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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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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诉离殇》作者:Fahrenheit (3/3)

无事,夫妻之间也还有共同话题,不过是非常少见罢了。
  这档子旧事却直接把她刺激到泪水横流。多少年没被小说电影的悲情情节感动,自诩铁石心肠的人也玻璃心了一把。真是值得铭记一回。
  而自己的婚姻,父母前车之鉴在那摆着,总不至于重蹈覆辙。
  汪汪晚上直言不讳,他不愿意她再娶新人,哪怕只是给个名份。
  她也曾说过自己很爱汪汪,结果却从不拒绝亲爹送帅哥进门,在汪汪心里,她这句"我爱你"说服力可实在不怎么样。
  她抖擞精神,暗下决心,无论床上床下,使出浑身解数,定要彻底收服汪汪。
  碍于她仍体弱,汪汪一手搂腰,一手揽肩,凑过来,蹭蹭,亲亲,舔舔,抱抱,没多久下身再度发春,他面有羞涩,一条腿伸出来隔在二人之间,就等着那东西自己软化。
  她皱皱眉。
  汪汪吻吻她的耳朵,又浅浅一笑。
  被"千万不能好日子不好好过"激励半天,她起身坐在他身边,拎住他的领子。
  汪汪用勉强听起来算作"平静"的音调说,"楚楚,你身子还没复原。"
  她一巴掌拍到他排骨上,"你怎么总这么正经?"
  他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期待。
  "你喊'强抢民男'。"
  "……强抢……"
  "我扒你的衣服,你要假装拼命反抗——不过不许用太大力气,我可打不过你。你娇~喘起来其实挺销~魂。"
  话音未落,汪汪整个人歪倒在一边,滚向墙角,全身震颤,那东西自然悄无声息的歇菜。
  说到床上的角色扮演,她若想尽兴,全家人也恐怕唯有小楼精于此道能与她默契配合。
  天色大亮。
  她喜欢赖床。汪汪自然要陪她一起赖床。
  她迷迷糊糊爬起来,要去"更衣"。在房间里借着恭桶就地方便,恕她无法接受如此理直气壮污染室内空气的行为。
  汪汪睡觉极轻,没道理不醒,早就知道她的习惯,便起身给她披了件大氅,看着门外侍女带着她前往几步之遥的"厕所"。
  她还恍惚着,眼睛半睁半闭,跟着前面领路侍女的身影,没留神袍子一角正好被她一脚踩住,"噗通"应声扑地。
  就她这个勉强一米六零的海拔高度,外加屡次"以面抢地"考验,这一跟头最多将她从"梦游"状态中拉回来。等她醒过味来,已经被汪汪拎了起来,正被他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反反复复检查是否受伤。
  "我没事。"她咧嘴一笑。
  "……这都什么时候,你们还没起呢。"
  二人同时转头,院子门口,俏丽身姿一袭艳红,不是美人姑姑又能是哪个?
  瞧见姑姑笑眯眯不怀好意,她若有所思,低头一瞧:汪汪听见动静,急于先把她从地上捞起来,身上只着白色中衣的从屋里蹿出,如今胸前正敞着一大块白皙的皮肤,露着两条笔直而修长的大腿。
  她和姑姑二人的目光一个迷离一个炽热,都聚焦在汪汪两条白生生细溜溜玉腿上的时候,这位一向面皮超薄的美青年不负众望的再度羞涩了。
  没法不脸红。
  汪汪现在这幅尊荣和现代只穿裤头上街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好歹见过大世面,秉承"输阵都不能输人"的原则,仍旧是没睡醒的迷离目光扫向美人姑姑,一脸淡定,"姑姑也喜欢大腿,同道中人呐。"
  姑姑何等人也,"我就偏爱这种白净如玉的。"
  老实说,身为长辈,夸奖下自己侄女婿的肤色,也不为过。
  她点点头,"我单纯是因为我家暮霭哥哥一直没什么腿毛……"
  汪汪不等她说完,拽过她身上的袍子,一裹,一拎,把她夹在他腋下,扭头奔回房里。
  "暮霭,你最近总避着我,我就只好跑来找你。上回那个保胎茶我喝着实在好,你有空给我多配几副。说定了啊……"姑姑银铃般的女声逐渐飘远。
  她黏在他怀里,拍拍他的脸,"姑姑那里,咱们丢人算是丢到家了。"之后冲着门外高喊,"姑姑,把姑父大腿给我瞧瞧,咱们就算扯平。"
  隔了两秒钟,"那我宁可把汉广嫁给你。"
  她搂着汪汪,大笑。
  下午正打算出门,要去看望的人倒先登门拜访。
  柳条经历一场流感,原本极为合身长袍广袖,如今看起来颇有些衣带当风的意味。
  她看见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就知道他是找她做心理治疗来的。
  "楚楚妹妹。我听说你……"
  她摆摆手,"先说你的事。"
  柳条最近很悲摧。
  他本想作个坚贞的好同志,可终究扛不住社会舆论和家庭压力,和女人结婚了。
  婚后,他发现自己原本彻彻底底的断袖体质,对女人居然也有感觉。而这个女人还是自己敬爱哥哥的爱人。
  他迷茫了,渐渐有了负罪感,之后他开始焦躁了。
  他想离婚。甚至利用到了楚楚。
  可是终究没能如愿,挨了一顿板子之后,他趴在床上,迎接他的是自己美女妻子泪水涟涟。
  他又动摇了。
  在他开始游移,怀疑前半生连自己都没搞明白自己的时候,不知是哪位大人或是公子与他"密切接触"传了场流感给他。虽然众所周知,柳条是位罕有的"非滥交"男同志。
  以他的身板,毫无疑问迅速病倒,连带把老婆都捎上了。
  养病期间,月余的朝夕相对同床共枕,他发现自己越发的对女人有感觉。
  当妻子早于他痊愈,却始终衣不解带的守在床前端水送药,他被深深的感动了。
  再然后,他就坐在她的对面,手撑额头,纠结着眉目,声音沉痛的问她应该怎么办。
  她戳戳自己的太阳穴,"你大白天流窜到我家,就为这个?"
  柳条蹭的站起来,"妹妹,打搅了,告辞。"
  姐夫这举动实在对得起传统那股小攻气质:时刻保持尊严,绝不屑于死缠烂打。
  就冲这点,这滩浑水,她趟定了。
  她走到他跟前,嘤咛一声往柳条怀里一扎,感受到他单薄的身材,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迅速撤回原来的位置,面色如常,问,"你讨厌这样么?我可是女人。"
  柳条摇头,"不会。"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柳条是个双性恋,"回家好好过日子去。你明明可以依照大众普遍的观念生活,快三十的人了,还玩什么叛逆?"
  柳条沉思不语。
  "只凭冲动,那就是禽兽。能让你反复思考并慎重取舍,通常都是内心里认为该珍视的东西。"
  柳条忽然冲过来,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肯松开。满脸感激。
  她头皮都开始发麻,扭头冲着隔壁汪汪书房高喊,"老公,出来送客。"
  望着柳条姐夫的背影,她轻叹一声,"难得陆元明哥哥也精神错乱一回。估计不会有下次了。"
  汪汪闻言轻轻一笑。
  二人都没想到,她只是信口而言,却一语成谶。
  晚上,一家子聚在一起吃了个团圆饭。
  饭后闲聊时,姑姑接过美人姑父递来的参茶,拧着眉毛,"过了正月,三公都该各回封地,谁想到莫家老三跳出来,非要给自己儿子寻个好人家,打算晚点回去。他这是什么意思,打算趁着我和辛姐姐不在,跟苏毅联合翻盘?"
  美人姑父安抚一笑,轻拍爱妻手背,"叫他们早睡早做梦。"
  周围人就都笑了。
  亲爹淡淡回道,"我自有安排。晴儿放心。"
  周国东面临海,北部南部多山脉,兼之此两处边境民风淳朴,齐国公辛家和赵国公莫家各自镇守北南,百年之间,只有零星强盗劫掠往来商贾,都构不成什么气候。
  由是,这两家的封疆大吏做得相当逍遥自在。
  而镇国公苏家的西疆,自古以来便是多事之地。建国以来战事不断,不然骁勇善战如苏家,还几乎代代都要有子孙战死疆场。
  一方安逸甚久,一方时刻忧患,从这个角度说,莫家难敌苏家,但应有的防备丝毫不能少。姑姑姑父就是这个意思。
  说到莫家人,她进宫时见过。
  包括赵国公莫南轩本人,苏毅正夫现任直隶总督莫南辙,以及莫南轩的大儿子,如今一十九岁,跟着父亲进京预备寻个豪门好人家。
  这一家子,算上苏暮徵,她的第一感觉,就是一窝公狐狸精,个顶个的媚气逼人,天生的蓝颜祸水。只是没有更深接触,不知往来处事性情如何罢了。
  说起莫南辙,她这位名义上的公公,新婚拜见之时,不觉得苏毅莫南辙妻夫感情多好,至少欠缺些默契。也难怪,直隶总督衙门并不在京城,虽然路途不远,但十几年间,也只有假期才得和妻子相聚。而苏毅当年娶他,百分百目的大于感情,再加上后来进门的汪汪亲爹,惹来诸多事端,莫南辙究竟怎么想的又在事件中充当什么角色,她倒是十分有兴趣。

