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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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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流放》作者:河汉(10.1正文完结+番外/军文/强强/未河蟹版)

  第一章

  队长,救救我。
  队长,救救我。
  队长,救救我……
  胃里的疼痛翻江倒海,48小时的精神压力让他筋疲力尽,梁上君的眼前一片昏花,更糟糕的是,他陷在这片黑压压的沼泽里,不能挪动分毫,而他的队员此刻在他的一臂之外向他呼救,沼泽的泥浆已经淹没过他的腰部。
  强烈的晕眩感让梁上君分辨不了方向,脑袋越来越沉重,有一瞬间,他竟出现了幻觉,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向他的班长伸出手说:"救救我。"
  班长那时候怎么做来着……
  是了,班长用两只手死死拽住他,大声对他说:"有我在,你慌个屁啊!"
  他感觉班长的汗水从下巴滴落,滴在他的胳膊上,转瞬间就被烤干了。他听见班长沉稳的呼吸声,带着一丝血腥的气味,扑在他的脑门上。他记得班长咬紧牙关,手臂上的肌肉纠结起来,把他一点点地拖出炼狱。
  "队长……"
  梁上君猛然惊醒,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他是队长,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队员死在自己面前!身体用力前倾,他顾不得越来越快的下陷速度,用两只手握住队员的手,骂道:"有我在,你慌个屁啊!"
  他看了下周围的情况,左侧是离岸边最近的地带,他命令:"祝小年,撑住我的身体,向左移动!"
  祝小年得到命令,心里一下安定很多,他点头,拽住梁上君的手臂借力,使劲往边上挪。梁上君被反作用力生生按下去一大截,胃里又是一阵翻搅,他强忍疼痛,但还是哼出了声。
  祝小年连忙回头看他,这一看他懵了,眼见队长越陷越深,泥浆都快要没过胸口,他急得眼泪都要出来,喊道:"队长,不行!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梁上君疼得脸色发白,可是仍然握紧祝小年的手死活不松,他用尽全力把祝小年往上推,只下了短暂的命令:"祝小年!给我爬出去!"
  祝小年被自家队长的眼神吓到了,他知道队长是在豁出命地救他。狠狠地咬住牙关,他回过头去,拼了命地挪动,双脚终于又往前迈出一步。这时候,他突然感觉踩到了坚实的地方,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立刻回身反抓住队长的手,吼道:"队长,抓牢咯,小年来救你了!"
  这一声吼得豪情万丈,梁上君只看见一张黑不溜秋的脸上两点光亮,像着了火一样,跳跃着,充满希望。梁上君那时候已经喘不过气来,可是他特别想笑,他想起以前班长说的,我们军人的血性,老天都怕。
  祝小年可了劲地把梁上君往上拽,整张脸皱得乱七八糟,嘴里还一直嘟囔着队长撑住队长撑住……
  等他们终于上了岸,梁上君掰了两块压缩饼干,和着凉水吞进肚子,大概是疼得麻木了,胃里竟没有了任何反应。
  缓过劲来,他一手搭上祝小年的肩,说:"好小子,力气很大嘛!"
  祝小年半天没动静,梁上君觉得奇怪,转头一看傻眼了。祝小年的脸上一道道白杠杠纵横交错,鼻孔下面还挂了俩白条,显得那张脸更加惨不忍睹。梁上君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说小年,你堂堂特种侦察兵,哭成这样丢不丢人啊。"其实他也知道,这样的情绪波动跟胆量无关,跟训练成绩无关,这只是人类在脱离绝境后本能的反应。
  祝小年不害怕,他不想流泪的,可是他控制不住,他不抽,也没有哭腔,就是眼泪鼻涕不停地淌,他说:"队长,谢谢。"
  梁上君扯起嘴皮子笑,抬手摸了摸祝小年的脑袋,然后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记:"谢什么谢!别哭了!像什么样子,起来,继续前进!"
  爱尔纳突击。他们在爱尔纳突击比赛的战场上,在爱沙尼亚的原始森林区。
  他们要在长达4天3夜共78个小时的时间里,长途奔袭150公里以上。中途还要分别进行攀登、过绳桥、划舟、埋设地雷、通过雷尝获取侦察情报、战场救护、飞刀、识别武器装备、乘车射击、昼间自动步枪集体射击、夜间远距离射击、2.5公里森林沼泽地越障奔袭等14项技术的考核。
  身负装备器材、生活用品和食品达35-40公斤的他们只有不停地奔走,才有可能按规定时间到达各个控制站,全程休息时间决不能超过3个小时。
  途中还要面对1000多名假设敌的围追堵截,每人10张罚分条,一张条6分,若是跟假设敌碰了面,必须尽力躲避,躲避失败就只能束手就擒,同时交纳罚分条一张,10张交完就算"牺牲",一个小组中若有两人"牺牲",该小组就自动退出比赛。
  梁上君他们是中国方的第二小队,他担任这个小队的队长。小队里一共四个人,目前都未"牺牲"。不久前他们撞上了阴魂不散的假设敌,阿己和竹竿被逮了个正着,各交了一张罚分条,他和小年及时躲进一个草窝才幸免于难。
  可是当他们钻出草窝准备从后方与阿己和竹竿汇合时,却不幸陷入沼泽,差点送命……
  不远处传来阿己的哨声,梁上君拉起祝小年,回了一声哨,那边的草丛窸窸窣窣了一会儿,钻出来两个迷彩人。梁上君冲他们一挥手:前进!
  现在他们还有五十六分钟的时间赶往F控制站,迟到一分钟就要扣一分。
  这条路的前方是亚克拉河,桥上有数十个假设敌把守,他们不可能从桥上过去,只能从河上寻找突破口。
  梁上君让竹竿去侦察河面情况,竹竿身材瘦小,不容易被发现,六分钟后他回来了,报告说河的下游有一棵自然倒伏的大树,是个天然独木桥,无人把守,但是仍然在敌人的视野范围内。
  梁上君权衡了下时间,还是决定铤而走险,命令他们全体伪装,吊在在独木桥的侧下方前进,卡那些敌人的视角。但是这样一来,他们的体力消耗巨大,尤其阿己拉了两天的肚子,手脚都没有力气,很可能一不小心落入水中。
  没办法,最后梁上君让阿己跟自己绑在一起,自己挪,带动阿己前进,这样他们的胜算稍微大一点。阿己心里过意不去,虽然被队长拉着,但他还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攀爬,双腿抱紧了树干,厚重的迷彩裤上都蹭除了擦痕。
  梁上君带着他们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河,他们到达F控制站,本以为会领到下一个任务的情报直接上路,谁知道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惨烈的车祸现场—一辆吉普车压住了一名假设敌的腿。考试的项目是:想知道任务情报?逼那个伤者说出来。
  林子里这时候还下起了冰雹,那个伤者叽哩哇啦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阿己撇撇嘴骂了声娘,对梁上君说:"队长,咱们威胁他吧,不交出情报就不救他!"
  梁上君白了他一眼:"你没看出来么?他根本就不想要我们救,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有骨气?威胁肯定是不管用的。"
  他当机立断,自己和竹竿合力把那台吉普车撬起半边,阿己负责把伤员拖出来,祝小年给那人仔细包扎。那人先还在那唧唧歪歪,后来就不说话了。
  原因是梁上君的脸上被冰雹擦出了好些血口,小血珠密密地渗出来,慢慢凝成了血滴,滴在那人的额头眼角,可是梁上君对自己的伤不管不顾,只是尽量安慰他:"Don't
worry. It's OK……"
  那个伤员感动得不行,硬塞给他们一张地图,指出了下一个任务的所在地。事后他们才知道,他们是唯一一个没在这个项目中扣分的小队,其余小队要么就采取威逼手段,要么是强行把人拖出来以后搜身,只有他们用了"感化方案"。阿己知道后摇头赞道:"队长,黑,你真黑!"
  梁上君笑得贼兮兮:"行了,知道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吧。马屁就不用拍了,最后几个任务,可别给我掉链子!"
  不幸的是在他们就快要完成全部任务的时候,撞上了假设敌主力部队,四个人当中有三个人被当场抓获。
  当时梁上君去解决排尿问题,回来就看见一堆俘虏被假设敌押着。不仅他们小队,很多组在这轮栽了,还有几个人交出了最后一张罚分条,直接"牺牲"。
  假设敌太多了,堵着他们出丛林的必经之路,梁上君琢磨就这样交了罚分条太不甘心了,于是他考虑再三,做出了一个非常不靠谱的决定——
  假降。
  他仔细隐蔽,蹭啊蹭地蹭到俘虏队伍的边缘,一脚跨进去,鱼目混珠。假设敌一直都没发现他没交罚分条,他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跟着假设敌走,最后居然还跟着俘虏们照了张合影。
  ……
  爱尔纳突击比赛的结果:总共11个国家28支代表队,中国第二小队以总罚分33635的最优成绩取得第一,光荣地走出爱沙尼亚沼泽。
  出来是光荣的,出来的代价是惨痛的。出来之后他们才发现,原来自己身上真没几块好肉了。
  竹竿的膝盖被毒草割伤,肿得跟馒头似的;阿己拉肚子是因为被什么莫名其妙的虫蜇了,已经拉得严重脱水,还引发了急性肠炎;小年表面上倒是没受什么大伤,就是心理阴影过大,一看到泥巴就发怵;最崩溃的是梁上君,他足足在医院躺了半个月,部分病症列举如下:
  全身二十三处伤口严重感染,胃部严重穿孔,严重营养不良,多处关节软组织严重挫伤……总之毛病一大堆还全部加个"严重",可把他郁闷死了。
  不过他还是很开心,开心得做梦都能笑出来。
  因为他梦见班长了。
  他梦见自己站在班长的面前,趾高气昂地说:"看见了吗,班长,我们赢了。"
  班长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欠扁,他斜眼看他说:"好你个呆贼,敢在我的面前得瑟,行了吧你,也不看看你这病怏怏的德性……"
  他说班长我真想撕了你这张嘴。
  班长不屑地嗤笑一声:"有本事就来撕啊。"
  然后他的脸被一片黑暗吞噬。
  梁上君醒了,不是被惊醒的,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以这样的告别方式作为梦境的结束和现实的开始。
  立正,敬礼。他站在祖国的土地上说:"报告首长,我们回来了。"
  报告班长,呆贼回来了。
  P.S.本文架空,年份问题请忽略。文中提及的爱尔纳突击比赛成绩取自2002年中国的实际成绩,那一年很辉煌。

  第二章

  一个两杠四星,一个两杠三星,三个两杠两星,五个首长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他们时不时地喝一口茶,耳语两句,再笑一笑,看上去和蔼又可亲。可是站在下面的人就不那么轻松了,基本上,冒个二斤汗都算少的。
  梁上君保持跨立的姿势,瞪着长条桌上的那丛漂亮的花篮,目光如炬,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这阵势,怎么地,政审?
  好半天,中间的曹师长咳嗽一声说话了:"梁上君。"
  "到!"
  曹师长摆摆手:"不要紧张啊,你很好。这次爱沙尼亚之行我们对你非常满意,虽然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但是你放心吧,提干是肯定的。不过,我们想跟你谈个事。"
  梁上君听了这话更乱了,这几个转折句堪称是中国语言艺术的巅峰:先把他夸一夸,再指出他的不足,然后承诺他提干,最后来一个大转折,转的人心里七上八下。通常首长的话只需要听最后一个转折句,所以说只有他想谈的那个事才是重点中的重点。
  曹师长示意旁边那个两杠三星说话。
  那人拿起一份档案:"梁上君,26岁,DN大学电子通信专业在读生,大二应征入陆军编制,西北总军区军事比武连续三年个人总分第一,四项团体第一,新疆军区铁一团铁一连第一排排长,曾立三等功三个,二等功一个,0X年升为士官,0Y年升少尉,0Z年升中尉,爱尔纳突击比赛优胜……你这份档案真是漂亮得很啊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梁上君觉得他最后那个"啊哈哈"带着浓重的不怀好意,哈的他汗毛直竖。他慎重地回答:"报告首长,严格说来我的档案并不完美,我还有一次记过处分。"
  两杠三星愣了愣,他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实诚,自己的处分还要抖落出来。他扫了眼档案,确实有一个处分,不过在那些荣誉当中太渺小了。处分原因是打架斗殴,不慎用铁锹砸断了一棵树……
  "这个么……"两杠三星乐呵呵,"无所谓。"
  梁上君有点囧。他当年也觉得这事无所谓,想不通班长为什么非要给他记这个过,后来才慢慢明白,打架斗殴可以不怎么计较,但是在新疆军区那里,想要种活一棵树比养活一个兵要难得多。
  两杠三星接着说:"这次爱尔纳突击比赛,你带的小队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绩,为国家争了光。我们经过商议,决定提拔你为上尉,记二等功。"
  梁上君抬头挺胸立正敬礼:"多谢首长赏识。"
  曹师长和蔼地插话:"考虑到你的个人素质十分优秀,现在我们要把你调动到另一处特种部队。当然,去不去是你的自由,我们不强迫。"
  之后,一个两杠两星给他作了解释:如果他同意调动,将会被送到黄海附近的一个小岛。那座岛上有一个团,隶属于海军陆战队,是陆战队的特种兵训练基地,他将去担任那里的连长。
  梁上君愣了愣,好端端地怎么把他整到海陆去了?还一下子就是个连长,真是对他给予了厚望。但是那个什么岛什么团的编制,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去那么偏远的地方,他总感觉怪怪的,就像是……被流放。
  于是他问:"报告首长,我想了解那个团的战斗力还有更多的细节。"
  曹师长说:"关于那个团,你去了之后自然会了解更多,我们也没有权利给你透露太多信息,只能告诉你它的名字叫伽蓝。"
  这下梁上君彻底懵了。
  伽蓝。
  很不幸地,他在陆军铁一连的时候听连长和指导员扯淡,提到过"伽蓝"这个词。他问连长伽蓝是个什么东西,连长喟叹一声:"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个新建的炼狱,我在海陆的哥们把那地方叫'和尚庙'。"(伽蓝:梵语僧伽蓝摩。)
  那种地方牵涉特种兵机密,默默无闻地,又偏僻又艰苦,正常人都不会想去,更不用说梁上君这样的条件,待在陆军他不愁没有前途,年轻的上尉,爱尔纳勇士,他几乎是这里所有单兵的榜样。
  可是梁上君立即答应了,他对曹师长说:"我愿意去伽蓝。"
  曹师长本想给他两分钟时间考虑,毕竟这对他而言不算是最好的出路,他没想到梁上君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
  "梁上君,我想知道你愿意过去的原因。"曹师长正色道。
  梁上君张嘴就说为人民服务为祖国服务,结果曹师长告诉他,他要听的是真正的原因,而不是所谓的动力。
  "因为我对我的班长做出过承诺,"梁上君认真回答,"我会接受每一次挑战,服从每一个正确的命令。"
  "你的班长?"曹师长拿过他的资料仔细看了看,看到其中一段时,眼神闪烁,"你的第一任班长,丛风?"
  "是的,首长。"
  曹师长顿了下,叹了口气:"好吧,那就这么定了,出发时间我会通知你。"
  "是!"
  梁上君走出去,外面的小年和阿己絮絮叨叨地问他首长说了些什么,他对他们说那是军事机密,告诉他们的话就要杀人灭口。小年和阿己给唬住,愣在原地半天才发现被忽悠了,追在他后面作势要勒他……
  丛风,丛风。这个名字在梁上君的心里一直响一直响。如果仔细看,他的睫毛在轻轻地颤,他的嘴角在轻轻地弯。
  铁一连第一排的弟兄们很快就知道了自家梁排要走的消息,坚决要求开一个送别会,梁上君叼着根烟翻他们个白眼:"送个屁啊,当心又像上次那样,整出个全排裸奔的囧事来。"
  那是他们送前一任排长晋升的时候出的事,整个铁一连被他们弄得鸡飞狗跳,想想都觉得丢人。这时候副排长站出来,连忙拍胸脯保证:"这次绝对不会了,谁敢脱就记谁一个大过!"
  梁上君忍不住笑了,扫他一脚:"可以脱,不准裸。"
  那边一听他同意了,嗷嗷嗷地叫起来,梁上君补充一句:"不过不是送别会,就当是咱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吧。"
  弟兄们一阵愕然,啥?这才六月份,过啥中秋节?
  梁上君吸了口烟,抖着腿说道:"我说中秋就是中秋,有意见?"
  "没有!"
  他最喜欢过的就是中秋节。小时候他很矫情地想过,所有他想念的人都在中秋的月亮上,看他来,送他走。
  结果那天还是有个娃子裸奔了,被他提溜回来的时候还在那大吼:"梁排啊,你可知道我爱你,我要带你、飞到天上去……"
  梁上君一巴掌扇过去:"飞你妈个头!"
  一群人起哄,说小张你今晚就献身梁排吧云云。梁上君还算有点理智,等小张唱得欢畅了,给他套上件T恤,说道:"今晚朕心神不宁,爱妃就不用侍寝了。"
  小张乐呵呵地傻笑:"梁排,那你给咱们说说在爱尔纳的英雄事迹呗?"
  梁上君看一群人喝得差不多了,心想明天就走了,跟他们多说说话也好。他简单说了点爱尔纳的事,然后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一口,尝试用班长那种高深莫测的语气说:"爱尔纳?那真的不算什么。在我心里,真正巅峰的单兵技术比赛不是爱尔纳突击,而是俄罗斯的……"
  他还没说完,有人插嘴:"阿尔法?还是信号旗?"
  梁上君摇头:"都不是,是'栗色贝雷帽'。"
  他也是在去爱尔纳的旅途中才知道这样一个荣誉的,由于特种部队的保密特性,俄罗斯一直将其低调处理,直到近几年才慢慢被揭露,也开始和中国有一些友谊赛的接触。
  具体的项目他也不清楚,只是听人聊起过这个比赛项目中的"地狱十二分钟",那是一个单兵同时挑战四个"栗色贝雷帽"拥有者的时间段,也是最残酷的竞赛项目。梁上君说:"爱尔纳不可怕,因为你的战友始终在你身边。在战场上,最可怕的从来不是冲锋和拼杀,而是身边所有的战友都倒下,只剩你一个人,你却还要战斗。没有胜算,仍要坚持。"
  看着弟兄们崇敬得无以复加的表情,他忽然体会到当年班长捉弄他们的快感。烟的迷雾慢慢散去,他露出个欠扁的笑:"好了,谁过来跟我这个爱尔纳荣归者打一架?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小张回过神来,"靠"了一声又把T恤给扒了,摆好架势,对着围观群众说:"十二分钟!要是我十二分钟以后还活着,兄弟们请我吃饭!"
  第二天五点就启程了,梁上君在运输直升机上碰见了不少兵,看上去都很有些底子,他们全是被送去和尚庙的。
  梁上君穿上刚发的制式服装,瞄了眼这些人的肩章,有列兵,有下士中士上士,还有少尉中尉,不比他低多少。他捅了捅旁边的一个少尉问:"你为什么想不开上了这条贼船?"
  那是个看起来有些腼腆的士兵,眼睛大大的像是俩灯泡,闻言惊讶地反问:"不是说那里是海陆隐藏的利剑吗?我们团的人都说那地方出人才。"
  "是么……"梁上君不置可否。
  "兄弟,你们哪个团的?"一个皮肤微黑的中尉问他们。
  "我陆军西北地区铁一团的。"梁上君回答。
  "我海陆十二师三团的,你呢?"大眼少尉问那个中尉。
  "我?我海军二师一团的。"
  梁上君听着心想,好嘛,陆军、海军、海陆,能着地的都给叫过来了,这伽蓝和尚庙胃口还真是够大。
  直升机停在一座小岛的空地上,他看见一块石碑立在那里,上面只写了一个字:塔。这是这座岛的名字。
  不远处就是一望无际的海洋,多年的新疆陆军生活让他快要忘记了空气里湿漉漉的味道,尽管他本是个南方人。咸湿的海风带了些腥气,他用力吸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
  他们是七连,隶属一营,营长叫程晋,是个威严而干练的军人,一张端正的国字脸,眼神锐利声音洪亮:"从现在起,你们就是伽蓝的一员!首先你们要明确的是,我们与其他所有军队一样,存在的意义只有一个:为国家服务!为人民服务!我知道你们以前都是各个部队的尖子兵,但是在这里,你们全部要重新开始,以塔岛的规则为规则,以伽蓝的标准为标准,明白没有?"
  "明白!"士兵们跟他吼。说起来大家都是各部队的佼佼者,突然到了这里被教训说"你丫啥也不是",心里多少有点不服气。不过就是这点不服气,让他们更有气势。
  程营长点了梁上君,让他出列,向其余人介绍说这是他们的连长。那个大眼少尉眼睛瞪得快要凸出来,心想这人看上去也没怎么地啊,居然一到这就当上伽蓝的连长。梁上君冲他眨眨眼,那孩子愣了愣,囧然。
  程营长让老兵把新兵带去宿舍区,拍了拍梁上君的肩,一副"我很看好你"的模样,然后把他带进了营长室,给他说了下七连的性质——两栖侦察实验连。
  梁上君眉头紧皱:"报告,请问什么叫做实验连?"
  程营长坦诚回答:"这是伽蓝扩建的一个项目,近期伽蓝刚招了一批选训的新兵,不过这些队员都是从海陆调过来的,而我们发现这样的兵种受训条件过于单一,所以我们又抽调了三军的兵组成七连,借以测试他们的能力……"
  梁上君走出营长室,被海风吹得有点凌乱。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根本的问题,他自己是陆生的,他要带的,却是两栖的。重点是,他对这里完全不熟悉。他必须像一个新兵蛋子一样适应这里,同时还要带好他的兵。
  梁上君挂了个痞笑,这挑战,他喜欢。

  第三章

  "七连全体都有,负重10公斤,往返越野10公里,跑步走!"
  梁上君的命令一下,副连长杜腾(七连唯一的中尉)和三个排长带队跑起来。他看着队伍往拉练山行进,心里暗叹:不行啊不行,全连120人,受训的能力大不相同,虽然现在队伍很整齐,步伐也很有节奏,但是他可以肯定,5公里以后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往自己的装备里又加了10公斤负重,梁上君准备随队伍一起跑操。刚起步,他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命令:"一连全体都有,30公斤往返20公里,跑步走!"
  梁上君脚下一个踉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早上热身跑操而已,用得着拼30公斤20公里越野吗?这一连的连长也太……想了想,他选了"草菅人命"这个词。
  昨天他回到连部跟七连的指导员陈金辉碰了头,了解了一些伽蓝的情况。陈金辉跟他说,全伽蓝最强的尖兵侦察连就是一营一连,连长叫纪策,是个"很风骚很犀利"的人。
  他当时不以为意,"很风骚很犀利"的人他见得多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自己也是这种人,所以就没放在心上。刚听见那人的命令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跟人家比,恐怕是小巫见大巫了。不过话说回来那是人家的连队,他没立场说什么,于是背起装备继续跑操。
  "你以为你带的是一群小朋友么?"
  那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带着一种浅浅的嗤笑,还有慵懒的烟草味道。
  梁上君的脚步生生顿住,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个靠在墙上的男人身上。迷彩帽的阴影映在那人的脸颊下,他的鼻子很直,与唇上斜斜叼着的香烟成一个嚣张的钝角。作训服在他的身上显得十分挺拔,就连每一个褶皱都像是锋利的刃。
  他的样子,他说话的声调,还有他仅仅是靠在那里的感觉,都让梁上君不由愣神,他有一刹那的迷惑,张了张嘴,又合上,最后只是苦笑了下,回答他的问题:"难道他们不是么?"
  那人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反问,偏了偏脖子看他,露出一双漆黑的眼。令梁上君意外的是,那双眼里没有寻常军人应有的锐利,倒像是一面不会反光的深潭,看着你,却没有把你放进去。
  梁上君松了一口气:不一样,他们是不一样的。
  班长的眼不会这样不可一世。
  "纪连长,有什么意见吗?"梁上君尽量谦和地问。
  纪策拿下嘴里的烟,定定地注视着他,忽然笑起来,笑得肩膀轻轻颤抖,那双眼里的锋芒闪烁:"七连连长梁上君是吗?我想你还不够认识伽蓝。"
  梁上君愣在那儿,一时没明白这人什么意思。
  这时纪策又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伽蓝的小朋友,童年只有一天。"
  梁上君跟上自己的连队,抛开脑子里纪策那种牛逼哄哄的语气,他把心思放回自己的兵上。
  七连的兵体能差距比较大,一部分人跑得毫不费力,步伐稳健且频率适宜,典型的陆军步兵体质。另一部分人则明显耐力不够,虽说还能勉强跟得上节奏,但气息不匀,不能再坚持很久。
  这种情况很正常,各个兵种都有自身的优缺点,而他现在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这种微妙的差距,取长补短。为此他整理了连里所有人的档案,制订了一系列训练计划,可以让士兵们逐渐均衡自己的能力。于是在训练的第三天他把三个排长叫到连部,给他们部署新的训练方法。
  一排的排长尤禹,就是那天那个大眼少尉。可能是因为梁上君给他的第一印象过于轻浮,加之他原先在海陆也算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高干子弟,所以他一直不怎么服梁上君,没事就喜欢给他找茬。比如这次,梁上君把那套训练方案刚拿出来,他就急着发表意见。
  "梁连,我认为目前的训练强度已经过大,一排的好几个弟兄早就体力不支,而你这份计划中还要强调更大范围的越野突击和反搜索训练,这太不合情理。"
  梁上君敛眉思考了几秒,对他说:"首先,在你提出看法之前,请说'报告';其次,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这份计划操的就是那群体力不支的;再次,我知道你的陆战能力很优秀,但是你的反侦察能力欠佳,所以不要对反搜索训练心怀不满;最后,这是命令,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明白了吗?"
  尤禹给他说的瞠目结舌,他不敢相信一个连长能狂妄到这种地步,几乎对他所有的言辞进行了不讲理的辩驳。他的大眼睛里满是愤怒和不甘,梁上君却没有再搭理他,说实话,他自认为在这份计划里已经够仁慈的了。
  有了尤禹的前车之鉴,当他问到二排和三排排长的时候,那两个人完全没敢提出异议。梁上君微笑,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归队了。
  二排的排长鲁达明本来就是梁上君的死忠,他是西北陆军的,早就听说过铁一团的威风,对铁一团梁上君这个名字更是如雷贯耳,成天在二排里念叨他们连长是爱尔纳的英雄啊英雄,搞得整个二排看着自家梁连的眼神都发绿。
  三排排长周凯,那是一标准滑头,在连里的外号是糙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好在他对梁上君还算尊敬,因为在分排的第一天他就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找梁上君单挑过一次,两人比的什么没人知道,人们只知道从那以后的48小时,话痨周凯看见梁上君就说不出话。
  梁上君的训练计划刚实施了一个星期,连队里的怨声由小变大再由大变小,慢慢地就没人有精力发牢骚了,在他自觉颇有成效时,营部说要找他谈话。
  他去了以后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在场的除了程营和指导员外,还有个不合时宜的存在——纪策。梁上君见程营的脸色不佳,心里不由犯起嘀咕,坏了,是祸躲不过。
  果然,程营一见他,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梁上君给训得头晕眼花,半天才回过神来程营骂了他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带队!一个星期的训练量才这么点,伽蓝的脸都要给你丢光了!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不是小孩子,用不着你手把手一步步地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还怕把他们□?我告诉你梁上君,人死了我担着,但是伽蓝不要老弱病残的兵!
  梁上君从军这么些年还没被这么数落过,听着程营的意思是在质疑他的训练模式,他当然有话要说:"报告,我认为营长你应该从七连的实际情况出发。他们来自不同的兵种,就算是海陆和海军这两个相近兵种的训练方式也完全不同,不能对他们一概而论,否则会造成一部分人的重复训练和另一部分人的脱队。就拿现阶段的泅渡训练来说,多少陆军的兵都还是旱鸭子,游泳还没利索就让他们武装泅渡,这绝对是不科学的!"
  "科学?"程营把他这个词重读一遍,用一种吃了苍蝇的表情看着梁上君。与此同时,梁上君听见身旁传来一个笑声,他转头看了眼,正瞧见纪策那不可一世的眼神。准确来说,纪策看他,就像在看一个冥顽不化的傻子。
  "梁上君!"程营命令,"从现在开始,七连跟一连合并训练,由一连连长纪策统筹,你必须积极配合,明白了吗!"
  "明白!"梁上君下意识地回答,发现不对又立即改口,"不明白!营长,凭什么七连要和一连合并训练?"这已经不是质疑他本人了,这是在挑衅七连的底线,与别的连队合训,把他这个连长当摆设?
  程营用最后的一点耐心告诉他:"因为在伽蓝,你自己都还是个新兵蛋子,你根本没有掌握塔岛的生存法则,你的仁慈会毁了整个七连!"
  梁上君已经给气得说不出话来,毁了七连?毁了七连?他妈的他三天没合眼整出个训练计划,为的就是要把七连这个实验连训练成一个尖兵连,现在营长一句"毁了七连"把他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他觉得自己的肺快变成一颗手榴弹,再多呼吸一下就会爆炸。
  梁上君脸色发白,紧紧抿着唇,耳朵里嗡嗡直响。这时候旁边的纪策已经和营长交涉完毕,他面对梁上君说出了一句导火线般的话:
  "梁连长,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梁上君狠狠瞪了他一眼,深深地吸气,再强迫自己把肺里膨胀的空气排干净,他梗着脖子向营长敬了个礼,然后摔门而出。
  他出去之后,程营摊手叹了口气,他问纪策:"这么个人才,又这么犟,我到底该怎么用?"
  "他很聪明。"纪策说,"他太过聪明了,反而不能理解伽蓝的规则。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明白的。"
  程营惊讶地看着纪策:"难得听你这么说一个人。"
  纪策的眼里向来装不进目标外的任何东西,这时候却带着明确的笑意。他喜欢刚刚那个孩子的样子,明明气得要疯掉,可还是强迫自己用理智来思考。
  他闻得到他的顽强。
  梁上君不可自制地唾骂这地方的人都是原始人,不开化不文明,比他还不讲理。回到连队,他还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一通电话打到伽蓝的团头那边。再怎么说当初他来伽蓝也是因为被这边的团长邀请,他有点意见反映一下很和情理。结果令他没想到的是,团头一听是纪策带队,二话不说就劝他多跟人家学习学习,说什么对待伽蓝的兵千万不要心慈手软云云。
  梁上君当即吐血三升。
  万般无奈之下,他向七连的人宣布了一七连合训的消息,大家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也没明白上边这命令什么意思。
  副连长和三个排长向他打报告询问怎么回事情。杜腾觉得这对七连来说是个下马威;鲁达明担心地问他会不会被调走;周凯瞪着他一言不发,不过神情里的关切还是很真挚的;尤禹有点幸灾乐祸地问:"报告,是不是上头觉得连长你的训练太狠了,要给我们新的训练计划。"
  对着这四张各不相同的脸,梁上君阴恻恻地笑了笑:"回头你们就知道了。你们的童年派对结束了。"
  纪策是个什么人?
  纪策是个不把人当人的人。
  后来梁上君一直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栽在这么个人渣手上。好像在某一个莫名其妙的时刻,他就被那只传闻中的枪鬼瞄准了心脏。
  无论他怎么反狙击,最终也只有一个下场。

  第四章

  七连的汉子们看着自己的两个顶头上司,一个站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用不屑一顾的45度俯视他们,另一个站在石头下,用悲天悯人的135度望天。
  有的人心里在嘀咕,嘿,伽蓝让一个中校做连长,这也太牛逼了吧……
  那个牛逼的中校说:"士兵们,我是你们的代理教官,同时也是一连的连长,我叫纪策。我知道,你们的梁连已经给你们做了一个星期的热身,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可以好好地训练了。
  "我想你们可能还不太清楚,伽蓝要的是能够孤军作战的特种兵,不是一窝子人聚在一起打打枪放放炮。每一个伽蓝的侦察兵,都必须能单独在敌后完成任务,并且活着回来。记住,在这里,活着回来是其次,完成任务才是首要的使命。
  "现在说纪律。我的要求必须无条件执行,没有合理不合理的说法。我不会像你们梁连那样,给你们打报告的机会。我是你们的教官,只负责训练你们,哪天坚持不下去了可以找我退训,其余的事情一概不要来烦我,有什么去找你们连长。
  "对我的任何命令和问话,你们只允许回答'是'与'不是'。任何模棱两可的答话一律视为犯贱,小则体罚,大则滚蛋。
  "从这一秒起,你们所有的行为都以分数计算,满分一百,咱们慢慢扣,什么时候分数扣完了,你就必须走人。好了,我的话说完了。下面请梁连长布置接下来的任务。"
  士兵们习惯性地鼓起掌来,纪策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看他们:"以后没有命令,不准鼓掌。全体扣两分。"士兵们听了以后都懵了,这也扣分,太不近人情了。没人吱声,但是大家都对着他干瞪眼。
  "不服教官,扣五分。"纪策下令。
  下面立马没了动静,全体立正目视前方。
  梁上君叹了口气,摇摇头把目光从天上移到他们脸上,说道:"七连全体都有,负重20公斤,30公里越野,目标A号沙滩,跑步走!"
  一时间大家都没反应,他们认为梁连的命令说错了。
  纪策睨了他们一眼,嗤笑一声:"怎么,都没听见命令?梁连你声音太小了,扣五分。七连其他人,全体扣三分!"
  这下大伙儿都明白了。他们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就连自家的梁连长都保不了他们。尤禹皱着一张脸,明摆着不服气,站出列想要打报告,被梁上君一把推回去:"尤禹你想干什么!擅自出列,扣一分!"
  他转身大声重复了一遍命令:"七连全体都有!负重20公斤,30公里越野,目标A号沙滩,跑步走!"
  大家背上装备跑起来,好几个人刚一动就是几步踉跄,他奶奶的他们以前最多背个10公斤,现在一下加了这么多,跑得动才怪!一时间所有人都感慨,梁连长带队训练的时候生活是多么地美好啊。
  梁上君咬了咬牙,抗上自己的装备陪他们一起跑,他不放心,他可以肯定会有十来个人中途就掉队。
  纪策伸手把他拦下来,看着他气得有些发白的脸说:"擅自把我说的30公斤负重刷成20公斤,梁上君,你什么意思。"
  梁上君撇他一眼:"意思是我的兵,我自己管。"
  纪策还是拦着他:"你还要自己跟着跑,跟个老母鸡似的,有意义么?还有刚刚那小子,你只扣一分,太护短了。"
  梁上君一边原地跑步一边对他说:"教官,请让开。我要去跑操。"
  纪策把手放下,说了句请便,然后自己跳上旁边的越野车,冲他挥挥手:"一连和七连,A号沙滩见。"
  梁上君跑到连队中,果然看见有几个人已经步伐凌乱,他虎着脸,嘴上骂道:"跑不动了啊!我都还没热起来呢!看看你们的熊样,当自己是个蛋啊一碰就碎!少他妈给我丢人,不行的话早点滚回原部队去,真是什么部队养什么残兵。"
  那几个人想说话,或者是想骂娘,但是剧烈的喘息让他们发声无能,只能憋足了一股劲拼了命地往前跑。梁上君就跟在他们身边不停地骂,一个一个骂。
  "麻花!你两条腿真是麻花啊,跑个步还打拐!给我跑直线!"
  "糙子,你给我看好自己的队员!趴下一个扣你十分!"
  "那是哪个?鲁达明你嫌装备不够重是吧,还帮别人拿装备,想死啊!违纪,扣五分!"
  鲁达明是实在看不下去了,身边的瘦猴眼看就要倒下去,他出于人道主义想要帮一把,结果这下赔了五分进去,他肝都疼了。
  瘦猴心里过意不去,小声对他说:"花和尚,对不起哈,回头我给你洗、洗衣服赔罪。不用帮我,我还……撑得住,可不能让那□的……纪王八看扁了!"
  鲁达明拍拍他的肩,给他鼓劲。
  还剩五公里的时候,梁上君骂人骂得口干舌燥,他水壶里的水早喂给其他的兵喂完了。他也不在意,继续喊着一二三四,让他们调匀步伐和呼吸。连他都没想到的是,七连居然所有的人都挺过来了,没有一个中途掉队的。
  到了A号沙滩,他们看见一连的兵早就等在哪儿了,而且每一个都还神采奕奕,梁上君心想这群人大概已经被纪策操的熟透透的了,个个都是尖兵苗子。
  纪策站在越野车的顶端,叼着一根烟迎风招展。
  梁上君想不通这人怎么就这么喜欢居高临下,站的位置也相当诡异。而且他抽烟就抽烟吧,他还抽得特别慢,一根烟能叼上将近七分钟,跟自然燃烧消耗的时间差不多了。
  纪策叼着烟说:"一连七连全体都有!脱掉上衣!"
  尽管心有疑惑,士兵们还是立即执行命令。纪策看七连的兵只脱了外套,怒道:"扭捏个屁啊!给我脱光!"
  大家又把汗衫脱掉,立刻都站好了,等着他进一步的指示。
  谁知道接下来他就没声了,盘腿坐在车顶上,眯着眼看着下面这些兵,就像在看一窝蝼蚁。
  梁上君扫视了一眼,明白了,这是典型的耐高温训练。脱光上衣是在烈日下暴晒,这项训练是每一个特种部队队员必须经历的训练,经过耐高温训练的队员背上都要脱几层皮。
  他抬头看了看好整以暇的纪策,那人面无表情,也不清楚他的目光在什么范围漂移,但是只要有一个人动了,他马上就能发现。
  "七连第六排左四,扣一分!"
  "一连第九排右五,扣三分!"……
  他面向着那些兵,冲着梁上君那边勾勾手,梁上君暗自翻了个白眼,小跑到车下。纪策继续勾手,他一个腾身跃上车顶,动作流畅专业,上半身□的肌肉带着新鲜的汗水味道,每一块都蕴藏着恰到好处的力气。由于他颇有帅哥风范,惹得纪策都忍不住瞟他,然后回头逮着几个斜眼睛偷瞟的,统统扣分。
  "什么事?"梁上君问他。
  "没事。"纪策丢掉烟头,扔给他一件外套,"套上吧,你不用练这个了。"
  梁上君点头,他确实不用练,他以前在新疆不知道脱了几层皮了,现在是名副其实的皮厚。他看着下头凄惨的兵们问道:"几个小时?"
  纪策瞄了下表,慢悠悠地说:"四个。"
  梁上君沉默。四个小时……四个小时以后,这边海水会退潮,会有大片的沙砾滩曝露出来。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为自己的兵捏一把汗。
  时间过得很慢,渐渐地纪策也逮不着扣分的人了。
  梁上君知道此刻那些兵们的感受。钢盔上的温度烫得要命,就像刚从火里面拿出来的一样,整个人就像放在烤炉里面。他们会觉得头晕,心悸,眼黑,浑身无力,口干舌燥,双眼迷糊,四肢被烤干了似地不能移动。很快他们的身上连汗都没有了,渴到极致,但是没有命令不能喝水。
  毕竟是自己的兵,梁上君有点心疼,偏过头不去看他们,问纪策:"有烟吗?"
  换来纪策那种看白痴的眼神:"我怎么可能有烟?"
  梁上君用看二逼的眼神回看过去:"你刚刚还在抽。"
  "我一天只抽一根烟,身上当然也只带一根烟,怎么可能有多余的。"
  "你觉得我会信?"
  "信不信由你。"纪策撇了撇嘴角,笑说。
  那时候梁上君真的不信,他坚定地认为是纪策太抠门,在耍他,直到后来他才知道真相。知道以后,他把这个事刻在了心里,当做一个烟枪的悲哀,还有一个军人的荣耀。
  到了点,纪策一声"休息"七连那边瘫倒一片,有几个还想跳到海里冲个凉,被梁上君飞身一脚踹回去,低骂道:"想扣分啊,都给我坐在原地,喝水!"
  后勤给每个人的水壶灌上了水,可恶的是还全是开水,烫得让人抓心挠肝。
  这时候纪策又喊了一声:"集合!立正!"
  刷刷刷地士兵们又站起来,有的嫌水烫的兵一脸苦相,这休息跟没休息一个样,他们一口水都没来及喝。从此他们下定决心,以后不管什么水,就算是岩浆也要先喝上两口再说。
  纪策喊:"脱!"
  七连的兵又懵了:都半裸了还脱,脱什么啊!这纪教官是不是变态啊……
  梁上君抚额哀叹:完了,被他猜中了。

  第五章

  见一连的人统统脱得只剩一条大裤衩,七连的人也只好照做,这么一下倒是凉快许多,海风一阵阵吹过来,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在开沙滩派对,当然,要有几个比基尼美女就更好了。
  梁上君甩开身上的外套,自己也脱掉裤子,往七连第一排一站,坚决跟自己的兵在一起。
  纪策看着他,摇头叹气,这梁上君真的太心软了,表面上跟他们恶言恶语,实际上护短得不行,生怕他们受什么委屈。他踱到梁上君跟前,漆黑的眼里深不见底,说道:"七连第一排左一,出列示范!"
  梁上君愣了下,怎么地,拿他开刀?这纪策是不是太小瞧他了?
  "三点方向三百米处发现敌人火力点,负重匍匐前进!"
  梁上君将背囊用一条绳子给捆起来放在身上,爬在全是带角的石子的沙砾滩上,速度奇快,而且途中不停地变化着姿势,四肢完全没有任保防护措施,可是他总能巧妙地避开锋利的石尖,灵活得像一条游蛇。
  纪策看着他精干的身体越过三百米线,按下手中的秒表:"一分十四秒。"他嘴角忍不住地上翘,满意,他太满意了,这副身体的顽强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示意梁上君套上衣服,然后对着一七连命令:"这就是我要的效果。以一分十四秒为基本成绩,超过一秒俯卧撑100个,所有人,三点方向三百米处发现敌人火力点,负重匍匐前进!"
  所有人都泪奔了。日啊,这能行么?这种沙砾滩涂,肚子和四肢上不血肉模糊才怪。兵们偷偷盯着看梁上君露在外面的皮肤,发现人家的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正宗的皮糙肉厚。
  大家不由对梁上君投去敬畏又愤怒的眼神,敬他是强人,无论什么训练都完美得无可挑剔,怒他没事裸爬那么快干嘛,害得他们每个人少不了要做几百甚至上千的俯卧撑。
  傍晚涨潮的时候,训练结束了,纪策骂着这些"不中用的老弱病残",宣布今日露营。不算那些还在沙砾上磕着俯卧撑的可怜娃子,基本上七连全部"阵亡",趴在沙滩上踢都踢不醒。
  医疗队只管厥过去的,不管"还活着的",梁上君只能一个一个地把自己的兵翻过身体查看,确定他们没有受到严重的伤。看见几个兵的肚子和胳膊上皮开肉绽的伤口,他问医疗队要了些酒精和纱布,小心地清除掉伤口里的细沙,给他们用酒精好好消毒,然后缠好。
  兵们疼得唧唧歪歪,可还是不醒,真的累得不行了。
  夜晚的营地很安静,哨兵轮流换岗,端着个03式突击步枪,修长的枪身上还挂着榴弹发射器,并且还装了个夜视上去,活脱脱地可以将M16比下去。这就是"财大气粗"的伽蓝的作风。
  可怜的瘦猴做梦梦见纪策,生生被吓醒,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从军大衣里面钻出来,一时间只听见缓慢的海浪的声响。再仔细听,他听见小声的对话。
  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够看见营地的海岸边缘,那里站了两个人,一个瘦高瘦高的那是他的连长,另一个把手揣在裤袋里,一副懒散的模样,奇怪的是即使这样也仍然挺拔,那是把他吓醒的纪策。
  他们在说什么?瘦猴想。
  他不知道怎么地,看着那两个人,看着看着就不想睡了,就好像他们的身上有一种力量,可以让人振奋。
  他像一条蠕虫一样挪动几下,离他们更近一些。他看见梁连长皱着的眉头,看见纪王八漆黑的眼睛。
  "小朋友嘛,不受点伤怎么长大,你给他们包扎,难道让他们永远都必须依赖你吗?可能吗?天真的梁连长。"纪王八说。
  "他们的锤炼还不够,必须要慢慢来,你不能这样逼他们。要是他们伤口发炎了,又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真的有可能出人命。"梁连长反驳。
  "有什么关系,我们手上都有死亡名额。"纪王八说得面不改色。
  "纪策你怎么能这样!他们是人!人命关天,你自己也说了,他们是战士,不是死士,何必要这样!"梁连长说得义愤填膺。
  "他们是人。但是,我从不把他们当人。"纪王八扫视了一眼满营地的士兵,慢慢地说,"他们只有经历过战场并且还活下来,在我眼里才能算是个人。"
  梁上君道:"那对不住了纪连长,我跟你无法沟通,我也没上过真正的战场,我也不是人。"
  纪策笑了出来,盯着他的眼睛略带戏谑,还有一些瘦猴看不懂的东西,像是一种散发着血腥味的贪婪:"你是。我闻得到,你杀过人,很多人。"
  梁上君不说话了,瘦猴的心里却是一阵翻腾,为那句"不是人",为那句"杀过人"。他忽然觉得自己跟那两个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他忽然有些明白今天这样的训练都是为了什么。
  他还听见纪策说:战争是个二进制的算术。是1,你就活下来,你是全部;是0,你就一无所有,你什么都不是。
  我的一连,他们什么都愿意做,无论多艰难的训练都能熬过来,并且他们都是自愿的。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自愿吗?
  因为他们都知道,在战场上,自己身边所有的人都是上上之才,都是可以把自己的命托付给他们的汉子,他们深信不疑。
  这种信任,对别人,对自己,都是一种力量,至高无上……
  瘦猴再也没有睡着。
  他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跑过来跑过去的0和1,还有梁连长盛满星光的眼。
  后来梁连睡在他旁边不远处,他感觉得到那人在熟睡的时候细细的呼吸,感觉得到他喃喃时空气里微小的震动。
  他唤的是:班长。
  还有:纪人渣。
  这样的训练持续了一周。
  从第二周开始,纪策安排了现代信息战的理论课学习,原因是这几日白天天气太好了,又没大太阳,又没下大雨,不适合出去训练。
  天好则休,天坏则练。这是纪策制定的伽蓝潜规则。众人巨囧。
  纪策粗略地了解了下梁上君的知识能力,他嘴上不说,心里头啧啧称奇。真是不得不佩服这小子,几乎是全能型人才。本来就是个信息专业大学生,再加上多年的实战锤炼,根本没什么能难得住他。
  出于好奇加无聊,纪策问了他一句:"梁上君,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害怕?"
  梁上君被问得有点莫名其妙,收拾好桌上的接线,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当然有。"他随手指点了几下旁边的人,然后回头,"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样嚣张的话让纪策很不爽,于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纪策都在默默探索那个能让梁上君害怕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这成为他的业余爱好之一。可是当他真正知晓的那一天,他后悔了。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提。
  这几天的天气和纪策一样变态。白天云彩多多的,风也不大,凉爽的很,到了晚上就跟发了疯似的,闪电、大雨,噼里啪啦地狂飙。
  理所当然地,纪策兴奋了。
  紧急集合!夜间拉练!
  众人叫苦不迭,白天被一堆信息、代码、暗号搞得头晕脑胀,晚上还不得闲,要越野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的阴暗潮湿的角落,然后才可以睡觉,在倾盆大雨中和树桩子们缠绵。
  梁上君带队爬山,30公斤的负重被雨打湿之后更加要人命,不时地有人滑下山坡,摔得七零八落,像个泥猴子似地。梁上君把他们捞上来,揣着他们的屁股把他们送上山。
  一排排长尤禹最近脾气收敛了许多,再也不敢对梁上君横眉竖目了。关于纪教官和梁连长究竟谁更疼他们,他心知肚明。可他还是有不服气的事儿。
  尤禹见纪策在前面的一连发威,就蹭啊蹭地蹭到自家梁连身边:"报告!"
  梁上君又替他瞄了眼纪策那边,确定他不会在意这里的情况之后,低声说了句:"准奏。"
  尤禹说:"为什么我们七连非要跟着一连夜行20公里越野?别的连队都在睡大觉,纪策凭什么剥夺我们的休息时间?"
  梁上君脑子里有一大堆的大道理可以说服他,可他就是不想说,他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纪教官排外,他恨我们七连。"尤禹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梁上君笑了:"你太高估自己了尤禹。我们七连,还不值得他恨。"
  尤禹有点怒了:"什么叫不值得?梁连你难道也觉得七连不中用吗?这是你的连队,你怎么能这样妄自菲薄!"
  梁上君不理他的自尊大爆发,只冷冷地回一句:"你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有资格在他的面前说话吗?"
  尤禹没有搭腔,他在很认真地想。
  梁上君替他回答:"等我们干掉一连。"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七连的士兵振奋了,一个个嘴边上都挂着阴险的笑,斗志昂扬。尤禹的大眼睛立刻雪亮雪亮地,他握拳道:"干掉一连!"
  梁上君没有来得及捂上他的嘴。
  纪策不知道什么时候潜伏在了尤禹的身后,阴测测地说了句:"意图消灭战友,叛变罪,扣十分。"
  尤禹一听自己十分没了,急得跳脚,知道不能跟纪策顶嘴,只能弱弱地问一句:"报告,有没有加分机会?"
  纪策笑得灿烂:"有。今天晚上你加练20公里,我就把十分还给你。"
  他说完这句话,天上十分应景地闪过一道闪电,闪电的光映着尤禹煞白的脸,以及梁上君绿油油的脸,随后一声巨雷敲在众人的心上。
  尤禹说:"是!"
  他没有料到的是,这一声答应,让他永生难忘。以至于他后来坚持一种有点暧昧的说法,说这是梁连在他心里生根的一夜。

