"她理所当然地回答,"这些都是我喜欢吃的东西,入夜后你去厨房偷给我吧。"
一言惊醒梦中人!
说得不错,明要不行,但却可以暗偷。
只是……
"有这个办法你怎么不早说?"她明明就一副饿得不行的样子,看着那份菜单差点没流口水,居然还能拖到现在才说出来。
她两腮鼓鼓地瞪我一眼:"我以为你也能想到。"
从来都没有现在这一刻那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原来是那般蠢笨的。不是什么绝顶高明的主意,我却一点也想不到。
"所以,你是想考我?"心里有点难过,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她对我必定是失望的。
"干嘛考你啊?"她有点莫名其妙。
不为考我那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我想不出办法她才把自己的主意说出来?
我同样莫名其妙。
她靠近了点,轻轻地用肩膀碰一下我的肩膀,垂着头看似娇羞地说:"偷东西毕竟不好,我只是不希望破坏了在你心中那乖巧纯洁的形象。"
"那你可以放心了。"我也用肩膀轻轻地碰一下她的肩膀。
我还从来不知道她有那种形象……
胳膊猛地微微一痛,她眯着双眼面无表情地在上面拧了一下。
"刚才的菜单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揉了揉被拧的地方,其实不会很痛,但若装出觉得痛的样子她就会很得意地笑起来。
"我知道不可能有百分百对号的,但也给我弄些差不多的。"她果真露出了一抹微笑。
她喜欢的无非是鱼肉、鸡翅膀、春卷和虾,苏家厨房虽不是御膳房,但这些寻常菜色还是有的。
"你真觉得饿,我现在出去偷给你也行。"
苏玄墨并没有限制我和原远的自由,反倒是原远和我需要时刻提防他会进入。苏玳当初寸步不离的照料也是为了不给苏玄墨与原远单独相处的机会。
"哪有人大白天偷东西的,而且如果你一走,苏玄墨坚持要冲进来怎么办?"原远把主人说得如同洪水猛兽,一个不慎就会身受其害。
其实,即使有我在场,但主人坚决要进来的话,我也是无计可施。
"主人自你生病搬进这里休养后就没再来看过你,到底是何原因?"一般来说,自己的心上人重病不起,不是应该亲自照料的吗,为什么主人没有这样做?
"我叫他不要进来的啊。"原远站得累了,扯着我到床边坐下。
"你无缘无故地不肯见他,他也不怀疑?"主人不是单纯听话的羔羊,而是敏锐危险的猎豹。
"不是无缘无故,是因为我病了。"原远似乎很喜欢看我困扰的样子,我越是茫然她越是高兴。
就是因为病了才要贴身照料,难道……
"你跟他说自己得了什么病?"有什么病是不可以见到男人的?
她把玩着垂落肩膀的头发,漫不经心地道:"不是我跟他说,是阮潮跟他说。就说我得了一种叫'天花乱坠'的罕见病,皮肤上会长出一大片红斑,接着肿胀,然后化脓、腐烂,但不会死人。"
果然编得天花乱坠……
"这么说来,有点像出疹子,阮潮是不是还说这病不能吹风,所以要把门窗关牢,而且会传染,所以不能让其他人靠近?"我凝视着她白嫩的脸,想象着如果这上面真的又红又肿,还腐烂化脓,会是怎样骇人的景象。
"蓉儿果然聪颖过人。"她欢喜地抱着我的胳膊挨了过来。
被她这个真正聪明的人称赞,心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不过阮潮没说会传染,不然苏玳和你都没生这病不是很说不过去吗?"她把头靠在我肩上,开始玩弄我的头发。
"如果不会传染,主人又为何不来看你?再说,苏玳照顾你这几天,并没发现你皮肤上长东西,万一她跟主人说起……"
这个顾虑当然不会发生,因为直到现在主人都没有冲进来兴师问罪。莫非连苏玳都知道原远是装病的?
"阮潮跟她说的是,我得了崩漏,我还暗示她这都是苏玄墨对我强bao不遂后我因心烦郁抑而引发的,所以你认为她还会跟她哥哥说些什么吗?"原远一脸天真无邪地笑着说道。
编弄此等病症,即使是兄妹,也难以开口私聊,更何况苏玳还相信了自己哥哥曾做出非礼之事。
而苏玄墨极信前世今生之说,认定了苏玳对净戈有非分之想,兄妹之情已然破裂,相信那天他掌掴苏玳后便没再与她见面。
原远这一条装病的计谋,既险亦巧,我在赞叹的同时也捏了把汗。
第六章 偶遇
门窗紧关的房间内,光线昏暗,原远故意不燃烛火,使得视线所及范围,皆一片朦胧。
外面该是阳光灿烂,透过雪白的窗纱漫进来的阳光单薄而柔和,渗和进浓郁龙涎香中,是秋天的感觉。
侍女不久前才送过午饭,距离入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原远背靠着背坐在窗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悠然的时候。
偷得浮生,偷得闲情。
只是,总还担心着主人不知何时会突然冲入。
"今晚我出去后,你一个人在这里,真的不要紧?"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不是个乐观的人。
"不放心苏玄墨?你以为他真的那么在乎我?"原远嗤笑了一声,"没有了这副绝世的花容,他根本就对我不屑一顾。"
怎么可能?照这样说,当初净戈只要自毁容貌不就可以令主人死心了?
"可惜他对轮回之说太在意,认定了我是那个绯羽,不然说不定我只要毁了这张脸,就可以离开这里。"她说得认真,我却听得惊心。
"主人未必就是那等肤浅之人。"再倾国的容颜,也经不起年岁的洗礼,韶华总是易逝,美色不过镜花水月。
"这些天,他都没踏进来一步,足以证明一切。"原远十分肯定地道,"在他知道我的病况后,我请求他不要在我痊愈之前来看我,他答应得很快。只要是能医治好的病,便不需要担心,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把握在见到容貌被毁的我时还能够情深如故。"
听她这样说,主人是一定不会进来了。答应过的事,他从来不曾反口。
"那就好。"窗纱外停立着一只蝴蝶,我的指尖才碰到它的剪影,它便轻飞开去。
"呐,假若我真的患上了'天花乱坠',你会怎么样?" 原远想了想,突然问道。
"找阮潮给你看病。"我不喜欢假设性的问题,不是真的,又何必花时间去费神。但她既然问了,我也不会拒绝回答。
"如果治不好呢?"她问的,仍旧是假设性的问题。
彼此背对着背,都不能看到对方的表情,单听语气,不像是为了好玩才问的。
"治不好会怎么样?"这是种子虚乌有的病,我却在真的思考如果她得了这样的病,该如何是好。
"治不好就变成恐龙了。"听原远的口吻,"恐龙"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那个病会让人变成猛兽?"还是说她想表达的是,人会失去理性,只剩下兽性?
她把头转了过来,斜眼看我。
"恐龙不是猛兽,是丑女人。你可以理解为从前有个很丑的女人叫恐龙,后来丑死了,人们为了纪念她,就把所有的丑女人叫作恐龙。"
"……"
"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如果我因为一场病而变成了丑女人,你会怎么办了吗?"
我能怎么办?连阮潮都医治不了,我更加无能为力了。
"……再带你去找更好的大夫。"我迟疑了一下,侧头看她时却发现她面容微怒。
"你很在意我的脸吗?"她干脆整个人都转了过来,面对面地盯着我。
"是你在意吧?"我同样盯着她看。
"我在意是因为你会在意啊,如果不再是这副样子,你还会对我好吗?"她问得咄咄逼人。
即使她的样子不是现在这样,品性也依然故我吧。
还是原远。
"我对你好本就不为这副样子。"一开始为的是复命,现在为的是我自己。
是我的心,驱使我那样做。
她眯起了双眼,陷入沉思,似乎在拿捏我话中的真实成分到底有多少。
"你真的不在意我不是原来的样子?"她又问了一次。
"现在也不是你原来的样子啊。"她似乎忘记了这个身躯是别人的,我所见到的触摸到的都不是她真正的躯体。
那么,她的假设还有没有意义?
"对哦……"她顿时醒悟过来,然后呆了一下,像是一时间不知道再说什么,有点傻傻的看着我。
"没事吧?"她难得露出这样的憨态,倒十分可爱。我禁不住笑着用手轻轻地戳了一下她的脸蛋。
"蓉儿~"她突然张开双臂扑了过来,力气之大,把我连人带椅都撞倒在地上。
"想不到你也会说出这样的甜言蜜语,看来我的调教没有白费。"她激动万分地直拍我的背。
"咳咳咳咳……什么甜言蜜语?"我费了很大劲才把她拉开,她笑眯眯地趴在我身上,温柔地捧起我的手,红唇轻启:
"你说,佳人也好,恐龙也好,你在乎的是我这个人本身,无关外在。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听前面的话,我还能点头认同,但越往后面,我越听不懂。
我只能先试着让她站起来,然后我才能起来。
但她却抓紧我双手整个身子压了下来。我的脑袋猛地撞到了地上,还来不及感受疼痛,就发现她又故技重施,低下头来啃咬我衣服上的扣子。
"你又想干什么?"我无奈地稍一使劲,翻了个身,换我把她压在身下。
"如果这是一出电视剧,发展到这里,导演会插入chuang戏。如果这是一本小说,事已至此,很应该来段H,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顺应民心。"她说完,抬起腰身,红唇在我脸颊上狠狠啄了一下。
"你能说些我可以听得懂的话吗?"我从她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狼狈地站了起来。
她躺在地上,目光幽怨地盯着我。
"既然主人答应了你不会进来……那我就可以放心地出去了。"我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急急地朝门口走去,"我还是早点去弄些食物回来,大家都饿了。"
她还是不说话,气鼓鼓地瞪着我。
"……我很快就回来。"我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突然从昏暗的屋子里走出,我被外面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几天的时间,满园的蔷薇凋谢了不少,地上遍是残花。
不能回自己的卧室,主人唯一的去处应该是种满凤凰的醉梦阁,而那里,与厨房正好是反方向。
大白天里,如果我刻意闪躲反而显得形迹可疑惑,我干脆大大方方地悠然漫步。
去厨房的路上,需经过阮潮的厢房,我也正好向她探听一下这几天苏家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主意已定,我加快了脚步,不消一刻便已到达。
"什么人?"我还未敲门,里面已经传来了一声低叱,门被猛地被什么东西撞开,一柄折扇迎面直击而来。
我微微侧身避过,抬臂准确地接住了半空中的扇子。
"花邀?"闪避间,苏玳已经来到了门前,见是我,有点意外。
"你怎么在这里?"见到她,我也同样意外。
第七章 意外
"这里是我的地方,我喜欢在哪里就在哪里。"苏玳靠着门口轻慢地笑道。
我将扇子递还给她,她接过,握在手中把玩。
"倒是你,不好好照顾病人,来这里干什么?"一身水色罗裙的阮潮悠然地度步而出,靠在了门的另一边。
看来,她们两人都并不怎么欢迎我这不速之客。
我看了阮潮一眼,她姿态高傲,神情冷漠,仿佛被我得罪,虽有很多疑问想搞清楚,却又碍于苏玳在场,无法畅所欲言。
多留无谓,我转身离开。
"等一下,"苏玳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净戈现在怎么样了?"
我迟疑地转过身去,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没有一点起色?只怕这样说了,苏玳会马上拽着阮潮闯进原远房间。
已有好转?那不就代表亲事将近?
我干脆不作回应,沉默以对。
苏玳却也并不在意,自顾自地低头沉思,喃喃道:"本不想让她知道的,但……"
说到此处,她抬起头,与阮潮对视了一眼。
我疑窦顿生,知道接下去的话与原远有关,而且不是佳音。
阮潮与苏玳互望片刻,悠然地移开视线,冷淡地道:"要不要告诉她由你自己决定。"
我转而疑惑地看向苏玳。
苏玳沉吟良久,深深地瞥我一眼,缓缓地道:"大哥已经定下了成亲的日子,五天后,与净戈举办婚事。"
我只感到天地一震,好半晌才听明白了她说什么。
"但她的病……"一旦成亲,苏玄墨就会打破"病愈之前不相见"的承诺,难道他打算食言?
"大哥下了命令,让阮潮五天之内医治好净戈。"苏玳叹了口气,似乎闷闷不乐。
五天……
只给出那么短的期限,苏玄墨若不是故意刁难,就是已经识破了原远的计谋。
那么,阮潮又是怎么想的?
看向阮潮时,她依旧表情淡淡的,比起苏玳明显的烦躁,她更能置身事外。
记得适才苏玳一听到脚步声走近就那么紧张,莫非……
"你们刚刚就是在商量这件事?"
苏玳点点头,坦然地承认。
"你……不赞成主人娶净戈?"一路上,她对净戈都是和颜悦色的,并且还特意教她讨好主人的各种才技,若非有心撮合,不会这样尽心尽力。
"赞成,但我更希望他们能够两情相悦。"很难相信,这话是出自苏玳之口。
以小三的身份和苏玳熟悉时,她说过,苏老夫人很少踏出房门。而苏老爷还在世时,也只带着自己的镜卫出门办事,很少留在家里。苏玳可以说是由奶娘一手带大的。苏玳接触最多的人,除了奶娘,就是身为兄长的苏玄墨。
我想,在苏玳的心中,哥哥要比爹娘要来得重要。
"那你们有没有想出什么法子?"这样问,只是顺口,有办法的话,苏玳不会如此阴郁。
苏玳打开了扇子,一边轻摇着一边笑道:
"阮潮说感情可以培养,先成亲后相爱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个阮潮!
我冷冷地瞪了过去,阮潮挨着门口故意对我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
原远终是低估了她,这个女人竟然一边答应着帮助原远装病,一边说服苏玳赞成主人成亲。
"既然你们都觉得亲事方面没有问题,还商量些什么?"我怒极反笑,苏玳沉闷的表情不像装的,那么究竟所为何事?
苏玳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顿了良久才道:
"五天的时间太短,让一个人复原未免过于仓促,我们在商量该如何去向大哥争取多些时间。"
五天的时间太短,是之于原远,还是之于阮潮。苏玳所担心的人,到底是谁?
"是你杞人忧天,我根本就不需要更多的时间。五天已足够,不必求你哥。"阮潮冷冷淡淡地道。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态度,全不像受人牵制时该有的,这么嚣张,就不怕苏玳有所察觉?
"还是谨慎点好,若然到时真来不及,大哥责怪下来……"
阮潮轻哼一声,打断了苏玳的话。
"你可以放心,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苏玳被她的态度稍稍激怒了,脸色一沉,冷声道:
"怎么会无关?你是我的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现在就去找大哥。"
语毕,苏玳跨出了房门,就要离开。
阮潮追了上去,跑到苏玳身前,张臂阻拦。
"不许你去!也不想想你们现在的关系闹得多僵,你以为他还会听你的话?"
她们看似针锋相对,我却看出了其中的用心良苦。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消除了芥蒂,执手言和的?
有很多事情,发生得神秘。
那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争吵着,连我离开也不曾察觉。
也许是知道的,却都无暇理会我。
这样的感觉实在奇怪,明明是相互憎恨的人,现在却相互关心。到底是苏玳耍了手段,还是阮潮设了陷阱。
五天……
关于成亲的事,主人一个字都没有向原远透露,并没有尊重过她的意愿。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带给原远幸福?
她不会幸福。
一路秋光旖旎,我却无心流连。
在厨房拿了些食物,用油纸包好放进怀内,我便匆匆地奔回蔷薇园。
我与原远独处的时光,过一刻便少一刻。
弥足珍贵。
"那么快?果然有效率。"
推开门,房间里已点上了油灯,一点黄晕,馨香满室。
"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原远跑了过来,拉着我的手,把我引到桌子边。
我默默不语,从怀中取出纸包。
原远低声欢呼着,抓起食物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这个人,还是个孩子,可以为了一顿并不丰盛的午餐而快乐。
"你干嘛看着我?"原远一边吃一边瞄我一眼。
说实在,她的食相真的不敢恭维,但还不至于狼吞虎咽,看着她吃东西,会觉得她所吃的是天下间最美味的食物。
我笑着摇摇头。
"你怎么不吃?"她又问。
"看着你吃就饱了。"我掏出丝帕,帮她擦了擦唇角的油渍。
她以为我奚落她,哼了一声躲开了我手拿的丝帕。
"不吃就算了。"她大口地咀嚼着。
"吃慢一点,小心噎到。"我帮她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
她一边盯着我一边和鸡腿奋斗,好一会儿,终于问道:
"你怎么感觉怪怪的,在想什么?"
既然她这样问,我也不打算隐瞒。
我把凳子拉近了些,看着她认真地说:
"原远,我们做吧。"
"咳咳咳……咳咳……"她把鸡腿扔到了一边,咳得弯下了腰。
我连忙站了起来,帮她拍背。
"都说了你不要吃太急,噎到了吧?"
她好不容易才停止了咳嗽,端起杯子把水喝光。
"刚才的话,再说一次。"她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只说一次。"我背过身去,不再看她,"我给你三声时间考虑,不要就算了。"
身后没有一丝动静。
"一……"
"要!"
她扑了上来。
第八章 扑倒
温热的呼吸喷在颈项上,酥痒麻栗……伴随着鸡腿的香味。
我连迭急走数步,闪身避开原远张臂扑来的身子。
"那么油腻,先洗洗。"我实在无法忍受如此滑腻的拥抱。
原远收住了身形,笑眯眯地点头。
"我的蓉儿真爱干净。"她笑着缩回双手,然后在裙子两边揩了揩。
我瞪大了双眼。
"好啦~"她加深了笑意。
我不自觉地又后退了半步。
"反正等一下要脱的,有什么关系。"她读懂了我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解释道。
"……"
我再后退半步。
"那么,现在可以开始了吧?"她双眼闪着精亮的光,再一次做出大鹏展翅的优美姿态,"来,先亲一个热身~~~~~~~~~~~~~"
"等一下!"我伸直了右臂挡住她汹汹的来势,"……嘴也擦擦。"
原远停了下来,先是极度不满地瞪眼,顿了片刻,又再露出无奈地笑容。
"好好好,什么都听你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抓起宽大的衣袖擦了擦嘴。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那么邋遢??!!
我觉得之前的兴致就在这瞬间烟消云散。
"那个……应该是晚上才进行的吧?"我的目光落在了吸满阳光的窗纱上。
"可以啊,那就晚上再来一次。"原远笑嘻嘻地靠了过来。
"……"
我居然不知不觉地退到了床边,被她一推,身子很干脆地跌坐在软绵绵的床褥上。
手掌按到床单的瞬间,一股无名的羞涩感涌上心头,我竟垂下了目光不好意思再与她对望,双颊禁不住热得滚烫。
等待的时刻备感煎熬,有许多难言的情愫混杂在心底翻涌,令人不知所措。
空气仿佛已经凝滞,光阴就在这一瞬间驻足。
长久的沉静让我稍稍感到疑惑,终是抬起头,却发现原远面无表情地呆立着,双手绞缠,黑亮的眸子带着难以理解的深沉情绪,直直地落在我脸上。
"原远……?"才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居然因为紧张而口干舌燥,连声音都略带嘶哑。
"刚才,只是想逗一下你的。"原远似乎笑了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出去的时候……听到了什么消息?"