  不推即就 上

  赵国公莫家还是值得花些时间好好说一说的。
  上上代的赵国公,也就是如今莫南辙莫南轩兄弟的祖母,娶了一正夫一侧夫,小侍三位,在十年间连续生了三个娃,全是公的。
  这位家主一生战功卓著,德高望重,唯独在子嗣方面很不如意。
  大周一向崇尚宽容开通,虽是女子为尊,却也从没有哪一条律令写明不准男子承袭爵位继承家业。但问题是,整个世界,超过三分之一男子不能生育,这个几率实在太大,导致这位赵国公绝对没这份自信乐观:认为三个儿子就一定可以给莫家留下血脉。
  她思来想去,出了奇招,三个儿子都招赘媳妇进门,哪个儿子最先令妻子怀孕,就是下代的赵国公。结果,长子最先带来长孙,而其余两个儿子果真如同母亲最先预料到的一样,一生无出。
  几年之后,这位赵国公就拉着长子的手,看着小孙子,瞑目而逝。
  只可惜男人能生,也不代表他有选择后代性别的能力。这位父以子贵的赵国公就像中了邪咒一样,还是接连三个儿子。
  上代因为招赘一事,莫家和处在权力中心的几个豪族并无联姻。毕竟人家一样女儿金贵,绝舍不得送到南疆给莫家倒插门当媳妇,同时还要经受有可能"无出"的风险。
  正巧小儿子莫南轩和当地一户书香门第的二小姐情投意合,人家也乐意把女儿"嫁进来",新婚没多久便怀有身孕,生出来还是个健康漂亮的女孩,于是美得飘飘欲仙的老赵国公让小儿子袭了爵位,之后放心大胆的把其余两个儿子送进京城,依照惯例,考取功名,嫁进豪门。
  令人遗憾的是,长子虽然才华横溢却不是个有福之人,嫁给巧克力帅哥们小姨作正夫,还没来得及留下子嗣,便一命呜呼。
  次子莫南辙,嫁给苏毅,有一子苏狐狸,如今官居直隶总督。
  如今的赵国公莫南轩留长女在南疆,带着儿子莫薄言进京,恐怕不只为了寻门好亲事这么单纯。
  第二天,汪汪在枯草叶子枝子的包围下奋战了两个多钟头,然后端着个锦盒恭恭敬敬的递到她面前,目光灼灼,外加弯眉咧嘴,十分狗腿。
  她放下手里的书本,"给姑姑的保胎养身茶?"
  汪汪点头。
  "打发人送去呗。"
  "楚楚,咱们是小辈,若是送礼,理应亲自登门。其实,"他顿了顿,"入口的东西,还要在姑姑姑父面前试药。"
  "姑姑若是不信你,不会托你配药。"
  他点点头,"我知道。"
  她无奈,"你是不愿意一个人去姑姑的院子吧?"
  一次JJ一大腿,全是男人的关键部位,汪汪之前所有尴尬时刻加在一块,估计也都没这两回被姑姑抓个正着这么惨烈,羞涩又敏感的他自然没法不放在心上。
  小夫妻二人拜见姑姑的时候,人家恩爱两口子正对坐着聊天喝茶。
  汪汪奉上茶盒,行过礼就打算撤退,却不防美人姑姑眼疾手快拉住楚楚手腕,"既然来了,就坐会儿,"大眼睛看向汪汪,"都好久没和你家楚楚说话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笑眯眯的坐到了姑姑身边的椅子上。
  勾起了点"往日的回忆",她便问道,"姑姑真的不答应?"
  "哎。又细又直又白还光溜溜的大腿很难得啊。"
  汪汪却受不了,一声"失陪",几乎是夺门而逃。
  "你姑父,怕你失望,别看他皮肤白皙,汗毛胡子都不茂盛,唯独腿上……"
  美人姑父脸上"不干己事隔岸观火"的表情瞬间消失殆尽,抛下一句"我先失陪",随即飘出门去。
  两个人都被雷跑,但显然姑父定力气度都更好。
  姑姑大笑,"唯独这一点我很是不满意。"
  她会意,"夏天,落在他腿上的蚊子会迷路。大概浓密到这种程度?"
  幸亏不是"护心毛",不然得多扎嘴?
  姑姑再现得遇知己般的感动表情,"虽然没那么严重,不过你姑父年纪大了,还是稀疏了些,我也有个盼头。"
  她拍拍姑姑的手背,"掉毛的同时,要谨防姑父脱发。"
  扳回一局的感觉,真爽。
  下午,汪汪接了个帖子,请示过她,便出门赴宴去了。
  男人嘛,再贤惠居家,也同样喜欢和狐朋狗友外出,聚在一起说上几句喝上几杯。
  她正百无聊赖,哥哥登门,知道汪汪不在,干脆拉上妹妹,叫上挚友,约在酒楼腐败。
  酒楼门口下车,她一扭头,瞧见街角小贩售卖之物,精神为之一振。走过去,亲自挑了一个满意的,伸手随从付钱之后,跟着美人哥哥来到二楼豪华包厢。
  一进门,柳条和狐狸不约而同微笑致意。
  她觉得,狐狸和美人哥哥的交情,恐怕还是挺真挚的。
  狐狸从宗人府出来毫发无损,怕是亲爹故意卖的面子。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在没能力将相府苏家赶尽杀绝之前,偶尔的让步和妥协都是必要的。
  何况家里人还都以为她多少对狐狸有几分真心,死了萧漪,她再娶他进门,就算侧夫之位,狐狸都不能再有挑剔的余地。
  她和狐狸对家,哥哥柳条一左一右两个护法,她端起茶碗抬头望天……花板,"咱们四个坐在一块儿,我怎么总觉得有事发生呢。"
  话音未落,楼下忽然叮叮当当,那是刀剑碰撞发出的金石之声。
  哥哥抱着她,从窗户飞身下楼,回首看看跟下来柳条,"看好我妹妹。"松开她,拔剑,凌空一步扎进激战中心。
  不知哪里又蹿出一个刺客,柳条拔剑,几下格挡,寻了机会,单手环住她的腰,足尖轻点,衣袂飞舞,闪身退后数丈。
  除了自己,这是个武侠世界,她越发如此坚信。
  "看好楚楚。"她回过神便再次被转手,这回她落在一个卷着熟悉淡香的怀抱,紧实有力的双臂牢牢把她按向自己的胸膛。
  ——柳条姐夫,你这实在是所托非人。
  场面上自家卫队战斗力胜过突如其来的刺客部队,她这里属于交战区域之外,身后还有一位轻功一流的高手,打不过总还能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面对经常性的劫命劫财劫色事件,第一次是恐惧,第二次,加上一直以来的心理建设,她很容易进入状态,权当作近距离观赏好莱坞动作片拍摄。
  "放我下来。"她说。
  "楚楚。"狐狸再无轻佻神情。
  "这不是占便宜的好时机。你放我下来。怀里的烤红薯快被你挤烂了。"
  "……"
  双脚落地,她从怀里摸出刚买的红薯,经过一阵揉搓,卖相差了好些,但应该还不至于影响口感。她瞧瞧狐狸,掰下一块,满脸诚意,问,"吃么?"
  她给的砒霜他都敢喝,别说眼前还是块甜丝丝冒着热气的红薯。
  一大群人混战作一团。
  她和狐狸,站在路边秃树下,一人半块红薯,啃得不亦乐乎。
  "等咱俩吃完,主要角色就该登场了。莫家人么?"她笑问。
  "我表弟,莫薄言。"
  她点点头,莫家男人,包括狐狸,精致外表不算,不可多得的就是那股子纯正的妖气。就如同狐狸现在啃个红薯,都能如此优雅撩人。
  若要真是为她性命而来,和哥哥出门行至半路时才是最佳时机,犯不着等她抵达酒楼和柳条狐狸汇合再搞突袭——与三家随从为敌太过不智。除非老狐狸苏毅为了在三家面前做个什么见证。死了个萧漪,苏毅大概很想挑拨她和萧澜的关系。而萧澜的软肋思来想去就是这么一根迎风飘荡的断袖柳条。
  刚刚哥哥把她托付给离她最近的陆元明,没几分钟,这位姐夫便把她扔给狐狸,无非是为了避嫌。而能在转瞬之间想明利害关系的柳条,也绝非等闲之辈。
  又有一队侍卫加入战斗。
  她摸出绢子擦了擦嘴。
  当战局一边倒的时候,结果,其实本来也没什么悬念,黑衣人全部伏诛。
  藏蓝色长衫的美青年拱手一揖。目光直接射向她,并无丝毫避讳。
  她笑了笑,"多谢莫公子路见不平。"
  "哪里。"阴柔青年却有副低沉沙哑的嗓音。
  她转向狐狸,低声道,"我最近就这么吃香,连你的表弟都打算进我的门。"
  狐狸笑笑,"为迷惑你,我娘从来都下双保险。"
  "这孩子出落得真不错。抛开你娘的计策不提,单说你三叔就真舍得把这么如花似玉的宝贝儿子送到我身边来?"她慢条斯理道,边把吃剩的红薯皮团了团。
  狐狸拿过她手心里的垃圾,攥在掌中,"楚楚,你姓萧。"
  确实,单就这个姓氏,已经足够出身豪门大户的贵公子们前仆后继了。
  她点点头,"所以才不惜摆了这么大一个排场,只求我印象深刻,再狠狠卖个人情么?"
  狐狸轻轻摇头,"不对。这是萧湘的死士。"
  不是苦肉计么,她饶有兴趣的看着狐狸。
  "只不过情报上似乎出了那么一点点的差错。"狐狸霎时笑得春花烂漫,如同亲眼看到到萧湘气急败坏的模样,十分得意,"按照计划,你还是应该受点伤的。于是我特地拉了元明兄来。"
  萧湘派出的死士战斗力应该略胜于自家卫队,而狐狸自作主张加上柳条和陆家的随从,刺客们一个措手不及,胜利的天平便彻底倒向她这一边。不过看看不远处衣着整齐连大气不曾喘的三剑,又觉得苏毅萧湘显然是低估了亲爹千挑万选出来送给她的贴身侍卫们的能力。
  "不惜违背你娘?"她问。带着些许关切。
  苏毅看好的两位皇女如今死了一个,所有前期投入自然全部转移到二皇女萧湘和其父德侍君身上。
  感受到她非同以往的情绪,他收起笑容,轻轻回答,"连萧漪的命我都不在乎,何况萧湘。而我娘,总不舍得亲手杀我。元明兄若在,能挑起你与萧澜殿下的争端,依我娘看来,再好不过。"
  她暗叹,狐狸真是"好儿子"。为了情人妹妹算计亲妈,还准备好后路托词,即使明知他的算盘却无法指责。
  插一句,楚楚若是知道今天汪汪赴宴之后的决定,"好儿子"这三个字还真是要再对着自己老公由衷的"赞"上一回。
  "殿下,"小狐狸向前一步,冷不丁瞧见狐狸带着几分凛冽的微笑,便垂下头去,躬身,"暮徵兄。容在下家臣善后,请殿下回避。"
  她似笑非笑,对这对表兄弟之间的暗战视而不见,"那倒不必。萧某虽然懦弱无能,却也不至于见到这等鲜血遍地的场面便要手脚酸软。"
  好歹她也算是将门虎女。若是晕血怕见死尸,传出去还怎么见人。
  小狐狸因为这歪向月球的马屁挨踢,还真一点不冤。
  忽然出现在她身侧的美人哥哥闻言一笑。柳条姐夫抱着双臂站在掉光叶子的树下等着看好戏。
  小狐狸原本就苍白的小脸越发白了一白。
  她低声笑对苏狐狸,"你这表弟,还嫩。"说着指指远处街角来不及逃跑,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贩,"他的红薯不错,你再去买块来,咱们继续吃。"
  狐狸得令飘走。
  看着稍有沮丧的小美人,她忽然于心不忍,"薄言,今天还是多亏你。大恩大德,来日再报。"
  正巧狐狸捧着红薯返回,"今天……是薄言你的生辰吧。"
  她接过狐狸递过来的一大块,夸奖道,"糖心的,你还挺会挑。"之后,捧着红薯,闪烁自己那对勾人桃花眼,媚气如丝,直看到小美人双颊微红,别过脸开始回避她的视线,"薄言,那不如姐姐为你小小的庆祝一下,请你喝一杯如何?"
  小狐狸猛然抬头,大眼睛里的散射的光芒瞬间凝固在她脸上,拼命点头。
  她又悄声对着狐狸道,"你这表弟,真嫩。"
  柳条似乎答应爱妻晚上一同吃饭,不得不错过好戏,颇有些惋惜的告别。
  她扭头,只是刚刚摆好一个斜上角45度,美人哥哥已经投降,"我陪你去。"
  换了一家高档酒楼。还是特别包厢。
  席间,美人哥哥和狐狸嘴角挂着微笑,热情围观楚楚调戏白嫩小正太整个过程。
  楚楚端着酒盏,凑近小狐狸的耳朵,口中和着些微醺的酒气,柔声说,"今天,薄言若是能伺候到我满意,姐姐就给你在恭王府专门修个宅院。"
  指尖似有似无的扫过小美人喉结,红唇不经意触到他的耳廓,"看这肤质,恐怕不止值一个院子。"然后,坐回他对面,定定的瞧着他。
  小狐狸虎躯一震,菊花一紧,颤巍巍的道了声,"失陪",一溜烟飞奔出门。
  她放下酒盏,轻叹一声,"暮徵哥哥,你这表弟,不是一般的嫩。"
  散席,酒楼门口,小狐狸脸色还没恢复正常,怯生生的向她们几个道别。
  莫家一队人远去,狐狸向着美人哥哥诚恳道,"彦之,我想和楚楚说几句话。"
  哥哥眨眨眼睛,足尖轻点,撤出丈余,与三剑站到一处,远远望着她二人。
  "真过瘾。"她率先打开话匣,"我也有当戏子的天赋。"
  狐狸伸出玉手比划,"今晚,豪门贵妇,浪荡小姐,小家碧玉,清冷世女……最起码有这几个角色吧。你可真多变。"
  "嗯,"她极为赞赏他的敏锐,"好歹你这个表弟也是你三叔赵国公莫南轩悉心栽培过的,怎么这么多常见角色,就没一个应付得来呢。"
  "薄言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他只是遵照长辈的吩咐跑来接近你罢了。"
  "也难怪。他和你们苏家兄弟太不一样了。你们在目的性这么强的培养方式下长大,满京城的贵公子中,显得太与众不同了。"她这是难得的实话。但刻薄之意溢于言表。
  狐狸笑笑,"不过,我担心他还是对你动心了。"
  "你回去好好劝劝他。男人愿意在一棵树上吊死,按理不该拦着,可我,"她指指自己的脸,"是棵歪脖子树。比不了你,既蛇蝎又妖孽,天打雷劈,都不能动你分毫。"
  他皱起眉,"如今我只在乎你。"
  她笑眯眯点头,"我信。"
  "楚楚。"他忽然按住她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目光灼灼,根本无法回避。
  她知道如果视线有丝毫的示弱或者不坚定,狐狸就会不顾一切的吻过来。
  于是她还是微笑着轻轻拍拍他的手背。
  这是委婉的推辞。却又不是彻底的拒绝。
  而狐狸显然也不想因为再一次的冒失,导致二人彻底决裂。他觉得她还是给他留了一点希望。
  他盯着她,问,"楚楚,除了我,你还爱过其他男人么?"
  果然,狐狸这级别,直到最后一句才会上大招伺候。
  如果回答有,等于默认爱过狐狸;若是没有,更是直接承认爱过他。
  他这是要给自己找信心或者坚定下去的勇气才刻意设计的文字圈套么。
  她思忖几秒,原样奉回,"那么,除了我,你还爱过其他男人么?"
  狐狸先是哑然,再扶额大笑,"果然。"随即一瞬目光澄净,"楚楚,你为什么总是这么……"
  她笑笑,"我若是傻子,处在这么个风口浪尖的位置,肯定死得更快。而现在这个样子,好歹有人因为'不忍心'就下不了狠手呢。"说毕,冲狐狸摆摆手,"再会。"
  美人哥哥一直把她送回家,罕见的一言未发。
  告别时,她拉着哥哥的手,"哥哥的心意,我知道。有些事情,我不亲眼看见,恐怕不能得出真实的结论。看来苏毅和莫南轩又有了新协定。"
  哥哥闻言,如释重负。
  汪汪出门赴宴,哥哥也接到狐狸的请柬,再引出小狐狸的"风光"出场。
  莫薄言一看就是备受宠爱的单纯少年。
  赵国公莫南轩不是苏毅,他未必舍得自己的宝贝儿子作了漂亮的棋子,整天在她身边当摆设,关键时刻还要毫不吝惜的炮灰掉。
  苏毅能说动这位父亲派出自己的爱子,想必达成了某种程度的约定。
  堂堂赵国公的嫡子是绝对不甘于给恭王世女作二房的。
  汪汪这个正夫如何能在苏毅和莫家眼里形同虚设,她回家亲自问问汪汪或许就有答案。
  刚一踏进卧房,汪汪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两瓣红唇不由分说的吻过来,带着点淡淡的酒气。
  一路唇舌纠缠,从地下到床上。
  汪汪手脚利落,几秒钟就把她扒个干净。
  "我还没洗澡。"
  "没关系。你一直都很干净。"比我干净。这句他生生咽了下去。
  她眉毛一皱,端住汪汪俊脸,逼他直面自己的双眸,轻声问,"怎么了?"
  他不回答,只把头埋进她怀里。
  一直以来,她有力的心跳和温暖的怀抱,都是汪汪坚持下去的动力源泉。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今天我见到了萧湘,她说你去见了我兄长和莫薄言公子。"
  汪汪和小狐狸并无血缘关系,想来高傲的莫家也不曾把这个苏家庶子放在眼里。
  联系她刚刚的结论,"我'私会'新欢旧爱,于是萧湘便挑拨利诱你,如果你转投她的怀抱,她许你正君之位?"
  "她只想我杀你。"
  "她想杀我又不是一次两次。你说,当一个人为了一个目标努力了十年都没成功,换做是我,一定会静下来想想是不是目标不切实际。"
  "楚楚,你……"汪汪抬起头,满脸无可奈何。
  "我这种活泼乐观对内敛沉默的你来说,永远是致命的吸引力。不过显然,我似乎人缘比较好——毕竟没人不喜欢听笑话,那么花心也在所难免,所以你只能边哀怨边吃醋。"
  汪汪噎住,再次倒下。
  "萧湘特地见你,当然不会只说这些的。"她手指划过他的眉梢眼角。
  "她说,当年害死我爹,是我娘的意思。"
  她抿抿嘴唇,这消息真不令人意外。
  "因为娘和舅舅有私情,爹当年不慎撞见,才惹来杀身之祸。"
  "和中宫的私情?萧漪的身世果然有问题。不过皇女在身为生母的陛下面前调包是很困难的,问题多半出在生父身上吧。"
  因为小萝莉身死,所以当年讳言的东西已经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当做筹码来交换了。
  "嗯。"汪汪将她搂得更紧,"萧漪,和娘,和苏家都没有血缘关系。"
  "萧漪那小丫头生父是陛下的中宫无疑。那么问题就出在这位中宫身上吧。"她看着汪汪的眼睛,问。宫里父凭女贵之事多了去了,萧炵九五之尊,犯不着因为找个野男人生了孩子,而硬让自己中宫皇夫认了这笔帐。
  "舅舅还在苏家的时候,和我娘的关系据说并不算很好。"
  "朝夕相处时姐弟关系平平,进宫之后反而有了私情?太可疑了。"
  汪汪轻轻点头,"中宫陛下性情并不软弱,但每次见我娘时,总显得唯唯诺诺。"
  他没再称呼"舅舅"。她挑挑眉毛。
  "娘原有的四位贴身侍卫,自娶我大爹爹和我爹之后,颇多顾忌,没再按惯例将他们纳作侍夫。"所谓的店大欺客,客大欺店的道理,老公地位太高,即使是苏毅也要有所收敛。"他们便各自嫁人,之后仍旧在娘身边当差。却在萧漪出生几个月内相继故去。"
  "灭口。"她扔出一句。
  "那四位侍卫,其实我只见过三位。剩下那一位据说和我娘感情极好,时刻不离。却在一夜之间忽然去世。萧湘将她父亲的话带给我,说当年舅舅在苏府明明体弱,而进宫之后,自幼习武的戴文嘉(德侍君)几次试探,居然都没能讨得半点便宜。"
  听完她淡淡一笑,拍拍汪汪的脸颊,"中宫是调了包的。大概就是那位凭空消失的侍卫吧。你真正的舅舅却顶着侍卫的名声被安葬。"
  他缓缓点头。
  只是同样的破碎的线索和只言片语,汪汪和她一样有了结论,拿这些东西说给她听,还顺便考验下她的推理水平,虽然他未必是有意为之。
  苏毅弟弟嫁给萧炵,作为二人联合的纽带。
  只可惜这位文弱帅哥身体欠佳,还没出嫁完成他伟大的历史使命便悄然一命呜呼。
  恰巧和苏毅一同长大,情投意合的一位贴身侍卫容貌身材和丧命的弟弟颇有几分相似,苏毅便令这位侍卫代替自己弟弟,嫁给萧炵当了皇女的正君。
  话说,周朝民风虽然开放,但在成年之前,无论男女,都还要"养在深闺人未识",除去读书,抛头露面结交权贵的机会其实并不多。而苏氏豪门,侍卫常年跟在苏毅身边,耳濡目染,加上稍稍模仿,气度修养估计也差不到哪儿去,于是十几年间独占坤宁宫,居然神不知鬼不觉。
  直到萧漪出生,小婴儿脑门证明生父是谁的花纹明晃晃得刺眼,也便成了某些人的催命符。
  男子这个符号通常在比较隐秘的地方,比方说汪汪的兰花在背后,美人哥哥的蔷薇在颈肩相连处,苏狐狸的牡丹在肩头……都属于不扒开衣服根本瞧不见的位置。
  可侍卫们小时候一同训练,摸爬滚打十来年,始终不知道对方身上花纹的概率,真的很低。
  苏毅宁可重新更换一批新人,也不想冒着"欺君"事发的风险去相信跟随她半生的侍卫们的忠诚。于是,左式微的亲爹,楼晚亭的亲爹,以及另外一位,先后去见了阎王。式微和小楼运气很好,被楚楚的大将军亲爹带回身边训练,最后跟在她左右。而那位侍卫,再无消息,大概是全家无人生还。
  "暮霭哥哥,整件事情你盘问过小楼和式微没有?"知道三剑名讳,她不再叫代号,而是直呼其名。
  "问过。我相信左……式微比晚亭知道得多得多。"
  她笑笑,为汪汪硬咽回去"左公子","那没道理我爹不知道。你爹一定是撞见你娘和中宫旧情未了,卿卿我我,之后彻查旧事,明了一切,酝酿扳倒妻子之前,被德侍君毒害,其实德侍君也有软肋被捏在别人手上,不得已呐。"她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之间的刻薄。
  他没回答。
  "萧湘怎么这么喜欢找你?万一靠山苏毅倒下了,还能拿你当救命草?拉着你的手,情深意切,'你总不能忘了你我一夜情意。'她一边和你情浓意浓,另一边还不忘派人暗杀我呢。"
  说来萧湘也很为难,大规模的兵力调动她没这个实力;百人级别的特种部队已经是她的极限,今天三十人的规模,明显是不可能成气候的程度,所以午后那场械斗,楚楚这方所有人员该打的打该练的练,总体都在"气定神闲"这一档,这种不入流的刺杀大家压根也没放在心上。
  汪汪此时的表情她一生难忘——那种犹如坠入深潭般的寒意彻骨。
  他垂下眼帘,"她就是和我这么说的。"
  两性关系中的斗智斗勇,见招拆招,汪汪一概不会,欲擒故纵这种招数光适用范围就够他修行十年才能看懂。
  "今天我请了凌大人作陪,你若是不放心,我再不会去见她的。"抓着她的肩膀,言辞恳切。
  拍拍他的背,安抚他,"算了。现在知道一切有什么用?现在兵临城下,大敌压境,陛下和苏毅都没得选择,只能一致对外,就算是欺君之罪又如何?时过境迁,比起性命和皇位,过去的事情不值一提。"所以亲爹明明先于他们小夫妻知道真相,却认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便按兵不动。萧湘这个时候把此事说给汪汪,有很大的取巧嫌疑,想来苏毅就算事后知道她曾经告密,也不会如何。
  "我知道。"他的头埋在她的颈窝,双唇吮向她胸前的皮肤。
  他在讨好她。
  她忽然坐起来,推开他,抓起身边的衣服,穿起来。
  汪汪眼睛里满是不安。
  她笑眯眯招招手,"老公,来。"
  然后站在床上,居高临下,开始慢慢解半跪着的汪汪衣服,慢条斯理道,"饭菜要一口一口吃,衣服要一件一件脱。咱们今天从头开始——从优雅而诱惑的脱衣服开始。"
  汪汪又羞涩了,深吸一口气,挺着上身,乖乖的采取非暴力顺从且配合的态度,长长的睫毛不停颤动,从她的眉眼神情,再到他身上温柔解衣的细长手指,几番流连,直至露出上身之际,搂住她的肩膀,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驭夫之道中,有个非常著名巴甫洛夫原则,做了好事立即表扬;办了错事,马上大棒伺候。
  楚楚在调~教老公方面,好歹也算个中翘楚。
  第二天一大早,美人姑姑不请自来之时,她正在啃排骨——当然不是汪汪的排骨。
  "姑姑,坐。"嚼着食物,声音自然有些含混不清。
  汪汪看见姑姑,依然还不是特别自在。头扭过去,腾出一个位子,坐到她身边,夹起一块,小心翼翼的给她拆肉吃。
  美人姑姑一向大方,往椅子上一坐,开门见山,"昨天听说你瞧见莫家老三的那个儿子了。"
  "姑姑说那只小狐狸?"
  瞥了一眼汪汪,姑姑道,"饭后去找我,你家暮霭别跟着。"
  她从脑后拔下簪子,冲着汪汪大腿"毫不怜惜"的一戳,白皙美青年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溜烟的遁了。
  "姑姑现在说吧。"她得意一笑。
  "也好,你姑父不在说话更方便。"姑姑一扬手,接过绿玉递来的茶碗,屋里伺候的人们几秒钟内撤退完毕,"你们小两口起得晚。早晨你姑父带着汉广出门晃悠的时候,正巧瞧见莫老三那儿子守在门口,倒是挺知道礼数,对着你姑父拜了半天,说了一堆客气话。"
  等等,大早晨带儿子出门——怎么感觉听着像遛狗?
  再有,昨天调戏下小狐狸,早晨就来"兴师问罪",这孩子确如苏狐狸所料,怕是真对她动了心。
  但是,最关键的一点……她挑着眉毛问,"姑姑,'莫老三'?"
  "莫老三,他年轻的时候,很是对我动过一阵子心思。"
  果然。
  "姑姑,"她放下筷子,眼睛里闪烁着追寻八卦的光芒,"莫南轩大人那时候成婚了吧?"
  "所以说他可恶。"
  她点头,"也只是动动心思而已。毕竟没什么实质性的举动。对你笑得多些,没事找个话,平时又狗腿点,这似乎不为过吧?"
  "过去的事算了。"被不喜欢的人猛追同样也算种虐,青葱往事看来不怎么值得回忆,姑姑直接岔开话题,"我听你家小楼说,昨天你当着彦之和苏暮徵的面,折腾莫老三那个傻儿子半天,弄得人家差点哭出来。"
  这是事实。她没什么可辩驳的。
  "丫头,你这招太矬了。莫家男人就稀罕你这样的女人。"
  她囧,"那我再装窈窕淑女不是更矬。"
  姑姑拍拍她的手,"节哀。不行你就收了他。"
  拉倒吧,小狐狸分明是只小白兔,进了恭王府,身边男人个个如狼似虎,几年之间,怕是连骨灰都不能剩下。善哉,她长在红旗下,熟知八荣八耻的正直自律前途大好的模范青年怎么好意思专坑老实人?
  送走姑姑,几个钟头,也没等来小狐狸的拜帖。
  她笑着对汪汪道,"这孩子也挺有耐心。"
  午后,绿玉端着盘子进门,里面两张请柬:汪汪的大理寺员工新春联谊会以及嫂子辛毓给她的腐败邀请。
  虽然小萝莉萧漪归天,但因为是"谋逆",没有国丧的规格,真正替她伤心的人大概也不超过三个,所以民间新年庆祝活动照常,不过大多数人担心敏感时期惹上祸端,原本热热闹闹的"晚会"仅仅改作同事们聚在一起吃个便饭而已。
  小夫妻一人拈着一张薄纸,相视一笑。
  一起出门,汪汪白面细眉大眼高鼻梁,身材高挑,平时不苟言笑,此刻更是目中寒光迸射,不怒自威。对面小狐狸目光一时复杂,带着些恐惧,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仰慕。
  她只能在一边感慨,识人先分攻受,再看性别。小狐狸这孩子,更比汪汪还受,真不容易。
  上了马车,小狐狸一直不远不近的默默跟在后面。
  她撑着下巴,再次感慨,好好的孩子,怎么还玩起尾行,"京里名门小姐多了,怎么专来招惹我呢。"
  黎瑾瑜在她身边,浅浅一笑,"因为小姐太美,性情也好,京里都传说您是难得的痴情人。另外,您知道,男人未嫁时可是很寂寞的。"
  小楼闻言,先是附议,后又长叹一声,"瑾瑜兄,其实深宅大院之中,嫁了人也一样寂寞。"
  这回连在车外的式微都撩起窗帘,心有戚戚。
  抵达约定的酒楼,一帮子随从前呼后拥,她不得不夺人眼球的"登场",上楼。
  故意回头,小狐狸正站在门口望着她,殷殷切切。
  她叹口气,"莫公子,是我嫂子哥哥,算来也是你的旧识。不嫌弃我等粗俗寒酸,就赏脸吃个便饭吧。"赵国公的儿子主动示好,她也不好上来一耳光再把人家抽回去,正所谓官场上哪有所谓永远的朋友和仇人?
  小狐狸闻言,深深一揖,再抬头,眼睛里抑制不住的欢喜,仿佛瞬间化作纯种萨摩耶一只,睁着水汪汪的大眼,对着她拼命的摇晃尾巴。
  踏入包厢,屋里嫂子,哥哥,以及辛毓的侧夫金发丹尼小受,见她到来,都起身笑脸相迎。
  而辛毓眼光落在她身后的白皙修长小狐狸脸上时,这位一向以热爱帅哥闻名的齐国公世女表情就是那传说中的"眼前一亮,心中开花"。
  闲话一句,楚楚的两个姑姑,齐国公辛歆和镇国公苏晴,都是一目了然闻名全国的美女,性情也是出了名的爆裂彪悍,只可惜辛大美女表面凛凛王霸之气,在自己老公面前立时现了原型——乃是十足傲娇受一枚;而苏晴即使面对内心强大腹黑外表温和大度的真君子陆文谦,也时刻保持着强势,处处不落于下风。
  两相比较,高下立现。
  不幸的是,辛毓完全继承了其母的特质,在美人哥哥面前不过是纸老虎一只,当下哥哥微笑视线扫过小狐狸,辛毓立马收回目光,安静的坐回哥哥身边。
  她好不容易捱到全场落座完毕,扯着身旁小楼袖子,肩膀抖动了好半天。
  小狐狸寡言少语,只知道有人敬酒便一饮而尽,没人敬酒便低着头,不时偷瞄楚楚。他年纪尚小,清纯且温和,却也不至于连官场上最基本的往来套话都不会讲,但面对自己的爱人,仿佛脑筋短路,该说的一句也讲不出来。
  哥哥在一边不怀好意,全等着捡笑话。
  可楚楚见小狐狸一片痴情,再也没有捉弄他的念头。
  她情场得意失意几番轮回,早已练就一份独特的通达透彻,面对求而不得,也能做到释然一笑,转身寻找下一棵青草。
  本来,她这种得到妖孽一向秉承着"你不负我,我定不负你"式的一还一报绝不相欠的原则,虽然说坦荡自然无畏,但却会在遇到情痴时折戟沉沙:她惹上一个百折不挠无限妥协的汪汪,已然觉得此生定然无法脱身,若小狐狸再纠缠上来,她连下辈子都要交代,悔恨外加无奈,只怕立时撞墙自残的心思都有。
  她没开口,这顿饭便吃得很"平安"。
  饭后喝茶,本来随意谈些家事,怎奈楼下传来与和谐舒畅的主旋律格格不入的音符:某些人正在八卦恭王府萧煊与两位丈夫床上以及床下关系,很大部分还是人云亦云外加无稽臆测。
  美人哥哥放下茶碗,以非常平静的表情和口吻道,"我忍不了。"说完,一闪身消失。
  辛毓见老公出门,自然跟了下去。丹尼也起身飘然出屋。小狐狸看看她,轻轻点头,状似安抚,然后也飞身下楼。
  她拉着小楼的手,笑对其余二美,"我猜也不会出人命。咱们听个热闹就好。"
  楼下一阵叮咣以及连绵不绝的"啊"、"饶命"、"再也不敢了"之声后,世界回复宁静。
  帅哥美人们先后归来。
  哥哥坐回原位,揭开碗盖,依旧冒着氤氲之气。
  其余二位落座,没听见半声气喘。
  最后进门的辛毓满脸潮红,爱慕敬仰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老公身上,欣欣然之情溢于言表。
  散席,告别。
  小狐狸当着众人,鼓足勇气,上前迅速拉住她的手,红着小脸,用稍有沙哑的嗓音说,"如果您愿意,我会像今天这样,保护您一生。"之后,抿抿嘴唇,显然为刚刚说出的重量级表白不胜娇羞。
  等他恢复了,捏够了,才慢慢松开手,虽然没等到她的回答有些沮丧,却还是上马,不时回头,恋恋不舍的离开。
  莫家人马还没走远,在她身边的哥哥,外加三剑中比较情感外露的小楼和黎瑾瑜,毫不避讳扶墙大笑。甚至式微也低着头哆嗦。
  "我明明什么也没说。"她几乎崩溃,"京里还有没有没结婚的名门小姐啊,谁行行好救救我。"
  哥哥前一秒还在"哎呦",此时忽然扭头对她,眼睛一阵闪烁,"楚楚,你去找元明兄试试看。"