  第六章

  连队在一个山洼里扎了营,因为实在没办法行军了。
  塔岛上的山地土质松软,被几场大雨一淋变得十分湿滑,他们所在的E山区已经发生了好几场小型泥石流,梁上君好几次临时改变路线,最后还是被堵在山洼里。幸好这一片山洼地形比较安全,他们可以在这里休息一晚,待到明天早上再整装回基地。
  意料之中的,纪策开始发挥他炉火纯青的折磨人的本事:"休息可以,全都不准支帐篷,给我自己找地方窝着去!"
  这个天还不让人支帐篷,那不肯定得哆嗦一晚上。士兵们心里有意见,像约好了似地,他们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梁上君。不仅仅是七连的兵,就连一连的兵都看着他。梁上君感觉一道道诚挚的眼神在他脸上发光,他心里也很无奈。
  梁上君提气,在滂沱的大雨中冲着他们骂道:"看我干什么!这样子还想支帐篷,就不怕半夜给泥水一锅端咯!还不快去准备防水布,找个地方老实呆着去!放哨的给我都打起精神来,今晚要出事,你们一个都逃不掉!好了,解散!"士兵们这才抖擞起精神去张罗扎营的事。
  纪策往梁上君身边一站,凉凉地说:"梁连,看来你比我得人心得多啊。瞧瞧这些兵,恨不得管你叫娘了。"
  梁上君一听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白他一眼:"是你不给他们说清道理,他们能不当你是变态心肠么。"
  纪策耸耸肩:"我就想让他们淋淋雨,哪里有什么道理。"
  梁上君见士兵们差不多都安顿好了,雨势也慢慢小了,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准备点一下人数就去眯一会儿。来回绕了几圈,他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叫三个排长过来报人数,鲁达明和周凯都迅速向他汇报了排里的情况,唯独一排的尤禹不见踪影。他又找到副连长杜腾问他有没有见到尤禹,杜腾说刚看见那小子背着装备跑出去了,他想拦没有拦住。
  梁上君心里咯噔一声,坏了。那小子不会真的去跑那20公里了吧。正常的夜间20公里越野就够狠的了,更何况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梁上君拿上手电,想了想又带上一点干粮,冒着雨就往山上摸过去。
  这边的路早就被冲得变了形,照着地图上看已经看不出方向。他琢磨着尤禹那么机灵一孩子,肯定会绕过泥石流的易发区,随着第二条备用路线往F区那边绕一个大圈,再回到这里差不多就是20公里。
  于是他绕过泥水坡,往F区那边赶路。为了节省手电,他把它关了,凭着自己的印象走。好歹这片山他自己也跑过十几趟了,地形背都能背下来,熟门熟路。
  他没想到的是,尤禹就是个死心眼,为了那十分,愣是照着原路线前进,准备跑到E区和D区的交界点再跑回来。
  梁上君从F区那边一路喊回来,一个人影都没见着。这时候他开始急了,按道理说,尤禹背着30公斤负重再怎么也不可能比他还快,他没找到他就只有一个可能——走岔了。
  梁上君回到营地,一身的衣服湿得能拧出水,他抹了一把脸,从一块巨石的背面把纪策拖出来,急忙问道:"纪策,看见尤禹了吗?他回来了吗?"
  纪策把防水布从身上扯下来,里面竟然只套了件汗衫。他没睡,这种环境下他根本就睡不着。拍开梁上君扣在他胳膊上的手,他说道:"没回来。"又看了下手表,斜了斜嘴角,"四个小时,爬也该爬回来了。"
  梁上君眼前一黑,他努力稳定心神,想着决不能放弃,当下掉头又冲进雨里。纪策在后面拉都拉不住,叹了口气,他套上外套,叼上一个手电,也跟着跑过去。
  这回梁上君往原定路线上走,也不管手电会不会耗尽,一点点地毯式地搜索,口中一直喊着尤禹的名字。这条路上到处是碎石和大块的砂砾,这些石头裹着泥浆从山上滚下来,一路把多少大树都给撞断了,梁上君看着心里又是一凉。
  雨是停了,可是衣服贴在身上,冰得透透的,梁上君几乎能体会到寒气慢慢渗进皮肤的感觉。他跟随自己的兵训练,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加之体温过低,心里又着急,他脚下有点发颤,手电的光也抖抖索索地晃。
  正在他无计可施的时候,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把他掰过来使劲晃了晃:"梁上君你迷糊了?抖成这样你怎么找!"
  梁上君被他晃得一愣,纪策对着他的脸暗暗吃惊,手电的光照得他脸上惨白惨白,残留的细小的雨水顺着他的轮廓往下滑落,落到他发紫的唇边,然后汇聚成足够大的水滴从下颌掉下去。
  纪策看清楚他的眼睛才松一口气,梁上君的意识还很清晰,并没有多么惊慌失措。只不过整个身体都在打冷颤,他从后面看上去就好像濒临崩溃的样子。
  他让梁上君休息几分钟再找,梁上君说不行,说尤禹肯定是出事了,一秒钟都不能耽搁。纪策有点火,冲他骂道:"有我在这,你他妈慌个屁啊!"
  这句话一出口,梁上君突然变得出奇地安静。他愣愣地望着纪策,眼神居然涣散了几秒,然后重新找回聚点,深吸一口气,拿出水壶和干粮,胡乱塞了一点到嘴里。
  梁上君说:"我没有乱找,我在找他留下的痕迹,可是雨太大,很多痕迹被冲得分辨不清,到这里以后就完全没有踪迹了,这地方一面高山一面陡坡……"
  "嘘,别说话。"纪策忽然打断梁上君,伸手指了指山坡,"你仔细听。"
  梁上君凝神,果然听见一丝细微的呻吟,他连忙跳起来,喊道:"尤禹?尤禹你在哪儿?"
  坡下的一个泥坑里又传来更大的一声"嗯",梁上君二话不说就往坡下滑去,作训服被尖锐的石砾划出许多口子,他的身上也被擦伤好几处。纪策在他后面想帮他稳着点,他甩开纪策的拉扯一个劲地往下头钻,也不管下面是什么个情况。
  等他到了那个泥坑,看见尤禹半身是血地躺在里面,心一下子提起来,俯下身一边小心地抚开他身上覆盖的泥沙,一边跟他说话:"没事的,尤禹,你给我撑着,敢睡过去老子就扣你二十分听见没有!"
  尤禹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听见他的话还是给了点反应,像是在说"别扣"。
  清除掉泥沙,尤禹的伤势明朗了。左后背被一根尖树桩扎了个眼,也算他命大,扎的位置偏上,血流的不少,但是没有伤及心脉。梁上君撕了自己的衣服给他扎上暂时止住血,然后往他嘴里喂了点食物和水。
  另外,尤禹的右腿被一块大石头压住,这是造成他不能动的主要原因。梁上君要把石头移开,又担心伤了尤禹的骨头,正犹豫不决,纪策拿了根粗木棍,只跟他说了一个字:"撬。"
  大石头被他们挪开之后,梁上君赶紧去查看他的腿上,顺着骨头捏了一遍,他抹了把汗,对尤禹说道:"你小子真命大,这样都没折了你的腿。"
  尤禹也是好样的,任他们怎么折腾,愣是没昏过去,为了那二十分还有那不知道能不能回来的十分,他真的豁出去了。
  梁上君把尤禹背在背上,一步步地往营地走,现在他的脚步很稳,他怕震到尤禹的伤口。走着走着他还要骂两句,唠唠叨叨地,在一旁护着他们的纪策听了直摇头,嫌他婆婆妈妈烦得要死。
  尤禹一直强迫自己睁着眼睛,他把脑袋搭在梁连的颈子上,碰着梁连耳后根柔软的细肉,闻着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的咸涩味道,看着这人沾着水珠的睫毛忽上忽下。
  梁连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可是他把这一刻梁连的模样烧在了心里,滚烫滚烫的。
  很多年以后,当他退役,他坐在摇椅上跟自己的家人想当年。他说自己身上所有的伤口都是光荣的勋章,只除了左后背那一个,那是一种稚嫩的代价。
  是他的,也是他连长的。
  尤禹被医疗队拖回去救治,一连和七连准备拔营回巢。
  大家忙着在三分钟内收拾好东西,于是梁上君有三分钟的休息时间。他坐在高处的一块石头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纪策走到他的身边坐下,翘着腿点起一根烟,他依旧抽得很慢。
  梁上君的烟瘾给他勾上来了,他记得自己带了几根,可是上上下下地找了几遍,还是没找着,大概是找尤禹的时候丢了。他叹了口气,继续发呆。
  一阵烟从他面前散过去,有点呛。然后那根烟摆在他眼前,烟的主人问他:"要烟么?"
  梁上君愣了会儿,不敢相信这是抠门的纪策说的话。眼看着烟卷的纸又被燃尽一圈,他抢过去猛吸了几口。纪策看着他只是笑。
  梁上君吐出烟雾,带出一声叹息。他望着远远的地方念了声彩虹。
  纪策顺着他看过去,什么也没有。再回头,梁上君居然叼着烟睡着了。
  一个晚上将近50公里越野,又是找人又是救人,铁人也受不住。
  纪策从他嘴里拿过自己一天一支的宝贝烟,抽了一口,自己也有点愣。不是因为烟,是因为手指上残留的唇的触感。
  他以为坚韧的其实很柔软,他以为冰凉的其实很温暖。
  "……真是不中用,才一个晚上而已。"他丢掉烟蒂,对着七连的一个兵颐指气使,"那个谁谁谁,把你们的懒猪梁连驮回去!"

  第七章

  梁上君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基地,醒过来的时候在寝室的床上,时间是第二天的凌晨。他觉得身上粘糊糊的很不舒服,就想去冲个澡,刚起来走了两步,他又蹲了下去——极度头重脚轻,四肢无力,头晕目眩——他病了。
  梁上君摸了摸额头,没有发烧,于是晃着进了浴室,胡乱冲了冲,又回到床上躺了半个小时,穿衣洗漱,出操。
  同寝室的指导员陈金辉看他脸色不大好,问他:"梁连,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今天就别带操了,有纪连照看着,不会有事的。"
  "就是因为有他在我才不放心。"梁上君揉了揉眉心,对陈金辉说,"我没事,就是昨天太累了。"说完不顾陈金辉的劝说,坚持去监督七连的训练。
  今天纪策大发慈悲,只给他们安排了越障训练,4个地桩网,4个两米左右的高墙,3个泥塘,4个深沟,5个独木桥,顺便布置了6个火力点,随时突袭一下他们,谁身上的烟雾器冒烟,或者没有在规定时间内越过障碍,一律去做"三个一百"(100个俯卧撑,100个仰卧起坐,100个引体向上),然后接着挑战,循环,直到过关……这样的项目,而已。
  七连的兵看见自家梁连出现的时候,个个眼含泪光。全身是泥的他们纷纷向梁上君行注目礼,期待他解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可是万恶的纪策一下子就让他们的幻想破灭了。他走到梁上君身边对他说:"梁连,第一轮七连全军覆没了,你要不要试试?"
  梁上君扫视了一遍欲哭无泪的士兵们,带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他面向纪策说:"好哇。要不我们俩一起给他们示范下?"
  纪策嘴角勾了勾:"好,荣幸之至。"他向六个火力点交代了一句"最大火力"然后跟梁上君站在了起跑线上。
  那边还在做着"三个一百"的士兵们眼睛瞪得快要凸出来:什么情况?一七连连长的较量?正义的武林盟主与邪恶的魔教教主的比武?这这这……
  巅峰对决?
  发令枪一响,两人立刻冲刺,首先是一个高墙,两人的初速度和加速度相差无几,几乎是同时翻越过去。
  接下来是连续两个地桩网,第一个网高度适中,这两人都是游蛇一样的体质,从进去到出来没有丝毫停顿,第二个网情况就比较复杂,不仅比第一个网更低矮,而且上面被倒上了炊事班丢弃的动物内脏,五脏六腑应有尽有,一条肠子横跨几道铁网,而想要通过的人不得不跟这些东西亲密接触。
  梁上君不用想也知道,这绝对是纪策出的馊主意,难怪刚刚看见几个士兵在那吐得天昏地暗。
  独木桥、泥塘、圆木……在士兵们的眼里,这两个人的速度根本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范畴,可以升华到银河系外了。
  这边火力点似乎有点过于积极,主要是他们也想看看那两个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于是在他们身后的火力简直是贴地扫射,啪啪啪啪一溜儿打过去,尘土飞扬中还是能看见那两人飞驰的身影,并且他们的烟雾器一个都没亮。
  士兵们无语了,只得一个劲地做三个一百,心想着哪天也能像他们那样风骚。
  两人在过深沟的时候,梁上君习惯性地地率先跳下去,然后将紧随其后的纪策托上地面。
  这下七连的兵不乐意了,甚至有人觉得自家梁连太傻了,没事先帮纪策那丫做什么,那丫那么阴险,保不准撒腿就跑,根本不会把他拽上去。当然,他们有点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了。
  纪策跃上地面之后,转身冲梁上君笑了下,把手伸给他,梁上君拉住他的胳膊,撑着一跃而上,路过他的时候问了句:"笑什么?"
  两人一边向前冲一边躲着子弹还能一边交谈,纪策道:"原来你这么信我。"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废话,我们是战友。"
  在别人眼里纪梁二人是在较量,但是对于那两个人来说,他们分明是同一战线的,都是想让那些沮丧的士兵们振作起来。所以梁上君认为自己那么做是理所当然。
  纪策没说话,躲过一颗子弹后先跳进了最后一个泥塘。
  此时两个人都已经成了泥人,鼻子眼睛在哪都看不见。趟过这个泥塘,他们就只剩下200米的冲刺,也就是最终决胜负的时候。
  说实话梁上君心里还是想赢的,他一直都摸不清纪策的底细,只觉得这人的彪悍从来不加掩饰,可是他们又从来不够了解他。他的强总是带着浓重的侵略性,会让人出于本能地躲避,所以那些兵看见他才会像看见鬼似的。
  还有100米。
  纪策就在他的前方5米左右,梁上君开始加速,身后的火力越来越猛,他计算着子弹连射的轨迹,避过最可能被打到的路线,准备最后的冲刺。
  然而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一阵晕眩,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下,偏离了原先的路线,被一颗子弹击中了后心。
  红色的烟雾器立刻闪了起来,现在他是个死人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败在这种时候,就连纪策都愣住了。一时间死寂死寂。
  训练场上沙尘飘扬,纪策不由眯了眼,等他睁眼看清的时候,梁上君已经越过他走向七连那边,跟着那群士兵一起做三个一百。
  纪策回过神来,觉得不对劲,他走到梁上君那边,发现他手臂颤得厉害。纪策当下脸色一沉,一把把他拖起来,用袖子用力擦掉他脸上脏污的泥水,手指碰到的皮肤一片滚烫,显然是在发高烧。
  纪策冷笑了一声:"行啊梁连,烧成这样还过来参训,逞英雄是吧,扣两分!"
  梁上君压根就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他很干脆地睡过去了。
  梁上君请了半天的假,窝在寝室睡了个天昏地暗。陈金辉看他一天都没有吃东西,就准备从食堂给他打包一点回来,谁承想营部临时喊他过去,要他交一下尤禹受伤的报告。
  没办法,他只好把带饭的事暂且放到一边,正想着要找哪个七连的兵帮梁上君带一下,这时候纪策跟他打了个照面:"小陈,梁上君怎么样了?"
  陈金辉一见这个人就不由自主地立正,他回答:"他还在睡,应该没什么大事。哦对了,纪连长要不你帮他带个饭回去吧,他一天没吃东西了。营部找我有事,我抽不开身。"
  纪策说:"行,我给他带。"
  这下陈金辉放心了,直奔着营部那边过去。
  纪策带了一份饭菜回连部宿舍,问宿管借了207的钥匙,开了门进去,就看见梁上君趴在床上睡得毫无形象。
  大概是因为生病,他的脸颊有点不正常的红,呼吸也比平时急促。纪策伸手在他额头上碰了碰,手心上感觉的温度很暖,而且触感不像想象中那么"皮厚"。纪策鬼使神差地捂了很久才得出结论:嗯,烧基本上退了。
  淋一夜的雨,加上跋山涉水,加上找人救人,加上越障训练,只是睡一觉就恢复得差不多,看来梁上君的底子还是很不错的。
  纪策把食物放在一边,考虑要不要把他叫起来吃,刚靠近他,就听见梁上君轻轻地叹了一声:"班长碍……"
  纪策一愣,仔细看看梁上君也没有醒,只是在梦呓。他囧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样的班长能让梁上君在神志不清的时候还念念不忘。他对梁上君说了声:"梁上君,起来吃点东西。"
  梁上君好梦正酣,甩都不甩他。
  纪策无奈了,想了想,他大声喊道:"紧急集合!"
  这下梁上君立刻从床上蹦下来,穿衣叠被一气呵成,等这一切做完了他才真正从睡眠中醒来,一见面前的纪策就懵了:"嗯?集合?"
  纪策忍不住笑出来,他敲了敲桌子道:"集合,吃晚饭。"
  梁上君回过神,一下坐到凳子上,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拿起筷子往嘴里扒饭。所以说军人的天性就是服从命令,这种服从甚至先于自己的意志。
  梁上君跟纪策道了声谢,接着问他今天下午连队里做了什么。纪策阴险一笑,笑得梁上君恨不得把饭菜都呕出来。太可怕了,这个男人的心眼太可怕了。
  纪策缓缓地说:"查寝。"
  伽蓝一般不太重视寝室的纪律,虽然每月例行的检查还是少不了,不过只要没出什么大事,通常教官和连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这些兵是用来打仗的,又不是用来做内务的。
  "哦。"梁上君松了口气,有些漫不经心地问,"结果怎么样?"
  纪策摇摇头,蹦给他四个字:"惨不忍睹。"
  "啥?"梁上君不明白了,查个寝还能查得惨不忍睹?
  纪策对他说:"七连平均每个寝室扣掉十分。情节严重者扣掉十五。"
  "为什么?"梁上君怒了,到底是自己的兵,扣这么多分他心疼啊。
  纪策竖起一根手指:"□书刊,例如不良漫画,违禁物品。"
  竖起第二根手指:"非制式装备,例如领带,违禁物品。"
  竖起第三根手指,他眼里突然闪起戏谑的光:"两百个安全套,违禁物品。话说这样的兵,他还有力气打仗么?"
  梁上君心里拔凉拔凉,他忍住快要吐血的冲动:"就这些……就这些……其实很正常吧,我不信你的一连没有这些东西!"
  纪策飒然:"有哇,他们当然有。可是他们藏得很好,这段时间我挖地三尺都找不到。"
  梁上君无语。他在心里替那些士兵叫不值,可是又没办法说什么。谁让他今天下午昏睡过去了呢,他阻止不了啊。于是他暗暗下决心,从今以后要把生病的几率降到最低,坚决不让纪人渣有机可乘。
  "说到这个,"纪策站起来,环视了一下四周说道,"我还没有检查梁连你的寝室……你刚刚说什么来着,那些东西很正常是吧,那么你的那些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了呢?"
  梁上君爆发了,深吸气,打开门:"纪连长,你可以滚了。"
  纪策一脸无所谓地走出去,还不忘提醒他:"下次请藏好。"
  梁上君重重关上门,回到桌子前叼起一根烟。抽着抽着他笑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
  看着桌上的饭盒,他想,食堂什么时候允许一个人要两份鸡腿了?

  第八章

  纪策说:"觉得自己掉水里会淹死的,出列。"
  没有人出列,准确地说是没有人敢出列,鬼知道出列以后会遭受怎样的待遇。
  于是纪策满意一笑:"很好,那我们今天进行武装泅渡训练。"
  有几个人顿时内牛满面,不淹死不代表他们会游泳啊。连游泳都不会怎么武装泅渡啊?
  "全体都有!负重20公斤,目标C号海域,跑步走!"
  C号海域是个无礁区,海面平静宽阔,金色的沙滩蔚蓝的海水,让人看着心旷神怡。在沙滩上暴晒了三个小时之后,所有的兵,不论会游泳的还是不会游泳的,对着那一汪深情的海洋,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扑进它凉爽的怀抱。
  梁上君望天:纪人渣的恶趣味啊恶趣味,跟他无关啊无关。
  差不多到了时间点,纪策绕着他们边转悠边说:"看见那边那个小岛了没有?不是离我们最近的那个,是正在冒烟的那个,看见了吧?"
  大家不说话,说实话他们已经眼神迷离了,被大太阳蒸得,看哪儿都冒烟。
  梁上君目测一下:还好,纪策还算有人性,那座岛离他们大约"只有"3000米,他拖着溺水的人几个来回还是有点把握的。
  纪策又说:"我来讲一下今天的训练任务。首先你们负重20公斤游到离我们最近的那座一号岛上,这个距离大约是300米。然后卸下装备,游到那座冒烟的二号岛,同志们,炊事班在上面等你们,那里有丰富的午餐。吃完午饭咱们晒个日光浴,接着游回一号岛取装备,最后泅渡回来,直接跑回营地。就这样,听明白了吗?"
  "明白!"大家都明白,纪教官不把他们□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时候梁上君站出来了,大家仿佛见到了曙光。曙光遥指着那一缕炊烟,对他们说:"纪连长的训练很合理,这是武装泅渡的基础。我会跟你们一起过去,中途有任何人出现问题,立即向我报告。"
  "报告!"他话音刚落,麻花就向他打了报告,"连长,我不会游泳,我怕水。"
  梁上君道:"报告无效!"
  麻花纠结了:"连长,是你让我们报告的!"
  "是。"梁上君说,"但我的意思是等你们快淹死的时候向我报告!"
  底下鸦雀无声。
  梁上君很少把话说得这么绝,这下连纪策都颇觉意外。他看着梁上君严肃的侧脸,没有多说什么,对着士兵们喊道:"全体都有,听口令,以班排为列,全武装泅渡!"
  哗啦啦地一群人下了海,一时间水花四溅,会游的窜出去几十米以后开始扑腾,不会游的一开始就在瞎扑腾。
  麻花站在漫过胸口的水里,足足愣了半分钟,梁上君飞起一脚把他蹬进去,然后抱臂看他倒腾狗刨。麻花背着装备直往下面沉,一个劲地喊着"报告",梁上君冷冷地回他:"无效。"
  没有更好的办法,教会一个人游泳,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他在水里自生自灭。当他体会到那种即将灭顶的恐惧,当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必须动起来,当他求生的意志超越一切,他就会胜利。梁上君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他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他经历的甚至比麻花更加残酷。
  渐渐地麻花发现自己不会往下沉了。他开始有节奏地划动着手臂,双腿带过的水推着他前进。这时候梁上君才说话:"手臂向前伸直,划水,双腿上下摆动,换气。"
  等到麻花能比较稳妥地往前游了,梁上君就准备去照看着其他人,他丢给麻花一句话:"你不能回头,不能停,你怕了,就是逃兵。"
  麻花有听没有懂。
  三百米的距离对于正常游泳来说,还算能够接受,可是在全武装的情况下就是一种对身体极限的挑战,因为自身加上装备的质量过大,在水里必须完全靠着自己的力气漂涪前进,这比在陆地上行军困难得多。
  梁上君早预料到会有那么几个人体力不支,他自己是没有武装的,光是来回托着撑不下去的人,他的负重也足够了。可是他毕竟只有两只手,一次又只能帮一个,眼看着二排那边又出现了险情,他急忙对着已经上岸的副连长喊道:"杜腾,你的四点方向60米,救人!"
  杜腾是海陆尖兵出身,泅渡对他来说算是小菜一碟,他得了指令,立刻卸下负重向那个方向游去,救起人之后帮着把那人往岸边送,梁上君这才放心。
  麻花比较落后,而且他技巧掌握得尚不熟练,梁上君把第四个人送上岸后回头看,他离岸边还有将近80米,眼看着他体力不支,梁上君准备再次下水帮一个,突然一只手拦在他面前:"梁上君,你自己四肢都在颤了,还想救人?"
  梁上君一愣,心想这纪策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他不知道的是,纪策也在纳闷,他不明白梁上君这么拼命做什么。面上摆出一副"你们就算淹死了也与我无关"的嘴脸,行动上却是要命地护犊子,护得他自己都已经精疲力竭。
  梁上君不理会纪策,活动了下手脚准备过去帮麻花,结果又一次被纪策拦下来,他听见纪策说:"我去。"
  纪策说完之后就跳进了水中,他之前一直在一连那边守着,毕竟那是他自己的兵,本来他不准备插手七连的人,他相信凭梁上君的实力绝对不会允许七连有人出事。可是他一看见梁上君累得发颤的样子心里就动摇了,就想着,这个人倔成这样,帮他一下又何妨。
  他游得很快,看上去就像一支水中的箭,无视阻力,破浪而行。梁上君心想不愧是坐快艇的主,体力保存得真好。
  纪策游到麻花身边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有轻度溺水症状。他拎起麻花的装备,让他可以游得轻松一点。麻花现在全凭一口气撑着,四肢酸痛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他不知道帮自己的是谁,只管闭着眼向前冲,在他摸到岸边的一瞬间,整个人就瘫了,趴在地上像条死鱼一样一动不动。
  梁上君知道他肯定喝了一肚子水,走过来准备拍拍他让他把水吐出来,谁承想纪策来了个狠的——后来麻花把它称之为后现代化溺水救助——他一下子把麻花给提了起来,用力往自己的膝盖上一磕,麻花被顶得哇地一下,把肚子里的水吐了出来,然后纪策又给他来了一下,于是他开始呕心沥血地吐……
  那情状惨得,梁上君看得都不忍心了。
  后面的三千米轻装泅渡,大家立刻觉得轻松许多。纪策坚决不让梁上君跟着他们游,梁上君不听,纪策就试图对他讲道理:"你担心他们出事,我懂,但是你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担心,他们不能总是依赖你。刚才的武装泅渡可能真的有点为难他们,你帮帮就算了,现在这样的训练你还要护犊子,我说梁连,你要天真到什么时候!要我提醒你么,你是连长,不是保姆!"
  梁上君张嘴要反驳,纪策一句话把他堵回去:"我是教官,反驳教官的话扣五分!"梁上君含恨闭嘴。
  他们坐快艇去二号岛。站在岛上看着一群人蚂蚁一样挪动,纪策忽然诗兴大发(-_-|||),把一句毛主席的词念了出来:……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然后他说:"梁上君你看,那边几个沉了。"
  梁上君能不急吗,立马脱了外套就往水里钻,被纪策一脚踹上岸:"你要信他们,他们能行。"
  梁上君坐在沙地上,他急,他急也没用,他根本来不及。可是大约几秒以后,就像在印证纪策的话,那几个人果真又浮了上来,他终于安心,同时也在反思,或许真的应该对他们多点信任。
  这时候纪策问了他一句莫名奇妙的话:"你怎么了?"
  梁上君回他:"什么?"
  "之前那些什么淹死之类的话,可不像你会说的。"
  梁上君沉默,他手里抓起一把沙把玩,细细的沙粒从指缝中漏走,最后只剩下很少很少的一点。然后他再抓,再漏,慢慢地数着时间。纪策看他心不在焉,也不在意,他只是随口一问,并不非要得到回答。
  好一会儿,梁上君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他指着自己笑着说:"因为啊,我曾经比他们更不行,我怕水,不敢下水,在被班长踹进水里之后,我甚至做了逃兵,连滚带爬地回了岸上,再也不肯前进。"
  他深深地记得班长对着他肚子踢的那几脚,狠得让他以为自己内伤,班长对他吼:"孬种!还真他妈给我长脸了,我手底下有史以来第一个逃兵!不会游泳就逃?你的兄弟们现在在战场上拼命,你却背着他们逃了。你看看你梁上君,你还穿着军装,你还穿着军装!你他妈配吗?你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时候梁上君只觉得浑身的血都烧起来了,他对着班长喊得张牙舞爪:"老子他妈的现在就死给你看!"
  然后他不要命地扑腾,往那个似乎一点也没有接近的终点扑腾,在他快要溺水的时候,他感觉到班长托着他脑袋带他前进,告诉他:"我们可以死,但永远不能逃,梁上君,给我牢牢记着。"
  梁上君把整个事情当做冷笑话一样说完,自己笑得欢,纪策作为听者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转头去看那些兵,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的兵。
  他不想看见梁上君此刻的笑容——那种眼里心里都带着回忆的温度,可是嘴角却始终无法扬起的笑容。
  这样的笑只有一个意思——失去了,却无法忘记。
  他看得懂。这是属于战士的患得患失。

  第九章

  你迈出第一步,就不再有退路。
  丛风对还在往嘴里塞馒头的梁上君如是说,然后趁他不备再次把他推进了水里,对他命令道:"给我游回去,小英雄。"
  戈壁里的那一片湖泊绿得发亮。他们都在,你的战友,无所不在……
  "七连全体都有,全武装泅渡!"
  梁上君目送他的士兵们在海里挣扎,就好像在观瞻一场洄游,曾经的他们向前离开,会有新的青年们追溯上来,他们热血新鲜,他们跌跌撞撞。
  可是他们,都是英雄。
  武装泅渡只是日常训练的一项,大家花了将近半个月适应这样的训练,并且做好向海豚进化的准备后,纪策终于松了口,说他们武装泅渡的能力差不多了,可以回岸上学习怎么给敌人捣蛋了。
  他们两个连都是侦察连,侦察连是去做"敌后工作"的,说白了,隐秘,诡谲,捣乱作怪,见不得人。因此,陆地上的特殊训练才是重中之重。
  士兵们一听能回陆地了,个个都是心花怒放,充分表现出了一个人类对土地的热爱。甚至有个文艺青年当场膜拜起拉练山的泥土:"为什么我的眼中长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后来他被扣掉一分,原因是纪策认为他抄袭。
  在一个晴朗的天气里,纪策让士兵们跑完两座山头的越野之后,带他们来到了传说中的战术训练楼。
  英雄们站在两幢战术训练楼的下面,风中凌乱了。
  梁上君最近望天的次数越来越多。事先他已经摸过一遍这里的地形情况和训练项目,只得出了一个结论:黑,真黑,伽蓝黑,纪策黑,他全家都黑!
  纪策嘲笑道:"这就怕了?你们在下面都怕了,那里面被困的人质怎么办?"
  见大家没什么反应,他突然阴测测地笑了,对他们说:"伽蓝的女人是少了点,好吧我承认是非常少,除了医疗队里的那几个铁娘子,你们就没见过任何雌性哺乳动物了是吧。但是我告诉你们……"说着他指了指远处那幢楼,"那里面藏着的,是全伽蓝公认的第一美女,养在深闺人不识。"
  没有人信,没有一个人信。大家没翻白眼就算是对他的尊敬了。
  纪策摇头叹息:"不信我是吧?那好,你们可以问问梁连,他已经了解过一遍这些关卡,他也见过了里面的美女人质,是不是啊,梁连?"
  大家把目光移向梁上君。梁上君……居然点头了。
  于是大家都兴奋起来,抬头挺胸站军姿,所有人都仿佛看见了梦中的女神。但是他们忽略了梁上君发绿的脸色,他们只是单纯地认为,梁小帅看得上眼的女人,再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
  训练开始。
  在战术训练的两幢楼上,各有四对很粗的绳子,那明摆着是用来练高空飞人的。此外还有相隔1.5米的十根柱子,柱子依次增高,最矮的有五米,最高的有十八米,在柱子下面是一张足够负重的弹力网,能够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兜住士兵的小命。然而,在那样的高度上,稍微有点恐高症的娃子都会吓得腿抖,更别说要在规定时间内从柱子的顶端跳过去。
  之后还有火圈,还有墙洞,如果不是要亲身去钻,士兵们会把这些当成马戏团的玩具,可是要自己钻过去,那确实很有难度的。
  说实话,士兵们还没有充分理解这些训练项目的奥义,所以梁上君在纪策的淫威之下要给他们做个示范。
  他负重三十公斤在柱子上面跳跃,弓起的背脊和腾身的速度就像是猫的攻击状态,轻盈而准确,丝毫看不出重力对他的牵制。
  对于火圈和墙洞,有的直径只有40公分,而梁上君加上他背上的装备,宽度怎么算都接近60公分,大家都都在纳闷他怎么过去,只见他把装备往怀里一抱,身体绷成一支箭,一下就跃了过去,不占一点火星,不蹭一点墙砖……
  当梁上君从将近30米的楼顶顺着粗绳荡下来又荡到对面那幢楼,最后完成任务功成身退的时候,士兵们开始跃跃欲试。看他的"表演",他们觉得这些似乎不难,似乎他们也能一样犀利。
  显然看与做是两回事,刚开始就出现问题了,不少兵站在十米左右的柱子上腿就开始打颤,他们不由自主地往下瞄,越瞄越抖霍,大概是因为过于紧张,甚至有人直接从上面晕了下来。
  二排的排长鲁达明眼睁睁看着前面两个人摔下去"阵亡",他还没开始走,手心里就全是汗。
  纪策在下面喊道:"快走啊,看什么看!等你妈来接啊!"
  鲁达明闭着眼睛脸色发白,他试着说服自己别害怕,可就是一步都跨不出去,他感觉到一阵阵的晕眩恶心,更是无法挪步。
  纪策怒了:"机枪手准备,5秒钟他不过去,就给我扫射!1!2!"
  当他数到三的时候,梁上君一把夺过机枪手手中的枪。纪策更怒了,他张嘴就要扣梁上君的分,梁上君却架起机枪瞄准鲁达明,对纪策说:"我的兵,我自己教训!"
  纪策愣了下,继续喊数。鲁达明知道,虽然机枪里的子弹全是橡胶子弹,但打在人的身上绝对不好受,保证一枪一个青淤点,够他受的。可是潜意识里他又认为自家梁连是不会对他开枪的,所以他仍然在犹豫。
  "开枪!"纪策吼。
  哒哒哒哒……88式通用机枪的声音响彻云霄。冲得士兵们的耳膜直发疼。
  鲁达明一下子懵了,本能地逃避身后的子弹开始往前面跳,刚跨出去子弹就打在他之前所站的位置上,一枪一个孔,毫不留情。
  这就是他家梁连,亲手把他们往绝路上逼的梁连。
  士兵们听见枪声都愣了好几秒,在他们愣神的时候,就会有一发子弹打到他们脚下,梁上君弹无虚发。此时有好几个人眼睛都红了,撒丫子就向前冲,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杀!"
  整个训练场上立刻响起了一致的声音:"杀!"
  杀杀杀!在两幢楼之间响起回音,他们在杀声和枪声里跋涉。
  恐惧的力量是无穷的,最后终于有人率先营救到了人质,从三十多米高的楼上毫无形象地爬了下来。
  这第一天的训练,两个连总共就只有六个人一次性完成了任务。其余的人身上处处挂彩,不是跌的就是被机枪扫的。
  他们望着美女人质,继续风中凌乱。鲁达明两腿发软,哆哆嗦嗦地指着她说:"那、那、那不是……维纳斯吗?"
  那是维纳斯,伽蓝里唯一一个称得上美女的雌性;她一直被珍藏在团长的办公室里,养在深闺人不识;不过,人们应该透过现象看本质,她在本质上,只是让所有人膜拜的一座雕像,还是半身的。
  纪人渣,你全家都黑啊!士兵们用目光凌迟之。
  纪策看着一群内牛满面的败兵,气不打一处来:"干嘛?不服气啊,有种的不要怕高啊,有种的不要让机枪追着你啊,有种的不要让维纳斯被别人抱下来啊!你们这样的孬种,怎么好意思来伽蓝?怎么好意思跟我要求什么英雄救美?统统给我扣两分!"
  两分一扣,士兵们一下子没了声响,全都冷静了下来。
  他们从一开始就被告知,当兵,就要当一个有种的兵,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在以前的部队,他们认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他们认为自己都已经是铮铮的汉子,不怕流血不怕牺牲,早就将艰苦奋斗的精神发挥到极致。直到现在他们才明白过来,以前那些都不算什么,真的。因为伽蓝考验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体能什么技术什么决心,伽蓝锤炼的,是他们的军魂。
  在接下来的更高强度的训练里,士兵们全都很拼命,每一个人都好像是维纳斯的情人,为了她不顾一切。
  几天下来,士兵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看着维纳斯的时候温柔至极,目光中似乎有着无上的渴望与荣光,然而在看着纪策的时候,全都化作了仇恨。
  梁上君看得出来,纪策当然也看得出来,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犯渣,他对他们说:"现在还只是一个开始,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享受恐惧,战胜恐惧,你们最终才有资格恨我。"
  梁上君无奈,解散之后他找到纪策:"让他们这么仇视你,有意思么?"
  纪策无所谓地说:"我就喜欢招人恨。"
  "为什么?"
  "因为……"纪策转过身看着梁上君的眼睛,"恨也是力量的根源,比任何其他的动力都更加强大。你说是不是,梁上君?"
  梁上君避开他的目光:"是的。"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有些东西真的是心照不宣。很多时候他们就像野兽,可以从味道上辨别出来对方是否沾过鲜血,对方是否心怀仇恨。在他们的世界里有一个小小的交集,他们都熟悉那里的气味。
  "那么,你也恨我吗?"
  ……
  梁上君把纪策说这句话时的腔调记得非常非常清楚,那种漫不经心的口吻,带着他专有的人渣式嘲笑。
  这句话纪策后来问过他很多次,可他从来没有给出过答案。
  不过,如果用纪策的"力量根源"理论来衡量恨意——
  他恨他的班长。
  而他对纪策,恐怕是恨之入骨。

  第十章

  那天梁上君正在爱抚,对不起,是正在擦拭维纳斯,就听见连队那边一阵吵闹,接着是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怪叫:"我不信!就这破和尚庙里的货色,哪有谁能把咱家梁连迷得神魂颠倒?"
  有人喊:"真的真的那叫一个倾国倾城,梁连现在还在跟人家……"
  那声音笑骂:"滚!我才不信你!"
  然后他似乎被人推着往休息室这边来了。梁上君丢下抹布,走到门口一站,那群人立刻就不闹腾了,全部立正假装良民,就一个个脸上的怪笑没来得及收回去,只得挂在那扭曲。
  梁上君说:"哟,小英雄,回来啦?"
  结果那位小英雄杯具地愣在那儿了。
  尤禹刚出院回来,还没来得及报到销假,就被那群嫉妒他逃过武装泅渡的战友告知,梁连在与某美女行某苟且之事。
  待他准备一探究竟时,却看见自家梁连衣衫大敞,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头发湿淋淋地竖着,脖子上的汗水直流进锁骨的凹陷,看上去异常……鲜嫩。他抱臂斜靠在那儿,一双眼里满满的都是笑意,在夏日灿烂得过头的阳光下,热烈如华。他只是说了一句问候,尤禹却觉得有点晕乎。
  难道说……尤禹利眼扫过休息室的门窗,微微怔忡,里面真的有个□?
  他忍了又忍,最后憋出来一句:"报告连长,我来销假。"
  "嗯。"梁上君看他欲言又止,再看旁边的人都摆好了看热闹的架势,他勾了勾嘴角,就是不准备如他们的愿,"尤禹,销假的事找指导员,不过我也有事跟你谈,到我寝室来一趟。"
  "是!"
  尤禹眼睁睁看着梁上君带上休息室的门,又把它锁好,冲他扬扬头:"走吧。"
  被留下的众人一头雾水,本来他们想让尤禹也体会一下他们心目中的女神的震撼,谁知道被梁连轻描淡写地掠过去了,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尤禹先向陈金辉报到,填了销假表,然后被梁上君提溜到跟前。他很想问问那个传说中的美女是怎么回事,可是梁上君似乎完全没兴趣跟他说这件事,他对他说:"你知道自己还剩多少分么?"
  尤禹回答:"不知道,我不知道纪教官有没有把那十分还我。"
  "他还你了。"
  尤禹一听就松了口气:"那这样算的话,我大概还剩下60分吧。"
  梁上君摇摇手指:"你还剩下44分。"
  "为什么?"尤禹震惊了,他这些天在医院里待着,又是请过假了的,再怎么也不可能扣掉这么多分啊。
  "天真,你怎么这么天真。"梁上君骂他,"扣分的人是纪策,是纪策啊你不明白吗?他那种人是不会管你受伤住院的,他只算你的出勤率和任务完成率。所以,你只剩下44分,目前是全连最低的分数。"
  尤禹凌乱了:"这不公平!"
  "公平?你想要什么公平?"梁上君道,"在战场上,敌人会因为你受伤了而不攻击你吗?你现在还只是扣分而已,扣扣分不痛不痒,可如果给你的惩罚是一发子弹的话,你想要跟谁说'公平'这个词去?"
  尤禹抿着唇不说话,梁上君听见他把拳头握得咯咯响。
  "但是,我还是给你争取到一个机会的。"梁上君不再打击他,转而丢给他一个诱饵,"明天的营救人质训练,你给我一次通过,成功的话我会让纪策给你加十分,如果失败……"
  "我知道了!"尤禹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他下决心,就算拼了命也要把那该死的人质救出来。
  说到人质,他突然想起来:"梁连,那个人质……"
  梁上君微笑:"就是刚才休息室里那个美女啊,你已经听说过她了吧。"
  尤禹斗志昂扬。
  纪策晃荡到梁上君身边问他:"你对你的那个一排排长说什么了,刚刚出院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梁上君高深莫测状:"没说什么,只是逼他充分展现出一个男人的血性。"
  纪策瞥他一眼,不说话。
  梁上君又说:"他是我看上的一根好苗子,我不能让他被你这么糟蹋了。"
  纪策笑了,走到一边架起机枪,对着正在攀绳梯的尤禹一通扫射。子弹几乎是贴着尤禹的身侧打过去,当场把他吓得掉下去好几米。
  梁上君心下一惊,身不由己的一拳砸过去,被纪策闪开,他收回拳头,一个肘击侧踹把纪策从机枪旁踹开,怒道:"你他妈干什么!"
  纪策一记横档隔开他的攻势,稳住身形:"很显然,我在糟蹋你的好苗子。"
  梁上君不知道他脑子发什么抽,但他仍然试图跟他讲道理:"尤禹这孩子只剩下44分了,还是被你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扣掉的分,你至少要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梁上君。"纪策淡淡地喊他,比他冷静得多,"你别跟我谈这些,你我都知道,什么机会什么理由,在实战面前都是个屁,我只会用最严格的要求来对他们,因为我要的人,是能够在任何情况下都屹立不倒的人。他受伤是他自己不会保护自己,被扣分怪不了任何人。你心软,你护你的犊子,但是对不起,最后谁留谁走,我说了算!"
  梁上君被他说得无言以对,他只能紧守着自己的承诺:"无论如何,他要是一次通过了,你加十分给他。"
  纪策看着他被气得发红的脸,终于还是点了头:"好。如果他通过了,我就从你的分数里扣十分加给他。"
  "为什么?"梁上君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直视纪策那双漆黑的眼等他回答。
  "因为你为了他冲撞我。"
  尤禹终于把人质给抱下来了。一次通过。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愤怒地冲向骗他的那伙人:"美女?美女?你们耍我啊!梁连跟她怎么可能有一腿啊!"
  梁上君拍拍他的肩说:"有啊,一直都是我帮她洗澡,不然咱们把她弄得这么脏,团长早就暴走了。"
  尤禹吐血。他问:"连长,刚刚纪教官干嘛用机枪扫我?"
  梁上君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正在想怎么糊弄过去,旁边的纪策凉凉地插嘴:"因为我不想让你通关,就这么简单。"
  尤禹挑高眉毛,说得趾高气昂:"报告,纪教官,可我还是通关了。"
  "是的。"纪策学着梁上君拍拍他的肩:"所以啊,我兑现你家梁连的承诺,从他的分数里扣十分给你。"
  "什么?!"尤禹急了,"怎么这样?那十分我不要了!"他心里不服气,眼睛瞪得堪比铜铃。
  "尤禹,闭嘴!"梁上君命令他回队列,坚决不让他再和纪策有接触。
  解散时纪策在梁上君耳边说:"你还剩下76分,梁上君,你这个实习连长还要再跟我斗吗?"
  吃完晚饭,尤禹郁闷到极点。
  虽然他赚回来了十分,可是一想到这十分是从梁连那儿抠过来的,他就无比烦躁,总觉得做了对不起连长的事。于是在辗转反侧了很久之后,他还是站到了207寝室的跟前,琢磨着最好能把分数还回去,要是实在不能还,那他至少要好好地向梁连说声谢。
  他敲门,开门的是指导员陈金辉。陈金辉问他:"尤禹啊,有什么事吗?"
  "报告,我来找梁连长。"
  陈金辉指了指走廊那头:"他刚去了那边的201,好像要跟纪教官商量训练的事,你要是非常着急,就去那边找他吧。"
  其实陈金辉的言下之意是,要不是很着急,你就不要特意去跟纪策碰面了。可是尤禹这娃子耿直啊,他心想两人都在正好,他可以直接把分数还回去,就算纪策要以质疑教官的罪名扣他分他也甘愿。
  事实证明,对于某一种人的惧怕,真的是会成为习惯的。尤禹还没走到201的门前就开始紧张,敲门的时候手心已经全是汗。
  梁上君开门一见他就愣了:"尤禹?你来做什么?"
  尤禹脖子往里探了探,居然没看见纪策,于是他大了胆子说:"连长,我想把那十分还给你。"
  梁上君果断地说:"不行。"
  这时候纪策从里间出来了,头发上还在滴水,显然是刚洗完澡。他用毛巾包着头胡乱擦着头发,对梁上君说:"你的表校过时吗?我说七点,你又提前来。"刚说完他看见门口的尤禹,乐了:"哟,梁连的宝贝苗子啊,有什么事进来说啊。"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尤禹此刻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但他看了看梁上君,最后还是忍住了。梁上君没办法,只得让他进去。
  "先说说你有什么事。"纪策问尤禹。
  尤禹刚要开口,被梁上君打断:"没什么事,他只是来跟我说谢谢的,是吧?"
  "呃……嗯。"尤禹给噎回去,想了想又说,"报告,不是的,我是来……"
  啪!梁上君一巴掌拍上桌子,把尤禹和纪策都吓了好大一跳。
  纪策皱眉:"梁上君你干什么?"