我的目光从她相绞着的手上移开,落到她柔美的脸上。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摇了摇头。
不愿意提起成亲的事,不愿意在此刻讨论,那是一根刺,钉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稍一碰触,便痛得无可抑制。
"你不想说,我就不问。"她一脸的善解人意,却令我的心情加倍地变得沉重。
"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情呢。"我怔怔地盯着她依旧绞在一起的手,其实不用我多说,她也猜到七八分了吧。不然,她怎么会把情绪表现得那么明显。
"什么?"她有点茫然地看向我,似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不要紧的,这次换我来想办法。"我张开右掌,覆上她那两只手。
大不了,一起私奔。
逃不掉,就一起死。
生不能长相厮守,化作魂灵,也总可以双宿双飞。
原远的视线也移到了三只交叠的手上。
"我想你是不是会错意了……"
听到她轻轻地叹息,我的心微微拧紧。
"你刚才所说的,我一个字都不明白。"原远反握着我的手,缓缓地拉到唇边,轻啄了一下,"我脑子里满是你刚才腼腆的模样……天,真是可爱。"
本来是沉重得喘不过来的心情,被她这样一说,奇异的只剩下难为情。
"这次,是真的做哦。"她按着我的肩膀,将我按倒在床上,细长的眼睛满溢着柔情。
"你不是说,刚才是逗我?"我隔开了压在自己肩窝上的手。
"刚才是逗你,现在是真的。"她双手撑在我身体两边的床单上,语气坚决。
她的双颊,也泛着红霞,按着床单的两只手,轻微地颤着。
"我们就这样在一起吧,永远都不分开。"她靠在了我身上,甜软的声音,近在耳畔。
"永远都不分开。"我笑。
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我控制不了自己颤抖的手,慢慢地解着她衣服上的扣子。
"其实,"她也伸手摸到了我襟前的扣子,"我喜欢更激烈一点。"
裂帛之声清晰地传入耳中的同时,右肩一阵凉意。
她漆黑的双眼尽放光芒。
"只有我可以这样对你哦。"她这样笑着说话的同时,双手再次抓紧了我身上的衣服。
撕扯——
她眼中漫出了疯狂的笑意。
"也只有我可以这样对你。"不同于她的粗暴,我学她之前那样,按住她的双手,低下头,用嘴咬开她衣服上的扣子。
一颗、两颗、三颗……
她最圣洁的美,只为我展示。
"蓉儿……"
"叫我爻瑟。"我在她耳边柔声说道,"蓉儿只是遇到你之时的我,而爻瑟,却是我全部的过往和现在。"
肩膀处蓦然一痛,她咬着不放,我也不敢挣动。
好一会儿,才感到她松开了口,我正要撑起身子看她,却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
"苏玳呢?"
"苏玳?"我直起了身躯,莫名地重复她的话。
"爻瑟是苏玳的小三。"她侧过头去,盯着我左手手背上那个未消的牙印,"也是阮潮暧昧的朋友。"
"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吧?"人生又不可能重来,我只是在走来的路上,先遇到了其他的人。
"你就不会哄一下我!"她有点气急败坏地瞪我一眼。
"原远也有个教授啊,我不也没有介意。"我对于她突然发作的脾气实在没有办法。
她开始激烈地挣扎着要起来,我用尽了力气才把她按住。
我说错了什么吗?她居然真的生气。
"我现在都已经被你这样那样了,你当然不用介意那个教授啦!"她曲起膝盖狠狠地顶向我的腹部,我低叫一声,收回按着她的手,捂着被撞到的地方,弯身倒在床上。
"你怎么了?"她吓了一跳,扑到了我身前,"很痛吗?让我看看。"
我蜷缩在床上,沉重地喘息着,说不出半句话。
"很痛吗?你应我一声,应我一声!"她着急地要扳过我的肩膀,我却死死地弯着身子趴伏在床单上,不让她看。
"蓉……爻瑟,爻瑟,我不是故意的,你很痛吗?"她急得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我慢慢地转了过来,看她衣衫不整,满脸无措。
"我也已经被你这样那样了,你干嘛还要去介意苏玳啊?"我瞅着她,柔声说道。
她怔了一下,定定地望着我,也不说话。
"你忘记不了教授,我忘记不了苏玳,都一样的。"我拉起了她放在床上的手,"没有那时侯就没有现在,但那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我只想着你一个,还不足够吗?"
"人家就是想听这句话,你不早说。"她倏地粲然一笑,用力地撞进我怀里,"来,快点让我成为你的人吧~"
"……"
我从床上拿起掉落的花扣,手一扬,打断了系着帐帘的缎带,雪白的纱缦如月光般倾泻而下,圈出一席缠绵。
我倾身,将原远温柔地放倒在床上,然后俯下身子。
低下头的瞬间,我反手弹出另一个花扣,油灯应声而灭。
夜未至,莫怨春宵苦短。
第九章 成婚
睁开眼睛的刹那,我有点不知道身在何方。
龙涎香馥郁的气味在此刻闻来格外醉人。
我转头看向枕侧,原远安静的睡脸就在咫尺。几缕发丝散落在她精致的脸上,随着她绵长的呼吸而微微轻颤。
心底涌起了不可思议的满足感,从来没有过的感动与温馨充满心间。仿佛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已经在我掌中,即使生命在这一刻停止,我也毫无遗憾。
静静地凝视着她沉睡的容颜,时光便一刻一刻地过,看不到天色,不知道时辰,只觉得,这样便是永恒。
然而,我却还是记得昨日苏玳的话。
四天,离成亲的日子还有四天。
苏家上下,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地张罗了吧。
淡淡的忧伤在空气间弥漫,明明应该是幸福的时刻,却又禁不住如此地伤感。倒数着的欢愉时光,去到尽头,是别离。
"原远"我轻推了她一下,试着将她唤醒。
她在睡梦中皱起了眉,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继续安睡。
我坐起来,轻薄的丝被便顺势滑下了膝盖,我连忙反射性地抓起了床边的衣衫。
再看一眼身旁的人,仍旧睡得香甜。
手上的衣服已被原远撕得破烂,我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到衣柜另觅一件。
幸亏原远喜欢赖床,像这种时候,若大家都醒着,实在难为情。
随便找了件合身的衣服披上,低头可见双臂和两肩都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咬痕,是原远昨日留下的印记。
轻轻地用手抚按,很轻微地疼痛着。
我本就一身的刀疤剑痕,那几圈牙印,根本算不上什么。
"那些伤痕是怎么来的?"昨日激情过后,她蜷缩在我怀中,轻抚着我身上细长的疤痕好奇地问道。
"训练时受的伤。"那时候,每个人都是拼了命地想活下来,我死里逃生,受的都不是致命伤。
"痛吗?"她蹙起双眉,仿佛那些伤是在她身上。
"……痛。"我说。
"那我帮你吹吹。"她温柔地道。
"不是还要闭上眼睛吗?"我微微地笑着。
她愕然地愣了一下。
"我也是可以撒娇的吧。"说完后,我移开了目光,不好意思再看着她。
"爻瑟"她的叫喊渗透着浓浓的笑意。
稍微偏过头去,果然是她粲然的笑脸。
穿戴整齐,我走到窗前,挑开一点缝隙看出外面。
是早晨的光景。
打开门的时候,发现早饭已经送来,搁在木盒子里,摆在门口不远处的地上。我提了进屋。
"原远"再一次回到床边唤她醒来,她却把头埋进了枕头里,继续熟睡。
一个人醒着,百无聊赖,我坐在床边,目光扫过房梁雕柱,桌椅门窗,最后还是落在她身上。
这样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
不愿去想。
我重新上了床,轻轻地揽着她,任思绪飘飞。
还记得原远第一次看到我□的躯体时所说的话。
你是一只被藤蔓缠缚的天鹅。
手指轻轻地拨开她额前凌乱的发,这副看上去如此美丽的身躯,不也是束缚着她灵魂的枷锁吗……?
原远就在这时扭动了一下身子,"哼嗯"一声,悠悠醒来。
我闭上了眼睛。
"爻瑟?"听到她轻声的呼喊,并且还推了一下我的身子,我仍是没有睁开眼睛。
如果换了是她独自醒来,会做些什么事情?
耳边是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不一会儿,便感觉她下了床,似乎是走去了梳妆台那边。
我以为她准备梳洗一番,不料她很快地便又折了回来。
"蓉儿"她又再推了推我。
我继续佯装熟睡,任她推搡。
我听到她发出了一声轻笑,带着三分得意七分顽皮。
她想干什么?
脸上倏地一凉,一样柔软濡湿的东西极快地在我脸上游走,我惊疑半晌,终是睁开了双眼。
淡淡的墨香钻入鼻子,原远一脸坏笑地蹲在床前,手上晃着一支醮满墨汁的毛笔。
"瑟瑟,你醒啦?~"她把毛笔扔到了一边,欢喜地扑了过来。
看她的样子,分明就知道我在装睡。
"你在我脸上画什么?"我坐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脸颊,墨迹尚未干透,沾黑了指头。
她转身跑到了梳妆台前,取了铜镜又"噔噔噔"地冲了回来。
"右边是我美美的签名,左边是心。"她把铜镜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半天,无论是左边还是右边,都看不出她所说的东西。
"你不要欺负我不识字。"最后,我说。
她在我后面坐下,双手绕过我的肩膀指着镜子里的我笑道:
"这个是我的艺术签名啊,艺术嘛,就是让人看不懂。但这个'心'画得很传神啊,你怎么一脸迷茫?"
"心?这个吗?"我没见过这样的图形,有点像绿萝,我以为是片叶子。
"对,这个就是心!"原远回答得斩钉截铁。
右边脸颊上是她的签字,而左边是一个心。
她的意思,简单明了。
只是……
"你在纸上写好了拿给我看也是可以的吧?"我跳下床去,打水洗脸。
"当然不可以啊。"她跟了过来,"在自己的占有物上签名是常识。"
我变成物品了?
"瑟瑟现在是我的啦。"她从后面抱住了我。
果然……
"可以不要叫我瑟瑟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情人之间怎么可以不用昵称?你也可以叫我远远啊。"她眨巴着双眼。
我本来就一直叫你原远。
"来,让姐姐帮你擦脸吧。"她一把夺过了毛巾,按着我坐下。
"你芳龄几许?不要一直占我便宜。"据我所知,净戈十六不到,应该比我还小岁余。
她一脸认真地擦拭着我的脸,有点像老妈子平日里擦洗门窗。
"双十年华啊。"她拍拍我的头,"看你的样子不过十九,叫我一声姐姐不为过吧?"
不好意思啊,我长相老成。
"二十吗……"我不禁深深地看她一眼,这个人……真的比我大三岁吗?
"好啦,我的瑟瑟又白嫩白嫩的了~"她极迅速地凑上来,在我脸上用力地吻了一下。
惊愕之余,一条湿凉的毛巾已被塞进了掌中。
"现在换你帮我洗脸了。"她甜甜地笑道。
我看了一眼那盆墨黑色的水,再看一眼那条墨黑色的毛巾。
"二十岁吗……"
两个人度过的时光是快乐的,也是短暂的。在为着要不要告诉原远成亲之事的矛盾中,日子一天一天流逝。
我以为,阮潮总会在这五天里进来一趟,但她却没有;我也以为苏玳至少会来一回,结果她也不曾。
第五天,进来的,是一身红衣华服的主人。
"不错,阮潮做得好,你的病果然已经痊愈了。"他拉过一脸震惊迷惑的原远细细打量,满意地笑了。
"你不守信用。"原远愤怒地抽回自己的手。
"阮潮告诉我,你已经痊愈了,所以我才进来。"他回头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侍女,她们都双手捧着一个大大的锦盒。
"何况,今天是我们的好日子,我当然要来见见新娘子。"他愉快地笑着,示意侍女们把东西放在桌子上。
"你们替净戈姑娘打扮打扮。"他说完,转头看我一眼,"花邀,你出来。"
我应了一声,握紧了双拳,不敢再看原远,大步地跟着他走出房门。
第十章 变数
门合上的那一刻,我感到有些东西,再也难以挽回。
"花邀"主人双手环胸,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我。
"是"我收起杂念,谨慎应对。
出了房间我才发现,外面的阳光是如此耀眼,我微微眯起眸子,好一会儿才能适应。
"这些天来,要你照顾净戈,辛苦了。"他嘴上说得客气,语气神情却是淡漠的。
"这是在下分内之事。"此刻,他的身边没有护卫,而侍女都在房间里面,要不要,现在动手呢?
"有你在她身边,我很放心。"听到他突如其来的赞叹,我有点意外。
正要移去腰间配剑的手,顿了下来。
苏玄墨似乎没有发现我的小动作,目光落在我身后的房门上。
"我身边的人,皆与我前世有所牵连,除了你。你是一个没有关联的人,不会卷进是非当中。"
他冷峻的脸上显出了一丝伤感。
连自己最亲近的妹妹都因为前世的关系而不能信任,这个人,太执着于过往,无发自拔。
有时候天命很奇妙,当人们以为轮回是出于因果之时,却又在冥冥中,生出异数。
我,就是那个异数。
相信命运吗,那就等着被宿命捉弄吧。
我只相信自己。
"你现在去请师傅,领他去正厅。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理应喝这一杯喜酒。"苏玄墨吩咐道。
"……是"不行,现在没有动手的机会。
我懊恼地转过身,往师傅居住的后院走去。
即使大婚在即,那个男人依旧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他依旧毫无破绽,毫不放松。
这个男人,冷静得可怕。
转过几重院落,一路上皆可发现,树木的枝桠都挂上了一串串大红灯笼,醒目的"喜"字贴在灯笼中间,喜气洋溢。
遇见的侍卫与侍女,一个个眉飞色舞,仿佛操办喜事的是他们。
整个苏家,都沉浸在欢乐喜庆中。
忍受着胸口传来的酸楚和难过,我不再看四周的景物,低着头,大步前行。
师傅居住的后院一向冷清,他是个喜欢清净的人。
一片清幽的竹林间,占地不大的小屋跃然眼前。
我走上前去,轻扣了三下门扉,不一会儿,里面便有人拉开了门。
"花队长?"见是我来,师傅有点惊讶。
"花邀奉主人之命前来,请师傅到正厅出席主人的婚宴。"这个人,来历不明又深不可测,连主人都只是称呼他为"师傅"。一旦他出席婚宴,我更无动手的可能。
"主人今天成亲?"他有些意外,随即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后院没有作任何布置,看来主人对他甚为尊重,丝毫没有打扰到这里的安宁。
难怪他不知道。
"那么有劳花队长带路。"他笑得温和,彬彬有礼。
苏玄墨,加上他,我更难摆平。刚才没有动手,现在果然后悔万分。
一路上思绪万千,却始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要阻止原远嫁给苏玄墨,惟有破坏婚礼。
本来就没有必胜的把握,即使明知道是会输,我也一意孤行。
越是接近正厅,越是张灯结彩。虽然布置上十分华丽,但却没有半丝热闹的气氛。
没有人。
走进正厅,里面只坐着苏玄墨一人。
"师傅,你来了。"苏玄墨抬眼看了师傅一下,微微扯了扯唇角。
师傅正要行礼,被苏玄墨扬手阻止了。
"师傅不必多礼,请入坐。"
我立到一边去,没有他的命令,我不作任何举动。
师傅坐了下来,环视正厅一圈,显然发现到这里过于冷清。
"我已叫小玳去请大娘,不知为何到现在还不见踪影。"主人略微解释道。
"应该快到了吧。"师傅顺口接道。
两人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着,直至有侍女进来禀报,新娘子已打扮妥当,随时可以起轿迎接。
然而,苏老夫人和苏玳仍是未见踪影。
"师傅请稍坐片刻,我过去看看。"苏玄墨站了起来。
"不如一道去吧。"师傅也跟着站了起来。
苏玄墨没有反对,两人推门而出,我只得跟随其后。
原来苏家院落,除了师傅居住的后院没有布置外,苏老夫人居住的凌寒斋也没有任何改变。
这么说来,自己儿子成亲的事,她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了。
凌寒斋里没有半个侍卫侍女,自从苏老夫人陪嫁过来的丫鬟病死后,苏老夫人便没再要其他人伺候,甚至不希望任何人靠近这里。
这个端庄贤淑的女子,性格孤僻,把自己关在凌寒斋内,终日闭门不出,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苏玄墨敲了敲斋门,等待良久都无人回应,于是他用力把门推开,大步走了进去。
小小的前厅家具不多,收拾得干净整洁。苏老夫人甚至不用老妈子,凌寒斋的一切,皆由她自己整理。
苏玄墨在前厅找不到人,便走向了寝室。
寝室的门是大开着的,一眼看去,里面依旧没有任何人影。
"难道我们刚才和苏老夫人她们错过了?"师傅疑惑地道。
从这里去正厅,多的是路,的确有这个可能。
可是苏玄墨似乎不这样认为。
他走进寝室,度步到一处屏风前,伸手,慢慢地把屏风拉开。
屏风后面,是一堵石墙。
我认真地多看几眼,发现石墙底部居然有一道大概两指宽的缝隙,与其说是墙壁,倒更像是门。
暗门?!
苏玄墨推了一下,没有把石门推开。
"他们在里面。"他回过头来对师傅说道,"佛堂的门需从里面开关。"
佛堂?这个石门后面是佛堂?
"难道是老夫人知道你今天成亲,所以特地参神拜佛保佑你尽快为苏家开枝散叶?"师傅笑笑道。
听他这么说,苏玄墨也不由笑了起来。
"大娘。"苏玄墨一边朗声呼叫,一边用手扣击石门。
里面毫无回应。
"大娘,大娘!"苏玄墨加大了声音。
既然石门下有着缝隙,声音很容易就能传进去,里面的人,不可能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却为何无人应答……?
苏玄墨蹙起双眉,神色顷刻间凝重起来。
师傅也敛起笑容,露出疑虑之色。
两人对望了一眼,在取得共识后同时点了点头。
撞门而入。
要将石门撞开,并不是容易的事,但若结集我们三人之力,还是可以做到的。
为了防止碎开的石头飞弹出去伤及里面的人,我们都很小心地拿捏好力度,用内力将石门震裂,让碎块垂直落地。
尽管我们已经万分小心,仍有一些碎石弹了开去,轰然裂开的石门后,是一个小小的石室。
看得出,那里的确是个佛堂,因为里面有座佛像,虽然它已破碎在地。
摆放神像的神台也支离破碎,祭品香烛散落一地。
除此以外,倒在地上的,还有一个苏二小姐。
"小玳?!"苏玄墨冲了上前。
苏玳的唇角还渗着鲜血,脸色惨白,已然失去意识。
"那么苏老夫人……"师傅失声惊叫。
苏玄墨也被猛然惊醒,他小心地放下苏玳,冲到了另一边墙壁处用力敲击。
"关上了……"苏玄墨回过头来,"大娘在里面,这道门也是要从里面开关的。"
我直到现在也无法置信,苏玳居然受了如此严重的伤。
在苏家,有谁可以伤害得了她……?
"大娘!大娘!大娘!"苏玄墨用力地敲打着石门。
我怔怔地蹲到苏玳身边,近看之下,她的嘴唇已呈紫黑,呼吸微弱得几乎会随时断掉。
怎么会这样……
"大娘!大娘!大……"石门突然"呼"地打开了,我转过头去。
阮潮一脸迷茫地看着我们,石门的机关是她按动的,门开了之后,她像是失去了所有力量,跌跪了下来。
阮潮旁边,还躺着一个动也不动的人——苏老夫人。
第十一章 洞识
散落在月白色衣裙上的血迹犹如盛放的木棉,鲜艳夺目。
苏玳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被折去双翅的小鸟,不能动,不会叫。
"解药,把解药拿出来!"急怒的嘶吼声在窄小的石室内听来分外刺耳,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悲愤交加的师傅。那个总是温文儒雅的男子,即使在看到徒弟们自相残杀的时候,也未曾有过任何痛心的表情,但此时此刻,谁都可以轻易看出他的哀痛。
苏玄墨蹲在地上,抱起苏老夫人,细细地查看着她的伤势。
阮潮手忙脚乱地在怀内翻找了一阵,才把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子拿了出来。师傅一步上前夺过瓶子,将里面的药丸倒在手上,冲到了苏老夫人身旁。
苏玄墨抬起头来看他一眼,慢慢地,沉重地摇了摇头。
师傅手中的瓶子垂直地掉落地上,溅开一地碎片。
阮潮冲了过去,还没接近苏老夫人身边,师傅便已举起右掌,向着她的要害击去。
我大惊,飞身上前,在千钧一发间将她拉了开去。
凌厉的掌风击在了对面墙上,刹时塌下了一大片碎石。
"让我看一下她!"阮潮全然不顾刚才的危险,再一次想扑到苏老夫人身边。
师傅的双目已赤红一片,脸上带着绝望与狂怒,像失掉了理性的猛兽,随时会发动攻击。
我挡在了阮潮的身前。
"让阮潮过来。"苏玄墨在这时开口说道。他的语气依然冷静淡漠,除了脸色比平日苍白,其他都没有什么改变。
师傅仍是恶狠狠地盯着阮潮,仿佛要把她碎尸万段。
阮潮无所畏惧地绕过我,一步步地走向苏老夫人。
师傅没有动,只是紧盯着她不放。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让人不寒而栗。但阮潮却没有丝毫退缩,甚至连看都不看师傅一眼。
走近了,阮潮像是再也支持不住般跌跪在地,怔怔地看着苏老夫人的尸体,脸上出现了和师傅同样的绝望。
"有没有办法救她?"苏玄墨急切地问。
阮潮好半晌才木然地摇了摇头。
"你不是会巫术吗?"苏玄墨不死心地再问。
"招魂之术,三个月内不可再次使用。"阮潮的声音沙哑而无力,带着浓浓的悲恸。
"我将尸体保存起来……"苏玄墨仍带着希望地道。
"招魂之术只对死去十二个时辰之内的人有效。"阮潮打断了苏玄墨的话。
"……那么,别无他法了?"苏玄墨的脸上这才出现一丝沉痛。
阮潮凄楚地笑了笑:"没有任何办法。"
苏老夫人死了,任谁都看得出,是死于中毒。
她的嘴唇呈紫黑色,七窍均有黑血流出。
"那苏玳……"我忍不住低呼。
苏玄墨马上想起了石室里还有一个至亲的人,他放下已经断气的老夫人,急急地冲回苏玳身边。
我跟了过去。
苏玄墨扶起苏玳,强行灌入真气抢救,好一会儿,苏玳总算微微睁开了双眼。
"小玳!"苏玄墨惊喜地叫了声。
苏玳剧烈地咳嗽着,鲜血自唇角一缕缕地溢出。
"小玳,告诉大哥,到底是谁干的?"苏玄墨一边轻轻地为苏玳拍背,一边仍源源不绝地替她灌输着真气。
苏玳吃力地喘息着,好半晌都说不出半个字来。
师傅依旧跪在苏老夫人的尸体旁边,低垂的脸被长发遮挡着,看不出表情。
阮潮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我身后,怔然地看着苏玳。
苏玳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张口道:
"……如果我死……花邀陪葬……"
苏玄墨想也不想,立刻点头:"好,大哥答应你。"
如果她死了……我要陪葬?