  相亲大会

  美人哥哥脸上笑意依旧,回头瞧向辛毓,得到妻子颔首允诺,才诚恳道,"今天大理寺整个衙门所有成员都聚在一起,不如我送楚楚你去一趟?"
  "不用。"她翻个白眼,"哥哥、嫂子,还有丹尼,你们回去吧。"说完,扯着小楼快步走向自己马车。
  她还未走远,美人哥哥毫不避讳再次朗笑出声。
  坐在车里,有点胸闷。
  美人哥哥不过是捡到了猛料,不似平常那般忍到内伤,而是直接开怀大笑,虽然她明白他绝非专门针对她,却不知为何心中骤然升腾起被哥哥抛弃莫名失落感。
  三美头回见到他们的主子靠在一角,神情郁卒,新鲜之余又很不厚道的各自别过头去偷笑了一路。
  她如今的感觉,类似一个生来怕狗的姑娘被一只白毛小汪汪不由分说一口咬住衣角,左右横竖甩脱不开,偏生平时都宠爱她非常的哥哥随从们,瞧着她的狼狈样,不仅不肯助她脱困,反而堂而皇之的看着笑话……于是她干脆倒在垫子上,一阵黯然,加上罕有的哀怨语气,"我白对你们好了。"
  小楼赶忙扑过去,摸摸额头,捏捏肩膀,一副汪汪真传的狗腿小受老公模样,代替其余二美,压着些自己原本中性清凉的嗓音道,"我们知道错了。"
  反天了。居然啊。
  她奋然,重新抖擞起精神,淫~笑着拍拍小楼的大腿,"你们嘲笑我一定有好处的。一会儿我就和元明哥哥说,我要跟他交换贴身侍卫,你们几个就在他色迷迷的眼神洗礼下过个好年吧。"
  当下,三美不约而同想起明远阁里风华绝代的那位白面小江在柳条走后总要神情憔悴,并卧床休息一整天,后背陡然一阵凉意急速上窜。
  车里一时死一般的静默。
  她满意的笑笑,翻个身,便枕在小楼腿上,享受着片刻的宁静,直到抵达目的地。
  临下车之前,小楼特意为她重新绾发,又左右上下打量个够,确认并无一处纰漏,才牵着她的手款款奔着酒楼二层而去。
  威风凛凛的站在最高档的包厢门口,先行礼,再抬头,扫视全场,目光聚焦在大巧克力、柳条和汪汪那桌,直接走过去,在对着那桌主位上中年贵妇再施一礼,"沈大人,打搅了。"
  大理寺卿恰是二巧克力正牌岳母。
  沈家一直忠心耿耿,跟随镇国公苏家打下半壁江山,在当年苏君廷去世苏家几乎树倒猢狲散之时仍旧坚贞的追随二位少主:苏天晓和苏晴。
  自然对苏爸爸唯一的女儿楚楚极为宽容,甚至有几分长辈对小辈主人的疼爱。
  沈大人便笑了笑,"无妨。本来也是聚在一处寻个开心。哪有什么打不打搅的。"说着,借口更衣起身离席。
  当下桌上三位美人齐齐盯着她。
  她看看汪汪,手下却在扯柳条的袖子,"姐夫。"
  不防拉扯之间自袖口掉出一柄折扇,叮咣一声砸在地上。
  柳条弯腰将折扇捡起,拿在手里,用玩味十足的语气问,"楚楚平时偏爱用男式折扇?"之后还摆出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暧昧笑容。
  她又囧了。这不是她出门时随身带着的那柄扇子。想来想去,只能是是小狐狸趁乱偷偷塞进来的。而周朝习俗,定情之时,男用折扇,女用发簪。
  汪汪脸色一变。
  凌大巧克力左看看右瞧瞧,默默从怀里摸出自己折扇,展开,挡住自己那帅绝人寰的半张俊脸。
  她只能拉着柳条的袖子不依不饶,"就是莫家那位公子,姐夫帮忙想个法子。"
  柳条轻叹一声,"一还一报啊。我回去和我妹妹说说看。"
  柳条除了死了的那个兄弟,还有一姐一妹。
  陆家长女今年三十整,将是未来陆家的"掌门"。个性秉承陆家一贯的淡泊从容,为人处事几乎无可挑剔。
  而幺女芳龄十九,却还不曾寻到哪个妥帖人家的俊俏"淑男"进门。
  原因很简单,这丫头也是周朝豪门之中滚滚红尘倾倒众生的主流恋兄红粉军团中的一位名扬天下的痴心英雌。据说大柳条归天的时候,小姑娘哭得肝肠寸断,直直休养了半年有余,才再有精力出门;而如今的柳条出嫁时,小姑娘挂在自己兄长身上涕泪俱下,淋漓绵延亲哥哥整件赤红嫁衣,还死活不肯撒手,若不是陆家正君亲爹登场直接暴力解决问题,只怕直接误了柳条出嫁的吉时。
  小狐狸若因为痴情而棘手,这姑娘估计还要更上一个级别。
  只可惜纵览整个京城,配得上小狐狸家世的也唯有陆家这位姑娘。美人哥哥建议她找柳条求救,只因唯有亲生哥哥发话,陆家这位小祖宗或许肯赏脸出门见上小狐狸一见。
  得到柳条承诺,她松口气。
  继续他们的应酬,她则转身下楼,在门口等散席和老公汪汪一起回家。
  老婆在楼下苦等,汪汪这酒自然喝不下去,寻个借口,也匆匆出门,面对她,粲然一笑,"咱们早点回去。"
  回府下车,小夫妻牵着手慢悠悠往自家院子走。
  三美以及随从们都极有眼色,刻意落下一段距离。
  "楚楚,你不喜欢我喝酒,于是我今天就没喝。"
  "嗯。"
  "你说你不想我再和萧湘有往来。所以我就再不见她。"
  "嗯。"
  "……我,是不是很乖。"
  她呆了两秒,终于意识到他是在撒娇。
  一直以来,汪汪无论多乖巧听话,或是处理事务多精妙得体,都没有来自长辈夸奖鼓励。
  她停下脚步,踮起脚尖,拉着汪汪的领子,当着众人,狠狠的啃了他的唇一下。
  之后若无其事,继续牵着他的手,向前走。
  "我不省人事的时候,莫家人和哥哥比试那回,最初确实和苏家无关。但哥哥当时心思不宁,不留神遭对方暗算,伤势严重,你娘派你去为我哥哥疗伤,主要就是卖人情,而且当时,你绝没动过反抗你娘的心思吧。"她想知道汪汪从何时才对她一心一意,现在的环境和气氛确是个追问的好时机。
  "嗯。伤到彦之之人,其实一直属意辛毓殿下。"
  "难怪。"真正想知道的,汪汪却刻意忽略掉了。
  "我为爹报仇,不想牵扯你。"
  "嗯。"
  "对我来说,能嫁给你,和你能朝夕相对,待我死时,你还记得我,或者能怀念我,我就知足了。"
  她紧紧手中汪汪细长的手指。
  "可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贪心,像现在这样,你眼睛里只有我一个人。"
  恭王府院内主要道路两边有悬挂灯笼,全家安寝之前,始终明亮如昼。
  此时,借着两边灯火,彼此都明明白白,岂止是她眼中唯他一个。汪汪深邃眸中,也只映射着她一个人的身影。
  她忽然觉得再问什么都没有什么意义。
  这个话题干脆就此打住。
  "老实说,我这辈子最怵头情痴。"
  "嗯。我知道。"
  "我还容易心软外加妇人之仁。"
  "嗯。"
  "本不想原谅你的,可我却恨不起来。"
  "……能让你伤心的事情……不多吧。"他忆起那个未成形的孩子,开始有些结巴。
  "谁说的。"她猛然抬头盯着他,"今早我发现自己胸前又空了一块,就挺伤心的。"
  "……"
  平静了三天。
  靠在汪汪怀里吃水果的时候,柳条姐夫未经通报直接闯进门来,她眼睛都没抬,"元明哥哥,你……难不成一奸成孕了?"
  "我真佩服你。简直料事如神。"
  看来她又真相了,只是柳条还能搞大谁的肚子,"大姐她还好吧。"
  "刚刚太医们瞧过,喜脉。"
  小夫妻两个闻言坐正,"给姐夫道喜。"
  柳条摆摆手,抹了抹额头,"其实我自己不太能记得起来。那天喝得有些多。"纤瘦帅哥眨巴眨巴眼睛,面对同时皱着眉头的小夫妻,急于解释,"其实,我是很开心的。"
  她歪过头,"可你的表情看起来不是那么有说服力。"
  汪汪重重点头,附议。
  "回头定个日子,请你们到寒舍一叙。"柳条点点自己太阳穴,"就咱们几个熟人。"
  "道贺的话,咱们得备份厚礼。"
  汪汪又点头,"交给我。"
  蹭了一碗茶之后,柳条在出门告别之际才不紧不慢道,"妹妹答应了。三天之后京里的听风楼,楚楚妹妹带着莫公子去赴宴吧。"
  三天之后的傍晚,她和汪汪抵达听风楼,在预定的豪华包房门口,正看见一位身材匀称的白肤大眼少女死死搂在柳条的细腰,左右磨蹭。
  姐夫竹枝似的手指盖在女孩额头,一脸无奈。
  她满心欢喜的回头,直接窜进汪汪怀里。
  她身边,几乎所有女子都有一个令她艳羡的"胸"厚资本,这时代没有所谓产生奇迹的托举修型内衣,无论是两位姑姑,亲娘,嫂子,大姐,甚至二皇女萧湘,人家胸前几层衣衫下绝对是百分百的真材实料。而柳条的亲生妹妹,是她见过的唯一一个……这么说吧,她看到那女孩前胸,再瞧瞧自己,立时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她对着汪汪耳语,分享所得,美人夫君抱着他,靠在墙角,仔细反复端详她前胸,终于说出沾了几分妖气的一句,"我喜欢就好,何况楚楚你的身材习武,比起姑姑她们,进境肯定神速。"

  妖孽传承教学指导

  话说,小狐狸父母一边豪门,另一边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在长辈的督促下,书没少读,架没少打,再加上来到京城和楚楚往来几个回合,确信他脑子不笨,为人处世的情商也不低,唯独男女爱恋这块稍微欠缺,毕竟他初涉情场,倒也难免。
  只可惜初出茅庐便遇上一位由内而外散发着魅惑妖孽气质的女王,经不起两次三番调戏,便直接摔倒在女王鞋边,都不打算再爬起来。
  昨晚接到楚楚亲笔的帖子,小狐狸捏着散发着香气的薄纸,窃喜一整晚。当然,楚楚可没预先通知这位实诚青年等待他的本质上是场鸿门相亲宴。
  今天在门口遇到楚楚一行人,毫不掩饰一脸的喜悦,凑上前来还没来得及开口,正对上从楚楚身后款款而来的世女正君汪汪,笑容立时僵在脸上,话说小狐狸不愧为世家贵公子,迅速调整了状态,改成对着世女、世女正君妻夫深深一拜。
  楚楚挑着一张还算热络的小脸,带着微微沮丧小狐狸直接上楼。汪汪却在二人转过身去的时候,弯了下嘴角。
  这小表情,非常遗憾的没能逃过楚楚的余光。
  这些还是在走廊碰到柳条兄妹之前的事情。
  小狐狸瞧见楚楚和汪汪抱作一团,内心小小的刺痛一下,不防一转头,正巧对上柳条妹妹忽闪着眼睛,扭着自己的水蛇腰和哥哥谈条件:如果不满意,就要哥哥时刻不离陪他几天云云。
  只是"不满意"还没说出口,小姑娘看见同样拼命聚焦想要把她瞧个清楚的小狐狸,一时哽咽。
  说句实在话,楚楚的御姐脸太拒人千里,根本不是小狐狸这种段位经过修行就能消化适应得了的,而柳条妹妹是那种一目了然的活泼外向正值青春年少的漂亮姑娘,虽然傲娇,却胜在亲民,两相比较,天然呆正太与傲娇受萝莉,少年和少女就这么自然的一见……出奸……情。
  她、汪汪、柳条六目对望,互相交换了下意见,当下三人极为默契的"会心一笑",都觉得"相当有戏"。
  主角二人加陪衬三人迈步走进包房,屋里赫然端坐美人哥哥一位,以及凌家大巧克力一块。
  黑皮大帅哥瞧见她进门,面无表情,却从袖内摸出一柄折扇,捏在手里,轻轻点了点头。
  她翻个白眼甩过去,那意思是说"看戏,就交钱。"
  对方微眯双眼,点了点头。
  如此低眉顺眼的表态,一时令她凤心甚悦。
  二位美人帅哥起身,不约而同的微笑,行礼还礼,落座,汪汪和美人哥哥不由分说抢先占了她左右两个护法的位子。柳条待在自己妹子身边。小狐狸也很上道的坐下守着柳条那个宝贝妹妹。
  有些人喝了酒便会成为不可抑止的话唠。
  可惜,柳条妹妹并非是那种酒后常见的倾诉欲集中爆发的类型,而是化身问题宝宝,逮住楚楚再不松口,非要她讲述与相府苏家二位公子过去种种,现在阶段,甚至不忘要她展望下未来。
  她不得已,搜肠刮肚将"穷摇"奶奶言情小说里常有狗血桥段来了个大汇集,生搬硬套,硬伤连连,可小丫头小少年估计是世面上流行的情爱本子都没看过几本,面对如此天雷滚滚的俗套的剧情居然听得津津有味。而其余几位公子明知她在瞎扯,却还兴致勃勃围坐在一起净等着收集笑料。
  当她抓着汪汪的手,仰头斜上角45度,眼中带着那一抹经典的明媚而哀伤,情深意切,模仿小沈阳口吻道,"这是为什么呢"之时,大巧克力最先捏着扇子飞奔出门。
  她暗叹,不能笑的人往往笑点最低。善哉善哉。
  借口更衣,起身出门,汪汪一向细心体贴,跟了出来,她靠在老公胸前,可怜兮兮的强调:"暮霭哥哥,瞎话编到现在我都虚脱了……要不是为了让莫家小狐狸离我远点,何至于这么牺牲啊……"
  汪汪双臂环在她胸前,一脸爱怜,"楚楚辛苦。你的心思……我当然明白。"
  两人还在"唧唧"我我的当口,柳条正巧寻了空匆匆追出来,抬眼瞧见二人黏糊在一起,暧昧一笑,"舍妹与你一见投缘。难得。"
  她没动,回答,"我知道。"
  "事成,或许能少缠着我些。"
  "哥哥,好没良心。"随着一声银铃般软语,小萝莉飞身窜进柳条怀里,揪着哥哥胸前布料,死不撒手。
  她和汪汪面面相觑。
  "楚楚姐姐果然和传说中一样厉害。若不是你身子……"小女孩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满面羞红,"总之,我很早就想和姐姐讨教。"
  半年之间,经历跳崖,流产,这在外人眼里,身子不爽自然脾气不善,本来也非旧友,谁又会在这个时候登门结交她去,那分明和找晦气无异。
  "姐姐,教我两招,治治我哥哥,好不好?"扑上来,拉着她的手,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又眨。
  "胡闹。"柳条这句呵斥罕见的没有一点威慑力。
  "丫头,"她摸摸小萝莉头顶,"你快把姐姐我折腾得口吐白沫了。"
  "姐姐。"大眼睛依旧闪啊闪。
  "我也没非要逼你如何,只是和莫家公子见个面,也不算正式的相亲提亲,可京城豪门六家,"她拍拍身边汪汪手腕,"相府苏家,镇国公家,我哥哥嫁入辛家,姑且代表一下,凌家,六家人悉数到齐,都是见证,这面子还不够么。"
  小姑娘也是明白人,"姐姐的心意我明白。哥哥也是总念叨,女大当婚。莫公子,我确实不讨厌。"
  "那相处试试看?"她问。
  小姑娘认真点了点头。
  "为了你们恋爱顺利愉快,姐姐我还是教你几招。来,咱们先回去。"说着,她扯着汪汪往包厢返。小姑娘得令,挽着自己哥哥,美滋滋的跟上来。
  她站在墙边,扬手一指,"暮霭哥哥,姐夫和莫公子暂避。"
  三位帅哥无法,虽不情愿,还是出门而去。
  她指指恋恋不舍的汪汪,"咱们要得是这种效果,看看我家暮霭哥哥,回头望向我的目光蜜意流淌,都能黏上苍蝇。"
  小姑娘目送帅哥们离去,双眼冒光,发自内心的痛快认同道,"对。"
  "丫头,首先得有明确定位,女人娶男人,是要向女王一样过一生,而不是奋斗二十年低声下气求来一个奴才命。"
  美人哥哥哑然。
  "你看,咱们总听说有位才貌双全的男青年临风长叹,愁眉不展,闷闷不乐,你说他为什么愁?为什么闷?还不是为了一个姑娘。女人也是一样。那么多情歌情诗,延绵不绝的都是这么点事:我爱你,为啥你不知道,为啥你知道了咱们却不能在一起。"她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你要珍惜眼前人。"
  她拉过美人哥哥,"这些都是铺垫,今天的重点是如何让这个值得珍惜的男人心心念念都是你一个。"
  "丫头,记得偶尔示弱。女人太强势了,男人会恐惧,会敬仰,一恐惧一敬仰就没爱了,因为爱这东西是建立在平等之上的。"
  "像这样,"她毫无预兆的扎进美人哥哥怀里,扬起袖子,遮住半边脸,一副不胜娇羞的样子,"哥哥,他调戏我……"萧美人完全下意识的紧绷肌肉,将她裹在怀里。
  说完她立时变回常态,"这里'调戏'也可以换成'欺负',但我个人认为'调戏'更有力一些。"
  小姑娘仿佛传销组织听众一般,被眼前这个美貌女人深深震撼了,只差高喊口号再表忠心。
  "这时他一定会想,一个臭男人,哥哥替你搞定。这立即唤醒了男人保护女人的强大自觉。其实若只一个流氓,单凭咱们自己也差不多能收拾。"
  "当然,这招不能常用,常用显得你太弱。棋逢对手的感情才最持久,还有,领会精神最重要。"
  小姑娘拼命点头。
  "第二,男人不一定会说实话,可他们的身体一定不说谎。"她看看神情紧张的美人哥哥,"这个就不演示了,回去自己好好吸收一下,我等着你举一反三。"
  "姐姐的意思是,嘴硬的男人但实际上……如果直接'动手'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孺子可教,"她极兴奋,"你要理解男人大多勇敢直接,也有个别羞涩别扭的——我爱你可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小姑娘抬眼,"那我明天就试试。"
  楚楚一阵暗喜,这是小丫头默认要去蹂躏小狐狸,一晚上口水横飞没有白费。
  散席。
  帅哥美女们在酒楼门口分别。
  小狐狸最先走过来,"殿下,我也能称呼您'楚楚'么?"
  她心情甚好,笑眯眯回答,"楚楚姐姐,自然没问题。"
  身后汪汪闻言,酸水液位瞬间归零。
  "楚楚姐姐,我知道您有苏公子,琴瑟和谐,鹣鲽情深,二人之间也无我立足之地。您的好意,我领了。陆小姐,我会珍惜,但若是今后我仍忘不了您……您能再给我一个机会么?"
  "好。"面对这么实诚的孩子,她也只能说好。
  小狐狸走远,在树下特地和陆丫头说了几句。看来算是言谈甚欢。
  忽然柳条特地凑近她,"楚楚妹妹,今天多谢,这份心意来日必报。"
  她大度的笑笑,"其实,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柳条看看神情轻松的汪汪,"和你大婚后,苏妹夫气色一直这么好。"
  汪汪很开心。拉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他再害羞,也从不介意在熟人面前大秀夫妻默契恩爱。
  她也很开心,"回去他气色能更好。我找他借下人鞭,采阳补阴。今天我说了太多话,身子亏大发了。"
  柳条颤着回去了。美人哥哥抖着跑了。凌大巧克力举着扇子再次遁了。
  回去的路上,汪汪有马不骑,非要和她腻在车里。
  "说不定是桩好姻缘。"
  "莫薄言嫁进陆家,你娘兴许放心些。"
  汪汪沉默了下,"二爹爹和姑父听说,也会很欣慰。"
  他是故意的转了话题。让他一下子割舍亲情,太难。而且,汪汪厚道实诚的性子,背后说亲生母亲坏话内心都会有负罪感。她一向欣赏汪汪的品行,若是扯了颜面,口无遮拦,她也不会像现在一般敬重他。
  他轻拍她肩,让她枕在他腿上,"真的能成么?陆小姐和莫公子性格差得有些远。"
  "你担心什么?"她略有不耐烦。
  汪汪小心眼再次发作,生怕此事不成,他再多一个对手。
  对于一个自小不曾享受亲情温暖的孩子,一旦让他获得爱情,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守护手中的唯一挚爱。
  她瞬时了然,稍稍平复语气,"你听说过吃了再吐出来的么?"
  他再次沉默。
  不一会儿,他又问,"若是我,你也会像莫公子那样再给我一次机会么?"
  "你想出墙?"她窜起来,抓过他胳膊,扯出缠在汪汪大臂上的银丝白练,攥在手里,眼睛里冒着寒光,"你想是我勒死你,还是你勒死你自己?"
  "我只是说说。"之后滚到一角,他默默的收好绕指柔,又怯生生的抬眼认真道,"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她无耻的暗自偷笑了。他根本不经吓。
  她狠戳他的锁骨窝,"这种事,你这辈子想也别想。"
  无论男女,被爱人,记住这个前提,是被爱人,用言语或是身体强有力的占有或征服,都会升腾起莫名的快感。
  以汪汪的角度说,楚楚这句凶巴巴的威胁被他脑内自我加工雾化,就化成一句百转柔肠的"我爱你爱到容不下别人"。
  这种红果果的表白他还能不爽?
  于是模范贤孝美人老公内心窃喜表面诚挚的又补加上一句,"我不敢了。"
  听完,她抱着他乐得几乎当场打滚,你说一个美男身少女心的弱受汪汪,怎么就这么萌呢?