  第十一章

  纪策皱眉:"梁上君你干什么?"
  "唔……"梁上君伏在桌子上,声音带着点诡异的咬牙切齿,"我……没事。"
  尤禹看梁连似乎不大对劲,忙问怎么了。梁上君摆摆手,深吸了几口气,再抬头的时候冲着尤禹笑笑说真没事。
  但是尤禹不是瞎子,他看见梁连的脸色苍白,额际渗着细密的汗珠,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疼痛。他一下子愣了,也完全忘记了刚刚想说的话。梁上君趁此机会用口型对他说:不准提分数的事,这是命令。
  尤禹愣愣地点头。
  纪策等他们俩眉目传情够了,把梁上君扶正了看他。这一看他眉头皱得更深,问道:"又疼了?你这一月一次的,准得跟例假似的。"
  "纪策,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梁上君更加咬牙切齿。
  纪策不屑地哼了一声,走到橱柜那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个小药瓶放在他跟前,又给他倒了杯水:"是这药吧,你上次丢我这的。"
  "嗯。"梁上君倒出药片吞下去,好半天才缓过来。
  尤禹还是没能明白:"怎么回事?"
  纪策回答:"你家梁连胃病发作而已,没什么。"
  "哦。"
  纪策对他说:"没事的话你就走吧,还是说你想听听我们蹂躏你们的计划?"
  "不了不了。我就是来跟连长道谢的。谢谢连长哈连长我先走了。"
  梁上君点头,总算松了口气,这尤禹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脑子一根筋,不会察言观色。这回是纪策有意放过他,不然他不知道还要被扣多少分。
  尤禹走出连部的宿舍楼,脑子里还是一团乱。
  他想不通的是,梁连和纪教官明明是死对头啊,两人的训练理念不同,天天吵架闹矛盾,言语不和还会打起来,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绝对的水火不容。可是他今天看到的……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
  那两人私底下的交情看起来还不错,会开玩笑会互相挖苦,梁连悠然自得地等纪教官洗澡出来,看样子还不止一次,纪教官知道梁连有胃病,甚至还照顾他吃药,这种情况怎么着也不是死对头啊,简直就像是很要好的朋友关系。
  越想越纠结,最后他只能告诫自己说: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
  而他只是对另一面不太习惯,所以才会觉得如此难受。
  纪策又帮梁上君添了杯水,笑了笑说:"这孩子挺可爱啊,难怪你疼他。"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把计划书摊在他面前:"闹够了么?看看这份计划行不行吧,明天以后有我们受的。"
  纪策把计划书大致看了一遍,他从不担心梁上君草拟的计划的细节问题,一开始合作的时候他认真地去看,想要吹毛求疵地找出一些毛病,结果发现完全是徒劳,梁上君的计划在细节上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的,但是在整体上,他们两个的意见常常相差很大。
  主要原因一目了然:他们一个是恶魔一个是圣子,种族矛盾。
  话说纪策把这份计划看了之后,突然阴恻恻地笑起来,梁上君一听他这么笑心里就发毛:"又怎么了?"
  "梁上君,你变坏了。"纪策指着其中一行说,"这个训练我以为你会安排在最后,没想到你摆在这个位置,这分明是我的作风啊。"
  梁上君本想反驳,结果定下心来一想,他自己也被惊到了。确实,要在以前他绝对不会把这项训练提前,可是现在他居然觉得这么做很合理。完了,他想,他肯定是被伽蓝的磁场同化了。
  纪策乐了,跟他勾肩搭背着说:"嘿,欢迎堕落。"
  梁上君心里赌着口气,一把挥开他:"堕你妹!"他上上下下扫了一遍计划书,越看越杯具,活脱脱的纪策风,他羞愤了:"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吧!"
  说着他就准备回自己寝室反思,被纪策拦下来:"别急着走,明天通知一下他们,整装60公里越野去靶场,整个特训半封闭,为期六周。"
  "嗯?靶场不就在这个基地里?"梁上君去过伽蓝的靶场,条件还是挺不错的,他不明白干嘛还要越野60公里。
  纪策神秘地说:"去了你就知道,那才叫封闭特训的地方。"
  梁上君囧然。说了声知道了,然后晃悠着回自己的207寝室。
  纪策看着桌上再度被某人遗忘的药瓶,苦笑一声,带着叹息自言自语:"梁上君,你是不是故意的……"
  士兵们训练这么些天,一直没怎么摸过枪,这下一听要搞射击集训,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60公里越野在他们看来也不算什么了,万般豪气直冲云霄。
  梁上君照常陪他们跑,路上休息的时候问他们:"以前打过什么枪?"
  鲁达明答道:"81,95,就两种,要么就是手枪。"
  麻花说:"你还算不错了,我就只玩过81,而且我那部队抠啊,一年也就给百来发子弹。"
  旁边的瘦猴很郁闷:"我打过88式通用机枪,可是我班长说我枪感太差了,后来就不让我打了。"
  周凯倒是兴冲冲的很:"我会打十一种枪械,还玩过火箭炮,那玩意儿可真酷啊,装上高爆弹,都能爆坦克!"
  众人向他投去羡慕的目光。
  梁上君却说:"你要真敢在战场上这样打,我劝你打完以后就甩着膀子跑吧。如果对方有狙击手,你就连跑都不用跑了,可以省点时间交代后事。如果对方没有狙击手,你也别太高兴,放心吧,后头肯定有十几支自动步枪来找你玩。"
  听了这话,周凯再度陷入失语状态。大家心里好笑,全连唯一能压得住周凯这只糙子的就只有他们连长了,每次糙子都吃瘪。
  尤禹忍不住问了句:"梁连,那你以前玩过什么枪?"
  梁上君想了想说:"挺多的,我记不清了。"
  尤禹讶然:"梁连你以前做什么的啊?"
  梁上君左手握成个筒状放在左眼,众人的眼睛直了。瘦猴问:"什么意思?"
  尤禹代他回答:"狙击手。"
  于是瘦猴的眼睛也直了:"狙击手啊,狙击手啊,太酷了……"
  梁上君哼笑两声,照着瘦猴的脑袋一巴掌扇过去:"别羡慕,一点也不酷。我不是在诓你们,做狙击手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的事。"
  他们点头,可是眼里写满了不相信。
  梁上君说:"不信是吧,等这一期集训结束你们就懂了。"
  又走了一段路,前面纪策说:"到了。"
  所有人开始兴奋地东张西望,想要看看那个传说中的特训靶场长什么模样,看了半天除了山也没别的什么了,大家很失望。
  所谓的特训靶场,甚至连个大操场都没有,一排水泥房,后面就是一座长满杂草地的山,水泥房子边上的空地围了一圈铁丝网,地面坑坑洼洼,貌似就算是个战场训练地了。
  连梁上君都很失望。
  看守这个靶场的是个老头子,看样子也曾是个军人,他腿脚不太好,左脚有些跛。看到纪策之后,他乐呵呵地迎上来,一拍他的肩,说道:"你小子又来折腾人啦。"
  纪策笑说:"是啊,铁打的营帐流水的兵,这不又给我弄来一批挨操的嘛。张伯,最近身体还好吧?"
  老头子啧啧道:"就那样吧,就是腿疼,暂时还死不了。"
  他们进去之后,纪策开始说纪律:
  "从今天开始,我们要在这里进行为期六周的射击集训,我先跟你们说清楚了,以后每天吃饭都在外面吃,随便找个空地,蹲着吃或者坐着吃随你。上厕所,跟吃饭一样,随便找个空地解决,但是不准让我闻到味道,否则10公里。
  "房子只是晚上休息和放装备的地方,如果你们白天想休息,就给我在外面找个地方休息,当然,最好不要让我和梁连找到你们,不然一次5公里。
  "明白了吗?"
  "明白!"
  第一天清晨,大家照旧出去跑操,纪策给他们划了路线,他以为梁上君会跟过去,所以画得比较抽象,谁知道这次梁上君竟然没去,害的那两个副连长对着一张不知所云的路线图研究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整出了一条大差不差的路线。
  梁上君有事要做,他在靶场的附近勘测地形,发现其实这个靶场虽然没有什么先进设备,可它是最接近实战环境的,说实话,他觉得在这里训练确实能大幅度提高那些兵的射击水平。
  他还找了那个张伯聊天,张伯是个很健谈的老人,他在这种荒野呆久了难免寂寞,一下来了这么多人陪他,他当然开心,而且他看梁上君挺顺眼的,他说他看着顺眼的孩子都是很厉害的。
  梁上君给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岔开话题问:"张伯,我看您的腿脚不太方便,是怎么回事情?治不好了吗?"
  张伯被问到这事也不生气:"这个啊,骨头里卡了个弹片,没什么大事。疼是疼了点,可是你也知道,老兵谁没有个病痛的。那时候中越战争落下的毛病,这么些年了,治不好,也不想治了。"
  这时候纪策拖了一堆装备往水泥房里放,叫梁上君过去帮忙,梁上君跟他说等一下,他要陪老英雄唠嗑。纪策无奈,只能随他去。
  张伯笑说:"纪策那孩子我看着也顺眼,他呀,是这个靶场建立以来唯一一个以全优成绩走出去的兵。那时候他的教官可狠啦,我看着都替那些兵蛋子心疼,但是纪策真是厉害,全优成绩,这简直是个奇迹。"
  "是嘛……"梁上君看着那个粗暴地扔着装备的人,不由自主地想笑。
  张伯接着说:"那时候我说这孩子是个枪神,他教官就说了,枪神是个很光鲜的称号,可那只能是暴露在阳光下的,纪策这孩子,是个名副其实的枪鬼。"
  枪鬼。黑暗中以一挡百的罗刹。

  第十二章

  在这里训练,大家几乎都把自己当做准狙击手,兴奋得不行,恨不得睡觉都抱着枪睡。可是纪策就是不让他们如愿,一开始甚至都不让他们摸枪,只跟他们说一些射击之前必须要做的准备。
  "作为一个射手,要学会伪装自已,只有把自已伪装好了,才能更好的消灭敌人。什么叫伪装,说白了就是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不要让别人找到你就可以了。
  "在伪装的过程中要因地制宜,让周围的环境和自已融合在一起,不能有一点痕迹,不然找你麻烦的只有敌人的子弹。
  "在反狙击中,不仅要自已藏起来,还要找到对手的伪装点,区分假目标与真正的敌人。而这些除了你们平时训练,更多的是自已体会。现在,你们以营房为基准在方圆两公里的范围里伪装好,凡是让我找到的,5公里。现在开始。"
  他的命令一下,大家都窜开来躲藏,梁上君看他们手忙脚乱的样子直笑:"果然,他们都把这当躲猫猫呢。"
  纪策问他:"你受过狙击和反狙击训练吧,第一次躲猫猫的时候,躲哪了?"
  梁上君呵呵笑出来,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啊,我躲在……了。"
  纪策满头黑线:"你这算半个违规啊。"
  梁上君无所谓地耸耸肩:"教官没说不准躲那里啊。"
  纪策道:"那教官没找到你,很郁闷吧。"
  "没有。"梁上君纠结地回答,"我最后还是被找到了。"
  纪策挑起眉毛:"这也能被找到?"
  "嗯。"梁上君笑着说,"因为我的班长太了解我了。"
  纪策不搭话,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走出去开始找人,梁上君跟着出去。
  他们大概望了望,摇头叹息,直接走到那些土坑一脚一个。一个萝卜一个坑,不一会士兵们差不多都给提起来了,每个都得跑5公里。到最后集合报数,一报就发现少了一个,梁上君看了看人头,哼哼两声:"尤禹。"
  纪策说:"不愧是你带出来的弟子。"说完他径直走到水泥房里,一脚揣进床底下,然后提溜着个嬉皮笑脸的臭小子出来。
  "好你个尤禹,"梁上君骂道,"好的不学,把我压箱底的本事学会了。"
  尤禹趁纪策梁上君不注意的时候,先躲在他们的前面,然后趁他们出去找人的时候他就窜回屋子躲到床底下去了。这行为,跟当年的梁上君如出一辙。
  最终尤禹没有被要求去跑5公里,就因为他尽得梁上君的衣钵真传。
  梁上君和纪策划拳,三局两胜,最后决定理论知识由梁上君授课。
  "潜伏是狙击手必须掌握的一项基本技能,要求狙击手能够在各种地形和天气条件下静止潜伏数小时,甚至是数天,这样能锻炼狙击手的耐力,使之完全把握住战机。
  "伪装和隐蔽是必修课。伪装有两种方式:自然伪装和人工伪装。自然伪装是指狙击手利用自然条件,如树、灌木、草、建筑物等进行伪装。人工伪装是借助一些特殊装备伪装,如伪装服、伪装油彩等。
  "现在普遍使用的是一种叫做吉利服的伪装服,这种伪装服通常由狙击手自己缝制,分为裤装或连身,上面有网眼可以加盖自然或人工伪装,如植物的枝叶或帆布条等。狙击手还配有带网状面罩的专用头巾遮住脸庞,有时甚至要遮住狙击步枪的膛口。有时,为了迷惑别人也要多建几个假目标来迷惑敌人,混乱其判断力。
  "另外还要注意的是,当你认为某一个地形非常适合隐蔽的时候,你的敌人也这么认为,所以千万不要因为自己找到了个绝佳潜伏地点而沾沾自喜,在实战时,剖析这种互相较量的心理战也是狙击手必须具备的素质。
  "潜伏时,所有反光,包括皮带扣、手表、瞄准镜的镜头,这些东西的表面都必须得到遮蔽。还有轮廓,例如人的脑袋、肩膀、武器,这些都是很容易被人眼锁定的目标,所以人和装备的外形轮廓必须被完全改造成不可识别的形状,无论用什么方法。
  "对于现代战争中的狙击手来说,除了必备的狙击步枪外,他的装备还包括手枪、伪装油彩、望远镜、无线电通讯设备、红外或微光夜视仪、地图、指南针和食物等。为了保持长时间潜伏的隐蔽性,大部分的狙击手都使用水袋和吸管进食,只食用流质高热量食品。
  "在特种部队执行狙击任务时,喝的水是特制的,一般不会产生尿意,遇到特殊情况膀胱实在吃不消的话,可以使用尿袋,那东西就和女孩子们每个月用的卫生巾差不多……"
  现在士兵们开始理解梁上君之前说的话了,做一个狙击手,真的是世界上最无聊也最折腾人的苦差事。有时候潜伏了三天三夜目标也没有出现,可是这时候还是不能移动分毫,这是非常非常崩溃的。
  说到这里就要正式开始训练,纪策要求所有人要在200米距离内有效隐蔽,并发射两发空包弹,一旦被他用望远镜发现,这人的潜伏训练即告失败。按照纪策的脾气,扣分是绝对少不了的。
  这里说的所有人也包括梁上君,纪策一脸狞坏地对他说:"好好藏起来,被我找到了一样扣分。"
  梁上君总觉得他的眼里有一种胸有成竹兼幸灾乐祸的神色。
  梁上君在找到的潜伏点周围建了几个假目标,而自己就躺在一个坑里,用防水布盖在身上,然后挑选了与地表颜色相似的干土洒在上面,还有灌木丛作掩护,最后就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控制得近乎于无。
  他发射了两发空包弹,混在了其他人的声音里,纪策当然是没有发现他的。
  然后纪策开始找人,拎出来一个就是5公里,并且扣两分。他向梁上君附近走过来的时候,梁上君有点紧张,自己做的假目标总共有五个,其中有三个对纪策起到了迷惑作用,然后纪策就这样径直往他这边走过来。
  梁上君努力找着纪策的破绽,心想如果真要被他找到了,至少要先发制人把他擒拿住。但是作为一个狙击手,他自己也知道,老练的狙击手走路的时候都是有防备的,尤其他在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那就像鹰隼的备战模式,毫无破绽。
  纪策停顿在梁上君前方一公分处。如果他再往前走一步,他的军靴就会牢牢地踩在梁上君的天灵盖上。
  敌不动我不动,梁上君这样想,这时候拼的是心理素质,不能动,不能呼吸,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存在感。
  可是……
  纪策在梁上君的跟前蹲下来,用手抚开他布置的干土和防水布,笑着说:"嘿,梁上君,我找到你了。10公里,扣五分。"
  梁上君坐起来:"怎么发现的?"虽然时间紧迫,他没有做更好的防护和隐藏,可是他有信心,在表面上绝对看不出来,就算纪策真踩在了他的脑袋上,他也未必能发现。
  纪策望着他笑,梁上君被他看得有些无措。
  他突然凑在梁上君的耳后根,轻轻地嗅了嗅:"你早上抽了四根烟,这么重的烟味,你当我傻的吗?"
  梁上君震惊:"你是狗吗?!"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军犬能分辨这种味道吧!
  纪策摊手:"谁让你挑战我的嗅觉。"
  于是梁上君顿悟了三件事:
  一,纪策不是以眼睛作为第一感官的,所以当他分析一件事物时,会先用"我闻到"而不是"我看到";
  二,纪策一天只抽一根烟不是因为他抠门,而是作为一个专业领域的狙击手,他的职业不允许他让自己的身上沾染烟味,尽管他是个无可救药的烟枪。
  三,这个人,真的是一只枪鬼。
  最后纪策用梁上君作为反面教材下了结束语:"如果你们想在战场上活命,你们周围环境是什么味道,你们就是什么味道。从现在开始,严格禁烟!"
  一时间,哀鸿遍野。
  "喂,一天给我一根好不好?"梁上君吃不消了,这是他第一次对纪策用这种语气,只是想着哪怕抽一根也好。
  纪策很受用他这种态度。可是他仍然叼着自己那支宝贝烟,抽得异常缓慢。
  "纪策,你太不人道了。"
  纪策依旧不甩他:"我说禁烟就是禁烟,这才两天你就受不了了,你怎么给外面那些残兵做榜样?"
  梁上君没话说,但是他又实在不服气,戒烟好歹也是要慢慢来的,就算是伽蓝一贯的强迫作风,也应该满足一天供应一根的合理要求,而且纪策自己不也是一天一根抽得欢吗。他这样想,可是不敢开口,毕竟他现在的分数也不多了。
  纪策望着他明白写着"我在赌气"的脸,忍笑忍得内伤,他故意坐到梁上君的身边抽烟,烟雾缭绕在两人之间,他美其名曰:"我大发慈悲,帮你解解馋。"
  梁上君说:"你这叫解馋?你这分明是勾引!"
  纪策的眼睛忽然闪了闪,黑得像一个漩涡,他低低地笑:"勾引啊……"
  不可否认的,梁上君觉得烟瘾缓解了一些。二手烟就二手烟吧,尼古丁含量比一手烟还多得多呢,他安慰自己。这么想着,他干脆顺着纪策的卑鄙伎俩抢夺空气里的气味。纪策知道他在想什么,叹气:"堕落啊,堕落啊。"
  梁上君闻得到纪策脖子附近的味道,非常非常浅淡的烟草味,更多的是纪策的味道,那种有些霸道的味道,满满地充盈他的鼻腔。
  他有一瞬间的迷乱,像是烟瘾真的被缓解了的感觉,又好像,是另一种瘾的悄悄蔓延。他强迫自己从这个人身边闪开,说:"呛死了。"
  梁上君遮掩的神色纪策看得很清楚,他站起来,把还剩一半的烟递到梁上君的唇边,还是那句:"要烟么?"
  烟卷的纸又被燃尽一圈,梁上君却在发愣。
  纪策自顾自地把烟安在他的嘴上,手指上的触感柔软而温暖,一如既往。
  "下周开始射击训练。"他走出去。
  "嗯。"梁上君被迫吸了一口。
  人们对味道的依赖总是这样,碰不到,就会有瘾。可以强行去戒,或者直到……它渐渐被另一种瘾取代。

  第十三章

  纪策把那四大箱枪支搬出来,梁上君把那些枪摆在两张巨大的桌子上,然后他们抱臂看着那些兵,等他们回魂。
  好半天他们也没有回过神来,于是纪策用一种看土包子的眼神看着他们,说:"怎么地,吓傻了?这就吓傻了?才这点东西,你们就吓傻了?"
  士兵们努力压抑着心中澎湃的感觉,直直地盯着那些枪,眼珠子发出碧绿碧绿的光,摆出了饿虎扑羊的架势。
  桌子上摆着的那些东西,几乎涵盖了全球大部分国家的各种枪支——
  现役的枪包括美国的M16、M14、M4,德国的GS36,俄国的AK74,奥地利的AUG,比利时的FNC,法国的无托法突击型小口径步枪FAMAS,以色利的加利尔,瑞士的SG550。不仅如此,二战时美国的伽兰德,苏联的莫辛-纳甘,德国的毛瑟M98,M43,S□44,英国的恩菲尔德3等也一应俱全。
  另外一边放的全是手枪,以色列的乌齐,美国LAR公司灰熊式自动手枪,美国柯尔特型手枪,比利时勃郎宁大威力手枪,德国沃尔特P5型手枪……
  把另外的榴弹发射器,各类机枪,小型冲锋枪加上,这简直是一个野战士兵的热情天堂!只等纪策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就会把眼前的尤物们吃干抹净。
  纪策慢悠悠地说:"你们好好爱抚这些枪吧,我会给你们足够的时间折腾她们,任务是摸清所有枪支的结构,明确每个弹簧每颗螺丝的位置,做到闭着眼睛也能组装好的效果。现在开始。"
  士兵们第一次这么积极地冲上去,为了任务,不顾一切。
  梁上君端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守着他们,手里拿了个魔方消遣。纪策自个儿体能训练回来,看见他无事一身轻的样子,嘲讽道:"哟,梁连你这谱摆得真大,要不要我给你泡壶茶端来?"
  梁上君道:"朕不渴,有劳爱卿费心了。"
  纪策气极反笑:"你还真蹬鼻子上脸了。不做体能训练了?"
  梁上君手指飞快地运作着,把那只乱七八糟的魔方拼好,检查了一遍后满意地笑了笑,说:"我还很年轻,体力好得很。"
  "是么……"不置可否。
  梁上君转移话题,指了指那些还在与枪支们奋战的兵:"他们都很兴奋啊。"
  纪策哼了一声,竖起一根手指:"看着吧,一天以后,就不是这么个德行了。"
  梁上君说:"那是因为他们都太年轻,比我们都年轻,所以他们的精神力往往会不够集中。"
  "他们必须学会对一样事情保持高度的关注,必须做到对自己的枪长情,因为在战场上最值得他信赖的战友就是手中的枪。"
  "这话你该对他们说。"梁上君没有忽略那人在说长情这个词时眼中的暧昧,那种对枪的依恋的感觉,他也懂。
  纪策摇头:"还不到时候。"
  梁上君突发奇想,把手里的魔方全部打乱递给纪策:"喂,纪策,你要不要玩玩这个?"
  纪策瞄了他一眼:"我没玩过。"
  "很简单,你只要能够对它保持高度的关注。"
  "……"纪策无奈接过魔方。
  "打个赌吧,明天你要是拼不出来,到时候就由你来给他们示范那些个枪械的拆卸和组装,你要是拼出来了,就由我来做示范。"
  "敢情你知道我要拿你开刀,刚刚在这一直练习灵活度啊,怕什么,我相信你能示范得又快又好。"
  梁上君做摊手叹气状:"纪策,你知不知道,你每叫我示范一次,我就会被他们纠结而愤怒的眼神视奸一次。"
  这里要强调一件事,纪策每次都用梁上君的成绩作为合格的标准,自从射击集训开始,在同志们还没有摸到枪之前,在一系列体能与反搜索训练中,已经有24名成员被淘汰,全部是距离梁上君的标准太过遥远而被扣光了分,现在他们都在回原部队的路上。所以梁上君说自己被视奸,绝不是无稽之谈。
  "那是为他们好,我给他们示范的结果会更加惨不忍睹。"
  "我知道。"梁上君看着他的兵,那些年轻的莽撞的生命,"可是被更加严格的标准淘汰,才是真的对他们好。"
  纪策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拼魔方这样的事,即使运用了再大的关注度,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把这种失败归罪于自己的空间几何思维没有被开发。
  但是他不是一个会认输的人。他是纪策。
  所以第二天摆在梁上君面前的,是一个完美的六个整面的魔方。梁上君尽管很不甘心,但是他不得不认输。
  梁上君站到那群自以为自己已经很牛掰的士兵跟前,对他们说:"拿起离你们最近的枪,在我喊开始之后,用你们最快的速度把它给拆了再装上,最后一名扣五分。预备——"
  所有人举枪待命。
  "开始!"
  卡啦卡啦的声音响起来,梁上君掐着秒表直摇头。就这速度,等他们把自己的枪搞定,够好几个敌人爆他们的头了。
  梁上君指着最后一个组装好了的瘦猴:"你,扣五分。"
  然后他开始给他们做示范。
  秒表丢给纪策,在纪策的一声开始之后,梁上君噼里啪啦地动作,手指的速度几乎出现滞后幻影。枪在他的手中仿佛不是一个高精度的机械,而是他的一个玩具,或者更确切地说,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可以自由地活动这一部分的关节,准确而迅速。
  从拆分到组装,他仅仅用了8.91秒的时间,
  于是纪策说:"以8.91秒为标准,明天的这个时候,无法达标的人,超过2秒扣一分。"
  士兵们没话说了,全都开始废寝忘食地练。
  梁上君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掂量着手里的魔方:"你怎么做到的?"他还是不敢置信,自己在没有接受指点之前,琢磨了两天都没能琢磨出来,这纪策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无师自通了?
  纪策飒然一笑:"简单啊,把外面的纸片撕掉重新贴一遍不就行了?"
  有人看见梁连长一个踉跄,把头磕在了墙上。
  他咬牙切齿:"纪!人!渣!"
  第三天。
  很多人一夜没合眼,一直在倒腾手中的枪,有好几个都被锋利的零件划破了手指,梁上君在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他没有理会那些沾着血的纱布,一进门就说:"预备——"
  "开始!"
  今天的声音里少了很多杂音,也不再像昨天那样杂乱无章,梁上君满意许多。
  看得出来周凯确实对枪械很了解,他是动作最快的,花了10.03秒,在纪策规定的2秒误差范围内,没有被扣分。
  瘦猴依旧是最后一个,足足被扣掉了5分。他低着头,默默地计算自己的分数,结果悲哀地发现,他的分数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有两件事不明白:第一,为什么他就是跟枪械犯冲,只要是跟枪有关的事,他全都做不好;第二,自家梁连是不是被纪王八带坏了,为什么对他们这么狠,明明知道纪王八用他的标准来衡量他们的成绩,可是他从来都不会放点水让他们好过一点,反而越来越严格。
  瘦猴代表广大被扣分的兄弟们,对梁连实行了视奸。
  纪策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说:"不服气?有什么好不服气的,自己技不如人就指望别人放过你,你们是白痴吗?想要在伽蓝混下去,别以为就这点程度就够了,我告诉你们,这地方的规则就是最原始的优胜劣汰,混不下去的趁早滚回原来的队伍去,而且回去以后千万别说自己是伽蓝出来的,伽蓝丢不起这个人!"
  瘦猴的眼里泛着红色的血丝,他是条铮铮的汉子,可是这种时候特别想要哭出来,不是因为被纪王八的毒舌数落,仅仅是因为两个字——血性。
  他们所有人都畏惧并厌恶这个地方,这里的要求变态般地严格,这里的训练变态般地沉重,这里的教官变态般地狰狞……可是他们都不想被淘汰,没有人愿意做一个失败者。尤其,他们是一个军人。
  梁上君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他丢给他们一句话:"我和纪教官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让你们活着。"
  无论他们最后是留在伽蓝,还是被流放到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或者复员回到家乡去过平淡的生活,他们最根本的属性还是一个"人"。
  留下的,在战场里不会倒下。走掉的,也不需要回头。
  只要活着,就是优胜劣汰的胜者。
  他们会明白的,梁上君想,终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
  这天的半夜,万籁俱寂,除了偶尔传来的某位仁兄的呼噜声,除了外面唧唧歪歪的蝉鸣,除了自来水龙头一直在滴滴答答地漏水,除了……好吧这个夜晚完全称不上"万籁俱寂"。
  重点是,在某间水泥房里,进行了一场蓄谋已久的洽谈。
  黑影一:梁上君?
  黑影二:嗯?
  黑影一:过来。
  黑影二:什么事?
  黑影一:教我怎么玩魔方。
  黑影二:……
  那些还在熟睡中的小杯具们再也想不到,平日里拽得二五八万似的纪教官,也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
  他会拿着一只小小的方盒子坐在梁连的床铺边,借用一盏充电式小台灯微弱的光,很认真很认真地学习。
  他愿意为一样东西倾注自己所有的精神力。
  只要他想,他就一定能得到。
  所以他才会那么强。

  第十四章

  伽蓝选训完毕之后的正式新兵队伍,一般多少人?
  原本六个连720人,最后只剩下180人。也就是说平均每个连要踢回去四分之三的兵。这一年多增加了一个七连,可是上头的指标仍然不变——只要180。
  梁上君以前看到这个指标的时候始终不明白,怎么筛选的,鸡蛋里挑骨头也比这几率大,这么些优秀的兵蛋子,怎么会无缘无故被踢掉?
  现在他知道了。
  再一次目送22个人离开,梁上君心里什么滋味都有,为他们这么多天的努力而惋惜,为他们终于摆脱恶魔式训练而高兴,为他们脸上不服气不舍得的目光而难过,为他们更加坚毅顽强的精神而欣慰。
  这个射击训练场现在只出不进,每天都有人离开。每一次送自己的兵走,梁上君都有一种割肉的感觉,他知道不能让他们察觉,他知道最后留给这些娃子的理应是一场不值得回忆的离别。杯具的是,按他的性格实在忍不住要出去跟他们扯淡个几句,好几次他都要冲过去陪他们下山。
  结果纪策硬是把他塞进了水泥房。他盯着梁上君异常亮润的眼睛,长长地叹息:"你真当自己是他们的娘碍……"然后他下严令不准梁上君露面,对那些垂头丧气的娃子就说:"梁连对你们太失望了,他不想见到你们。"
  他的话没有人信。他们不是傻子。
  连续五天的练靶之后,两个连队总共就只剩下了97人,梁上君待在水泥房里远远看着他们,22个人里有14个是七连的,其中有一个是瘦猴。
  其实瘦猴真的很努力很不容易,他在射击训练之前的成绩是非常好的,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梁上君偷偷告诉他"现在是左横风,向左修正1/4人体",他的子弹都会距离靶眼十万八千里……
  瘦猴背上了行囊,马上要回伽蓝基地,然后被送回他原来的部队。他本来是野战队的,据说在一次演习中,他不知怎么地接了个任务,跑到隔壁坦克连开动了一辆坦克,愣是把坦克开到了自家营长的帐篷里,当场就让营长光荣了,直接导致了前线部署全面失控。
  作为那次演习的乌龙人物,他被坦克连的连长狠狠地批斗了一顿,甚至还被要求记大过。可是他好歹也是野战队的尖兵,他自己的连长舍不得,就跟坦克连的起了争执,这事越闹越大,这时候突然听说伽蓝要招人,他连长不得已,就把他送了过来。
  所以他不能回去也不想回去,那边一堆破事等着他,搞不好回到原部队就可以直接卷铺盖回老家了。
  他回身对纪策说了好些话,可是纪策给他的回答一律是摇头。眼看着瘦猴都快要跪下了,梁上君终于还是看不下去,冲出去站到瘦猴跟前,说:"有什么遗言,告诉我就行。"
  瘦猴和纪策同时惊讶地看着他,后者凉凉地蹦给他一句:"违令,扣五分。"
  梁上君不理他,催促瘦猴:"说啊。"
  瘦猴咽了咽唾沫:"梁连!我不想走!我必须留下来!"
  纪策插嘴:"这是不可能的。"
  纪策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不讲情理,就好像他百毒不侵似的,任何言语任何感情都不能打动他分毫。梁上君很想帮瘦猴,但规定就是规定,当家的是纪策,不是他。
  梁上君说:"纪教官说得对,这是不可能的。瘦猴,不要让人看见你懦弱的样子,你自己的心里要一直记得,你是伽蓝的兵。"
  瘦猴摇头:"无论如何,我不能走,只要能留在伽蓝,让我干什么都行!"
  纪策:"你当你在卖身啊?"
  梁上君没说话,那边的队伍一直在催促,瘦猴眼看着就要被拖走,梁上君突然问了他一句:"你小子会做饭么?"
  纪策看看梁上君,轻轻地笑了一声,别过头走开。他知道梁上君打什么算盘,可是他并不赞同,所以他选择让开。他已经习惯性地纵容梁上君那可怕的固执。
  瘦猴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答了句:"我会煮面条。"
  梁上君笑了:"那就去伽蓝的炊事班报到吧。再怎么说,那是伽蓝的生命。"
  瘦猴张着的嘴巴能吞下一个蛋,最后狠狠地点头。
  夕阳下去,山上的风渐渐大起来,吹得那22个人摇摇晃晃,他们也不讲究什么队列了,一个个勾肩搭背,放大了胆子骂着"纪王八",笑声爽朗,阳光在他们身上明亮得像一圈理想的轮廓,无可奈何,不屈不挠。
  梁上君回过身的时候,纪策正站在很高的山坡上,他站得松散却挺拔,头发被吹着扬向右侧,像是松柏的旗冠,一如既往地嚣张。
  梁上君溜达过去,直接从他上衣口袋顺出一支烟,无视他震惊的模样,把它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对他伸手:"借个火。"
  纪策嘿了一声,正要数落他,却被他闪闪发光的眼睛勾去了注意力,有脾气也给磨平了,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顺便骂一句:"没出息。"
  梁上君也不反驳,只说:"有劳爱卿了。"
  剩下的人,现在他们实弹射击的要求是一人一天三百发,加起来算得上寻常部队一年的量,不限任何姿势,但是必须枪枪都在靶眼上,浪费一颗,越野一公里,浪费五颗扣一分。
  纪策所说的靶眼,不是靶纸上的人形位置,而只有两个点。这是他的要求,在战场,他们第一要命中的是眉心,第二是心脏,除非有人质,否则不允许射击其他位置。
  练到后来,300米的靶子他们可以不瞄就打,枪枪爆头。这个时候梁上君开始给他们在不同地形训练测距。
  他们现在的靶都在平坦地带,可以运用100m单位测量法。首先让他们了解100m的距离是多少,然后测量较近的距离时就算它有几个100m,但如果地形是向上的话会使人产生远一点的幻觉,如果地形是向下的便会产生近一点的幻觉。
  另一种方法就是目标外观测量法,这种方法需要很多经验。射手必须非常清楚物体在不同距离下的大小及特征,例如他记下一个人站于100m距离外的大小,然后在相同的距离再记下那人半跪和蹲下的大小,最后从一百米到五百米重复观察,他就能够建立起一套距离观测的技巧。
  在实战中这两种方法需要混合运用,对于老练的狙击手来说,是可以锻炼出一种习惯的。纪策给他们做了示范,无论是活动靶还是固定靶,无论是平坦地形还是崎岖地形,他几乎都能做到一秒瞄准,点射爆头。这种风骚程度看得一干人等目瞪口呆,可是梁上君让他介绍经验时他沉默了足足一分钟什么也说不出来。没办法,梁上君只好一个一个地指导。
  这个夜晚太安静了。
  旁边的人响雷似地打着酣,一声赛过一声,可是尤禹仍然觉得太安静了。因为以前没走那么多人的时候,这里的鼾声不是响雷,而是一首层层叠叠的交响乐。现在交响乐没了,他反而觉得别扭。
  这天晚上尤禹一直觉得不怎么踏实,他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空心神不宁。这么长时间下来,他的神经已经被摧残得只有发丝细,稍微一点异常的风吹草动就能让他琢磨半天。他现在特别会观察梁上君的神情,已经能够做到一边训练一边注意着梁连的一举一动。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珠子就像不听使唤一样,一不留神就瞟过去了。
  有时候看见梁连仰着头望天,通常这种时候就表示纪王八又想出了什么整他们的鬼点子。或者梁连在看他们训练会轻轻皱眉,这就表示他有点生气,接下来他会亲自端起一把95突,给他们做示范。再或者,梁连会萧索地站在风口,风吹得他常常要眯起眼睛,可是他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像在罚站。这样的时候很少,可是尤禹捕捉到时,就觉得那一刻梁连出奇地真实,他的眼里似乎有个微笑的弧度,奇怪的是他从来看不见他的嘴角在弯。
  尤禹今天看到了梁上君深锁的眉头。他很确定梁连在为了某件事烦恼。他还看见纪策一脸坏笑地走在他身边,说什么"提前也好,提前了好让他们多回去几个,还节省子弹"什么的。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所以他睡不着,身体自发地处于备战状态。
  尤禹的预感没有错。
  同一时间,隔壁那个单间的水泥房里,梁上君拿着哨子仍然在纠结:"纪策,这个训练对他们来说还是太早了,我当时怎么就被鬼迷了心窍,整出了这么个合你胃口的计划?"
  纪策低低地笑出来,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你也看到了,伽蓝的规则就是这样,用最大的强度最快的速度筛选精英。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孩儿他娘你放心,咱们孩子都是好样的。"
  梁上君一开始听他说还算上道,越到后面越不靠谱,什么孩儿他娘,什么咱们孩子,这纪策分明在耍他。
  他一怒,张嘴就要骂,谁承想纪策一下抓起他的手把哨子塞进他嘴里,顿时一声尖锐的哨音响彻训练场。
  嘟——
  "紧急集合!"

  第十五章

  好歹这些兵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小小的夜间拉练难不倒他们。他们一个个从床上挺身而起,起床的时候眼睛都还没睁开,有的人甚至还在接着呼噜,所有的动作都是在条件反射的作用下完成,直到冲到门外,听见梁上君喊"立正"的声音,他们才从梦中惊醒,正式停止呼噜。
  这一天晚上真的是月黑风高,山上黑漆漆地什么都看不见。梁上君巡视了士兵们一圈,他离他们那么近,可是仍然看不清什么,可想而知这种黑度多么纯正。梁上君对他们的速度和状态都比较满意,唯一的不足就是,他会发现一些亮晶晶的光反射,于是他下了一个命令:"擦干口水!"
  刷地一声,几个黑影整齐地一动,"亮晶晶"消失了。
  梁上君给他们每人一把95突,还有1个基数的弹药,然后带他们跑了三公里越野,来到一个更加黑漆漆的地方。
  大家都觉得很奇怪,怎么今天这么好心,只跑这么点越野?而且是这么个偏僻的地方,能干什么?尤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完了完了,恐怕这回真的是个狠手,指不定这一翻花样玩下来又要走几个人。
  死一般的寂静中,尤禹突然意识到,纪策不在这里!从刚刚到现在,他都没有听见纪策的任何声音,表象上看这是好事,可是潜意识里他知道,这才是最恐怖的事!
  梁上君出于好心,给他们两分钟时间熟悉周围环境。大家也不是等闲之辈,心里都大概有了个数,在他们所处的这个位置,有持续的左横风,风速大约每秒8-12米,属于强风,修正时,若距离200米则修正1/4人体,表尺3、4、5,减去2.5,应该不是很难。
  这时候梁上君一声令下:"向目标射击!"
  97个人全傻眼了,了解了风力,了解了射击要领有毛用啊?最关键的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目标在哪里,这一丝光都没有的,怎么打?
  他们还没有明白什么回事,靶场里开始有些响声,是对空放的枪,位置飘忽不定,间隔时间也不定,听声响至少在700米开外,每一枪都干练果断,尤禹一下子明白过来:操!是纪王八!纪王八在做什么?……再操!考他们盲射!
  士兵们终于反应过来,声音一停立即举起枪向声源射去。靶场上噼里啪啦的枪响跟放鞭炮一样,杂乱而疯狂,风里的火药味非常浓烈,在这种浓重的深夜里,更让人觉得窒息。
  可是士兵们全都像失去了理智,发疯般地消耗着自己的子弹。他们在这种不能看见目标的环境下,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扫射,至于声源究竟在哪里,那么多杂音,又距离那么远,他们哪里还顾得上。他们只知道对面的敌人是纪策,那个挨千刀的纪策,不打白不打!
  此时的纪策倒是悠哉游哉,一共60个靶位,他在每个靶位前的壕沟里对空放了几枪,然后就脱身出来,晃悠到了梁上君的身后。
  那边的枪声响彻云霄,远远盖过了他们这边的说话声。
  "这都什么心理素质啊,"纪策唉声叹气,"夜战能力几乎为零。"
  梁上君也不好说什么,事实确实让人失望,他始终不太赞同这项训练的提前进行,原因就是他早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纪策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知道梁上君的脑袋瓜子里总认为这些兵还是孩子,还很年轻,有足够的时间去训练和磨砺,所以他总是尽量避免伤害他们的自尊心,想给他们一些喘气的机会,等他们适应了再去考核。但是,纪策还是那句话:"他们谁走谁留,我说了算。"
  为了不让梁上君再继续跟自己过不去,纪策扔给他一支95,问:"你有信心不被我扣分么?"
  梁上君接过枪,嗤笑了一声,反问:"你觉得呢?"
  纪策看着他走向射击点的背影,不由微笑自语:"这破态度,谁惯出来的。"刚说完就自动闭嘴了,他摸了摸鼻子,叼上根烟,数着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声音里的某一种枪声。1、2……16、17、18……一枪又一枪,干净利落。就只有这支枪的声音敲在了他的耳膜上,连回音都那么响。
  谁能惯出来这样的人,骄傲,倔强,强大,又那么柔软。
  他没资格说什么,因为他早就意识到,自己也同样在纵容着那个人。
  纪策自己也拿了一把枪,跪姿,六十发点射。他打完的时候,听见梁上君在打最后的六枪。
  鬼使神差地,他举起枪对准了那个人的心脏。
  纪策不喜欢射击心脏,因为这不是一个瞬死的致命伤害,他的目光从来只锁定在人的两眉之间,最没有余地的位置。但是在枪口对准梁上君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瞄准了心脏。
  就那个位置,他甚至可以听得见血脉冲击的声音……
  还剩三枪,梁上君屏息静气,回忆着声源的位置,在黑暗里瞄准,扣动扳机。三、二……最后一枪。
  啪——
  这一枪扣下去,梁上君突然转身把枪对准了身后的另一处黑暗。这是个没有经过他大脑处理的举动,一瞬间他感觉得到心脏被咬住的恐慌。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那一处黑暗里隐约立着个人影,松散地站着,一把95斜靠在腿边,枪托支在地上,安稳而随性。
  梁上君收起枪,站起来走过去,那种惊魂未定的感觉仍在持续,尽管明明什么事也没有。
  "纪策……你在干什么?"
  纪策淡淡地说:"闲着无聊看着手痒,我打了几枪玩玩而已。"
  "哦。"梁上君应了声,这才想起来有个地方不对劲,"60个靶都打完了?你在我之后开枪的吧,你这什么速度啊!"
  纪策不答,他甚至没有看向梁上君的脸。刚才那一枪他终究没有打出去,那一刻的感觉让他自己都很惊诧。犹豫,手指僵硬,心跳的声音混乱了他的视听,最后他只能站起来,靠着枪休息。如果这是一个任务,他彻底失败了。
  靶场上的枪声渐渐小下去,子弹打完了。纪策径直走向士兵们的身后,把他们拎起来,全体立正站好。
  他的脸色不太好,士兵们都感觉得到,他的整个气场都很吓人,好像他们所有人都欠了他几百万。
  他说:"两人一组,格斗练习,爬不起来的那个,一百个俯卧撑。"
  这个命令的变态之处在于,"爬不起来"的那个,还得去做俯卧撑。
  于是大家都知道,这人绝对受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刺激了。
  刚开始士兵们就那么做做样子,都是自家兄弟,哪舍得下重手,你一拳我一脚地打过来踢过去,格斗术的一招一式被融会贯通地用上,打得跟大清早推太极似的。
  纪策还不了解他们么,登时火了:"你们他妈的都是娘们啊!一个个在那搔首弄姿给谁看?打架都不会打,你们还是不是男人!"说完他把鲁达明拎了出来,两人面对面站着。
  鲁达明的格斗术是这拨人当中比较出众的,平时训练的时候就有点独孤求败的意思,这次跟纪策正面对上,所有人都对他寄予了厚望。
  结果纪策当场给他们上演了一个一招制敌,鲁达明压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摔在了地上,随后纪策跪地一磕,一拳砸在了鲁达明的腹部,鲁达明差点把晚饭都给吐出来。
  纪策打得不爽快,越发火起:"你他妈还手都不会,由着我摔?我手上要有把匕首你就给我捅了几十个窟窿了!你还是不是个兵!起来!我叫你起来!"
  他一脚踢过去,鲁达明侧身躲开,随后就像个被惹毛的虎崽子,冲上去就是一通老拳,纪策这才算满意,跟他一招招打起来。用头撞,用手撕,用脚踹,他们已经超脱于格斗之外,整个就是在厮杀,还是野兽派的。
  旁边的士兵全看傻了,都是自己兄弟,没仇没怨的怎么互相撕?但是情势逼人,他们只能"自相残杀",心里唯一肯定的目标就是:为了有一天打倒纪王八!拼了!
  所谓的"力量根源"理论,再一次派上了用场。
  他们撕咬,做俯卧撑,再撕咬,再俯卧撑,用血汗的事实证明,他们不会有"爬不起来"的时候,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够不倒下。
  天蒙蒙亮的时候,纪策下令停止格斗,指着远处的靶子对他们说:"那是你们昨晚的成绩,有没有脸去看?"
  他们一个个鼻青脸肿的,眼睛肿的快要睁不开,努力往靶子上看,看清楚后顿时心灰意冷。
  纪策冷冷地笑:"一万四千五百五十发子弹,没有一枪命中要害,很光荣吧。"
  "报告,有人命中的。"队伍里一个声音小小地抗议。
  梁上君抚额长叹。
  果然,纪策张嘴就扣了那人两分,然后狠狠地泼他们一盆冷水:"我知道有人上靶,有119发子弹打在了靶上,60发在头上,59发在胸口,是吧?你们以为谁这么走运能打出这成绩?"
  士兵们愣了愣,目光在梁上君和纪策的身上扫了下,最后集体沉默。
  "全体扣5分!现在整装回营地!跑步走!"
  梁上君在记录分数的时候问纪策:"我扣几分?"
  纪策漫不经心地反问:"你为什么要扣分?"
  梁上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扣分?我最后一枪脱靶了。"按常理来说,纪策扣他的分更加严格,这一枪脱靶至少扣他两分。
  纪策错开他询问的眼神:"我说不扣就是不扣。"
  纪策说得没有情绪,梁上君心里奇怪,还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哽住。他想起来自己打最后一枪的时候的惊魂未定。微微皱眉,他看着纪策的侧脸,一下子竟说不出话。
  那时候不是错觉,那时候确实有个枪口对着他,那时候,真的有一只枪鬼咬住了他的心脏。
  他们手中都握着自己信任的枪,所有的狙击技巧都烂熟于心,可是他们在同一时刻收获了同样的结果——脱离目标。
  梁上君知道自己是因为恐慌,那么纪策呢?
  心口莫名地抽了一下。
  枪鬼弹无虚发,不是吗?

  第十六章

  一般意义下的夜间射击训练是在微光条件下进行,例如荧光、月光,最不济也有星光,再加上白光瞄准镜,狙击手至少能知道目标的位置,能勉强测距。像伽蓝这种完全黑暗条件下的射击,依赖的就不是视觉了,而是听觉和记忆。
  对目标听声辩位,过耳不忘,这两样是特种侦查兵必须熟练掌握的技能,因为他们大部分的任务都是在深夜的暗处完成。必须确保在无光或暴盲的情况下能够依靠听觉保命。
  纪策对这项训练的要求尤其严格,他不仅要士兵们能分辨发声源的方向,还要判断出距离和移动轨迹,是动物发出的还是人为发出的。最后那些兵差不多要精神分裂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耳朵都是竖着的。
  两周下来后颇有成效,主要体现在纪策人在大老远的地方,还没靠近水泥房,里头的人就瞬间安静,能从他的脚步声判断他在哪,还有多久会出现在他们跟前,穿的军靴是新的还是旧的,靴底有没有沾着烂树叶……
  这一轮训练刷下去的人是最多的,走了26个,把梁上君的心都给揪死了,吃东西也没胃口,连着两顿都没吃,结果当天他的胃病就犯了。他的胃病就是那次在爱沙尼亚落下的,之后时好时坏,其实也不是没得治,就是他没空好好调理。他疼得满头大汗,到处找药,可是翻遍了所有地方就是没有,没办法他只好蜷在床铺上死扛。
  纪策送走了这一拨人,心情终于轻松下来,他本以为梁上君这次铁定要跟他大吵一架,就算不吵架也要给他摆脸色,没想到他这次出奇地安静,什么麻烦也没找他,说实话他还真有点不适应。
  纪策回到靶场,正巧碰见张伯端了个煤炉出来烧水,他就过去帮忙。张伯一见到他心里就高兴,乐呵呵地拉着他说话:"今年的兵蛋子都不错啊,都坚持到现在了,你也真舍得赶他们走。"
  纪策点头:"嗯,都挺好的,但是离伽蓝的标准还差一点,张伯你也知道,我不能害他们啊。"
  张伯叹了口气:"是啊是啊,都是拼命的事儿,不能儿戏呀。"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笑道:"哎对了,今天怎么没瞧见那个梁小子,平常送人走的时候,他不都会来找你吵两句的么?你劝劝他啊。"
  纪策嘿嘿两声笑出来:"您老也发现啦。他这人是小孩子心性,其实他明白得很,该走的不能留。但他心里不舒服,就想找我撒个气,别理他,没事儿。"
  "梁小子也是个好苗子,他刚来这里,能做这么好已经很难得了,纪策,你也别太为难他了。"
  张伯是真挺喜欢梁上君的,他觉得他有主见有担当,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有时候跟他说话还带着点腼腆,好玩得紧。上回外出训练回来,他不晓得从哪儿弄来两个大鸟蛋,乐颠颠地就给张伯送过来,一个用白水煮了,一个用文火炖了,非要看着张伯好好地吃下去才肯走,还让张伯评定下怎么样好吃,说下次野战的时候试试,可把张伯乐死了。
  纪策心想他哪里敢为难梁上君,梁上君跟他说话都敢用"朕"怎么怎么地,"爱卿"怎么怎么地,嚣张得一塌糊涂,偏偏他还就是跟他生不起气来。如今看来那小子早就把张伯的心也给收得服服帖帖了,真是不服他都不行。
  不过说起来也怪,今天确实没见着他人。纪策说到这里四下看了看,总觉得安静得过分了。他把水壶搁在炉子上,拍拍手对张伯说:"张伯,我去找找他。"
  张伯冲他摆手:"去吧,我没看他出去,应该还在这靶场里。"
  "嗯,知道了。"
  刚到这个训练营地纪策就说过,水泥房里边只能是晚上睡觉的地方,白天是不能待的,目前还没有人违反过他这条规定,白天的时候人都在林子里窝着,所以这时候的营地很安静。
  按理说梁上君也不会待在这里,他绝对不会让纪策抓住自己的把柄,可是纪策走近水泥房的时候,确实听见了细微的呼吸声,很急促,明显是在忍受疼痛。而且,凭他的听力,立刻就知道是谁的呼吸声。
  他心里一惊,赶忙过去查看,只见梁上君蜷缩在床铺的一角,整个人弓着像一条虾米。他脸色煞白煞白的,眼睛死死闭着,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染成了深色,湿得能拧出水来。纪策眉头紧皱,过去掰过他的脸轻拍了两下,喊道:"梁上君,梁上君!怎么了?醒醒!"
  梁上君好不容易从疼痛中恢复点神智,断断续续地说:"胃、胃箔……疼……"
  纪策没见他发病疼成这样过,当下也有点慌神:"药呢?你的药呢?"
  "找……不到……"说话间梁上君额头上的汗珠就滚下来了,他翻身要吐,可是趴在床沿就只是一个劲地咳嗽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
  纪策这时候才想起来,梁上君的药经常乱放,丢哪儿算哪儿,他这里倒是有一瓶,来特训的时候他替他带着了,但是这会儿居然也想不起来放在哪里了。整个营地装备物资堆成山,哪里是那么容易翻出来的。
  看着梁上君疼成那样,他把心一横,也不管什么胃药不胃药了,先随便找瓶止痛的药喂他吃了算了。
  他转身冲出去翻装备,被张伯拦下来:"怎么了怎么了?怎么急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纪策没时间解释,只说:"梁上君胃病犯了,我给他找药。"
  张伯一听连忙拽住他:"胃疼?你别急你别急,先听我说,我有办法。"
  "啊?"纪策将信将疑,"什么办法?"
  "没听过久病成医么,我这条腿疼了几十年了,我好歹也摸过穴位,知道有个治胃疼的法子,绝对有用!"
  张伯说完也不管纪策有没有意见,拽着他走回水泥房。他看见梁上君折腾成那样,连喊作孽,忙叫纪策把他的裤脚翻上去,指着膝关节下方的一处说:"呐呐,这个穴位名叫足三里,在外膝眼穴下三寸,先按顺时针旋转点揉60圈,再逆时针点按60圈,然后用双手拇指指腹从双腿足三里穴自上而下地按,直到他附近皮肤热起来就行了。"
  纪策爬上床,把梁上君的腿拽到怀里,在那个穴位按了两下:"是这里吗?"
  张伯点点头:"对,就那,你给他揉着,一会儿就好了。"
  纪策按照他说的给梁上君揉,果然,只一会儿,梁上君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纪策见真有效果,总算是放心了。
  这时候外边传来扑通扑通的声音,张伯一拍大腿:"坏了,水开了!"说着就跛着脚出去冲水,还不忘叮嘱纪策:"一天2到3次啊,别忘了!"
  纪策答应下来,一边给他揉一边想那瓶胃药究竟给他放哪儿了,以后叫梁上君吃药加揉穴辅助治疗,说不定能好得快一点。
  梁上君缓过劲来,睁眼就看见纪策抱着他两条腿,大脑一下当机了,睁大眼望着他:"纪策?你在干嘛?"
  纪策见他清醒过来,张嘴就骂:"自己有胃病还把药到处乱扔,你是活腻了还是怎么地?想死也别死在伽蓝,死亡指标不是给你这么浪费的!胃疼给疼死的,说出去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碍……"梁上君还没反应过来,"这个,我是问你在干嘛……"
  "我在干嘛?"纪策气不打一处来,"我他妈在给你按摩穴位!呐!给我记着,这个位置可以止胃痛,以后你自己多揉揉,别指望我服侍你!"
  "哦……"梁上君愣愣地答应,有点心不在焉。现在这造型,他裤管被捋得高高,两条腿叉开被纪策拽着,他们两个还都窝在床上,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别扭。
  纪策倒是没觉得怎么,一下一下揉得凶狠,有点赌气的意思:"你药瓶在我那,一会儿找给你。你吃了药把它放好……算了算了,你还是把它给我吧,我给你拿着,省得到时候又闹得鸡飞狗跳。我告诉你梁上君,下次再有这种事,我扣你十分!明白没有!"
  "明白。"梁上君就猜到他要说这话。
  纪策手指的力道比较重,他的小腿整个都红了,他觉得疼又不敢吱声,结果胃是不疼了,两条腿火辣辣地像被煮了似的。
  纪策揉好后就去给他拿药,刚下床他就想起来了,那个药瓶子,就在他自己床底下的包里……
  他愣了愣,眉梢都在抽,低级错误低级错误啊,他刚刚怎么会慌成那样?他都想扇自己一巴掌。
  心里犯嘀咕,他表面上可不想丢人,假装镇定地走出去问张伯要了杯水,回来递给梁上君:"吃!"
  梁上君"嗯"了一声,接过水杯接过药片。他流了太多汗,口很渴,但是水太烫,他只能一口一口慢慢喝。脸对着窗户外面,心里面乱七八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纪策用手在他额头上碰了碰,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下。
  纪策说:"没烧啊,你脸怎么这么红?"
  梁上君呆了下,抬头瞟了他一眼:"……水烫。"