苏玳似乎笑了笑,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如果她死了……
"小玳!小玳!"苏玄墨急得运起了全部功力,继续输送真气,但这次无论他怎么努力,苏玳都不再转醒。
微弱的呼吸,命悬一线,怎么看,苏玳也凶多吉少。
对于苏玳所说的话,我没有太大的震惊,甚至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
她说过,要我留在苏家,一生一世。
我是她的人,她死了,我是她的鬼。
外面,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一群侍卫神情紧张地冲了进来,看到这样的场景后马上跪倒在地。
"禀报主人,刚才属下们听到凌寒斋有巨响发出,特来查看。"
苏玄墨把苏玳横抱起来,简略地吩咐:
"把老夫人抬回床上,另外,将阮潮关进地牢。"
"把我关进地牢,谁来救她。"阮潮的声音依旧单薄无力,但已足够让苏玄墨听得清楚。
不错,阮潮医术高明,只要伤者尚未断气,她都能够妙手回春。
苏玄墨冷冷地盯了她良久,权衡利弊,终是咬牙改口道:"你跟来。"
一路上,依旧是大红灯笼高高挂,却早已失去了喜庆的气氛,看在眼内,只觉讽刺。
经过蔷薇轩的时候,原远穿着一身大红衣裙跑了出来,后面跟着一大班惊慌的侍女。
"主、主人,奴婢们有阻止净戈小姐……"
苏玄墨完全无心理会她们,只是看着原远说道:"出了点事,婚期延后。"
原远已经看清楚了苏玄墨怀内之人,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苏玳怎么会……"
"花邀,带净戈回房。"主人无暇解释,扔下命令后便继续往苏玳居住的听雪榭奔去。
我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脑里始终挥散不去苏玳奄奄一息的脸。
"我们先回屋子里吧。"原远握住了我的手。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是那么冰冷,只是被她稍微碰触,就觉得无比温暖。
一班侍女无措地跟在后面,婚礼被中断,而主人又没对她们下达任何命令。
"退下吧。"我走进屋子正要关门,她们却眼巴巴地看着我,希望我说点什么。
"但是……"
"滚!"这些唯命是从的奴仆,总是一个命令一个动作,养了那么一大群在苏家里,真不知道有何作用!
苏玳出事的时候,她们丝毫没有察觉,事后连一点忙也帮不上,只会傻愣愣地听候吩咐,这样的废物……这样的废物留来何用!
被我这样呼喝,那班人便惊慌地离开了,望着门外凋零的蔷薇在微风中落寞萧瑟,心底的怒气顿时化为了无尽的哀痛。
"阮潮不是跟过去了吗,"原远把门关了,拉着我走到桌子边坐下,倒了杯热茶放到我面前,"所以,苏玳一定很快就能康复的。"
她说得如此笃定,让我不由深信不疑。
"对啊,阮潮是神医,她是神医……"我喃喃地重复着,心中却依然无法平静。
"即使她是神医,但……"我站了起来,"我还是去看看。"
"治疗需要安静,不能被打扰吧。"原远几乎在同一时间站了起来,从后面抱住了我,纤细的玉臂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紧得让我差点喘不过气来。
治疗不能被打扰……
我曾经卤莽过,结果招魂失败,净戈永远也回不到自己的身躯。
这次如果我再冲动……
"但是……我信不过她……"我垂下了头,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无用,对于危险后知后觉,而且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我和那班奴仆是一样的,同样是个废物……
"有苏玄墨在,阮潮不会作怪的。"原远慢慢地扳过我的身子,将我的头按到了她的肩膀上,"何况阮潮中了一日断魂的毒,为了自己,她也会全力以赴地救治苏玳的。"
一日断魂!
混乱的大脑本应无法作任何思考,但原远的话却使我刹时联想到了某个诡计。
"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我推开了原远,并捕捉到她眼中闪过的那丝惊慌。
"阮潮配合你装病不是一桩纯利益交易,而是联盟的开始,你们在那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今后要走的每一步了,对吧?"我瞪大了双眼看着她,只要她摇头,只要她说不是,只要她生气地辩驳……
我就相信她。
但是,她定定地看了我很久,最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十二章 等待
我的确听说过,相爱的两个人不应该有所隐瞒,但是,她这样坦率,反倒叫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说过,我们的目的是离开苏家。"只是离开苏家,为什么要伤害其他人呢?
原远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脸上带着一抹很浅很淡的笑。
"我说的话,你还会信吗?"
最终,她开了口,云淡风轻的口吻,仿佛根本不在乎我的答案。
如果真的不在乎,她就不会这样问。
"我承诺过要相信你,这一生都不会变。"我之所以伤痛,从来都不是因为她的欺骗。
隐瞒,只是有事情不愿意说出来,与欺骗不一样。
倘若原远有事情不希望我知道,我可以不探究。她不说,我就不问。
"相信我就好。"原远闭了闭眼睛,仿佛非常疲倦。
心底不由涌起了万般爱怜,无论她策划了什么,布局了什么,都是为了能够和我在一起,如果现在我们之间有了隔阂,她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苏玳的生死也好,我的生死也好,听凭天命。惟独不愿意看见她露出如此惆怅的表情。
"瑟,阮潮是不会加害苏玳的,这其中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才弄成这样。"
原远说过不欺骗,说出来的话就不会有假。
难道,当真是我误会了……?
"一日断魂的解药,除了是苏玳的血,也可以是你的血。阮潮提出要离开苏家,是要跟着我们一起走吧?"这样一来,不单止苏玄墨会追杀我们,连苏玳也会穷追不舍,所以阮潮才会对苏玳痛下杀手吧?
这是我的推测。
原远摇摇头,再摇摇头,最后笑了起来。
我不明所以,怔怔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认为我和阮潮的计划是在婚礼进行时制造事端,然后趁机逃走。但是你想啊,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不是弄巧成拙吗?"她顿了一下,接下去说,"阮潮说过要走,但不是一个人走,虽然她没告诉我要把谁带走,但我们不妨大胆猜测。"
我顿时如坠云雾,百思不得其解。
"你是说,你们的计划里,不应该出现刚才发生的事?"阮潮对我说过,她回苏家是为了三个人,其中一个是我。阮潮也对原远说了,要在苏家带走某个人,那个人,必不是我。
那么,到底会是谁?
果真是……苏玳?
原远拿过了之前她帮我倒的热茶,轻啜了一口。
"我们的计划里面涉及苏玳,却不是杀她,而是……"原远的表情带了点深意,"诱惑她。"
诱惑……?!
"苏玄墨和苏玳翻脸不就为了两件事吗,一是我故意冷落大哥,亲近小妹;二是阮潮告诉了大哥,小妹的前世就是他的情敌。"
原远看我一眼,见我不接话,就继续说了下去:
"难过的人,总需要一些安慰,阮潮的开解正好雪中送碳。"
那么说来,她们的计划只是要拉拢苏玳,并没想过要伤害她,甚至是置她于死地?
"现在你们的计划出了问题,会不会……与苏老夫人有关?"阮潮是和苏老夫人一起在第二重石室里被发现的,而且苏老夫人又死于中毒……
"苏老夫人?她一个良家妇女能做出什么?"原远对她很是不以为然。
然而,她却还不知道凌寒斋所发生的事情。
"苏老夫人死了,她死的时候,是和阮潮在一起的。"我看到了原远诧异的表情。
她蹙起双眉,仿佛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她"啧"了一声,双眉锁得更紧,"单是苏玳重伤就够乱的了,还加上苏妈妈被杀……这样的事端闹得够大,却反而更不容易离开了……"
阮潮也是个聪明人,什么时候该制造什么麻烦,不可能拿捏不准。出了这么严重的意外,恐怕内里原因非同寻常。
"其实,苏玄墨在我生病时逼婚,也是我们的计划。"原远突然开口说道。
我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阮潮暗中推波助澜促成今天的婚事,为的是让苏玄墨对如此支持他成亲的人不再起疑,然后她会在婚礼举行时制造一起小小的事端,趁着混乱悄悄带着苏玳离开。"
原远慢慢地诉说着她的计划,可惜的是,这一切都已然落空。
"你让阮潮先走,并且还带上苏玳?"姑且不去探究苏玳会不会听话地跟着离开,单是这个计划的内容,怎么听,都只是为了帮助阮潮脱身,于我们何益?
"一定要阮潮先走,并且带上苏玳。"原远笃定地道。
一定……?难道这样安排,不是为了要带走苏玳,而是不能让苏玳留在苏家?
"你们的计划……有涉及苏玄墨?"这样想的时候,我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大胆的策划,缜密的步骤,虽是惊险万分,却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比起我只能想到偷袭一计,原远更要精明百倍。
"我和阮潮最终的目的,就是要杀了苏玄墨。"即使刚才我已经猜到了几分,但此刻听到她如此直接地说出口,依旧惊心。
仅靠武力是不可能成功的,原远虽然懂得"水烟",却只会掌法,没有内力。双方有着如此悬殊的差距,原远唯一的办法只有智取。
要置人于死地,事先又不能露出丝毫破绽,除非用毒。
一日断魂。
"他吸了你的血?"我用的虽是问句,心下却已是肯定。
原远显出了一丝讶异的表情。
"因为贪玩去摘蔷薇,不料却被它的刺弄伤了手指,当时,苏玄墨很温柔地替我舔去了上面的血呢。"她侧着脑袋看我,"瑟瑟连我要利用一日断魂都想到了,真是厉害。"
对于她的恭维,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事后军师,谁都可以做。
"今天,已经够一个月了?"我再问。
她耸耸肩。
"阮潮虽然研制不出一日断魂的解药,却有办法让它提前发作。"
比起救人,阮潮果然更擅长害人。
"洞房前,都要先喝合卺酒,酒里面是没有毒的,但却是一日断魂的催化剂。"原远半眯起双眼,美丽的脸上泛起阴狠的神色,"苏家的两个主事,一死一失踪,我们要离开,真是轻而易举。"
前提是,这个计划能够实现的话。
原远显然也知道这场策划已久的阴谋已随着阮潮弄出来的意外而宣告失败。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闷闷不乐。
如果说,阮潮是在带走苏玳时被苏老夫人发现的,那她们又怎么会进入到凌寒斋的佛堂?
苏家的侧门根本无需经过苏老夫人的住处。
如果说,苏玳与阮潮只是听从苏玄墨的吩咐去接老夫人到正厅的,阮潮又因何突然起意要毒杀苏老夫人?
再有,阮潮的武功早已被废,论理不可能对苏玳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害……但苏玳的伤,确实是有目共睹的。
"现在……要怎么办呢。"不自觉地,我把心中的烦闷说了出来。
原远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安慰。
"只能等待。"她说,"等待苏玳醒来。"
我"嗯"了一声,轻轻点头。
可是,假如苏玳再也醒不来……
第十三章 云散
这一次,是真的软禁。
房门外把守的,不是普通侍卫,而是龙林戬得力的手下,风萤。
苏玄墨是认真的,一旦苏玳断气,我便要跟着殉葬。
这件事,我一直没让原远知道。
她眉头上的忧虑已经过于浓重,愁结的表情,实在不适合她。
美人从来都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只有她,费尽思量。
等待的第一天,我们都强打精神说说笑笑着,即使明知道彼此都心不在焉。
夜里怎么也无法入睡,只要我闭上眼睛,苏玳血色尽失的脸便出现在眼前。
担心、焦虑、彷徨。
如果当初没有请求苏玄墨让我当杀手,苏玳出事的那天,我就会守护在她身边。
如果时间可以回溯……
即使时间可以回溯,又能改变什么?
小妖不在了,苏玳离开了……那样的悲痛,要留给原远品尝吗?
如果我死了,原远要怎么办?
……无法成眠。
早上起来的时候,我极力装出神清气爽的样子,原远从床上爬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笑道:"昨夜是不是吹风了,凉凉的睡得很舒服。"
"是吧。"我也笑。
我和她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疲倦。
昨晚夜不能寐的人,不单是我,还有她。
原远怔了怔,笑容一点一点地淡去,装得如此辛苦,连我看了也心疼。
"你会怪我吗?"她瞄我一眼,垂下头去。
"为什么怪你?"我莫名其妙。
"苏玳会出事,搞不好和我的计划有关,如果她真有什么不测……你会不会怪我?"她的头垂得低低的,我无法看清楚她的表情。
伸出双手温柔地捧起她的脸,那上面笼罩着浓浓的不安,我心中不禁一阵揪痛。
"……我怎么舍得。"双手稍一用力,把她按进自己怀里,紧紧地抱着。
就算是你杀了苏玳,我也不怪你。悲痛当然会有的,但再伤心再难过,也不会怪你……因为,无法忍受你露出如此自责的表情,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特立独行的人,怎么可以为了我,如此委屈?
她轻轻地,揽上了我的腰。
"那么,你昨晚为什么睡不着?"她把头埋在我胸前,声音闷闷地道。
"只是有点担心苏玳。"我拍拍她的头。
"我知道……苏玳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她在我怀里蹭了蹭,感觉很像抱着一只小动物。
"嗯"我难过地把脸埋到她浓黑的发里。
爹娘被杀的时候,我还很小,当时的伤痛已经不太记得了。也许有哭吧,眼泪模糊了视线,竭斯底里地哀号,无助绝望。但毕竟已经过去了,回想起来也没多大的印象。
小妖死的时候,我也不太记得是怎么样的感觉了,哭是不会的,但也许会流泪,身上受了很重的伤,以为自己也会一起死去,不料却活了下来,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陷入了受害者的悲苦中。
如果苏玳死了,我会哭吗?会流泪吗?悲伤与哀痛……何时才能忘怀呢?
"我来到这个躯体之后,本来的那个躯体就没有了灵魂。"原远在我耳边轻声地说着,"在我那个世界的人们看来,我已经死去了呢。"
但在我看来,她却是一次重生。
"如果有人为我哭泣,不是因为我死掉了,而是因为我再也不能在他身边了。"原远继续说着,"但是,我活在这里,却觉得很幸福。"
我微微推开她一点,看着她认真说话的脸。
"如果我没有'死',在本来的世界里,就遇不到这样的幸福。"她松开了揽在我腰上的手,伸出食指戳了戳我的心脏部位。
"所以,你伤心难过只是因为想要那个人在你身边,但是我现在已经在你身边了,你不可以太贪心。"
心脏的地方被她戳得有点痛,痛得有股想要哭泣的冲动。
人死了之后,不会再感到痛苦,痛苦的,是希望她活着的人。但是没有谁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缘分到了尽头,不该强留。
"我死了,你也会这样想吗?"我握住了她戳着我胸口的手,"我不在的话,你会寂寞吗?"
她似乎想不到我会这样问,瞪大了双眼非常惊讶。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带着我一起走吧。"她眨巴着眼睛,"我们一起,到可以幸福的地方。"
假如苏玳真的离我而去,那么,她一定是要去一个可以得到幸福的地方。而我,并没有被留下来,因为,原远已经握紧了我的手。
"好啊,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就把你带走。"这么说着,重新把她抱紧,心中已不再迷茫。
死,没有什么可怕的,但只要还有活着的希望,我就不打算放弃。无论活着还是死去,只要和原远在一起,就是幸福的。
既然生或死我们都是连在一起的,还有什么好焦虑的呢?
那天晚上,无星无月,刮起了很大的风。
天气变得凉快,我拥着原远,安然入梦。
日子一天过一天,推开窗门能够看见那些盛放到极致的蔷薇一簇簇的被风吹落,散乱在茫然不安的空气里。
每天清晨,在我对着窗子发愣或无所事事地呆坐时,原远总会适时地醒来,揉着眼睛赤着双脚跑到我身边。
"我们来做点有趣的事吧。"她笑眯眯地说道。
于是,我知道了翻花绳、知道了"星期天的早上雾茫茫"、知道了"一二三,木头人"。
知道了原来有这么一个人,如此地珍视我。
"你玩过'摸摸'吗?"
每天一个游戏,可以想象,她小的时候,有多贪玩。
"……名字怎么那么奇怪。"我狐疑地看着她。
"就是用布条蒙上眼睛然后去摸人啊。"她解释。
"……"
不是不知道有这样的游戏,只是不知道这个游戏叫这个名字。
"很好玩的。"她笑嘻嘻地取出布条。
"这个我知道。"曾经看见过别人玩。
"哦?这朝代的小朋友也玩这个吗?"她似乎很惊讶。
"勾栏院的客人总喜欢和店里的姑娘这样玩。"
"……"
原远把自己的眼睛蒙了起来。
"被我抓到了,要让我亲一下哦。"
她的语气怎么听都像是调戏。
我敏捷地退开了几步。
"我来了哦~"她张开双臂高叫着,还没迈步,脚尖就踢到了旁边椅子的脚,整个人向前扑去。
"注意!"我大惊之下冲了上前,将她前倾的身躯抱进怀里。
"抓到了!"她高兴地叫了起来,一手拉起布条一手扳过我的下巴,嘟起嘴唇在我的唇边"啵"地印了一下。
在我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再次蒙好了眼睛。
"再来再来~"
"……"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勾栏院会盛行这个游戏了……
"不准用轻功哦,作弊的话是要受惩罚的。"玩得兴奋的时候,她的双颊便会微微泛红。
专心游戏的原远像个小孩子,笑得烂漫纯真。
初次遇到她时,她对人充满了警惕,不知道怎么笑,连高兴都不会表达。而现在……
不去追究是谁改变了谁,这份笑容,正是我要守护的。
"抓到你啦!"她兴奋地大叫。
才分了一下神,她便已经认准了目标,扑上前去。
"……看来,你们还满自得其乐的嘛。"
才刚推门进来就被人一把抱住的龙林戬轻咳了一声,俊脸微微泛红地别开。
原远马上放开了手,把蒙着眼睛的布条摘掉。
我走上前去,用询问地眼神看向他。
"二小姐醒了,主人派我来请两位到听雪榭一趟。"
苏玳醒了?!
我和原远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喜悦。
那么,事情的真相,将会在今天揭晓了吧。
第十四章 鬼神
名叫听雪榭的地方,种满了梨树,一到花季,便飘满雪白的梨花。
用原远的话来说,苏玳是个喜欢浪漫的人。
龙林戬将我们直接带到了苏玳的卧室,浓重的药味在室内弥漫不散,桌上一点昏黄的烛火,照亮了不大的房间。
罗帐没有落下,可以看见鹅黄色的床褥上躺着一个纤瘦的人。
注意到我们进来,苏玄墨抬起头来,冷淡地看我一眼,随即招手示意原远到他身边。
原远听话地走了过去,而我与龙林戬则恭敬地站立一旁,听候差遣。
阮潮也在,立在苏玄墨身后,一脸倦容。
令我意外的是,师傅居然也在,就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窗外,面无表情。即使知道我们进来,也并没有转头看我们一下。
"苏玳怎么样了?"原远走到苏玄墨身边,却看向了阮潮。
"受了很重的内伤,我已经帮她运气调息过了,现在只需慢慢调理身子。"阮潮尚未开口,苏玄墨已抢先回答。
苏玳是醒着的,她动了动,似乎是想坐起来,阮潮连忙上前扶起了她,在她的背后垫上枕头。
和其他大病初愈的人一样,苏玳此刻显得虚弱不堪,脸色虽然已经没有了之前吓人的苍白,但仍无丝毫血色。
"我想知道那天发生的事。"苏玄墨淡淡地开口。
苏玳已醒,而阮潮也在,他大可不必把我和原远也叫来,甚至包括师傅与龙林戬,他这番用意,到底为何?