  我心匪石

  回家拜见爹娘,泡澡,更衣,赶回二人小天地,下人们告退,小夫妻只剩中衣,搂在一起。
  在稔熟帅哥美人们面前信誓旦旦的宣称回家"炖根人鞭",又怎能食言?
  说实话,汪汪并不带有妖孽天赋,后天虽有春宫本子辅助,外加她的正确引导,床上功夫也最多算是中规中矩。
  二人成婚不到一年,如胶似漆;汪汪二十出头,理论上也正是兴致最高体力最佳的时候,却一直迁就她的身体而克制自己的欲望,每次亲热之前,必先观察她的身体状况,之后再征求她的意见,万事俱备,才肯开战。
  在一通恨不得吞掉对方舌头的热吻之后,细长的手指在她胸前轻揉,另一只手伸下去,探进温暖的隐秘花园中,动作很慢,她喉间不由轻哼一声,随即完全打开双腿,思绪随着他的手指去向飘远,倾心体会指尖辗转带来的丝丝酥麻。
  他收回手,瞥了一眼指上一片晶亮,笑了笑,随后低头吻向她颈窝,下面缓缓推进,开始律动。她干脆闭上眼睛,享受他辛勤耕耘创造出的快意。
  她从不指望自己内敛害羞的丈夫可以忽然开窍——他一向是全程一声不吭,连个"嗯啊"都极为吝啬,即使他有惹人嫉妒的低沉磁性好嗓音。
  察觉到体内一股热流,再睁开眼,他已经倒在她身边,盯着她,还不时颤颤睫毛。
  汪汪和所有男人一样非常关心自己的床上表现,总是尽自己所能配合和取悦她,虽然大多数时候他装作并不那么在意,只可惜他的肢体语言和表情,总是在他倒下的第一刻就立即出卖了他。
  她当然不想昧着良心说"很好"或者"真糟",在这个问题上说谎无异于葬送自己后半生的幸福。
  如果说"还行"——这种带有比较性质的判断,汪汪这种聪明细心男人会立即质疑她的"叉经历"来自何方。
  老实讲,节奏和深浅的配合,真的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当下她缄口不言,相信即使汪汪资质一般,也会"熟能生巧"。
  于是微笑,再嘤咛一声,钻进他怀里,手指似有似无轻抚,撩动,从他小腹,又袭向他的腰间,在菊花附近绕了半天圈子,他抬眼,已经歇够时间,在她反复挑拨下,再也忍无可忍,翻个身,按住她左肩,端着她右腿,神情故意颇为忿恨。
  她畅然一笑,对着他挺立的宝贝用力一掸,又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比划,"这回我叉你?还是你叉我?"
  这回折腾完毕,她彻底精疲力尽了。
  平时二十分钟的流程,这次汪汪却故意拉长战线至约莫一个钟头,她瞬间有些自作孽不可活的感慨。
  枕在他胳膊上,她喘过气,发表总结性陈词,"不错。现学现卖。车上'偶尔示弱',刚刚'身体不说谎',这两条暮霭哥哥你精神领会和具体实践都很不错。"
  汪汪笑而不答。
  "不过最重要的一条,我私心暗藏了。你愿意猜猜么?"指尖戳戳他的鼻尖。
  "……因为最后一条是用来开解的吧,若是姻缘不成的话。"
  她赞许,"聪明。"
  他心有些凉,表情也变得不太自然,"是要放对方自由么。"
  她揪住汪汪脸颊,"笨。你还不如陆小丫头。前面那两招,都是为了对方时时刻刻念着自己,所以说爱这玩意从来都是占有,完全的占有,永远不是给予自由。万一作不成夫妻,也不必一副前尘往事俱成灰的半死不活样子,后悔之前所有付出都是白费。吃一堑长一智,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想了想,极为认真的一字一顿,"我不可能这么洒脱。永远都不可能。"
  因爱而温顺体贴,甚至变得卑微,对汪汪来说再自然不过。
  但若令他因爱而生恨,那可绝对恐怖:他骨子里有股阴狠偏执,求而不得必然虐己虐人,甚至不惜自己性命也要将对方拖进痛苦的深渊,万劫不复。
  她大笑,抬臂勾住汪汪脖子,大腿缠上他的腰,一副舒展自在的姿势,"那是。这么酸味十足的老公,我可不舍得放出去祸害人家。"
  汪汪嘴唇黏上她的脸颊,眯起眼睛,笑了。
  清晨,忽然惊醒,弹坐起来,看清周遭,颇为羞赧的揉揉头发,随即被汪汪从床上抱起来。
  她们的床褥被单都是上好质地名贵材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姨妈,整得二人的大床仿佛凶案现场。
  既然连月经都回归,至少是个她身体内分泌大致恢复的信号。全家人都松了口气。
  若是她因小产而再不能生,恐怕此事不是汪汪一个人引咎自尽能了结的了。
  她在家修养几天,正月过完。一个月的时间,汪汪几乎与她朝夕不离,不曾回苏家探望生母苏毅一趟。
  午间,收到大姐萧澜和柳条姐夫联名的帖子,她吩咐三美准备下便出门去大理寺衙门直接探访柳条,顺便接汪汪一起回家。
  古代衙门,上班时间考勤抓得相当严格,而下班时间相对宽松太多。份内事做完便直接出衙的官员大有人在。
  先打发式微给汪汪捎个话,让他预先收拾收拾,和她早退。
  她则带着其余二美晃悠到大理寺少卿柳条"办公室",大大方方迈步进门,和姐夫闲谈几句,探探这对喜气冲天的夫妻爱好,也好看菜吃饭量体裁衣预备下贺礼。
  出门,迎面正碰上汪汪和凌大巧克力在走廊处言笑甚欢。
  "……楚楚她只是在气急之时喜欢踹向腰间而已。"
  这是大巧克力在向汪汪讨教她平日如何驭夫么?难道那次对陆小丫头的指导如此"深入人心"。
  "腰间?"大巧克力望向不远处的她,随后颔首,"身高原因?"
  她迅速摆手,接话道,"不是的,大哥。扇耳光和断子绝孙脚算是大招绝不能轻易使用。平时踢腿也就当做锻炼了。"又伸手向汪汪,"暮霭哥哥,我们回去吧。"
  温柔苏美人稍一拱手,"少卿,腰间——可是肾区。"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柄崭新折扇,"刚刚看您扇子落在案上,如不嫌弃……"
  凌大巧克力难得灵活的眉梢抽了抽,边迅速道,"多谢。"扭头转身飞奔回自己厅堂。
  转天凌家二位巧克力带着新春礼品登门,二次拜年的时候,大巧克力黑皮俊脸散射着夺目光芒,几杯上好的陈酿下肚,扇子敲敲掌心,也不避着汪汪,"在弟妹面前,我总是迅速破功。"之后望向三少,眼底有几分微不可查的黯然。
  几天之后,萧澜家宴。唯京里同辈夫妻二人的挚友才可入席。
  萧澜本人始终安然浅笑,坐在厅中主位静观自己夫君迎来送往,脸上是柔和的光芒。
  这位大皇女虽是萧炵所生,但性情和她那位果决刚毅情感外露的母皇很不一样。
  从小与出自陆家的生父相依为命,萧澜本人气度举止总有股与世无争的味道,与自己二位妹妹的阴狠目标明确决然不同,自然不受生母宠爱,官爵和封地都不丰厚,只不过她本人并不太在意,更不想挑起皇女之间的手足争斗罢了。
  她与萧澜一向亲近,便紧邻她坐下。汪汪爱妻如命,也直接跟着楚楚坐下。
  他看着萧澜,又看看她,轻轻拉住她的手。
  本来最先接受道贺的夫妻,应该是他们。
  席间,众人先后贺喜,之后一阵海阔天空的瞎侃,话题渐渐往她这位万众瞩目的世女身上偏移。
  也难怪,萧澜虽为皇女,但综合家世,还不如楚楚这个世女血统贵重,兼之她新春之际流产,如今萧澜有喜,有太多人想趁着酒意探探她的口风。
  她平生最是厌烦的就是咬牙忍痛揭开自己的伤疤,以此娱乐大众的伪圣母姿态,面对厅内众人,看看柳条大姐,接下来某位大人别有用心的问候——这位曾是萧澜同窗,目前供职苏毅掌控下的吏部,"说道在下有才有貌有权有势,呵,容貌么,确实是有那么一点;才华,京内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世家小姐,除了我大概很难寻到第二位;而权和势,我没有,那些可都是我娘我爹的。"
  说完,她笑笑,自饮一杯。
  全场有短暂的静默。
  众人何等聪明,如何听不懂她这番半自谦半威胁的话语,立时打着哈哈,转向另一话题。
  晚上回府,汪汪故意缠着她,搜肠刮肚找话题,看着他不时蹙眉,额头顶顶他下巴,"我没事。"
  萧澜有喜算是大喜事,身体状况事无巨细都要通报到宫里,当怀孕三个月的时候,数位太医诊脉后,众口一词认定萧澜肚里的是个女娃。
  之后宫里宫外又是热闹好一阵子。
  但转天,柳条便带着自己妻子到访,当着亲娘和二位爹爹,还有她们小夫妻,扯着萧澜,硬挺挺的跪了下去。萧澜一手还在柳条掌中,前探身子,一手拉住亲娘长袍下摆,眼睛里噙着眼泪。
  柳条亲娘和二爹爹陆若谦,姑父陆文谦是一个爹,而这位父亲大人的哥哥便是苏天晓的老爸,借着这层一点都不算远的亲戚关系,柳条哑着嗓子,只这么一句,"求王爷,苏舅舅开恩。"
  萧澜闻言,前行几步,扯着王爷亲娘的衣裳,"姨妈,天地明鉴,侄女绝无争位之心,求姨妈开恩。"
  萧澜没有足够的后台,借着老公陆家的面子,鼓足勇气,跑来恭王府,只为求得自己肚里孩子平安降生。
  毕竟,任何一位敢在楚楚之前怀有女孩的萧氏皇女都必须有相应的决心和胆量,上佳的谋略外加些幸运女神的垂青。
  亲娘沉默良久,目光闪烁一阵,看向苏爸爸,轻轻点了点头,才道,"澜儿,我从没动过你的心思。"伸手摸摸萧澜额头,"你太多心了。"
  二爹爹顺势拉起柳条,无奈一笑,"元明你出的主意?"
  柳条见状,双手放在身前,向屋内端坐长辈恭谨施礼,后退,最后安静侍立于门边。
  最后还是亲爹轻叹口气,"晴儿也怀着孩子,暮霭配的安胎茶极好,你们不妨向她讨个方子。"对着柳条稍稍扬手,"有空去和你舅妈舅舅她们讨教讨教妻主有孕时的为夫之道。元明须知,你之前实在太不像话。"
  "是。"柳条垂头低声恭敬答道。
  说完,亲爹起身,出门时回头,"楚楚,过来,爹和你有话说。"
  苏爸爸的专有书房。
  她自顾自的坐在爹爹的榻上。
  他几乎是溺爱着自己唯一的女儿。
  礼教中晨昏定省彩衣娱亲,他一概都不强求。
  大手揉向女儿的额头。
  她笑出声来,"爹,看把她们吓的。"
  "你娘一共怀过三个孩子,却只你一个留下来。"
  她记得第一个孩子是陆爸爸的,那第二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萧炵不是也有三个女儿么。"苏爸爸微笑,眼角扯出几缕浅淡的纹路,"看在她每年舅舅冥寿还记得去供奉,良心未泯上,就一还一报吧。"
  亲爹这意思是说,萧炵导致亲娘两个孩子流产,他也只砍死两位皇女作为报复。
  可当真算是"公平"。
  "萧澜是个好孩子,你也喜欢,那爹就放过她。"
  她点头。
  "最先怀有女孩,她自己未必有这个福气顺利生下来,萧湘和戴文嘉大概也不会坐视不理。"
  "大姐怀的是元明哥哥的孩子,陆家会袖手旁观?"
  亲爹笑笑。这是决心隔岸观火的意思。
  对他来说,除了他自己的女儿,别人的性命他不会放在心上。
  她忽然想起今天亲爹最后针对柳条的那句,抬头正视他深邃双眸,"爹原先是很喜欢柳……呃,我一直将元明哥哥叫成'柳条'。"
  亲爹一把将她扯进怀里,大手揽住她单薄肩膀,笑道,"这代世家子弟,彦之,爹一直将他向着一国中宫的目标培养,就如同我舅舅那样;而元明,曾经很是看好这孩子,可惜有龙阳之癖,绝非可托终身的良人。"
  所以当初被视作内定女婿很是暗中培养教育一阵的柳条,嫁给萧澜,亲爹居然并无反应。
  或者说,陆家最先参考过苏天晓的意见,被大将军打上劣质品标签后柳条才被"发配"到大皇女府上的吧。
  "你就安心等着。你想要的,哪怕是抢,爹也要拿来给你。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还能有什么花样。"

  柳条,柳条

  从亲爹的院子出来,还没走出几步,抬头正碰见打算去二爹爹那里的王爷亲娘。
  她赶紧低头恭敬行礼。
  身后的三美和随从已经跪了一地。
  "起来吧。"亲娘叹了一声,"楚楚,来。"
  她顺从的走过去。
  亲娘声音很轻,"你爹现在已经不需要我的保护了。"
  她从不曾见过母亲当前的表情:原本精光四射的凤眼中一阵失神,是即将失去挚爱之人的那种支离破碎的哀伤。
  "楚楚,和你爹说,一切尽如他意。我已经再无力阻拦他。"说完,头也不回,疾步走开。
  她当下回转,跑回亲爹身边,一五一十详细通报。
  屋内一阵寂静。
  十分钟后,亲爹大手终于再次揉向她额头,"爹只有你一个姑娘,心里始终也只有一位妻主。"
  她一颗七窍玲珑小心肝更是马上明白亲爹这句话外之音:我绝对不会和你娘离婚。
  爹娘之间太多误会与无奈,可彼此之间曾经柔情和蜜意,都不那么简单就轻易放下。
  亲爹勉强笑笑,"差点忘了,你最近结交的小姐公子:辛家陆家的姑娘还有凌家那二位,爹很满意。"
  她眨巴眨巴眼睛,点头。
  随后,和美人姑姑姑父交流过经验的大姐柳条夫妇留下来,全家聚在一起吃了顿饭。
  送走二人,晚上只剩她和汪汪二人相对之时,各怀心事,却都欲言又止,干脆早早脱衣上床,并肩而卧,一夜无言。
  第二天午后,大姐柳条再次登门拜访。
  目前朝中泾渭分明的两派,大姐身为皇女却堂而皇之跑来投靠大将军亲爹,将要承担的风险和压力的不言自明。其实,即使成为母皇萧炵和妹妹萧湘的眼中钉肉中刺,也比名为保持中立实则观望伺机押宝的投机派高明太多——最起码不会在两派争斗中腹背受敌。
  在她的书房,侍女们奉茶。
  "大姐怀孕不足三个月,更应该将息身子。"
  萧澜啜了口参茶,闻言,讪讪一笑。
  柳条姐夫悠然接话,"这恭王府是天下最平安的地方,连我俩那宅子恐怕都比不上。"
  她心下了然。
  恭王府经过她坠崖之后几次三番的仔细清洗,如今滴水不漏,萧炵、萧湘还是苏毅,谁都没办法再将手伸向这里。
  此时门外有人传令:大将军到。
  话音未落,亲爹疾步进门,冷眼打量小夫妻二人,问,"你们又来做什么?"
  这是逐客令。
  当然威风凛凛气势逼人的总攻亲爹也从未对小辈们循循善诱和风细雨过。
  他所有的温柔和爱护婚前给了爱人萧煊,婚后则属于女儿楚楚。
  萧澜低头,"姨夫。"
  柳条施礼,"舅舅。"
  前一阵子柳条挨揍和她在明远阁单独"会谈",她还记得他称呼苏爸爸为"姨夫",这两天登门又迅速改口唤作"舅舅"。
  无外乎暗示苏爸爸萧澜肚子里是陆家的孩子,和他也有血缘关系,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若要下手还有太多顾忌罢了。
  她挑了挑眉,上前扯住亲爹袖子,"爹爹,昨天叫姐姐姐夫多上门和姑姑姑父讨教的人是谁啊?"
  亲爹扭头瞧她,目光一瞬柔和,大手遮天蔽日的又盖上她的额头。
  她故意撅嘴,语气含娇,"爹,你再这样,我真就长不高了。"
  寻常小招数,惹得亲爹嘴角含笑,再转头,"澜儿,你姨妈也回来了,随我来,她该给你些嘱咐。"
  她和柳条望着二人离去。
  "元明哥哥,你很怕我爹?"
  "明摆着。苏舅舅比我娘爹还关心我学业武艺进展、修为。"
  毕竟是内定女婿嘛,亲爹对柳条高标准严要求自然可以理解。
  "若不是后来发现你断袖,"她咧着嘴,"我爹才不会答应把你嫁予大姐。"
  他道,"没错。"
  "那姐夫有心上人么?"
  柳条苦笑了下,未直接回答,"她爱的是我兄长。妹妹你大概不知,我与我兄长除了相貌,气度举止,连偏好的衣饰颜色都完全不同。"
  "在得知我爹放弃你之后,大姐却执意娶你?"
  "妹妹,我与她成婚四年,同床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柳条只是对萧澜的身体有反应而已,属于纯粹的肉体冲动,与精神完全无关。
  "在知道她怀孕之后,便如释重负,能留下个孩子,我也彻底解脱了。她怀孕期间,我自然会收敛。等孩子降生,她尽可迎娶新人,我自会让贤。"
  对萧澜而言,柳条只是挚爱陆景明的替代品。她对他好,基于责任,与爱无关。
  柳条又何等精明,留下子女,完成任务,便可继续以自己的方式生活,与萧澜再无牵涉。
  二人各有私心盘算,半斤八两,很难说谁更"高尚"。
  晚上接到小狐狸请柬,她皱着眉毛,"莫薄言和陆小丫头约会还叫着我们这些媒婆月老做什么?"
  汪汪坐在一边正整理笔记,"她们二人,成与不成,都需你们作个见证。"
  "其实,他也请你了。"
  原班人马聚在一起再次腐败。
  过程乏善可陈,相亲相识的双方很少能如干柴烈火般激情燃烧,不过好歹同是出身名门,总还能挑出一些共同话题,二人好感度就这么不温不火的缓慢增长。
  散了酒席,她慢步走出酒楼。怎知门口正巧精彩大戏火热上演。
  一位蒙着面纱的白衣公子扑在柳条怀中,又扭又捶又打,再后来反复磨蹭,满腔怨怼,"没良心","妻主怀孕便忘了故人","不顾死活"等等指责情人负心的老套说词,不一而足。
  鸳鸳相抱,此等在女尊世界难得一见的狗血场景,美人哥哥,凌大巧克力如此不好是非之人,这回也停下脚步,专心围观。
  她历经耽美文化浸染,自然淡定,却也耐不住好奇,扬手一指,"这位是?"
  汪汪和柳条可是同事,"韩家二公子,今年二十四岁仍未出嫁。"
  韩家她倒是未曾听说,不过估计也是书香门第,"老相好?"
  汪汪皱眉,显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楚楚,就是因为这位公子,惹得父亲大怒,找上陆家,元明兄挨上一顿家法。不出几个月,便嫁予大皇女殿下。"
  "暮霭哥哥,你知道的可真清楚。"
  闻言,他那张冰镇俊脸悄悄解冻,"与你有关之事,我一向留心。"
  她撇嘴,又问,"他为什么戴面纱?"
  "这位公子面容被毁,元明兄前后对他态度依旧。由此二人感情更进一步,"汪汪望向缠在一起的二人,"很长一段时间,韩公子都等在大理寺衙门口,只为与元明兄一同回家。"
  "这份情意真是令人羡慕。不过,趁着咱们几位都在的时候,上演这出情人争位,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居心。"她手指点向自己太阳穴,缓缓道。
  汪汪盯她良久。
  直至回府,一路也再未出声。
  半月之后,得知柳条回家半路遇刺时,她在吞咽苹果,险些噎死。
  听到他虽然受伤颇重却侥幸避开要害,生命无忧时,她靠两杯清茶平复了情绪。
  晚上,绿玉再来报,大姐萧澜挺着肚子,冲进刑部大牢,命令手下将韩公子几乎打死时,她正枕在汪汪腿上,想了想才道,"大姐真高。将计就计,为了躲开是非,甚至不惜自污。"
  她心说,我又不是刘邦,萧澜倒先仿照名满天下的贤相萧何。
  死了个萧漪,夺嫡大战候选只剩三人。
  最没背景的萧澜有孕,又及时投靠楚楚这一方,女皇萧炵虽然还未见反应,可萧湘早就已经按捺不住。
  二皇女出动百人以上部队目标太大,被掌控京城绝对兵力的大将军苏爸爸察觉,必会被扼杀在萌芽之中,阻止于出阵之前。
  人数较少的特别部队或许可以混水摸鱼接近目标,只可惜名门小姐公子——比方说柳条出行,就约有二十人左右侍从随侍,当对阵双方人数相近,显然没有成功的把握。
  那唯有出奇兵一条路可走。
  先前她便怀疑韩公子是受人挑唆,特意当众截住柳条欲讨说法,无果;再受萧湘蛊惑,终于寻了机会,在下班途中,借着柳条对他不设防,一刀下去,鲜血四溅。
  只不过韩公子大概只为给负心爱人一个教训,却绝无害他性命之意。
  她若是萧湘,必定恼怒韩公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应该混进大姐府邸,向大着肚子的萧澜补上这刀才遂了心愿。
  本来大姐萧澜才智计谋也不亚于萧湘,更何况升级作了准妈妈,为了腹中孩子,也会使出非常手段。
  擅自动用私刑——虽然对方并不无辜,也算是个不小的罪责。
  有了污点的皇女自然与皇位距离拉远了好大一段。
  萧澜确信夫君柳条性命无忧,暴扁韩家公子一顿,出了恶气,顺便给自己主动安上顶帽子,大大方方回家安心养胎,自此朝中夺嫡风云如何变换,大致与她再没什么干系。
  同时,将烫手的山芋塞到楚楚手中,因为萧澜比谁都明白,楚楚无论如何不会向打算害她性命占她夫君汪汪清白的萧湘低头。
  想清楚来龙去脉,她不由苦笑,"真是,如今再无退路。"
  汪汪何等聪明,"萧湘么。你不用担心。"
  拍拍他的白皙玉手,"咱们先去瞧瞧大姐姐夫再说。"