  第十七章

  剩下的71个人被临时分成了两大组六小队,一组由梁上君负责,另一组由纪策负责。
  干什么?
  射击特训六个星期的终极项目——夜间埋伏,搜索与反搜索,狙击与反狙击——全能测试。
  任务内容:两组对战。任务目标:取得对方的旗帜,并且,杀掉对方阵营所有人。最后那个要求带有浓重的纪策风。
  装备很少,每人一把匕首,一支97狙,一壶水,两块压缩饼干,一块防水布。发完这些就有人开始嘀咕了,夜间行动哎,没有夜视器材玩个毛啊?纪策凉凉地指责:"实战的时候夜视镜坏了怎么办?再说了,前段时间的盲射训练不是让你们光用来听我的脚步声的。"众人无语。
  时间限制是一个晚上,身上烟雾器亮的人代表阵亡,扣五分;丢失旗帜,小组全体扣五分;没有完全消灭敌方阵营,小组全体扣五分。
  这场对战是一轮博弈,每个人必须要在保住自己命的同时尽可能多地消灭敌人,潜伏不能被发现,进攻必须一击即中,两个小组的人都抱着这样的心态,于是就是纯粹的"你死我活"。
  现在剩下的人分数最多的是梁上君,他还有45分,其他的人基本都是20分以下,三个五分扣掉的话,也就离卷铺盖走人不远了。
  对战是从晚上七点开始的,梁上君把地图分析了一遍,让一个小队从侧面包抄过去,他先画了一条路线,想了想又把它擦掉,重新画了一条。
  那个小队的队长是周凯,他看着新画的路线,有点目瞪口呆:"梁连,你确定那边有路吗?"
  梁上君回答:"就是要给你没路的路走,这个战区严格来说只有一条路,纪策那人渣绝对会堵在那,那条路我来闯。你们给我听着,你们的目标只有他们的旗帜,保命第一,听懂了吗?"
  "懂了!"周凯虽然是个糙子,但办事很牢靠,而且脑袋瓜子灵活,给他一条死路他也能起死回生,这一点梁上君很信任他。
  "杜腾,你们小队留守阵地,别给我傻乎乎地站着,七个明哨,其余的暗哨全都要潜伏好,假目标至少十个,敌不动我不动,他们攻过来必然比你心急,你守株待兔就好。"
  "是!"杜腾的性子稳,沉得住气,让他留守梁上君最放心。
  然后就是直攻队,梁上君亲自带队,尤禹、鲁达明他们几个都在这一队里,主要的杀敌利刃就靠他们了。
  梁上君带他们前进到敌区附近的一处潜伏点,灌木丛和大石头都很多,他看了看时间,一挥手,隐蔽!
  晚上气温骤降,长时间的行进对他们的体力保存很不利,就两块压缩饼干做食物,塞牙缝都不够。
  再往前就是空旷地带,贸然过去绝对是把自己暴露给纪策,梁上君不急,他了解纪策擅长偷袭,而他绝不打算跟他硬碰硬。
  梁上君自己和尤禹两人做暗哨,分别把守这个关卡的东西两点,小组的其他人轮流做明哨。
  当哨兵是很考验人的,因为无聊,到了晚上会非常瞌睡,但是这好歹比纯粹的狙击手好多了,因为有明哨有暗哨还有轮班。但是如果这个时候心态不正的话就很容易出问题,明哨指望暗哨暗哨指望明哨,几个哨一松懈就全部完蛋了。
  明哨的工作稍微轻松一点,可以扛着枪绕来绕去,但是比暗哨危险得多,因为一旦被敌人锁定,一枪过去就直接嗝屁,暗哨主要担负的就是偷袭和暗杀了。敌人也是侦察兵,大家都知道暗哨的无耻,所以一点都不能松懈。
  林子里的风很大,人窝在地上一动不动很快就会僵,好在之前梁上君就挖了个坑盖了块防水布,他在坑里还算暖和,目光在四周逡巡,他谨慎注意着一草一木的变化。
  那边的尤禹很机灵,他躲在一个巨石的背风面,头上缠了一堆草木,在黑夜里完全看不出来。就一双大眼睛藏不住地亮,梁上君心下好笑,对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脑袋再低一点。
  尤禹看见梁上君带着赞赏和笑意的脸,心里头美得,完全不觉得枯燥无聊。
  大约凌晨三点的时候,大家难免有些心浮气躁,这里是敌人的必经之路,可是到现在也没有人过来,实在是可疑。同时,梁上君没办法获得另外两个小队的情况,心里不免着急。
  再过两个小时就要天亮了,再没有动静的话,他们就不得不率先进攻了。
  尤禹有些急躁,他四下望了望,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四周很安静,静得有些诡异。他往明哨那边望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刚一回头就意识到不对:那边的明哨是鲁达明,鲁达明刚才一直在跑跳着取暖,没一刻安生的,可是现在却靠在树上一动不动,一动不动!
  他心下一凛,完了!哨兵什么时候被人干掉他都不知道!他第一反应就是往梁上君那边看去,只见梁上君把左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按兵不动。然后四周就在一片黑暗中沉默,是那种似乎连时间都停止的沉默。
  黎明前的一段时间最是黑暗,没有夜视镜,他们只能凭借声音判断纪策他们的位置。紧接着,最后两个明哨也倒下,身上的烟雾器闪烁着红光。然而他们没有听见任何动静,也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就像是有鬼魂在出没,无声无息地逼近,无声无息地勒住他们的咽喉。
  风的声音呼啸而过……
  梁上君忽然笑了。他迅速朝着一个方向开了一枪,干净利落的一枪。那边传来一声闷哼,可是烟雾器并没亮。
  梁上君心道不好,顺势一滚,滚到灌木丛中,就在他动的一瞬间,一发子弹击中他的右腿。
  他咬牙,知道一场死斗在所难免,那边的树丛中传来细小的移动声,他抽空向尤禹做了个"别动"的手势,然后一个人往树丛深处窜去。尤禹听见那边一前一后的动静远去,肃杀的气氛完全消失,一切又归于平静。
  那两人消失的方向是梁上君他们组的营地,这时候尤禹才认识到一个问题,这个认知让他不由狠狠战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只有一个人。
  对方只有一个人,却无声无息地干掉了他们10个人!
  这个人的身份毫无疑问,那么,敌方组的其他人呢?
  周凯用藤蔓做了个绳梯,跟队员一起从一个峭壁上翻过去,下了这座崖就是敌方的阵营,他微微松了口气,还好,总算不负梁连的厚望让他整出一条路来了。
  低头数了数,可见的明哨就有17个,周凯一下傻眼了,这他妈怎么回事?大本营里边全是人,没一个出去夺旗的?
  所有人都在守旗?这什么战术?
  周凯冷汗都下来了,这么多人防守,他怎么抢旗子?神呐!这是怎样胆大且嚣张且二逼的做法!
  没办法,周凯让自己小队的人迅速掩藏,看着营地中央那只飘扬的旗子,他决定暂时不动,找到机会再去抢,最好,不是用抢,而是去偷……
  尤禹在草丛里又趴了五分钟,现在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活着",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前往敌方的阵营夺旗,另一条是回自家营地杀纪策。
  如果他选择第一条路,他应该可以和周凯他们会合,也就是说他们将有13个人,对抗他们大部分兵力的埋伏……
  如果他回去帮梁连,纪策并不知道他的存在,也就是说他完全可以从背后偷袭,那么至少他们可以安稳地守住旗子。而且解决掉敌方的主帅,再怎么说都赚大发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动身往回走,一想到能帮上梁连,他就斗志昂扬。
  梁上君跟在纪策的后面,渐渐地有些不支,不是体力的原因,而是他被纪策一枪打在腿骨上,虽然是橡胶子弹,可是他现在整个右腿都麻痹了,被打中的地方也肿起了一大块。
  他确定自己击中了纪策,但是并不确定纪策是哪里中了枪,现在看他跑得那么快,看来肯定不是腿。
  一开始梁上君跟着他的痕迹,后来逐渐发现那些痕迹变得模糊,这说明纪策在刻意掩藏,到后来几乎不可辨别,这说明纪策移动的速度远远快于他,有足够的时间销毁痕迹。
  最后梁上君干脆放弃追踪他的痕迹,而是直接往营地奔去,反正他清楚他的目标,而且就他一个人,事到如今也不需要顾虑什么了。
  等他赶到营地的时候,眼前是一幅他早就料到的景象——尸横遍野。
  好在还没死绝,至少旗帜还好好地在那,说明纪策还有几个暗哨没有解决,不敢靠近旗子。他不清楚现在纪策的位置,只能把自己潜藏起来,暗中注意。
  天开始有些蒙蒙亮,五点三十二分,如果到六点纪策还没办法出手,他们就保住了三个五分中的两个。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杜腾那边有几个暗哨同时动了一下,然后连续几声枪响,他们全部阵亡。梁上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回事?纪策怎么出的手?他完全没有看清!
  借着微弱的晨光,他勉强辨认出那个方向的阴影处有一个人影,他本能地端起97狙,可是在开枪的一瞬间他停下了。直觉告诉他,错了。
  纪策的身形不是那样,他与那个身影同样散漫,但他始终挺拔。所以那不是他,准确地说那根本不是一个人。
  那只是一件迷彩服。
  他明白了,他明白杜腾他们犯的错了。同时他也猜到了纪策的位置,只可惜,那里恰巧是他的狙击死角。

  第十八章

  尤禹回到营地的时候,那里只剩下一片寂静。
  旗子孤零零地在中间飘扬,清晨的微光给这里添上了一抹萧索的色彩,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战友的"尸体",他们不能动,可是他们显然不甘心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全都睁大了双眼,寻找着把他们杀害的罪魁祸首。
  对方就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孤立无援……尤禹想到这里差点当场跪下去。现在他们双方全都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他知道梁连还在,否则纪策不会不露面,那么,他的存在至少是一线希望,二对一,他们未必会输!
  然而眼下的问题是,梁连和纪王八,他们在哪?
  周凯在草窝里蹲点蹲得身体都僵掉,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太阳已经露了脸,虽然这个山谷里的光线仍然很暗,但是十分钟内不能夺旗的话,他们就完全失去黑暗的庇佑,暴露在36名哨兵的眼皮子底下,必输无疑!
  老天也不是完全不帮他,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看见了肥叉,肥叉是一连最肥的一个,不过此人肥而不僵,除了体型稍微庞大了一点,各项技能都没的说。然而他的嗜睡是众所周知的缺点,只要逮着机会,他在任何情况任何条件下都能睡得着。
  例如现在,肥叉背着枪,靠在一个巨石上,目光如炬,炯炯有神,但是周凯知道,他已经睡着了。眼睛是否闭上从来不是他们判断一个人是否睡着的标准,在纪王八的操练下,他们完全可以在负重越野的途中让大脑处于休眠状态。不过每个人沉睡时都有些小习惯,有人磨牙有人流口水有人说梦话,这些习惯很好辨认,肥叉的习惯就是砸吧嘴。
  周凯听见那吧唧吧唧的声音就知道有门儿,肥叉为了偷懒站在了营地的边缘,周凯安排好掩护,潜入过去,突然出手捂住肥叉的嘴,一匕首插在他的烟雾器上。肥叉猛然惊醒,什么也没反应过来就光荣了。
  找到突破口,周凯长驱直入,他抱着"打一个扯平打两个赚到"的心理,一下解决了三个暗哨五个明哨,但同时他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在枪林弹雨中躲闪,他把自己的安危全都交付给自己的战友,一门心思冲着旗子过去。
  他朝着山上一挥手,十一个弟兄冲下来发起进攻,12对27。
  无所谓,周凯想,拿到旗子就是胜利!豁出去了!
  尤禹趴伏在暗处,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简直无法想象那两个人是怎样的心理素质,还有五分钟就到时间限制,他们居然还是丝毫没有动作!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下意识地回头,却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那双眼黑得无波无澜,像是静止的泥沼,锁定他,然后赐予他死亡前的恐惧。
  下一瞬,眼睛的主人在他的脖子上做了个拧动的姿势,并且顺手按开了他的烟雾器。红色的烟将他包围,再回神的时候,哪里还有那双眼的踪影……
  没有丝毫还手的时间,尤禹在那一秒甚至以为自己遇到了死神。
  趴在草丛中,他感到一阵深重的无能为力,他终于开始有些懂得纪策给他们说的那一段话——
  "我要的是能够孤军作战的特种专家。"
  "作为侦察兵,你们不仅要在敌后完成任务,更重要的是活着回来,记住你们是战士,不是死士。"
  活着就是全部,死了一无所有。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一个人的作战能力就是可以这么强。神挡杀神,所向披靡。
  他桀骜不驯,他嚣张跋扈,他妈的他就是有这个资格。
  最后的三分二十八秒,尤禹永生难忘。
  他用一个死人的视角观瞻了一场真正的对决。
  那两个人的厮打和招架快得让他应接不暇,匕首的寒光闪烁,在越来越明亮的阳光下烧灼着他的眼睛。
  他看见汗水在空中划过的痕迹,那两人扭打、弹开、格斗……匕首撕开衣服的褶皱,一划一个长口,毫不留情。
  他第一次见识到这两个人全力以赴的模样,梁连的脖子因为紧张而绷直,两根细韧的骨骼立起,在脖颈根部形成一个深深的凹陷。他的眼神凌厉,丝毫没有往日温和的样子,充满了杀伐的戾气。
  而纪策仍然是那样镇定,他的镇定带给人一种诡谲的感受,好像任何事物都不会对他的情绪产生影响,他对死亡运筹帷幄,甚至在享受这样搏杀的快意。
  那两人的脸上都中了对方几拳,嘴角渗透着鲜血,匕首在他们身上划过的地方也同样造成了真正的伤口,尖锐而清晰。
  尤禹不由自主地握拳,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血液沸腾起来的声音,那种人类与生俱来的对掠夺和征服的渴望,深深地冲击着他的眼球,滚烫的温度被传递给心脏,兴奋得快要窒息……
  纪策左手撑着旗帜,右手单手托着狙击枪,手上的血迹画成一条蜿蜒的线。他嘴角仍是那种嘲讽的笑意,一双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对面的人。
  梁上君也同样架着枪支,他的胸口微微喘息,汗水夹杂着血液从他的额头流淌下来,在他的下颌凝成一颗大水滴,欲落不落。
  "你说,你的人能抢到我的旗子吗?"
  "我信他们。"
  "凭什么信他们?三比一的兵力,胜算能有多少?"
  "……至少,他们和你不一样,他们不是疯子。"
  纪策只是笑。
  "纪策,缴旗不杀。"梁上君对他做最后的努力。
  "在我手里有枪的时候,千万别试图劝降我。"不出所料的不可一世。
  梁上君的眼神闪烁,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人到底能疯狂到何种地步。
  他原先一直认为纪策会带大部分的人来进攻夺旗,这是他分析纪策的性格得出的结论,现在他发现,对于纪策那样的人,任何推测都是无用的。他就是敢超脱常理,一个人单闯敌营。面对这样的人,尽管不愿承认,但是梁上君知道,自己端着枪的两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对峙的时间并不长,毕竟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其实纪策在把他的枪对准梁上君的心脏时就知道自己输了。他的动作比梁上君快,但是……他早就试过了,他很清楚自己的犹豫。
  只犹豫了0.01秒,就失去所有先机。
  他们两人同时扣下了扳机,两阵烟雾在晨光中散去,旗帜在土地中斜斜地插着,尤禹眨巴着眼睛,好半天才记起呼吸,差点把自己憋死。
  同归于尽。
  战争只不过是个二进制的算术,是1,你就是全部,是0,你就一无所有。
  没有其他的可能,就是如此简单。所以残酷。
  张伯给士兵们烧着水,看着他们个个蔫不拉几的样子,也有点心疼,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个水煮蛋,安慰了他们两句,发现没什么效果,也就不再说什么。
  这次考核的结果连他都很震惊,两组队伍居然都失败了:梁小子那一组全军覆没,每人扣五分;可是他们组一个叫周凯的兵蛋子居然抢到了纪策组的旗帜并且藏到了一个树洞里,最后他虽然光荣了,但纪策那一组愣是没找着自己的旗子,全体扣五分,把纪策的脸都给气黑了。
  不过算起来梁上君他们还是比纪策他们扣的分多,因为他们没能把他们全部干掉,在纪策硬加上去的这条附加要求上,他们全体被扣了五分。
  梁上君叹气:看来他们七连"干掉一连"的愿望还是任重道远啊。
  梁上君组的兵都在嘀咕纪策不是人,他们当中百分之八十的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嗝屁的,说实话他们真以为自己昨晚上撞鬼了。有个娃子气愤难当口无遮拦,说话声音大了点:"我靠!真是个鬼也别是个男鬼啊,我要香艳的啊!香艳的啊!"
  突然他发现周围静得不正常,登时一滴冷汗就滑下来了。一秒钟后他的下巴被一只手指轻轻抬起,一个熟悉而刻意装得尖细的声音凑在他耳边说:"哟,这位兵哥哥,我怕我香艳起来,您身体受不住碍……"
  那娃子的鸡皮疙瘩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哆嗦着谄笑:"纪、纪教官,我、我错了!"
  "是么,错哪儿了?"
  "错在我说您是个鬼……"
  纪策放过他的下巴,冷笑一声:"看来你没明白啊,晚上到我寝室来一趟,我告诉你你究竟错哪儿了。"
  那娃子一张脸完全错位,声音都带了哭腔了:"教官!"
  "纪策,你这么玩有意思么。"救命的声音响起来,那娃子差点就扑到梁连的脚下谢恩。
  纪策道:"他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你不就要他说一声你够香艳么。"梁上君翻了个白眼,转身冲着那娃子说,"来,说句纪教官香艳无边无人能及千秋万代一统江湖就行了。"
  那娃子连个咯噔都没有立马就说出来,纪策囧然,终于决定放过他,黑着一张脸踱回水泥房。其他人忍笑忍得内伤,后来给那可怜娃子起的外号就叫"香艳"。
  一个士兵小小声地问:"梁连,纪教官这是怎么了?"
  梁上君嫣然一笑:"哼哼,他被我给狙了,心里不爽而已。"
  "哦……啊!"士兵们被鸡蛋噎住了,"你把他给狙了?!"
  梁上君点点头,随即脸一黑:"妈的,嚷嚷什么?我也被他给狙了。都给我闭嘴,吃你们的鸡蛋!"
  士兵们风中凌乱了,怎么回事情啊?
  只有少数几个见证了那一战的人比较淡定,例如尤禹。
  他安安静静地把鸡蛋剥皮吃掉,一言不发。
  他满脑子都是梁连搏杀时明亮的眼睛,还有他颈窝圆而深的形状,还有他汗水中淡红的色泽,像一幕幕梦魇般挥之不去。
  有这样强大的一个连长,让他觉得心口滚烫,崇拜无以复加。他甚至觉得,就算要为了这个人死他都心甘情愿。
  呃,好像他这回确实为他死了……
  梁上君晃悠着走进水泥房,他累了个半死,浑身上下没哪不酸疼的,到处是子弹和拳头造成的青淤点,还有匕首的划伤。纪策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伤痕累累的两人都挺郁闷的。
  他看纪策拿了个药箱在翻找什么,懒得理他,兀自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就快睡着,忽然他觉得气氛有些凝固,敏感地偏过头,就看见纪策把一瓶酒精一卷纱布一瓶红花油和两管消炎药膏扔在床上,抱臂半眯着眼睛看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喂,梁上君,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第十九章

  "喂,梁上君,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什么?"梁上君听着有点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树林里,你那一枪打得挺准,直接把我右肩打肿了,我想不通,你怎么发现我在那里的?"
  纪策一直在为这件事耿耿于怀,这是对他的能力的质疑,在那时候的情况下,他有绝对的信心不让人察觉到他的动向。也正是因为他过于自负,栽在了梁上君的手上,他实在不甘心。
  梁上君望着他,突然就阴恻恻地笑起来,纪策脑门上顿时挂下来三条黑线:这神情他怎么那么眼熟?竟然有七分像他照镜子时看到的脸。
  他看着梁上君一步步走近他,原本有些萎靡的精神一下警惕起来,心道这小子搞什么鬼,一副欠扁样。
  梁上君在他身侧停下脚步,慢慢贴近他的脖子,鼻尖一动一动地吸气,带过一些凉飕飕的风拂过他耳边。这样的距离早就超过纪策默认的安全距离,此刻他全身都处于戒备状态。
  他感觉到梁上君短硬的头发扎在自己耳后根,有些痒。皱眉让过一段距离,他斜着眼睛看他:"怎么?"
  梁上君笑说:"你一直在犯渣,这么重的人渣味,你当我傻的吗?"
  纪策宛如遭到了晴空霹雳,整个眉梢眼角都在抽搐。这话怎么听着也耳熟?连句式都跟他给梁上君下达禁烟令的理由一样。
  回过神来,纪策嗤笑道:"那我倒要问问,人渣是个什么味道?"
  梁上君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说不上来,就是你的那种臭味。"
  这不是他在找茬,他说的是实话。那时候树林里那么黑又那么静,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纪策的动静,可是那一阵山风过去,他立刻辨认出一种味道。
  不是纪策抽的红河香烟的味道,那烟不冲,再说这人一天一支哪里闻得着,引起他注意的是那天纪策诱惑他抽烟时他闻到的那种味,从空气中分离出来的,霸道地在他鼻腔里转悠了好几圈的味道。
  形容不了,又忘不掉的那种,他把它叫做"人渣味"。耸耸鼻尖,他补充一句:"呐,现在也能闻到。"
  纪策不能理解,侧头闻了闻自己身上,他刚冲了澡,还打了三遍肥皂,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出来后身上穿的是干净衣服。哪里有什么神奇的人渣味?
  梁上君拍拍他的肩说:"嘿,这就好比你自己不会认为自己人渣一样,你自己怎么可能闻得出来?"
  纪策无语了,他决定不再纠结"人渣味"的问题,提溜着梁上君的领子把他拎起来:"妈的,快去冲个澡,你再这么臭下去指不定身上长出什么味儿!"
  梁上君闻了闻自己身上,除了一股发馊的汗臭味以外,还混合着泥土和血液的味道,那味儿销魂的,差点把他自己恶心死,于是他连忙蹦去冲冷水澡。
  梁上君出来的时候身上还滴着水,也不擦干就直接倒在床上挺尸。纪策一眼瞟过去就看见他满身伤痕,挑起眉毛鄙视地说:"不包扎?等死哪?"
  梁上君脑神经的一半已经在梦里溜达。他"唔"了一声表示无所谓,心想又不是没受过伤,这么点玩意儿算个毛。这六周的集训终于结束,他们明天就回伽蓝的基地,他现在身心俱疲,总算逮着机会放松一下,一动都不想动。
  纪策哼哼笑了两声:"出于人道主义……",然后他找到几处刀伤就给梁上君上药,那都是他划得,他知道轻重,伤口长而不深,否则他还得给他打破伤风针。不过再怎么浅的伤,给酒精烧一下那都是火辣辣的疼,梁上君给折腾得嘶嘶抽气,模模糊糊地咕哝了一句:"班长,疼啊,你轻点呗!"
  纪策手一抖,差点把一瓶酒精都给泼出去。他哭笑不得,什么玩意儿,这梁上君脑子坏了?什么班长?哪个班长?
  他忽然想起来,梁上君经常提起那个"班长",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在他神志不清或者无意间提及,但正是因为这样,说明这个"班长"在他的心里占据了很大的位置,能让他这样念念不忘……莫名其妙地,纪策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一簇小火苗在烧。
  这小火苗慢慢地跳跃着,恰到好处地挑战他的神经,让他又发不出火,又觉得心里头憋屈。纪策对这种情绪采取了半镇压半发泄的态度,面上不动声色,给梁上君揉瘀伤的手倒是毫不留情。
  "嗷呜!"梁上君终于被暴力折磨醒了,他抱着腿隔开纪策的"攻击",骂道,"纪策!你他妈谋杀啊!"
  纪策一巴掌拍开他抱着腿的胳膊:"滚你的,能杀你我早杀了,还会等到现在?喊毛啊喊,一点小伤就咋咋忽忽的……"
  说着说着他又给堵住了,梁上君整张脸都疼得皱起来,眼眶微红,用一种"我要报仇"的眼神瞅他。纪策放轻了力道,一只手把他脑袋按回枕头上,说:"睡你的觉去,娇生惯养的少爷!"
  梁上君切了一声:"我是你大爷。"
  纪策帮他把腿上的青肿化开,这时候梁上君已经睡得人事不知了。他想了想,顺手给他按摩一下足三里穴位。
  他知道梁上君那天嘴里答应了,其实根本有听没有做,你说连药都不好好吃的人,跟他讲按摩穴位他怎么可能听?纪策也是真的拿他没办法,他总不能因为他没吃药没按摩就扣他的分吧,所以说实话,有时候他真觉得梁上君是他大爷。
  但是这个大爷很稚嫩。
  纪策给梁上君下这个定义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从不否认梁上君的强韧,这样的人,定然受过千锤百炼,他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有一个坚强的意志,肯定还有一个牢固的信仰。
  都说当兵的以服从命令为己任,但是一个只懂得服从而丢失了信仰的兵,永远都不能真正强大起来。梁上君的作为,就好像在一直坚守着什么,不离不弃。
  正是因为这个坚守,他才这么稚嫩。在他的眼里,好像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可以原谅的,相信报应,相信正义,相信公理,鄙视欺压,鄙视强迫,鄙视人渣……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能够救赎周围的一切,这不是稚嫩是什么?
  纪策笑看一滴水珠从梁上君的腿上滑下,在他的脚踝附近绕了个半圆,又慢慢滴落下去。他注意到,梁上君的脚踝很细,圆圆的踝骨后有个很深的凹陷,那一处的皮肤很白很软,透着一种少年的气息。
  难怪他常听见那些兵说自家梁连"鲜嫩",刚出水的,唇边带一抹或倔强或戏谑的笑意的他,真的会让人目眩神迷。
  人的身上能有一个部位不老去,就是一种成就。
  而梁上君,他把整个信仰停驻在了过去的某一个时期,这的确是种巨大的成就,可也同样脆弱得不堪一击。
  纪策说他被娇惯了,其实不假。
  他一直在考虑,哪一天,他要完完全全地摧毁梁上君的那个坚守,让他丢下那种稚嫩,重新成长。
  放下他的裤脚,直到遮掩住他的脚踝,纪策叹了一口气,自问:
  做得到么?
  新兵营一连和七连剩下的兵,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了伽蓝基地,鼻孔都翘到天上去了。他们以为自己终于要修成正果,可以得道升天了,结果纪策一段话就把他们打回了地狱。
  "大家休息两天,然后咱们做最后的考核。放心吧,这次考核不扣分了,你们也没那么多分让我扣了,只要你能活着回来,就算通过。"
  大家都傻眼了,上下牙床忍不住喀喀直打架。
  什么叫做活着回来就行了?
  活着回来,是指身上的烟雾器不亮,还是……真正意义上的活着?
  纪策解释:"都是。"
  他说,反正现在死亡指标一个还没用,有点可惜。
  下面哀嚎一片。
  香艳君(还记得这个娃子吧)有点不大相信这事的真实度,跑去找尤禹唠嗑:"鱿鱼,你说这是真的吗?纪王八吓唬我们的吧?"
  尤禹撇他一眼:"那是纪策,是纪策啊你不明白吗?你以为他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儿?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香艳,你认命吧。"
  香艳君凌乱了,大义凛然声嘶力竭地说:"不!不!我不信他!我只信梁连!我相信梁连会拯救我们的!"
  他握着拳头昂着头,台词说得慷慨激昂,活脱脱革命志士的造型摆了好久,也没听尤禹给点反应,他接着用无限向往的语气说:"梁连,是无敌的。"
  尤禹对着他脑袋就是一拍:"你累不累啊,有这演戏的闲工夫不如好好养精蓄锐去。"
  香艳君不服气了:"怎么?你不信梁连么?"
  "我信,我当然信。"尤禹说,"我信他绝对不会帮我们。"
  "为毛?"
  尤禹一记淡扫回眸,学着梁上君嫣然一笑:"因为,他深深地爱我们啊!他在用他的一切爱我们!那种爱已经挣脱了束缚,超越了生命,感动了人间!那是疼惜的终极,信任的升华,是圣光的普照啊啊啊!"
  香艳君双眼圆瞪不支倒地,口吐白沫死不瞑目。
  他囧囧地留下遗言:"鱿鱼,我认了,这个奥斯卡小金人归你了,最佳装逼角色非你莫属啊!"
  尤禹欣然收下,躺回自己床上闭目养神。
  他太懂他的梁连了。
  越懂越无法自拔。

  第二十章

  梁上君回到伽蓝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炊事班,他假意视察了一下伙食的营养状况,然后跑到炊事班班长那边通了个气:"老钱,你们这有没有个刚来不久新兵,叫袁非?"
  "袁非?"老钱边忙着揉面团边想,"是来了几个新兵蛋子,不过,哪个叫袁非我记不清了。"
  梁上君道:"就是那个又黑又瘦的,细胳膊细腿跟长臂猿似的……"
  "噢你说瘦猴啊,"老钱一拍面团,震飞无数粉尘,"早说瘦猴不就好了。瘦猴?瘦猴?人呢?"
  那边有个人回答:"班长,今天轮到他执勤,他在鱼海子呢。"
  梁上君没搞清楚状况:"什么意思?"
  老钱解释:"不巧,他刚好不在。我们说的鱼海子就是W海域附近,他现在在那打渔呢,估计要到四五点钟才回得来。"
  "哦,那算了。"梁上君告别老钱,走出炊事班,微风带过一股腥湿的气味,他闻着心里颇不好受。
  本来他想看看瘦猴在这里待得怎么样,想看看他是不是还像那时候一样坚持,可惜时间不凑巧。其实他想劝他放弃,因为在炊事班的下一拨新兵来的时候,他还是要退役的,在这里耗着光阴做什么呢?等到有一天他所有的热情被消磨殆尽,那个意气风发的瘦猴就真的没了。
  他想告诉他,开坦克"轧死"营长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他给他写封推荐信,然后他回到原部队仍然能有一个崭新的未来。
  梁上君心里头惦记着他的事,想了想还是决定到鱼海子找他谈谈。
  W海域离基地挺远,据说那里是伽蓝的炊事班最宝贝最骄傲的地方。以前伽蓝刚在塔岛驻扎的时候,吃的东西很拮据,食物空运船运过来都不怎么新鲜了,老一辈的兵们都受过腐坏食物的摧残。
  后来他们就跟当地的渔民商量,买他们的鱼,一开始还好,渔民给他们的鱼又大又新鲜,价钱也公道。谁知道时间一长就出问题了,沿海的好几家渔民都想做他们的生意,结果就导致每次跟他们做生意的那家渔民就被其他家打压,到最后送上来的鱼小得都不够塞牙缝,于是伽蓝怒了。
  第一代炊事班班长一拍桌子,率领若干好男儿去了海边,绕过寻常渔民占领的海域,沿着海岸线来来回回找了将近100多公里,总算让他找到了一处满意的地方。
  那里就是"鱼海子",也就是现在的W海域。
  鱼海子里本身就有许多鱼,加上每年都有一段时间成群的鱼洄游到附近,更是人间天堂一般地美好。按理说这样的地方是渔民的必争之地,可是坏就坏在鱼海子的地理位置太差,三面环山,另一面被多礁区堵着,想要过去不吃点苦头是不可能的。寻常人家当然认为越省事越好,哪里愿意为了打渔跑那么多冤枉路,搞不好还把命都搭进去。所以鱼海子就成了伽蓝的专用捕鱼区。
  后来那位炊事班班长独创了一套翻山越岭过礁石的本事,只传伽蓝炊事班的士兵,并且让他们立下"军令状"坚决不外传。再后来,经过三代炊事班班长的改进和完善,如今伽蓝的炊事班已经彻底贯彻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理念,熟练掌握了去鱼海子捕鱼的技巧,为全伽蓝基地的兄弟们长期供应新鲜鱼类。
  为了纪念那位伟大的炊事班班长,也为了确定这块海域的说有权,伽蓝在鱼海子那里立了一块碑,跟写着"塔岛"的那块石碑一样大,伫立在海涛声中显得异常振奋人心。
  他们请来了那位老班长,让他给这块碑题字,老班长呵呵一笑:"提个什么字撒,呐,像我这样画条鱼得了。"说罢他用树枝在沙地上画了一条简笔画的鱼……伽蓝的团长很郁闷,可是没有办法,人家是大英雄,英雄的建议必须采纳,于是最后在这块碑上刻下的,就是老班长画的那条简笔画鱼。
  前去膜拜的人都说:"此鱼线条简明而苍劲,充分体现了伽蓝顽强朴实且勇于创新的精神。"
  团长深感欣慰……
  扯远了。
  话说梁上君到达鱼海子的时候差不多是下午五点,到了收工的时间,他在海边逡巡良久,总算等到瘦猴撑着条小渔船回来。渔网搭在船舷上滴滴答答地挂着水,瘦猴的皮肤被海风吹得黑红黑红,那细胳膊细腿在夕阳下的斜照下显得更加地长,他跟另外三个士兵一人拎了两大桶活鱼,梁上君离得老远都能看见那些鱼垂死挣扎时翻腾起的水花。
  瘦猴看见梁连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等他,先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然后怪叫着扑过来:"梁连!我的个娘哎!真的是你啊梁连!"
  梁上君见到他也很高兴,不过他听到那句"我的个娘哎"神经就开始不规则跳动。他知道瘦猴这话只不过是表感叹的,但是一联想到某人渣用猥琐的表情说的那句"孩儿他娘"他就反胃。
  压下这种奇怪的联想,他走过去揽过瘦猴的肩膀:"你小子过得挺好哇,我以为你在这儿呆几天就会闹着要走呢!"
  瘦猴一听他说"要走"就紧张起来,他严肃地说:"梁连,我不走。"
  梁上君无奈地看着他:"瘦猴,不是我不信任你,我是想让你选择一条不会后悔的路。你也知道铁打的营帐流水的兵,你赖在这里,明年的这个时候还是得走人,白白荒废了一整年的时间,值得吗?你要是愿意走,我可以给你写推荐信,保证你们连长不再怪罪你。"
  "梁连你听我说,"瘦猴半扬起他那黑红黑红的脸,让梁上君能够清清楚楚地从他的眼里看到他心里,"没什么值不值得的,我选择留在伽蓝也不全是因为害怕以前连长的责罚,那是我的错,我该承担。我不想离开,是因为我要看看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我要尽我的全力活在塔岛的土地上,而不是拿着您的推荐信回原部队耀武扬威。伽蓝是一个让我觉得活得最伟大的地方,至少现在我不能离开,离开了,我就什么也做不到了。"
  梁上君听了他的话竟愣了几秒钟,他觉得很不可思议:"瘦猴,什么叫做活得最伟大的地方?"
  瘦猴笑起来,洋溢着从海面带回来的蓬勃的气息:"我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觉得自己是无敌的。在伽蓝,哪怕我被扣光了分,我还是坚信我能行,肯定能行!梁连,你看我今天打了这么多鱼,是新兵里头最多的,你说我行不行?"
  梁上君没说话,只把他的头揽过来狠狠地揉了揉,瘦猴头发上的汗水或者海水都被吹成了盐霜,粗糙得扎手。
  他错了,他知道自己错了,他太小看了自己的兵,他的兵,都他妈是好样的!
  在回营的路上,梁上君跟他说:"瘦猴你听着,是你自己想要留下来的,就不要后悔。"
  瘦猴不知道梁连说这话什么意思,一时有点呆滞。
  梁上君解释说:"我帮你,但是要看你能不能做得到。"
  "我能做到!"瘦猴眼睛都在发光,声音大得吓死人。
  梁上君很满意:"好!从明天开始,你给我每天早晚负重20公斤十公里越野,每天做三个一百两遍,每天负重十公斤举枪2小时!你瞄不准是吧,那就每天端枪瞄靶,我可以配给你一把81杠,一天五发子弹,浪费一发五公里,一直练到下届新兵选训,听明白没有!"
  "明白!"
  "下届选训你要是再被淘汰,就立刻给我卷铺盖回家,别给我丢人!"
  "是!"
  梁上君说:"我不可能每天盯着你练,所以你得靠自己。你给我在你们这块英雄碑跟前发誓,说你一定做到。"
  "我发誓,"瘦猴点头,瞳孔中映着那条鱼简单的轮廓,"我一定做到!"
  两人回到营地的时候早就过了晚饭时间,梁上君饿得头晕眼花,瘦猴怎么舍得让自家梁连挨饿,立马钻进厨房顺了三个鲜肉大包出来给他,还对他说:"梁连你放心,今后有瘦猴我在炊事班,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想吃多少吃多少,我还可以请你吃烤鱼!"
  梁上君一巴掌拍过去:"吃你妹!纪律!纪律最重要!你他妈想被记过啊!"
  瘦猴摸着脑袋傻笑。
  梁上君揣着三个包子回寝室,刚进门就听陈金辉急匆匆地跟他说:"哎哟梁连,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纪连长都找了你好几回了,整个伽蓝都快让他给掀了。肯定有急事,你快去他那问问。"
  梁上君囧然:"今天放假呀,能出什么事?"
  陈金辉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还告诉他纪策正处于暴躁模式,少惹为妙,一定要顺毛摸。
  梁上君无所谓地答应了,晃荡到201敲门。
  里头沉沉地回了句:"门没锁,进来。"
  梁上君推门而入,顿时就明白什么叫做"暴躁模式"的纪策了。
  桌上堆的到处都是写报告的纸,一幅幅手绘地图像打乱的拼图一样掉落一地,还有分组的表格,路线的拼接,再加上一头乱发衣衫凌乱的纪策,这画面简直惨不忍睹。
  梁上君蹑手蹑脚地避开地图陷阱,走到纪策身边坐下,正看见纪策在一张图上画了三条线,接着又打了三个叉,旁边还加了龙飞凤舞的八字批注——谁走谁死,必死无疑!
  梁上君瀑布汗。
  "去哪了?"纪策的声音有点哑。
  梁上君看他杯子里的茶水都干了,拿了开水瓶给他满上。然后他想了想,觉得要是跟这人渣说他去看瘦猴的话肯定会被他鄙视,斟酌再三,他说:"我去偷包子了。"
  纪策大脑也真是当机了,居然没说什么,接过梁上君递给他的杯子和一个包子放在一边,接着画图。
  搞定这幅图之后他忽然抬头指了指桌子的一角说:"你晚饭,冷,热了吃。"
  难得梁上君听懂了他的外星语,一手一个大包子,眨了眨眼:"哦。"

  第二十一章

  梁上君从一堆报告纸中翻出来一个饭盒,确实已经凉得透透的了,他有点为难,两个大包子再加这一盒饭,他不撑死才怪。
  看来纪策现在真的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那种邋遢颓废有伤风化的外貌形象,那种一次不能超过三个字的语言表达能力,充分说明此人的脑电波已经发散到外太空去了。
  梁上君把饭给吃完,决定把包子留作夜宵,因为看这情形,熬夜是肯定的了。他在一边看了几分钟,纪策始终沉浸在某个疯狂的异次元纠结,他忍不住问:"纪策,忙什么呢?"
  这时候纪策把笔一扔,一手揉着睛明穴,一手端起水杯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然后皱着眉一脸疑惑地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他看见旁边的包子,又问:"包子哪来的?"
  梁上君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决定忽略掉刚刚那个穿越而来的外星人纪策,跳过此话题说:"我刚听陈金辉说你找我,过来就看见你在发疯,说吧,出什么事了忙成这样?"
  纪策咬了一口包子,终于恢复了原本的人渣面目,冷笑一声说:"亲爱的梁连长,我想你还不至于天真成这样吧,我说休息两天终极测试,你还真就放假了?你以为是谁来定计划,这两天不做准备那些兵蛋子考个屁啊!"
  梁上君张了张嘴,很无辜地摊手:"我以为这个训练是程营布置……"
  "是程营布置,不过他只负责提供给我们所需要的大批量假设敌,强火力杀伤性武器,还有一片号称死亡山地的区域,让我们可了劲地折腾。"
  梁上君嘴巴张成了O型:"又不是搞演习,至于么?"
  纪策差点把包子馅笑喷出来:"你睡醒了没有梁上君?你以为这是哪儿?伽蓝把演习当饭吃,团长一个电话就能调来海陆的一个旅,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想怎么变态就怎么变态。合着你以为我说的终极测试就是跑跑步打打靶?对不起,看来我实在高估了你的智商。"
  梁上君无语了,赶忙捡起桌上地上的资料看起来,他知道自己误事了。这样的考核确实马虎不得,难怪纪策今天急成这样。两天时间让他们安排一场演习,又做导演组又做执行部,根本就是□裸地剥削劳动力,偏偏他们还不能有一点怨言。
  第二天早上两人顶着俩熊猫眼走出201寝室,纪策跑去团长那边讨论假设敌的部署和武器分配的事宜,递交了整个考核过程中时间和路线的安排。梁上君直奔程营那儿交选训报告和考核分组情况,然后又向伽蓝借了70个老兵。等他们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完,早就过了吃晚饭的时间,两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连部,又饿又累,梁上君觉得这事比他当年特训的时候还痛苦。
  纪策骂道:"妈的,还没考核他们,我们就快死了。"
  梁上君偏头看了看他,难得见到纪策不那么人渣的表情,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也许是灯光的缘故,看上去特别苍白。
  两个人的肚子像歌唱比赛似的响着,梁上君实在受不了了,把资料往边上一扔,对着纪策先竖起一根食指,道:"给我半小时,我给你弄几个包子回来,你要什么馅的?"
  纪策漫不经心地回了句:"肉。"
  梁上君又竖起一根中指:"如果我再弄几罐啤酒来,你会告发我么?"
  纪策斜了他一眼,略带微笑:"我是那种喜欢告发的人么?"
  "好。"梁上君再竖起一根无名指:"我还能弄到烤鱼,你要几条?"
  纪策的微笑放大,渐渐演变成看白痴的笑脸:"梁上君,你以为你谁啊?你是不是忙糊涂了?"
  梁上君不理他,他的肚子又叫了一声,使得他表情更加饥渴而凶狠:"快说!要几条!"
  纪策站起来凑到他面前,按下他的食指:"包子什么的不重要。"又按下他的无名指:"烤鱼什么的也不重要。"然后他翻转了一下梁上君的手腕:"都是违纪的事儿,少干为妙,再说你能弄到啤酒就很不错了。"
  此刻梁上君仅剩的中指指着他自己,这是纪策对他这种异想天开的蔑视。他勾着嘴角哼哼,手势不变地对纪策比划两下:"法克鱿!你等着,朕今晚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牛逼!"
  半小时后。
  梁上君奸笑着回来了,两大袋东西往桌上一摊:"纪策,你服不服!"
  纪策凝视着那些东西:八罐啤酒,四条烤鱼,四个大包子。
  他皱眉:"你哪儿弄来的?还有,这么说起来,你昨天的包子哪儿来的?"
  梁上君啪地一声打开一罐啤酒:"军事机密,不可外泄。"
  检视他几秒,纪策见梁上君铁了心地不肯说,心想他那点小伎俩总会有藏不住的一天,自己又答应他这次不算违纪,也就不再追究,开了啤酒开始喝。
  "我没敢多拿,明天还得跟着他们拼命,不能喝太多。"梁上君抱着烤鱼啃,吃得毫无形象。
  纪策也不比他斯文,一口鱼一口酒一口肉,一边唾骂自己自制力低下一边贪图享乐。他的心情特别好,也不知道为什么好,明明天亮了就有他们忙的,可是这时候待在梁上君身边就是觉得通体舒畅。
  他突然很想随便跟他聊聊,想要知道一点他以前的事,他问:"梁上君,你当年特训的时候怎么扛过来的?我记得你们部队也够狠的,选拔进铁一团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梁上君一罐啤酒下肚,眼角带起一点点红,闻言呵呵笑起来:"人都是越贱越好养,我猜就是因为我当时够贱吧,愣是走狗屎运进去了。"
  纪策扑哧一声笑出来:"怎么个贱法?"
  梁上君捏了捏啤酒罐,把它捏进去一个小凹口,似乎对那个凹口很感兴趣,他盯着那说:"很贱很贱,那时候太嚣张,做了好多错事,整天尽想着跟班长作对,嘿嘿,撒谎,斗殴,偷东西……你说贱不贱?"
  他抬头,眼里的笑意也跟着那一点点酡红漾开。纪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撒谎?斗殴?偷东西?这说的是梁上君?
  "我不信。"他说,"如果真是这样,你不可能坐在我面前。"
  "是啊。"梁上君有些自嘲,"如果一直那样,我一定不是现在的我。但是,正因为我犯过那么多错,我才会被逼成现在这样。"
  一口气喝掉一罐啤酒,梁上君忍不住打了个嗝,他看着纪策定定地说:"纪策,我不想变成现在这样的,我宁愿一直那样坏下去。"
  纪策用一个包子塞住他的嘴,说:"我不信。"
  什么这样那样,一个真真实实的梁上君就坐在他面前,触手可及,这不是一个偶然。无论他愿不愿意,无论他是不是被逼,结果已经不可改变。
  他自己也是一步步走过来的,他当然知道一路过来的艰辛,如果梁上君没有一个坚定地信念,他绝对不可能成为伽蓝的连长。
  他亲身经历过那些勾心斗角的"特殊任务",曾经真正地把国家的责任抗在双肩,去做那些明明是违法但不得不去做的事,把那些在寻常人看来只是报纸时政版上某一次悲剧的国际事件付诸行动。他29岁就爬上中校的位置,这也不是偶然,是他用别人的血换来的。
  也许梁上君不像他,梁上君执行过的任务和他坚守的东西一样干净,正义之士,为国争光。他就是别人眼中的骄子,光鲜又炫目。可是纪策从一开始就从他的身上闻到了跟自己同样的味道,那种沾过许多鲜血的味道,那种复仇的味道。
  所以他不信,梁上君不可能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坏下去。
  "为什么不信?"梁上君说,"我真的很龌龊,那时候简直不是个东西,真不是个东西。他们都说我天生就是个贼,什么坏事都敢做的贼。"
  纪策不置可否:"那也是个呆贼。"
  梁上君忽然惊讶地看着他,他张了张嘴没说话,但那副表情就是"你怎么知道我是呆贼"。纪策心下好笑,拍了拍他呆滞的腮帮子:"怎么,让我给说中了?呆贼?你的外号?"
  梁上君像是真的呆掉了一样,盯着纪策的脸一直看,盯着他黑得发亮的瞳孔不说话。纪策被他盯得也愣住了,一时间两人就这么互相盯着发傻。
  忽然梁上君眼里露出淡淡嘲讽的笑意:"是啊,我的外号就是呆贼,就连执行任务时的代号都是呆贼,我跟班长吵过很多次,他还是坚持叫我这个。"
  纪策看着他的笑很不舒服,他把一只烤鱼递给他:"笑得时候要说茄子,你现在这种表情,连哭都不如。"
  梁上君啃着鱼,咕哝了一句什么,纪策没听清楚,再问的时候他就不肯说了,开了最后一罐啤酒要跟他干杯。
  喝完这一杯,他们最后整理了一遍资料,梁上君抱着一摞纸张回寝室,打了个嗝跟他说"明天见"。
  纪策等他离开后,辗转了好久都睡不着,于是他拿了钥匙去档案室,深更半夜地跟做贼似的。
  档案室最外侧的一个架子上放着这一期新兵的资料,他在七连的那一档翻找了一会儿,抽出其中一份。
  手电的光束小而昏黄,却是最容易锁定焦点的。就好像舞台上的一盏聚光灯,纪策一眼就瞄到了他关注的那一段。
  他默默地看下去,只有短短的几十个字,就让他明白了很多。
  包括梁上君做过哪些"坏事",包括他"被逼"的缘由,包括他口中所说的班长是谁,包括他身上的血腥味从何而来。
  丛风……他甚至能够猜到,梁上君坚守的东西跟这个人有关。
  "纪策,我不想变成现在这样的,我宁愿一直那样坏下去。"
  纪策摩挲过那一页纸,就好像触摸着那个呆贼的软弱。
  他嗤笑着说:"我不允许。"