苏玳皱着眉略微沉思,良久才道:
"那天,我去找娘亲,但找遍了房间都看不到她,于是,我走进了佛堂。"
在场的人都听得认真,连之前一直淡漠地看着窗外的师傅也转过了身来。
"案上的香炉还插着烧了一半的香,娘亲果然来过。"苏玳的语调有点拖沓,可能是因为刚醒过来,声音带了点嘶哑。
"但是佛堂里没有娘亲的踪影,我想她大概在小室里。"阮潮体贴地倒了杯热茶递给苏玳,苏玳接过来喝了一口,舔舔嘴唇继续说道,"我刚想走去小室那边,却突然发现……"
说到这里,苏玳停了下来,目光望出了窗外,怔怔地发呆。
房间里没有人出声催促,都耐心地等待着,空气间透着异乎平常的安静。
"我发现佛像前面还有一个神龛,里面供奉着的佛……样子很奇怪……"苏玳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我则马上努力回忆那天进入石室后所见到的情景。
地面上有着破碎的佛像,但那是比较高大的金佛,至于佛龛,我倒没怎么注意。
苏玄墨这时候出声打断了苏玳的话。
"你看到的那个不是佛,起码一开始并不是。"
显然苏玄墨有注意到苏玳所说的东西,也许后来他有回过佛堂。
"那尊是九子母像。"苏玄墨平静地道。
九子母……?
我和原远对望了一眼,她的神色有些怪异,像是听到了不寻常的事情。
"我想走近一点去看,就是那个时候,身后有掌风袭来,要闪避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好转身和那人对掌,想不到对方的内力那么深厚,我被撞飞到神案上,再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苏玳说完之后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水,阮潮接过,又再为她倒了一杯,但这次她并没有喝,只是捧在手中,仿佛在取暖。
"那么说来,你没有看清楚袭击你的人是谁?"苏玄墨皱起了双眉。
苏玳摇了摇头。
看来袭击苏玳的人是个厉害的高手,仅用一招便险些置她于死地……身怀如此绝学的人,不可能是阮潮。
"在苏家,能有这等修为的人,都在这里了。"苏玄墨出其不意地说道。
我吃了一惊,对面的龙林戬与师傅也都同时露出了惊疑之色。
难怪苏玄墨把我们都一同叫来了……莫非他怀疑我们……?
但是有着这般高强武功的人,即使不惊动苏家侍卫也能出入自如,也有可能是外面的人所为,并且已经逃离这里了。
"阮神医,我想听一下你的说辞。"苏玄墨话锋一转,看向了阮潮那边。
阮潮面容冷淡,稍微思忖一下才道:
"我是被一个人影引到那里去的。"
"哦?"苏玄墨挑了挑眉,表情不像是相信,却也没有表示怀疑,只淡淡地道,"然后?"
阮潮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说道:"我看见那条人影进了凌寒斋,便跟了进去。我在那里转了一圈,没看到什么人,却发现了屏风后面有一道开着的暗门,于是我走了进去。"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专心地听她讲述。
"石门里面是一个佛堂,不大,一目了然,不远处还有另一道开着的门,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如果阮潮所说的都是真话,那么她就比苏玳要更早地进入石室。
"我才走进去,便感到有个黑影扑了过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阮潮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不再言语。
看来,她要说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我记得苏玳遇袭的那天,阮潮并没有受什么外伤,她所说的应该是有人以极快的速度到达了她身边,并且点了她的昏睡穴。
那个人重伤苏玳,又对苏老夫人痛下杀手,很明显只是针对苏家的人,所以,才没有去伤害阮潮……?
这样的话,谁会相信?
至少,苏玄墨不可能相信。
"说一下你醒来后的事情。"苏玄墨指示道。
阮潮低下头思索了片刻才继续开口:
"朦胧中,我听到外面很吵,于是我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居然倒在了地上。我慢慢地扶着石壁站了起来,也不知道手碰到了哪里,对面的石门很突然地就开了,你们都站在门外。"
阮潮虽然生性狡猾,又多行不义,但此时此刻的表情,却不像在说假话。
又或许她已经狡诈到了极致,令人分辨不出她有丝毫说谎的神情。
苏玄墨沉默着,似乎在斟酌阮潮话里的真假。
"我们都试过了。"师傅这时突然开口,表情阴沉至极,"佛堂的那处开关离石门较近,只要轻功够高,可以在按下开关后从将要关闭的门逢中穿出。但第二石室的开关却与石门隔了好一段距离,而且门关闭的速度十分迅速,我和主人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在按动机关后离开石室。"
不仅是阮潮,连我也震惊莫名。
师傅的言下之意有两个,一是凶手的武功已经到达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二是,阮潮在撒谎,除了被关在里面的她之外,根本不可能有第三者杀了苏老夫人后离开。
"去看一下啊。"原远站了出来,"我们现在就去看一下第二石室!"
苏玄墨若有所思地看了原远一眼,点了点头。
苏玳没有一同前去,她的身子还很虚弱,留在了听雪榭休息。
一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阮潮疲惫地垂着头,无精打采。
我第二次踏入了苏老夫人的寝室,苏玄墨拉开遮挡暗门的屏风,被破坏的石门映进了眼帘。
石碎与破掉的佛像已经不在,供奉神佛的桌子已经还原,上面不再设香炉祭品,但神龛与里面供奉的佛像依然在,或许是因为它们并没有受到损伤。
我看了一下,里面所摆放的佛像真如苏玳所说的,有点奇怪。
一般佛像,都是面容慈祥的弥勒,然而这一尊,却面容丑陋,神色狰狞,与其说是佛,倒更像是母夜叉。在其身下,还围绕着九个外貌难看头上有角的小童,令人看了不寒而栗。
"果然是九子鬼母。"原远在我身后蓦然开口,吓了我一跳。
"鬼母……?"我怔怔地重复。
苏玄墨似乎没有理会我们,领着师傅与龙林戬走进了开着门的第二石室。
"我们也走吧。"有苏玄墨在,原远没有拉我的手,只是提醒了一句,便跟了进去。
我最后一个走进了第二石室。
这是一个长方形的存贮室,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个放置着香烛纸钱的铁架子。
苏玄墨走到了石室的尽头,指着石壁上一处如铜钱般大小的凸起,沉声道:"按下这里,石门便会关上。"
一边说着,他的食指摁了下去。
几乎就在同时,石门砰然合上。
即使我心里早有准备,却依旧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快!
石门关上的速度太快了,而机关所在的地方离门口又隔着相当的距离,难怪以苏玄墨和师傅的武功都无法出去。
我想,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穿过石门离开的,除了神仙,就只剩鬼怪了。
"你还有什么话说?"师傅冷冽地瞪着阮潮。
"信不信由你,"阮潮疲惫地扶着额角,"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第十五章 案情
"到现在你还不承认……"
"等等!"原远站了出来,下巴微仰,气势凌厉地喝止了正要往阮潮逼近的师傅。
苏玄墨看向了原远,似乎需要她为这样的举动作出解释。
阮潮对于原远的袒护有点意外,却只是疑惑地瞄了她一眼,神色如常。
"你们到底有没有好好地检查过案发现场?"原远不悦地嘀咕着,一边细细地环视石室四周。
"你相信这个人说的话?"师傅努力地压抑着满腔怒火,冰冷的语调带着刺骨的寒意。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等我一下。"原远绕着石室慢慢地度了一周,不时地对着石壁敲敲打打,甚至连摆放香烛纸钱的架子都不放过,每一格都看一遍摸一遍。
石室里没有窗,惟有镶嵌在四个角落的夜明珠散发出明亮的光芒。
"发现什么了吗?"师傅不无讽刺地问。
原远沉思片刻,良久才开口道:
"的确,以那扇门关闭的速度和要跨越的距离来说,的确不太可能按下了机关后还能出去。"原远指着墙上的机关继续说道,"不过……不太可能不表示不可能,其实如果我有你那样的武功,应该可以做得到。"
我看到在场的人都同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只要站在门边,用内力将小石子击向机关,说不定就可以出去了。"
的确,石门即使关闭得再快,也总需要时间,在缩短了机关到门的距离后,想要出去,便不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苏玄墨的唇角微微向上勾起,露出了赞赏的神色。
难道,他早就想到这个可能?
"我马上试……"师傅说着冲到了门边。
"不用试了,凶手不是用这个方法离开的。"原远冲他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知道……"师傅已经来到了门边,在看向机关的同时,话语也停在了嘴边。
我也已经发现到了,凶手的确不是用这个方法离开的。
因为架子。
在石门与机关中间,正好有架子阻挡着。
"凶手要不是太笨,就是太聪明了。"原远搔搔头道,"明明只要把架子往旁边挪动几分就可以出去,却没有这样做。难道,他有更好的方法出去?"
在我而言,移动架子后以外物触动机关把门打开已经是最好最简便的方法了。是凶手没想到,还是真如原远所说的,有更妙的招数?
"这里,原本是苏家的避难之地。"苏玄墨突然开口说道,"苏家不是一开始就像现在那样强大的,在刚成为龙城之主时,苏家被很多仇家虎视眈眈着。所以才有了这个避难之地。"
我以为,一般避难的地方应该是逃生密道,与其说把强敌关在了门外,不如说是把自己关在了密室里。
"这里以前是有一条密道通向外面的,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封了。现在,这里仅仅是个石室而已。"苏玄墨深深地看了原远一眼,缓缓说道。
既然是为逃避外敌所设的,石门关上的速度当然越快越好,而且必须由里面的人来打开,不然就失去意义了。
苏玄墨之所以把这间石室的过往用途公开,就是想告诉原远,这里除了那个机关外再无别的途径可以离开。
所以,凶手没有用原远所说的那个方法离开,是表示……他并没有离开?
我看向了依旧神色自若的阮潮。
"袭击苏玳的人,不会是阮潮。"原远说出了众人心里都认同的话。
"我们现在所说的是苏老夫人的死……"师傅恼怒地提醒。
"你这个人真是沉不住气。"原远略带责备地看了师傅一眼,"既然你们都认为袭击苏玳的人和杀害苏老夫人的人不是同一个,怎么就没想到那两个人很有可能是同伙?"
不是没想到,阮潮名动江湖,相识满天下,会勾结谁,没有人知道。
"一个人有一个人出去的方法,两个人也有两个人出去的方法。"原远笑得狡黠。
"两个人……出去的方法?"苏玄墨禁不住重复道。
会有什么不同吗?
原远走到了石门边。
"其中一个人按下机关,另一个在石门要动的瞬间用力地把门顶住,让同伴先出去,然后自己再跟着离开。"
是啊,还有这种方法,为什么一开始我就没有想到……
苏玄墨面无表情地盯着原远,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虽然石门笨重,但仅需支持片刻便已足够让同伴逃脱,对于内功修为高强的人来说,还是可以做到的。
袭击苏玳的人一招得手,可见武功匪浅,非常有可能做到原远所说的那样。
石室里出现了长久的静默,苏玄墨没有作声,我和龙林戬也没有说话的资格。最后,是师傅开了口:
"除了这两个方法可以离开石室外,还有没有第三个方法?"
"不知道。"原远回答得干脆,"就我的能力,目前只能想到这么多。"
师傅的眼中透出了一丝鄙夷。
"照你这样说,凶手最有可能就是用你说的第二种方法离开?"师傅轻蔑一笑。
看着他那样的表情,我心里不禁升起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替原远感到不平?因为从未见过师傅这样而感到惊异?
一时间,我不能很确切地说出心里到底是怎么样的感觉,只是觉得……那是一种不自然的违和感。
原远丝毫没有在意被蔑视,只是淡淡地回答道:
"不,我不这样认为。"
不只是我,大家都疑惑地皱起了双眉。
"花邀跟我说过,苏老夫人是死于中毒。"原远看了苏玄墨一眼,苏玄墨点点头表示肯定。
"既然凶手武功高强,为何还要用毒?"
所以……?
"可以的话,我想详细地了解一下苏老夫人的尸体。"原远依旧看着苏玄墨。
苏玄墨默默地回视她良久,吐了口气,慢慢地说道:
"后脑有被撞击的痕迹,但不致命,身上无其他伤口。七窍流血,是中毒的迹象,经检验,的确是中剧毒而死。"
"尸体被发现时所在的位置呢?"原远追问。
苏玄墨顿了顿才道:
"石室的最里面。"
也就是设有机关的那面墙壁。
"那当时阮潮所在的位置呢?"原远继续问道。
"同样,只不过她是活着的,而我大娘却已经死了。"
苏玄墨提到苏老夫人时已经不再有悲痛的神色,毕竟,对于一个喜欢长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不可能存在太深的感情。
"哦。"原远平静地点点头。
众人似乎都在等待她继续说下去,而她却没在出声。
苏玄墨忍不住问道: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有啊。"原远很顺口地接道,"今天的午饭不如在听雪榭吃吧,不然苏玳一个人吃饭还满寂寞的。"
请问这件案子和今天在哪里吃午饭有什么关系吗?
和她相处那么久,我仍然还是不能习惯她那没有因果联系的语言方式。
"好啊。"
苏玄墨笑笑,很淡定地应道。
第十六章 秘密
重伤的人一般都不喜欢热闹,所以,此时此刻,苏玳的表情非常难看。
"来,张嘴。"原远柔声地说着,并把勺子送到苏玳嘴边。
苏玳郁闷地吞下了那勺子粥。
"行了,接下来让我自己吃吧。"
"不行!"原远坚决反对,"虚弱成那样,你一定拿不稳碗筷的,乖乖地让姐姐喂你,哦!"
"……"
苏玄墨的脸色顿时比苏玳的还要难看。
与我一同站立在侧的龙林戬疑惑地看向了我。
是啊……她一直都是这样……
我当作没看见他的目光,转看别的地方。
"那让阮潮喂我就行,你自己也没吃什么。"苏玳眼神略带求助地看向了一边的阮潮。
"我吃饱了,换我照顾二小姐吧。"阮潮倒很配合,站了起来往苏玳那边走去。
"饱了?你才吃了那么一点点。"原远站起来在阮潮的脸上摸了一把,皱着眉直摇头,"难怪那么瘦,真可怜。来,姐姐也喂你。"
"……是时候熬下午的药了,我去熬药。"阮潮匆匆告退。
"连熬药都亲力亲为,真是个认真的人。"原远笑着重新坐下,"那我们继续,啊,张嘴。"
苏玄墨停下筷子,已经吃不下了。
苏玳无比郁闷地再次吞下送到嘴边的粥。
"只顾着喂我,你都不饿吗?"
"你看你,都病成这样了,还那么的为我着想。"原远微垂着头,含羞带笑地瞟着苏玳。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玳欲哭无泪。
师傅请求告退。
站立一旁的龙林戬再一次疑惑地看向了我。
是啊,她这个人就是那样……
我已经不得不习惯了。
"这样吧,你吃,我也吃。"原远勺了一勺粥进嘴里,再勺一勺子送到苏玳面前。
苏玳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勺子良久,突然扳起脸道:"你还没有吹吹呢!"
"……"
苏玄墨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剩下的由花邀来喂,"他转而看向原远,"你也累了,我送你回乌潭休息。"
原远蹙起双眉瞪着苏玄墨。
"不嘛!~"
苏玄墨脸上顿时一片铁青色。
"累的是你,之前你一直守在苏玳身边照料她,也没好好地合过眼,人都憔悴了。"原远温润的眼睛泛起了一片柔情,语调极轻极柔,"你那么疼爱妹妹,做你的家人……真幸福呢。"
苏玄墨似乎被她那柔情的话语弄得措手不及,一时之间居然无言以对,毫无表情的俊脸上略略泛起了红影。
"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不是吗?"原远羞涩地低下了头。
"净戈……"苏玄墨怔怔地盯着原远,低叫着她的名字。
"更何况在我病重的时候是苏玳照顾我的,现在换我照顾她也很应该。"原远暖暖地笑道,"一家人本就要互相照顾,不是吗?"
"嗯。"苏玄墨看着原远,微微失神。
"那么,你现在就回去好好休息,这里交给我就行了。"原远轻松地道。
苏玄墨似乎想反对,但张了张口却无话反驳,最后终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苏玳就交给你照顾了。"看得出,苏玄墨还是很不乐意。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原远怪嗔地看他一眼,"对了,把这两个也一起带走吧,太多人在会影响苏玳休息。"
苏玄墨像想到了什么,目光瞬时一亮。
"花邀留下,喂药换绷带之类的事情由她做就好了,你啊,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哪里会照顾人。"苏玄墨的语气既无奈又宠溺,一双深情的眸子,未曾离开过原远半分。
"什么啊,小看人家。"原远嘴上虽不愿意,却也没有反对这样的安排。
于是,苏玄墨十二万分不愿意地带着龙林戬离开了听雪榭。
房门关上后,原远走到门边打开一丝小缝向外窥视良久,才合上门重新走回座位中。
"我还没饱呢,继续喂啊。"苏玳玩味地看着她说。
"病人吃那么多不好,而且刚才都是你在吃,我饿死了。"原远拿起筷子对着桌子上的食物一阵狼吞虎咽。
我站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
"阮潮只是把药重新温热,说不定很快就会回来。你有话想问的话最好趁现在。"苏玳悠然地道。
原远抬头看她一眼,含着满嘴食物不以为然的道:
"切,我光明磊落,干嘛要怕阮潮回来。"
"那我去睡一觉咯。"苏玳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
原远举起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苏玄墨满疼你的,为什么却为了我跟你不和?"
苏玳神色一黯。
"这个问题,你怎么不去问他本人?"
原远撇撇嘴,松开苏玳肩膀上的手,继续埋头吃喝。
"你们苏家的人都很奇怪,你奇怪,你哥奇怪,连你妈也同样奇怪。"
苏玳没有理会她,一步步地走向床铺。
"不过……你和苏玄墨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满相似的,如果你不说,我还以为你们就是亲生兄妹呢。"
苏玳回过头来看了原远一眼。
"你到底想问什么?"
原远扔开筷子,用手抓起了一个大虾,愉快地剥着壳。
"一般不是应该母凭子贵的吗,为什么你妈没想过再生个儿子?"
苏玳不出声,狐疑地盯着原远看了很久。
"你爸爸很爱你妈妈吧?"原远舔了舔沾满酱汁的手,仿佛只是一个漫不经心的疑问。
苏玳冷笑一声,说道:
"是啊,听奶娘说,娘在生我之后出血不止,差点没命,所以我爹没再让她生小孩。"
"喔"原远挑挑眉,"看来令尊的避孕措施还是做得满到位的。"
"……"
我已经听不下去了。
本以为她故意留在这里是有什么重要的问题要问苏玳,谁料说的全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还是睡觉好了。"苏玳倒进了柔软的床褥间。
"不喜欢这个话题?"原远像是在包容一个任性的孩子,语气有点无奈,"看来你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妈妈,起码,在知道苏老夫人去世时,苏玄墨比你伤心。"
苏玳侧卧在床上,目光清冷地看了过来。
"比起我这个亲生女儿,她更愿意和妾室所生的儿子亲近,她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要敬爱她?"
原远停止了吃喝。
"所以,即使是阮潮毒害了你妈妈,你也不会恨她?"
我整个人震了一下。
为什么她会这样问……?
"不恨。"苏玳平静地回答。
"但是她害你没有了妈妈……"
"谁稀罕?!"苏玳恶狠狠地瞪着原远。
原远笑了笑。
"如果你真的不稀罕,那我就告诉你一件事情。"
苏玳疑惑地看着原远,仿佛想看透她的内心。
"什么事情?"