  他欠板砖

  柳条挨了一刀在家养伤,大理寺一夜之间缺了一根栋梁,汪汪身为吃国家饭,享受编制内统一福利的兢兢业业公务员更不能当此非常时刻公然请假缺席。
  天还没亮,人早早就出门上门去了。
  正巧今天二月二十,每月二十号是飞景左式微雷打不动的固定休假时间。
  上个月正逢"多事之秋",他职责所在,与她寸步不离。如今情势稍缓,何况她想要和汪汪一同探访柳条也要等到太阳落山,便决定白天宅在家里与其余两剑相守,而放飞景出府自由活动。
  她在书房读书写字。
  小楼侍立在岸边,低头,撩起袖口,露着一截玉臂,亲自为她磨墨。
  她脑子立时蹦出四个烫金大字:静女其姝。
  扭头瞟瞟身旁端坐的黎瑾瑜,温和男子手上捏着刀子和果皮,另一手递上一片雪梨,冲她嫣然一笑,没有丝毫的魅惑之气。
  "瑾瑜有心意的对象没有?"她接过水果,状似漫不经心的问。
  "小姐因为式微今天不在,故有此一问?"他随即正色答道,"式微与他那位'姐姐',还请小姐成全。"
  她疑惑的看向小楼。
  娇俏美人轻移莲步,飘至她身边,"当年式微还年幼,与那位他一直唤作'姐姐'的姑娘一同被大将军收养。据说二人还曾立下重誓:生死不弃。那位姑娘曾为救式微挨过一剑,伤在颈上喉咙处,再不能说话。"
  难怪她路遇小受丹尼,手势比划,当下左式微便能迅速"同声传译"。
  原来是由身后还有个从小青梅竹马并患难与共的"哑姐"锻炼而来。
  "我猜式微当年在训练之时也并无拔尖突出之意。谁能想到被我一眼看中。"她不禁莞尔。
  选中左式微的是萧楚,自始至终都与她无涉,不过最后白给她一个顺水推舟,当把老好人的机会。这倒是绝对不会令她不快。
  "式微如今不是清白身,"这是王爷亲娘的命令,她只能尽可能的做出补偿,"若是二人真的彼此情投意合,王府这边自然要多出些陪嫁。"
  她发现二美不约而同"定睛"对视,连睫毛也不再颤动。
  "我听辛姑姑说,娘为了不让式微进门,特地寻了个小姑娘……"
  瑾瑜哑然失笑,"小姐口中的这位小姑娘就是式微的'姐姐'。王爷当年就打算'撮合'他们的。何况,王爷一直都对式微不太放心。"他瞬时收敛起多余表情,"式微背景相对复杂,与我,与晚亭这种自从进府一心一意服侍小姐的人不大相同。"
  飞景在萧楚身边作贴身侍卫时,还曾和苏毅有联络往来,即使是在亲爹苏爸爸的监视下。
  小楼扑哧一声,"齐国公的话,楚楚不必特地放在心上。"
  若是原本的萧楚在,亲耳听说自己喜爱的侍卫另有恋人,那估计得死上几口子才能平复这位刚烈世女的悲愤破碎心情。
  想来辛姑姑绝对是出于好心,才给出了一段善意的谎言。
  三个人正在说笑,绿玉进门,行礼,端上茶盘,之后不肯离开,站在门边不停给小楼递眼色。
  她挑眉,"绿玉?"
  小姑娘咬咬嘴唇,才道,"江远修,江公子求见楼公子。"
  她放下手中册子,"传他进来。"
  在绿玉转身迈步之际,她提着嘴角,目光闪动。
  二美立时会意,随即赞同的微笑。
  ——绿玉喜欢小江。难怪自始至终,明明二人都出自亲爹大将军门下,绿玉对小楼却从来不曾和颜悦色。
  白衣小江跪在她眼前。双手放在身前,不时哆嗦几下。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美人打量好几遍,她拧着眉头开口,"陆姐夫如今躺在床上,你不去探望,"当然,就算小江有这心思,大姐那里也未必肯放他进门,"也罢了。好歹他是你主子,我怎么就瞧不出来你有多伤心呢?"
  小江抬头,大眼睛空洞无神,眨巴一阵,"回殿下。我确实不伤心。"
  屋里三个人一时都笑开了。
  小江就是一只纯情美颜正太,外加坦白天然呆。
  再插一句,她和柳条私交极好,听说他挨了旧情人一刀子,确认性命无虞之后,八卦之魂和理性思维相互作用碰撞的结果,她心里也只下了两个字作评语:活该。
  汪汪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府。
  带上老公、二美若干随从一同看望柳条去也。
  萧澜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太医轮番看过,都说母女皆安,无须时刻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挺尸"保胎。因此她特地亲自迎接楚楚她们进门,在柳条养病的房间的门口,浅浅一笑,"楚楚你们和元明聊吧,我先失陪。"
  可见是在自己的地盘,面对一向亲近的妹妹,萧澜这回说话不仅没绕弯子,也再无意伪装妻夫甚笃的恩爱模样。
  拉着汪汪进屋坐下,没有客套,她幸灾乐祸,"瞧瞧,大姐有女万事足,当然忘了你这个孩子的爹了。"
  柳条靠在软垫上,身上薄薄几层丝质衣衫,领口处白色绷带缠得结结实实,"早和你说,她怀了孩子,对我们两个人都是解脱。"
  "那你还闹什么离婚,非逼得她上演一出爱夫深切的苦情戏码。"等她看到柳条几近透明的哀伤表情,又讪讪道,"抱歉,我失言了。"
  "无妨。"柳条摆摆手,"净尘捅我之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伤人有多深。虽然他显然受人蛊惑。"
  "韩公子,叫净尘?"她拍拍汪汪大腿,"可惜了一个好名字。"
  比较下小江,再看看韩净尘,她忽然明了柳条的品味偏好:都是脑筋缺根筋的那类。
  她不禁哂笑。
  不过往往这种人才能不顾一切。
  正所谓,要么不爱,要么就往死里爱。
  在情场摔过太多次跟头,爱恨都铭心刻骨之后,她很难再全身心的投入。
  抛开韩公子的手段不智不提,对这种情痴,她总抱有敬意,甚至还掺杂点羡慕。
  汪汪伸过来捏住他手,她回神,给他一张纯净笑颜。
  汪汪盯住她,却一言未发,担心她会因柳条萧澜这对夫妻受到负面影响。
  对他来说,楚楚是他的唯一,便是全部。
  "不过韩公子初始就不打算夺你性命。一刀扎在排骨上,而没捅向你的肾,不然真是为民除害一了百了。"
  虽然,柳条和萧澜各有目的和利益,很难比较谁的真心多寡,但身为女性,心中天平还是向萧澜微微倾斜,于是出口嘲讽柳条,带着几分辣劲。
  "楚楚妹妹,"柳条也不生气,"暮霭也在这里,我由衷赞你一句:你可真是稀有的美色当前还能坐怀不乱,坚持原则之人。"
  被柳条赞美专一,感觉不是一般的怪异。
  不过二人斗法,重在一个你来我往,她随即妖气横生的回了一句,"当时确能坐怀不乱,不过第二天往往就难说了。"
  柳条大笑,不慎扯动伤口,他咧了咧嘴,扶着胸口,"若是妹妹这样的才好。"他忽然抬头,"我忽然有些后悔。"
  汪汪可就坐在她身边。真心还是假意,她已经再没兴趣探究,"那是,你怎么会不喜欢我。"说着,起身,猛的推搡汪汪,又拍拍自己胸前,拧眉咬牙,一副十足吃人女妖凶恶相,"谁敢说我不爷们?"
  她言外之意:柳条你大概是因为我比较男性化才喜欢我,而不是真心爱慕我这个人。
  推了把太极,柳条汪汪,两个男人都没伤到。
  回府。
  刚进书房,绿玉如影随形,"小姐,陆大人请小姐回府便去找他。"
  她换了衣服,直奔二爹爹的院子。
  父女两个坐下来好好喝喝茶水谈谈人生。
  "你去见了元明。若是不小心,类似的事情迟早会发生在咱们身上。"
  "二爹爹?"她心说二爹爹你好歹给点提示。
  "至亲之人。"
  她瞬间了然,"哥哥的身世?"
  这事还得总当年萧煊与陆若谦成婚说起。
  爱人结婚,但新郎不是我,苏天晓为此心灰意冷,萧焰瞅准机会,拼命示好,最后许以婚约,他思来想去,嫁便嫁了。自古豪门之间,利益为上,又能有几段门当户对情投意合好姻缘?
  但随后的几年,诸事不顺,他觉得幸运女神根本不是遗忘了他,而是在唾弃他:舅舅苏君廷失宠身故,母亲镇国公病重,同母异父的妹妹苏晴尚年幼,再加上夫妻不睦,这些累积在一起,对一个男人会是怎样的打击和折磨。
  而且,萧焰本就是地位权利欲望熏心之人,固然爱他,可也仅止于浮于表面上的偶尔关心。而苏天晓,对这场类似于交易的婚姻自始至终不曾有分毫投入,萧焰皇女之尊,自有一份远胜于他人的高傲,又怎么会低声下气迎合他,从而改进夫妻关系?
  他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亲眼看见爱人萧煊在两位皇女的夹攻下失掉第一个孩子。
  他痛在心里,可无能为力。
  几年之后,萧煊和陆若谦积攒了足够的力量,奋起逼宫,最后甚至用皇位换回他苏天晓的性命,纵然铁石心肠,都不能无动于衷,何况是以正直勇毅知恩图报闻名的苏天晓。
  他答应改嫁,回到萧煊身边,作她的正夫。
  新婚之夜,尽他所能的取悦她。
  可是,萧煊哭了,在两个人紧紧缠在一起的时候,泪流不止。
  自此,只要两个人同床,萧煊便洒泪一夜。
  他想她还是恨他。她娶他或许是想报复他。
  当时,苏天晓还不知道萧炵和苏毅的挑拨离间。
  而萧煊知道。她流泪,悔的是自己曾经的轻信。
  萧焰被圈禁,在面对那三尺白绫时,对妹妹萧煊说,她怀了苏天晓的孩子。她想把孩子生下来。求萧煊想想办法。
  萧煊不忍。
  在萧炵和苏毅全力研究登基大典和未来内阁成员以及势力分配之时,对一个彻底失势的前太女,确实没有太多心思顾及。
  而且,萧焰怀的是苏天晓的孩子,留下来,今后就是埋伏在萧煊和苏天晓妻夫之间的隐形炸弹,或许还有利用价值,萧炵何乐而不为?
  没多久,萧煊也怀有身孕。
  只是快到七个月的时候,又没保住。那时肚中的孩子已经没了胎动。
  与此同时,萧焰怀孕九个月,产下一个男孩。
  萧煊抱着那个孩子,额头象征生父的一朵赤红莲花,小脸自眉眼以下与苏天晓一模一样,她原本的孩子也应该长成这个模样,她气血顿时上涌,不管不顾,带着这个孩子扭头就跑。
  甚至萧焰之后自尽事宜全是由陆若谦办理的。
  恭王府对外声称,萧焰的孩子没成活,而萧煊生下一个男婴。
  但身份之事,肯定瞒不过孩子生父苏天晓。
  他半不解半愤怒:萧煊死死守着这个孩子,时刻不离左右,甚至不允许他去探看。
  他开始怀疑萧煊还是不是当年那个温柔活泼,一见他便笑得春花烂漫的心爱姑娘。
  当年的人们,哪里知道有一种叫做"产后抑郁"的心理问题。而且很多人当年都差点认为萧煊疯了。
  事实上,自她第一个孩子流产直到现在,抑郁症也一直都在折磨她。
  只是时好时坏。

  打狗看主人

  "煊她接连没了两个孩子,就把全部的心思都给了彦之。谁想两年后,二人酒后同床,她便怀了你。"二爹爹放下手中茶盏,一贯平静无澜的第三者叙述语气。
  陆爸爸何等斯文帅哥,说话一向隐晦,太直白粗俗的形容是绝不肯出口的。
  得偿所愿娶了曾经的恋人,多了一个儿子,再加上陆爸爸无微不至的关怀,王爷亲娘抑郁状况大大改善。之后的某天,简而言之,就是借了酒精的无穷威力,苏爸爸一时糊涂,王爷亲娘也不清醒,本来冷战着的夫妻吵着掐着最后滚到了一张床上。
  我们有理由相信,当时苏爸爸和王爷亲娘都没手软,或者是嘴软,反正第二天萧煊胳膊大腿处若隐若现的红肿,以及苏爸爸领口遮不住的淤青充分证明了上述结论。
  至于造成的精神损害,事实胜于雄辩:自此之后,王爷亲娘把每月初一和十五的固定"睡正夫"的规矩直接取消。
  但,不得不赞叹镇国公苏家男人的彪悍,因为这一次露水情缘,萧煊居然又怀了孕。
  虽然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肚里的孩子的爹是陆爸爸。
  全家人战战兢兢了整整十个月,满怀喜悦的期待这千辛万苦才怀上并保胎成功的孩子降生,显然这"喜悦"人群不包括苏天晓。
  当孩子出生,产房里众人看着小婴儿脑门的图案默契的保持缄默时,得知消息苏天晓冲进门来,一眼看见孩子额头的莲花,当下那副表情就是被"正义的天雷"劈个正着。
  楚楚不敢断言,亲娘和亲爹那次可能牵涉"暴力"或者"激情"圈叉导致父母关系跌落至谷底。但那之后,亲娘一直都在陆爸爸的怀抱里。私心说,也唯有陆若谦才可能理解抑郁发作时亲娘痛苦和绝望,并给予细致体贴的安慰和无微不至的照顾。而苏爸爸,自从有了她,全部的爱都转移到她身上,爱情化作亲情,同样是个恰当的情感宣泄口。
  其实,抛开苏天晓萧煊的恩怨爱恨过往不提,夫妻三人,因为包括陆若谦,都很是疼爱这个来之不易又美貌乖巧的女孩萧楚。对了,溺爱她的还有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美人哥哥萧彦之。
  她很感慨,处在斗争漩涡中的恭王府,算得上是个和睦温馨的大家庭。
  而萧楚,地位和亲情皆有,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同时也要挑起相应的责任,对得起家人的殷切希望。
  她从陆爸爸院门出来,在自己院子里,忽视身后的二美和汪汪,裹着厚厚的袍子,闲逛转圈,整理思路。
  萧煊和苏天晓相知相恋。
  随后,后宫风云突起,先正宫苏君廷失宠,萧焰急速爬墙到苏家祸水兄弟阵营,萧炵名为保持中立,实则观望,唯有萧煊仍旧时刻不忘维护自己的父君,自然成为第一个不受母皇萧晟待见的皇女。
  萧炵迎娶苏毅弟弟,虽然是个调了包的西贝货,但和苏毅的联盟得以顺利确立。
  苏家祸水兄弟在后宫之内颠倒黑白埋头耕耘,终于成功将女皇萧晟迷惑得不事朝政。
  苏毅上演文字游戏,萧煊中计,与陆若谦成婚。
  萧焰趁机,迎娶深受重创心神不坚定的苏天晓。不久,在苏家祸水兄弟的蛊惑下,萧晟立萧焰为太女。
  萧焰情场赌场双得意,风头一时无两,只可惜天道好还,在和萧炵苏毅联合使毒计令萧煊流产之后,惹怒了当时三皇女的正夫,出身陆家嫡系的陆若谦。
  这位表面喜怒无形,内心波涛汹涌的细眉大眼清秀帅哥借着陆家的威望,私下替妻子结交当时的齐国公世女辛歆,又经常与萧煊进宫探望岳父苏君廷,由此镇国公苏家左右武将对他相当客气,甚至还有几分亲近。最后和凌家家主又达成协议,只求她们中立。
  当豪门六家,争取到一半家族的支持和默许时,他寻了时机,果断动手。
  而结果,甚至可以用"一击致命"来形容。
  若不是镇国公苏家令人出人意料的衰落,而妻子一定要保住前太女正夫苏天晓的性命,落了话柄,恐怕如今坐在金銮殿上御座,执掌天下的女子定会是萧煊。
  附带说明一下,收纳故去姐妹的老公,就和男尊社会迎娶寡嫂类似,有太多旧例,即使在皇家亦算不上稀奇,但若自己故去的姐妹是获罪而死的话,再执意和"遗夫"结婚,并为本该算作包庇罪的他开脱,虽然提不上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过,最起码有损声名。
  而作为有继承权的皇女萧煊,在道德上存有可指摘的地方时,她登位的希望真的就比较渺茫,这就是所谓"有失国体"。
  后来,萧煊苏天晓成婚。陆若谦甚至让出了正夫之位。
  二爹爹可不是圣父体质,他之所以会主动退让,只因为他一直内疚于自己最初的愚钝和懦弱:妻子的第一个孩子,身为父亲,他没有能力保住。即使没有任何人认为失去孩子全是他的错,但人过不去的往往都是自己心里的坎儿。
  当第二个孩子再次夭亡后,萧煊夺了萧焰的儿子,一门心思的养育孩子,而陆若谦和苏天晓不得不面对一个妻子留下的烂摊子。再后来,王爷亲娘偶然怀孕,平安生下萧楚,苏爸爸趁着萧煊陆若谦进宫之际,硬抢了女儿,直奔边疆。
  一切明了。
  她忽然抬头,冲着汪汪,询问,"暮霭哥哥,你会配丰胸药么?"
  他意料之中的愣了下,随即点头,"嗯。"
  令她意外的是,古代的丰胸润肤药膏居然是立等可取的。
  汪汪净手,指尖挑了些乳白色的细腻胶冻,在她胸前仔仔细细游走数个来回之后,自然再也克制不住,以翻云覆雨结束。
  第二天飞景回归销假。
  她特地打发黎瑾瑜和小楼跑去探探口风,"瑾瑜,牵红线最起码还是要两厢情愿的。你好好套套式微的话,他若是真喜欢,就让他嫁了吧。对了,别忘了转告,他嫁人也依旧是我最最贴心的侍卫。"
  "式微跟了楚楚您这么多年,怎么忽然就失宠了?"小楼在她身边,故意讲得无比哀怨,颇有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味道。
  她极为诚挚,"哪里。我身子骨太弱,满足不了你们这么多个。"
  一句话出口,二人不约而同,虎躯一震。
  她差点以为是错觉,之后小楼精神抖擞喜气洋洋的和满面容光的黎瑾瑜出门,发兵"招安"式微去也。
  半个时辰,回来的是三个人。
  式微扑通跪下,"谢主子成全。"
  她皱了皱眉,所谓反常即为妖,式微答应的也太过痛快了些。
  后来小楼凑近她耳朵,声音里卷着鼻音,可见实在拼命抑笑,"瑾瑜转达了楚楚您的话,确认他对他'姐姐'是真心实意,却还在犹豫不已,是否愧对您这么多年的宠信和大将军的养育之恩时,瑾瑜后面又补加了一句,这是主子的意思,自然也是大将军的意思。"
  她眨眨眼睛。
  小楼又道,"所以式微就从了。"
  她不觉挺直上身,目光聚焦在瑾瑜那张最多算是一般清秀且并无丝毫局促不安的小脸上,微笑,还带点一目了然的赞叹,缓缓点头。
  一向惜字如金的黎瑾瑜,接连说出那么一长句,将式微清除出楚楚"纯洁的革命队伍"得干脆利落,重色轻友得大义凛然。
  为了排除竞争对手,男人们啊,你们所作所为真是"美妙"。
  晚上,罕见的亲娘和两位爹爹一同回家。
  全家齐聚,吃饭。
  亲爹面色凝重,看看挺着大肚子的美人姑姑,"西线战事,不容乐观,晴儿你不方便,这次还是我亲自走一趟。"之后转向她,"辛歆和晏清殊差不多也会这两日就回去,京里就剩下莫南轩,晴儿,他就交给你。凡事多和若谦文谦商量。彦之我也另有安排。"
  入夜,回房。
  她靠在汪汪胸前,"你说,西线战事为什么来得这么巧?偏偏是这个萧漪死了,萧澜撤出太女竞争的敏感时候?"
  汪汪抚着她的如墨长发,"楚楚,卖国求荣之事,我娘还做不出来,但萧湘未必。"
  底线自然人人不同。
  即使她们目前是一个阵营,或者说是不得不处在一个阵营。
  勾上汪汪脖子,吻住他一对柔唇,舌尖相抵,在她的引领下,缓缓转动,白皙素手摩挲在她胸前,另一只手从她膝盖到大腿,来回反复推拿。
  每一次他都是不急不躁充分调动起她的情绪,为配合她的节奏和习惯而稍稍压抑自己的欲望。
  仅凭床上的态度,她可以断定汪汪真的非常在乎她。
  转天汪汪自去上班。
  苏爸爸在家和她一起整理行李,准备第二天出发。
  她搂住亲爹,头埋在怀里,从表情和肢体动作再到内心,全是不舍。
  "楚楚,这次爹必须去。"
  她仰头,"爹,这会不会是个陷阱?"
  "萧炵颇知轻重。"
  无国何以家为?外敌侵略时,萧炵和苏毅不是秉承"攘外必先安内"原则最后亡国的慈禧太后,而是会放下芥蒂一致对外。
  "好好待你娘。"亲爹特地嘱咐。
  "嗯。"她拼命点头。
  下午,汪汪的随从捎回口信,在大理寺卿沈大人的带领下,全衙门的员工统一去探望他们的"副院长"柳条少卿,可又不敢耽误泰山大人的践行宴,便事先招呼说晚些回来吃饭。
  晚饭时分,美人哥哥和嫂子来访。而齐国公妻夫为防边境不稳,今天已经先回了封地。
  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喝茶,期间美人哥哥也不避讳,直接拉了她离开正厅,在王府花园里,找了棵发芽桃花树,牵着她的手,望着她,一言不发。
  美人哥哥深情款款,她一阵阵寒颤。皱了皱眉头,想来这已经是一个十足分明的信号,催促哥哥开口。
  "爹走了,你多陪陪娘。"
  "哥哥?你知道了吧。"只好她来捅破窗户纸。
  "娘前一阵便和我和盘托出。"
  "昨天二爹爹特地找我,提醒我留心哥哥。"
  身世问题若是让萧湘抓住契机,离间美人哥哥和父母感情,这个家转眼便会支离破碎。
  "我考虑甚久。"
  没想通哥哥定然不会主动出现。期间曾有无数纠结和彷徨。如今稍稍淡然,可心痛仍在。
  "哥哥即便是嫁了人,也依旧会陪在你身边,永远。"说着他直接将她揽在怀里。她耳间全是他有力的心跳和深沉绵长的呼吸声。
  高大英俊的哥哥和娇小可人的妹妹抱作一团。本来这才是一对天赐佳偶。
  "楚楚,即使我不说,你也定然想得明白。爹想成全你我,但我终归出嫁,若是离异归家,即便辛歆没有怨言,晏清殊呢?咱们家愿辛家最起码保持中立,如何能不许给她们利益?"
  他轻拍她后背,"若是能令辛毓生下我的孩子,晏清殊这老狐狸才会彻底放心。"
  "陆家这边,若不是姑姑娶了相差十岁的姑父,即使元明兄闹得再难看,你也是要娶他作正夫的。爹的苏家和陆家百年来的亲密,同进同退不都是靠代代联姻换来的?"
  "所以当时,楚楚你对我讲咱们兄妹这样的身份是没资格要求真爱,我知你苦。不过……暮霭也确系良伴。"
  她不由苦笑,"哥哥的意思是,他作正君好歹比只爱蓝颜的陆元明强吧。其实他一直都揣着别的心思,我知道。"
  "我猜你也想得到。我只是劝你小心身子。你越是平静,心里越是在算计大事。这么多年,连爹都不敢教你习武,生怕你撑不住。"
  她笑,"所以我才会是远近闻名的文武皆柴百无一能的废物世女。啊,除了脸。"
  这句自嘲难得把美人哥哥都逗乐了。
  她揪着哥哥的领子,迅速扑过去,来了个西方亲人之间的浅吻。
  他从愕然到自然,肌肉从紧绷到放松,终于意识到这是妹妹无声的誓言——我也喜欢你,永远和你站在一边,哥哥。
  回房,汪汪坐在床边等她。
  她屏退侍女随从,由他体贴为自己褪下袍子。
  "暮霭哥哥,你说演戏时,若是投进去太多自己的真情实感又如何?"她故作漫不经心的问。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拎着袍子的手陡然一僵,沉声道。
  "咱们的孩子没了的时候。"她转身对上他的双眸,几乎令他无所遁形,"接连醉酒,酒后吐真言,和三少争宠,不得不说这些谋划成功的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时我对你的印象的是正直但稍稍羞涩怯弱的男人,有些年轻,手段略欠隐蔽。"
  他面色稍苍白,叠好袍子,又给她递上养身茶,气度不失寻常风采,"现在呢?"
  "正直,羞涩,精明,稳重。之前你几乎将我都骗过去了。"
  "我……可以问你怎么察觉的么?"
  "当然。老实说,你比谁都明白我的宠爱才是你在这个家里安身立命的护身符。呃,虽然我知道后来你引诱我,最后自己都彻底陷下去了。对于自己的魅力,我倒是一直挺有信心。"
  他干脆沉默了。他明白,这场谈判,主动权已经完全被捏在了她手中。
  "你原本应该嫁给萧湘。但当时我昏迷,你娘不肯把唯一能传承她血脉的苏暮徵嫁给我这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又不能直接得罪攥着婚约的恭王府,所以只好让你填补这个空白。萧湘喜欢你那么多年,她哪能乐意不是?最初本来应该和我联合的二皇女,为了你,不惜损失一部分利益,跟我对着干。"话说得太多,她啜了口茶,润了润喉咙。
  "你哥哥害了萧漪,你坑了萧湘,苏家男子祸水声誉,可真名不虚传。"她将茶碗放在案上,"一会儿再告诉你我怎么瞧见你的马脚的。先说说你什么时候决心反抗你娘的吧,我流产的时候,是么?"她笑眯眯的,但眉眼里时隐时现丝丝寒意。
  "……我求过娘,但她不允。我那时还不肯相信她会对怀着她孙女的你下手。直到那天进宫,看见你倒在树下,我才明白,她恨我,她只想"人"尽其用,之后我死,她才算得偿所愿,一了百了。"