  第二十二章

  难得一次,纪策没让士兵们跑越野,他先让他们坐卡车,到达海边后让他们乘小皮筏来到一片陌生的海域。关于任务他什么也没说,只告诉他们,有20队假设敌等着他们,被抓到就出局。
  梁上君给他们每人分配了一个防水的小包袱,然后下令他们跳船,泅渡到前方大约3000米开外的小岛上。
  他们身上都有20公斤的负重,不过只是负重,装备什么的一概没有,唯一可利用的就是那个包袱里的东西。尤禹没有参加泅渡训练,不过好在他根基不错,漂到岸上后略作休息就躲到一个隐蔽地点打开包袱,这一看他傻了。
  包袱里只有一块防湿地图、一张纸、一块指北针、一把匕首和一个代表放弃的烟雾发射器。他翻找了半天,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战斗武器,能够维持生存的东西一样也没有。
  那张纸上潦草地交代了他的任务,大意是:在规定时间内按地图先到A点,再到B点,再到C点,最后到D点,每到一个联络点记下密语,在D点附近有一座敌人营地,侦察完毕后这次的任务就算完成。
  转身看了看这座阴暗深邃的岛,他暗自擦了把汗。饥寒交迫,前狼后虎,不是体力虚脱致死,就是被俘虏枪毙致死。他抬头揣摩一下天气,只见厚厚的云层压得极低,搞不好晚上还会有大暴雨。他忍不住骂了一句:真他妈变态。
  走了一段路他就发现,这地图上除了路线的方向明确以外,基本都是错的,也就是说他根本就不知道前方有什么。白天还好,到了晚上这就要命了。
  怕什么来什么,很快天就暗了下来,风越来越大,电闪雷鸣不断,大雨倾泻而下。整个岛都被笼罩在暴风雨的肆虐中,人在树林里根本难以成行。
  尤禹的肚子已经饿了,好在现在不缺水,到处都是水,够他喝得撑死。大雨让他的视野一片模糊,他考虑再三,决定暂时缓下行程,休息一会儿。
  他坐在一个背风处,扒了点草根嚼,又酸又涩的味道让他难以下咽,没办法,总要吃点东西,不然找这样下去迟早虚脱,到时候没力气跟假设敌周旋就废了。
  这时候的风大得已经超出正常暴风雨的范畴了,好多树枝被折断,更有许多小树直接拦腰断裂,尤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不禁喃喃:"我滴个神呐,这哪是暴风雨,这他妈是让台风扫到了啊!"
  寸步难行,真的是寸步难行,尤禹死死抱着一棵大树,连扒草根的力气都没了,脸都要被吹得面瘫,雨水泼在身上根本就睁不开眼……
  梁上君一路尾随着尤禹,不能离得太近也不能离得太远。
  说起来他们不管这些士兵的死活,但是这毕竟是训练,人命还是关天的,所以他们才向营部借了70多个老兵负责跟踪这些兵蛋子的行踪,确保他们的人身安全。其实他们比这些受训的兵还要辛苦艰难,因为他们必须一直保持潜伏状态,否则就功亏一篑了。
  此时梁上君眉头快要拧成麻花,他用通讯器跟纪策对话:"不是说风力不会达到7级以上么?"
  那边传来纪策无所谓的声音:"那只是预测,天气预报什么时候准过?"
  梁上君道:"我看这风力已经是八级以上了,纪策,你那边多注意一点。别让他们……嗞嗞啦啦……了。"
  "孩儿他娘……嗞啦……我……嗞啦嗞啦……不会……嗞啦嗞啦……的。"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说:"信号太差,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边传来纪策的怒骂:"我操这什么设备,害我都听不见孩子他娘说话,团头也太……嗞啦嗞啦……"
  梁上君羞愤了:"纪人渣你适可而止!妈的……30分钟后再联络!"
  过了将近两个小时,风雨才渐渐小了,梁上君看见尤禹从一个石头缝里逮着一条蛇,他不由笑道:"这臭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看来是饿不死了。"
  断断续续地又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梁上君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这条路前面有条峡谷,他记的很清楚,当时他还说谁走这条路谁倒霉,因为如果视野不清晰,很有可能会掉落下去,不死也残。
  他立刻联系纪策:"纪策,怎么回事?尤禹怎么会走这条路?我不是把这条路线删掉了?"
  那边说:"我没批准怎么能删?"
  "但是……"
  "没有但是,"纪策堵住他的话,"路线是随机的,他人品不好抽中这条。"
  梁上君很愤慨,因为这条路线就是纪策下了"谁走谁死,必死无疑"这八字箴言的路,明知道是死路他还不删掉,不是故意的才怪!可是他不能说什么,事已至此,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在这条路上,除了那个峡谷以外,还安排了两队假设敌巡逻路线,正好卡在必经的要塞上,尤禹跟他们碰头是肯定的。所以说,他的命运实在是堪忧啊。
  尤禹在黑暗中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心里毛毛的,他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被假设敌发现,又往前走了两步,再次停下。
  他有点犹豫,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前面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这种感觉说不上来,硬要形容就是第六感爆发。他斟酌再三,选择坐下来休息。
  之前逮着一条蛇,他本来还很兴奋,心想着烤蛇肉多么诱人,可是冷静下来就发现,他没有点火的工具,而且周围的一切都是潮湿的,根本没办法生火,再而且,就算他克服一切困难把火升起来了,定然烟飘万里,很快就会被假设敌逮到,那就太囧了。所以他最后是把那条蛇生吃的,好在腥味不重,习惯了之后竟然还有微微的甜味。
  可是一条小蛇远远不能果腹,经历了那场台风的擦边扫尾,再加上不断地赶路和神经的紧绷,他的体能消耗了太多。尽管很担心会赶不上任务的时限,他还是决定暂且保命要紧。
  躲在一个隐蔽处,销毁自己留在周围的痕迹,他小睡了一会儿。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有微微的曙光,他起身在附近查看了一番,顿时长舒一口气:幸好昨天晚上相信第六感没往前走,面前这峡谷说大不大,十米宽二十米深,但是掉下去的话多半也会骨折,那就不得不点燃烟发射器宣布放弃了。
  此时尤禹心中的愤懑已经足够膨胀,他站在峡谷边叉着腰大骂:"卧草泥马!纪王八你也忒狠了!大爷我昨晚上差点着了你的道,我靠靠靠靠!"
  几声靠的回音散去,尤禹心里是舒服多了,跟在他后面的梁上君却哭笑不得。他昨天死盯着尤禹,就怕他一不留神掉下去,后来看他停下了也不敢放松,整晚都没合眼。他知道尤禹九死一生的雀跃情绪需要发泄一下,但是这么发泄很容易把假设敌招惹过来,实在是不明智。
  过一会儿尤禹似乎也发现不妥,摸摸鼻子不再吱声,拿出地图对照着看了一下,确定在这个峡谷边就是地图上标的A点,他来回侦察了一会儿,在一块岩石下发现了一个苹果,苹果下面压了一张防水纸,上书密语:
  我乃伽蓝一枝花。
  尤禹登时脸就黑了。
  梁上君接通通讯器:"纪策,尤禹找到A号密语。"
  纪策愣了下说:"嗯?那小子没掉下去?命这么大?"
  梁上君自豪地切了一声:"废话,我带出来的娃子都是神童。"
  那边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纪策说得有些无可奈何:"是啊是啊,孩子他娘你的教育方式最牛逼。"
  梁上君听完就切断了通讯,然后拍了通讯器一巴掌,暗骂:"去你妈的。"奇怪的是,好长一段时间他的耳边都回荡着那一阵低沉的笑声,就像猫的爪子在轻轻地挠,觉得有些难受又有些舒服。
  梁上君甩了甩脑袋清醒清醒,继续跟着尤禹前进。很快他就听见一些不寻常的动静,暗道不好,往远处一望,果然有一队假设敌搜索过来。
  与此同时尤禹也同样意识到了危险,他躲在树丛后本想躲过去,可是突然发现自己留在外面的痕迹都没有抹掉,对方虽然不是伽蓝的强人,好歹也都是海陆的侦察兵,肯定很快就能找到他。他想了想,趁着他们那队人拐弯的时候扑倒跑得最慢的那一个,捂住他的嘴,立刻按下那人胸口的烟雾器,一小股红烟飘过,尤禹对他说:"你死了,不准说话。"
  那人眼里满是不甘心,只能无奈地看尤禹解下他的95突,几个点射干掉了他四个弟兄。另外三个反应过来向他举枪射击,尤禹哪里会给他们机会,枪托一扫直接扫倒两个,按掉他们的烟雾器,再一个反身侧踹,把最后那一个踹得失去平衡,几发子弹打在旁边的石壁上,尘土飞扬。
  等那个人睁开眼,尤禹已经把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红烟再起,那人光荣了。
  梁上君在后面看的欣慰啊,虽然他离得远听不见最后那人"死前的遗言",但从那人惊讶叹服的眼中他能看出来,他的兵被敬佩了。
  不过危险仍未过去,梁上君看了下地图和时间安排,叹了口气。一分钟后还要有一队人路过这里,看见这么多弟兄的"尸体",自然不会放过那个罪魁祸首。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不远处有人说:"刚听见枪响,肯定有条鱼在这,妈的转悠了一个晚上一条都没抓着,我倒要看看伽蓝的人到底有多滑头。"
  尤禹趴伏在高处,心里一阵烦躁。心道这什么安排,敌人也太多了吧。就算他现在占据优势地点,就算他神通广大地撂倒对方两三个人,在对方早有防备的情况下,剩下的人几个扫射就能把他打成筛子。
  怎么办?难道真要光荣在这儿了?
  梁上君连接通讯,咬牙切齿:"纪人渣你干的好事!"他不舍得,他怎么可能舍得尤禹就这么被淘汰!
  纪策却说:"一分钟。梁上君,耐心地等一分钟。"
  "怎么?"梁上君不解。
  "也许你会在一分钟后爱上我。"

  第二十三章

  那队假设敌比前一拨还要多两个人,尤禹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心了,趁着他们被眼前横七竖八的战友的尸体震惊,他连发两枪干掉了对方两个人。
  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听到枪响立刻就地隐蔽。尤禹心想已经赚翻了,死了也不亏了!
  啪啪啪啪……
  密集的子弹打在他隐蔽的岩石上,他根本连抬头的机会都没有。
  他在心里念着:死就死吧死就死吧死就死吧……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另外的枪声响起来。那枪声回荡在峡谷中,显得异常响亮,响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队假设敌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狙死了五个,尤禹这边的枪声立刻小了下去,他抓住机会,跳出来两枪做掉了两个人,这时候他看见峡谷对面的树丛中一阵硝烟飘过,在他身后的最后一名假设敌也光荣了。
  那边的树丛里走出来一个人,黑不溜秋的一时也看不出来是谁,只听他喊了句:"对面的弟兄,记得欠我周凯一顿饭!"
  尤禹笑着跟他挥了挥手:"没问题!"
  整个事情发生的时间不超过一分钟,梁上君目瞪口呆。
  他听见通讯器另一端那个熟悉的声音问:"爱上我了吗?"
  梁上君还在发愣,他的大脑在飞快地检索考核路线的安排,突然,他顿悟了:
  周凯的A号联络点就在尤禹的对面,如果两人都能顺利完成第一个任务,尤禹就不会死。这是一条九死一生的路,但是绝不是死路!
  因为有战友在的地方,就是安全的。
  梁上君终于找回神智:"喂,纪策……"
  那边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啧,C号区出了点问题,再联络。"之后就切断了通讯。梁上君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也确实不知道能说什么。
  那个人从来就是个疯子,不是么?
  战神一般的疯子。
  尤禹找到B点后,在一个树洞里发现了写有密语的纸,写的是:
  日日盼望被人夸。
  他已经没有力气吐槽了,吃掉在A点拿到的苹果,勉强补充了一点体力,再度上路。
  C点的密语还算正常:无可奈何花落去。
  到达D点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离规定的时间还有四个小时。
  打开这个联络点的一张纸,上面是一幅敌方营地的小地图,还有最后一句密语。尤禹默念了一遍,差点把纸给撕了——
  我乃伽蓝一枝花,
  日日盼望被人夸。
  无可奈何花落去,
  慢慢长出小黄瓜。
  尤禹照着那份地图躲过哨兵,来到主帐的边缘,用匕首划开一个口子,往里面望了眼,一个人都没有,他担心是陷阱,又等了一会儿,听见营帐外头一阵吵闹,似乎是有弟兄被抓到了。
  他心想虽然有点不厚道,还是趁着混乱完成任务要紧,于是闪身钻进去,一眼就看见大桌子上铺展开的地图。
  那是敌人的整个基地防御分布图。
  尤禹心下一喜,见那地图太大了带不走,立刻拿了纸笔按比例手绘出几个要塞的位置。正在他画得不亦乐乎时,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要进来。
  他来不及逃出去,眼珠一转,掀起桌帘就往桌子下面躲,一拉开帘子他就懵了,只见周凯端端正正地坐在下面,对他笑说:"欢迎光临。"
  周凯已经在这里呆了好一会儿了,一直没找到机会出去,这下找到一个作伴的,心里很欢乐。
  两个人窝在桌子下面大气都不敢出,就听见外面传来纪策的声音:"四个人退出了?还好还好,比我预料的好多了。"
  然后他说:"下面两个,出来吧。结束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他怎么知道他们在下面?
  他们当然不知道,自己被跟踪了两天了,连撒尿都有人监控着。当他们还在犹豫要不要出去时,桌帘被掀开,一只脚蹬进来:"还要我请啊!"
  两人不甘不愿地出来,脸上的表情很纠结。他们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通过了。
  纪策把他们叫出营帐跟大部队集合。外面站了几排人,表情都很纠结。
  纪策看了他们几眼,说:"我说过,活着到这就算通过。"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以为自己耳朵坏掉了。
  纪策又说:"算你们人品好,考核提前结束了。刚刚团头来急电,说伽蓝接到上级任务,在浅渚区发现在逃的偷渡团伙,营长上次说的"黄泥鳅"就是指他们。这伙人我们调查很久了,这回势在必得。事态紧急,那地方离我们现在的位置最近,我们马上要先去前往侦察,凌晨四点伽蓝的主力部队会接应。你们现在好歹是伽蓝的正式的兵了,第一次任务别给我丢人!听见没有?"
  "是!"
  "好,拿上你们的配枪,我们立刻出发!"
  梁上君站在他身边,皱着眉头:"现在就让他们接任务,会不会太草率了。团头怎么想的。"
  纪策道:"不是他怎么想的问题,是时间不允许,拜台风所赐,我们好不容易追踪到那个团伙的临时据点,不能给他们时间逃了。"
  梁上君点头,他对任务本身没有意见,选训考试正好给这些兵蛋子做了个热身,现在正是用刀刃的时候。
  尤禹在一边倒腾装备的时候往梁上君这边看了一眼,梁上君冲着他笑笑,竖着大拇指说"好样的。"
  尤禹嘿嘿一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士兵们拿好子弹,心里都是一沉——实弹。
  实弹,就意味着他们面对的是真正的敌人,是要被他们杀戮的敌人。
  顿时他们脸上的神色紧张起来,纪策不给他们喘气的机会,一挥手:"出发!"
  他们一群人坐武装直升飞机去了一个海岛,为了不惊扰敌人,在距离海岛很远的陆地降落。纪策把他们分成了六个组,每组一个皮筏,然后跟着他们在夜色的掩护下登陆敌区。
  海面上很平静,轻轻的波浪声敲击在士兵们的耳膜上,他们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加紧张。
  在上岸之后,他们来到一片小树林。他们在这片海岸看见了一艘偷渡船,还在林子里发现了尚未冷却的篝火灰烬,一时间大家都很振奋,这说明他们离罪犯不远了。
  他们进了林子,尤禹心里一直有点毛毛的,走了几分钟,他突然觉得不对劲,只听身后有谁喊了声"小心!"一回头发现人都没了,就连一直垫后的梁上君都没了踪影,他心想坏了,刚给子弹上了膛就感到后颈一痛,跟着就不省人事。
  他是被一阵惨叫声惊醒的。他被反绑在一张椅子上,手腕被勒得火辣辣地疼。
  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声音,伴随着鞭子带过的风声,砸在他的心里,心脏每动一下都在抽痛。不久,那边的声音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人被打死了。不管怎么样,他再也不想听见那声音了。
  不一会儿他这边的门被打开,进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的皮肤黝黑,笑起来一口黄牙,旁边的人叫他"船长"。
  黄牙船长走到由于跟前,操着一口"很普通的标准话"(我没写错)说:"小伙子,我们是文明人。"
  "切,文你妹!"尤禹不屑地扭过头。
  黄牙船长横笑两声靠近他,近得由于能够闻到他身上的海腥味,他说:"我建议你不要做徒劳的挣扎了,我们可以换一个友好的方式谈,我不喜欢暴力。"
  "暴你妹!"
  黄牙船长也不恼,只问:"小伙子,你的名字是什么?"
  尤禹笑了笑:"老子姓孙名悟空。"
  "哪个部队的?"
  "贝吉塔星α部队。"
  "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大概有50万超级赛亚人吧。"注①
  "据点在哪里?"黄牙船长有点不耐烦了。
  "废话!"尤禹翻了个白眼给他,"据点当然在贝吉塔星!"
  黄牙船长手一挥,旁边两个人站了出来拿枪指着他,尤禹一看那枪心里一凛。AK47……看来这"黄泥鳅"不仅仅是偷渡那么简单,他们还走私军火。
  还有个家伙拿着鞭子啪啪地甩着,尤禹咬牙采取无视态度。
  "告诉我你们还有多少人,据点距离这里多远,我就给你吃的,并且保你不死。否则,你见不到明天,哦不,是今天的太阳。"
  尤禹嫣然一笑:"你们逃不了的,我们的人无所不在,你们也见不到今天的太阳。想跑?当心出了这个门就丢了脑袋!你们这群杂碎!败类!"
  黄牙船长脸色一变,旁边拿着鞭子的人一下抽在尤禹的膝盖上,尤禹紧紧地一闭眼,眼泪都要出来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脑子里已经把自己当做了那些强硬的革命烈士。
  鞭子一下一下打在身上,尤禹以为打久了就会麻木,但是那条鞭子上似乎沾着海水,盐分让他的伤痛越发犀利。
  抽完鞭子又是几拳打在他的脸上,然后黄牙船长扶正他的脸:"只要你说了,你就可以得到许多的好处,我们可以给你钱,可以给你工作,你不用再在那种艰苦的地方待下去。你的母亲也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回家不是吗?你还很年轻,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有活着,才能拥有一切。"
  尤禹沉默了很久,沉默得让那人以为他就要招了,这时候他他抬起脸,他那沾着血迹肿得老高的脸,笑着说:"活你妹。"
  他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地一撞,生生把那人撞出去好几米。他感觉到那条鞭子圈住他的身体把他砸在了地上,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要死了吧,他想,就算伽蓝的基地派人来救也来不及了吧。
  是0,就一无所有。但是,有些东西真的不能丢,丢了,就会失去更多。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他的战友,他的部队,他的国家。
  梁上君睁开眼的时候,准确来说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世界只是一个小小的缝隙,缝隙里吊着一排他的战友们。他们在被高压水枪冲刷着,身上的血水淌了一地,他觉得那些水汇成了一条河。
  这些人准备处理掉他们了,因为海平面上已经亮起了第一缕曙光,他们也已经修补好在台风中受损的船只,追兵未至,他们当然要扬帆逃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处境,不由苦笑。他们给他的待遇真不平凡,也是啊,看他的军衔就知道是个小头目,怎么能不搞点特殊待遇呢?
  他身上的军装早已破碎不堪,脸上的血都流进了嘴巴里。身体被埋在一个粪坑中,那坑里的排泄物又脏又黑又臭,还有些已高度腐烂的小动物的尸体在上面,白色的蛆虫从他的眼前爬过。
  那边被吊着的尤禹看见他的模样,眼睛都红了,一副要吐不吐的样子。
  梁上君冲他笑笑,用口型对他说:"好样的。"
  尤禹感觉到自己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眼睛里火烧一般疼痛。他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好让那些多余的水分全都蒸发掉,他不想让梁连看见他软弱的样子。
  黄牙船长端了个AK47出来:"我们要走了,我想你们的人也来不及救你们了,请原谅我们不想惹麻烦的心情,放心,我会给你们留全尸。那么……谁先来?"
  他的目光逡巡一圈,扫过一张张愤怒的脸,最后停留在梁上君的身上:"还是先杀这个小上尉吧,他最滑头,吃得苦也最多,早点送他颗子弹也算是赔他精神损失了。"
  幽黑的枪口对准了梁上君的后脑。砰——
  生命最后的声音不过就是一阵响,震在活着的人的耳膜上,嗡地一声,然后是无止尽的回音,空寂得让人无法置信。
  尤禹看见红白色的脑浆溅了一地。形状支离破碎。
  他没有反应过来,他没有反应过来那个毫无生气的人形是他的梁连。
  不知道为什么,他满眼都是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人时的情形。那时候梁上君一脸调侃的神色,戳了戳他问:"嘿,你为什么想不开上了这条贼船?"
  视线越来越模糊。
  那个人,无奈的时候会135度仰头望天,不忍心看他们受苦。那个人,端着枪就帅得一塌糊涂,飞扬跋扈。那个人,喜欢站在风口,眼里在笑,嘴角却在哭。
  "狗│日的!我操│你大爷!我操│你妈!我操│你妹!我操!"尤禹无法遏制地大吼,拼命地挣动着绑他的绳子,手腕上的血连成线滴了下来,他浑然不觉,"梁连!梁连!梁连!"
  黄牙船长被他的愤怒吓了一跳,走近他说:"你小子叫得跟死了亲爹似的,急什么,很快就能陪他下黄泉了。"
  尤禹用尽力气一脚蹬在他的子孙根上,把那黄牙船长疼得面目扭曲。
  紧接着是机枪扫射的声音,尤禹倒在地上,鼻端是烧焦的皮肉味道,他想着是不是要在死前说点什么,想了想他笑了,他说:"梁连,这回真的是上了贼船了……贝吉塔星万岁,超级赛亚人会为我们报仇的。"
  注①:孙悟空、贝吉塔星、超级赛亚人参见《龙珠》。

  第二十四章

  ……
  风声,很大的风声,直升机飞过带来的很大的风声。
  尤禹睁开眼,看见了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恐怖的画面——梁连诈尸了。
  梁上君从粪坑里爬上来,让旁边一个人拿起高压水枪对着他冲,把身上的秽物全冲掉了才喊停。
  那个黄牙船长摘去帽子,擦掉脸上的油彩,喝了杯水漱漱口,恢复成一脸人渣的样子,他走到梁上君的面前说:"你这共犯做得不错啊,能当影帝了。"
  梁上君看着满场的血水,抿唇道:"他们总有一天要承受死亡的恐惧,无论是自己的死亡还是别人的死亡,他们都必须好好面对,不背叛,不屈服。越早让他们明白越好。"
  纪策看看自己的下身,叹了口气说:"妈的,铁打的蛋也受不了啊。"
  梁上君扑哧一声笑出来:"谁让你那么贱。"
  他心情很好地走到尤禹的跟前,俯下身,半扶起这个遍体鳞伤的孩子,揉了揉他的脑袋,夸他说:"那一脚踢得真好。"
  尤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他撑起身体,望了望周围的人。
  医疗队,救援直升机,卸了妆的纪策船长……还有活生生的梁连。
  他突然紧紧地抱住眼前这人,多紧都不够,这个孩子自懂事以来第一次嚎啕大哭,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把头埋在梁连的脖子里,狠狠地落泪。感觉到梁连脖子那里的脉动,他高兴得几乎想要咬一口。
  一只手把他拉开,让旁边的救护人员把他抬上担架。那只手的主人——纪策船长——对他竖了个中指:"尤禹,这一脚我记下了。"
  选训考试正式结束。
  此次选训分为前期和后期。前期为野外生存和侦察能力的普通测试,后期即这一场以假乱真的演习。71人中,4个人在考核前期被淘汰,5个人屈服在黄牙船长的淫威之下。
  一连和七连总共剩下62人,正式进入伽蓝的编制。
  梁上君拿着一个小玩意来到鱼海子,迎接向他飞奔而来的瘦猴,他问他:"你答应过的都做到了吗?"
  "做到了!我一直在坚持!"瘦猴晃着胳膊,给梁连看他手臂上隆起的肌肉。
  梁上君笑起来:"既然这样,我给你一个奖励。"
  "什么?"
  梁上君冲他挥挥手:"离我远一点我告诉你,再远一点,再远一点。退到那块英雄碑那里。"
  瘦猴站在石碑下,问道:"梁连,做什么要离这么远?"
  梁上君从地上捡起一颗圆形的沙砾,然后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弹弓,单眼瞄准,向瘦猴打去。幸亏瘦猴反应够快,堪堪侧身闪过,沙砾打在了石碑上,竟生生打出一个凹痕。
  瘦猴抱着脑袋怪叫:"梁连!你想杀了我啊!"隔了一秒又叫,"梁连你完了,你把碑上的鱼尾巴打断了!"
  梁上君闻言一愣,暗自叫糟,对瘦猴说:"咳咳,此事你知我知就行了,不要外传。"他把弹弓递给瘦猴:"我没事做了玩的,你就当消遣吧,有空拿它练练准头。还有,这次多给我几瓶啤酒。"
  ……
  不远处的一块礁石后。
  纪策望着他们,那两个人围着一个简陋的弹弓玩得不亦乐乎,那块石碑上的凹痕还在簌簌地掉着石粉,被梁上君若无其事地抹去。
  他忍不住笑出来,喃喃:"原来你的酒肉都是这么来的。"
  他看见梁上君微红的脸颊,在夕阳下闪着光,神采飞扬。
  "呆贼就是这么坏的,他坏起来就是这么可爱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好像有一个人在对着他轻轻地说这句话。再仔细听,却只有涛声。
  "其实你从来没有变过吧,梁上君。"
  新的一天开始,60来个士兵躺在病床上看日出,心里五味杂陈。
  他们本以为做一个英雄是很简单的事,闭上眼睛咬咬牙就能做到。他们本以为酷刑什么的只是在电视剧里的小过场,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们本以为自己再也看不见灿烂的日出,只能成为沙场的一掊土。
  然而一睁眼,他们发现自己仍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他们没有失去什么,反而得到了许多,视野所及,一切都像是崭新的,连漂亮护士都是崭新的。
  新来的小护士很无奈,她震惊地看着一间又一间病房的病人,他们身上绑着那么多圈绷带,昨天还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今天却像商量好了似的,全部下床做起了俯卧撑。
  她进病房挨个骂了一遍,过了一会再去看他们竟然又做起仰卧起坐。于是小护士急了,向护士长告状:"护士长你看看他们,伤成那样了还那么不听话!"
  护士长见怪不怪地说:"别理他们,伽蓝的家伙都这德行,放心,死不了。"
  这些小家伙,命硬得很,又倔强又傻气。
  一百八十二个士兵组成的方阵,年轻的他们在骄阳下熠熠生辉。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反射着耀眼的色彩。他们的脸上都有一双锐利的眼,眼里满是对信念的坚定,以及对荣誉的自豪。
  他们是伽蓝的精锐部队。国家。军队。荣誉。使命——
  你还要怎样光荣的青春?
  梁上君在下面高喊:"敬礼!"
  刷——整齐划一的一片白手套举起来。
  团长唐兆国走上主席台,正对着他的那些兵,威严赫赫。
  "礼毕!"
  团长的声音经过麦克风的扩大,显得震耳欲聋。他站在台上厉声问:"知道你们的使命是什么吗?!"
  "知道!"
  "是什么?!"
  "牢记责任!报效祖国!"震天响的声音,士兵的脖子上青筋暴起。
  团长大喊了一声"好!"带领他们重复了三遍:"牢记责任!报效祖国!"
  士兵们的心口上感觉像是炽热的铁锤敲在上面,每一下都刻骨铭心。
  梁上君向塔岛的石碑前那面鲜艳的军旗举起右拳:"我宣誓!"
  刷——这群新生的精锐彪悍的战士举起右拳:"我宣誓!"
  "我将牢记自己的使命和责任!"
  方阵跟着吼道:"我将牢记自己的使命和责任!"
  "勇敢顽强,永不退缩!"
  "勇敢顽强,永不退缩!"
  "宁死不当俘虏,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
  "宁死不当俘虏,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
  ……地动山摇。
  宁死不当俘虏,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
  这一瞬间,小伙子们的心上就被烙下刻痕,再也抹不去。有的士兵眼里甚至闪着泪光,为了荣耀而流淌的泪光。
  他们深深地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在他们面对残忍的死亡和极致的诱惑时,他们将用这句誓言来捍卫尊严。
  自己的尊严。军队的尊严。国家的尊严。
  死也不能丢弃。
  ********************************
  这天纪策在训练场拦下七连的连长:"梁上君,去我柜子里拿一下报告,帮我交给程营,我有点事要去一趟团长办公室。"
  "哦知道了。"
  梁上君熟门熟路地撬开201的房门,注意是撬开。他不是没有201的钥匙,他只是嫌拿钥匙麻烦。
  纪策见识过他的这项特殊技能,他当时挑高了眉毛:"别告诉我你能用一张水卡开全团的门。"
  梁上君思索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军机室的门我开不了。"
  于是纪策无语了。
  话说回来,梁上君打开纪策的柜门,翻找那份选训终结的报告,翻着翻着,目光在不经意间停驻在一样东西上。
  一瞬间,他的眼睛瞪得溜圆。
  这不可能!他揉了揉眼,小心地把那件物事捧了出来。
  这是……

  番外1

   一七连那些伤风败俗的囧事
  话说一连和七连两个连队天天在一起训练,讲起来大家互相帮助共同进步,有时候甚至还称兄道弟的,看上去和睦又友爱。可实际上……暗地里那叫一个风起云涌,血泪一把把地洒啊。趁团长不在,且听我扯淡——
  Act 1
  格斗训练是天天都有的事儿。
  虽说一连和七连是同一批招募的新兵,不过之前也说了,七连是实验连,是团长突发奇想意淫出来的产物,所以七连的兵比其他连队进来得要迟半个月左右,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自然比一连的兵娇嫩一点。
  这就直接导致了格斗训练时他们的惨不忍睹。
  孩子他娘哪能忍心看着自家娃子被如此蹂躏?梁上君大手一挥:"妈的,从今天开始,每晚八点半,七连格斗特训!"
  梁上君一个一个指导,亲自做陪练,一次教训五个。摔打搏击全用上,甚至还有当年班长亲授的一套改版少林拳。整个训练场都是那些娃子嚎叫的声音。
  这事让纪策知道了,此人狞坏地跑过来蹲点找乐子:"哟,梁连,调│教他们哪?什么时候能出来接客啊?"
  梁上君看见他就心烦,随口说了句:"一个星期吧,一星期以后我送他们招呼你的那些色狼们。"
  纪策满意而去。
  一周后。
  三连的兵蛋子路过训练场,一个个眼睛都直了。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有人尖叫。大家的目光凝聚在了训练场那边的一七连方阵。
  只见那边一片尘土飞扬,嘿嘿哈哈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么多人缠斗在一起,扭打着,纠结着,衣服给撕得七零八落,还有抽皮带扒裤子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乍看上去很黄很暴力。
  梁上君和纪策两人抱臂站在旁边观战,两人脸上都挂着狞笑。
  三连的兵担心出事儿,跑去营长那边打报告,正巧团长也在,团长听到之后兴致勃勃地就到了训练场,看了半天就赏了一句:"不错不错,都挺皮实的,就该这么练啊哈哈。"
  三连的娃子登时就傻了:"团团团长,这是聚众斗殴事件呀!"
  团长笑说:"没事,兄弟间哪有不打架的,让他们打去。"然后指着一个几乎裸奔的孩子大声喊:"那边那个,把皮带还给人家,不要随地耍流氓!"
  旁边人听着冷汗直流。
  团长毕竟是团长,看格斗也能看出名堂来的,他别有深意地一笑,走到两个连长身边问道:"那套拳哪里来的?"
  不明真相的群众心里嘀咕:就那野兽派打法,那里有什么拳?
  梁上君回答:"报告团长,那是我班长教我的一套少林拳,不过是改造过的。"
  团长眼神发光:"很好。从现在起,全团普及!"
  大家领了命令就各干各的去了,就纪策臭着一张脸,问他哪里不爽他也不说。后来据不可靠消息说,那段时间纪策不知怎么忽然钻研起武当的拳术,几个运气好的还在大清早看见他打太极拳……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嘿,谁知道呢。
  Act 2
  一七连吃饭时间也是在一起的,在外面跋山涉水的时候都吃不好,因此他们非常珍惜能坐在食堂里的机会。
  每到这种时候,一个问题就凸现出来:有限的固定资源该如何填满士兵们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这是个永远也无法根本解决的问题,因为哪怕食堂提供的食物再多,他们也还是吃着碗里的,想着别人碗里的。
  尤其那个"别人"是"一连的" or"七连的"。
  于是他们自创了一个潜规则——
  桌子上面十分和谐,桌子下面就是另一番光景。你一脚我一脚,谁把谁的两只脚踩下去,谁就获得对方的荤菜。
  话说这也是一种娱乐,玩着玩着经常还有人笑喷饭。
  纪策和梁上君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这点小伎俩,但是这两人仍然抱着旁观的态度,看着桌子底下十几条腿乱斗,自己乐呵。
  有一次尤禹跟一连的小排长杠上了,两人你来我往几十个回合还没有结果,眼见着他们俩都是满头大汗,梁上君轻轻咳嗽一声,引起了尤禹的注意。
  接下来的五秒钟是神奇的五秒,只见梁上君左腿斜跨半步,往纪策膝盖内侧一磕,同时右腿向内斜挑,直接绞杀了纪策的另一条腿。然后他得意地笑,筷子幻影似的插上纪策的大排,拖过来就咬了一大口。
  尤禹先呆了两秒,随即会心而笑,照着他的做法演练了一遍,顺利取得了对手碗里的大排。
  梁上君这时候收回目光,心里边乐得,嘴巴都咧到耳后根。结果一回头就撞上纪策挑高的眉眼:"好玩么?"
  梁上君收回笑脸,边啃着大排边道:"一般般吧。"
  接着他们俩都不说话了,梁上君心里有点发虚,偷偷看了看纪策的表情,没发现什么异常,平静的就像一潭死水。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纪策走出食堂后就往炊事班走去,带着忍俊不禁的笑容跟他们班长说了几句话。
  梁上君在接下来的三天,一顿荤菜都没有吃到。
  他去质问纪策,只得到一个摇头和一句调侃。
  那人说:"呆贼。"眼睛幽黑幽黑,泛着奸计得逞的涟漪。
  Act 3
  话说是个人都有癖好。
  还记得查寝那档子事吧,纪策一把揪出来七连的好几个"私藏家"。其中,那个收集工口漫画的是香艳君,收集领带的是麻花,收集安全套的是周凯。
  咳,不好意思,我本来不想揭露他们的隐私的,不过反正这是番外,咱就为了剧情需要破例一下吧。
  那一次查寝梁上君卧床不起,没能拯救得了这些年轻人,也没能揭发出一连的内幕,这让他本人和七连的众杯具都很不爽。
  在第二次查寝时,梁上君发威了,挖地三尺,愣是让一连的娃子狠狠丢了一回脸,什么花花公子、杜蕾斯、小泽玛莉亚[纯洁的孩子可以自行百度去]之类的统统没逃过他的魔爪,他带着战利品回到七连,被那群饥渴的娃子奉为英雄。
  但是接下来的事就郁闷了。
  从那时起,一七连的查寝之战正式打响。
  两个连都是侦察兵精英,为了保全自己陷害敌人,他们无所不用其极,一旦得到要查寝的风声,前一天晚上就不得安宁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各派了代表潜伏到"敌军阵营",拿着那些不和谐的东西四处掩藏,就等着第二天被连长查出来没收,以达成陷害之目的。
  这项秘密行动是需要极大的技术能力的,他们要把陷害之物放得既不会让敌人发现又能让连长揪出来……久而久之,这项行动有了自己的专有名称——
  天堂渗透。
  后来,由于每次"天堂渗透"都能整出一大摞珍品,造成不小的轰动效应,连团长都被吸引了。本来伽蓝查寝的制度并不严格,现在变得非常变态。
  原因么,团长说了:"知道为什么一连跟七连那么厉害么?人家就是这么练出来的!一次次的侦察与反侦察,这就是磨练!"
  其他连队泪奔了,都在肚子里问候了两个侦察连的祖宗。
  当然,不可否认的,"天堂渗透"的确为一七连今后的多项行动提供了深厚的基础,这再一次证明了团长大人的远见。
  所以说,永远不要扼杀人类的天性,因为那都是最能激发潜能的玩意。
  Act 4
  自从瘦猴进了炊事班,梁上君的得到的好处那是大大滴。
  咱们都知道,梁上君生着一副正义之士的样子,心眼可不少,此人当年也是坏事做尽,终臣服于班长的淫威之下……咳,不好意思扯远了。总之我要说的是,我不相信梁上君在炊事班安插一个内线没有私心,你看他一边嘴上强调纪律一边小黑手就伸向瘦猴的模样——丧尽天良啊!
  可怜的瘦猴就这样被自家梁连给卖了,还乐呵呵地帮他数钱……
  话说瘦猴被梁上君的一番慷慨之言刺激了之后,就真的发愤图强了。
  炊事班班长老钱最近总是长吁短叹,对他手下的一帮爪牙说:"哎,多少年了,瘦猴是唯一一个进了炊事班还没发福的。"
  瘦猴每天四点来钟就起床了,除了做好份内的事,越野跑、体能三项、端枪瞄准、格斗训练这些东西一样都不落下。说起来他没那么多时间,可是瘦猴精明啊,他懂得利用一切资源啊。
  比如老钱让他去买米,他就挖点土当负重扛着跑去,买好米就把土扔了把米扛着跑回。或者老钱让他宰牲口,他就用军体拳跟牲口过两招,上次遇到头犟牛,他竟然还用上了梁连教的改版少林拳。再比如轮到他打渔,他就乐了,撒好网他就躲到一边负重举枪,过一段时间就拿出梁连给他的弹弓射鱼练准头,现在的他,一打一个准,还能直接穿成串儿。
  炊事班的兵本来没有多大的志向,可是看他练得这么欢,也想来试试,结果都是坚持了两三天就不行了。用瘦猴的话来说就是:"不是你们没有毅力,是你们没有得到梁连的感召。"
  不幸的是,不仅梁连来感召他了,就连纪教官也来了。
  那天纪策找到他,他还怪紧张的,以为这魔头要因为梁连给他开小灶的事找他麻烦,结果纪策来这里只是随便聊了两句,什么猪肉涨价火山喷发,什么金融危机H1N1,天南地北说了个遍,最后意味深长地总结:"别辜负了梁上君对你的期望啊。"
  那一刻瘦猴以为自己耳朵坏掉了,可是他确定自己眼睛没有瞎。
  他看见纪策脸上前所未见的认真神色,没有讽刺没有调侃,只是纯粹地感慨,而且,还挂着一个浅淡的微笑。
  他突然想起在海边的那个晚上,这个人说过的关于生死的话,还有那时候梁连盛满星光的眼。他看得那么真切,那两个人的挺拔,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纪策走后,瘦猴独自发了一会儿呆。
  他手里拿着一长串的鱼串儿,远远地看见伽蓝最牛逼的动物款款而来。
  那是团长的猫,原名武大郎,后改名武则天。它是公的,改名字不是因为它被阉割了或是怎么地,而是因为……别看它长这样,它可是拥有五条军犬做后宫的猫帝,它是团长的骄傲伽蓝的宝贝,神圣不可侵犯。
  瘦猴眼睁睁看着武则天叼走他手里的鱼串儿,用一种不屑一顾的神态踱过去,他无语凝噎。
  一分钟后,他重新振作:
  我要做伽蓝的特种侦察兵!再也不要被武则天看不起!
  Act 5
  梁连是个风云人物,年轻的上尉,爱尔纳荣归者,风骚的单兵能力,牛逼的文化知识……所以香艳君才会说他是无敌的。
  于是乎,群众内心想要八卦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大家都想知道梁连过去的奋斗历程,尤其想知道他的艳史之类的。
  在一次打赌输掉之后,尤禹半推半就地、扭扭捏捏地、抖抖霍霍地站到了梁上君的跟前:"报告,梁连,请问你有女朋友不?"
  他们都不太确定梁连是否有对象,这么问其实有两层意思:你有?那给我们说说你怎么把人家勾上手的。你没有?连你都没有,我们可怎么办,你得想办法帮我们,也算帮你自己。
  所以说,这些娃子也都成精了,成了葫芦娃了。
  梁上君岂能看不穿他们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他闻言挑起了眉梢,假装纯洁地说:"问这个做什么?"
  尤禹嘿嘿两声:"我打赌输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啊……"
  梁上君扫了眼那群巴巴地遥望着他的士兵们,轻轻勾了勾嘴角,用一种无限怅惘的神情说:"有,我有过。不过那是我的初恋……我的初恋啊,她……你真想知道?"
  "嗯。"尤禹点头。
  至于尤禹那天问出了什么……
  同志们,今天很晚了,咱们以后再接着说吧。
  下次番外见。
  "河汉!团长回来了!"
  "啥?这么快?梁连,借我个钢盔!"
  敬礼——
  2010年6月25日凌晨

  第二十五章

  梁上君揉了揉眼,小心地把那件物事捧了出来。
  这是……
  贝雷帽?栗色的?栗色贝雷帽!
  "我了个去!"他不禁骂了出来,"纪人渣的柜子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种圣物一样的东西?"他颤抖着拿着贝雷帽左右观赏,在上面看到了俄罗斯和中国的国旗,并且,还绣着纪策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好家伙,第一届中俄栗色贝雷帽友谊赛战利品……"
  由于栗色贝雷帽在俄罗斯仍处于半保密的阶段,所以即使是友谊赛,中国方面也不能够过多宣传,于是纪策取得这项殊荣的事情,外界并不了解多少。然而对梁上君而言就不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事了,这是他证明单兵能力的终极理想。
  自他从爱沙尼亚回来,他就对这东西念念不忘。他深深地记得那几个俄罗斯士兵用半生不熟的英语自豪地对他说:"我们是阿尔法的,但是我们从来不敢说自己是最强的,因为在我们的头上,永远有一条难以跨越的银河,银河的对岸,就是栗色贝雷帽。"
  他们当时的言下之意是,不要以为你们赢了就了不起,告诉你吧,我们不是俄罗斯最厉害的利剑!梁上君对他们的潜台词不置可否,去他丫的,他也不敢说自己是中国特种兵的佼佼者啊,就拿现在来说,从伽蓝随便扔一个过去都是牛逼的主儿。
  他只是对那个传闻中的贝雷帽很感兴趣。
  后来他去调查了很多这方面的资料,得知这项比赛的创世时间是1993年5月31日,创始人是当时的特种部队前指挥官、获得过"俄罗斯英雄"称号的谢尔盖·雷休科,选拔过程共有三组项目,概况他有所了解,至于细节上他知道的并不多。一个神秘的强势的特种兵组织,就这样把他的理想扯过去了。
  倒不是他贪功好战什么的,他就是想要证明一下自己,也不是给自己看,是给某个班长看。他多喜欢那种挺起胸膛对班长耀武扬威的感受,即便是在梦里。
  望着手中有着坚韧质感的栗色贝雷帽,梁上君微笑起来,那眉眼,简直狞坏到极点。他翻出纪策要他帮忙交的报告,吹着口哨去了营部。
  双手呈上报告,梁上君清了清嗓子,引起程营的注意。
  程营一看见他狰狞的脸就怔忡了一小下:"梁上君……什么事?"
  "报告程营,我有一个想法。"
  纪策刚从团头那边回来就被叫去了营部,看着神情复杂的程梁二人,他忽然有一种被算计了的感觉。他戒备地问:"报告,程营你找我有什么事?"
  程营笑了:"来来来,纪连长,请坐,我们商量个事呗?"
  本能告诉他,准没什么好事,他下意识地往梁上君那边看,心想这呆贼又在玩什么花样?
  梁上君跨立,135度望天花板,余光蔑视地瞄着纪策。
  程营说:"纪连长啊,刚刚梁连跟我提了个建议,我觉得很值得采纳,不过这件事需要你提供一些帮助。"
  "程营请说。"话是对着程营说的,眼睛却没有离开那只呆贼。
  "我们想搞一个全营比赛。"
  纪策微怔,没反应过来。搞比赛,那就搞呗,在伽蓝搞比赛还不跟吃饭似的。
  程营接下来一句话把他雷到了:"比赛的奖励嘛,就是你那只栗色贝雷帽。"
  "啥?"
  "你放心,我们只不过用它们作为一个榜样激励他们,我会给胜出的士兵佩带新的贝雷帽。荣誉勋章和贝雷帽仍然属于你,比赛结束之后,我们会物归原主。"程营解释。
  纪策让自己冷静下来,斜着眼打量一旁站在空调风口凉快的梁上君。好嘛,主意打到他头上来了,栗色贝雷帽……亏他想的出来。
  "可以。"他对程营说。
  "那好,比赛的项目由你来设定,我们暂定下周三开始。"程营面带微笑。
  "是。"纪策敬礼。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梁上君的面前,笑着问:"想要我的贝雷帽?"
  梁上君把目光定在他身上:"怎么?舍不得?"三分风骚,七分挑衅。
  纪策的笑在喉咙里滚得低沉:"倒不是舍不得……"他忽然转身对程营说:"程营,我有一个问题。"
  "说。"
  "栗色贝雷帽的争夺战中有一个环节叫'地狱12分钟',你知道吧?"
  程营一愣:"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据说这12分钟是一个参赛者同四个栗色贝雷帽拥有者对抗的阶段,我们却只有你一个栗色贝雷帽。"
  "所以我要求再选出三人和我一起做陪练。"
  梁上君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吧!雅蠛蝶啊!
  可是他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程营对纪策说:"没问题,你挑吧。"
  纪策眉梢挑起,竖起大拇指:"二连连长徐毅,"食指,"五连连长蒋成云,"中指,"七连连长,梁上君。"
  程营大手一挥刚要批准,只听梁上君那边一声怒吼:"报告!我不要做陪练,我要参加争夺战!"他要的是栗色贝雷帽,不是在一旁指手画脚!享受争夺的过程才是最重要的,直接给他按上个名头算什么!
  程营被他的激动震撼了:"梁上君你干什么?"
  "程营,这是面向全营的比赛,我有权报名不是么?我申请参加比赛!"
  程营看了看纪策,又看了看梁上君:"其实梁连你不用……"
  "那这样吧,"纪策插嘴,"我跟梁连打个赌。我赢了,他就来做陪练,他赢了,就让他参加争夺赛。"
  程营还没说话,梁上君一拍桌子:"好!"
  那两人一个奸笑着,一个愤怒着离开。程营望着桌上两只扭打在一起的小兵人,语重心长地说:"部队禁止赌博……"
  说到"赌什么"这个问题,在伽蓝是再简单不过的问题。这群精力过剩的男人们最擅长的就是肉搏,其次是互狙。这两人在思考很久之后,决定来一点小创新,例如在肉搏和互狙的同时,跑到几百米外的浅海域打点鱼给食堂做贡献。
  于是在万年默默无闻的鱼海子,发生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斗殴事件。
  一人一把95突,一人一张渔网,一人一只简易木船,他们站在两块高大的岩石上迎风招展。瘦猴在下面战战兢兢地说:"预备——开始!"
  下一瞬,他就不见了那两人的踪影。
  首先是隐蔽,不能让对方有机可乘,否则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纪策猫腰前进到自己的小船边,解开缆绳跳上去。这里的位置在对方的射程边缘,两人之间又有礁石阻挡,因此在浅滩地带他们俩都不准备出手。
  纪策船行一半,却突然发现那边梁上君不见了踪影。远远望去,海岸线上一片宁静,之前还在那边解缆的人此时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心里忽然有种本能的警惕感,这让纪策很郁闷,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梁上君在他视野范围内消失,实在是诡异。
  他按捺下心中的不爽,继续向目的地行进,到达目的地后他正要撒下鱼网,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一声水花的轻响,他立即回头,只见刚刚还一片平静的海面升起一只倒扣的木舟,梁上君扒在木舟上对他微微笑。
  纪策懵了两秒,立刻反应过来:梁上君在岸边的时候就把小船反扣了过来,人在船下把船拉入水底,由于气压的关系,这样在隆起的船舱内就有残留的少许空气,足够他在水底步行几百来米!所以他才会看不见他!【实验证明,此法可行。】
  "妈的,这梁上君果然天生就是个贼!"纪策骂了一句,拿出95突准备一枪毙了他。
  可是梁上君精得很,翻身一跃站在船上,迅速从防水袋里抽出枪支,对着纪策的船就是一枪,正中船底。
  纪策的船剧烈摇晃了一下,导致他重心不稳根本无法瞄准,此时船底还出现了裂纹,海水源源不断地灌进去。他也不是省油的灯,拿起渔网就朝着逐渐逼近的梁上君撒过去,梁上君侧身要躲,无奈行动能力有限,他终究没有躲过这一撒。
  纪策的船在慢慢下沉,他果断地把枪裹进防水袋,跳进水里泅渡到梁上君那里。他这时候不能向梁上君开枪,他们就只剩下一条船,虽说没了船他们也能泅渡回去,但是别忘了,他们这一次比的是"打渔",他们需要用船把鱼拖回去。
  梁上君被渔网缠得根本就没有办法举枪,眼见着纪策越来越近,他把枪搁在船上,掏出匕首一阵割划,好不容易撕毁这张破网,刚好跟纪策打了个照面。
  两人就在一个倒扣的小船边过起了招。匕首的银光闪烁,他们在水里的动作比在岸上迟缓得多,这就对招式的狠与准有更高的要求。纪策见梁上君一个直刺,他连忙闪过,当即钻入水里,双腿反剪住梁上君的腰,向下一拧,同时一拳打在他腹部。
  虽然这一拳的大部分力道被水的阻力化去,可是梁上君硬生生地受了,还是差点吐出来。他皱眉,忍着疼痛也钻进水里。
  一切都像是慢动作,匕首再犀利的一划到了对方面前也成了老招,对于身经百战的对手来说根本没有威胁。最后两人都放弃了匕首,直接互掐。
  水里的一切都带着朦胧的光影色彩,耳朵里能听见海潮的声音,很有节奏感地撞击着耳膜,梁上君甚至有这样的感觉:他们在踩着这样的节奏打架。
  动作依旧很慢,可是他觉得这是打得最爽快的一次。单纯的较量,他跟这个人渣唯一一次没有杂念的较量,不用背负什么连队的胜利,不用在乎什么任务的达成,唯一的目标就是把对方完完全全地压制住,杀个痛快!
  纪策在想要杀人的时候,他的眼睛会特别特别黑,梁上君看着浸在水里的这双眼,就能体会到那一丝杀意。
  纪策的手紧紧地掐着梁上君的脖子,紧得把他肺里的空气都锁了起来,他吐出一串气泡,突然笑起来。光影斑驳,这个笑容带着一种挑衅的不屑,熠熠生辉。
  梁上君的左手慢慢地抬起,慢慢地放到了纪策眼前。下一秒,一柄钢质的薄刃架在了纪策的颈动脉上,他用口型说:"投降吧。"
  瘦猴在岸边那个郁闷啊,他就只看见梁连神出鬼没地出现,然后那两人缠斗在一起,一起消失在水下。偶尔会有水花翻腾出来,同时会有一个脑袋钻出来换气,很快就又不见了。
  作为这场赌局的唯一见证人,他感到压力很大。
  在他怀疑那两个人是不是都憋死在水里的时候……终于,他看见他们同时钻出水面,大大地吸了一口气。他大大地呼出一口气。
  纪策输了。
  他输在梁上君的薄刃之下,尽管那薄刃明显是梁上君自造的非制式武器。
  他还输在"打渔"上,他的渔网破了,自然是一条鱼都没有,而梁上君的渔网里好歹有一条小小鱼,是他顶着船在水里走的时候,顺手捞的。
  梁上君抹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如同做洗发水广告似地对纪策白灿灿地笑:"愿赌服输。"
  纪策心里固然有着失败的失落,但是他同样有一种奇妙的喜悦。别以为他是传说中的"独孤求败",他只是单纯觉得很痛快。
  他很喜欢梁上君在水底说的那句话。
  投降吧。
  ——没有声音,可是骄傲得让人想真的掐死他。
  本质上,梁上君是一个贼,一个很厉害很嚣张的贼,耍尽手段,死不悔改。
  炫目得像一层光影,光的那一面他在笑,影的那一面他在杀。
  沉默中,那条小鱼从瘦猴的手里挣脱跳入海中,它的尾鳍摆动着,留下一道零碎的水纹。
  "好吧,你去参赛吧。呆贼。"