原远走到了床边,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话语虽小,却仍是被我听得真切。
她说:
"那是一个秘密,石室里的秘密,也是阮潮的秘密。"
第十七章 鬼母
"阮潮……的秘密?"苏玳愣了一下,神色添了几分怪异。
"既然是秘密,你怎么会知道?"苏玳冷笑一声,对原远的故弄玄虚很是不以为然。
被苏玳这样的神情刺激到,原远重重地"哼"了一声,朝我走来。
"你不听就算,我只告诉瑟瑟一个人。"她挽住了我的手臂,亲昵地靠了过来,话却是冲着苏玳说的。
苏玳没有理会她,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她怎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原远指着苏玳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说。
语言,有着强大的力量,有些话,不可以随便说,有些话,不能够随便听。
知道了真相,是要付出代价的。
苏玳不是不想知道真相,而是,她已经很接近真相。
猜测是一回事,证实又是另外一回事,无知总是比较幸福的。
苏玳只是不想打破现在平静的状态,即使,只是表面的平静也好。
"走,我们到外面聊。"原远推着我就要往外走,我回过头去看床上的苏玳,她已经抬起头来看向我们这边。
矛盾的表情,夹杂着些微痛苦,成功地让我停下了脚步。
见我不再走,原远也跟着停了下来。
"那天,我本来答应了要与阮潮一起离开苏家的。"
苏玳坐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开口。
我与原远对望了一眼,重新走回房中,静静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你现在还没有爱上我哥,如果他用强硬的手段得到了你,你一定会恨他一辈子。"苏玳看向了原远。
所以,阮潮说服苏玳跟她一起离开的理由就是这个?只要苏玳不见了,苏玄墨就会派人去找,甚至亲自出马,婚事也就办不成了。
"就在我们准备动身之时,大哥派人来叫我请娘亲到正厅去,阮潮担心我见到娘亲后会改变离去的主意,所以她坚持代替我去请。"苏玳冷笑了一声,"她哪里知道我和娘亲根本就没什么亲情可言,不过她替我去也好,我也不怎么想见到那个女人。"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她细说也能知晓。
一等再等也不见阮潮回来,苏玳只能前往一探究竟,然后就发生了遇袭之事。
如果我死……花邀陪葬。
我从一开始就对这句既在情理之内,又在情理之外的话感到深深的疑惑。我认识的苏玳,不会用这样的方法,去占有一个人。
如果我当真因此而死,原远最恨的人,就是苏玳,而不再是逼她成亲的主人。再有,原远一旦失去了我,就不会再抱有离开苏家的希望,她只能留在苏家,留在苏玄墨身边。
苏玳的所作所为,全为了三个字:苏玄墨。
在苏二小姐的心目中,她的大哥,永远是占第一位的,没有人可以超越。
即使是我。
"如果那时候,我们能够早点离开……"苏玳的目光穿过我们,落到了虚无的远方。
"什么嘛,你自己也认为苏妈妈是被阮潮毒害的啊?"原远一脸无趣地撇着嘴道。
"这不正是你想说的吗?"苏玳气愤地反问。
"当然……"原远瞪她一眼,"不是啦。"
苏玳直直地盯着她看,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原远的言下之意是,阮潮是清白的?
就直觉而言,我也觉得这件事,不是阮潮干的。
"阮潮可以眼都不眨一下地毒死你,但却不会伤害苏老夫人半分。"
对于原远所用的比喻,苏玳露出了非常不悦的表情。
"哦?何以见得?"苏玳目光凌厉地盯着原远。
"还记得佛堂内神龛里的神像吗?"原远的目光扫过苏玳,然后看向我。
"九子……鬼母?"我对神佛的事知之甚少,如果真信老天有眼,像我这种杀人如麻满手血腥的人,死后会进入阴曹地府,受尽一切酷刑吧。
苏玳也是满脸迷茫,等着原远的解答。
"传说有个罗刹鬼,生九子,生性残忍,每天都要吞食人间的小孩。"
原远述说的同时,我听到门外走廊上有脚步声传来,听那虚浮的足音,不像是练武之人,再仔细分辨,已经知道来者是谁。
"于是佛祖把她最小的孩子藏了起来,找不到孩子的鬼子母伤心欲绝。"
脚步声在门外停了下来,来者没有推门进入,只是站在门外。
也许,她也正侧耳倾听着原远的话。
"佛祖见时机已到,便把她的孩子交还出来并点化她说,你失去孩子的时候那么伤心,有没有想过,那些被你吃掉的孩子的母亲也是那样的心情?将心比心,你还能痛下杀手吗?"
我不知道门外面的人有没有听过这样的传说,我只知道,原远所说的一切,都与外面的那个人有关。
"从此鬼子母重新改过,最终修成正果,得道成佛。"
原来,那尊神龛里的佛,曾经是个厉鬼。
善恶正邪,不过人心一念。
"所以,九子鬼母是专门保佑人世儿女平安的佛。"
"保佑……儿女平安?"我看到苏玳混身一震,手指紧抓着床单,突起的指节都微微泛白。
漠视亲生女儿的苏老夫人、设在石室里的佛堂、保佑儿女的九子鬼母……
难道……
这是个大胆的设想,但当所有的线索都联系在一起时,真相就这么自然地呈现出来。
苏老夫人不喜欢苏玳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她虔诚地希望神佛保佑的人,不是苏玳。
苏玄墨是妾室所生,没有哪个女人会慈爱到替他人的孩子祈求平安,更何况,苏老夫人是一个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喜欢的女人。
这个孤僻的女人长年把自己关在凌寒斋内,为的就是在石室里的佛堂参神。如此隐晦的举动,不能光明正大参拜的神佛,都昭示着这其中必有原由。
那是苏老夫人的秘密——她还有另外一个孩子。
一个不为人知并且没有苏家的财权可以倚靠,需要神佛去庇佑的孩子。
小时候,我和苏玳的长相几乎一模一样。
阮潮曾经这样说过。
虽然大千世界,模样相似的人不足为奇,但相似到几乎一模一样又没有血缘关系的,一千个里面,也未必能找到两个。
并且,这两个人当时还同在苏家。
"这么说……阮潮是……"苏玳的声音有着一丝微颤,不注意听是听不到的。
门被人推开了,阮潮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苏玳抬起头,目光正好和她对上。
"很意外吗,我当初知道这件事时,也很意外呢。"阮潮若无其事地走到苏玳面前,把药碗递了给她。
苏玳怔怔地看着那只碗良久,突然发狂般伸臂扫去,瓷碗应声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墨黑的药汁溅了一地。
阮潮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
苏玳恶狠狠地瞪着阮潮,仿佛是看着宿世仇敌,那憎恨的目光带着萧杀的寒意。
"你一早就知道。"
苏玳的声音阴冷刺骨。
阮潮神色不变,淡漠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玳继续发问。
"就在我逃离苏家的时候。"
阮潮似乎笑了一下,但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第十八章 姐妹
阮潮是苏家的孩子……?
苏玳震惊过后,脸上只余下森冷的表情。
"逃离苏家……说得真好,那么,你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回来?"苏玳微微眯起了双眼,重伤初愈的脸色仍显苍白,虚弱的身子一旦生起气来,呼吸也紧了几分。
阮潮冷冷地看着她,没有任何感情地答道:"不是我要回来,而是你逼着我来苏家。"
苏玳似乎想起了什么,憎恨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原来是我自己引狼入室了。"苏玳甚至还笑了笑,那笑容却阴冷得使人发寒。
阮潮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表情很是疑惑。
"你到底在恼什么?一直以来,只有苏家对不起我,我从来没有亏欠过你们什么!"
苏玳苍白的脸微微返起了桃红,因为愤怒,也因为激动。
"所以你现在想夺回应得的一切对吗?你恨苏家,恨大哥……也恨我。"苏玳说到最后,眼中闪过了一丝悲切。
"应得的一切……是啊,我就是想取回属于我的东西,这有什么不对?"阮潮也激动起来,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坐在床上的苏玳,"苏二小姐,你没有资格指责我什么,你想一下在我们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是怎么对待我的,而我又是怎么对待你的!"
苏玳被阮潮类似指控的质问噎得无话可说,瞪着一双水润的杏眸急促地喘息着。
"难道苏玳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是个坏小孩?"原远一脸好奇地插嘴问道,"阮潮啊,她到底怎么对待你啊?"
阮潮回眸扫了原远一眼,用不快的神情示意她闭嘴。
苏玳倒是被原远的话刺激到,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情,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欺负你又怎么样,每一个人都帮着你护着你,就算是你走后,爹娘的眼里也从来没有我!"
"谁叫你是坏孩子,没有人会喜欢爱欺负人的小孩,苏玳,是你不对。"原远不等阮潮开口就已经抢先说道,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我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忙忙地把她拉到身后,不想她插在那两人之间。
苏玳缓缓地看了过来,愤恨的目光中带了一丝茫然,清俊的脸上一片煞白。
我心下一惊,才要快步上前,苏玳已一口鲜血狂喷在阮潮的衣服上,水绿的绫罗上面开出了斑斑红梅,鲜艳触目。
没想过一向遇事镇定的苏二小姐会因为原远的一句话而气成这样,我急忙冲了过去,扶起她无力的身子,按着她背门的穴道不断地输送真气。
原远也跟着跑了过来,蹲在床边,面无表情地仰着头看我们。
阮潮怔怔地站着,低下头审视了一下衣服上的血迹,再慢慢地把目光移到苏玳身上。
好不容易将她絮乱的气息调整畅顺,我扶她躺下时,已是满身大汗。
"我来!我来!"不等我掏出手绢,原远已撩起衣袖往我脸上抹来。
"……"
原远小姐,请问你现在是在擦桌子吗……
"瑟瑟,你快坐下来歇息歇息,这一运功,花了你不少内力吧?"我被她殷切地拉着来到椅子旁边,然后在她粗鲁的一按之下"咚"地落在椅面上。
"来,喝水。"她把杯子端到我面前,很小心地观察着我的表情,"你的脸很红耶,我们都那么熟了你还害羞。"
……
请问你区分不出生气和害羞的表情吗?
"瑟瑟害羞起来真可爱。"我正要发作,她却一把将我摁进了怀里,还用下巴蹭了蹭我的脸。
……为什么就是……无法真正生气呢……
我稍微用力地推开了她,不愿在旁人面前和她做出亲昵的举动,但我看了阮潮一眼,发现她根本没有注意我们这边的动静。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床上的苏玳。
疲劳的不单止我,苏玳此时也是满头大汗,虚弱地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脸色青白,唇边还残留着几缕血丝。
"她刚好,不能动气,需要安静调养。"我提醒阮潮道。
阮潮没有回头,依旧站在那里,良久,才恨恨地道:
"是她自找的,气死活该!"
"你怎么……"我正要站起来,却被原远按住。
"……活该!"
阮潮喃喃地说着,走前一步,扯过床上的被子,动作极轻柔地帮苏玳盖上。
我意外地盯着她的背影,说不出话。
替苏玳盖好被子后,她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条手帕,仔细地拭去苏玳额上的汗珠和唇边的血丝。
这两个人……毕竟是姐妹,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那样的牵绊,如何割裂?
"那么辛苦熬的药……"阮潮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和药汁,表情既有责备又有无奈,"真是任性的大小姐。"
床上的人呼吸均匀地平躺着,丝毫不去理会阮潮的话。
"我再去温一碗药来,你们看好她。"阮潮转过身来,正要迈步,床上的人却突然开了口。
"我不喝你的药。"
因为虚弱而中气不足的声音完全没有冷硬的感觉,反倒像是小孩子在闹别扭。
"那些药不是我想熬的,是苏玄墨吩咐到我才做的。你以为我愿意?"阮潮冷哼一声。
阮潮的性子还真是阴晴不定,刚才明明对苏玳温柔得要命,现在却又一副厌烦的模样。
苏玳挣扎着蹬开了被子想坐起来,却因为身体太虚弱而失败。
"想不到你也有今天。"阮潮侧着脑袋有趣地看着苏玳,俯下身子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颊,"苏二小姐不是向来高高在上傲气凌人的吗?怎么,现在连坐起来也办不到?"
我坐在椅子上喝着原远为我倒的茶,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阮潮丧失武功的那天,虚弱得站也站不稳,软软地靠在苏玳身上的情景来。
原来……真的有因果报应。
苏玳气得不轻,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脸色也开始一寸一寸地发白。
欺负人也要有个度,我再不阻止,恐怕苏二小姐等一下又要吐血了。
"你放心,我会走的。"正当我要站起来时,阮潮突然放软了声调道。
苏玳大瞪着眼睛盯着她。
"苏家已经没有我眷恋的东西了,我也不想再留在这里。"阮潮的语气略带伤感,也没有看苏玳一眼,垂着头,令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你不是想要大哥的位置吗?"苏玳沙哑地开口。
阮潮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我为什么要他的位置?"
苏玳皱了皱眉,狐惑地道:"你不是说要取回属于你的东西吗?"
阮潮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
然后,她淡淡地笑了。
"我所说的……是更珍贵的东西。"
苏玳茫然地看着阮潮,等着她说下去。
阮潮说过,她回来苏家,只为了三个人。
一个是我,一个是苏老夫人,那么还有一个……
"我只是想把爹娘带走。"阮潮吐了口气,柔声说道。
"爹娘……?"苏玳的表情有点傻愣。
"我只是,想一家团聚而已。"阮潮的笑容有点忧伤。
苏玳看着阮潮,表情无比复杂。
最后,她缓慢地举起手,轻轻拉住了阮潮的裙裾。
第十九章 前尘
我想,我和原远应该离开这里,让她们两姐妹好好的说说话,但原远对我摇了摇头。
"好啦,感动的场面到此为止吧,当务之急是找出石室里的凶手。"原远有点煞风景地站了出来,"要知道,时间可以掩埋罪证,拖的时间越久,我们离真相就越远。"
虽然有时候我会觉得原远很孩子气,但此时此刻,她无疑是个成熟而稳重的大人。
拥有如此出人意料的各样面孔,我会被这个人吸引,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苏玳松开了阮潮的裙裾,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
"找出真相……就凭你?"阮潮同样转过脸来。
她们的怀疑并非轻视,论聪明狡诈,那两个人绝不比原远逊色丝毫,况且她们都亲历过这场凶杀,要说寻找凶手,也该是她们说出来才合理。
"当然不能凭我一个人,"难得原远能说出谦逊的话,"你们都在,不是吗?"
我知道有句话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苏玳和阮潮纵然聪明绝顶,但关心则乱,她们的方寸已乱,更勿论追踪真相。
"我所知道的都已经说出来了。"苏玳在床上翻了个身,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知道。"原远冲她笑笑,"但是你的好姐姐却还没有把话说完。"
苏玳狐疑地看看原远又看看阮潮。
的确,阮潮所说的话,有着一种被掐断的感觉,并不完整。
相似的外貌、一母所出的姐妹,很容易令人联想到双生子,但是,为什么苏老夫人会偏爱她们中的一个,而讨厌另一个?
不单是苏老夫人,苏老爷曾经要让阮潮成为苏玳的镜卫,同样是自己的骨肉,为什么她们中的一个要成为另一个的影子?
如此不公平的对待,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理由。
"真不能小看了你。"阮潮盯着原远,叹了口气,笑得有点无力。
苏玳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们,从来精明细心的二小姐居然没有发现到那么大的一个疑点,果然是当局者迷。
阮潮走了过来,坐下,替自己倒了杯水,微微出神地喝着,眉目间略带忧伤,仿佛沉浸在遥远的往事中。
没有人说话,房子里出现了片刻的安静,我能隔着窗门听到外面风流云动的声音,有鸟儿扑翅飞过,留下一声啼鸣。
虽然和她们没有丝毫关系,但我也是在苏家长大的。这里的花草楼阁别院水榭我都非常熟悉。在这里,不同季节的天空有不一样的景致,即使闭上眼睛,我也能知道苏家不同院落的上空,有什么样的画面。
阮潮不知道这一切,来苏家这么久,也许苏玳从来不会提到这些,而她,也不会在意。
她憎恨着苏家,她看这里的每一个人,眼中都是不带感情的,即使是在看苏老夫人的时候,即使没有恨,却也是没有爱的。
她没有带着爱回到这里,也许她自己并没有发现,在她说想要"一家团聚"时,她的眼神毫无动容之色,她只是在叙述着孩童时的一个愿望,她只是为了实现自己小时候的一个愿望而回来的。
"她是个苦命的女子,终其一生也没有抓住幸福。"阮潮突然幽幽地开口道。
那个"她",指的应该是苏老夫人。
在苏家那么久,我极少遇见苏老夫人,只知道她是位端庄秀丽的人,性情温和却孤僻,总把自己关在房中。
"盲婚哑嫁,真是这个时代女性的悲哀啊。"原远像是有感而发地道。
阮潮冷冷地瞪她一眼。
"爹不爱她吗?"苏玳喃喃问道。
苏老爷只娶了一房妾室,而且死时指名要其殉葬,也难怪苏玳会作此猜想。
阮潮冷冷一笑。
"她的名字叫江雪,而我却姓阮,你想,那是为什么。"
我一直以为阮潮是随母姓的,但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个娴熟端庄的女子叫江雪。
"难道苏老夫人是被迫嫁进苏家的?"我低声自语,阮潮却看了过来。
"正如你所说,她当年爱上的人,叫阮文泽。"
苏玳刹时瞪大了双眼,震惊过后,却又恢复了平静的表情。
就因为如此,苏老夫人才会对同是亲生的苏玳那么冷情。
原远难得安静地听着,没有插半句嘴,表情从容得似乎阮潮说出些什么话都在她的预料当中。
"但是……以苏老爷的性格,怎么可能让你出生?"
如果我推断不错,江雪在嫁进苏家前已经珠胎暗结,就时间推算,苏老爷必定知道那胎儿不是自己的,缘何他还是让江雪把孩子生下来呢?
"她说过,有一个人一直都在帮助她。"阮潮缓缓说道。
原远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疑惑。
"她没有说那个人是谁吗?"原远追问。
阮潮无声地摇了摇头。
在苏家里面,居然有一个神秘的人物,一直在帮助着苏老夫人……?
"你说回来苏家是为了一家团聚,这么说来,阮文泽也在苏家?"
苏玳微微眯起双眼,虽然声音微弱,却没有了那种软弱无力的感觉。
对哦,自己的爱人被他人强娶,阮文泽不可能没有任何行动。
除非那个男人是懦夫。
"……现在已经不在了。"
不知道为什么,阮潮转头看了我一眼,乌黑的眼眸里透着不同寻常的深意。
我不明所以,却又觉得现在不是发问的好机会。
不过依她的话来说,阮文泽的确曾经留在苏家一段时间。至于后来为什么不在了,也许只有江雪才知道答案。
"但不论自己说,后来苏妈妈不也还是接受了苏爸爸?"原远指了指苏玳,"不然哪会有她?"
阮潮顺着原远的手指看去,正好和苏玳的目光碰上。
"嗯"阮潮迅速地别开了头。
苏玳则微微皱起了双眉。
"不对,你没有把事实说出来。"
苏玳冷冷地提高了声调。
那样的举动太明显了,阮潮刻意要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反而让人起疑。
"那些……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阮潮耸耸肩,仿佛在表示自己没有隐瞒什么,只是那些事,不值一提。
"真是家庭惨剧啊。"原远"啧啧"地摇头叹息,好象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阮潮的话是因为原远提到苏老夫人和苏老爷而打住的,表面上她肯定了原远说的话,实际上却不是如此。
苏老夫人没有接受苏老爷,但后来苏老夫人却仍是生下了苏玳,并且她从不亲近这个女儿……事实已经很明显,稍一推断就可得出。
"我娘……是被爹用强的……"苏玳面无表情地说着,愣愣地看了我们片刻,然后把脸埋进了床被中。
这就是十几年前的真相。
年轻的江雪与阮文泽相爱,怀上了阮潮,也许他们正准备要成亲,不料却被苏老爷棒打鸳鸯。自负的苏老爷或许要等到江雪真正爱上自己时才碰她,所以一开始才没有发现江雪已经怀孕。
一个神秘人物或许是因为同情江雪的遭遇而暗中帮助她,让她顺利地在苏家产下阮潮。而这时,阮文泽几经辛苦终于混进了苏家,兴许他与江雪见了面,并被苏老爷察觉,就因为这样,被妒忌冲昏头的苏老爷一怒之下强Bao了江雪,并使她怀上了苏玳。
但是,这其中仍存在着非常多的可疑之处。
那个神秘人物是谁?
他用了什么方法使江雪得以生下阮潮?
他现在还在苏家吗?
阮文泽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苏老爷为何也对苏玳如此冷淡?
这段十几年前的往事,真的和苏老夫人的死有关吗……?