  捉奸看对象

  她换了衣裳,背后塞个上垫子,靠在床头。伸手招呼汪汪坐在她身边,拉住他的手,他有短暂的愕然,但迅速恢复常态,任由她拽着他捉弄似的猛力晃了两下。
  他纵容她的任性已经成了习惯,即使是在他看来二人极可能离婚的非常时刻。
  男人不擅长发起讨论。
  男女思维碰撞对决之时,关于两性关系的开放性问题,他们大多不知从何说起。
  尤其是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他们往往更加笨拙,这等于白白把主动权送到女人手中。
  这样的好机会,楚楚这种情场老手如何不懂得把握?
  "其实,你最初几乎天衣无缝的演绎了一个内敛青涩并怀有一份纯净之爱的年轻男人,可是后来你融进了太多自己的情感,才被我偶然抓到了破绽。
  我小产之后,你搂着我回忆咱们一起读书的豆蔻时光。
  依照你之前说过的,你一直以来都喜欢我,总默默待在远处观察我的一举一动。
  可那夜你所有的故事里,除了你我出宫那次吃点心之外,我似乎再没有其他事能深切引起你的注意。"她指尖在他手背上轻戳,"暮霭哥哥,一位少年若是暗恋一个姑娘,不只是眼睛始终围着她转,连她身边经常来往的人,多少都会有点忌恨的,多少都会有些纠结,那种爱在心头口难开的心理你没把握准——我猜你根本就没暗恋过,对不对?"
  他沉默,分明意味着默许。
  她笑笑,"再向前倒倒。只有喝醉你才肯主动坦白。好吧,酒后吐真言,这点我也曾深信不疑。想想那几次你说过的话:你的身世——我猜这部分一点水分也没有。因为二位爹爹曾经与你爹交情甚好,内幕不见得比你知道的少,再加上,以实相告可以赢得我的同情,坦诚以对,更能获得我的敬意。"
  "再有,就是你娘命你刺探府内情况,择机杀我——这部分,我猜也没水分。你最多是隐瞒了一部分内情而已。"她忽然用力捏了下汪汪中指——中指连接心脉,"我想问问你,你讲了这么多实话是……"
  他忽然抬眼,"我不在的时候,若你还能记起我,最起码我在你身边时也讲过真话。"
  她又笑了,"说明那时你就动心了。便再不肯害我是不是?希望有朝一日你离开我身边,我回忆夫君时,好歹还会说苏暮霭对我有过真心。"
  他一阵神情黯然,"所以,我会离开王府。"
  她抬又手戳戳他眉心,"你先等我说完,还有萧湘呐。"
  他忽然起身,"我现在就走。"
  她心下得意,与萧湘的恩怨往来还真是汪汪不多的软肋之一。
  当下,探身,抓住他手腕,"我可没赶你走。最少也要我把话说完。先坐下。"
  汪汪回首凝视她甚久,深吸一口气,终又坐回她身边。
  "关于二皇女萧湘,恐怕是你唯一对我说谎的地方。你本性正直,为难之时宁肯选择沉默,也不会轻易扯谎。这点,我一直很赞许。不过,"她话锋一转,"谎言是人生很重要的一部分。这点,你也懂。"
  被人戳中心中隐秘的感觉,他脑中嗡的一下,脸色愈发难看。本就苍白的皮肤现下已无血色。
  她看在眼里,"不管怎么讲,堂堂相府苏家二公子被绑着,和萧湘春风一度,我相信你心底一定不是非常情愿,可是不把身子给了萧湘,她肯定不会遵从你娘的安排;可若是不显得你是被迫失身,恭王府这边必然没法交代。毕竟,你娘清楚,不是人人都能是我爹,改嫁也能作正夫。"
  她攥紧手中细腕,预防他落跑,"你说你再没和萧湘往来,好歹人家是皇女,自有一份骄傲在,你这边不给笑脸,人家会一直上赶着不放?何况我甚至怀了你的孩子,谁看不出来你我百般恩爱?"
  "你我新婚之夜,你还是处子,我的确意外。我本以为你会拒绝与我同床。而且,你和彦之的兄妹情意我……和兄长都看在眼里。"
  "人算不如天算,你一样是赶鸭子上架,多狼狈啊。"她再笑,"那么,我哥哥的身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久之前。"
  "我娘和我哥哥说话,你偷听了?"
  "再之前,我是在父亲院门口等你,无意听见的。"
  她挑着一条眉毛,"你没去找你娘邀功?"
  "我真不喜欢你现在这个表情和语气。你总是轻而易举的就能逼我发怒,逼我失态。自我嫁进来,看见你们毫不避讳,动不动就和彦之抱在一起说贴心话,我厌烦之极。"他反手攥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
  "暮霭哥哥,"她眼睛一阵阵璀璨,"认真你就输了。"
  "可你居然甘愿怀了我的孩子,"他盯着她的眼睛,"而我竟然想不再理会那些恶心之极的勾心斗角,以往的爱怨情仇和你,和孩子比起来根本不值得一提。"他又冷笑一声,"我真是疯了。"
  "可是孩子没了。"她冷冷道,"今天哥哥来特地提醒我留心你的动向。想必他也清楚你知道了他的身世。可惜,你没在他心神不定的时候告密,你娘若是知道养了二十年的儿子瞒而不报……"
  "我娘?呵,她什么时候在乎过我的想法?"他不掩发自心底的嘲弄。
  "那你离开王府又能去哪里?今夜你敢踏出王府,明日或许你就能追随萧漪奔赴黄泉路。"她顿了顿,"我其实想问你,你娘恨的究竟我娘还是萧炵?"
  汪汪将手撤回,定定的看了她良久,才缓缓道,"是萧炵。"
  果然。
  自萧漪死,除了萧湘,萧炵和苏毅并无针对恭王府的其他行动。
  苏狐狸亲口说,苏毅最在意萧漪的性命,按理说她的憎恨应该迅速转嫁到"凶手"苏爸爸身上,可是恨归恨,实际行动上,她甚至比不上萧湘的刺杀来得直接。
  这说明什么?
  苏毅没有翻盘的能力,但搅乱局势富富有余。而且,最令楚楚不解的是,原本和苏毅关系最紧密的武氏名门莫家家主莫南轩竟然亲自送上自己的小儿子,这无疑是个拉近关系的举动,很难相信其中没得到苏毅的默许。
  究竟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苏毅知道了些什么才大相径庭的忽然转向恭王府这边示好?
  显然,是苏毅和萧炵之间,有了内讧。
  汪汪见她沉思,试探性拉起她的手,"楚楚,我还能这么叫你么?"
  "你当真以为我要休掉你?"她忽然正色,"你我最初都各怀心事,你委身萧湘,我为制约你迎娶三少,又仍旧和哥哥亲近,有空还勾搭勾搭你哥哥,没事套个话什么的,"她知道,即使在标榜开放自由的现代,背着老公,和旧情人屡次私会叙旧情缘难了,都极不妥当,"总之谁都不是什么毫无瑕疵的好人,自然谁也没资格职责谁。可正是没了的孩子,让我如此清醒的意识到,我有多看重这段婚姻,多看重你。"
  他几乎将她从床上拎起来,一下子裹进怀里,死死搂住,不肯松手。
  "利益冲突,足够将爱转成恨。"她靠在他胸前,说。其实她在逼他迅速下决定。
  "萧湘和戴文嘉,你不要动手,他们欠我爹一条命。戴文嘉若想将自己女儿推上尊位,至少现在不会与王府为敌。"
  她立即敏锐的揪出汪汪的隐台词,"戴文嘉和你娘也翻脸了?"
  "呵。自始至终就没什么联合之说,我娘想的是萧漪继位,又不是萧湘。戴文嘉是由我娘送进宫中,也算知遇之恩,怎么能明目张胆的和恩人争锋相对?"
  "你……可有把握?"
  "我娘也算后知后觉。她是被往日恩爱蒙住了双眼。"
  这回换她瞠目,但也不能表现出来,"往日恩爱?"
  和先皇夫、她曾经的侍卫的"往日恩爱"?
  所以爱屋及乌的偏爱萧漪,费尽心思的想将这小萝莉推上宝座。
  "我还差一样证据。"他又道。
  "你不会说要亲自去萧湘那里取来吧。"
  "不错。那对父女,杀他们是脏了我的手。"
  国仇家恨,谁能释然?对汪汪来说,杀父之仇,他决心已定,她劝说无益。
  "过几天,寻个机会,我要出府。"他手指温柔拂过她的脸颊,"到萧湘那里,一两天的时间足够了。"
  "好吧。"她说,可心里强烈不安层层汹涌。
  之后,例行全国人民都喜闻乐见的活动,汪汪倾注了前所未有的热情,身体内涌动着无尽快感,可也更激起她的不详预感。
  第二天大清早,全家人为苏爸爸送行。
  亲爹一骑绝尘,后面几十人的随从跟着呼啸而过。
  她一瞬眼内湿润鼻子酸楚。
  返身回府。美人姑姑与姑父耳语几句,卷着汉广小正太匆匆甩手离去。
  她和汪汪手牵手,二人瞧见姑父抖抖衣袖,转身走向大门。
  "姑父,"她出声,"姑父脸上怎么一块红印,这……看起来形状像是……鞋印。"
  她和汪汪相当默契:心里不停念咒,不能笑,不能笑,绝对不能笑。
  姑父抹抹额头,依旧是那副好脾气的笑容,"一晚上居然都没消肿。昨天太医院里那帮德高望重医术精湛的老爷子们聚在一块,差点把晴儿手腕子摸肿了,终于断定晴儿怀的是个姑娘,母子皆安。之前反复诊脉都摸不清性别。"
  "给姑父道喜。"二人不约而同供上万金油客套话。
  "我便和晴儿说,有这姑娘我心愿已了,兼之我人老珠黄,大度贤夫也勉强做得,孩子生下来,便可新收几房年轻小侍,免得她眼睛总往楚楚你的院子瞄。"
  "……姑父,我院子的小伙子们品性皆优。"她翻了个白眼——有我在,他们绝对不敢去勾搭你老婆。
  "我失言了。"姑父一向豁达,"晴儿听了这话,只护着肚子,伸脚踢我。我担心她动了胎气,凑过去,不防她一脚正中我额头。"
  "姑父,"她差点无语凝噎,"你得顾忌形象。"
  "楚楚,"汪汪哽了下,扯紧她的手,"若你有孕,想踹我脸,我也情愿。"
  "英雄所见略同。"姑父微笑,漆眸闪烁,"晴儿点了幽雨楼的点心,特地命我去买。"
  好姑姑,又是一个秉承着"怀孕时便将老公当畜生使"的坚贞信徒。
  "姑父,慢走。"
  望着美人姑父带着随从走远,她皱皱眉头,"瞧瞧,得了个姑娘,就把他美到精神错乱的程度。至于嘛。"
  "至于,"汪汪看着她认真回道,"原本咱们那个孩子,也是个姑娘。我当时还曾想过将来要给她迎娶几房侍夫,正夫选谁家男孩比较合适。"