  第二十六章

  梁上君在赛前很激动,在寝室里绕着桌子转悠了二十七八圈之后,又拿起参赛名单反反复复地看。
  全营总共143个人报名,后来被团长限制了一下,现在还剩下120个,也就是说他现在有119个竞争者。这里面还包括了他自己家的几个兵,他现在心里的感受激动中带着复杂,复杂中带着纠结,纠结中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在他绕圈的频率达到每秒0.8圈的时候,陈金辉终于忍不住了:"梁连,其实你可以出去透透气,不要太紧张。"他现在在忙着整理七连士兵们的生活津贴,本来就算得头晕脑胀,面前还有这么个苍蝇乱转,搞得他快要精神分裂了。
  梁上君恍然大悟:"是啊!我该出去透透气!"然后他走出寝室站在走廊上深吸气。从这里远远看见操场上在加训的士兵们,他一时心潮澎湃,转身又回去换上了作训服,小跑到操场跟他们一起训练。
  此时尤禹和周凯他们正跑到第五圈,梁上君跑到他们身边,然后极具挑衅地说道:"就这速度还想拿帽子?"尤禹和周凯登时觉得这人怎么这么贱,一口气堵着,全用在了加速上。
  然后梁上君跟着他们跑,跟着他们做三个一百,跟着他们坐在云梯的顶端休息。
  好像回到了当年的某段时光一样。
  最后的晚霞红在天边,一点点烧过云端,映在他们的操场上,他们脸颊上,他们的汗水上。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平复下胸口的起伏,觉得舒畅了许多。
  尤禹总觉得今天的梁连有点不寻常。原本他听说梁连也参加这场栗色贝雷帽的比赛就觉得很神奇:怎么梁连也稀罕这个?他的荣誉已经很多了不是么?今天他算是有点明白了,梁连这是找到热血沸腾的感觉了。
  这个看上去无所不能的人,他也会想要得到某种认可,不仅仅是对单兵的能力的认可,还有对他付出的年华的认可。现在的梁连,就好像回到了跟他们一样的岁月,想要争夺荣誉,想要证明自己,想要在这样的晚霞里宣泄力气。
  他忽然想起上次问梁连的关于他初恋女友的问题。他忍不住问道:"梁连,你真的是因为那个女人才参军的吗?"看着眼前的梁上君,他实在无法想象当初没有参军的他会是怎么样一个人,会成为怎么样一个人。
  梁上君听了他的问题一愣,一时没有回答。
  周凯在一旁听得有点激动,那场赌局他也参加了,可是那时候尤禹问回来的答案就只有一句"他有过女朋友。"后面的事无论他们怎么严刑逼问,尤禹都不肯多说。这下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偷听,他这个职业糙子能不激动么。
  好半天,也许并没有那么久,梁上君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可能最开始是有她的原因吧,但是都这么些年过去了,硬要我说我也说不清楚了。"
  这是实话,大实话。那时候的他跟现在的他,好像都不是一个人了。他也早就记不清那时候的想法了。也许真的是一时冲动吧,幸运的是他从没有后悔过。
  梁上君看着时间也不早了,从云梯上跳下去,冲他们一挥手:"回去吧。明天就比赛了,养好体力才不至于输得太惨。"
  然后他留给他们一个自认为非常拽的背影。
  那两个人目送他离开,周凯回过神来,说:"鱿鱼,我怎么觉得今天梁连格外地……"
  "嗯,格外地猥琐。"尤禹肯定地说。
  猥琐的梁上君回到连部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晃悠到了201。
  201这地方好,这地方只有纪策一个人住,其他的房间都是每个连队的连长和指导员合住。一开始的时候梁上君还以为是纪策欺负室友,活生生把一连的指导员气走了,后来才发现自己错得太离谱。
  201是整个连部最小的房间,根本就只能住得下一个人。其实本来这地方是一个杂物间,而连部这里只有201到206六个房间,可是今年多招了一个七连……不够住了。于是营长跟大家一合计,算了,一连连长往前挪一个房间,委屈点挪到杂物室,一连指导员直接搬到营部那儿去住,这样连部后面就能空出来一间让给人家七连。
  所以这才是真相。梁上君很失望。
  话说回来,梁上君掏出水卡往门缝里一插,轻轻一拨,接着推门而入:"纪策,我有事问问你。"
  虽然早就见怪不怪了,纪策还是好笑地看着他说:"又撬?你怕我不给你开门?放心吧我不会的,我巴不得你过来玩。"
  梁上君瞟了他那张人渣脸一眼,无视他说:"给我说说你怎么拿到的栗色贝雷帽。"
  纪策阴恻恻地笑了:"梁上君,你这是在要求我开小灶?"
  "我……"
  "没关系,咱俩什么交情,给你开小灶也没关系。"纪策故意堵他的话。
  梁上君怒了:"什么玩意儿!开你妹的小灶啊!我只是过来问问那场友谊赛怎么回事!你跟俄罗斯什么人抢的帽子!"
  "哦,早说么。"纪策略显失落,"你就那么在乎那帽子?不就是个贝雷帽嘛,我借给你戴戴就是了。"
  梁上君快无语了,他在犹豫要不要拿起墙角的工兵铲把眼前这人砸死了埋尸。
  纪策终于说够了,推开桌上的一堆计划表,靠在椅子上懒散地说:"友谊赛是伽蓝跟俄罗斯的格鲁乌一起搞的,具体他们怎么商量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去抢帽子。"
  梁上君听到这里就沉默了。
  格鲁乌。
  格鲁乌是俄罗斯的一支特种部队,包括陆军和海军特种部队,这支部队在车臣战争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他们在敌人后方实施集中侦察,必要时甚至能摧毁敌人的机动型核攻击武器,实施破坏行动并在敌人后方开展游击战争。更可怕的是,他们本来还兼有暗杀著名的军政活动家的任务,但后来暗杀任务被取消。
  "那时候……你什么感觉?"梁上君问。
  纪策半闭着眼睛休息,像是在回忆:"没什么感觉,就是累,累到你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累到你根本就没有办法用大脑去思考。全都是本能,只剩下本能。"
  "本能。"梁上君重复。
  "嗯。整个战场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什么信仰什么使命早就不存在了,除了本能,你还能抓住什么?人到了绝境的时候,就不是人了。无论再进化多少年,人的兽性都不会消失。所以你不用担心……"纪策蓦然睁眼,带着笑意看向梁上君,"我相信你足够禽兽。"
  梁上君反驳:"可惜了,在这一点上,我永远超越不了你。"
  梁上君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很晚,倒不是他跟纪策唠嗑唠了这么久,而是他在走廊上吹了好一会儿的风。
  "整个战场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什么信仰什么使命早就不存在了,除了本能,你还能抓住什么?"纪策的这句话让他莫名地心慌。
  没有信仰没有使命,那还是一个军人吗?他无法想象。
  从一开始班长就告诉他,他必须有一个坚定的信仰,无论什么样的信仰,无论多自私或者多伟大,必须要有。
  直到后来,班长本身就是他的信仰。
  信仰和使命,如果这些都不存在了,他还有什么资格去争夺荣耀?他不明白。
  话分两头。
  纪策早早地送走了梁上君,却没有早早地进入工作状态。他丢下了那些策划的比赛项目,坐在椅子上,把腿跷在窗台,静静地吹风。
  他是故意这样说的,但他没有要打击梁上君的意思。
  英雄都是有信仰的。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懂这个道理。因为他每次问王叔叔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时,王叔叔都会说:"他们是英雄,他们有最崇高的信仰。"
  可是信仰并没有让他们活下去。
  他不知道父母怎么死的,他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死。他甚至连他们的遗体都没有见到。
  他只记得自己站在他们的灵堂中,脑子里一片空白。
  王叔叔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他们是英雄。"
  连死了都只有一个人来吊唁的英雄。
  "英雄……"纪策默默地重复这个词,夏夜的风吹得他不由闭上眼睛:
  梁上君,你当然可以成为一个英雄,但是我更想让你活下去。说是私心也好说是战友情谊也好,这一次我想让你丢下信仰和使命的包袱,为了自己而拼命,为了活下去而拼命。
  你明白吗?
  整装待发。
  在前方很远很远,有一只栗色的贝雷帽。所有的参赛者望眼欲穿。
  头顶一轮烈日,身上30公斤的负重让他们在起跑处就已经汗流浃背。
  钢盔压在梁上君的额头上,他慢慢调整着呼吸的频率。
  想要赢。
  很久没有这样强烈的渴望。
  裁判高高举起了发令枪:"预备——"
  啪!
  梁上君迈出了第一步。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高处的指挥台。
  炽热的空气看上去有些不稳定的波动,那个人高高在上的模样依然很可恶。
  他在看着他。
  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
  梁上君飞快地扭过头去,他看着曲折的路,有一瞬间的愕然。
  纪策,你在期待什么?

  第二十七章

  20公里越野跑。
  其实这应该不算什么,参赛者都觉得不算什么。才20公里而已,他们想,爷当年40公里都只是一笑而过。
  结果他们全傻眼了。
  这二十公里哪里是人跑的,沟壑纵横,翻山越岭就算了,因为有时间限制,所以他们不得不一直保持狂奔的状态,不是跑步,是狂奔。
  上山,下沟,长距离障碍区,然后全武装泅渡。
  站在泅渡的海边,连梁上君都忍不住开始骂娘了:
  "什么?20公斤负重泅渡?"
  "什么?20公斤负重2000米泅渡?"
  "什么?20公斤负重2000米水上障碍加泅渡?"
  "我操│你妈啊!"
  当然他已经没时间操了,梁上君卸下10公斤的负重后纵身下水,这一关闯过去以后他基本脱力,坐在沙滩上休息了5分钟才继续前进。更不要提后面紧跟的那群兵蛋子了,一个个都不成人形,连骂娘的力气都没了。
  接下来是过泥沼。
  极度腐臭肮脏的泥沼,黑褐色的污泥半稀半干地曝露在阳光下,蛆虫在上面恣意横行,一阵阵恶臭毫不客气地钻进他们的鼻腔。
  尤禹一看见这泥沼就想起上回梁连被埋的那个粪坑,他差点吐出来。梁上君看他一副欲吐之而后快的神情,走过去拍了拍他问:"怎么了?怕了?"
  尤禹艰难地回答:"不行,恶心,太恶心了。"
  梁上君噢了一声,紧跟着一脚把他面朝下踹进去,看着尤禹在里面疯狂地扑腾,他说:"孕吐嘛,没事,刚开始都这样,过几个月就好了。"
  尤禹在泥沼里吐了个天昏地暗,为了躲避自己的呕吐物,他奋力地向前移动。这时候梁上君才想起一件事。
  "操!你是我对手啊,我帮你干毛?"说完他自己跳进泥沼,心里还在哀叹,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往日他都是一个人往前冲,今时,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教训自己的兵。职业病么这是?
  这片泥沼齐腰深,梁上君凭着沼泽经验淡定地通过,之后出现在他的面前的,赫然是一面骷髅旗。一个骷髅一个叉——海盗?不,毒气污染区。
  梁上君的表情变得肃然。地下毒气污染,这是最难稀释或散去的污染,没有之一。伽蓝果然做什么事情都会做绝。
  梁上君在洞口附近转悠了一圈,他抱着一丁点的希望,希望这地洞不要太长,希望这毒气不要太毒。
  侦察的结果让他大失所望:首先,这洞的长度他目测不准,所以很有可能是个迷宫。其次,初步估计这洞里的毒气包括乙醚的成分,还有他们一开始就闻到的苹果的香甜味道——沙林毒气,而且洞壁上可能还有少量的三氯甲烷。
  梁上君摇头感慨:"你好毒,你好毒,你好毒毒毒……"
  所有人都开始翻装备,这种时候,防毒面具才是王道!
  悲催的是,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
  装备是出发前随机分配的,如今看来,指挥部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一半有对一半无,如此的不公平,让没有防毒面具的人面临两条路:放弃,或者抢别人的。
  已经有人开始抢夺防毒面具。很斯文的抢法——厮杀。
  顿时梁上君的心都凉了。他攥着手里的防毒面具,心里五味杂陈。
  他蓦然想起纪策的话:"整个战场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什么信仰什么使命早就不存在了,除了本能,你还能抓住什么?"
  还没有人向他挑战,他一时懵了,就这么看着他们在他的面前互相残杀。好一会儿后才想起来去拉架:"你们他妈的干什么!有没有一点军人的样子!"
  他的愤怒让士兵们停顿住,但也仅仅是刹那,有人站出来说:"12号,我们不是战友,我们是敌人。"
  12号是梁上君的参赛编号。
  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上尉连长,可是这一刻没有人会听从他的号令。对于他们来说,他现在只是12号,是他们的敌人,也许,还是最仇视的敌人。
  他们不是你的兵,他们不是你的战友,他们是你的敌人。梁上君强迫自己这样想。虽然他们想要到达的终点是一样的,都只是想要胜利而已。
  但是在胜利之前,他们更想要的,是活着。
  梁上君结果了两个跟他抢防毒面具的人,然后被尤禹和周凯拉进洞中。
  洞穴蜿蜒曲折,好在并没有多少岔路,经过防毒面具净化的空气味道十分古怪,他们在黑暗的地洞里狂奔,就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们。
  那时候他们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什么信仰什么使命早就不存在了,除了本能,你还能抓住什么?
  别自欺欺人了。光的另一面必然有暗。想要活命不是过错。
  无论梁上君多么不甘愿,他终究体会到了这种矛盾。
  在此之后,等待着他们的是特别障碍区。
  雷区的排雷工作必须保质保量地完成,遗漏一个扣2分,两个扣10分,三个及以上判为本阶段不合格,触发爆炸一个直接出局。
  这对侦察兵来说并不算太难,很大一部分人通过了。可是他们谁也没想到,在令他们神经紧绷的排雷区尽头,是更加令他们神经紧绷的烈火区。
  梁上君到了这里立刻皱起了眉头。看着滚滚浓烟在树林间冒出,还有火苗在不断地生长壮大,他的心情简直恶劣到极点。呛人的烟雾迷了眼睛,火辣辣地疼痛,炙热的空气钻入鼻腔,带着浓烈的焦炭气味。
  这样的地方,这样看不清方向,无法呼吸的地方……火光灼烧着记忆的神经,梁上君闭了闭眼,努力摒除脑海中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惨淡地笑笑,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在这个地段的半空中还悬挂重型运输轮胎。它们在浓烟和热火之中摇摆,不时地向他们的头上、腿上、胳膊和躯干上撞去。在视物能力几乎降为零的时候,他们只能靠听声辩位。
  闭着眼,轮胎临近时传来的风声清晰可闻。
  应该没有问题的。梁上君心里这样想,但总有一点不安。他分析自己为什么不安,除了这种给他带回恶劣记忆的处境,还有什么会让他如此不安。
  再度让过一个轮胎,他突然醒悟——是呼吸!
  这个区域里满是杂乱无章的呼吸声,那是因为他们这些参赛者体力消耗巨大,然而那些平稳的呼吸是怎么回事?有另外的人在附近!埋伏!
  要死了!这什么比赛!梁上君暗骂。
  果然,还没有完全通过烈火区,就不断有子弹和爆炸物在他们身边擦过。这下大家真的一点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完全自顾不暇。
  枪击和爆炸接二连三,梁上君能听见周围的人被击中的声响,他自己的躲闪也只能算是堪堪保命,闯过来的所有人都是跌跌爬爬地奔出考场,带着一身的火药星子。
  ……这是比赛的第一阶段。
  第一阶段结束之后,他们剩下的人立即投入到第二阶段的考试中,向主考官展示自己的战斗技能,使用反坦克火箭筒、榴弹炮、机枪、自动步枪、手枪、狙击枪等射击武器,迅速而准确地击中目标。
  极度耗费心力的射击只是个热身,随后他们跑到一个放置无线电台零件的桌前,迅速将其组装起来,并与指挥部取得联系,报告自己已经完成指定任务。同时分别接到新的命令,投入到"解救人质"的强攻行动中。
  这时候一连和七连的家伙们兴奋了:"维纳斯!维纳斯!为了维纳斯!"
  由于那时的训练实在是刻骨铭心,他们现在将所有的人质都当做自己的美神,为了她心甘情愿付出所有精力。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第二阶段的结局会是这样。
  纪策、程营、团长,三个大叔级人物一人叼着一根烟,翘着腿作为人质在"被困地点"等着他们,每个人面前还有一碗刚泡好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
  面对那几个奋勇冲杀进来的参赛士兵们——
  团长一脸惊讶对程营说:"他们怎么这么快就……"
  程营一脸疑惑对纪策说:"他们怎么这么快就……"
  纪策一脸无奈对团长说:"禁欲太久,欲求不满。他们过于激动了。"
  三个首长叫他们稍等一下再"救"他们,然后开始淡定地吃泡面。
  士兵们在解救完"人质"之后一个个捶胸顿地,涕泪横流。问他们怎么了,他们只说:"没什么,蛋疼。"
  第三阶段。
  这是梁上君本人最期待的阶段,也是整个比赛中时间最短却最惨不忍睹的阶段。
  地狱12分钟。
  原则上在这12分钟里,参赛者将分4轮,每轮3分钟,同4位对手展开徒手格斗,并且这4位对手全部是"栗色贝雷帽"的拥有者。
  当然,之前程营他们就讨论过,伽蓝没有那么多"栗色贝雷帽",唯一有这标签的只有纪策,于是必须有其他的陪练者。
  伽蓝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会教训人的,纪策钦点了三个人做陪练:二连连长徐毅,五连连长蒋成云,七连一排排长,鲁达明。
  这三人的格斗术是全营相当牛掰的,加上他自己,他们四个人,将去轮流玩弄比赛中剩下的14个人。
  整个人的体力和精神力都在涣散,梁上君到达第三阶段地狱赛场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得到双腿在发软。
  仰头看去,他的目光定格在指挥台上的栗色贝雷帽。
  他凄惨地笑了。团长耍他们。
  明明说好的,到时候会有新制的栗色贝雷帽作为他们中胜利者们的战利品,然而此时此刻,他们都注意到,那里只有一顶帽子。
  伽蓝不屑搞山寨版的名牌。那顶真正的栗色贝雷帽,那顶绣着中俄国旗的贝雷帽,只能颁发给最终最强的胜利者。哦错了,是暂借给最终最强的胜利者。
  那时候梁上君还不知道,团长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纪策做了一个承诺。
  一个赌注般的承诺。

  第二十八章

  累,累得要死了。
  汗水浸入了眼里,一阵涩疼,视野在水光里显得模糊。身上的负重虽说已经解了大半,但那么些泥泞粘在衣服上,也够他难受的了。
  腕骨隐隐作痛,想是之前伤到了关节。口腔中有些锈味,吞到喉咙那儿腥中带甜。梁上君抬手擦掉额头和嘴角的血汗,立在格斗场上,一身挺拔。
  四个陪练分别对战参赛者,不论参赛者的状态怎样,必须打满三分钟。
  第一轮跟梁上君对阵的是鲁达明。
  因为是自己带的兵,他对他的招数套路多少了解一些。要在平时跟他打打,取胜定然没有太大问题,关键他现在这样体力透支的状态,不知道能不能在三分钟里搞定他。
  鲁达明一见是自家梁连手就软了。虽说他很喜欢跟梁连切磋,有事儿没事儿也常找梁连PK一把,但是不是现在这种状态。他看得出来,梁连已经吃不消了。
  第一拳是梁上君先出的,他不能再拖下去,速战速决才是节约体力的王道……
  直到哨音响起,他还是没有把鲁达明击倒,他所能做到的最好的就是制服他的双手,然后借机让自己缓口气。
  没有足够的休息时间,这一轮过去,紧接着是二连的连长徐毅。
  几个回合下来,梁上君基本知道徐毅最擅长的是精准,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的每一拳都是冲着要害去的,就算不能一击取胜,至少可以让对手失去还手能力。
  梁上君自己走的也是这一路,可惜他现在别说一招制敌,就算徐毅把空门让给他打,他都未必能对他造成怎样的伤害。
  判断是否留下的标准不是获胜,而是站着。在第二轮结束的哨音响起的时候,还能站着的参赛者已经不到五人。
  被淘汰的人多半受了不轻的伤,最重的那个断了两根肋骨,被抬走了。周凯吐出一口血,血里混着一颗牙,尤禹的右胳膊脱臼,当啷着在他身侧。
  第三轮开始时,尤禹一上来就不行了,他的手臂无法出力,自然是构不成威胁,这一轮与他较量的是纪策,他直接被打倒在地。纪策仍然不停手,按照规定必须打满三分钟,一秒都不能少。尤禹已经没有一丁点力气了,他只能本能地护住头,然后咬着牙挨打。
  梁上君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与他对战的蒋成云也是个狠角色,此人出手非常地快,而且非常地重。一拳打在人的身上就能内伤,之前那人的肋骨就是这么断了的。
  准确地说,梁上君也已经不能打了。
  每一秒钟都是煎熬,身体中所有的细胞都在叫嚣着需要水,需要食物,需要休息。他几乎放弃了进攻,光是躲闪,格挡,防守就耗去了他所有的精神力。而他知道还有第四轮,他也知道,第四轮他将要面对的是纪策。
  那个人渣。
  这一轮结束,剩下三个参赛者在场上:梁上君、周凯、还有个一连的小家伙。
  最后一轮,开始。
  跟纪策交手不是第一次了,梁上君很清楚纪策的风格。
  他的风格很让人郁闷——刁钻。越是了解他就越没有办法凭"知己知彼"来与之对抗,因为他从来都不会按套路出牌。自从上次狙击训练对战之后梁上君就深深地知道,跟这个人打,任何的预测都是无效的。
  梁上君吸了一口气,觉得胸口很闷。
  纪策的出招在瞬间就到了他的眼前,他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然后抬起胳膊格挡。他用肘击纪策的腹部,被让开,再打,再被让开。
  他自己都知道,速度太慢了。不能跟他硬碰硬,梁上君侧身让过纪策的一记侧踹,与他拉开距离。
  三分钟,他想,只要坚持三分钟就好。
  可是纪策不会给他喘气的机会,他欺身上前,一脚蹬在梁上君的膝盖上,登时让他跪地,梁上君身子一矮,凭着经验顺势滚到一边,还没等他回过身来,纪策又把他拎起来,一拳、两拳、三拳,砸在他的肚子上。
  梁上君忍受着内脏被撞击的痛楚,他努力睁开早就肿了的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充满杀意的男人。放弃挣扎么?这个人这么狠,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打死自己。放弃么?放弃么?
  然后他笑。
  纪策有刹那的愣神,他不会忘记,这样的笑他在鱼海子看过一次。在那张水影斑驳的脸上,与这张鼻青脸肿的脸上,都一样的嚣张。
  砰!
  纪策猝不及防,向后退了两步。他捂着额头,一副有些吃惊又哭笑不得的神情。
  梁上君已没有一丝一毫的气力,他坐在场地上抱着头,耳朵里嗡嗡地响。
  他说:"我他妈撞死你个人渣……我操……疼……我操……拼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在最后一声哨音响起来的时候,他仍死死地咬在纪策的脖子上。
  他被人拉开,被人扶住,被人拥抱着祝贺。但他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那片红色。
  很深的齿印,血液从那个齿印里渗出,顺着脖颈往下流淌,粘腻而狰狞。
  那人也不去擦。那人只是看着他。
  纪策,看我如同禽兽的模样,你很满意是吗?这就是你一开始的期待是吗?你总是算无遗策,是吗?
  在战场上,最可怕的从来不是冲锋和拼杀,而是身边所有的战友都倒下,只剩你一个人,你却还要战斗。没有胜算,仍要坚持。
  整个战场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什么信仰什么使命早就不存在了,除了本能,你还能抓住什么?
  人到了绝境的时候,就不是人了。
  野兽们总是这样的,为了活着而拼命。
  在唯物主义的世界里,信仰什么的,只有你存在,它才会存在。
  纪策说,栗色贝雷帽的授予仪式中,通过考试的军人单膝跪地,从头上取下原来的绿色贝雷帽,然后深情地亲吻得来不易的"栗色贝雷帽"。起身之后,他们将宣誓:"为祖国服务!为特种部队服务!"
  梁上君啧了一声:"忒矫情,我能不亲这玩意儿么?"
  纪策笑说:"不行。"
  周凯和一连的那个小家伙也通过了,不过梁上君是坚持到最后的,并且总得分最高的人。
  从一开始,团长就只准备了一顶贝雷帽,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就定下了只有一个"冠军"。
  梁上君到台前领了那顶贝雷帽,虽然嘴上说矫情,但他还是很高兴地把它放到唇边碰了下。你看,这帽子质量多好,你看,这帽子上有祖国和俄国的国旗,你看,这帽子上……
  突然,梁上君的表情僵住了。
  他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攥紧了贝雷帽,手指在帽子的一处细细地摩挲。
  他扭过头瞪着纪策。
  纪策噙着笑,135度不知道看着哪里。
  纪策,你真想好了?这可是属于你的荣誉。
  是的团长,我同意将本次比赛的胜利者的名字绣在我的名字旁边。
  我愿与那个最强的人一同分享这个荣誉。
  仅此一人。
  仅此一人。
  纪策与梁上君。
  触碰着贝雷帽上的名字,梁上君觉得那种热度从手指轰击到了心里。他甚至有这样一种感觉,自己现在难以平静的心情,不是因为能够戴上这顶帽子,而仅仅是因为,他的名字在那个人的比邻。
  他有点弄不清,这是荣誉感,还是别的什么……
  纪策看着那个戴上贝雷帽的家伙,心里琢磨着,这个呆贼确实挺俊的。
  脸都肿成那样儿了,还是很不错。
  梁上君转过身面对着他,向他敬了一礼,那得瑟的笑容,飞扬跋扈,满是豪情。
  他无耻的模样,也是颇有我当年的风范啊,纪策想。
  眼神闪烁,他忽地顿住。
  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就移不开目光了呢。
  是不是……有点糟糕了……
  梁上君还是把贝雷帽还给了纪策,尽管上面有他们两个人的名字,但好歹原主人是纪策,他再爱不释手也不能横刀夺爱。
  纪策接过帽子也没说什么,把它锁进了柜子里。
  那天早训还没开始的时候,纪策远远地看见梁上君斜靠在苗圃那儿不知道在干什么,正要上前打招呼,忽见梁上君一甩手,嘴里嘶嘶抽气,还骂了两句:"刁宠!恶猫!你他妈肯定找不到老婆!"
  纪策一脸黑线,走过去才发现梁上君穷极无聊正在拿一根烟逗武则天玩。
  梁上君正在怂恿武则天也加入烟民的行列,点了他一天一根的宝贝烟(他也学纪策这么干了)在它跟前晃悠。那肥猫抬了两只前爪要去夺梁上君手里的烟,梁上君当然舍不得给,然后他们就打了起来。
  梁上君碍于团长的脸面不敢下重手,结果就被凶悍的武则天抓伤了手。
  纪策在他身后凉凉地说了句:"活该。"
  梁上君一愣神,烟被武则天一爪子拍下按进了土里,他的心也跟着碎了:"我了个去!我的烟!"
  纪策忍不住笑出来:"行了你,认输吧,你斗不过武则天的。"
  梁上君气极反笑:"我斗不过它?你说我斗不过它?"
  纪策颔首:"它差点就成了世界上第一只戴军衔的猫,你不知道?"
  "真的假的?这么牛逼?"梁上君笑道。
  于是纪策跟梁上君说了个事。
  前阵子团长带着武则天去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当然了,团长的行踪飘忽不定,谁也说不准他究竟是去干什么了。
  总之在路上的时候武则天突然发疯了一样奔着两个陌生人就去了,团长不明所以,跟着过去后看见武则天死死咬着其中一人的袖口,怎么也不肯撒手。
  那人吓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好不容易把武则天甩下来,袖子却被撕烂了。
  事后团长觉得有蹊跷,去查了一下,结果发现那个人是……
  "是谁?"梁上君当是在听聊斋了,心道这武则天果然很传奇。
  纪策却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他正色说:"那个人,很可能跟东伊运有关。"(注:东伊运:东│突伊斯兰运动,国际恐怖组织。)
  听了这话梁上君脸色骤变,东伊运,这可不是儿戏,他皱眉道:"团长怎么查的?"
  "那人的袖口有一个徽章,虽然我们还不确定是哪个组织的标志,不过多半是东伊运的盟友。而且,很可能那个人杀过我们的一条军犬,所以武则天才会拽着他不放。"
  梁上君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想了想,他又问:"那个徽章什么样子?"
  纪策摇头表示他也不太清楚,这时早训的时候到了,他们不再多说。
  作者按:再次强调此文架空,纯属虚构。故事本身不涉及任何政│治、宗教倾向,莫要较真,莫谈国事。河汉拜谢。

  第二十九章

  原本下午要进行中等强度体能训练以及电子侦察技术的学习,结果团部一通命令下来,把这群兵蛋子乐死了:
  全团军事训练联机演习,技术部新推实战模拟游戏《战拟》,今日封测。各连长组织士兵进行电子模拟演习,测试出BUG全部上报。
  士兵们沸腾了,满操场边裸奔边高喊"CS!CS!我靠我在这种地方居然还能玩到CS!我军威武!我军威武!"
  于是带头裸奔的被记过,团长把他拎到办公室,狰狞一笑:"CS?做梦呢吧你,军事训练游戏能跟那一样?小同志,你觉悟不够高啊。"
  虽然已经有人被警告了,但是大家的激动之情还是需要排解的,走路上还能听见他们议论:"君不见哥当年风骚的走位,哥那点射,哥那盲狙,一把鸟枪笑傲江湖!"
  更有甚者偷偷向技术部打探消息:"有新手大礼包么?永久免费还是点卡收费?"结果被人技术部的一脚踹飞,大骂世风日下,傻逼不止。
  当天一连就申请到了账号,纪策率领一连的士兵们闯了三个场景,据说被灭了不下五次,出来后纪连长的脸都是绿的。众人问他感觉怎么样,跟CS比怎么样?他手指点着他们说:"天真,太天真了。"说得人不明所以。
  晚饭后就见纪策杀气腾腾地钻进了机房,一宿没出来。
  七连申请到账号的时候是游戏封测开始后的第三天,梁上君心里头有点没谱。他亲眼看见了前两天的盛况:进去的时候各个意气风发,嚷嚷着要与恐怖分子抗争到底,出来的时候全是垂头丧气,说要不咱去当恐怖分子吧。
  他们七连亲身经历了以后才懂得,这他妈绝对不是CS的山寨版,这他妈完全就是来折磨他们的。仿真度太高,对技术的要求太高,对团队间的默契要求太高。
  专用于军事训练的游戏比一般平常的游戏要逼真得多。首先在武器上根本不会像平常的游戏中一样子弹随便用,在这里面子弹和现实一样一个弹夹是多少就是多少,中间换弹夹的时间也和现实一样,不会像普通游戏中立刻就换好了。所以一开始经常有人不明真相,端着枪一战狂扫,结果一个人还没打着弹夹先空了,还没来得及换就被爆了头。
  而且选定武器后除了在死人身上再换外,一般情况下是换不了的。统一制式装备,别指望有一堆尖端武器可以选还随身携带。任何部署都至关重要,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一丁点差错,否则团灭也就五分钟的事。
  为了这个《战拟》,技术部还搞了个伽蓝内部论坛,还有语音软件方便团队内部交流部署,可谓煞费苦心。
  七连在过第一场景的时候就团灭了一次,后来大致了解了各个属性,稍微上手了一点,过第二场景的时候算是顺利,但是卡就卡在了第三场景。
  这是个典型的营救人质场景,本没有什么过大的难度,就是地形稍微复杂了一点。梁上君他们第一次侦察时,还没确定人质的被困地点就被包围了,团灭。
  第二次,梁上君从外围搜索,准备先找出敌人的指挥中心,擒贼先擒王。好不容易找到了敌人的据点,却扑了个空,定时炸弹响起,楼塌,团灭。
  好吧,那据点是个伪的。梁上君吸取教训,用语音说:"沙和尚,你的小队直□入,在西区搜索人质。鱿鱼从左翼佯攻,无论如何把他们据点给我找出来。糙子,你在H高地蹲好,看见敌人先别爆头,等沙和尚那边有消息了再狙了他们。"
  不久沙和尚那边传话来:"梁连,好像有点不对劲……"话没说完,一声轰响,西区沦陷。梁上君赶紧问鱿鱼那边怎么样,鱿鱼回到:"这不是敌人据点,这里是人质区,梁连,怎么回事?"
  周凯更杯具,他刚上了H高地,还没隐蔽,就被打成了筛子,原因么,H高地上埋伏了四个敌人的狙击手。
  团灭。
  梁上君怒了:"什么意思!这地图还带刷新?"他隐约明白了,任务只有一次机会,失败了敌方就会重新部署,所以他们不能凭借之前的经验来进攻。
  那怎么办?
  正在一筹莫展,服务器里突然杀进来另一拨人,就听他们的频道里有一个荡漾的声音响起:"梁上君,打不过是吧,支援来了。"
  梁上君当场就想砸键盘:"纪策你他妈怎么在这!"
  纪策不跟他扯皮,上来就改变了布局:"一连,弹头小组卸掉所有装备,跟踪那边几个冒头的,确认他们的目的地是据点还是人质。梁连,七连派一队诱饵直攻正面,随你怎么部署,总之见人就爆头。"
  梁上君纳闷了:"见人就爆?那他们撕票怎么办?"
  "撕不了。"纪策轻哼了一声,"你还没发现?对方人手不够,他们来不及回防。只要弹头够快,我们就能速战速决。"
  ……这一场景终于通过了。七连的兵觉得比训练了一下午还要累,全都瘫在椅背上擦汗。尤禹道:"梁连,我是第一个光荣的,你好狠的心啊,直接让我去送死。"
  梁上君没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在语音里说:"一七连语音会议,作战小结!"
  大家抖擞了精神,在电脑前洗耳恭听。梁上君拿出地图开始讲,每一个人的战果分析都拿出来晾,一个一个骂过去。
  "尤禹,说我狠心?我让你做诱饵,你看看你站得那叫什么位置!敌方S区明显有狙击手,你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还有糙子,你在上面乘凉是吧?就不能有点默契?那边的弟兄在送死,你就眼睁睁看他死?别跟我说你视野里看不到,你能打到F区的肯定能瞄准S区!"
  "香艳,你是杀红眼了是吧,对着人质扔烟雾弹,还扫射!杀得很爽是吧!"……
  狗血淋头。
  等他骂完了,语音里传来一声咳嗽:"梁上君,别激动。"
  所有人,包括梁上君,顿时虎躯一震。意识淫│荡走位风骚的代表人物纪策说话了。
  "不得不说这回技术部下了狠手了,不过,咱们能输给他们?不可能。我前两天一直在研究这玩意儿,然后在论坛里发了几个攻略,你们去把里面的地图都给背下来,然后再自己琢磨怎么站位去。被敌人耍得团团转,要是实战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另外,技术部最近也一直在更新,据说他们的窃听和电磁干扰系统要出来了。到时候极有可能是孤军作战,所以单兵作战能力全部要提高。以后每周一次联机演习,都给我精神点!谁导致团灭,就去高强度体能训练一轮,累死为止。就这样,散了吧。"
  有人开了论坛,一看那么多帖子,都是在骂技术部丧心病狂的,整整刷了三页,他踟蹰着问道:"纪连,那么多帖子,我们上哪儿找?"
  纪策不耐烦地回道:"战果汇报区,在最上头,我设精了。"
  语音里霎时静默。
  梁上君当场扑倒在键盘上爬不起来了。
  这时候鲁达明上完厕所回来,一看大家都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不由问道:"怎么了兄弟?出什么事了?"
  香艳君回答:"没什么,纪连射│精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静默。
  不一会儿传来纪策和蔼的声音:"香艳,出来,咱们好好谈谈。"
  后来这游戏又发展出了两个连队之间对战,于是在伽蓝,血雨腥风的地点除了训练场,又多出来一个机房。常常有人打着打着一摔键盘站起来骂:"谁他妈爆老子的头,站出来单挑!"然后对面呼啦站起来一排,附和:"单挑就单挑!"
  机房管理员都配备了一把大扫帚,不用来扫地,专门用来把挑事的人轰出去。大扫帚当空一划,管理员大喝一声:"要打给我滚出去打!弄坏一个设备我要你们的命!"于是就能看见几个人一边肉搏一边躲着扫帚的横扫千军。
  全营最轰轰烈烈的就属一连和七连的战役。向来打得是难分难舍,不过打完了以后两个连队无论谁输谁赢都能握手言和,这在当时也算是伽蓝十大未解之谜之一。后来大家才知道,不是他们素质高,是他们把仇怨都积累在了现实中,握手的时候他们都在说:"哥们儿,老时间,靶场见。"
  "纪策,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当上中校的?"那天在靶场单挑,梁上君突然问。
  纪策说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梁上君吹了吹枪管:"没什么,好奇而已。我在想你是不是走了什么后门。"
  纪策笑了:"是走了后门。"
  "啊?"梁上君刚端起的枪一个脱手差点掉地上,"你走的什么后门?"他就随便那么一说,没想到纪策还真承认了。
  纪策举枪点射,看着成绩比较满意,随口回道:"我的监护人还算有点权势,不过,要是当初正正经经走了他给我安排的后门,我现在就不会在伽蓝这苦地方了。"
  梁上君皱眉:"什么意思?监护人?"纪策为什么用了这个词,父母,家人他都不说,他说"监护人"?
  "是,我的监护人。我父母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所以抚养我的是我的监护人。"
  梁上君注意到纪策在有意规避什么,他问:"你的监护人,他给你安排的什么后门你不肯进?现在后悔了?"
  纪策收拾了枪械:"我后悔?怎么可能呢。在这件事情上我是最不后悔的。那条后门我走了一半就撑不下去了。"
  "为什么?"梁上君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是连纪策这样的人都无法承受的。
  纪策看了他一眼,从上往下又从下往上,目光定在他被阳光照得呈现着金色的发尾,带着调侃的语气说:"人也是要进行光合作用的,太久不见阳光,会疯的,至少我会疯的。"
  梁上君想说:其实你已经够疯的了。不过没有说出口。
  纪策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也不辩解。梁上君盯着他脸上自嘲的笑,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纪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半晌他走过去搭着梁上君的肩说:"9X年T湾H空港。0X年W市苇湖。地狱犬行动。"【注:均为架空的事件】
  他只说了这三句话,然后他看着梁上君瞪大的双眼里满满的都是自己的影子。
  空港爆炸,苇湖决堤,政要被杀……军事机密,都他妈是机密。梁上君深吸一口气,声音都有些不稳:"跟你有关?"
  纪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当上中校,的确是走后门的,只是这后门的本身,葬送了太多东西,我承受不起。所以我宁愿被流放到伽蓝,你知道,我这个人胆子很小,怕黑。"
  梁上君没再说什么,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这么不了解纪策。跟他吵架吵了很多次,打架也打了很多场,可竟然到现在才有一点点碰到这个人的感觉。
  多少鲜血才成就了他一个中校。他明白。
  他怕黑。他明白。

  第三十章

  尤禹远远地看见梁上君坐在墙头上,嘴里叼着根烟,解了作训服的扣子在那儿吹风。他心里动了动,走过去一撑手也翻上墙头,坐在梁上君的身边说:"梁连,我有话想跟你说。"
  梁上君很慢很慢地抽了一口烟,调侃他:"什么话?情话?"
  尤禹被口水呛了下,一时间脸有些红。梁上君瞅着他直笑:"哟呵,敢情咱家鱿鱼是个纯情小少年啊,玩笑都开不得。"
  尤禹说:"梁连,我觉得你有时候当真比纪连还猥琐。"
  梁上君连忙谦虚道:"这话说不得,我哪里比得过他。"
  尤禹稳了稳心神,问他:"梁连,你上次跟我说,你是因为你的女朋友和你的兄弟才参军的,我一直在想,你真的就从来没有后悔过?你不觉得,当兵让你放弃了很多东西?"
  梁上君回答:"我真的没有后悔过。"看着尤禹幽黑的眼睛,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想家了?想念以前的生活了?"
  尤禹没说话。
  梁上君对他说:"想念是好事,因为你会真正意识到你成长了。跟原来的生活断了联系以后我才懂,那时候自以为天大的事,自以为被背叛被欺骗的事,其实都是些屁事。我为什么要后悔?我只是走了跟平常人不一样的路,所以我遇到了平常人遇不到的人。我感激还来不及,我感激还来不及……"
  这个风口的风很大,尤禹熟悉梁连现在的神情,眼里在笑,嘴角却不弯。
  "梁连,我也不后悔。我这辈子能遇上你真是……真是太好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知道梁连对自己很重要。他觉得此刻能坐在梁连的身边跟他一起吹风,就足以让他忘记所有想念的东西。
  "梁连,我觉得就算为你把命豁出去都行,梁连,要是你永远都是我的连长就好了。"
  梁上君的手指猛地抖了一下,他的烟掉落下去。梁上君眼睁睁看着还有1/3的烟被浪费了,心里又是一抽。
  ——"丛风,你听着,我不会让你得到提干机会的。"
  ——"就凭你?你小子能干嘛?"
  ——"我能让你永远都是我的班长。"
  要是你永远都是我的班长就好了。
  "尤禹,生命中也许会有这样一个人,你会觉得这个人无所不能,这个人的一切都吸引你的目光,为了这个人,你甚至连死都愿意。
  但是,听着,一个人的支柱永远不能是另一个人。
  因为如果有一天那个人真的从你的身边消失,再也不回来,你会悲哀地发现,你的生活仍然要继续。
  哪怕再不舍,你的真实世界里,也可以完全没有他。
  相信我,你不会喜欢这样的世界。
  所以,不要去执迷这个人。不要让他成为你的信仰。"
  尤禹还没回过味来,梁上君一巴掌把他推下去:"妈的害我损失半根烟,滚吧滚吧。"尤禹又被他踢了一脚肩膀,心里琢磨着刚刚梁连说了些什么,愣愣地回了寝室。
  梁上君等他走远了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理了理衣服,跳下墙头。刚一转身就跟纪策打了个照面。
  纪策看着他的神情有些微古怪,气氛上来说是有点过于严肃了。
  梁上君张了张嘴,挤出一个"嗨。"
  纪策说:"没想到啊,你那时候还真的那么天真。"
  梁上君懵了:"你偷听我们说话?"
  纪策嗤笑:"谁偷听了,我耳力有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风这么大,声音传得那么远又不是我的错。"
  "听你扯淡。"梁上君准备走人,却被纪策挡着。
  "你到底还是放不下?"
  梁上君皱眉:"放下什么?"
  "你的班长。"纪策一语道破,"你这是死心眼,是雏鸟情结。"
  梁上君道:"雏你妹。"说着扒开他铁了心要离他远远的。
  "不是你的错,何必呢。"纪策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就这一句,让梁上君彻底发飙。
  "你他妈给我闭嘴!不是我的错?你知道个屁!我那时候多讨厌他!我说谎,打架,偷军机档案,我他妈惹那么多麻烦,就是为了不让他有好日子过,我看着他挨批斗我心里就舒坦,我就是要他永远不能被提干!就是因为我这些自以为是的报复才会害他那样!
  "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战士,接受所有的挑战,服从所有正确的命令。——这是我答应他的,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没有丛风就不会有今天的梁上君。我他妈活着就是为了他,你让我怎么放下!怎么放……"
  他没有说完。声音被哽住了。
  他看见眼前的军服上揪起了几处褶皱,蜿蜒的线条,墨绿的迷彩。有一只手摁着他的脑袋不让他抬头,他在这些褶皱里平静下来。
  胸口的剧烈的起伏撞上了另一个胸口平缓的起伏,肩膀上被一条手臂紧紧圈着,结结实实的一个拥抱。很重。
  梁上君有点愣神。
  这个拥抱不像父母的拥抱那样温暖安宁,不像兄弟的拥抱那样轻佻愉快,不像女友的拥抱那样香甜柔软。这个拥抱重得让人肋骨都发疼,就只是简单的两个字——我在。
  耳边传来和缓的气息,这么近距离的声音显得有些沉:"像什么样子,你他妈几岁了还哭?装纯情啊,丢不丢人!给你两秒钟缓过来!1、2……"
  梁上君"操"了一声,抬起膝盖狠狠顶了他肚子一下,把他撞开:"哭你妹啊哭?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
  纪策不屑地说:"你就装吧。"
  又不是没有眼泪就不是哭了。这呆贼就爱跟自己死磕,何必呢。纪策暗自叹气。
  ……
  偶尔路过的人看见他们缠斗在一起,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摇着头说:"纪连和梁连怎么又打起来了。"
  尤禹在寝室愣是呆坐了四个小时,直坐到月上中天,他望着月亮长吁短叹,心里头真是要多乱有多乱。
  梁连。梁连。梁连。这人在他脑子里猥琐地穿梭,说着今天跟他说的那些奇怪的话。
  一个人的支柱永远不能是另一个人……
  哪怕再不舍,你的真实世界里,也可以完全没有他。
  不要去执迷这个人。不要让他成为你的信仰。
  想得多了,尤禹竟然有点分不清楚,这段话里的主角们是谁。那个"你"是梁连,还是他自己?那个"他"究竟是谁的信仰?
  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是梁连对他的劝诫,让他不要走进他自己曾陷入的误区。
  可是哪有那么简单?梁连自己都没能做到不是么?
  同寝室的弟兄见他这样魂不守舍,在一边叽叽咕咕商量了下,然后其中一人淫│笑着走到他面前,把衣服全脱光,做了一个沉思者的造型,无限怅惘地念道:
  长相思,在伽蓝。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尤禹的大眼睛一瞬间凶光暴涨:"长相思?我看你是常想死吧!"说完一脚丫子踹上去,把那曝露狂掀翻在床上,反复地践踏呀践踏,直到那人口吐白沫,跪地求饶。
  另一人插话:"我说鱿鱼,肯定是想哪家姑娘了吧,害什么羞呀。用纪连长的话来说你这就是明显的欲求不满啊。别担心,哥这有张武藤兰,兄弟你看着去去火呗。"
  尤禹又怒又乐:"你们他妈的有完没完!再说、再说小爷我上绝招了啊。"
  寝室的人互看了一眼:"什么绝招?"
  尤禹阴恻恻地笑了,高喊道:"菊花点穴手!"
  ……
  哪个年轻人的心里没有过憧憬的目标?
  他们血气方刚,他们崇尚力量,偏又不服气比他们自个儿厉害的人物。非要到自己被整治得心服口服的那一天才知道收敛。
  他们崇拜那个人,把那个人当做自己的偶像,喜欢到无法自拔。
  尤禹怀疑过自己对梁连是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他深深地思考过自己是不是同性恋这个问题,但他后来很明确地知道这不是传说中的爱情。
  没有人会想去强│奸自己的信仰。
  虽然这么说有点矫情,但是,在他们年轻的心里,他们仰望的那个人,真的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就算被那样告诫了,也还是割舍不下的。
  是不是,梁连?
  梁上君打了个喷嚏。
  他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点,接着往胳膊上抹红花油。
  跟纪人渣掐架就是爽快,他想。
  那个人渣今天也被打了好几处淤青吧哈哈,他想。
  把这瓶红花油借给那人渣吧,他的好像用完了,他想。
  撬开门。
  "哟,呆贼,怎么良心发现了?还知道给我送药水?告诉你,我纪策可不是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打发的人。"
  梁上君顿了顿,把药水扔给他掉头走人。懒得理这种人渣。
  "哟,呆贼,终于知道悔改了?放心吧,我丛风不是那种爱记仇的卑鄙小人,总之你明天多跑5公里吧。"
  思及此,梁上君哭笑不得:都是人渣,一个比一个渣。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第三十一章