我转头看了看原远,她单手托着腮,同样也在苦苦思索中。
第二十章 更衣
入秋后,夜幕降临得一天比一天早。
当屋内的光线一点一点暗下去时,有侍女在门外恭请原远到醉梦阁用晚膳。
不知不觉,已到掌灯时分。
"你们去吧。"苏玳仰起脸看了我们一眼。
"不嘛,我说过要留在这里陪你。"原远冲苏玳甜甜地笑道,然后起身走到门边,对外面的侍女道,"你跟苏玄墨说,我晚饭就在这里吃。"
"净戈小姐……但是……"侍女为难地犹豫着。
原远把门推开,走了出去,沉着脸对侍女轻声地责备了句什么,侍女不敢反驳,只是怯怯地摇了摇头,站在原地没有动。
原远不耐烦地又冲她低语了一句,然后还对她挥了挥手。侍女这才无可奈何地转身离去。
"好啦,我们就在这里等上菜吧。"原远步伐轻松地走回房间,顺手把门掩上。
"……你该问的东西都问完了,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告诉你了。"苏玳一直都有留意她的举动,此时见她进来,面无表情地瞪她一眼。
"人家是真心想要在你床边伺候的,想不到你居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原远走到床前,对着苏玳"哼"了一声,佯装生气。
苏玳侧头看了她半晌,懒洋洋地开口道:"我现在口渴了。"
原远悠然地在床边坐下,然后望向阮潮:"听到了吗,你的小妹妹口渴了。"
"你不是说要伺候我的吗?!"苏玳差点要跳起来,可惜身子软绵无力,只能趴在床上干瞪眼。
原远一脸从容地点头:"对啊,在床边伺候嘛,现在茶壶又不在床边,不属于我的伺候范围。"
"……"
阮潮懒得理她们,自己坐下慢慢地喝茶。
"你们都给我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地休息。"苏玳发火了,可惜声音过于暗哑虚弱,无法强硬起来。
"休息?对哦,你折腾了半天,也该好好休息了。"原远笑眯眯地脱着鞋子。
苏玳警惕地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为什么脱鞋子?"她沉着脸问。
"来,让姐姐陪你休息。"原远把脚一蹬,那双华美的短靴便优美地飞了出去,"啪"地掉落桌面。
阮潮一口茶喷到了靴子上,捂着嘴唇直咳嗽。
"心理学家说,人在身体虚弱的时候特别容易感到寂寞,这个时候就需要像我这么有爱心的人来陪伴你。"原远一边说一边爬上了苏玳的床。
我掏出手帕,拿过靴子,两三下便擦拭掉上面的水渍。
苏玳翻了个身,若有所思地盯着原远道:"我不需要你陪伴,换花邀上来好了。"
我停下了擦拭的动作,阮潮也停止了咳嗽。
"心理学家还说,生病的人爱闹别扭,所以有必要让她坦诚一点。"原远危险地眯起了双眼,扑了过去。
"干嘛扒我的衣服?!"苏玳的低叫顿时掺进了一丝中气。
"不是说了要'袒呈'嘛?~放心放心,姐姐会很温柔的。"
原远嘿嘿地笑着,继续对压在身下的人上下其手。
"我反对!"苏玳气急败坏地用力将原远扯到怀里,然后翻身压下。
"唷~"原远眨巴着眼睛,笑吟吟地看着恼怒的苏玳,"有力气反抗就好。"
我放下靴子站了起来,身边的阮潮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们还等什么?"原远看了过来,"都给我上!"
"……"
虽然很不乐意被那种类似富家公子强抢良家少女的语气命令,但我和阮潮依旧迅速地冲了上前。
"等……等一下!"苏玳被我轻松地按回床上,阮潮仔细地解开她衣服上的扣子。
"我说了我反对!"苏玳拼命挣扎。
"苏玳,不要作无谓的反抗。"我深深地看着她道。
"但是……"她急切地看着我,"我不能让你……"
"连我都觉得无所谓了你还担心什么?"在我说话的同时,阮潮已把苏玳衣服上的扣子全部解开。
"你这么做是为了……"苏玳看着我欲言又止。
"是啊,为了你。"我感到自己似乎笑了一下,苏玳的表情有点呆怔,终是停止了挣扎。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苏玳不跟我说"我是君,你是臣"这样的话,我们今天会是怎么样的状况。
我也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把小小的阮潮带回家里,现在的我,又会是怎么样。
说不清自己有没有后悔……苏玳,你呢?有没有后悔?
我低下头,慢慢地解带宽衣。
房间里很安静,我没有看原远,也没有看阮潮。
没有人点灯,满室黑暗。
我将脱下来的衣服交到苏玳手上,她依旧怔怔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取过她的衣服,穿上。
当侍女再一次来到门外回禀主人坚持要请净戈小姐到醉梦阁用晚膳时,苏玳已经换上了我的衣服。
简略地把头发束好,只要她垂着头让发丝遮挡住脸颊,再加上夜色的掩护,从背影看来,的确会让人误以为她就是花邀。
"能走吗?"我问她。
刚才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现在要她在没有人掺扶的情况下健步而行,实在有点勉强。
"可以的。"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苍白无力的声音。
"那我们走吧。"原远将靴子穿好,直起身来开口说道。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感情。
阮潮走在前面,开了门,侍女低着头恭敬地站立着。
"带路。"阮潮没有多说,侍女顺从地提着灯笼默默地往前走去。
"你要小心。"苏玳叹了口气,大步跨出门外。
外面的月光从门口洒了进来,原远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走出去后反手将门带上。
一眼。
没有什么深意的一眼,清冷得如同月光。
却让我看到了其中的信任。
信任。
我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扯过薄被盖上。
那家伙,可是一出手就要了苏玳半条命的厉害角色,我真的能避得开吗……?
一招,我只要避开那家伙一招就可以了。
我现在已经越来越确定,在石室行凶的人就在苏家。不然就算有人想找苏玳寻仇,也不会摸到与世无争的苏老夫人的房内。
那个人是瞅准了时机才出手的。
苏玳遇刺时,身边没有任何人。
能够将她的行踪捉摸得如此透彻之人,只能是苏家的人。
对方一击即中,出手狠辣,毫不留情,分明一心置苏玳于死地。
所以,苏玳不死,他不会罢休。
难得今天苏玄墨被原远支开,而苏玳又虚弱不堪,正是再度下手的好时机。
他会来。
他一定会再来。
即使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机会却很大。
只是希望……那个人……不是他。
漆黑中,不由想起原远与侍女所说的话。
只有两句。
那个师傅也在醉梦楼吗?
帮我带话给苏玄墨,'请君入瓮',他会懂。
第二十一章 瓮中
在黑暗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出奇安静的房间里,连空气流动的声音和月光倾泻而下的声音都能够听见。
等待的时光备受煎熬,我的身体一直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绷至极限的神经,草木皆兵。
毫无预料地,漆黑中传来了一声叹息。
在思想还来不及形成之前,身体便先作出了本能的反应。
翻身、拔剑、出招,一气呵成。
明知道不会轻易得手,但在感觉长剑刺空时,我依然震惊不已。
我从不自诩是个高手,但执行任务以来,从未像今天这般狼狈过。
对手就在咫尺,我却丝毫察觉不到对方的任何气息,甚至全力使出的一击,都让对方轻松地避了开去。
"被识破了……?"我稳住身形,握着剑柄的手心微微渗汗。
月光透过窗纸朦胧地洒进房内,房门半开着,对方显然是正大光明地推门进来的,而我却完全没有知觉。
如果,他真想要杀我,我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既然已经被怀疑,我何不干脆地现身。"平静低沉的声音,熟悉而陌生。
"为什么……?"我感到喉咙一阵干涩,几个字都说得艰难无比。
他走到了桌子边,点燃了桌上的油灯。
一点暖暖的火苗,顷刻照亮了整个房间。
他悠然地坐下,依旧是往常的儒雅温文,一双深邃的明眸,带着莫可名状的深沉。
"你想知道的是哪个'为什么'?"他淡定地笑了笑,温和地反问。
就像很多次我向他请教剑法时的情形,他总是不恶其烦地细细解答,钜细靡遗。
我想知道的为什么……?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袭击苏玳,并且以他的武功,不可能会失手,苏玳还有命在,绝对是他手下留情。
只是,为什么他今晚还是要来?
他看穿了原远的计谋,却依旧自投罗网,是因为他自恃武功高强毫无所惧还是另有意图……?
"真的是你,为什么?"灯光既亮,埋伏在外面的人都走了进来。
苏玳不敢置信地瞪着师傅,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样得罪了他。
苏玄墨面无表情地走到师傅对面坐下,他的身后跟着龙林戬、风萤和杜鹃。
这些都是苏家所培训出来的名列前茅的亲卫,只不过培训他们的人,都是同一个师傅。
这样的场面,实在有些讽刺。
原远在苏玄墨身旁坐下,同样面无表情。
阮潮掺扶着苏玳,静静地站在门边。
师傅缓缓地扫视众人,良久,才开口说道:
"你们想问什么尽管问吧。雪儿也已经不在了,苏家再也不值得我留恋。"听他的语气,是去意已决,今晚不过是辞行。
如此傲慢的口吻,将苏家当作是可以自出自入的地方,也只有他一个人敢这样说话。
苏玄墨眉头紧蹙,微微眯起了双眼,这是他要发怒的先兆。
"大叔,苏玳是不是得罪过你?"原远突然开口问道。
……大叔……
师傅转过头去看她。
"没有"
"那就是你在她手下办事觉得不爽?"原远继续问道。
"我没有在她手下办事。"师傅的语气仍是淡淡的。
"既然你们之间无仇无怨,难道……"原远一脸严肃地微微倾身向前,"情杀?"
"……"
有眼睛的都能看到师傅在苏老夫人死后所表现出来的伤心。只是,这和苏玳有何联系?
"要不就是……奉命行事?"原远凉凉地说道。
我一惊,因为师傅在听到这句话时,脸色顿时有所改变。
那么,果然是奉命行事……?
"苏家里面,苏玄墨是老大,只有他能吩咐你办事。"原远这样说的时候,苏玳的脸色刹时一片惨白。
"但是,"原远话锋一转,"苏老大是不会下这种命令的。"
苏玳的脸上依旧毫无血色,因为照这样推断下去,指使者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苏玄墨百思不得其解。
苏玳是江雪的亲生女儿,虎毒不食子,这么一个端庄贤淑的人,缘何要做出这样的事来?
师傅没有马上回答苏玄墨的话,反而是看向苏玳。
"你还记得七年前,曾经对训练中的一等亲卫下过什么命令吗?"
苏玳先是茫然地看着他,然后才仔细地回想,最终还是不解地摇摇头。
"不记得了?难道你下的那个命令只是因为一时的心血来潮?"师傅讥讽地笑了笑,"你的个性就和他一样,不愧是父女。"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玳不耐烦地低吼。
师傅冷笑一声,慢慢说道:"让训练中的一等亲卫杀光旧的亲卫,这个'换血'的计划,是你提出来的。"
"那又怎么样?"苏玳虽然虚弱,却依旧大声地反驳道,"与其像以前那样废了他们的武功赶他们出城,还不如斩草除根!"
师傅漠然地看着她,平静地道:"这就是原因。"
"什么?"
苏玳一时反应不过来,我却震惊无比。
阮文泽为见江雪而混进苏家,最后却不知所踪……
苏玳应该也马上想到了,惨白的脸上现出了惊疑和悲痛的表情。
阮文泽已经不在人世了,他死在了苏家,死在一批十来岁少年的手下,那些人中,包括了我。
而主谋,就是年纪尚小的苏二小姐。
并非出于期待而降生的女儿,间接地害死了自己最心爱的男子,江雪在知道这件事情时,会是如何的悲哀。
"是吗……原来是因为我害死了娘喜欢的人……"苏玳凄惨地笑了笑,喃喃自语。
苏玄墨却仍是一脸无法相信的表情,他沉默良久,终于说道:"我以为,你起码会看在爹的份上,不去伤害小玳。"
师傅愣了一下,突然仰头笑。
"看在你爹的份上?"他的表情瞬时转为了憎恨,"苏风那混蛋毁了我一辈子的幸福,我为什么要放过他的女儿?!"
师傅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到颈项,缓缓地撕下了一层人皮面具。
在场的人除了苏玄墨外,都狠狠地倒抽一口气。
"天!"原远瞪大了双眼,"大叔原来是个中年帅哥啊!"
"……"
本来无比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为了当苏风的镜卫,我从小就开始吃药来改变面容,为了保护他,我每天都勤练武功,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是我的主人,对他赤胆忠心。结果呢?他毁了我的幸福!"
师傅剥掉了人皮面具后,露出的面孔,竟是和苏老爷的一模一样!
"我爹对你还不够好吗?苏家的镜卫,都必须随主人殉葬的,而他却放过了你,让你以另外的身份活了下来。"苏玄墨忿忿不平地为苏老爷申辩道。
"那只是因为他想让自己好过一点,是他欠我的!他应该补偿我!"本来儒雅平和的人,一提到自己以前的主人,就失去了本来的平静。
师傅居然是苏老爷苏风的镜卫……?
那么一直以来暗中帮助苏老夫人的神秘人物,无疑就是他了。
"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爹?你为了一个女人去背叛自己的主人,你还有脸面说他欠你?"苏玄墨的脸色已经变得黑沉,乌黑的双眸射出凌厉的光芒。
"我没有做过背叛他的事。"师傅语气坚决地否认。
"哦?真的没做过?"苏玄墨微微挑起了唇角,笑得让人胆战心寒,"我爹生病的时候,最后一次喝的药,是你亲手捧来的吧?"
师傅那张与苏风相像的脸立刻现出了惊惧与哀伤。
"你敢说,你没在药里做手脚?"苏玄墨继续以咄咄逼人的口吻说着。
师傅绝望地闭起了双眼。
"……是的,苏风是我杀的。"
第二十二章 恨爱
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静默,语出惊人的师傅表情淡漠,仿佛自己的所作所为,天经地义。
我、龙林戬、风萤、杜鹃,都密切地关注着主人的一举一动,只要他稍有指示,我们便马上出手。
然而苏玄墨却只是冷冷地凝望着桌子上的烛火,深沉的眸子微微眯起,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也真耐得住性子。一直装作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对付我的把握吧。"师傅看了苏玄墨一眼,神色略显张狂。
苏玄墨挑了挑眉,目光冷淡地扫过那张与他父亲相象的脸。
"并没有装作不知道,只是没必要戳破而已。"
昏暗的油灯下,只见师傅脸色微变。
"什么意思?"
苏玄墨侧着头看他一眼,笑出声来。
"意思是,我根本没想过报仇什么的。"
在他说出这句话时,苏玳的脸上并没有显现出任何的惊疑,仿佛苏玄墨的话也正是她心中的想法。
"没想过报仇?"师傅难以置信地反问。
苏玄墨吐了口气,单手撑着额角,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道:
"不错,因为我本来就想要他死。"
大逆不道的说话,重重地击在心上,苏玄墨总是表现得冰冷无情,但我没想到他连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是一样。
师傅同样震惊不已。
"怎么,现在倒为他难过了?"苏玄墨嗤笑道。
师傅慢慢地摇着头。但在场的人,都能对他脸上的悲伤一目了然。
"你们苏家的人,每一个都是冷血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师傅几乎是一脸咬牙切齿的表情。
"随你怎么说。"苏玄墨无所谓地移开了视线,望向了门口,"你说过不想留在苏家,我不拦你。但若想伤害小玳,却不可以。"
没有人会绝对的无情,苏玄墨不在乎苏风的生死,却很紧张那个只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妹妹。
师傅的目光落到了苏玳身上,漠然的,没有一丝感情。
我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感觉着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急促而有力。
房子里安静得连各人的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雪儿死了,我难道连她最后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吗……?"师傅似乎已经作出了决定,缓缓地站了起来。
苏玄墨的目光一直牢牢地粘在他身上,在他站直身子的同时,苏玄墨也已经站了起来。
"代靖堂,从这一刻起,我不会再把你当长辈。"绝情的话已说出口,两个男人相互对视着,空气间流淌着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息。
亮白的光犹如闪电,挟带着阴森的寒气在眼前划过。
我几乎看不清楚他们是怎么拔剑的,在反应过来时,只见不大的房间内,两条身影如同鬼魅,在刀光剑影间翩然纵跃。
插不了手,我和龙林戬都只能在一旁凝神戒备。
剑锋触碰到衣袂,我下意识地将手收到身后,却在一瞬间想到了什么,脑中似乎"叮"地发出了巨大的鸣响。
"啊!"
突如其来的惊叫,声音不大,甚至几乎要湮没在兵器的交击声中,但在场的每个人却都听得分明。
是原远在低喊。
我惊骇地冲上前去,惟恐刀剑无眼,误伤到她。
"怎么了?"我紧张地审视着她的身体,一寸寸地检查。
那一边,两个打斗的人已经停了下来,苏玄墨冲了过来,同样一脸担忧。
"你姓代?"
原远没有理会我们,全神贯注地看向代靖堂。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姓代又如何?"代靖堂手握利剑,笔挺地站立着,姿态洒脱。
"所以她才会叫'苏玳'?"原远一脸兴奋的样子,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难道……她刚才就是为此而惊叫……?
我突然觉得为她如此惊忧的自己就像个傻瓜。
然而,代靖堂却因为她的话而怔住了。
"大叔,我一直很想问你,你是从什么时候起暗恋苏大娘的啊?"
代靖堂微微皱眉,露出了反感的神情。但过了片刻,他居然开口回答:
"很多故事,都开始于墙头马上,一见倾心未免肤浅,但年少青葱,我也不能幸免。"
"你对个有夫之妇心怀不轨,还能说得那么浪漫,小女子佩服啊。"原远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别过头去。
"你……"代靖堂登时气极,与此同时,苏玄墨上前一步,挡在了原远身前。
代靖堂看起来只是动怒,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他瞪着原远,恶声恶气地反驳道:
"我与雪儿初次见面时,男未婚女未娶,并非你说的那样。"
原远随即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那阮文泽又是怎么回事?你抢不过自家主人就算了,怎么老输给情敌?"在我看来,原远是存心要激怒代靖堂。换句话来说,她分明想找死。
代靖堂气得不轻,不过他本性儒雅,即使被人挖苦到这份上,也没有随便出手伤人。
"阮文泽和雪儿是青梅竹马。恨不相逢,我无话可说。"
"所以苏风才把江雪娶了回来?"原远恍然大悟。
"你说什么……"代靖堂冷着脸反问,话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似乎已经读懂了原远话中的含义。
对于心爱的女人,没有不碰的道理。江雪入门那么久,苏风才碰过她一次,实在有点费解。
残忍地棒打鸳鸯,却只是为了娶个不爱的女人,还任由其生下别的男人的孩子,这个人,不是脑子有毛病就是别有目的。
"苏风是个宽容的主人吧?"原远眯着双眼去打量他,"你一点都没有做别人下属的自觉,看看那边的几个,差太远了吧。"原远指了指龙林戬和风萤。
代靖堂木然地立着,表情空白。
原远说得不错,代靖堂完全不像是一个经过严格训练的亲卫,他保持着温文洒脱的气质,不懂得低眉顺眼。
如果他只是苏家聘请的师傅,那无话可说,但他却是苏家主人的镜卫。苏家的铁训是"绝对忠诚",他作为属下,却口口声声责备主人剥夺他的幸福,这样的话听在同样为苏家卖命的我们耳里,简直不可思议。
镜卫的一切都是主人的,所谓的幸福,根本不存在。
代靖堂是个聪明人,他对这样的事一直以来都毫无察觉,也许,只是不愿去察觉。
但此时此刻,原远却将这事实揭示了出来。
一切都只是猜测,我们不可能知道苏风和代靖堂之间是如何相处的,也不清楚江雪、阮文泽和他们之间的纠缠。原远所说的,都只是一种假设。
但代靖堂却动摇了。
"'苏代'……"他看了一眼苏玳,手中的长剑砰然落地。
房间里又出现了一片静默,他缓慢地向门口走去,在经过苏玳身边时再一次看了她一眼,却终究没说什么,决然走出门外。
竟然……会是这样的发展。
没有发生撕杀的确是万幸,我估计即使大家联手,也未必能够对付得了代靖堂。
"好了,袭击苏玳的凶手都走了,作为同伙,也该现身了吧?"原远语调轻慢地开口。
"同伙……?"苏玳惊讶地叫道。
"就是杀死苏大娘的凶手啊。"原远瞥了她一眼。
"你是说……另外一个凶手也在这里?!"苏玳狐疑地扫视了一下众人。
我再一次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苏玄墨沉着一张脸,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袭击你的理由,代靖堂不是说过了吗。"原远循循善诱。
"和阮文泽有关?"苏玳一边思索一边反问。
"当年,谁参加了那次'换血'行动?"原远往后退开了一步,和我拉开了一些距离。
苏玄墨和苏玳的目光同时射向了龙林戬,然后又落到了我的身上。
第二十三章 追凶
"那个时候,阮文泽是护城亲卫,所以……"苏玄墨一字一顿地说着。
"花邀!"苏玳几乎是马上便得出了答案。
虽然我现在管理的是杀手亲卫,但那是后来我向苏玄墨请求得来的身份,在此之前,我所属的队伍,是护城亲卫。
是……我吗?杀了阮文泽……
仍记得第一次杀人的时候,用的不是剑。
水烟就像一曲最华丽的舞蹈,只要抓准节奏,双手柔情地揽过对方的头,稍微运功往一个方向拧去,便能听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
没有鲜血飞溅而出,不会弄脏衣服,
杀人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包括原远。
为什么你们都这样子看着我?