  破镜重圆 上

  晚上全家聚餐时间,她在饭后喝茶聊天时,道出自己一整个下午的疑惑:"一向自信的姑父如何认为自己'人老珠黄'?"
  美人姑姑悠然一笑,"你姑父今天春天开始,头发便掉得厉害。"
  毛发浓密程度和雄激素分泌水平直接挂钩。万没想到大周朝男女也有这种科学的"认知程度"。还真是了不起。
  平静了些日子。
  她和汪汪依旧同进同出,至少外人察觉不出她们夫妻那此的惊天"战争"。
  亲爹在西疆坐镇,清剿流寇,加固城防,每隔几天便捎信回来询问家中近况,回信时还特地要求回禀她的心情和身体状况。还多次嘱咐小楼、瑾瑜和式微留心汪汪的举动。
  正所谓父爱如山。捏着亲爹的家书,她不只一次感慨。
  桃花开得繁盛的三月底,姑姑平安生下一个姑娘。
  美人姑父抱着婴儿爱不释手,汉广升级成了哥哥,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白嫩小巧的妹妹吸引走,再没功夫和精力再去找致远打架。
  少了对手的致远小肉团煞是寂寞。全家人凑在一起围观新生小姑娘的时候,肉团站在门口,揪着楚楚的袖口,可怜兮兮的表情还带着几分讨好:"娘,我也想要妹妹。"
  她还没做出反应,身边汪汪倒是伸手摸摸致远的脑袋,"会有的,乖。"
  晚上,她和汪汪并肩躺下。
  一阵缠绵过后,伸直四肢,合眼休眠。
  最近配了不少安神强身的药丸,她按时服下,夜间极少惊醒,总是舒畅一觉直到天亮。
  她有个比较好的毛病——卷被子,偶尔睡得"得意",还变本加厉,再将自己整条玉腿架在枕边人身上。反正家中一向温暖如春,少了被子却有妻子白皙大腿安慰的汪汪也从没觉得有任何委屈。
  晨光熹微,她足足睡到自然醒。
  懒洋洋的撤回大腿,扭头望向枕边人——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面前这个五官轮廓分明蜂蜜色皮肤的男人不是三少还能是谁。
  她猛的坐起,左瞄右看,确定是自己的正房,绝不存在梦游"串场"的可能。
  可她又分明记得昨夜身边睡着一个平静的汪汪。
  她推推三少,"别装了。大腿架你身上一整夜你不清楚才怪。"
  巧克力帅哥闻言,笑着起身,收起中衣下摆下两条修长又极具筋肉线条的长腿,"苏二公子施放迷药越发精妙,夜间我转醒才意识到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我移至你身边。"
  她点点头。
  她连汪汪什么时候给她下了安眠药也不知道。
  以汪汪的手段,想要夺她性命,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三少理理身上白色中衣,冲门外轻声吩咐,"起了,你们进来伺候。"
  早饭间,没人询问或者质疑汪汪的去向。
  饭后,她在书房,寻了几本书册,拿在手里,三少换了衣服,端着茶碗,坐在她身边。
  她问,"三少今年不去兵部衙门?"
  "今天休息。"三少粲然一笑,"咱们说说话?"
  她想了想,放下书,轻轻点头。
  "苏二公子离开,楚楚你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
  ——三少一向敏锐。
  "'苏二公子'?你不再假惺惺的唤他'大哥'了?"
  "自从我将严大人暂存在我爹那里的书信交给苏二公子,他对称呼便再没计较过。"
  ——恐怕不只是不计较称呼。
  三少放下茶碗,娓娓道来,"如果楚楚你愿意我们几个以兄弟相称,自然遵从妻主大人的意思。苏二公子生父严大人为官清廉刚正,在朝中极有人望。暴病身故,同僚皆扼腕叹息。严大人与我爹也曾私交甚密,生前曾将一卷书札交予我爹,拜托他将来转送于其子苏暮霭。"
  她盯住三少。
  萧炵三个女儿,再加上一个血统更"尊贵"的萧楚,未来的惊天动地的夺嫡大战完全可以预见。这场争斗,二苏必定会搅进去,连带和镇国公苏家亲近的陆家,辛家,与相府苏家结盟的莫家,唯独凌家一直奉行"明哲保身"的中立观望态度,所以严大人在自知不得善终之际,将写有隐秘旧事的书札交给凌家人保管,称得上深思熟虑,万无一失的明智之举。
  "没了孩子,楚楚你一定忌恨苏二公子吧。"
  "身为孩子的父亲,明知危险却不告知于我,我的忌恨不正当么?"她声音极冷。
  "可是,你们似乎又迅速和好了。"
  她再次盯住三少,只可惜对方的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连一丝一毫的迟疑都不曾有。
  她轻叹一声,"我是真心爱苏暮霭。不论他是否完全甘愿嫁我,婚后,磨合数月,我觉得我得到了对方的回应。只是摔坐在地,孩子便烟消云散,我知道即使没有此事,孩子也很难留住。"
  她低下头,略略哽咽,"我怪他瞒而未报,只因为,我以为我诚心以待,必能得到他的回应,可其实不然。这些天,我一直在反复思量,我对他有多好,他又如何对我,他期间又是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纵然他有不得已,可他也不该这么对我。或许,他的确也爱我,只是他更重视他母亲而已。"
  一时屋内一片寂静。
  几分钟后,她终于抬头,眼眶微红,"与他决裂我舍不得,但这些日子为粉饰太平,我就如哽骨在喉,却还要与他如寻常日子那般时刻亲近,心下却百感交集。那些助眠药丸,帮了大忙,我只求每天清醒时间越少越好,不必强迫自己理清谁是谁非。"
  她攥紧衣摆,"而且,我也为斤斤计较彼此付出,日渐懦弱的自己,感到羞耻。"
  又是一阵寂静。
  "感情没办法控制。越是在乎才越会计算得失。"三少扶额,"尤其是咱们这样的几个家族,好好的姻缘和情意,夹杂了太多利益,终归变了味道。我就是厌倦这个,才选中凝凝。只可惜,注定的东西逃也逃不掉。"
  三少换个姿势坐好,"新春进宫赴宴一事,前因后果我大概比你知道的还多些。
  "我爹官居吏部侍郎,很早便在苏毅苏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手下办差。楚楚你要知道,凌家在探听家事闲话时,比其他人多些便利。"三少言毕,浅浅一笑。
  "苏大学士与侧夫严大人感情甚笃,严大人常常在衙门门口迎到妻子一同回家。苏二公子自小备受宠爱。甚至,莫南辙大人气不过,主动上书申请调往外任,带了苏暮徵公子离开京城。"
  她不由瞪大眼睛。
  "这些你不知道?"三少微有惊讶,转念一想,又迅速释然,"也难怪,楚楚幼年一直随父亲坐镇西疆,居于楚城,这些往事确实知之甚少。
  "男女之间若存爱意,连彼此对望的眼神都不同寻常。"三少特地一顿,"恕我多嘴,楚楚你和苏二公子便是如此。"
  不待她有所反应,又继续讲道,"严大人,背负家仇,却对仇人动了真情,他当时大概只想害苏大人丢官夺爵,谁料惹得德侍君多心,才没了性命。事后苏大人对侧夫身死,并未表现出太多哀痛,大约是知悉隐情,不过对苏二公子的态度与之前相比可是天上地下。
  "没过几年,苏家二位公子一同入宫读书。苏大人偏疼长子,冷落次子,转变得实在太快,让旁人很难没有什么想法,不过苏家家事,外人看在眼里私下议论几句,仅此而已。
  "苏二公子在不明就里时,对母亲态度急剧转变,必定不知所措。苏二公子得到又再失去的滋味,我很能理解,他甘愿受些委屈,也要拼命讨母亲欢心,也是自然。"
  三少轻叹,"另外,最近这些年,苏大人对次子虽然并不给太多好脸色,但大事上倒也过得去。
  "萧湘之事,苏大人将自己小儿子奇货可居一次,之后苏二公子可能认为母亲良心有亏,于是向母亲苦苦哀求,希望护你周全,据说苏大人生硬的拒绝了儿子,没有丝毫商量。
  "没过多久,他又从我这里拿了书札,正巧你又有孕,再次偷偷面见苏大人,说看在也是母亲亲孙女的面子上,别再夺嫡之争中将你卷进去,苏大人好像还是没应允。
  "苏二公子最大的失误就在这里: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往常母亲虽然嘴硬,但最后还是都会心软,所以苏二公子觉得母亲大概不会为难于你,正巧生父之死他也想急切追问萧湘几个问题,才一言不发的随你进宫。谁料想,楚楚你肚里的孩子和萧漪比起来,苏大人选得是后者,因为正宫皇夫的女儿萧漪只有一个,而你却可以再次怀孕。"
  "三少,"她挑起眉毛,"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巧克力帅哥摆摆手,"承蒙母亲并二位父亲厚爱,不过,关于你小产之事,我也是后知后觉。"
  她明白。
  她肚里的孩子亲娘和两位爹爹何尝不是视作珍宝,他们若是事先知悉萧漪预备寻衅滋事,如何肯允她进宫赴险?
  三少的话,令她全身无力。
  默默望着天花板,只感叹世事无常阴差阳错。
  无心之过,她又能怨谁?
  "楚楚,凌公子。"小楼的声音。
  她哑着嗓子,"进来吧。"
  妖娆美人扫过她微红双眼,垂头,恭敬递上一张帖子,"萧湘今晚设宴,有请楚楚您和凌公子到场。"
  她接过,匆匆浏览,嘴角上弯,"三少,你说我今天是该扮演一个遭人背叛内心哀怨不已的妻主呢;还是装作另有新欢,全不在意苏暮霭的离开?"
  三少又是撩人一笑,"楚楚放心。不管是哪种,萧湘殿下都会认为她魅力超群,你是彻底失意,留不住正夫的手下败将。不要轻视这位二皇女的自我暗示功力。"
  "也好。咱们就是一对恩爱妻夫,羡煞旁人好了。"
  三少起身,深深一揖,"一切全凭妻主大人安排。"
  萧湘得意洋洋,只为炫耀汪汪辗转个来回,终于回到她身边。
  她身边汪汪紧紧盯住楚楚与三少,表情如常却面色苍白。
  楚楚毫不理会。旁若无人,玉手放在三少膝上,每上一个菜,手便向上挪移几分,直到他大腿根,三少不以为意,举起酒杯,夫妻对饮,将萧湘和汪汪晾在一边。
  不过萧湘确如三少所料,以为楚楚满是不甘才上演一场好戏,席间,一脸怜爱,不停安慰汪汪。
  散席回家。
  二人换了衣服。
  她仍旧靠在榻上。
  三少与她对坐,啜了口茶,笑道,"苏二公子刚刚目光灼灼,似乎随时都想出手夺我性命。"
  "他醋劲极大。"
  "可见,苏二公子确是动了真心。"
  "三少,为何你如此好心执意撮合我与他?我们重修旧好于你而言未必好事。"
  三少立时正色,"楚楚,我一个过来人,只想劝你一句,我不想你最终只能和墓碑和解,悔之晚矣。"
  她几乎是从榻上跳起来。
  汪汪告之她计划之时,只说过"我和出府"和"大概只需一两天",却从没讲过"等我回来"。
  她双手已经开始颤抖。
  三剑此时齐齐进门。
  黎瑾瑜依旧"头牌","楚楚,凌公子,德侍君身份事发,陛下震怒,将其圈禁,讹传今夜赐死。萧湘急于救父,带亲卫队杀进宫内。"
  跟上的小楼又道,"楚楚无须担心。宫中御林军在上次宫变之后,尽属大将军麾下。如今大少爷另带一队人马进宫,围剿萧湘手下。"
  原来汪汪的杀手锏就是这个。
  他说他不屑于亲自动手,便施计令萧炵与戴文嘉父女自相残杀。
  "萧湘一生只在乎两个人:其父戴文嘉和苏二公子。"三少微笑,"苏二公子这招真妙。"
  "苏暮霭如今身在何处?"她沉声问。
  "据探子来报,苏公子随军。"这回是左式微醇厚的低音。
  她或许可以看开孩子的离去,但她却不能对汪汪情意多寡轻易释然。
  付出了那么多,她再豁达大度,也不能不计较回报。
  伤了心,她不是不曾想过报复他教训他,可绝没想过要他死。
  那夜,据混在萧湘军中的细作的证言,萧湘在得知已中埋伏,被数倍于己的御林军包围时,瞪大着眼睛指着苏暮霭公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公子当时未穿战甲,一袭白衣,临风而立,犹如神仙一般的风采,嘴边挂着浅笑,道,"萧湘,你看,天快亮了,他们会将你我直接灭口,死无对证,那么应该放箭的……对吧?"
  还没说完,萧湘一箭正中胸前护心镜,呜咽一声,咣当倒地。
  苏公子随即闭上双眼,状似一心赴死。
  "啪"的一声。
  萧公子飞身上前,直接一拳正中苏公子脸颊。
  随即二位公子扭打起来。萧公子为防苏公子用药,双手牢牢钳住苏公子双腕,于是二人开始了旷日持久的飞腿对决。
  又有美人哥哥多年贴身侍卫补充,我家少爷和苏二公子对打,毫无习武出身之人的风范,二人不只互殴,貌似口中亦不停对骂:
  "你离楚楚远点,每次又搂又抱,成和体统?"
  "我与我妹妹,兄妹情深关你屁事?"
  总之全无形象可言。对了,二位公子那神情那场面极似陆元明公子与韩公子当街争执之"盛况"。
  当她凌晨得到消息,知道汪汪已被美人哥哥捆个结实后丢进刑部大牢,转手交给刑部尚书二爹爹时,她抛出一句,"他若想蹲几天大牢,成全他好了",直接一歪,倒头就睡。
  第二天中午,她不紧不慢吃完午饭。慢条斯理询问身边三剑汪汪近况如何。
  "安好。"黎瑾瑜言简意赅。
  "有气节一点就会想自尽的。"她小有失望。
  "苏公子咬舌了。"小楼满面春风回道。
  "……"这个马后炮令她狠狠呛了一口水。
  "还不止一次。"小楼依旧微笑。
  凭美人哥哥对汪汪的知根知底程度,必定是将他整个人身上见过的、没见过的粉末药包搜个干净,再卸掉绝杀绕指柔,直到万无一失,才会把他一脚踹进刑部大牢。
  这话和小楼一讲,妖娆美人又乐不可支,"大少爷是什么人,他可没这么有耐心,直接把苏公子扒个干净,一脚踹进刑部大牢,还故意安排到了死牢,苏公子就剩件中衣,倒在冰冷的地上,瞧着就让人揪心。"说完,又瞄了瞄楚楚,见她不为所动,有些惋惜的道,"还以为楚楚您多少会触动呢,看来这回真是生气了。"
  她苦笑了下,"他带着心思嫁进来,也没什么。咱们这几家人,联姻有哪个不是抱着目的。我唯独伤心孩子,所以这回就得狠心让他涨点教训。"
  "说到出气,"小楼霎时又来了精神,大眼睛忽闪忽闪,闪耀着璀璨光芒,"苏公子吩咐下人将凌公子抬进正房,我们三个就在一边冷眼瞧着,直到苏公子预备翻墙飞身出府的时候,我们三个才跳出来一人捅了苏公子一刀,教教他恭王府世女正君进出要大大方方走正门。"
  黎瑾瑜微笑,恰到好处补上一句,"楚楚放心,这三刀都极有分寸,必定不会留下疤痕。"
  这话才是说到心坎上去,她低头,端起养身茶,安然换了话题,"今天朝廷上如何?"
  小楼掩唇而笑,"皇上没早朝。诸位大人各去衙门署事。"
  二女儿为了父亲和情人,不明就里,情郎耳边小风一吹,鸡血加身,公然谋逆逼宫,甚至殒身不恤。
  萧炵的心情五味杂陈,若还能有气力若无其事的早朝议事,那就只能赞一句神仙再世了。
  "式微刚刚从刑部陆大人那儿回来。"小楼向身边高大帅哥努了努嘴。
  "主子。"式微是三美中唯一在讨论正经话题时,还会毕恭毕敬的称呼她主子的那个,"昨夜苏公子趁人不备欲咬舌自尽,幸亏发现得早,止血敷药之后,也必然疼痛难忍,苏公子自然一直未眠。今早,陆大人亲自'提审'苏公子。"式微上身一挺,捏着点嗓音,"若不是因为你是你爹唯一的骨肉,楚楚又爱你爱得紧,萧湘那边一个活口都没剩下,偏偏就你能待在刑部大牢,你居然还要像个懦夫似的寻死。你这是把天晓和我一直回护你苦心置于何处?"
  她一抖,茶碗里的水险些泼到裙上。
  冷面阳刚左式微模仿谦谦君子的二爹爹,这是种多么奇妙的感觉。
  "苏公子只垂头,状似无动于衷。"式微抿抿嘴唇,"那楚楚怎么办?一日妻夫百日恩,你也舍得?"式微抬头,"苏公子哆哆嗦嗦要来纸笔,写下'无颜以对'之后,陆大人再说什么,苏公子都只跪着,再无回应。"
  她往身后软垫子上一靠,"他可真有气节啊。"
  "陆大人无法,命我转告主子,"式微又全身一凛,拧着两道剑眉,"楚楚,二爹爹没用,努力的模仿你爹天晓的劈头盖脸疾风骤雨式'激励',竟然完全没有效果,而且,暮霭回去之后居然又咬舌了……彦之在处理遗留杂事,楚楚还是你自己来劝他吧。"
  她默然。
  因为二位爹爹曾经和严大人的深厚交情,他们两个立誓尽可能的照拂没了亲爹的汪汪,再加上恭王世女真真切切无人可与之分享的爱意,如此双重护身符加身,汪汪就算寻死,恐怕也不能轻易遂了心愿。
  黎瑾瑜察言观色,迅速补充道,"楚楚放心。这次早有准备,由调~教我功夫的师傅亲自动手,在苏公子两颊上了银针,在伤口敷药后,特地又加了失力散,如今苏公子怕是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不怕他再想自残。"
  "调~教"这词用得十足精到。她不由赞叹。
  至于失力散强悍到让人动动手指都不行,那绝对是有所夸张——毕竟人总还要呼吸还要吞咽。
  放下茶碗,起身之际,忽然一阵晕眩,她晃了晃身子,离她最近的小楼赶忙上前抱住她,黎瑾瑜扣住她手腕,一阵摸索,忽而眉目舒展,"楚楚,您这是……有喜了。"
  她难以置信,"瑾瑜你确定?"
  "千真万确。"三人立时齐齐跪下,齐声,"给楚楚、主子道喜。"
  "免了。"她长叹一声,摸摸自己的小腹,心说这破身子怀孕还真容易,"本来还想多折腾苏暮霭几天,如今看来,孩子的爹还是尽早回家来比较好些。"
  依恭王府的超高效率,早有随从去往各处,向王爷亲娘,二爹爹,美人哥哥,以及远在西疆的大将军亲爹加急通报喜讯去也。
  她换了身艳丽红衣,在三美以及恭王府精英卫队的层层包围下,坐上马车,直奔刑部而去。
  二爹爹的领地范围,自然一路绿灯,由着她带着帅哥美人们在衙门里横冲直撞。
  刑部大牢,汪汪关在走廊尽头的某个单间。
  早有随从抬了舒适座椅,上面铺了厚厚坐垫。三美又服侍她坐好。
  二爹爹摸摸她额头,满脸的爱怜,"这里潮湿,不得久坐,说几句就尽早回去。"
  她乖巧点头。
  三美随后也行礼退场。
  她紧了紧身上大氅,盯住敞开大门的牢房角落处的一团"白影",缓缓道,"你我妻夫一场,你真的对我无话可说了么?"
  没动静。
  "暮霭哥哥,你真不厚道,觉得替我扫除了最后一个威胁,就可以功成身退,然后让我在余生边爱你边恨你,再附加点悔不当初没能留住你,这样你便能让我永远记住你了么?"
  沙沙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过后,又没了动静。
  "今天跟我回去,你仍是我的夫。"她话一出口,立即后悔,这句实在太趾高气昂了。翻个白眼,暗叹怀孕让人太容易冲动。
  她话音一落,连沙沙声都没有,还是一阵寂静。
  她戳戳自己太阳穴,"暮霭哥哥,我又有了。"
  最短的句子,却引发了最大的反应。
  失力散加两根封住内力的银针,汪汪绝不可能站立,而是不计形象的手脚并用,表情痛苦的爬到她脚边,拉着她衣裙下摆,讨好般的轻轻摇了摇。
  她知道他连挺起上身,抬手摸摸她小腹的力气都不复存在。
  汪汪发丝凌乱,眼内血丝密布,下巴上因长出胡渣而泛着微微的青色。
  他见她瞧着他,非常的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
  虽然这个笑容实在难看。
  "你的补药还真是灵验,距上次小产一个月就恢复并再次怀上孩子,了不起,暮霭哥哥。"她弯腰,两根手指拔出他颊上银针,"所以我今天就来问候你,以及问候你那两颗强壮的肾。"
  舌头受创,汪汪口不能言,只得一声呜咽表达他当下满心的悲怆。
  稍稍休息一下,汪汪卯足力气弹起上身,靠在她腿上。
  她身子坐直,伸出一只手轻轻抚弄他的下巴。
  "没了父亲的孩子今后是什么样悲苦的日子等着她,你恐怕最有发言权。所以,跟我回去?"
  他这回痛快的点头。
  "这一阵子,我仔细想了你我成婚后的日子。你是在我怀了孩子时再对我不能割舍的吧。"
  汪汪拉着她一只手,在她手心用指尖轻轻依次划了三个字:再之前。
  "你我大婚之际,你可没想过我是实意待你的么?"
  汪汪这次又迅速点头。
  人算不如天算,妻子拍着自己的小腹,居高临下的态度,对他说"我又有了"的时候——孩子,一定是楚楚和他的孩子,这就是他唯一的死穴,于是汪汪所有决绝心思和挥别尘世的决心,再次不争气的化作一泓春水,在几秒钟内留了个干净。
  她轻拍他的脸颊,"老实说,如果你不那么实在,等我自己发掘真相,那不知都是什么时候。我用了一整天的时间,考虑决定继续和你恩爱下去——虽然不代表我不怨怼。"
  汪汪也只能继续点头。
  "如果那时我摆明了不肯原谅你,恐怕不知有多少人又会动我身边正君位子的心思。看看京里几家豪门,待嫁贵公子,又和我有几分渊源的貌似只剩你哥哥苏暮徵。他啊……"她又轻叹一声,"其实,我想说的是,不管是谁,都不会比你更好,不会让我更欢喜。"
  她如愿以偿的盼来手心被另一只大手贴近。
  她随后笑了笑,"怀孕心情都不太好呢。"
  汪汪点头。
  "我身体不好,你又这么体贴,为什么你就不能替我生孩子呢?"
  一阵痛苦的呻吟过后,汪汪比划半天,她才理解他的意思,叫来随从备好笔墨,汪汪颤抖着写下一句:如果你能让我怀上,我自然肯生。
  向二爹爹打了招呼,带了汪汪回家。
  更衣沐浴过的汪汪身上有淡淡的皂角清香。
  扒开他的白色"浴衣",左肩两臂各有一处浅浅的刀伤——可以视作三美集体泄恨的赫赫成果。
  她洗了手,用"大周朝版创可贴"为他仔细包扎。
  汪汪刮了胡子,没了胡渣的下巴上分明几个淤青指痕——大概是黎瑾瑜的师傅的"毒手":暴力掰住汪汪下巴才硬把止血药敷在口中。
  她有些好奇,端着他的小脸,笑眯眯的要求,"张嘴,我瞧瞧。"
  汪汪捂住自己的嘴巴,哼了一声,然后摇头。
  她爱干净,他也有洁癖,嘴里的伤口"满目疮痍",他不愿意再给她什么不佳的回忆。
  小楼进门,瞧见小夫妻又抱作一团,轻轻的皱了皱眉,"楚楚,王爷、陆大人都会尽早回来,'可是大喜事,一定要一家人坐在一块好好吃上一顿乐上一乐。'"
  这不伦不类的口气,想来必定出自二爹爹。
  离晚宴还有点时间,她把汪汪丢在家里自己和自己玩,带上三美坐上马车奔向大姐府上。
  某些真心话,还真是只能对柳条说不可。
  楚楚不算外人,柳条见她气势汹汹的进门,也只扯扯身上袍子,遮挡住部分春光外泄的搓板前胸,欠了欠身子,"楚楚妹妹大喜。"
  "你知道自己有后的时候,是大喜么?"
  "我只感觉解脱。暮霭和我可不一样。"
  "姐夫消息灵通,小妹佩服。"她一拱手,随后坐在身后椅子上。
  柳条丝毫不以为忤,"本以为苏二公子心意已绝,妹妹正君之位将再次易主。"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她摸摸自己小腹,"我也不是太有把握劝说长辈们宽宥暮霭哥哥。如今他是娘和爹爹们嫡亲孙女的生父,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了孩子的成长着想,也不会轻易将他降为侧室。"
  "有严大人的临终嘱托,再加上王府下代小主子的父亲身份,暮霭性命地位全都保住了——他命可真好。"
  "姐夫,你是羡慕吧?"
  柳条得意一笑,"未必,老实说,我活得可比他自在多了。"
  只这一句,她心下一阵隐痛。
  她一转念,想起那位蒙着面纱的韩公子,"对了,姐夫的小情郎如何了?"
  "在牢里又哭又闹,寻死觅活的,关关他收收心思,让他长长教训,预备过些日子,好好嫁人去。"
  "姐夫?"她闪过一丝不安,"这都多少日子了,你伤口上怎么还包着厚厚的绷带?"
  好长一阵沉默,"楚楚,那柄匕首上淬了毒药,于常人无碍,却与我一直以来服用的养身安神汤药相克。"
  她蹭的从椅子上弹起来。堂堂陆家也有二皇女派下的眼线?
  他并不在意,又道,"本来很寻常的方子,只是德侍君戴文嘉一向'看重'澜妹与我妻夫二人,处心积虑想着'别的'心思,这回被他抓住机会罢了。萧湘派人对净尘说那是能让人专一的灵药。"
  "那姐夫你的身体……"
  "无妨,本来我也是在凑合着熬日子。"
  她指着柳条,怒从心起,"专一的灵药,这韩净尘也能信?瞅瞅你喜欢的类型,有脑子没毛病的么?"
  柳条直视她,眼光没有一丝闪烁:"他们,净尘和远修,都是纯净的可爱,心中没有尔虞我诈,利禄功名。"
  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即使爱人为他带来麻烦和困扰,身为当事人的柳条都没抱怨或者嫉恨,她一个外人,又能有何立场置喙?
  柳条翻身,坐至床沿,冲门外招手。
  两位清秀近侍进门,依照吩咐,递上几件外袍,服侍他更衣束发后,行礼恭敬退出。
  "楚楚,咱们出门走走。"
  "家里晚上还要聚在一起吃饭,今天不用麻烦你。"
  "不,"柳条轻轻摇头,之后抬眼,"你那副神情分明在说'陪陪我'。我这儿别的不敢说,院子修得还是过得去的。"
  她一时无语,心下满是感激。
  萧澜和柳条婚后,一直分居,二人各有一个院子十数间房子,起居会友,已经绰绰有余。
  自怀孕后,大皇姐萧澜心思都在保胎修身养性之上,只隔三差五向名义上的正君柳条通报下身体状况,其余之事,再不闻不问不管不顾。而且此刻萧澜定然回府,楚楚到访都未曾露面,可见实在很想和柳条划清界限。
  夫妻能生疏淡漠这个份上,也绝非一日一人之功。
  正值春光明媚大好时节,柳条的私人花园里繁花似锦,二人并肩漫步。
  多么浪漫的情景,却可惜她满腹心事。
  还是柳条最先开腔,"妹妹舍不得苏二公子,可如鲠在喉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不是。"
  她甩出一颗"卫生眼","你还有新鲜点的话来嘲笑我么?"
  柳条笑笑,"论起来,这位二公子样样都比他那位不省事的哥哥强,当然,除了相貌,以及缺个出身武氏名门的亲爹。"
  "姐夫也知道了。"她望着不远处的灼灼其华桃花正盛。
  苏毅多年来悉心呵护前太女萧漪。
  新春宴席间挑起楚楚和太女争执,即使她肚子里怀的是苏毅的亲孙女。
  只是万没料到大将军亲爹羽翼已丰,毫不犹豫直接动手;也没想到此事大大刺激了忠心的二儿子,又给了大儿子报复的机会。
  "这些,恐怕是妹妹最近才想通的吧。"柳条笑问。
  "嗯。以前我只想着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安生日子,不管世外风云变幻的。"
  "依妹妹的身价地位,恐怕躲不掉。上代那些恩怨远未了结,你情非得已也要硬着头皮上阵。"
  她猛然扭头,直视柳条,"姐夫,幸灾乐祸不带你这么明显的。"
  "苏大学士和先苏中宫姐弟情意好得实在让人起疑。大学士溺爱太女萧漪比亲生儿子更甚。期间,甚至气得正夫莫南辙自动请求外任。"
  "以苏大学士精明,如何不知不妥当,可她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女人陷入爱情,傻得都没药救。"她轻描淡写随口评论。
  "所以惹来祸事。苏暮徵公子忿忿不平多年,终于推波助澜一次,坑死萧漪。"
  "苏大公子被关在宗人府的时候,言之凿凿的告诉我,他这么做全是为了我。"
  "也未必。以我看来,苏暮徵对妹妹还是有几分真情意的。"
  "也许。可当时我脑子一懵,差点信以为真。足见蓝颜祸水无穷杀伤力。"
  "杀伤力……"柳条玩味一笑,"同理,依妹妹为人,对断送自己腹中胎儿的夫君,还会留下性命,连地位都不曾剥夺,甚至不计前嫌依旧恩爱,如此宽容却是为何?"
  柳条明知故问。
  只是她穿来之前,初恋被个人渣骗青春骗资财,分手后终日以泪洗面,终于觉悟将工作视为永不背叛的情人。眉眼间气势日渐凌厉,决心与情爱绝缘,再不对他人真心相待。
  几年后偏偏有个男人走近她,不因她不冷不忍偶尔恶语相向而心生畏惧,而是勇往直前,在即将以柔情彻底软化她之前,一场急病轰然倒下,她在病床前终于痛哭流涕,承认再也离不开他的温柔体贴,却在男子痊愈将与她牵手终生之际,阴差阳错,来到这个世界。
  她如何好意思坦诚:新婚之际,平和安静的汪汪与她曾经的未婚夫的神情气质是多么的相像。
  之后,汪汪低眉顺眼屈意讨好,悔不当初眼含热泪,种种神情言语又与往事暗合,彼时那个男人百般宽容,此刻轮到她即使"圣母",也要再给汪汪一次机会。
  她轻叹一声,"以往造孽太多,老天爷不丢石头来砸我已是意外之喜。"又如何敢奢望天上掉馅饼。
  "确实。"
  她又一笑,"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姐夫。"
  "所以我也没什么抱怨不满的。为平衡诸多家族利益,不得不硬着头皮迎娶新人,用身体和子女借以稳固联盟——又和卖~春有什么区别,他们是为金钱,我们是为权势。"
  这,可以理解为柳条的精神洁癖么?还是仅仅为试探?她稍作思考,反问一句,"那么姐夫,韩净尘和江远修……"
  他打断她,"我是认真的。"
  她转瞬释然,"我一向认为身体的紧密是感情的实体化。所以我对苏暮霭,也是认真的。"
  此时吹来的拂面春风和太阳快落山时照耀出温暖的橘色,仿佛能扫净曾经的彷徨与阴霾。
  她身边站着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心灵契侣,可惜又终将失去。
  转过头瞄他,却发现柳条一直望着她,挂着柔柔的笑容,发丝迎着清风微微飘荡。
  她忽然拉住他的手,攥了攥,晃了晃,感觉到他的体温,又迅速放下,若无其事向他告别。
  回去的路上,她改了主意,决定先去刑部会会柳条的情人韩净尘。
  她大摇大摆的在人家牢房门口坐定,端上碗茶,只看着白衣小受,一言不发。
  柳条的小情人憋不住了,"萧澜殿下,一人做事一人当,我……"
  她扑哧一声,"大姐身孕都六个来月,能是我现在这副平胸平腹的样子?我是萧楚。"
  走过去,凑近仔细观察对方,确实是个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的美貌少年,只在右脸一侧有一道长长的刀疤。
  "怎么弄的?"她问。
  他闭口不答。
  "算了。问你别的。看你也像是真爱我那姐夫,可怎么狠心下得去手?"
  "不是!"他挺身昂头,急于辩解,"我只是想吓唬他,万没想到元明他竟迎着刀子撞上去。"随即又低头,"原来他的心意一直没变……"
  那白面上一抹娇羞,犹如一朵白莲正中她面门,她不由扶墙一声哀叹:这幅表情身段,连她这个货真价实的女人都想攻上一回,也难怪这孩子早早菊花失守。
  这档子破事,早逃为妙,何况家里今晚一场宴席,谁知又能生出多少是非。
  回府,换了衣服,正厅门口,正遇见王爷亲娘和二爹爹。
  亲娘眼神一递,二爹爹拉上汪汪三少等一众男眷率先入席。
  当下,只剩母女两个,和远处一堆随从。
  亲娘比自己高出半头,伸出手来,动作略有僵硬,摸摸她的额头,"这次你做得不错。"
  她绝没想到亲娘这一句赞美,愣了一愣,才迈步跟着母亲走进厅堂。
  亲娘忽然回头又道,"等你生下孩子,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姑姑牵着汉广正太,姑父抱着自己的宝贝姑娘,喝了几杯便早早撤退。带孩子亲力亲为不肯假以他人之手,这些日子休息都不好,带着满脸疲惫和黑眼圈自然不能久留。
  亲娘和二爹爹祝福几句,便也退场。
  她招招手,吩咐重新上菜摆酒,并招呼三美入席。
  陈年好酒,她闻了味道就知道劲道够足。
  她扬扬眉毛,自顾自慢慢吃菜。
  汪汪亲自给其余几位倒酒,走回自己的位子,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三少等人也只能跟着一饮而尽。
  汪汪点头,状似感动,再替几人满上,再带领大家干杯。
  如此往复,侍女进出撤下酒坛整整六回之后,式微趴在桌上睡着;瑾瑜单手撑下巴,双眼迷离,盯着她一个劲儿的放电,另一只手捏着筷子却怎么也夹不起一整根青菜;小楼坐在地上,垂着头,反反复复的呢喃"这是为什么";三少还端坐在椅上,放下酒杯,实在一句,"我不行了。"起身,扭头迈步,一个踉跄"哐当"一声载在地上。
  汪汪面无表情,扫视全场,轻轻拉起她的手,蘸着点清酒,在桌上写下"咱们回去吧"。
  这是汪汪的报仇,男人何尝不是小心眼。
  在卧室,汪汪对着镜子换药,蹭到她身边,带着淡淡的药草香。
  在他的怀抱里顺利入眠。
  第二天,三少以及三美一大早问安并一同早饭,三位帅哥美人不约而同面色苍白。
  三少席间,更是不时抚额按压太阳穴。
  宿醉的滋味,个人建议,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过了几天,汪汪舌头痊愈,寡言的毛病却遗留下来。
  参与萧湘的"逼宫"好歹也要降职罚薪,得给他人做足表态。
  他平静的接受调令,跑去给大巧克力担任第一秘书,整日处理文书,乐得清闲,反而自在。
  又过了几天,一张圣旨颁下,德侍君戴文嘉搬去冷宫。
  汪汪有些怅然,当晚破例详细叙述了经过。
  戴文嘉家族当年与萧炵生父之死有些瓜葛。所以他想进宫,势必要请求苏毅为他漂白身份,但依汪汪看来,戴文嘉本人真是一门心思登上权利的巅峰,至于往日恩怨情仇,他是打算彻底放下,绝没想过再为家族伸张"正义"。
  汪汪跑去萧湘处卧底,是为了拿一个证明戴文嘉出身的玉佩。
  周朝对血统极为重视,这种象征宗族亲缘关系的玉佩,即使再不继承姓氏,也会小心收藏,并交与下一代。
  汪汪得手,借苏家暗线然后密报萧炵,女帝性情火爆一时激愤,先把朝夕相伴的丈夫关了禁闭,本来也只是想问个清楚之时,汪汪鼓动不明就里的萧湘奋起逼宫救父,顺便暗示利欲熏心的二皇女仿照前朝旧事,可以以此一举登上九五之尊,何乐不为。
  一场"谋逆"的结局自然不必赘述。
  倒是汪汪最后一句,令她又惊出一身冷汗,"戴文嘉身份还是我娘亲口告知于我。"说毕,又是一脸黯然,"我娘一生爱意柔情都用在了先中宫身上。娘肯娶我爹,只是我爹嗓音和先中宫有几分类似——我还记得,娘在家里,最喜欢我爹唤她名字。"
  他伸臂将她裹进怀中,"当我娘得知先中宫为萧炵亲手逼死之时,一时木然,随即痛哭一夜。"
  "所以才与萧炵痛快决裂。为了一个男人,你娘几十年的心血都甘心弃之于了么。"她幽幽叹道。
  "之前的我,必定如我兄长一般愤恨不平,无法理解。而今,"汪汪紧了紧怀抱,"我也会做出和我娘一样的事情。"
  ——汪汪最后也没能说出口的就是,只有这个法子,戴文嘉父女才能再无翻身余地,再也没机会伤害你。