  演习。
  这是伽蓝的这一波新兵参加的第一次大规模实战演习,说起来大家都有点兴奋,有那么点跃跃欲试的样子。
  梁上君去营部请示了下:"这次是跟哪边的部队搞联合演习?"
  程营一脸讳莫如深:"无可奉告。"
  这就奇了,对手是谁怎么还不能说了?
  可是程营死活都不肯说,连纪策都没从他那儿得到什么消息。
  大约到凌晨二点多的时候,程营神色凝重地过来了。看了他们一眼后就说道:"二营全营,三营全营,一营二连,三连,六连准备出发,其余待命。"
  程营说完后就走人了,一句废话都没有。梁上君眼看着几个连队都出发了,心里难免有点急,急也没用,再怎么去问,程营也还是那句:"待命。"
  直到演习开始后的第二天早上程营才让他们出发。这下梁上君更加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上面什么总体部署他们一概不知道,导演组的安排实在是神秘。
  前一天几个早出发的连队已经跟对方火拼了22小时,双方打得难分难解,然后团长搞到了对方一把手和二把手的转移路线。于是梁上君他们现在的任务那叫一个淫│荡,直接斩杀对方将领。
  他们下了直升机后,发现目的地是个山口,在山口对面五公里就是对方的阵营了。他们在山谷附近选择了阵地,分配好任务后各自潜伏。
  这一次纪策带兵埋伏在各个险要的位置,担任这个中队的队长,梁上君和尤禹担当狙击手的任务,他们在两座山头设伏,确保交叉火力线能打击到一会儿的主目标。
  梁上君这次带的是升级版的97狙,从设计和弹道修理上和之前的97狙有些不同,以前的97狙他最大限度能打到1200米,现在升级以后的97狙他能打到1500到1800米。
  对于狙击手来说,最信任的家伙除了枪以外就是子弹。子弹是杀人的,也是用来保命的。这次演习搞得这么重大又神秘,梁上君不敢大意。他就位前把子弹拿出来一粒一粒地清理。
  确认枪械与子弹无误之后,他静静趴伏在隐蔽点,开始了漫长而枯燥的等候。打开通讯器说道:"呆贼就位,完毕。"耳机里传来纪策的回应:"毒刺收到,完毕。"
  七个小时。到了下午六点多的时候,前方发出警报,说有人过来了:两辆军用陆虎,20防卫兵。不一会儿梁上君就看到三个敌军的前哨过来了,端着88式通用机枪,拿着望远镜。
  这种情况他们当然是不能有动作的。
  "放这几个家伙进来,狙击手寻找一号目标和二号目标。"纪策命令。
  "呆贼明白。""鱿鱼明白。"
  那三个人走过他们的设伏圈,到了山口后看了看了对面,之后这才拿出一个通讯器向后面的人确认安全。
  不一会儿,那两辆陆虎过来了。
  当他们路过时,两侧的林子骤然向他们发起攻击,车里的人本想掉头退出埋伏圈,奈何火力太猛,再坚│挺的车也禁不住这么轮番地折腾,他们不得不弃车,卫兵掩护着将领撤离。
  "一号目标已确认,完毕。"梁上君静下心来,整个视野里就只有那人的心脏。
  "二号目标已确认,完毕。"尤禹的声音。
  "打!"一声令下。
  一号目标和二号目标均倒地了,其余党羽也全部阵亡,理论上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但是纪策总觉得不对劲,他将情况汇报到上级,却听上面说"任务失败",还没深究怎么回事情,就听耳麦里传来两声枪声,是自己人中弹的声音。观察哨的方向出事了。
  "狸猫,收到请回答。"
  耳麦里只有重物倒地的声音,纪策急了:"狐狸,立刻给我弄清楚A区怎么了!你的位置让弹头顶着。"
  一分钟后,情况明朗——四面楚歌。
  纪策心里咯噔一声:"妈的,中埋伏了!"
  中埋伏了。
  初步估计有六架武装直升机在他们的头顶上绕圈,敌人已经全面封锁这座山口的所有出入口,要说刚刚他们是在守株待兔,那么现在他们就是被瓮中捉鳖了。
  纪策拧眉,这不像团长会犯的错误啊,被敌人的虚假情报糊弄了?能糊弄得了团长那只老狐狸的,只怕得是万年狐妖了吧。现在这事情越来越蹊跷,他们也只能见机行事。
  纪策联络两个狙击手:"迅速向W区域撤退!完毕。"
  "鱿鱼收到。完毕。"
  "……嗞啦。"
  "呆贼?"纪策等了几秒没有接到梁上君的回应,不由一愣,"呆贼回话!"
  仍然没有回应,梁上君的线路被中断了。
  纪策抚额,怎么回事情,梁上君不是不顾大局的人,怎么这个时候掉链子?
  时间紧迫,他连接了L区的小队成员:"沙和尚,你们那边怎么样?"
  线路中滋啦嗞啦地响着,鲁达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队长,这边暂……滋啦啦没问题……滋啦嗞啦……但是……嗞啦……不对!香艳小心!滋啦嗞啦啦……咔。"
  纪策心里一凉。敌人的包围圈越来越小,电磁干扰的覆盖也越来越广,鲁达明他们不是被击毙了就是被俘虏了,这相当于1/5的兵力被对方吞了。
  这究竟是群什么人!
  饶是他再镇定也被打乱了阵脚,现在只能让所有人往第十险峻的W区域撤退,在那边寻找突破口,同时等待伽蓝总部的救援,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在这节骨眼上,梁上君人呢!
  梁上君扔下完全没有信号的通讯器,向着W区域撤离。
  他始终觉得周围有很多不妥的地方。首先这个区域里敌人的监控很薄弱,虽说是地形上限制了很多,但是不能排除敌人引诱他们深入的可能。这一点纪策肯定也想到了,不过他还是决定向这里撤离,看来确实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其次,这里有一个很明显的缺口,不是说围着他们的包围圈有缺口,而是在一个很诡异的位置有一个缺口。
  他们的撤离路线上少不了枪林弹雨,从他这个角度通过瞄镜看过去,杜腾那边的人可说是浴血奋战了,5比10,对方占了人数上的优势,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突破。几乎所有人都在与包围圈周旋,然而就是有一个位置没有动静。
  那里不是出口的路。梁上君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去侦察一下。他现在是孤军奋战,的确势单力薄了点,但也正是因为只有一个人,他的行动反而更加自由。
  反正就算最后纪策怪罪下来,他就说通信□扰他没有听到命令。要不就说自己迷路了,不知道纪策会不会信?
  隐蔽在站在这个缺口的边缘近距离观察后,梁上君恍然大悟,不是这里没动静,而是所有的动静都是从这里发出的,就像是风暴的中心。
  这里是敌人的据点。
  这下他可以肯定对方是有意安排了这样一个布局,目的就是要将他们一举擒拿!
  他有点胆寒,好个团长,这不就是让他们往虎穴里头钻?团长这是故意玩儿他们的还是被谁忽悠了?
  管不了那么多,梁上君趴在隐蔽地点,做好伪装,一动不动。
  他有的是耐心。
  不一会儿,他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其中有鲁达明和香艳君,还有一连的肥叉。他们被一队敌人押着进了山洞。
  山洞里一直没什么动静,敌人拿下了这些俘虏不知道有什么目的,按理说直接击毙他们才是最保险的,否则一旦被伽蓝的支援发现他们的巢穴,肯定是一锅端。是什么让他们这么自信不会暴露据点?
  正在疑惑间,突然听见山洞中发出了很大的声响,似乎是桌椅被掀翻的声音。梁上君心里一惊,连忙凝神关注。
  只见香艳君突然从山洞里奔逃出来,口中大骂着:"草泥马!你们想要爷的编号和密码?你们当爷傻的啊!伽蓝的指挥系统是你们能进去的?做梦吧你!"
  里面立时冲出来几个士兵,连拖带拽地跟被绑住手脚的香艳君纠缠起来,这时候从山洞里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他一挥手,场面立刻得到了控制。
  梁上君从瞄镜中看到,那是个看上去很斯文的男人,同时也很有威严。他的威严跟团长的威严不同,团长是一种凛然正气的威严,而他是那种站在那里就让人胆寒的威严。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梁上君听不清楚。他只看见那人动了动嘴,然后一旁有人拿出一支针管,朝着仍旧挣扎不已的香艳君注射了进去。
  香艳君当场就懵了:"我操!你给爷打了什么?这是演习啊好不好,用不着这么逼真吧!哎我怎么觉得有点晕,我操……"
  梁上君在上面看得也是目瞪口呆。什么状况这是!那是他的兵!他们对他的兵做了什么?这绝对是违反规定的!
  当下他什么也不管了,枪管直接瞄准了那个中年男人。
  3、2、1……梁上君扣动扳机。然而在那一瞬间,他看见那个男人朝着这个方向望了一眼,带着一点点惊讶,和笑容。
  男人还是中弹了。
  敌人顿时乱作一团。山洞里又走出两个上级,他们显然没想到这里会突然曝露。
  梁上君占据天时地利,他趁乱又狙死了几个敌人。等他们发现他这个狙击手的藏身地点的时候,梁上君早已经换了方位,在他们的后方敲晕了一个通讯兵,夺过他的通讯器,屏蔽掉敌方的所有讯号,调至伽蓝的波段。
  "毒刺,我是呆贼。坐标36.74,121.58,速度!"
  没等那边有回应,梁上君不得不陷入苦战,他当然不能跟他们硬拼,他在不停地躲闪隐蔽,尽管如此,这也不是长久之策,虽说敌方这个据点的头目□掉了,但只要导演组不下达新的指示,就得一直撑下去。
  接收到莫名的信号,纪策沉吟了一分钟。随后立即调遣主力前往那个坐标点。
  呆贼,擅自行动是吧,胆子挺肥啊。
  不过,此时此刻,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第三十二章

  群龙无首。
  看来上头也已经知晓了他们这边的情况,几架武直被调离,意思很明确了:你们自己慢慢打,打赢了的站出来汇报。
  硝烟弥漫,梁上君被包围在一块方寸之地,手里端着的早就不是他自己的枪,而此时这把枪里也快要没有子弹了。
  "你们被包围了。投降吧,红军优待俘虏。"敌方的人这么说。
  梁上君靠在一棵红杉树下休息,勾唇微笑。你们?没有们。哥就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端起枪瞄准对方喊话的那个人,准线对上目标时他轻声说:"不要迷恋哥。"
  干净利落的一枪。
  还剩下一颗子弹,梁上君在心里默数。
  红方的情绪有些焦躁,他们知道对方人数不多,照常理而言,他们这么多人围剿这么一小撮,再怎么也绰绰有余,可对方偏偏就能做到神龙见首不见尾。将近半个小时了,他们仍然没有摸清对方的实力。
  而且对方放枪的位置实在诡异,每一枪必会报销掉他们的一个队员。而每当他们顺着枪声的方向搜索时,对方又好像在反方向尾随他们,让他们如芒在背。
  梁上君估算了一下时间,纪策差不多要到了。敌人的主力部队都还在个个出山口镇守,没有时间回防,所以一旦纪策他们赶到,控制这一处敌人的心脏,大局就被定下来。
  而他已经拖延到极限,对于敌人的这一轮搜索,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最后一颗子弹,都是留给自己的。
  10米……8米……5米……
  他听得见敌人急促的呼吸,听得见他们子弹上膛的声音。梁上君深吸气,枪口对着天空,同时一只手抚上自己的烟雾器……
  砰砰砰——
  周围忽然响起重重的枪声,在这个山谷里格外嘹亮。
  梁上君笑了。
  "你们被包围了。投降吧,蓝军优待俘虏。"人渣的声音宣告了这场围剿与反围剿与反反围剿的终结。
  此时主战场那边传来了联络:演习结束,蓝军胜利。
  两方人马的战损比相当,伽蓝在那边的主战场的优势比较明显,打的是高精尖信息战,几番戏弄红方的总指挥部,因此红方才在这边设下了陷阱等着纪策他们这支奇兵来跳,想要借他们侦察兵的通讯网络侵入伽蓝的指挥部反咬一口。
  这时候伽蓝的指挥部里面一片鸡飞狗跳,不是在庆祝胜利,而是团长大人发飙了。团长大人抱着武则天君临天下,连喝了五杯茶以后悠然一笑:"我说什么人敢用这样的情报忽悠我,原来是你啊,哼哼,王斌我告诉你,犯我伽蓝者死!"
  "喵呜!"武则天眯着眼睛下旨了。
  虽说演习用的都是空包弹,不过眼瞅着梁上君只能用枪托支撑自己站立的模样也知道,他伤得不轻。
  纪策摇了摇头,走过去把他扶住:"没事逞什么英雄。"
  梁上君指了指身上仍然没有亮的烟雾器,猥琐地说:"我没逞,我就是英雄。"
  周围的红方队员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拽得二五八万的人,一个个濒临崩溃。就他一个人?就他一个人?杀了他们的将领,杀了他们24个弟兄?
  就是这样猥琐的一个人?!
  有人开始以头撞树。
  梁上君志得意满地冲纪策风骚一笑,随后一屁股坐到地上,数着身上的伤口嘶嘶抽气。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拽住纪策的胳膊急道:"去!去看看香艳君和鲁达明怎么样了!"
  "嗯?"纪策不解,"能怎么样,阵亡了就躺着呗。"
  "不是,不知道他们给我的兵注射了什么东西!香艳君和鲁达明都晕了,这是违反演习规定的!"
  纪策不禁皱眉,有这种事?什么人胆子这么肥敢做这种事?
  一转身,纪策与那个罪魁祸首打了个照面,正是那个斯文的中年男人。
  纪策瞬间立正敬礼,似乎是条件反射的动作,却被那个男人一手按下。男人的手在纪策肩上用力拍了拍:"说了多少遍你不用对我敬礼。我在你的面前,永远没有资格做上级。"
  纪策望着男人,恭敬地唤道:"王叔叔。"
  梁上君目瞪口呆,Again。
  作为报复,团长笑着把王斌"押解"到了塔岛。
  名义上说的是:"欢迎国家安全部反间谍侦察局的王副局长莅临指导。"实际上说的是:"王斌同志,既来之则安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饶你不死。"
  王斌和颜悦色地也没反抗,乖乖地就跟着进了伽蓝。
  团长和王斌不知道暗地里密谋了什么,出来的时候堂堂王副局长一脸被剥削了的无奈,而团长容光焕发神清气爽,总算报了被忽悠的仇。
  之后王斌径直朝着连部这边走来,径直走向了201。
  正巧梁上君上门讨要红花油,纪策逮着机会数落他不听命令擅自行动,视纪律为无物,梁上君坐他床上揉着腿上的淤青,左耳进右耳出,嘴里叨叨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然后说纪策为了庆祝演习胜利咱喝两杯吧!
  于是纪策也视纪律为无物,从床底下拿了两罐从瘦猴那儿敲诈来的啤酒,跟梁上君碰了个杯。王副局长进门看见的就是两人抵足而谈,觥筹交错的景象。
  他一时有点懵。
  床上的两人一见他立刻收起地痞流氓的架势,收拾了东西立正站好。
  梁上君说:"王副局长。"
  纪策说:"王叔叔。嗯……有什么事吗?"
  王斌说:"没事没事,我就来看看。"
  三人围桌坐下,因为少了个凳子,梁上君本想闪人,奇怪的是纪策就不随他的愿,从隔壁搬了张凳子过来。
  王斌说:"小策啊……"
  噗——梁上君一口啤酒喷薄而出,纪策翻了个白眼,王斌不解地看着他,接着问完了自己的话:"这位是……"
  梁上君脸上挂不住,讪讪回道:"王副局长你好,我是七连连长梁上君。请问王副局长你……嗯……和纪连长是什么关系?"
  王斌笑说:"哦,我是他的叔叔,曾经是他的监护人。"
  梁上君看了看这两人,识相地闭嘴。他明白了,他明白纪策为什么说他的后门难走了。国家安全部反间谍侦察局副局长,有这样一个后台,他确实不是一般人,他是个非常牛逼的人渣,还可能是祖传的。
  如果他没有猜错,纪策的父母也跟国家安全部有关,后来大约是出了什么事,纪策便由这位王叔叔代为照顾。而且他曾经提过的那几个机密事件,当然也都跟国家安全部脱不了关系。黑,真的很黑。
  王斌是何等人物,他见这个年轻人皱眉不语,就看向纪策,眼神往梁上君这边瞥了一眼。纪策心领神会,笑了笑,点点头又摇摇头。
  王斌的意思是:这是你朋友?他知道多少?
  纪策的意思是:他是我朋友。他知道的不多。
  王斌松了一口气,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人,对他说:"你就是端了我老巢的那个狙击手吧。"
  梁上局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确定该怎么回答,难道让他自豪地说"就是小爷干的,木哈哈"?这种话也就能在纪策跟前说说。
  考虑半晌,最后他郑重地一拱手:"正是在下。"
  噗——纪策一口啤酒喷薄而出。
  王斌倒没介意,他赞赏地说:"干得好哇。有胆识!"接着看向纪策,感慨万千地说,"小策,你申请调职到伽蓝来我本是反对的,现在看来,你的选择对你来说更好。"
  纪策给王斌倒了杯茶,说:"嗯,这里亮堂。"
  王斌接过茶杯:"你们的关系好像很不错?难得小策能交到知心的朋友。"
  噗——纪策和梁上君同时喷倒。心想哪里关系好了?一天不吵架打架就是奇迹了,还知心?知你妹的心啊。
  三人随口聊了些伽蓝的事,梁上君发现王副局长的威严在纪策的面前全部都收敛起来了,作为一个旁观者,他甚至隐约体会到这人始终带着一种歉疚的情绪。
  同时,王斌也意识到那两人之间的不寻常。他是国安部反间谍侦察局的人,洞察力是极强的,从来都是攻心为上,要不他也不会那么轻巧地就在演习中忽悠了伽蓝的团长。此刻他看到纪策刻意留下梁上君听他们的谈话,这就说明,这个有着贼一样的名字并且有着贼一样的行动力的青年,真的是他的知心朋友。
  所以他让梁上君不要喊他"王副局长",他说我把纪策当做自己的亲侄子,你是我亲侄子的朋友,不介意的话,也叫我"王叔叔"就好。
  梁上君愣了下神,喊着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尤其纪人渣在旁边笑得见牙不见眼。
  梁上君想起自己的兵被注射不明药品的事,问道:"王叔叔,你给我的兵注射了什么?"
  王斌回答:"放心吧,那对身体无害。只是他们当时太吵了,嘴又硬,我要从他们口中套话很难,所以我才给他们注射了微量的镇定剂,人在半清醒的状态更容易招供,不然的话,呵呵,伽蓝的这些兵,都不好对付啊。"
  "这是不合规定的,您不该这么做,就算要做也应该打申请。"梁上君还是不舒坦,虽说现在香艳君和鲁达明他们都已经恢复,也没什么后遗症的样子,但梁上君心里自然是护着他们的,不由为他们抱不平。
  纪策打定了主意不说话,在一旁喝着啤酒看热闹,惬意得很。
  王斌闻言忽然笑了出来,他说:"事情都是我安排的,我自然有准备。更何况,就算我先斩后奏了,也没人会真的有危险。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过程,无所谓。"
  梁上君给他堵上了嘴,一时无言以对。这时候王斌放下手中的茶杯,对他们说:"伽蓝不准私自藏酒的吧,小策你把你床底下的存货给我几瓶吧,不然我就去报告你们违纪。"
  这下梁上君何止无言以对,简直瞠目结舌,这什么人哪?
  最后王斌带了他们四瓶啤酒走了,还告诉他们这几天他奉团长之命要给伽蓝做几个演说,到时候还有些事要他们"多多关照"。
  什么吃饭问题,酒肉问题,烟草问题,都帮他一并解决了,因为那个极度抠门的团长只给他提供了一张行军床,其余什么都没有。他只能采取非常规手段来获取更多的利益。
  见识到这样的叔侄,梁上君下了结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王斌在伽蓝的几天被团长压榨得筋疲力尽,从侦察技术到反侦察技术,从拷问技巧到反拷问技巧,从社会心理学到犯罪心理学,他一天两场授课,而且还没津贴。
  他提到一种新的药品,名叫γ-受体阻滞药。本来是用于心血管疾病的治疗,但是近期发现这种药剂有破坏人类脑部记忆存储的副作用。简而言之,它的改良处方是一种辅助洗脑的药物。
  而且,目前这种药物除了制药厂、医院和国安部有购入记录以外,还有几股不明的去处。国安部正在调查,已经有了线索,但是他不能过多透露。
  于是香艳君和鲁达明听了之后十分紧张,一直在怀疑那天这个衣冠禽兽给他们注射的药剂莫非就是那什么阻滞药。
  "你说他们是不是把我们当做实验材料了?"香艳君神色凝重。
  鲁达明越想越心惊:"差点就被洗脑了我了个去!我要是把银行密码告诉他了怎么办!"
  不过,他们后来测试了一下,发现自己银行卡里的钱仍然好好地呆着,还涨了一点利息。
  在最后一次课上,王斌说前些天团长找他商量了一个事,事情的起因就是伽蓝镇团之宝武则天咬住了一个陌生人,并从那人的袖子上扯下了一块徽章。
  说着他按下按键,投影上出现了一幅放大的图样——
  金沙为底,太阳在右,月亮在左,中有一座神台,然而神台上只有血红色的荆棘之路,却没有供奉神像。
  梁上君的脸色瞬间煞白,他紧握双拳,以此来克制自己的颤抖。
  真的是他们。他说。

  第三十三章

  那枚徽章所表达的是对穆圣的尊敬之意。穆圣在沙漠中成长,当麦加人威逼利诱试图劝服他放弃信仰时,他曾说:"纵然他们把太阳放在我的右边,月亮放在我的左边,列阵对我,我也决不会放弃我的使命。"
  穆斯林是禁止崇拜偶像的,因此神台之上没有神像。而那片血红的荆棘之路,则象征着穆圣所经历的苦难,以及穆斯林的圣行。
  ……
  王斌在更加详细的讲解后做了结论:"因此我们认为,那个被武则天纠缠的人,很有可能与东伊运有关,虽然对他们的组织我们并不了解,但是现在在伽蓝附近有了线索,我以我个人的名义,希望大家能协助调查这件事。谢谢。"
  所以说王副局长终究是个城府极深的人,被团长剥削他毫无怨言,但他也会充分利用伽蓝的资源,让团长不得不配合他工作。团长咬牙切齿,有气没处撒,于是越发夜以继日地操练他的士兵。
  纪策直叹气:"这两只狐妖都已经斗了20年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所谓树大招风,王斌在伽蓝刚待了两天,就有个军队内部的小记者过来要采访。小记者很是尽职尽责,到了伽蓝就没消停过,不仅要采访王副局长,还要收集这次演习里的各种事件。遭其百般纠缠的大家都亲切地称呼他为"牛皮糖"。
  伽蓝的士兵快要被这个牛皮糖折磨死,有些东西他们是真不能说,偏偏牛皮糖穷追猛打就是不肯放过他们,没办法,他们最后只得发扬低调谦虚的美德,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别人身上。他们说:"去找我们伽蓝的脊梁吧,他们会告诉你的。"
  此时梁上君正在为那个徽章心神不宁。
  他绝对不会认错,那样的图案他在新疆见过。何止见过,这图案于他而言就像凌迟之刑,把那些再也不愿想起的东西一件件从心口剜到他的眼前,就算被烧成灰烬,他也能清楚地辨认出那时候的绝望。
  他甩开纪策阻拦的手臂,怒道:"你他妈拦着我做什么!我要去找团长问清楚!是他们!就是他们!又是他们!"
  纪策不理他的横冲直撞,一招擒拿扣住他的行动:"问清楚又怎么样?你跟他们交过手又怎么样?你连他们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都不太清楚!冷静下来!你也不想让那时候的事情重演吧!"
  梁上君踹上纪策的膝弯,从他的钳制中挣脱,拉开距离后与他对峙。他知道自己的反应过激了,他知道这时候就算把团长绑架了也未必能获得更多的情报,他知道纪策让他冷静下来是正确的。但是他真的迫不及待,他一刻都不想等。
  纪策明白梁上君现在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但他仍然希望梁上君能在清醒的前提下分析这件事情,否则一味的莽撞只能让他更加焦躁。
  两人僵持的结果又是一场肉搏战。
  带着牛皮糖赶到的一干人等见到此情此景本不想插手,毕竟这根本就是家常便饭,他们早就习惯了。可是人家小记者可没见过这凶悍的架势,拳脚来往间都是不要命的硬功夫,他在旁边看得都嫌疼,他茫然地看向围观的众人:"你们所说的脊梁就是他们?"
  众人点头,继续欣赏肉搏战。
  "嗯……那个……他们在干什么?"
  众人不耐烦地回答:"哎呀没什么,交流感情而已。"
  牛皮糖越看越觉得慌,这绝对是在动真格的啊!你看这一摔脊椎还不得断掉?
  却只见被摔的梁上君在半空顺势腾翻,双腿反扣住纪策的腰,以手撑地,借力让纪策也被摔倒。纪策没有做任何反抗,梁上君的这一反击是两败俱伤的做法,他摔倒后正压在梁上君的腿上,限制住他的下一步动作。
  纪策随即翻身扣住梁上君的双手,挑眉示意他认输。谁承想梁上君头功了得,一头撞上去竟把纪策撞得松了手……
  牛皮糖看得吃不消了,连忙求助于围观群众:"快拉开他们吧,要不然会出事的!"
  没人理他。
  "这个样子我怎么采访他们啊?算了我还是采访你们吧。"牛皮糖悲伤地说。
  "兄弟们快去拉架!耽误了小记者同志的采访工作这影响多不好哇!"顿时有人挺身而出,站到了正义的一方。
  于是呼啦啦一群人冲上去拉架。
  "纪连,有话好好说,梁连不是不讲理的人。"
  "他现在像是听得懂道理的样子么?!"纪策愤然。
  "梁连,别跟他闹不和,咱都是兄弟连队,应该互帮互助啊。"
  "他凭什么管我的事!我要去找团长!"梁上君怒吼。
  牛皮糖挤到了人群中:"那个……哎哟别打我……那个我想问一下,你们对这次演习中的逻辑炸弹和陷门技术有什么看法?"
  "纪策我告诉你,这是我的事,你少插手!"
  "就凭你现在这个样子,除了跟我叫嚣,还能做什么有意义的事?"
  两个人被一群人隔开了老远,动手够不到于是开始用嘴对骂。
  牛皮糖又问:"这次与国安部合作的演习,你们是与王副局长正面交锋的一支队伍,对他们设定的诱敌与围剿计划是怎么看待的?"
  "梁上君你少给我在这儿丢人,你的私怨不要扯到伽蓝来!"
  "我扯你妹!有种的去团长那对峙!"
  牛皮糖锲而不舍:"传说这次演习中那个极端卑鄙、无耻、猥琐的狙击手是你们伽蓝的一位连长,请问他是谁?我想了解一下他的事情。"
  ……慢慢地人们停手了。
  梁上君梗着脖子瞪大眼睛看了看小记者,然后悄悄勾着尤禹的肩膀躲到一边,指着自己鼻梁问:"我?卑鄙?无耻?猥琐?"
  尤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圈,郑重地点头。
  梁上君内牛满面。
  那边纪策一脸奸笑地凑到牛皮糖身边,刚准备开口说两句,小记者却又换了个问题:"啊对了还有还有,我听说你们有一个嚣张、变态、人渣的连长跟王副局长关系匪浅,请问是什么样的关系,还有他为什么会被调到伽蓝这里来?"
  纪策内牛满面。
  小记者这时候把录音笔伸到纪策嘴边,殷切地等待着这位唯一搭理他的好同志详细地回答他的那些问题。
  "咳咳咳",纪策一个不留神被口水呛着了,调整好情绪之后,他非常认真、非常深情地对着那支录音笔说:
  "呆贼,我爱你。"

  第三十四章

  寂静像病毒一样在人群中蔓延,除了不明真相的牛皮糖,大家的目光都来回地在纪连长和梁连长的身上徘徊。
  牛皮糖:"哎?"
  纪策嫣然一笑,走到梁上君跟前,勾着他肩膀说:"走吧,我陪你去找团长。"
  牛皮糖:"哎?这就走了?"环顾四周,他走到那个目瞪口呆的大眼少尉跟前,"算了我还是采访你们吧。请问……"
  众人这时候恍然大悟:"我擦嘞!纪连你这招也太损了!"
  等到脱离众人的视线范围,梁上君才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囧然地说:"哗众取宠!耸人听闻!要不是我急着躲掉那个'卑鄙无耻猥琐'的评价,刚才就被你这个雷劈死了。"
  纪策呵呵笑出来:"从刚才开始你就是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怎么?被我这个嚣张、变态的人渣表白就这么不爽?"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利用。"
  纪策赶到他前面,面对着他倒着走路,两人的脚步互相镶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速度。梁上君看着自己无意识与他默契的进退步伐,听着纪策说:"不是利用啊,是表白。"
  他扑哧一声笑出来,故意改变步伐的频率想要踩那人一脚,纪策却像是预料到了一般,几乎是在同时换了频率。梁上君抬头看他,张嘴想说"表你妹的白",话到唇边没有说出口。
  纪策的双眼很黑,就像他要杀人前的那种黑法,但是他的嘴角带着笑意。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他。
  梁上君忽然感觉到一阵心慌。
  两人的脚步契合着,一个前进一个后退。若是谁先乱了,另一个人也会跟着乱。
  纪策笑了笑,真是难得,居然能见到这呆贼脸红。
  他让开一步转身走回他的身边,停下脚步伸手敲门:"团长,我是纪策。"
  可是现在,他们谁都不能乱。
  团长抚摸着腿上的武则天,武则天抚摸着爪下的那枚徽章。
  梁上君上前说道:"团长,我认识这枚徽章。"
  团长抬眼看了看他,问道:"你怎么跟它扯上关联的?"
  梁上君一愣。他以为团长会先问他这个组织的事情,不过现在看来,团长更加在意的是自己的兵。比起这个背景复杂的恐怖组织,他更想知道自己的兵有没有卷进什么事件中。
  梁上君犹豫了,他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
  一旁的纪策叹了口气,这就是他不让梁上君这时候过来找团长的原因,他知道梁上君还没有准备好。于是他作为一个局外人,言简意赅地说:"团长,0X年,西北军区发生过一次大火,您还记得吗?"
  团长回忆了一下,点头:"哦,那件事,我有印象。不是说后来都解决了吗?"
  纪策回答:"按理说是应该都解决了……"
  "但是这个徽章确实与当时纵火的那些人身上的一样。"梁上君插话,"很显然,我们那时候没有把他们斩草除根。"
  团长静静地注视着梁上君:"这么说你参与了那次的行动。"
  "是的。"
  "你对他们了解多少。"团长的语调出奇地镇定,这种镇定让梁上君也跟着镇定下来。
  "不多。"他回答,"但我知道,他们的首领那时候似乎在国外远程操纵,他们的目标总是很明确,通常与军备有关。他们的人都受过一定的训练,较高层的配有武器。还有,这个组织的名字叫逊奈。"
  团长摸着武则天的脖子若有所思,最后他说:"我现在了解的不比你多多少,这些天王斌那边也派了人跟踪那几个人,已经有了一些眉目。一旦有消息,我会通知你们。"
  梁上君还要再说些什么,被团长扬手拦下,他说:"梁上君,你的档案我看过,我知道你很关注这件事。我要强调的是,不要带入私人感情来处理这件事。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你弥补不了,也不需要弥补,明白了吗?"
  "我……"梁上君猛然感到自己的手腕被捏得死紧,他转头看了看身旁的纪策,终于咽下反驳的话说,"明白了。"
  月上中天,梁上君再次撬开了201的门。
  纪策没有开灯,两腿翘在窗台上,吞云吐雾地抽着烟。
  "给我一根。"梁上君伸手问他要。
  "今天的那一根你还没抽?"纪策不屑地问。
  "抽过了。"梁上君很诚实,"心里烦,不过瘾。"
  "真没定力。"纪策把烟扔给他,"你在烦什么?"
  "逊奈的事。"梁上君接了烟,却没有点上,他忽然不想抽了。
  "呆贼,想听听我的看法么?"纪策幽幽地说。
  "洗耳恭听。"
  "会在伽蓝附近出没的恐怖组织,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他们非常强大,足以藐视中国特种兵的力量。第二种,他们是白痴。我的看法是,会让武则天察觉到异常并找到证据的这一拨人,绝对是第二种。
  鉴于你曾经与这个组织交过手,而且留下了沉重的心理阴影,我们姑且认为逊奈本身是个很强大的组织。那么,要我说的话,伽蓝附近的这群人,充其量只是逊奈丢弃的棋子,成不了大器。"
  说完他递给梁上君一个打火机,梁上君拿着它,打开,熄灭,打开,熄灭,火光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但他就是不去点烟。
  他说:"我知道。"
  "嗯?"这下轮到纪策囧然,"你知道?你知道还他妈烦个毛?"
  "我知道今天我所说的团长并不认同,我想他那里的资料跟我说的大相迳庭,他并不认为这些人会有大的威胁。我只是……不甘心。"梁上君轻轻地说,"我想,我可能过于慌乱了。"
  "扑哧——"纪策忍不住笑出来。他凑到梁上君的跟前,盯着他在火光下一闪而过的微红的脸,嘲笑的话到了嘴边又滚了回去。
  "有我在,你慌个屁啊。"
  温热的气息滑过梁上君的脸颊,他回神发现纪策离他这么近。光线很暗,他看不清纪策的表情。打火机下意识地再次点亮,橙红色的火焰轻轻跳动,映在那双漆黑的瞳孔中,好像眼中的神采都在跟着那火焰闪烁。
  梁上君笑说:"是啊,慌个屁啊。"
  纪策神色微变,转过头继续抽他的宝贝烟,不可否认的,他也有点慌。只不过慌的不是逊奈的威胁,而是近在眼前的威胁。天知道刚才那一瞬间他花了多少理智才强迫自己扭头。
  梁上君带着那根没有抽的烟告别,心里似乎平静许多,又似乎更加慌乱。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噩梦。
  梦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唠叨,很认真很深情,又带着一丝戏谑。
  他说:"呆贼,我爱你。"

  第三十五章

  徽章的事情几天后就有了突破,如纪策所说,的确是一小撮不法分子的小规模活动。不过正是因为他们不受什么约束,竟然真的有胆子在太岁头上动了土。
  那天下午,团长神色严肃地把他们召集起来:"线报说那伙人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想要出境。目前绑架了几名学生,在K山区一带活动。学生的求救电话是二十分钟之前拨出的,这是最新的卫星图片。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救出人质,若遇恐怖分子反抗,格杀勿论!"
  梁上君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的感觉很复杂。一方面他庆幸这伙人只是鼠辈,他们的行事风格与他所知道的逊奈有着天壤之别;另一方面,他为再次与逊奈的核心失之交臂而惋惜。
  纪策倒是一脸无所谓,他巴不得梁上君离那个什么逊奈远一点。
  他们分析了那张卫星图片,上面有十个学生装扮的人,其中有四个是女孩子,而武装分子大约有二十个人。
  团长一声令下:"出发!"
  他们带上必要的装备登上武直,在机舱里做了大致的部署。
  那帮人也算是训练有素的恐怖分子,单从地图上来看很推测他们的行动路线,很难设伏,因此梁上君和纪策各带领一个小队,分别从两条路线侦察,运气好的话,能顺便给敌人来个包饺子。
  纪策那一队先在A区着陆,梁上君他们继续在机舱里呆着,等着被运送到B区,两队互相之间保持通讯。
  梁上君的队伍中沙和尚和DT(杜腾同志的代号)为尖兵,香艳为火力手,糙子和鱿鱼为狙击手,机动组和补给组分在两翼。检查完武器,他们正在记地图,顺便听了一下从情报处那边传来的消息。
  说这帮学生是DN大学的毕业生,他们自己组织了这次毕业旅行。正好其中一个女孩是本地人,就带着他们到这附近野外探险,没想到遇上了这种事。听到那所学校的名字,梁上君会心一笑:"哟,我的学弟学妹们啊,好巧啊。"
  糙子不怀好意地说:"梁连,怎么?想起当年的青葱岁月了?想要老牛吃嫩草了?"
  梁上君答得淡定:"我跟他们有代沟了,不合胃口啊。"
  其他人都振奋了:"那敢情好,别浪费啊,梁连你不稀罕我们稀罕啊,套个近乎给我们几个介绍下呗!"
  梁上君给了他们一人一个爆栗,笑骂道:"你们是土匪啊是军人?一个个如饥似渴的真他妈丢我的脸!真以为自个儿是在英雄救美啊!我们在反恐!反恐!"
  小伙子们淫│荡地笑笑,端着任务照片开始对着几个女孩子评头论足。
  这时候梁上君的耳机里传来一阵幽幽的声音:"呆贼,你别见异思迁始乱终弃啊。"
  梁上君神一愣手一抖,随即回了一句:"放心吧,不会让你守寡的。"
  那边居然没有反驳,传来低低的笑声,笑得梁上君反倒不自在了,于是他果断切掉通讯,拒绝扯淡。
  驾驶员提醒道:"二小队,五分钟到B区!"
  到了B区后,直升机两边放了两根绳子,他们迅速从两侧滑了下来,落地后谨慎地用枪巡视四周,以防有埋伏。
  大约行进了十二分钟,作为尖兵的沙和尚和DT突然停了下来,向后做了表示停止的手语。梁上君赶上去看了看,只见山间的小路上有很多乱七八糟的脚印,初步辨认有军靴的,也有运动鞋的。也就是说敌人和人质曾路过这里,而且从泥土的干燥度来看,时间应该在不久之前。
  "二小队报告,B区向东2公里发现目标痕迹,完毕。"梁上君接通了纪策与程营的通讯,向他们报告线索。
  程营很快给了回应:"狼巢收到,继续追击,完毕。"
  纪策也说:"毒刺收到,正在向B区方向移动,完毕。"
  梁上君他们在山脉高处偏下的地方走着,这时候不能走山顶,虽然山顶的视野开阔,容易寻找目标,但是山顶位置显眼,敌人也很容易拿他们当靶子。
  这时候纪策那边再度传来通讯:"呼叫二小队,A区出现十个敌人,装备95式班用机枪,大概是要跟同伙会和。一小队正在跟踪,完毕。"
  梁上君心里一凉:搞毛啊?敌方有30个人?
  "二小队收到。完毕。"
  对方人多不要紧,有武器也不要紧,伽蓝要想搞定他们不难,可是现在太阳快要下山了,要在黑夜中制服他们并且首要条件是保证人质的安全,这就有点麻烦。
  不管怎么样,照现在的方位,一小队和二小队已经将敌人圈住了,局势都在掌控中。
  天色将黑未黑的时候,他们找到了敌人盘踞的地点,那居然是座简易的房屋。乍看上去像是采药人或是猎手的暂居地,不过眼看着那些人从房子里带出来的武器,说明那房子是个私藏军火的窝点,这边临近黄海,很可能是走私货。
  梁上君端着夜视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下,只见那几名学生被围在中间,六个男孩子四个女孩子,他们显然都疲惫不堪。也难怪,被人劫持着翻山越岭,他们这些小身板肯定吃不消。
  其中一个长头发女孩子靠在一个男孩的肩上,闭着眼在休息。有两个女孩子低头抱着膝盖,肩膀轻轻颤动,似乎在抽泣。还有一个短头发的姑娘轻轻拍着那两个女孩的背,小声说着什么,好像是在安慰她们。
  梁上君听见身边的糙子嘟囔了一句:"哎,真命苦,我就看上那个长发姑娘了,可是看起来她名花有主啦。"
  梁上君不由骂道:"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仔细看了看他又补充,"别灰心啊糙子,我看那个短头发的也不错,看样子个性很强,适合你。"
  糙子打了个抖:"别介,我不好那一口,我就喜欢柔柔弱弱小鸟依人型的。"
  梁上君黑线。
  既然已经是这种时间段,那干脆就等到天色全黑的时候再出动,梁上君抓紧时间熟悉这附近的情况。
  左看看右看看,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将视野范围内的每个人扫描一遍,他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顿时心里又是一凉。
  "报告狼巢,呼叫二小队。"梁上君同时打开了两条线路。
  "狼巢收到,请讲。""二小队收到。"
  梁上君又确认了一遍才说:"人质身上有炸药。"
  那十个学生套着统一的外套,这外套梁上君认得,这是他们学校的校服,大学里很少有人穿它,不过这些学生既然是来毕业旅行,多少有点怀念学生时代,穿着校服并不稀奇。
  可是校服里面看上去很厚实,现在是夏末的季节,怎么可能穿那么厚出来旅游。而且那不是自然的衣物厚度,在他们每个人的衣角下面有一个黄色的硬物——他们的校服下都有炸药背心。
  "没有绳子,是遥控的。"梁上君再次确认。
  这下麻烦大了,不愧是顶着逊奈名头的恐怖分子,劫持人质也像模像样的,难怪他们从一开始就有恃无恐。
  根据定位仪的显示,纪策的一小队已经赶到这座房子的后方设伏,梁上君这里密切注意人质的动向,他们要确认遥控器在哪个敌人的手上。
  这伙人不让学生进房子休息,以免他们随手摸了什么AK47之类的就杯具了。因此始终有将近十个人在外面看着他们。
  整个谷地已经完全被黑暗吞没,敌人为了防止被追击,一切光源火源都不用。不过这样的对策对伽蓝没效果,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有夜视装备。
  梁上君看到其中一个小个子男人拿了一些水和干粮给学生,那些学生都饿得两眼发晕了,女孩子还算得上斯文,勉强算得上在"吃",男孩子们简直就是在"吞"。那个长发姑娘的男友吃得太快了还噎着了,女孩子帮他顺了顺气,但是那男孩似乎噎得厉害,嚷嚷着要水,女孩子的水也已经喝完了,于是只得问那些人要。
  小个子男人不屑地看了看他们,一脚踹上那男孩的胸口,说:"咽不下去?我帮帮你?"
  女孩子见男友被踢倒在地,扑过去就要拽开小个子男人的腿,小个子男人恼了,一把挥开她,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女孩子的眼泪登时就下来了,一旁的短头发女孩立刻站起来,上前推开那个小个子男人,把那女孩子护在身后说:"她不过就是问你们要杯水,你凭什么打她!你这样欺负她,还算是个男人么!"
  小个子男人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有胆量替同伴出头,怒极反笑,把指骨掰得巴拉巴拉响,威胁道:"你现在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多管闲事?你吃饱了撑的啊!"说着猛地一推,短发女孩踉跄了一步,站稳后仍然愤怒地跟他对峙,丝毫不示弱。
  几个男孩子也见不得同学被欺负,纷纷站起来站到了女孩子的身边,局势一时有些混乱。
  旁边端着AK47的家伙给了一个男孩一枪托,另外几个男孩见状要上去拼命,短发女孩护着那个长头女孩,躲闪着混乱中的拳打脚踢。
  梁上君他们始终按兵不动,糙子有些沉不住气,端着97狙瞄了好半天,梁上君拍了拍他的肩,对他说:"不要动。"
  "可是梁连你看……"
  梁上君摇头:"军令如山。"
  这种时候就是军令如山,无论出了什么事,没有上面出击的命令,他们就绝对不能动。忍不了一时,就可能会害得这些学生尸骨无存。
  梁上君见糙子还是很紧张,他指着那边的学生说:"你以为就你英勇?你看看我的学弟学妹们,他们也都是很有骨气的。身上有炸弹,还被那么多枪口对着,他们能凭着自己的勇气站出来反抗。你是个军人,你要营救他们,保护他们,而不仅仅是为他们出一口气。糙子,把枪放下,你给我忍。"
  糙子听了命令,把枪放下了。
  此时那边的打斗动静越来越大,屋子里的人被惊动了,走出来一个大胡子的中年男人。那男人对着那几个动手的恐怖分子怒斥了几句,然后冲着学生晃了晃手中的遥控器。学生们没办法,只得安分地坐下。
  梁上君立即接上通讯:"毒刺,目标出现。特征,大胡子。"

  第三十六章

  纪策的小队埋伏在后方,得到指令后立刻确认了大胡子的方位。
  "纪连,目标在视野范围内,可以狙击。"弹头瞄准了大胡子的眉心,只等纪策一声令下就能解决。
  纪策看了看情况,摇头道:"不行,遥控器是大隐患,先杀了他也没用。"随即他联系了通讯组,果断要求电磁干扰。
  通讯组那边犹豫了一下,回复说:"毒刺,如果进行电磁干扰,我方的所有通讯也会瘫痪,这恐怕会影响整个任务的进程!"
  纪策随意笑了笑:"没事,瘫就瘫吧。"
  通讯组的人目瞪口呆:"啊?这个……"
  纪策将匕首在手上掂了掂,用一种天杀的不可一世的语调说:"战拟的十三道关卡,一七连不是白挑战的。我们不需要通讯,立刻执行电磁干扰!"
  没时间默默唧唧地一个一个单位通知,他相信他们之间的默契。
  梁上君正在等着狼巢和一小队的联络,他也在琢磨是不是可以先毙掉那个大胡子,但是现在方便动手的不是他们,他们必须等到一小队做出动作之后再见机行事。
  突然耳机里传来一阵刺耳的电子音,尖锐的声响贯穿耳膜,队员们忍无可忍,连忙拿掉了耳朵上的通讯器。
  所有通讯波段全部瘫痪,梁上君回过神来——全覆盖电磁干扰。他一时间觉得这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这种不计后果雷厉风行的作风,除了那个人渣还有谁做得出来?
  端着夜视镜环顾四周,谷地到处都是漆黑一片,算算时间,梁上君估摸着是时候出手了。
  果然,在夜视镜的一角,他捕捉到了一丝异动。
  黑影在一瞬间就移动到了守在房子边上的一个敌人身后,那人没有发出声音,一秒钟后他软倒在黑影的怀里。梁上君下意识摸了摸脖子,透过夜视镜他看得太真切,仿佛能听见那黑影利落地扭断对方脖子的声音。
  另外的哨兵暂时没有发现异常,他端着AK47来回绕了一圈,却在拐角处猛地遇上了拦截。这种时候他居然愣了一下,这一点暴露了他的不专业。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被某种类似于猫科动物的目光盯傻了。
  纪策抓住机会,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匕首飞快地在他脖子上划过。
  鲜血霎时喷溅出来,纪策偏头让过,然而还是有一些溅到了他的脸上和眼睛里。他没有闭眼,这是训练出来的条件反射。在战场上,一秒钟的盲点都会要了人命,所以即使被敌人的血液迷了眼睛,也要尽可能保持视力。
  敌人也不是傻子,很快他们就注意到两个哨兵的异常,有人直接向着纪策的方向过来,另一些人钻进房子里取武器。
  啪——
  有人开枪了,纪策来不及去擦脸上的血,借着房屋做掩体,端起97突就是两发点射。
  一小队的队员开始进攻,纪策首当其冲。
  梁上君看得很清楚,那个人原本幽黑的瞳孔被鲜血染上了一层殷红,血迹在他的脸上蜿蜒而过,从眼角到唇边,像是一种图腾的花纹,修饰在他锋利的杀意上。
  这是他第一次看纪策杀人,他居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很久以后他才有点明白,或许这种感觉的名字,其实是叫自豪。
  梁上君毫不犹豫地对自己的队员说:"C3战术。传我命令,机动组准备。"
  没有通讯器,他们与上级的联系也中断,就只能靠最简单的口令传递。
  二小队从两翼包抄过去,阻断他们的退路。梁上君带着两个尖兵加入到战圈,他怎么能让人渣一个人抢了威风呢。
  敌方看来是游击战的能手,发现情况不对立即找了掩体隐蔽,混乱中大胡子的指挥也相当淡定,一场防守反击战在他的安排下迅速成型。而且他们火力也很充足,在一定程度上是占着优势的。
  只不过,AK47吐出的火舌在黑色中格外的显眼。也就是说只要他们开火,纪梁的小队就能准确判断出他们的位置,而伽蓝的97突是经过防焰处理的,目标要比敌人小很多。
  大胡子早已退到房子里,梁上君且战且进,钻敌人视线的死角他最擅长,这是做贼的人天生的直觉。他的目标是要与纪策那边的主力会合,逼近那座小房子。行动间却突然感觉到危险——轻微的上膛声——有敌方的狙击手在瞄准这里!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他一个转身,朝着黑暗中声音的来源一记盲射,对方闷哼了一声,看来是被打断了。然而与此同时,敌人中那个小个子男人灵活地窜到了他的背后,一把雪亮的尖刀从他的眼前滑落到脖颈。刀刃的冰凉在皮肤上引起战栗,梁上君下意识地用枪托向后打,千钧一发,就看谁的动作最快。
  战斗总是瞬息万变的,这一秒生,下一秒亡。
  热血顺着梁上君的脖子渗入到迷彩服的内侧,滚烫的温度在他的脊柱上蒸腾。大量的血喷涌、滑落,流淌到尾椎附近时,慢慢变得冷凉。
  梁上君轻舒了一口气,将背后的死人的重量卸下,转过身,他面对的是已经浑身浴血的纪策。
  血液在他的身上凝结成了暗褐色,散发着腥气,他的脸颊上仍有鲜红的血在滴落。他墨色的瞳孔微眯,隐隐带着怒气,手中的匕首仍然保留着新鲜的人体温度。如果不是他脸上扭曲的神情,梁上君会觉得此刻的他很像死神。
  纪策一手按着腹部,抑郁地说:"你这一枪托够狠的,以后请看准了再捅。"
  梁上君想笑,又觉得这不是笑的时候,他指了指那处敌人狙击手的所在,绷着脸说:"废话真多,我救了你。"
  纪策抿唇微笑,他说:"我也救了你。"梁上君一时竟然有点失神,他看见纪策唇边的鲜血被他抿到了口中,在唇上留下了一线肃杀的艳丽,古怪又可怕的艳丽。
  纪策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血液的铁锈味,于是伸手擦去脸上的血浆,梁上君这才猛回神,抄起枪匆匆闪开。
  再怎么样,大胡子终究斗不过伽蓝的重重追击,他发现遥控器完全失控,他所能用的通讯也已经完全瘫痪,但是他并不打算坐以待毙。
  一声令下,他让手下凭借掩体聚拢在一起,用那几个学生当盾牌。总之只要他们还有人质在手,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糙子在狙击点看得直咬牙,他架起狙击枪,瞄准,果断射击。这一枪穿过那所房子的窗户,打在那个终于露了脸的大胡子脑壳上。
  那群手下刚摆好造型就发现自己老大□掉了,顿时乱作一团,但是他们仍然牢牢地掌控着人质。
  梁上君觉得糙子未免太沉不住气,心下有些恼怒,纪策一挑眉:"杀都杀了,要我说,他这一枪打得很好,也不算违令。"
  梁上君没时间跟他争辩,这确实不算违令,可是这招太险,如果把这群亡命徒逼得急了,人质的性命很可能就保不住了!学生现在被当成肉盾,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呆贼,你给他们下的命令是什么?"纪策忽然问。
  "C3。怎么了?"
  纪策点点头,笑了下说:"很好。"他没有想错,他们之间不需要通讯交流,那么多次磨合,他们太了解彼此的脾性。
  梁上君看了下时间:"机动组一分钟后上天使的眼泪,我们的时间不多。"
  "嗯。"话音刚落,纪策已经从侧面冲了出去,梁上君紧随其后。
  天使的眼泪是一种催泪弹,和警用催泪弹不同,这种催泪弹生效很快,在空气中散布也很快,5秒内可以刺激人的神经,让人产生昏睡感。它的副作用也很大,会让接触者的眼睛在短时间刺痛,视力模糊,大约一个小时后症状才会减轻。
  梁上君他们所担心的是,一旦天使的眼泪生效,敌人会在慌乱中胡乱开枪,这样学生就会很危险,因此他们需要在一分钟内潜伏到敌人所在掩体的后方,在天使的眼泪起作用时尽可能地保护学生所在区域的安全。
  站位完毕,他们戴上防毒面具,四颗天使的眼泪从机动组的方向发射过来,顿时在人群中炸开。黑暗中突然传来的刺痛让敌人几乎失去理智,他们不清楚怎么回事,眼睛也看不见,为了保命,只能拿着枪胡乱扫射。
  这时候梁上君和纪策同时架起突击枪,在一片混沌中辨别开枪者的方位,一人三发点射。梁上君正要向一个比较近的位置开枪,却突然发现他的枪口正对着的是那个短发女孩,他连忙收势。
  挟持着女孩的男人已然疯狂,他端着枪一阵狂扫。梁上君在掩体后躲掉枪林弹雨。他深知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再这么扫下去,那个女孩太危险。
  于是他找准空隙,从掩体中溜出去,准备站位到那个男人的死角,纪策拦住他:"等会儿!那边现在视野太不清楚!你把握不好容易出事!"
  梁上君踌躇了下:"不会的!我心里有数!"
  梁上君靠近那个男人,尽量躲避他的正方位。找准位置,一枪毙命的位置,不会有差错——梁上君扣动扳机。
  然而他还是有一点估计错误,对于一个神智不清醒的人来说,他全身都是破绽,他也全身都没有所谓的死角。
  梁上君在扣扳机的一瞬间已经注意到了对方对着自己的枪口,但他不能动,他必须要打出这一枪。
  射击,侧身,避让,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但他还是感觉到右手臂一阵剧痛,肌肉瞬时失去力气。
  他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从疼痛中缓过来。
  手臂上的血染透了迷彩,他现在没有力气持枪,只得把枪丢下,下意识地拉过那边被烟雾弹刺激得泪流满面的短发女孩,他带她往掩体的方向移动。
  靠近那座小房子的时候,他忽然听见纪策的一声狂吼:"呆贼!卧……"
  轰——
  一声巨响,梁上君没有听清纪策喊了什么,被完全的黑暗笼罩的刹那,他还在猜那句话是什么:我操?卧倒?我了个去?
  或者是……
  反正,他觉得很搞笑。命运很搞笑。