"你可以在苏家随意行走,也许你曾无意中听到苏大娘和代靖堂的谈话。"
原远像以往一样,用着轻描淡写的口吻,慢条斯理地推测着。
苏家实在太大,稍不留神就会迷路,但是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如果我发现到师傅的身影在此出现,必定会惊奇不已。
因为师傅的住处不在这里,并且,他也没必要踏进这里。
我会跟上去,一探究竟。
所以,我的确有可能跟随着他,来到隐蔽的院落,窥视着那对男女的一举一动。
在一个无比熟悉的环境里,要隐藏自己,总是比较容易。
"虽然也有会被代靖堂发现的可能,但那时候,你的确成功地瞒过了他。"
原远的嗓音甜美而柔和,带着不可抵抗的魔力,能让人身临其境。
这是一个非同小可的秘密。
弑主、杀女……丑陋的秘密。
虽然江雪因为不知道亲手杀掉阮文泽的人是谁而只要求代靖堂除掉想出这个主意来的苏玳,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代靖堂作为当时一手训练我们的师傅,他清楚全部的真相,也许,他有看到阮文泽的死。
不一定是我杀的,却存在这样的可能。
"如果阮文泽不是你杀的,你当然就用不着在意,但问题是你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没有杀过他。"
原远很少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专注地盯着我看,甚至全然不在意有苏玄墨在场。
只是她此刻投向我的目光是清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陌生的。
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江雪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能痛下杀手,何况是区区的一个亲卫。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最可行的方法就是化被动为主动——在对方还没起杀机之前出手。"
原远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铿锵有力的,仿佛她不是在推测,而是讲述事实。
要杀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是件简单的事情,只要能下定决心,时机是可以等待的。
在此之前,我只需保持足够的耐性。
"我和苏玄墨成亲那天,他派你去请代靖堂观礼,但你没能在他住处找到人,你可能会猜想他又去找江雪了。所以你一点都没有迟疑,跟着去了凌寒斋。"
原远说的每一句话,都包含着一个片段,片段里的每一个画面,都像是镶嵌在头脑里的记忆,恍惚曾经发生。
对于熟悉的地方,我可以马上选出离凌寒斋最近的道路,去到那里的时候意外地并没有看见江雪和代靖堂在一起,她的身边,没有任何人。
机会!
如果我对这个女人存在杀意,就会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那一瞬间,我如同被黎鬼附身,心怀不轨地走进了凌寒斋。
苏老夫人。
也许,我还恭敬地叫了她一声。
那个女人毕竟不再是天真的小孩,她发现了我眼中的杀机。
逃吗?只是,能逃到哪里?房门已经被我堵住了,她也只能往里面的寝室逃去。
要追上她,易如反掌。
她来不及按下佛堂门口的开关,我紧跟在她身后,她不得不往第二重石室跑去。
很惊慌吧,居然摔到了,额头撞在了石避上,就这样晕了过去。
杀死这样一个软弱的人,没有一点乐趣。
"就在你要动手的时候,你听到凌寒斋有脚步声响起。是阮潮,你当然能够听得出来对方没有武功。"
一切事情就像原远所说的那样进行着。
虚浮的脚步声慢慢地靠近了,我猜,是个没有武功的侍女?
我把江雪扛进第二石室,放到角落处,然后静心等待那个侍女进来。
不过是杀人,多一个不多。
只是我想不到,进来的人,居然会是阮潮。
没有时间犹豫,我迅捷地冲到她身边,点了她的昏穴。
"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就在那一瞬间,想到了栽赃嫁祸的诡计。"
与其让江雪死在我的掌下,让人有迹可寻,还不如让她直接死在阮潮的毒药之下。
我探手入她怀中,不料却在这时察觉到身后有所动静。
救命!救命啊!
伴随着凄厉的呼叫声,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向我袭来。
才偏开身子,一个香炉便砸在了旁边的石壁上,碎片乱飞。
紧跟着,另外的一个香炉也飞了过来。
那竭斯底里的呼喊一声比一声尖锐。
这个女人只是短暂地昏迷了一下就醒过来,想不到额头被石壁撞了一下,人反倒变得聪明了。再不制止她的行为,被人听到了将非常不妙。
我当机立断,去把佛堂的门关了。
"那是人的反射反应,因为苏大娘一边砸东西一边呼救,人的本能是避开袭击过来的物体,所以你选择关上佛堂的门。但与此同时,苏大娘关上了第二石室的门。"
原远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我以为她喘口气后会接着说下去,但等了很久,她却没再开口。
我禁不住笑了。
"因为你知道阮潮是江雪的女儿,所以你能推测到石室的门不是凶手杀人后关上的,而是江雪以为凶手会把阮潮也杀掉,所以扳动机关,把凶手挡在门外。"
只是,事情发展到这里,江雪还没有死去。
"我漏了一点……"原远马上补充道,"你去搜阮潮身上的毒药时,苏大娘还没醒来,你走过去,喂她吃下了毒药。"
我无需出声,自然会有人为我反驳。
"若是花邀已经去到娘亲身边,当娘亲清醒并呼叫时,花邀正好就在第二石室的机关附近,还会特地跑出去关闭佛堂的门吗?"苏玳由始至终都听得认真,但看向我的时候,眼中并没有丝毫怀疑。
原远被问得哑口无言,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无话可说了吧,聪明绝顶的原远,你也有让我看到这种表情的时候。
"我是想不出来后面的发展,但你居然敢随便去摸阮潮的身体,别忘了,她是一只毒蝎子。"原远冷冷地瞪我一眼。
尽管装腔作势地恐吓吧,我到现在都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净戈说的话,最好还是别怀疑。"阮潮突然开口说道,"大家最好不要随便碰我,虽然那不是什么厉害的毒,但十天之内,必定发作。"
阮潮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仿佛是要说给我听的一样。
无凭无据,难道就仅仅因为我曾经是护城亲卫就一口咬定人是我杀的?
我看向了苏玄墨。
这个人,决定着我的生死。
他像是觉察到了我的视线,抬眼看了我一下。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苏玄墨阴冷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下传来,"在查清这件事之前,先将花邀关押地牢。"
我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
原远,你的目的达到了。
第二十四章 迷乱
苏家的地牢并没有想象中的肮脏潮湿,甚至还算得上是整洁的。不过被人像动物一样关在笼子里的感觉,的确不怎么好受。
我所在的囚室开有一个小小的天窗,巴掌大,装了铁枝,可以透过它来看天色。
地牢的上面是极少人会进入的院落,以前是苏家侧室居住的。那里种有一大片桂花,时值开花季节,常有小小的白色花朵从天而降,芬芳扑鼻。
难得无事可干,我靠在灰白的墙上,仰头看光阴静静地流淌。
在地牢的第一天,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人来打扰过我,甚至没有人来给我送饭。
我想,苏玄墨已经在计划筹备训练新的一等亲卫了。
看守只是整天沉默地坐在地牢的入口处,偶尔会听到他走动时所发出的沉重脚步声,却不是在巡查囚室。
也许,只是因为坐得久了,无意义的走动。
进来这里的时候我就已经留意到,地牢的囚室大多是空的,被关在这里的人,很少。
在这里度过的第二天,同样平静如水。
是夜,我正准备入睡,却听到地牢的入口处有脚步声传来,我疑惑地皱起了双眉,这种时候,来这里的人,会是谁?
须臾,我便知道了答案。
"这里还满干净的。"苏玳双手提着裙子踮着脚,步步生娇地走了过来。
地牢里的光线并不明亮,我迟疑了片刻才走到囚室门边。
"二小姐,你不在房间里休息,来这里干什么?"
今晚是新月,月色朦胧,惨白的华光从天窗射下,我就站在那片淡薄的月光中。
苏玳站在暗晦的囚笼外定定地看我良久,最后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大哥没有叫人给你送饭,整整两天,饿了吧?"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了给我。
我愣了一下,伸手接过,那包东西还保留着一点点温度。
"哪里就这样娇气了,我以前接受任务时,一两天不吃东西是贯常的事。"我淡淡地笑着,阴暗里,看不到她的表情。
"……。"
很轻微的呢喃飘了过来,我听得并不真切,只能疑惑地注视着她隐藏在黑暗里的脸。
"什么?"我问。
她侧着头看我,然后举起右手朝我勾了勾食指。
我不解地上前一步,靠近她。
温暖的气息喷洒到我脸上,一样异常柔软的东西贴上了我的唇。
还来不及作出反应,苏玳已迅速地往后退去,隐藏到更加阴暗的地方。
"这是你曾经想对我做的事情吧。"苏玳的声音带着笑意,如往昔一样,有点无赖,有点慵懒。
我想起了多月前的那个晚上,在观景楼度过的一夜,意乱情迷中,居然把阮潮错当成她……
"你现在这样……有什么意义?"我苦笑。
她先是轻哼一声,然后转身离去。
"那一吻本来就是我的,只是拿回来而已。"
她的声音,随着脚步声的远去而消散,浓郁的桂花香味甜腻得让人胸口发闷。
慢慢地把油纸包剥开,里面是很精致的糯米糕点,还有几片沾着洁白糖沫的雪絮糕。
"我不喜欢吃甜点啊……"我对着铁栏外空寂的空气长叹。
虽然以前的确非常喜欢甜食,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人是会变的。
我望着天窗上的颜色由漆黑到明亮,一夜无眠,转眼已是第三天。
等待,是一种煎熬,我想,该有所行动了吧。
烦腻平常的一天,延续至深夜。
我不打算睡觉,靠着墙壁坐着,耐心等待。
终于,我听到地牢入口处传来了预料之内的动静。
只是来的人,出人意料。
"你来,有什么事吗?"尽管还是新月,还是不能清楚地看到囚室外的景物,但几年来的相处,我还是马上认出了那个人。
"花队长,我是来救你的。"不知道杜鹃把看守怎么了,她拿到了钥匙,并且手脚伶俐地打开了囚室的铁门。
我冷漠地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看。
"我不需要走。"
一直以来,我竟然没有发现,杜鹃对我是如此忠心,甚至高于主人。
这绝非好事。
"主人今早已下令要招集新的一等亲卫。"杜鹃急急说道。
这也在我的料想之中,不值得惊慌。
"主人一向多疑。"他不这么做才是怪事。
杜鹃见我这样,更显烦躁。
"主人已经把你当作凶手,你又何必含冤受死?"
"也许我真的就是凶手。"难得看见杜鹃这副模样,总觉得有点好笑。
"你不是凶手。"杜鹃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愣了愣。
有这样忠心耿耿的下属,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
"清者自清,我不会走的。"无论她怎么游说,我下了决定的事,从未改变过。
杜鹃垂下头,黑暗中,全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放在两则的手握成了拳状,微微颤抖。
"你还是快点走吧,劫狱这样的事情,被知道的话后果会很严重。"其实无需我说,她也该知道,冒了那么大的危险前来,我只能够说好意心领。
黑暗中,她吐了口气,重新抬起头来。
"花队长,我才是真正的凶手。"
我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
"喂,你用不着做到这种程度吧。"
我自问不是一个什么好队长,一向都只是顾着自己,独断独行。杜鹃进来的时候,是代靖堂一手栽培的。由我接管后,也从来没有教过她些什么,她对我的这份敬爱,真不知是从何而来。
杜鹃干脆钻进囚室,上前一步,认真地看着我说:"我说的是真话,苏老夫人是我杀的。"
总觉得事情的结果已经脱离了我的掌控范围。
"你是凶手?"
她点点头。
"但是却来这里救我,然后暴露身份?"
她继续点头。
"我想不到主人会那么绝情,在真相还没有弄清楚前就要更换队长。"
就某方面而言,杜鹃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单纯。
"你就不怕死吗?"关于这一点,我非常疑惑。
在我和原远的计划中,真凶必定会去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阮潮的房间!
我被捕的那一晚,阮潮已经放出了话,真凶触碰过她,十天后必定毒发。虽然我只是疑凶,但苏玄墨的一句话几乎是定了我的罪,所以真正的凶手肯定会松一口气,然后计划窃取解药。
苏玳昏迷不醒了五天,加上设计代靖堂、我被打入地牢一共过去了九天,今天,是最后一天。
我的确猜对了凶手今晚会有所行动,但却没料到她会在此出现。
"杜鹃,如果你真的是凶手,那我会当即把你抓住,带到主人面前,这样一来,我就不再有嫌疑,但你却在劫难逃。"
杜鹃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恐,也许她终于想到了主人残忍的手段。
"无需队长亲自动手,我会跟你去主人那里。"
我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这个人。杜鹃,名字是熟悉的,人却是陌生的。
直到现在,我还是难以相信,她就是凶手。
"你为什么要杀害苏老夫人?"
"因为我……"
就在这个时候,地牢的入口处传来了喧哗声,我一惊,来的人居然不少,听说话人的声音,竟然包括……
"这个守卫居然躺在地上打瞌睡?"
"净戈小姐,他是被人打晕了……"
原远会来这里,那就表示有事情发生过。
"这里怎么那么暗?快,把夜明珠拿出来!"
"……大嫂,你没听说过有样东西叫火把吗?"
与此同时,明亮的火光瞬时照亮了整个地牢。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
开着的铁门、掉落地上的锁链与钥匙、囚室内多出来的那个人,任谁一看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来的那些人都安静了下来。
"花邀,你无罪释放了。"良久,原远率先开了口,"刚才风萤在阮潮的房间内被捕,已经供认了一切罪行。"
第二十五章 罪名
"风萤……?"我吃了一惊,看向同样震惊的杜鹃。
"杜鹃,你怎么会在这里?"苏玳上前一步,略显阴险地眯起双眼盯着她。
"她……"一时之间要替她想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实在困难。
"我是来认罪的。"杜鹃打断了我的话,无所畏惧地站了出来。
"认罪?"
就连原远都露出了不解之色。
"风萤要认罪,你也要认罪……"苏玳微微眯起了双眼,冷冷地道,"该不会……你们两个都只是想帮花邀顶罪吧?"
杜鹃看她一眼,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事情闹大了。
"苏少还在正厅等着呢,我们一起过去了再说。"原远颇具威严地说了总结性的一句。
从地牢里出去后,才发现外面的空气是那么清新,满园的桂花都招展怒放着,小小的花朵,浓郁的幽香。
一行人,穿花拂柳,虽然数量众多,却都保持着安静,沿路都只听闻凌乱的脚步声。
苏玳看起来要比之前健康很多,已经无须人掺扶着走路,但阮潮依旧跟在她的旁边,细心看护。
"哈啾!"原远揉了揉鼻子,接着又连续打了四五个喷嚏。
"入秋了,晚上会凉。你也不多穿件衣服。"我无奈地看着她道。
她吸吸鼻子,眨巴着眼睛看我。
"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帮我披件外套吗?"
没有风,只是月凉如水,夜色中,原远纤瘦的身子微微瑟缩。
"来人!"
"是,花队长!"
"把你的外衣脱下来。"
"是!"
我接过手下脱下来的外衣,温柔地为原远披上。
"……"她一直定定地看着我,忘记了道谢。
"像释放囚犯这样的事情,吩咐手下去做就可以了,何必亲自走一趟?"她的心意我明白,希望早点能够见面。我何尝不也是这样想着,只是如果她因此而着凉生病,我只会更加心疼。
原远扯了扯披在身上的衣服,兴致勃勃地说道:"但是我想看一下地牢是什么样子的嘛。"
"……"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言语间,已经到达正厅,一干护卫均分站门口两侧,原远率先走了进去。
"那是什么?"
苏玳、阮潮和我甫踏入大厅,便看到苏玄墨黑着一张俊脸,冷冰冰地注视着原远披在肩上的外衣。
偌大的正厅,灯火通明,苏大少爷身着锦衣华服背手而立,身后是看不出丝毫情绪的龙林戬,而风萤则低垂着头,跪在冷硬的地面上。
"这个?衣服啊。"大厅里面比较温暖,原远脱下了那件外衣,拿在手上。
苏玄墨像是漫不经心地问道:"谁的?"
"那个帅哥的。"原远指了指门外,护卫中有一个明显没有穿外衣。
"来人。"
"在!"
"把那个人的双手砍下来。"
"……是!"
原远有点呆呆地盯着手上的外衣,等反应过来看出外面时,那个倒霉的护卫已经被人押走了。
"天气是有点冷了。"苏玄墨一边说着,一边脱下了自己华丽的外套,披到原远身上。
原远转而看向苏玄墨放在自己两肩上的手。
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原远知道,苏玳知道,阮潮知道,杜鹃知道,外面的一干护卫也知道。
但是没有一个人开口替那个被押走的护卫辩解。即便是那个无辜的护卫被押走时,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这就是苏家。
"嗯,你的衣服给了我,自己不冷吗?"原远绝美的脸上带着一抹天真的神色,她缩了缩肩膀,从苏玄墨的怀抱中退了出来,然后绕到他宽大的背后,将手上拿着的外衣披到了他身上。
"你……"苏玄墨惊愕地转过身去看她。
"跪在地上的那个人,还在等候发落呢。"原远后退了一步,大家的视线都落到了跪在地面的风萤身上。
杜鹃走了上前,在风萤的旁边跪下。
苏玄墨和风萤同时皱起了双眉。
"怎么回事?"
苏玄墨看向了我。
"属下才是杀害苏老夫人的真正凶手,请主人赐罪。"
杜鹃没有让我为难,不等我开口回答便已自己高声说道。
苏玄墨的眼神顿时变得犀利。
"不是你,为什么乱认罪?!"风萤气恼地冲杜鹃低吼。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平时喜怒皆不表露脸上的杜鹃此刻居然满面愠色。
"我才是凶手,所有的罪责由我一人承担,与其他人无关!"风萤挪动着膝盖跪行几步,急切地仰望着苏玄墨。
"不是的,我才是……"
苏玄墨微微俯下身子,伸出右手扣上了风萤的脖子。
"花邀,之前错怪了你,让你在地牢里受苦了。"苏玄墨侧过头来看我,表情淡淡的,语气也是漠漠的。
"不敢。"我垂下头来,不去看他那张在火光下若隐着邪恶之色的脸。
我听到他低低地笑了几声,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我专等你出来才处置这叛徒。"苏玄墨的语气没见改变,但风萤的脸却瞬间变得惨白,五官稍稍扭曲,身体颤抖得厉害。
"不是的,不是他!他是无辜的!"杜鹃大惊失色,扑到了苏玄墨的脚边。
苏玄墨一脸厌恶地看着杜鹃,似乎不想再看到她那失态的言行。
我在心底惊呼了一声,与此同时,苏玄墨飞踢起一脚,杜鹃就像断了线的纸鹞,飞撞到大厅的梁柱上,再重重地跌落下来。
没有人去扶她。
殷红的鲜血一股股地从她唇边溢出,她拧紧了双眉,表情痛苦地喘息着,目光仍然死死落在被苏玄墨掐紧脖子的风萤身上。
"要说什么的话,就跪到我面前说。"苏玄墨指了指自己前面的地方。
杜鹃挣扎着动了一下,再动一下,双手努力地撑着地面要站立起来,却怎么也做不到。
她改为匍匐前行,但速度非常的慢。每向前挪动一分,她的呼吸就急促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爬过的地面,留下了一道触目的血痕。
苏玄墨的那一踢,狠辣无情,显然已经震伤了她的心脉。
风萤犹如一只垂死的水鸟,一脸哀痛地看着苦苦挣扎的杜鹃,无能为力。
"风萤说了,大娘是死在他的毒针之下的,在他发现第二重石室的门要关上时,他发出了毒针。"
苏玄墨慢悠悠地说着,嘲弄似的看向杜鹃,对她的努力不屑一顾。
我愕然地瞪大了双眼。
毒针……?