  终

  她头枕在他肩上,背靠在他胸前,还故意蹭了几蹭,笑嘻嘻道,"你越发硌人。回头多吃些好好补补。"
  汪汪随即将下巴轻轻抵在她额头上。
  还记得她和汪汪新婚之夜,他虽然温柔有余,在床上只是在尽一个丈夫的责任,为完成任务一般的取悦她,做完之后躺在她身侧,甚至不想再主动抱她。而真正的情侣都无比贪恋彼此的身体接触,无时不刻不期望能像连体婴一般黏在一起。
  后来汪汪逐渐转变。开始尽可能寻找机会相处,做~爱之后一定要相拥而眠;开始吃醋,阻挡其他男人与她接触。
  所谓爱意和感情未必要亲口确认,有时男人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已经足够窥见他的内心世界。
  "萧炵和戴文嘉相濡以沫,恩爱二十多年,你仅凭戴文嘉的身世一件足够引得'皇上'震怒么?"她面上含笑,手指戳戳他的鼻尖。
  汪汪翻身平躺在床上,嘴角微挑,拉着她的手,一副无愧于心的坦荡模样,"他们父女一直暗中和西边有往来。谋事之时,恰巧被我撞见。不贞不忠两项罪名,以萧炵的性情,必定对戴文嘉发作。"他深吸气,又道,"娘和戴文嘉,在是否借用西边的力量上一直有分歧。"
  戴文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苏毅,有所为有所不为,所以在盟友触及她底线时,毫不犹豫的决裂。
  "你也小心,必需和西边彻底断个干净。不然我爹知道……他看在故人情分上,或许还肯厚道些,让你在'不再做人'和'不再做男人'之间挑一个。"
  "我还不至于不知好歹。"他平和作答。
  吹灯,放下床帐,翻身拦住她的双肩,四瓣嘴唇又黏在一起。
  "初~夜情非得已的交代给别人了,你的初吻总是归我的,我可是常聊以自~慰。"
  汪汪抿抿嘴唇。幸亏一片黑暗,她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
  怎么可能不属于她呢?她和汪汪第一次亲吻,他甚至青涩到不太懂得配合。
  不过绝大多数男人的初夜都要不情不愿的担纲一把"快男"或者"豆腐"。
  她拥有的是汪汪精神上的"第一次",比身体的"头一回"可能更重要更真挚。
  天大地大怀孕时老婆最大。
  降了职的汪汪事业心大减,工作又相对轻松,完成每天任务之后就坐在窗边神游,魂不守舍的模样,凌大巧克力破例开了绿灯:特许汪汪可以早些回府伺候妻主。
  她得知此事,在心里又赞了句:还蛮人性化,男员工也可以酌情休"产假"。
  又过了两天,大将军亲爹抵京。
  在院子里当着全家人的面,她挂在爹爹身上,整整转了好几圈,再落地时脑袋还有些晕眩。
  趁着洗尘宴还在准备,亲爹严正端坐"升堂",细细审问三美。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三美也有客观叙述和公正评论的一面。
  独自面对亲爹,他也只是将大手盖在她额头上,"舍不得?也罢,暮霭走回正道,也不算辜负你的一片心意。"
  难得一见的全家团圆,这顿饭吃得远比往日热闹。姑姑一家再过几天便要回西疆。再见则将是三年之后。人家一家四口出入,姑姑领着汉广,姑父抱着女儿,夫妻间不时的默契对望微笑,着实令人羡慕。
  饭后,汪汪被亲爹叫走。回来时倒是脸色如常,出门沐浴更衣后,她发现他两个膝盖下方一片红肿。她吩咐侍女拿药来,汪汪下床,拉开柜子,寻了一颗药丸用水送下,才再回到她身边,由她为自己敷药。
  "父亲只罚我跪,已是破天荒的宽待了。最后还说,他有柄宝剑,乃是当年先中宫陛下苏君廷所赐,若我今后待你一心一意,就不会有机会见识到宝剑的削铁如泥的'雄姿'。"
  她深以为然。
  半夜汪汪一阵辗转,她惊醒,伸手抚上他额头,微微烫手。
  没敢惊动长辈,命人请了瑾瑜过来。
  清秀男子望闻切,也不发问,开了方子,递予待命的下人。之后不怀好意一笑,"苏公子,逼宫,牢狱之灾过后,'积劳成疾',却也并无大碍。"说完,带着几许清香翩然离开。
  汪汪似乎并不在意瑾瑜言语之间讽刺犀利,"嫁进来第一次不适,竟在你有孕之时,"拉着她的手,"你还是躺下多休息。"
  "第一次?"她分明记得汪汪之前曾偶感风寒,卧床修养数日。
  他见她挑眉,并未局促,"那时还在试探你,找了方子服下,看来就是风寒的模样。现在知道当时的自己有多愚蠢可笑。"
  "弱不禁风也要伪装?"
  "你身边只有陆元明公子体弱是千真万确。我为他诊脉过自然知道。"
  "你呢?"她问。
  他靠在软垫上,顺势将她裹进怀里,"我体质不佳,可总还是能陪着你,实现你的愿望,一起养大咱们的女儿……在你允许的情况下。"
  他身上的清新兰花香瞬间充满她整个肺腔,熟悉的气味,温暖的怀抱,醇厚的嗓音,她只感觉安心。习惯性的安心。
  有亲爹坐镇,京里越发平静。亲娘二爹爹回府更是难见愠色。
  又听闻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的苏毅大病一场,再上殿仪式时,原先的官袍显得分外宽大。
  陆家小妹只因好奇,走自家亲舅舅刑部尚书陆爸爸的后门,见了哥哥的情人韩净尘,竟然念念不忘,还送上书信以求来往。莫家小狐狸得知,先是登门求见陆家小妹,交涉整晚,却不见女方收敛,终于在某日陆小妹去往刑部的路上,一不做二不休,抢亲劫人,扛着小姑娘,在知会父亲赵国公莫南轩之后,再次前往陆府,向小姑娘的父母逼婚。
  汪汪在为她按摩推拿消除浮肿之时,轻飘飘的给出了一个精辟无比的评价:可见兔子急了也咬人。
  此事终于在她定期骚扰养病的柳条时得到了层层假象下掩盖的真实:"她哪里是和净尘有私情,刚从爹那里弄明白断袖是怎么一回事,就追着净尘问她哥哥我功夫如何,净尘感觉如何。"
  她双眼冒光,由衷赞道,"姐夫,你妹妹,求知欲很强。"
  柳条当时就把茶盏往桌上一磕,眼皮一翻,"妹妹,你在说笑么?你不觉得净尘和我那准妹夫莫薄言无论是身量还是容貌性格都有几分相似么?"
  "别这么武断。莫公子无非单纯些,但说到头脑,恐怕韩净尘公子要再投回胎才有希望追上。"
  柳条皱眉不语。
  "姐夫,心爱的妹妹被个傻小子抢了,身为哥哥的那种半愤懑半怅然——你表现得可真典型。"
  不过不久,陆家和莫家开始频繁往来,为这对小冤家商量大婚事宜。
  初夏时分,萧湘也已经过了七七,这位嚣张跋扈的二皇女的丧仪极简,自始自终只有几位礼部的官员在主持。萧湘下葬那天,萧炵破天荒的罢了早朝,去找幽禁中的德侍君戴文嘉,二人沉默以对,而第二天,萧炵下旨,废掉戴文嘉的尊号,令其移居至永和宫之后同顺斋。
  自此戴文嘉冠绝后宫独享专宠二十余年的"神话"终结。生父被夺位,爱女身死,直让人唏嘘帝王家爱恨无常而已。
  她如今怀孕三个半月,汪汪,瑾瑜和二爹爹每天例行诊脉,其余家人热切围观。
  从兼职但专业的"大夫"们或轻松或欣慰的神情,充分说明腹中的孩子一切安好。这个小生命紧紧依附在她的体内,她自然而然满心喜悦,举手投足逐渐孕味十足。
  她怀孕快六个月的时候,大皇姐平安生下一个女婴。
  她纵然不方便,挺着肚子也还要去亲自为姐姐姐夫贺喜。
  女皇萧炵竟然也到场,抱着新生肉团,不知在孩子的脸上寻找到了谁的影子,只是赐名"萧瑂"便带着新晋封的贵君——一位刚刚二十出头的美貌青年转头回宫。
  萧澜生父陆侍君,在萧炵还是皇女之时便跟随在身边,血腥惨烈的宫斗夺嫡之间不离不弃,又最先令萧炵生下女儿,其后萧炵登机,他也安于在宫中悉心养育爱女成人。
  出身名门,又如此平和自制的男人在死后,只得到萧炵一个安慰性质的封号"贤君",地位甚至在来路不明的德侍君戴文嘉之下,萧澜对生母萧炵的不公和偏心自然心存不满。
  在加上怀孕期间,萧炵为两个女儿先后离世心思不宁,完全不把这个大女儿放在心上,甚至之间一次抚慰一个探访都没有,相较陆家二位长辈,时常带着补品登门,言谈话语之间满满都是温柔关爱,如此天壤之别,加上将近三十年来的郁结积累,在散席长辈同僚离开之后,萧澜终于当着楚楚全面爆发。
  堂姐妹二人在园中,几株石榴树火红色花朵吐蕊盛放,美则美矣,只是无论如何搭不上两人此时心情。
  "瑂?"萧澜咬唇,"似玉的美石,我的姑娘纵然流有皇室血液,也终究只是块石头么?我为女儿找母皇要一个祝福竟然都是奢望。"
  楚楚无言。只能轻轻拍拍萧澜颤抖的肩膀,并默默递上方手绢。
  "大姐,你家小丫头模样可够俊。"她尝试转移话题。
  "昨夜搂着她,竟然做梦她是我和景明所生。我要个孩子,元明需要声誉。各取所需罢了。妹妹和他感情甚笃,闲了就多来瞧瞧他。你知道,我与元明之间早已无话可谈。"
  柳条的身体,他本人早已毫无避讳:行将就木,熬上一天算一天。
  萧澜红着眼眶,"我等于没有母亲,我女儿也不会有父亲常伴身旁。无法可想。"
  父亲早逝,恋人早逝,丈夫依旧早逝。萧澜心中是怎样的悲苦,楚楚不敢问,甚至再不敢谈起一点涉及于此的话题。
  待萧澜平静,二人走回书房。
  柳条正抱着自己姑娘晃悠,还不时捏捏孩子的小肉手,状似炫耀。
  大概知道这是自己的生父,如此折腾,小肉团竟然没哭,还不时配合亲爹的节奏咯咯两声。
  她希望这孩子能将此刻喜悦的父亲容貌深深印在记忆里。虽然这注定是奢望。
  回府,汪汪习惯睡觉前靠在窗前翻上几页书。
  却不知为何,今天她心里有些躁动,抬脚忽然踹向汪汪小腿。
  他自然丈二摸不着头脑,目不转睛直视她良久。
  她将胸前中衣向下扯了扯,抛出一记媚眼。怀了孕,她彻底脱胎换骨,脸是脸,胸是胸,大腿是大腿,唯独肚子大了腰没了。可在汪汪眼里,魅力更胜以往。二十出头的男青年,本就是需求最旺盛的时候,自楚楚有喜,二人再没亲热,汪汪已经憋得辛苦。这回见她主动发信号,心下自是一阵狂喜,把书往边上一丢,立即起身脱衣,直至露出胸膛却又迟疑,面露难色,"万一伤到咱们姑娘可怎生是好。算了。"
  她沮丧的想,汪汪的觉悟恐怕也就这样了。
  临产那天,全家人候在产房外,"哇"的一声响亮的啼哭声那震慑家人的气势绝对对得起"冲破云霄"四个大字。
  刚刚剪断脐带,还全身红彤彤的小不点就在汪汪怀里,挥舞着自己嫩软的小胳膊,挤着眼睛大声哭号。
  孩子的亲爹眼眶里汪着泪水,无视自家姑娘的抗议,"看看咱们的宝贝,多漂亮。"
  她大汗淋漓,扭头,有气无力,"应该一手托颈一手托臀。你那么抱着她不舒服,当然没完没了的嚎了。"
  后来的事情……她因为疲劳而睡了过去。
  经黎瑾瑜转述,小丫头在小楼怀里都能安静入睡作对比,汪汪就因为抱孩子太过业余被二位爹爹关起门来特训了整个下午。
  她给小丫头取名萧琰。
  坐月子,家人不许她下床,吃喝全送到嘴边。
  肉团在她身边,顺便招来白嫩致远一只。
  小正太从一开始就对这个大眼睛皮肤水嫩的妹妹有超乎寻常的兴趣。不到四岁的孩子竟然真的自动代入哥哥的自觉。鉴于妹控恋兄对这个家族来说,是历史悠久的传统保留项目,她,汪汪,三少,以及长辈们完全是听之任之,甚至有些人还有几分欣慰和鼓励。
  萧琰满月办了酒席。美人哥哥和嫂子自然到场。
  哥哥抱着侄女忙着和汪汪交流育儿经验,她则拉住辛毓,"姐姐这些日子没见,可是越发滋润了。"辛毓脸上一阵火烧,泛起可疑的红潮。
  第二天,她和汪汪便直奔萧澜府上。
  柳条已经在咳血,手中攥着丝绢,还挤出笑容来,"争取撑到女儿周岁。"
  她忍了好久,终于在自家马车上,蜷在汪汪怀中,无声泪流。
  正祸不单行,几天之后,亲娘一直没太在意,月信后流血不止,忽然之间血量加大,家中三位大夫诊脉之后个个面色凝重,最后请来太医院里妇科最为精到的德高望重老御医上门,才知道亲娘是腹中有个肿块,且来势凶险。
  她闻言心就凉了一半,因为在现代这种病被称作"子宫癌"。
  家中人人面上愁云惨淡。
  亲娘倒是相当坦然,常笑说自己手上沾染鲜血无数,却还有命见到自己嫡亲的孙女,老天爷对她已算是垂青。
  亲娘躺在床上静养。
  美人哥哥得到消息就搬回王府居住。嫂子辛毓是个豁达大度之人,一向不在乎外界蜚短流长,干脆和丈夫一同归来,住在王府,在王爷亲娘所剩无多的时间里好好尽孝。
  亲娘生病期间她和汪汪三少仅正式出门一次,为的是柳条的葬礼。
  灵堂里满眼的雪白。正当中的案子上一个黑底白字的灵位。
  萧澜抱着孩子,单手抚着柳条棺木,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她要了把椅子,后背靠在棺木上,陪着萧澜静静坐了整整一下午。
  离开的时候,她终于醒悟到那个瘦得像竹竿一样,温和敏锐,总是挂着微笑,柔声劝慰开解她的男人再也不在了。
  明明眼睛酸涩的不想再睁开,可为什么却是欲哭无泪。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一年新春,因为亲娘身体全家人没什么庆贺的心思。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亲娘忽然来了精神,带着家人在院子里摆了席,又执意喝了几杯,晚上回房,一向冷眼高傲的母亲大眼睛忽闪忽闪,拉了楚楚的手,"丫头,你知道吗?我就喜欢看十四哥和若谦因为我任性不讲理乱来,还不得不顺着我意思的无奈表情。"
  她忽然笑了,"楚楚,你的名字不合宗谱,只因为我当年又犯了脾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给你起名叫'楚'。谁想到你给自己的丫头起名倒中规中矩了。我小时候可是和父君、十四哥一同去西疆,在楚城住了三年呢。"
  那是萧煊一生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最宠她的父亲在,最爱的男人也在。
  萧楚这个名字,为的是缅怀那段最美好的时光,记录萧煊和苏天晓最纯真的那段爱恋。
  第二天,母亲昏睡了一整个白天。傍晚的时候,勉强睁开眼睛,看清全家人都神情紧张,呵了下,声音微弱,"彦之要好好照顾你妹妹,善待你媳妇。还有,娘对不住你,你也别太怨娘。"
  美人哥哥拼了命的点头,甚至还有几滴泪水甩在了楚楚脸上。
  "楚楚要听你爹爹哥哥们的话。"
  她嗯了一声,随即哽咽。
  "十四哥,对不起,可我不后悔。"
  亲爹脸色煞白。
  不择手段也要留爱人在身边,但若是爱人偏巧也这么想,这又如何称得上"错"?
  "若谦留下陪我,你们都出去,让我清静清静。"亲娘似乎已经极为疲惫,干脆下了逐客令。
  最后亲娘在二爹爹的怀中咽气,面容安详。
  她临终前选择了二爹爹,一时轰轰烈烈的爱恋终究抵不过温暖平静的细水长流。
  一夜之间,两位爹爹头发白了一片。
  亲娘的葬礼简朴之极,遵照她的遗愿,葬在了她父君先中宫苏君廷陵墓的旁边。
  亲娘唯愿九泉之下,他们这对父女还能团圆。
  亲爹还好。因为楚楚早已成为他的心灵支柱。爱妻去世,他仍有坚持下去的动力和未完成的责任。
  二爹爹不同。他对她说他想出家。她什么也不回答。只是之后无论二爹爹去哪她跟到哪,衙门,书房,甚至他去更衣,她也要守在门口。
  十天之后,二爹爹投降了。依旧继续安心作他的刑部尚书。
  你说她任性也罢,可她从来都将陆若谦视作生父一般亲近,甚至撒泼耍赖。
  又是一年夏天,小肉团已经能简单说些句子,牵着哥哥致远的小肉手,晃晃悠悠的满院子走。
  某天,听说萧炵不知为何动怒,居然将那位青春年少的贵君打入冷宫。当晚她在院中纳凉时,身后飘来淡淡的清香,她扭头一看,是苏狐狸。
  "楚楚,我来向你告别。我即将进宫。"依旧是那副正盛的妖艳容貌,只是身姿略见清癯。
  "萧炵给你做娘还有富余。再说你娘与萧炵决裂,她可未必乐意将你这多鲜花送进那天下最美的牢房里去。"
  "我想去。"
  "我不准。"
  他轻笑一声,"我只是来通知,不是来听取你意见的。"
  "你多聪明的一个人。我两位爹爹稳坐依旧。"言外之意,现在没赶萧炵下台,一方面是因为逼宫确实不太好听,另一方面,娘亲在世就不想再一次祸起萧墙,罔顾手足之情的互相残杀。萧炵要么主动让贤要么就是死后再由萧楚继位。况且萧炵在众叛亲离之下,身体确实每况愈下。
  狐狸默然。
  "萧澜如何?虽然我不敢肯定你嫁她一定幸福,但至少比给萧炵作填房日子要顺心顺意得多。"
  他不答话。
  "报复你母亲的方法有很多种。但绝没必要把自己赔进去。你可是还有个疼爱你的亲爹莫大人呢。"
  她抚上狐狸的手背,指尖不时摩挲,"我会请萧澜去你爹那里正式求亲。"
  狐狸走了。
  汪汪悄无声息的走到她身边,"楚楚,你可是确定萧澜会答应。"
  她只笑笑。
  "我娘曾对我亲口讲,这世间再没有人可以像那位西贝中宫一样,无论她做什么都无条件的支持和宽容。大爹爹一直真心,我娘又靠着莫家才逐渐发迹,可关键时刻想得是保住萧漪,而不是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兄长难免不平。"
  "那你呢?"她问。
  汪汪拉住她的手,浅浅一笑,"这些已经与我无关了啊。"
  连夜,她拜访萧澜。
  大皇女正教自己闺女认字,见她进门,便吩咐奶妈带走孩子。
  "我替大姐你寻了门亲事。"她一向没心思绕弯子。
  "苏暮徵?"
  "苏家祸水兄弟名不虚传,上代传奇京城百姓还在口耳相传。"
  萧澜挑眉,接下她下半句,"这代的也不遑多让。苏暮徵苏暮霭,一人一个皇女,都没让我那两个妹妹有机会喊冤。"
  "如果不是这对兄弟胳膊肘冲外,这局势恐怕绝不会是今天这般一边倒。"
  "妹妹听起来怎么还有几分遗憾?"
  "哪里。这样的兄弟,你我姐妹也一人一个,将他们绑在身边,才好宽心。"
  "也是。一切全凭妹妹安排吧。"
  她藏了一句没讲:这对兄弟有个通病,容易为情所动。典型的有了媳妇忘了娘的白眼狼。虽然,很大程度上,那个娘才是问题所在。
  狐狸的婚事顺利定下,苏毅却上表请辞。
  令人没想到的是,本想云游的苏毅竟然还没出京城就被自己夫君劫走,不由分说带到莫南辙任上的直隶总督衙门。此事自然又成京中群众八卦焦点。
  秋天的某个傍晚,她闲来无事在院子里散散步。
  黎瑾瑜自从和二爹爹的新秘书小姐眉来眼去,被她直接包了份重重的嫁妆,连人带东西打包给人家姑娘送去之后,这是度完新婚蜜月之后,清秀帅哥回府销假,恢复贴身侍卫职位的第一次上班。
  他递来一封书信。开拆,览毕,她冲着书房里教孩子认字的夫君道,"暮霭哥哥,收拾收拾,咱们要搬家了。"
  ——搬到那个坐落在京城正中还有小河环绕的红墙金瓦的那座大房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