我看着风萤那张因痛苦和悲哀而扭曲得不成样子的脸,心底隐隐泛起酸痛。
苏家上下的人都清楚,风萤最擅长使用暗器,如果说他真要将细小的毒针打进一个人的血脉里,置人于死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有真正的凶手才能说出毒杀苏老夫人的方法,也只有凶手才能做到。
我看见杜鹃瞬间呆愣住了,须臾,两行清泪滑落到腮边。
第二十六章 假如
我认识的杜鹃,是从来不哭的。
或者应该说,她从来没有在人前哭过。
在那瞬间,我突然明白到,杜鹃之所以在我面前甚至在大家面前承认自己是凶手,并不是为了替我顶罪。
她只是……不希望有人因为她而被冤枉。
"不是毒针……是毒……毒气。"杜鹃艰难地说着,再也无力向前爬行。
苏玄墨的瞳孔倏然缩小,右手缓缓地松开,风萤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毒气?"苏玄墨斟酌着那两个字。
第二石室的门快速地关上了,但苏老夫人和阮潮却都没死。这样一来,等死的人,反而是凶手本身了。
所以要想办法杀了她们。
怎么办呢……?
凶手看到了石门下的缝,一条小缝。
足够了。
苏老夫人把凶手关在了外面,本来已经放下心来。但不一会儿,她却发现有奇怪的烟雾从门缝飘进来。
再愚蠢的人在这样的状况下都知道这些烟雾意味着什么。
她惊慌失措。
而阮潮还躺在门边呢。
苏老夫人吃力地把昏迷中的阮潮移到了最角落处,心里默默地为她祈祷着。
毒气蔓延,苏老夫人最终毒发身亡。
也许是因为阮潮身上有一日断魂之毒,其余毒物再难入侵;又或许因为阮潮身为神医,曾服食过一般毒物难以伤害她的药品,所以她活了下来。
"听上去,你更像是凶手。"苏玄墨意义不明地点了点头。
风萤剧烈地咳嗽着,一边咳嗽一边摇头,似乎不赞同苏玄墨的看法。
"凶手真的是你?"苏玄墨终于肯正眼地去看地上的杜鹃。
"是我。"杜鹃虚弱地应答。
"大娘常年关在自己的住处诵经念佛,招惹你了?"苏玄墨并没有走过去,依旧俯着身子,随时都可以再次抓住无力挣扎的水鸟的脖子。
杜鹃摇了摇头。
"我……听到了师傅……和苏老夫人商量着要杀二小姐的话……我担心……我担心她会伤害……"杜鹃慢慢地转过头去,看了龙林戬一眼。
在那场血腥的一等亲卫的争夺中,活下来的人只有我和龙林戬两人。之后的角色互换,也只有苏玄墨两兄妹和我们自己本人知道。
在其他人的眼中看来,龙林戬一直是护城亲卫,而我,一直是杀手。
杜鹃承担着以下犯上的罪名并冒死维护的人,是龙林戬。
站立在阴影里的龙林戬瞬间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他做梦也没想到,那个平常和自己没什么交谈,脸上不挂任何表情的杀手姑娘,居然会为了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
"为了龙林戬。"苏玄墨也看出来了,他冷笑一声,转头看了龙林戬一眼。
"是……是属下不好……请……请主人只责罚属下一人。"杜鹃又挣扎着向前爬行了一小段路。
龙林戬咬着下唇,难过地别过了脸去。
"这样说来,风萤是无辜的呢。"苏玄墨放柔了声音,伸出食指轻轻地挑起了风萤的下巴。
风萤的身体依旧禁不住地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哀伤。
"这样吧,你去杀了那个女人,我就放过你。"苏玄墨甚至笑了一下,低沉的声音充满蛊惑的味道。
我差点倒吸一口气,难言的酸痛在心脏漾开。
到现在,每个人都已经看得出来,风萤是为了什么而去阮潮的房间偷取解药,并承担那不属于自己的罪名。
从一开始就置身事外的话,他根本不用受到这样的折磨,甚至有性命危险。
早在他决定要为杜鹃偷取解药时,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所以,当他缓慢而坚定地摇头时,我并不感到惊讶。
苏玄墨没有生气,反而很好奇地盯着他看:
"你爱着的那个人爱的不是你,你还要为她付出一切吗?"
不会。
是我的话,应该不会吧?
没有条件地对一个人付出全部,那是傻瓜才会做的行为。
爱是什么呢?不是为了要得到幸福才存在的吗?为什么风萤会那么痛苦呢……?
风萤呆住了。
苏玄墨又笑了笑。
"我就不相信会有这么无私奉献的人。喏,这个给你。"
苏玄墨递给他的,是一把剑,他自己随身携带的软剑。
风萤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
"你杀了她,我就既往不咎。你为了一个女人而对我撒下弥天大慌,本是不可原谅的,但你太可怜,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吧。"苏玄墨的表情真的带上了一丝怜惜,仿佛风萤是天底下最可悲最可怜的人。
风萤拿着那把剑,默默地看向了杜鹃。
杜鹃努力地撑起半边身子,同样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没有怨恨,没有哀求。
"得不到……当然很痛苦,在远处偷偷地注视着她,她却什么都不知道。"风萤的声音有点哽咽,但眼角却无半滴泪水。
"是很痛苦……"风萤说话的时候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杜鹃,"但她却为我流泪了……"
不祥的预感在脑中升起,但却迟了,风萤猛地举起长剑,往自己的心脏刺了下去——
"想不到……会……有那样的……幸福。"风萤在最后露出了一个我无法理解的表情。
一抹满足的微笑。
为什么……?
大厅里安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每个人的心跳声。
除了风萤。
他已经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
原远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蹲下,从尸体身上抽出了那把软剑。
苏玄墨怔怔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尚未从风萤出人意料的举动中回过神来。
"这就是爱的最高境界之一:爱你在心口难开。"原远开口打破了大厅里的静默。
苏玄墨认真地琢磨着她的话。
"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做?"原远突然这样问,不仅是苏玄墨,连我也吃了一惊。
你爱着的那个人爱的不是你,你会怎么办?
如果不是风萤,而是苏玄墨,他会怎么做……?
原远把剑递到了苏玄墨面前。
我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地捏着,差点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
原远,你到底想干什么……
"什么意思?"苏玄墨像是不明白,皱着眉疑惑不解。
原远撇撇嘴,然后换上了认真严肃的表情。
"意思是,我不爱你,我爱上了另一个人,你会怎么做?"
苏玄墨定定地看着原远良久,像是终于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只是假设吗?"他扬起了唇角,却不是笑容。
"假设不是假设呢?"原远深深地看着他。
我握紧了双手,神经不由自主地绷到了最紧。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试探他?为什么在见识过他的残忍和绝情后马上就迫不及待地挑衅?
原远,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配合你?
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第二十七章 成全
"你爱上了另外一个人?"苏玄墨重复着原远的问题,目光落在了那把秋水般澄净的软剑上。
原远淡定从容地双手捧剑,仿佛事不关己。
苏玄墨伸手取过了长剑。
"很简单啊。"他挑了挑眉,已经作出了决定。
我屏着呼息,时刻注意着他的举动。
他当然不可能伤害原远。
没有人会去伤害自己心爱的人。
苏玄墨虽然残忍,但他也是个人。
"杀了你爱的那个人,不就好了。"苏玄墨轻松地道。
像风萤那样牺牲掉自己却一无所有,是傻瓜的行为。
而为了爱,杀死自己心爱的人,是疯子的行为。
杀掉情敌,才是正确的做法。
不知道为什么,我松了口气。
即使他日东窗事发,我也不必为原远担心。
苏玄墨不会伤害她。
"有个问题,我可以问吗?"原远摆出一副虚心的样子。
"问啊。"苏玄墨还剑入鞘,对于原远的主动亲近表示高兴。
"为什么不选择杀了我呢?"原远似乎认为即使苏玄墨会这样做,也不足以为奇。
苏玄墨的眼底闪过了丝痛苦。
他居然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曾经……试过。"他极缓慢地说。
我惊愕不已,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曾经试过……?
"你不记得了,但我还记得。"苏玄墨伸手轻柔地抚摩着原远的脸,"如果你死了,那份爱还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话,由这个冷血的男人说出来,让人倍觉感动。
然而,原远却似乎没有丝毫的动容。
即使是最美丽的甜言蜜语,不是由心仪的人说出,就没有价值。
"你做了残忍的事情。"原远举起手,覆上了苏玄墨的手,对方微微地吃了一惊。
苏玄墨所说的"曾经试过"指的应该是"前世"吧。难道原远要向他追讨上辈子的债?
"你给了风萤两条路,两条都是绝路。"原远抓住苏玄墨的手,轻轻地拿离自己的脸。
对于自己和苏玄墨的纠葛,原远似乎并不在意,由始至终,她关注的都只是风萤的事情。
只是,人都已经死了,再作追究,又有何用?我倒希望她能够为杜鹃求情。
苏玄墨被她的话震住了,瞪大双眼,久久回不过神来。
也许,他只是没想到,原远会为并不熟悉的下属对他说出相当于是责备的话。
"在他对我说假话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将会有的后果。"苏玄墨敛起了刚才流露出来的一点点柔情,瞬间恢复成那个冰冷绝情的一城之主。
原远看起来并没有被他这副漠然的样子吓到,无畏的视线直直地与他相交。
"风萤要怎么做、怎么想是他的事,与你的决定无关。"
原远说出来的话总是过于深奥,让我琢磨不透。
苏玄墨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难道你会惩罚他是因为他愿意接受惩罚这一点吗?"原远这样问道。
苏玄墨摇了摇头。
"所以,你的决定和他的觉悟无关。即使他有'会被惩罚'的觉悟,但你也不一定要做'必须惩罚'的决定。"
我想我大概明白原远的意思了。她那些话所要表达的是:即使下属认为你是个严厉的主人,但你也还是可以做出宽恕的行为。
问题是苏玄墨根本就不打算去做个宽容的主人。
"你在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
如果换了是别人,苏玄墨早把对方拖出去掌嘴了,但原远是个例外,尽管谁都能看得出他此刻已经非常不耐烦,但他仍是没有阻止她去表达。
"我是说,大家都怕你。"原远终于放弃了隐晦的说法,采用更加简明的说辞,"没有感情的人,还是人类吗?"
我真的很想冲上前去堵住她的嘴,无论怎么被宠爱,这样近乎呵责的话,还是会激怒人的。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苏玄墨并没有生气。
"谁说我没有感情?"他再一次伸手去抚摸原远的侧脸,"我很爱你啊。"
"可以为我做出任何事吗?"原远得寸进尺地问。
"当然。"苏玄墨回答得迅速。
"但我出身青楼,身份卑微,而你是一城之主……别人会说闲话,你爱上我是不对的。"原远垂下了头去。
"没有什么对不对,爱就是爱,别人没有资格说什么。"苏玄墨坚定地说道。
原远重新抬起了头。
"那你为什么就有资格惩罚风萤?"
说到底,原远还是在为风萤抱不平。
苏玄墨愣了一下,然后收回了放在原远脸上的手,陷入了沉默。
原远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耐心等待。
"那么,你认为接下去要怎么做?"沉默过后,苏玄墨终于明白了原远的用意。
爱过的人都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风萤在爱和服从间选择了前者,但实际上却没有做出过真正意义上背叛的事情。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杜鹃这辈子都得不到自己的所爱,而爱着她的人又已经死了,这也算是一种惩罚了。"原远在说这话的同时,我感到了莫名的伤感。比起死去的风萤,杜鹃似乎要更痛苦。
苏玄墨看过了杜鹃那里。
从风萤举剑自杀那一刻起,杜鹃就眼神呆愣地维持着撑起身子的动作。她的脸上一片空白茫然,仿佛已经没有了灵魂。刚才发生的事,对她来说没有一点意义,就连原远为她求情,她也无动于衷。
"得不到自己的所爱……?"苏玄墨看向她的眼神中掺杂了一点同情。
原远再一次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凶手的事……我不追究了。"苏玄墨吐了口气,终于说道。
原远露出了一个微笑。
"既然你说我做了残忍的事,那么做为补偿……"苏玄墨看了龙林戬一眼,"我就把杜鹃许配给龙林戬。"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
龙林戬的脸色顿时变得灰白。
我没有忘记,在向阳谷的时候,龙林戬对谷桥月是何等温柔,两人之间洋溢的情感又是何其暧昧。
这些,不单是我,一同前往的杜鹃应该也有看在眼内。
"杜鹃、龙林戬,你们还不谢过主人?"苏玳站了出来扫了两人一眼。
原本仿佛只剩下躯壳的杜鹃此刻恢复了过来,她面无表情地看看苏玳,又转过头去看看苏玄墨。
"属下谢过主人。"
嘶哑而苍白的声音,不带半丝感情,只是木然地接受着命令。
龙林戬突然上前一步,单膝跪地:
"主人,这样的要求属下恕难从命!"
苏玄墨斜睨他一眼,眉目间隐约带着阴冷之色。
"我说出去的话,不会再有改变。"
龙林戬顿时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苏玄墨难得的一次好意撮合,竟也成了棒打鸳鸯。
"如果没有那场变故,我与你早结连理了。"苏玄墨感叹一般对原远说道。
"那何不两对新人一同拜堂?"原远俏皮一笑。
"两对新人?"苏玄墨眼睛顿时闪闪发光,"说得好,两对新人一同拜堂。"
"那么,就这么办。"说这句话时,原远看向了阮潮。
第二十八章 猜疑
不同于前一次婚事那样简单,这一次,苏家上下都大肆张罗。
龙城的主人不喜外人涉足苏家,所以,即使苏玄墨要成亲的消息已传遍了龙城,但被邀请观礼的人却一个也没有。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生闷气?"
下面传来带着戏谑味道的声音,其实我早就觉察到了有人走来,也知道了来者是谁。我以为她只是路过,毕竟,那个人已经疏远很长一段时间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我低下头去看她。
她仰着头,阳光透过枝叶的罅隙斑驳地落在她的脸上。
"你先下来,这样子不好说话。"她大声抗议。
我换了个坐姿,让另一边身体也能够晒到太阳。
"我没什么要和你说的。"我把头靠在树杆上,不想再搭理她。
若不是她多管闲事'掐指一算'算出三天后是黄道吉日……
"你该不会是气我提议苏玄墨在三天后成亲吧?"
想不到心里抱怨的事情居然被她看出来了,我更不想理她。
"喂,喂喂,怎么不说话了?"她在下面转来转去挥舞着双手要引起我的注意。我干脆闭上眼睛专心地沐浴阳光。
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满意地弯起了嘴唇。
……不对,那是什么声音?
我睁开眼睛往下看时,她正手脚并用地巴在粗壮的树杆上,努力攀爬。
选择了这棵榕树作为睡午觉的地方就是因为它够高,而且枝繁叶茂。我现在坐着的地方其实不算很高,但以她那笨拙的动作来看,要爬上这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不去理会她的话,她很快便会放弃吧。
我继续闭上眼睛。
秋天的阳光暖暖的,落在身上非常舒服。以前,我非常喜欢这样子晒太阳。
……以前?
居然用了这么一个词。
像现在这样子独自一人惬意地享受阳光其实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距离与原远遇上的时间,不过两三个月。
只是两三个月,我却觉得,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的长。
好不容易习惯了两个人,如今,又再孑然一身。
继续想下去的话,就会开始伤感了,我甩甩头,制止自己胡思乱想。
原远有她的计划,我只要相信她就好。
很轻微的"咔嚓"声在空气中响起——
"你是故意的吧?"
在她大惊失色尚未呼叫之前,我已经掠了过去,张臂接住她下跌的身体。
"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明明还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她却伸手揽住了我的脖子,不无得意地道。
我把她放了下来。
"说吧,找我什么事?"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希望有人打扰。
她悠然地背过身去,看榕树树茂密的枝叶。
"才一天见不到净戈你就不开心了?"她的语气分明带着调笑。
"与你何关。"不,与她有关,若不是她,我和原远何需骤然分离?
"我说你啊……"听见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计划成功的话,你们现在的小小别离又算得了什么,以后的日子随便你们怎么见不行?"
那样的语气像是揶揄,又像是嘲弄。
所以,她来找我,是和计划有关?
"你说话能不能开门见山?"不喜欢别人背对着自己说话,我走前一步,想绕到她的前面。
"可以啊。"她毫无预兆地突然转过身来,冷不防地与我打了个照面。
那双玉臂就这样揽了过来,鼻端香气缭绕,那是个猝不及防的吻。
愕然间,一样滑溜溜甜滋滋的东西顺着口腔掉落了咽喉。
我猛然将她推开——
"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虽然知道她绝非善类,但我仍是不担心她会加害于我。
"糖果啊,你没有尝到很甜的味道吗?"她笑嘻嘻地看着我,"那是对你刚才救我的奖励。"
她不肯说,我再问也没用。
想不到我一向行事谨慎,居然三番四次地着她的道。
我们之间,真是孽缘。
"喔,对了,我来找你是受人所托的。净戈现在在乌潭,说想见你。"她摆出一副"突然想到了什么"的表情。
"这样的事情一开始就应该说出来。"我气愤地瞪她一眼,正要转身离开,却被她一下拉住。
"真的是糖果。"她表情认真地直视着我的眼睛。
都吃下去了,我又不能吐出来。
"嗯"我信不信又有什么区别?
"这里还有一颗。"她的手握成拳状,递到了我面前才慢慢打开,"见到苏玳的话,帮我给她。"
我狐疑地盯着她手心里的那颗红色丸子,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为什么不自己给她?"想起来才觉得奇怪,她和苏玳不是形影不离的吗,怎么今天会就她一个人?
"吵架了。"她说得轻松,"这颗是和解的糖果。"
我转身就走。
"花邀!"她追了上来。
"别捉弄我了。"我不耐烦地转身,却发现她的表情意外地郑重。
"给不给,由你。"她抓起我的手,把那颗小东西放在我掌心上,"吃不吃,由她。"
这一次,她率先扭头离开。
梅子般大小的药丸,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笼罩着一层淡黄的光晕。
真的要给苏玳吗……?
"不就是一颗糖嘛。"
乌潭上的画舫里只有原远一个人,苏玄墨似乎被她赶回房间去了。
"我吃过啊。"原远接下来的这句话让我惊吓不少。
"你吃过?!"这颗成分不明的东西居然连原远也吃过!
"你会不会想太多了?如果她有心要害我,干吗还正大光明地给我吃呢?"原远一脸天真地道。
不知道为什么,原远一说起吃糖,我就回想到刚才阮潮那大胆的行为……她可不是光明正大地给我吃的……
"有可疑!"原远凑了过来,微微眯起双眼,"你的脸怎么红了?"
我后退了一步,别过脸去。
"太阳大,热……"
她"哦"了一声,似乎是相信了。
"我在这里觉得冷哦,四面都是水,风也大。"她一边说着,一边往我怀里钻,"抱抱,抱抱才会暖。"
于是,抱抱。
"你身上有阳光的味道。"她把脸整个地埋在我胸前。
我把药丸收好,不自觉地伸手抚摸她柔软的发丝。
"你看起来很累。"这些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不单是她,我也感到疲累。
"筹备婚事本来就是劳累的事情。"原远带有点抱怨地说道。
"那就交给下人去做。"我一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她要提出和苏玄墨兄妹他们一同替龙林戬和杜鹃挑选新衣,布置新房。
原远突然从我怀里离开,若有所思地盯着我:"你觉不觉得阮潮很古怪?"
古怪的话哪里及得上你……
"你是说可疑吗?"我纠正她的说法。
"所以需要旁敲侧击。"原远露出了一副老谋深算的神情。
难怪阮潮会落单,想想也对,虽然已经证实了阮潮是苏老夫人所生,但苏玄墨似乎没有让她认祖归宗的打算,所以目前的情况依旧还是苏玳为主,她为客,筹备婚事不需要客人出手。
"那么你有什么收获?"我愿闻其详。
"嘿嘿。"听我这样问,她得意地笑了起来,似乎探听出不少消息。
第二十九章 忍耐
"我怀疑阮潮认识那个谷姑娘。"
原远故作神秘地凑近我,轻声说道。
阮潮有认识谷桥月……?
我有点诧异地望着她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近距离之下我才发现,她的皮肤似乎没有之前的那么细腻光滑,眼睛下面居然还有着两个青黑色的眼圈。
曾经听人说过,醉梦楼里的头牌姑娘都是用很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09/12/25 at 下午2:33:00 and is filed under 百合.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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