  第三十七章

  灰白色的粉尘遮挡住视线,瓦砾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堆成一座狰狞的小山。火焰已然无法控制,周围的林火迅速蔓延,火光映着整个战区一片通红,温度很快升高,灼热的空气在视野里波动,一时间这里就像是炼狱。
  爆炸的声响惊呆了所有的人,敌人的指挥部在顷刻间化为乌有,那些武器补给全部被埋葬在废墟之下,同时被埋葬的还有那个短发女孩,和当时拉着她的梁上君。
  有那么一会儿,纪策的眼前是发黑的。他觉得有一口气堵在胸口,几乎要将他冲晕。手中的枪握紧了又松开,他的手竟然在轻轻颤抖。
  混乱中有个敌人发射了一枚霰弹,正中他们自己的指挥部,直接导致了这个小型军火库的爆炸,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单是坍圮的瓦砾就能将人活活埋死,更不要说那些军火爆炸带来的冲击波。
  尤禹目瞪口呆地瞪着那座废墟,随即疯了一样地冲过去开始挖。此时催泪弹的效力渐渐减弱,他甩开防毒面具,一边挖一边喊着梁连,大眼睛里全是不甘心和难以置信。
  也就是十几秒的事情,纪策回过神来,他上前拉开尤禹和其他几个七连的兵蛋子,破口大骂:"你们在干什么!现在最首要的是什么?!二组立刻去安顿其他人质!三组跟我去追击残余的敌人!都他妈给我清醒点!"
  尤禹一扭胳膊会开纪策拉他的手:"去你妈的!王八蛋!梁连在下面!我们的梁连在下面!他会死的!会死的!"
  纪策心里狠狠地揪了下,但他还是露出了人渣式的笑容,怒极反笑的那种。他端起枪直直地抵在尤禹的脑门上:"违抗军令?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子弹上膛,尤禹被97突抵得向后退了一步。他盯着纪策决然的脸,想反驳又忽然明白了什么——纪连,从没有像这样急躁。
  他们分秒必争,争的是人质的安全,敌人的覆灭,任务的达成,最后,才能去争战友的生命。没有商量的余地,他们是伽蓝的特种兵。
  纪策见尤禹停止了反抗,放下枪下令说:"行动!"
  烈焰的舌头舔舐过他的身边,迷彩被烧出扭曲的痕迹,橙红色的边缘继续扩展,他能感觉得到皮肤上的水分在蒸发。
  会被烧死的,他想,班长,救救我。
  "班长,救救我……"
  眼睛被浓烟刺激得泪流不止,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只知道自己被火海包围,他只知道自己的战友都在与那群恐怖分子战斗,他只知道,没有人会来救他。
  整个军机处陷入火海,而他必须以陪葬来赎罪。
  是他的错,他没有想到会这样。
  "班长,救救我。我错了。"他本能地伸出手,轻轻地念叨,轻轻地忏悔,没有指望能听到任何回应。
  但是……"有我在,你慌个屁啊!"
  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他,然后一切被黑暗吞没。
  他醒过来。
  梁上君扔掉头上的防毒面具,花三秒钟搞清楚状况,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他已经做好了领残疾证的准备,然而,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除了他的右臂由于枪伤一片血肉模糊,几处小范围的烧伤,左手指骨骨折,还有第四肋骨的疼痛,他基本上还算是个完整的人。
  他想起那个短发女孩,就着跳跃的火光仔细搜寻,他看到那女孩就躺在自己不远处。
  清理掉周围的瓦砾,他匍匐到女孩身边,检查了一下她的生命特征,随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还活着。
  "喂,醒醒。"梁上君轻轻推了推女孩,扯动到身上的几处伤口,他疼得直抽气。
  女孩咳嗽了两声,慢慢睁开眼睛。由于催泪弹的效果,她的眼睛还有些刺痛,眼泪流得满脸都是,稍稍熟悉了周围的环境之后,她"啊"了一声,惊恐地看向身边的梁上君。梁上君拍拍她的肩,示意她没事。
  敌人也不是傻蛋,这么个军火库自然会有安全保护措施,尽管简陋,三寸厚的铅板还是能起到一定抗压抗冲击作用的。他们当时所在的地方是这幢小屋子的外沿,爆炸发生时恰好被铅板隔离了一部分伤害,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女孩回过神来,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士兵,突然抱怨道:"真是的,你们的催泪弹也太狠了,何必把自己也弄得泪流满面?"
  梁上君一愣:"啊?"一抹脸,当真有些水珠在脸上。
  他很郁闷,梦里的泪水也能真的流出来。
  他随口解释说是那边的烟太大,迷了眼睛,心里却很忐忑。他不喜欢目前这种处境,不止是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畏惧。
  自从西北军区那次的事件之后,他对火困就有很强烈的心理阴影,因此在争夺贝雷帽的比赛过程中,他也是在火困那一环节感受到很大的压力。他一直努力克服,但是有些东西,不是那么简单就能丢掉的,更何况他在潜意识里,本就想要记住一辈子。
  自嘲地笑笑,梁上君抛开那些纷纷扰扰的事,转头见那女孩仍然很紧张,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回答:"我叫程欣。哎,大兵,你说我的同学会没事吗?"
  梁上君笑说:"他们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女孩不信:"你怎么能保证他们没事?"
  梁上君略微想了想,说:"因为外面有我的战友,还有一个无往不胜的指挥官。他们都是足以信赖的人。"
  他相信纪策,相信他很清楚这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只要有他在,伽蓝的的士兵们就不会迷失。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那个人的挺拔是不可撼动的。
  "那……我们呢?他们外面打成那样,会有人来救我们吗?我没吃多少东西,饿死怎么办。"女孩很担心,她害怕可能被困上好几天。
  梁上君说:"我们也不会有事,他们很快就能摆平外面那些恐怖分子,绝对不会丢下我们。"他心里的打算是,就算纪策他们真的没办法及时救他们出去,他炸也要炸出一条路把女孩弄出去,这是他的任务。
  他们这里的位置比较低,热气和烟比较稀薄,又有铅板作隔离,勉强能扛得住一两个小时,情况不好也不坏。
  目前能做的就是等,养精蓄锐。
  程欣有些兴奋,她做不到梁上君那样淡定,为了缓解不安,她不停地找话聊。她问了梁上君的名字,然后说他一看就不像好人。梁上君内牛满面。
  她又开始说自己的学校,说自己的同学,梁上君就静静地听,心里太多的感慨。他终于忍不住说:"我以前也是你们学校的。"
  程欣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蒙我哪!套近乎也不带这么骗人的。"
  梁上君说:"真的,我是电子通信专业的,0X04023班。我们的院楼旁是条樱花路,路中间有一口很大的鼎,对吧,还在那儿么?"
  程欣瞪大了眼:"你你你是0X届的?这么说你真是我学长?"
  梁上君点点头,程欣纠结地感慨:"世界真小。"
  梁上君随便跟她扯皮,说他那个时候学校里有个传言,传说大鼎内侧刻着一些神奇的文字,有人说是葵花宝典,有人说是玉│女心经。(搞不懂这个为什么要和谐= =)
  程欣听到这里哈哈大笑:"这事我也听说过的,太不靠谱了,而且我特意进去看过,我跟你说啊,里面只有一些无聊的留言。"
  梁上君笑说:"是么?比如?"
  程欣歪头想了想:"都是一些某某某到此一游的,对了,还有骂人的。我看到大鼎里有很豪放的一行字,写得特别大,那墨水还不掉色,特别显眼。写的是什么'达尔奇,你妈逼'。"
  梁上君骤然傻了:"啊?"他差点脱口而出:那行字还在啊?
  程欣说:"很二逼吧,那个留言的,他肯定是挂科了发泄来着,就是不知道他要骂的是达芬奇还是达尔文?或者是他们老师的外号?"
  梁上君惨淡地笑,喃喃道:"是啊,很二逼。"
  程欣接着说:"更神奇的是,居然还有人在下面跟帖。"
  "嗯?"
  "跟帖的人写得更神经病。他写的好像是……嗯,我想想,哦是'你大爷突然,对不起。'"
  梁上君突然笑了:"是啊,很神经病。"
  然后他不再多说什么。
  回忆是一种很磨人的东西,总是在很意外的时刻磨得人抓心挠肝。
  梁上君觉得,他的人生到目前为止就分成了两段,一段是军旅生活,另一段……另一段模糊得像上辈子的事,他已经很久很久不去回想。
  他之所以可以坦然地安慰想家的尤禹,可以豁达地说自己从不后悔,就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对另一段人生早已忘得差不多了,然而此刻回想起那些时光,竟意外地发现它们仍旧无比清晰。
  他记得自己拿着瓶五块钱的墨水,拿着支两块钱的毛笔,半夜三更地翻进那口大鼎,就着手电筒的光在大鼎的内侧挥毫泼墨,写下"达尔奇,你妈逼"这几个字。
  第二天,他就迈出了现在这段人生的第一步,再也无法回头。
  那时候他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不原谅",说"兄弟的背叛太可耻",说"你妈逼老子再也不想见到你",可是现在,在这个空气稀薄战火纷飞的地方,他突然觉得那时候真是很有趣,他突然很想去看一看达尔奇留下的跟帖。
  其实有句对不起,就很够了。
  因为他们喧闹的青春,都已经毕业。
  命运很搞笑。
  它似乎是有预谋地在运转,让你想起又忘记,忘记再想起,那些东西看似重叠,却又不在同一个平面。
  摆在面前的,永远是新的征途。
  "呆贼,还活着吗?"梁上君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嗯,我的命大着呢。"
  他伸出手。

  第三十八章

  梁上君和其他几个受伤的队员被送去医院躺着,每个人都是一副宁愿死在伽蓝也不愿躺病床的决绝神色,要知道那些医生护士发起飙来比武则天还恐怖。
  但是团长的几句话让他们还是乖乖地去了医院。
  团长说:"还能站着的人,都给我交一份检查上来,嗯?多少字?5000吧。怎么,嫌少?那就10000吧。纪策,擅自开启全覆盖电磁干扰,跟狼巢切断通信,你胆子很大啊,给我两份检查。"
  尤禹很不屑地透露了内部消息:"兄弟们,真是世风日下啊,纪王八居然找我单独谈话,用放我两天假来利诱我帮他写检查,哼哼,我尤禹是有骨气的,才不会被这种鬼话忽悠。"不久他被逼出了肺腑之言:"说实话,我宁可跑越野也不要写检查。"他45度望向操场那头,对憔悴的纪策投以同情的目光。
  纪策写了一份10000字的检查,还上交了一份报告和一份战果分析,写完之后他一个人去跑了三十公里越野,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可是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份10000字的检查,一瞬间,他觉得生活失去了动力。
  梁上君的小日子过得挺悠闲,住院两周,他悠闲得快要发霉了。于是他搞来一台笔记本电脑,开了战拟的单人任务系统,天天在那儿刷。他不光拼命刷,还编辑攻略,攻略一份份地出炉,全部都在讨论区设了精。
  于是技术部的人崩溃了,天天有人去删他的帖,并且发帖说:"这个叫'你大爷突然'的,严禁恶意刷攻略!否则禁言!"
  此帖一出在伽蓝内部激起千层浪,作战士兵们纷纷发帖膜拜你大爷突然,求攻略求真相,而技术部那边不得不顶着谩骂整日整夜地删帖。
  梁上君被删得烦了,怎么说他也是费心费力地为广大群众服务来着,技术部有本事就提升任务难度,开设新的任务,这样乱吠成何体统。
  于是他轻蔑地勾起嘴角,翻出许久不用的手机通讯录。伽蓝是严格禁止私自与外界联系的,不过军区医院这边管得比较松,梁上君正好趁此机会搞点小动作。
  电话里的彩铃响着一首老歌,梁上君听着听着就微笑起来。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
  "喂?哪位?"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喂,达尔奇?是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有五秒,才说:"你大爷的,干蛋?"
  梁上君靠在靠垫上,听着那边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似乎很忙的样子,再看看自己,右臂缠着厚实的绷带,左手也缠着几圈绷带,连手机都拿不稳。
  不一样的人生啊。
  他说:"兄弟,给我几个木马程序,最新的,越牛逼越好。"
  那边愣了下,小声说:"你小子又要惹什么事儿?"
  "没什么大事,黑个网站而已。"梁上君淡淡道。
  "成,我发你邮箱。"那边也不再多问。
  "嗯,谢谢。"
  梁上君挂了电话,乐了,还在乎那些破事做什么呢。再不一样的人生,本性还是难移,他们终究臭味相投。
  朋友一生一起走,一生情,一杯酒。
  一天以后,技术部的网站被整个黑掉,屏幕上闪烁着无数绿色的代码,一行字散发着万丈光芒横空出世——
  你大爷突然黑死你。
  纪策摸着下巴,端详着梁上君的笔记本屏幕上来来回回的"你大爷突然黑死你",意味深长地说:"这下技术部的部长保守估计得疯。"
  梁上君说:"不保守估计呢?"
  "吐血三升,住院一月。"
  梁上君得瑟了。
  纪策看他得瑟成那样,心里终于踏实下来。这个人在他的面前被掩埋,带着一种惊愕的眼神和自嘲的笑容,炮烙一般烫在他的眼上心上。纪策用最快的速度结束其余人质的解救和恐怖分子的收押,就开始利用所有的人力机械力挖掘他们。
  他本没有抱着他们生还的希望。他们这样的人,最不相信奇迹。
  所以,当他握住那只温暖的手时,他难以置信。那人竟用那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自己命大,纪策真想当场掐死他。他握住的手上指骨断裂,没握住的手上鲜血淋漓。纪策触摸到那些伤口的时候就下了决心,不能放手。
  此时此刻这个人活生生地在他跟前得瑟,纪策就特别想捏他一下,于是他捏了。梁上君斜眼看他:"怎么地?欺负伤员?难不成你跟技术部的穿一条裤子?"
  纪策笑:"我只跟你穿一条裤子。"
  梁上君愣了愣,他怎么听着觉得那么别扭,更别扭的是他心里边怎么这么欢乐?
  沉默了两秒,梁上君抬头,很严肃地看着纪策,指了指身上的被子,说:"我今天没穿裤子。"
  纪策挑了挑眉毛,梁上君似笑非笑。
  然后纪策俯下身。
  梁上君一惊,连忙用两只残废的手按住被子,他是真的没穿裤子,要让那人渣掀了,给护士妹妹看到了影响多不好。
  谁知纪策的目标根本不是被子,他也没有动手。他只是一口咬在了梁上君的嘴唇上。
  梁上君很清楚很清楚地看见纪策幽黑的眸光,像要把他吞进去一样。他很惊讶,惊讶自己居然没有想要把他推开来的冲动。
  他的左手握成了拳,没有痊愈的指骨钻心地疼,他跟自己说手太疼了所以抬不动了。他的眼角眯成一条小小的缝隙,微微地向上斜着,在笑。
  他在那个人的唇上狠狠地回咬了一口。
  纪策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心脏从每分120降到了80。他刚刚下注了,怀着肯定赔本的心情下了注,结果……也许赌神待他不薄。
  看着梁呆贼倔强又戏谑的眼神,他加深了这个勉强称得上是亲吻的亲吻。他知道有点急躁了,可是他更知道不能放手了。
  尤其他今天见到了那样一封信。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战斗的本能也告诉他,先下手为强。
  梁上君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霸道的啃咬持续了多久,缓过来的时候他竟然觉得脸上奇热无比。他看了看不坐在床边不动声色的纪策,然后开始用残废的手在被子里摸索裤子。
  纪策哭笑不得。
  把带过来探病的一大袋东西递到梁上君的跟前,纪策说:"有烟,有酒,有泡面。"
  梁上君赶紧用残废的手夺过袋子,把它整个藏进被子里,说:"谢了。"
  "不客气。"纪策随手丢给他一封信。
  梁上君咦了一声:"给我的?"紧接着又改口:"你给我的?情书?"
  纪策摸了摸他的额头:"病得不轻啊你。"
  梁上君看向那封信,浅绿色的信封,上面的字迹很清秀,显然不是纪人渣的风格。可是,会有谁给他写信?连他父母都不知道伽蓝的地址。
  梁上君仔细看了下,脸上黑线就下来了,这封信的来源是——
  程欣。
  他瞄瞄纪策,纪策耸耸肩。
  抽出信笺刚准备看内容,却被纪策一手按下,梁上君不解。
  纪策皱着眉头,盯着他看了很久才开口:"等我走了你再看,先听我说。"
  梁上君点点头,把信笺放好,端端正正洗耳恭听。
  纪策深吸一口气:"帮我写一份10000字的检查吧。"
  ……对视,1秒、2秒、3秒。
  梁上君随手抄起家伙就向夺门而出的人渣砸去:"滚!"
  纪策的背影很猥琐,梁上君却很舍不得。
  他更舍不得的是,他发现自己扔出去的是裤子。
  梁上君打开信笺:
  展信好!
  梁上君,我是程欣,还记得我吧?
  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传达到你的手上,因为我除了知道你的名字和部队的大概地址,别的什么也不知道。我父亲又说你们这里是个很严厉的军事基地,私人信件很难进来……总之,如果你看到这封信,我希望你能记起来我这个学妹。(笑脸)
  那天我和我的同学被救出来,都很感激你们。这么说起来,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虽然他们都说你们很厉害,不过我看你也不怎么样嘛,要不怎么会跟我一起埋在废墟下面。你平时训练一定很不用功,是不是?(笑脸)
  ……
  梁上君从袋子里摸出一根烟,点上,仰着头看吐出的烟雾慢慢飘散。
  后面说的是程欣现在的状况,她说她的伤已无大碍,准备在家乡找一份工作,说她最近在看一部动画,挺好看的,似乎叫什么"恋之钢筋术士",她还说,有机会的话,她想来看看他,或者梁上君可以去找她……
  程欣是个好女孩,梁上君想。
  他突然很想笑,结果被香烟呛着了,咳嗽了几声,把肋骨咳得隐隐作痛:
  纪策今天那么做,是因为担心这封信?也是啊,任谁看见这封信,随便想想就能猜到这个女孩子对他有意思。
  "疯子。"梁上君轻声说。
  那个疯子在瞎担心什么。太远了,这样的感情,甚至比他们这两个同性之间更遥远。怎么可能会有结果呢?
  他们过着不一样的人生,看看他和达尔奇就知道,这样迥异的人生没有多少交集,朋友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恋人。他再不是那种会被荷尔蒙操纵的青年,他从来不相信这样的感情,他觉得它太脆弱了。
  梁上君把信笺放回信封,搁在了床头柜上,跟那些乱七八糟的攻略草稿混在了一起。他不会去回信,就让那个女孩子认为信件没有送到好了,这样对她才是最好。
  之后他打开Word,开始敲打那10000字的检查。
  敲的时候,他忍不住微笑。
  目前他想要的生活就是这样了,从那个亲吻开始,这样就很好了。
  没什么值得诧异的,他很早就知道,他们是最相称的。
  梁上君敲完检查已经很晚,他却不怎么觉得困。只是肚子有点饿,他在纪策带给他的袋子里翻找食物。
  掏出一包纸巾,怎么觉得有点违和感?梁上君用敏锐的侦察兵目光审视了一遍,他终于发现问题的所在,这包纸巾是"心木目印"牌的。
  掏出一个面包,怎么仍然有点违和感?哦,是"女子利来"牌的。
  掏出一盒泡面,嗯,这个好像没什么问题。吃完之后他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怀疑地再次审视一遍,竟然是"康师傅牌"牌的——这个太难分辨了。
  梁上君在厕所里死去活来一晚上,操了纪人渣他大爷一晚上。
  后来尤禹也来看过他,顺便从他这里偷走了一大叠新的攻略,他准备回去炫耀一下,并表示自己是传说中的你大爷突然最忠实的粉丝。
  梁上君发现自己的攻略草稿被偷的时候哭笑不得,大叹自己养虎为患,发了几句牢骚也就算了,殊不知……
  尤禹跟周凯两人瓜分攻略的时候,一张浅绿的信封掉落出来,出于好奇,他们打开来欣赏了一番。周凯立时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尤禹联想着今天在医院看见梁连春风满面的模样,心里顿时拔凉拔凉:
  "我们的梁连,是不是恋爱了?"

  第三十九章

  我们的梁连,是不是恋爱了?
  周凯和尤禹两人琢磨了很久,觉得这事不适合声张出去,但是在怎么处理这封信上他俩出现了意见分歧。
  周凯认为这个问题很严肃,关系到梁连下半生的幸福,反之尤禹觉得这事太扯淡,根本不值得梁连去费心。
  "他们不可能的,横竖我不看好这事。"尤禹斩钉截铁。
  "此言差矣,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周凯晃着信笺作风流状。
  "鸿雁传书寄相思,"周凯指着自己说,"这是鸿雁。"又晃了晃手里的信,"这是相思。"
  尤禹说:"不行!"
  周凯说:"要嘚!"
  尤禹就要去抢那封信,周凯何等无赖,左躲右闪就是不让他近身,尤禹一气之下摆上了格斗的架势:"拿来!我去还给梁连,要怎么做他自己决定!"说完一记外格横勾直击周凯头部,周凯侧头堪堪让过,感受到尤禹拳头带过的劲风,他喊道:"你小子来真的啊!"
  尤禹心里本来就有点憋屈,这下更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他左拳变掌,锁住周凯的颈子,右脚狠狠地踢上他的腹部。
  周凯硬生生挨了这一打,心里的火直往上冒,当下也动起了真格,右脚由后向左猛力勾踢,正踢在尤禹的脚踝上,使得他踉跄一步站立不稳。周凯趁势上步砸肘,尤禹格挡反击……
  七连两个排长在操场上毫不留情地打起来,越打越风骚,越打越忘我,这种时候是不会有人来拉架的,大家都怀着看好戏的心情欣赏,就连正在散步的武则天也坐下来观战。
  最后的结果是:两人鼻青脸肿,信笺七零八落,周凯以微弱优势险胜。
  这事没有就这么算了,周凯出了名的唯恐天下不乱,他把碎成八份的信摆到了香艳君的面前说:"香艳,模仿梁连的口吻给这个女孩子回封情书,你干还是不干?"
  香艳君惊愕地看着他。
  周凯一手95突一手漫画书:"干?还是不干?!"
  香艳君内牛满面。
  两周后。
  梁上君趁着训练休息时间跟武则天套近乎,当然,武则天一如既往地不屑理他。
  远远地就听见周凯兴奋的声音:"梁连!梁连啊!我的梁连啊!"
  梁上君鸡皮疙瘩落了一地,转身骂道:"你哭丧呐叫这么惨!"
  不远处的纪策饶有兴致地晃过来:"什么事这么鸡飞狗跳?"
  梁上君瞥他一眼道:"家丑,家丑而已。"
  纪策呵呵笑出来:"咱家又出什么丑了?"
  梁上君正要发作,周凯的身影飞奔而至,他只好把要出口的一串脏话吞回去。
  周凯抹掉脸上的汗水,精神抖擞地对着梁上君敬了一礼,脸上的神情几乎可以称得上谄媚:"报告!恭喜梁连,贺喜梁连!"
  纪策眉毛一挑做惊讶状:"梁上君你有喜了?"
  梁上君一记眼刀飞过去:"纪人渣你脑残了?"
  周凯来回看了两眼兀自争吵的上级,抓耳挠腮不知怎么插话,梁上君又一记眼刀飞过来:"有话快说!"
  周凯颤颤巍巍地递过去一封信:"革│命就要成功了梁连,人家女孩子又给你来信啦!"
  梁上君目瞪口呆地接过信,一看到浅绿色的信封就懵了:"啊?"
  纪策抱臂站在一边,盯着那封信,又盯着梁上君,凉凉地说:"又?"
  梁上君当场打开了那封信,信上书写的内容很丰富,有程欣那丫头工作的情况,有她看的那个什么"恋之钢筋术士"的大结局,还有她对伽蓝的初步调查结果,更大篇幅的是,她说她很想念梁学长。
  除了两张信纸,里面还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笑得灿烂,背景是蓝天碧海,海风斜着吹过带起她柔软的短发,阳光在她身上投射金色的光,很清纯很美好的画面,在照片的背面,清秀的字迹书写了三行字:
  一行家庭住址,一行手机号,一行QQ号。
  梁上君立刻知道出了什么事,他厉声问周凯:"谁干的?!"
  周凯也是一懵:"梁连,这是机遇啊……"
  梁上君听见纪策淫│笑着说:"是啊,机遇啊。"他心里一阵烦躁。
  "周凯!训练结束到我寝室来!"梁上君扔下这句话就疾步离开,留下自知大祸临头的周凯和神情高深莫测的纪策,还有武则天无聊至极的一声"喵"。
  "第一,三千字的检查,说清楚前一封信的来龙去脉,然后立刻打电话给人家女孩子道歉,把检查一字不差地念给她听!"梁上君愤怒地说。
  "第二,一万字的检查,说明擅自截取他人信件,擅自与外人通信的错误,明天早上必须交给我!"梁上君严厉地说。
  "第三,……叫香艳帮我写一封道歉信的草稿,用我的口吻拒绝她的好意,态度一定要诚恳,我自己再誊写一遍,然后寄给程欣。"梁上君无耻地说。
  周凯内牛满面。香艳君内牛满面。
  梁上君把女孩的照片收进了柜子里,这件事就这样过去。程欣没有再来过信件,纪策也没有再针对这件事说什么。
  哦不是,纪策找梁上君说过一句话,他说:"如果有一天你要给我写信,不要让别人代笔,我能看出来的,呆贼。"
  梁上君当时回复他的是:"我了个去,做梦吧你。"
  如果他能预见那么一天,他握着笔认真地给纪策写信的那一天,他也许就不会这么说。
  如果纪策能预见那么一天,他打开那封信看到梁上君所写的第一句话的那一天,他也许会希望那真是别人代笔的。
  因为那是一封遗书。
  中秋,梁上君最喜欢的节日。
  团长难得大发慈悲,说明天休息一天吧,今晚月亮挺好的,咱们搞搞活动赏赏月。于是各连队拉帮结派地搞起联欢会。
  以前在西北军区,这种场合梁上君都是要大显身手的,当他还是个新兵蛋子的时候,他率众裸奔,当他成为排长的时候,他怂恿新兵裸奔。或者他会去炊事班"要"几十个月饼出来,然后让他的士兵们藏起来悄悄吃。
  但是他今年没了那些闲情,他居然一本正经地自己跑去炊事班做了几十个月饼,这直接导致炊事班烤箱的寿命缩短了两年,瘦猴也因"共犯"的罪名被老钱班长批斗。
  于是伽蓝的几十个士兵吃到了他们这辈子最难忘的月饼,好不容易全都吐干净了,想要找那个罪魁祸首的时候,却发现罪恶的梁连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联欢会结束之后,纪策一直在等梁上君回寝室,他等到12点,梁上君还是没有回来。
  "夜不归宿。"他冷哼一声,然后披上外套拿出手电晃悠出了连部。
  他找遍了整个军营,就是没看见梁上君,这就奇怪了,这时候能跑哪儿去?纪策心里有点急,又有点莫名其妙。梁上君玩失踪?这事怎么想怎么别扭。
  手电的光芒扫到一处角落,纪策忽然看见两点幽光,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晚间巡逻的武则天,他走过去打了个招呼,随口说了句:"武则天,你说这时候他能去哪儿?"
  武则天喵呜一声,若无其事地继续它的巡逻任务。纪策叹了一口气,正准备放弃寻找,突然他意识到一点:武则天走的方向是鱼海子。
  鱼海子?去那里看看吧,他想。
  他看见梁上君的时候,后者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手里飞快地动着什么。
  手电的光照过去显得特别亮,梁上君立刻回头看向光源,他眯起眼睛适应突如其来的强光,几秒后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纪策看着武则天伟岸的背影,无话可说。
  "你玩魔方都不用看的么?"纪策问他。
  "嗯。"梁上君的手指灵活地移动着方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纪策陪他坐着。
  海潮的声音很响亮,一声一声像是激扬的乐章。月光倾泻在浪潮的顶端,随着水珠的起落而跳跃,柔和的光一点点侵袭到海滩上。
  梁上君一边拼魔方,一边哼起歌。纪策仔细看了看他才发现他戴着耳机。那首歌他没有听过,在他听来不怎么着调,梁上君也不唱歌词,就在那嗯嗯啊啊忽高忽低地哼。
  "什么歌?"他问。
  梁上君笑了笑没回答。
  "走吧。"纪策拍拍他的肩膀。
  梁上君没有动,他忽然说:"这里的中秋跟新疆那儿不一样。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纪策,你说会不会新疆的月亮跟这里的不一样?"
  纪策不知道他脑子抽什么风,说道:"你受什么刺激了,被自己的毒月饼整脑残了?"
  "纪策,"梁上君定定地看着他,"我想班长了。"
  "……"
  "我跟你说说吧,我的档案里一笔带过的那些东西。我告诉你'梁上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然后你再掂量掂量,我和你……值不值得。"
  纪策冷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紧接着飞起一脚把梁上君从石头上踹了下去。梁上君吓了一大跳,就地一滚缓冲了平抛运动对他造成的伤害。
  纪策站在石头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回魂了梁上君,那件事你想说可以说,但是对不起,'值不值得'跟你说的事情无关,我说了算!"

  第四十章

  梁上君说:"好,你说了算。"

梁上君说:"我不是一个好士兵,那年我参军是因为一时意气。"

梁上君说:"你信不信,我入伍一个月就差点被踢出军营。"

我的第一任班长叫丛风,很人渣的一个人,对,比你还人渣。

他处处跟我作对,成天想着法子整我,别人跑5公里我要跑7公里,别人站军姿1小时,我要站3小时,别人去靶场打靶,他偏让我留在寝室扫地。我非常恨他。

你别笑啊。我知道你在心里骂我那时候不懂事呢,我现在也觉得自己那时候不懂事,可我那时候是真恨他。你我都知道,恨也是一种动力。

于是我就开始拼命地训练,他让我跑7公里我非要跑9公里,他让我站3小时我就站5小时,他要求打靶平均成绩9.0,我偏能打到9.5。

我在新兵里拉帮结派地跟他作对,砍树,打架,偷东西,撒谎……很怪的一件事情,我跟首长撒谎都面不改色,可就是没办法骗得了丛风。他管我管得特别严,我几乎天天要被他暴揍一顿。

你那什么表情,我是说真的,那时候的我哪里打得过他。

他是个好班长,至少两个月后我们那些新兵蛋子都收敛了很多,而且他家里也有部队的高官,第一次在军营里过中秋的时候,就听说他要被提干了。

我见不得他好过,特别不甘心,所以就开始重操旧业。小偷小摸?这种事情我已经不屑去做了。我做了这辈子最缺德也是最后悔的一件事——

我花了两个小时搞开了军机处的门,去偷他的档案。

我以为他的档案失踪,至少能再拖住他十天半个月的……

嗯,偏巧就在那天晚上,逊奈的人潜进了我们军营,他们去偷并且销毁军机处里的几份重要文件。

我的档案上写的是我去抢救文件了,是么?太假了,逊奈的人在二楼纵火的时候,我正在地下室乐颠颠地翻找丛风的档案。

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把他们放进来。

你不敢相信是吗?我是罪人,真的。

等我发现楼上的动静冲上去的时候,火势已经很大了。整个军营一级戒备,外面的警报声很响,枪声不断,还有人一直在往火场泼水。

当时我就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了,我很害怕,很想挽回一些什么,所以我去二楼机要室,想要抢救出主机的硬盘。

等我把硬盘塞进怀里以后,我才发现自己出不去了。

到处都是浓烟,温度高得我快要窒息。我在地上匍匐着前进,近乎绝望地找出口,但是那个时候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房子的梁柱砸下来压住我不能动。

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没有人会来救我。那时候我特别没骨气,我一直在求救,我一直在喊"班长,救救我。"

很丢人吧,竟然那么依赖一个自己最恨的人。

快昏迷的时候,我耳朵里都是班长的声音,我听见他喊我的名字,吼着喊,吼得他的声音都哑了。我一遍又一遍地答应他,可是他听不见。

班长真的很风骚,他后来居然找到我了。他骂我不知好歹,怎么就被困在这里面了,他骂我没种,怎么能慌成这样。他撑开压着我的梁柱,拉着我死命往外拖。

他架着我往外头撤,摸到我怀里的硬盘,就对我说:"好样的。"他那时候还能笑得出来,我真的很佩服他。

二楼已经整个烧没了,没有楼梯,只有一个摇摇欲坠的平台,我们无路可走。班长吼了几嗓子,外面有几个人冲进一楼,然后班长把我直接从上面扔下去。

我被那几个战友接着了,可是班长要跳下来的时候,平台塌了,他被死死地压在下面。

火还在烧,房子里的温度太高,高得空气都像要沸腾了。我们没办法快速地把他弄出来,只能一桶水一桶水地往他身上浇。水淋在他身上都能听见哧啦哧啦的声音。

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眼睁睁看着他的皮肤变得焦黑,眼睁睁看着他疼得把手指抠进地里,眼睁睁看着他死咬牙关一声不吭。

我看着他在我面前失去意识。

你问过我最怕的是什么,我现在回答你,我怕火,慢慢把人炖死的火。

他被推进手术室以后,我在手术室的门口跪了五个小时,等到他的死讯。

他的父亲是位老师长,四十岁才有他一个独子,老人家在他的床边痛哭失声。他指责一边的下属说,早让丛风调任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那个下属回答,调任令本该上周就到了,可是丛风自己的提干申请却迟迟没有上交。

我那个时候已经快要崩溃了,除了对不起,什么也说不出口。

可是老人家对我说:"孩子,你救了军事机要,我儿子救了你,我儿子是为了救国家财产死的,他值得,他是最优秀的士兵。"

是的,他绝对是。

班长以前骂我的时候,总叫我发誓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战士,接受所有的挑战,服从所有正确的命令。我每次都是一边发誓一边腹诽他顽固烦人。

他死了以后我才知道好好去践行这个承诺。

后来我们去剿灭了那个逊奈团伙的据点,弘扬正义,树立军威,拯救国家和人民于水火之中,档案上是这样说的,是吗?

我告诉你,那不是"剿灭",是"屠杀"。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我杀了数不清的人,其中还有女人。

我把所有的懊悔和愤怒都发泄在那些活人身上,用他们的鲜血祭奠我的班长,真的是杀人不眨眼,我那时候已经疯了。

那年新疆十月份就下了一场雪,我看见雪地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心理极度恐惧。那就像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噩梦。

从那以后,我活着就是为了丛风,让他见证我的罪有应得。

你明白吗?

纪策听完他的叙述,拾起一个石块,用力地扔了好远,砸在刚刚爬到海滩的浪头上,打碎那一片水光,泡沫飞溅。

他说:"你让我跟一个死人争?你真看得起我。"

梁上君眨了眨眼:"什么?"

纪策一把拎起梁上君:"走。"

梁上君还没有整理好纠结的心情,就这么被纪策拖着拽着走:"走哪儿去?"

见纪策不回答,梁上君就有点恼了,甩开他的手道:"纪策你什么意思!"

纪策转过身面对他,月光将他的脸映得苍白,他嘴角挂着笑,白惨惨的那种,眼睛一瞬不瞬地瞅着梁上君。梁上君被他瞅得愣住了,他甚至有种纪策会突然露出两颗獠牙的错觉。

当然纪策没有獠牙,但他仍然存在攻击性。

他一把将梁上君扯到自己跟前,不由分说咬上他的唇。这不像医院里那个小心翼翼的亲吻,纪策没有给他任何退让的余地。

梁上君终于明白,纪策不是在吃醋什么的,他在用他的方式给他安慰。

其实他现在挺想揍他的,可是,为什么不先停战,来享受这个吻呢。

纪策很久以前说过,他们有相似的味道,染血过的,绝望过的,重生过的味道。唇齿相依,他们的气息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他们的亲密之间也总是掺杂着许多侵略,谁也不让谁。梁上君忙于回应纪策的纠缠,拜这个人渣所赐,他原本隐隐悲痛的心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愈加清晰的欲望。

纪策一手扣着梁上君的颈项不让他离开,一手解开他的皮带。梁上君猛地睁眼看他,满眼都是惊愕:什么意思?

纪策轻轻笑了声,松开对他的掌控,两人都有些微喘。他把梁上君的皮带扔在一边,甩开自己的外套和T恤,松开自己的皮带,然后揪住梁上君的领子对他说:"清仓甩卖。"

梁上君听见脑子里嗡地一声,什么也没有来得及说,就再次被夺去呼吸。

虽说有几件衣服在下面,纪策还是充分体会到了滩涂的磕碜,他皮再厚也经不住这么磨。用手肘撑起上半身,他狠狠咬着梁上君脖子说:"他妈的!磨叽什么呢!"

"嗯……"梁上君被他咬得生疼,不自觉地让开一些,颤抖的手指退出来,他还是很不敢置信地问道,"你……确定?"

"你妹!"纪策怒了,双腿环上梁上君的后背,脚后跟用力朝下一抵,"叫你进来!"

简单的扩张和体│液润滑根本就不足以缓解疼痛,纪策到底还是被他冲撞得眼冒金星。

"操……这也太他妈……嗯……疼了。"纪策尽量放松身体,忍受着一层层的波动,这样的波动出奇地磨人,疼,又不全是疼。

梁上君也不比他好受到哪里去,汗水沾湿他的头发,带着些微疼痛的快感慢慢侵吞他的理智,但他还是记得将手臂枕在了纪策的后背。他看见纪策撑着身体的手肘磕在粗糙的沙砾上,随着他的节奏一点点被磨红……

欲念越发难以克制,身体的热度不断攀高。纪策因为忍痛而半阖的眼,还有他的汗水划过留下的湿润的痕迹,让梁上君甚至有些呼吸困难。用力地拥紧,他感觉得到纪策抵在他腹间的炙热,他享受他们彼此欲望的厮磨。

其实今晚,他几欲流泪。

他做了一个十分漫长的忏悔,把自己的噩梦全部倾倒出来,这是种解脱更是种折磨。他并没有奢望怎样的救赎,他只是想让纪策认识真正的"梁上君",他没有想到会遇上这样疯狂的"清仓甩卖"。

纪策。这个人总是不按常理出牌,他是个彻底的独裁者,任性地用自己的方法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像个疯子一样。

却如此让他迷恋。

纪策和班长不一样,梁上君很清楚。对他而言,班长是良药,而纪策是毒品。

越深陷,越执迷。

……他颤抖着吻上纪策的唇,感觉到他因为自己的冲撞绷直了身体。

在唇齿间细小的缝隙里,他听见纪策轻声的安慰。

他说:"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这个中秋,纪策知道了梁上君怕火,知道了班长是他一辈子的歉疚,代价是他被上了一次。要说这件事他后不后悔,从可持续发展的角度来看,他不后悔。

他们的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流放,不如就此作伴,同赴沙场。

  第四十一章

  今天风和日丽。
  又到了查寝的日子。
  纪策在七连转悠了几圈,搜出来几张明显是一连那些兵蛋子口味的毛片,与此同时,梁上君在一连那里翻出来一看就知道是香艳君压箱底的工口漫画。看来前一天晚上的"天堂渗透"做得不错,他们很默契地选择了微笑和沉默。
  团长大人亲自视察,带领了其他连队的一干连长和指导员,要求他们学习一七连的经验,促进士兵们侦察与反侦察技术的提高和部队内部和谐文化氛围的普及。
  纪策等到团长大人离开以后,把周凯单独拎出来谈话。
  周凯很无辜:"纪连,不是我干的!"
  纪策上下打量了他几番,露出一抹和蔼的微笑:"什么不是你干的?"
  周凯一身正气地回答:"报告纪连,什么都不是我干的。"
  纪策点起一根烟,眯着眼抽了一口,看着他不说话,就冷哼了一声。
  周凯打了个哆嗦吞了口唾沫:"……我说纪连您老就别折腾我了,我上有老下有……呃……暂时还没有小,心脏也不好,好不容易当个兵还被流放到伽蓝这破地方,昨天在食堂吃肉的时候还吃到一颗子弹壳……"
  纪策一扬手,这个糙子耍无赖的本事他见识过,他没心思跟他扯淡:"周凯,我有点事找你帮忙。"
  周凯一听这话,感觉纪连不是来找他茬的,顿时放下心来:"哦,您说,您说。"
  "把你私藏的安全套给我交出来。"纪策说。
  一阵烟雾飘散过去,周凯朦朦胧胧地看着纪策妖孽的脸,他冷汗下来了:"……啥?"
  "把你私藏的安全套给我交出来。"纪策重复。
  周凯泪洒苍天:帮什么忙啊,这命令的语调,这独断的气势……果然还是他妈的来找茬的啊!"纪连,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这是剥削人权,这是扼杀青少年的兴趣爱好,这是不人道的做法!"
  纪策弹了弹烟灰:"交出来。"
  "是!"周凯屈服了。
  他在柜子里翻找了半天,拖出来一本巨厚的《现代汉语词典》,打开封面,里面竟然是个挖空的盒子空间,空间里整齐地码着两摞套套。
  纪策瀑布汗:这也行?这些兵蛋子的反侦察都到了什么境界了?难怪他刚才翻找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
  周凯颤抖着上交了自己的收藏品,恋恋不舍地说:"纪连,答应我不要扔掉它们。呐,这个是哈密瓜味的,这个是带螺线的,这个是双层的……"
  "这么多种?"纪策黑线,"这都什么牌子?"
  周凯一本正经地回答:"很多牌子。纪连,记住一句话,不是所有套套都叫杜蕾斯。"
  "行了别说了。"纪策难得地有点难为情,"充公而已,不会浪费的。"
  周凯愣了:"啊?充公?"
  "嗯。"纪策点点头,"放心,我不记你的过。我就不还你了,反正你还有一本《古汉语大辞典》,谢谢了啊。"说完他留下一个伟岸的背影扬长而去。
  周凯半晌没有回神。
  不浪费,不记过,充公……
  他反复纠结了很久,忽然一道闪电击中他的大脑皮层,闪得他瞠目结舌——
  莫不是……莫不是……嫂子要来?
  等等,纪连没结婚吧,那就是他女朋友要来?!
  "纪策的女朋友要来啦!"
  "也是当兵的,好像是个少尉,据说长得贼漂亮。"
  "她要来这探望纪连,对,准备在伽蓝住几天。嘿嘿嘿嘿。"
  ……
  梁上君神情淡淡地问纪策:"是么?你女朋友要来伽蓝?"
  纪策做完最后一个引体向上,一本正经地辟谣:"谁说的?他明明早就在伽蓝了。"
  然后他被梁上君从单杠上踹飞出去。
  关于纪策女朋友的谣言很快不攻自破。因为他们翘首以盼了两个星期,什么女人也没见着,倒是等到了国安部的几个高层。
  王斌一行人风风火火地来到伽蓝,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跟团长寒暄了几句就进了会议室,他直接切入正题:"老唐,有任务。"
  团长正色:"说吧。"什么样的任务能让国安部直接派这么些人来伽蓝,他心里清楚。
  "上次我在你们这里提到的γ-受体阻滞药的事情,你记得吧,现在国安部那边已经查得差不多,并且采取行动了。"王斌说。
  "怎么?这个事叫缉毒大队的人去就行了,怎么到我这来了?"唐兆国皱眉,看王斌那么严肃的神色,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光是缉毒大队去,不行。"王斌叹了一口气,"我们上次冒然出动,本以为能一举缴获,谁想到那群人不是普通的走私犯。"
  "走私贩还有普通不普通的?倒卖药品而已,这事情你们搞不定?不过话说回来,走私药品……跟你们反间谍侦察局有什么关系?"唐兆国越想越觉得问题不简单。
  王斌道:"他们走私的药品没有直接贩卖到国外医药机构,而是被买方自行研究改造,生产一种精神控制药物,用于审讯和逼供。这个买家跟我这边牵扯颇深,不瞒你说,上次行动打草惊蛇了,我手底下几个人已经落到他们手里。"
  "什么?!"唐兆国大吃一惊,"什么来头?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王斌说道:"这买家你认识,我们的老朋友了,逊奈。"
  跟东伊运有关,这事情就复杂了。
  团长从王斌手里取得更详尽的资料后,开始跟他商讨调兵部署问题。
  伽蓝的兵多得是,这本不是什么难题,可是难就难在这次任务的性质上,上头说绝密,那就只能偷偷摸摸地干,又是在边境内外活动,那么那些大型的强力的杀伤性武器都是不能用的,搞不好就挑起两国边境争端,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而且,跟国安部有关系的任务,大多是那种见不得光的勾当,派出去的人若是活着回来,要三缄其口,就算立功了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提拔;若是死在境外……那就更不会有什么说法,只能当这个人蒸发了,档案全部销毁,干干净净的什么都不剩。
  当年纪策的父母就是这样,他们所有知情的人都再不能提起。这对优秀的军人夫妇,说不存在就不存在了,死于光荣,却没有功勋。
  团长捏着睛明穴,恨恨地说:"非他不可?"
  王斌端着茶杯,看着青绿的茶叶慢慢沉底,许久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团长拍的板,他说:"非他不可。"
  "一连连长纪策,立刻到团长办公室!"
  纪策在团部见到王斌的时候就猜到了大概,他只能无奈地摇头。
  在国安部侦察局有底子的人,很少有能脱离得干干净净的,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是一簇又一簇的机密堆成的,那些没有被记录下来的历史和责任,是刻在他们身上的。
  他不懂事的时候,王叔叔一直告诉他他的父母是英雄,他不相信也不理解,那时候他认为所有的英雄都应该像超人那样风光。后来他懂事了,渐渐明白这之间的利害关系,就想要继承父母的事业,他觉得这是命。但是,他不想重蹈父母的覆辙,在那么多次的历练之后,他终于还是选择退出。
  他想活在阳光下,这才是他自己的命。
  然而,这一切都有一个最大的前提——为了国家。
  无论他做什么,必须以国家的利益为首要,这是他身为一个军人绝不可推卸的责任。
  所以此刻他站在团长的面前,没有丝毫的犹豫:"团长,我接受这个任务。"
  团长说:"你们这个小组跟缉毒大队的人合作,他们会主动跟你联络。"
  "是,明白。"
  "不要过分地跟逊奈过不去,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要知道分寸。"
  "我知道。"
  团长拍拍他的肩:"我的兵,都要活着回来!"
  纪策郑重地点头:"是!"
  晚间回到连部,梁上君问纪策今天团长跟他说了什么事,纪策说:"没什么事,就一个小任务。"
  当下梁上君的脸色就黑了:"小任务?国安部派下来的,团长直接接手的,你跟我说小任务?你蒙谁啊?"
  纪策看着他不说话。
  梁上君见他这样,心里凉了半截:"又是……机密?"
  纪策开了两罐啤酒,一罐递给梁上君一罐留给自己,仍是不说话。
  "好吧,"梁上君灌了一大口啤酒,把罐子重重摆在桌上,说,"你准备带几个伽蓝的人去?算我一个。"
  "不行。"纪策斩钉截铁。
  梁上君一愣,他没想到纪策会说"不行",顿时就有点被伤了自尊的感觉:"为什么我不能去?那哪几个人去?"
  "任务不复杂,我带四个一连的侦察兵去就行了。"纪策回答,他故意避重就轻。
  梁上君不是傻子,他信他才有鬼了,任务不复杂?把王斌从国安部逼过来向伽蓝求助的任务,保守估计是要搭半条命进去的,纪策越是说得轻描淡写,他就越不信。
  "这样吧,我去找团长,我自愿加入这个任务。"梁上君跟他犟起来。
  纪策冷哼一声:"这个小组的人员由我全权定夺,团长也干涉不了。"
  梁上君是真怒了:"纪策你他妈拽给谁看!我不管这是什么任务,多危险也好多困难也好,我告诉你我梁上君绝对不会拖你后腿!"
  纪策捏着啤酒罐,捏得很用力,发出卡啦卡啦的声响。他淡淡地说:"梁上君,我并没有怀疑你的能力,我只是就事论事,这个任务不需要你,就这样。不早了,你回去吧。"
  梁上君被气得七窍生烟,他摔门出去。
  纪策这才松开一直捏着啤酒罐的手。他勉强笑了笑,感慨自己还真是自作孽。
  他不会让梁上君去。他知道以梁上君的能力对他而言肯定是一个很大的助力,他知道梁上君不放心他一个人抗这个任务,他也知道他这么做梁上君会跟他过不去。
  但他还是不会让他一起参与这次的行动。
  那时候他想过要毁掉梁上君的那种稚嫩,现在想想,他发现是自己天真了。
  梁上君能做到他自己做不到的事,他有足够强大的信念支撑,他能永远站在阳光下,去光明正大地争取荣誉。
  而不是有朝一日死于光荣,却无功勋。
  "呆贼啊……"他轻声地念。

  第四十二章

  第二天一早梁上君就找到团长那里,对着团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他愿意为国家效力,说他有足够的实战经验,说他一定会帮助纪策无往不胜。

他说:"团长,我申请加入这个任务的小组。"

团长在这件事情上态度很淡定:"呵呵,纪策他自己挑人,他有分寸的。梁连你就好好在伽蓝带兵吧,帮他把一连的兵也带带,你跟他们比较熟,好管。"

梁上君暗道纪人渣果然把团长收买了,他不甘心地想要辩驳:"可是……"

"梁连。"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他的话,梁上君偏头看过去,是王斌。

王斌望着他,眼镜片后的眼睛有着梁上君熟悉的那种沉着,跟纪策的瞳孔一样幽黑。

王斌说:"请你相信纪策。"

他说得太郑重,郑重到梁上君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梁上君看着他坚定地神情,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

请你相信纪策。

只这一句话,把他所有的想法全部打压回去。

那个独裁专制的家伙,那个算无遗策步步为营的人渣,是不是值得他相信?

梁上君沉默。

……这还用说吗?

纪策明天就要出发。

梁上君带了啤酒和烤鱼敲响201的门。纪策开门后见是他,登时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你……居然会敲门?"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我两只手都拿着东西,怎么撬锁?"纪策一看他拎了近二十罐啤酒,囧然。

"呐,还你啤酒。"梁上君啪啪开了两罐摆在他面前,"还有,给你践行。"说完他豪气干云,直接吹瓶。

纪策看他咕咚咕咚把一罐啤酒喝了个精光,只是笑。

也不知道是喝得太急还是怎么的,梁上君的脸有些微红,他又开了一罐,跟纪策碰杯说:"祝你凯旋!"

纪策抬了抬罐子:"谢谢。"

他们喝了很多,话却说得很少。那些对方心里都明白的事,多说无用,那些对方不明白的事,说也说不清楚。

梁上君又灌下去一罐啤酒,才觉得心里爽快了一点。没来由的,他对纪策这次的任务感到十分焦虑,他不是不相信纪策,他只是突然意识到,似乎从认识这个人渣开始,他们就没有长时间地分开过。

这是一个很奇妙的发现,好像第一印象里他也没觉得这人怎么样,怎么现在会如此看重跟他的距离?

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进展就像一个进化史。本是同源的"素不相识",然而一种演替跟着一种演替,渐渐地就产生了不同方向的进化。陪着他年少轻狂的,发展成为朋友,例如他和达尔奇;陪着他脱胎换骨的,发展成为信仰,例如他和班长;陪着他针锋相对的……他瞅着纪策似笑非笑的脸……怎么就发展成了这样?

如果纪策这次回不来……他总是无法克制自己这样想,可是他完全预测不到这个假设的推论,每一次焦虑过后,他只能更坦白地承认,他在为那个人渣担心。

这狗│日的莫名其妙的进化,究竟是怎么进化出了牵挂。

梁上君很无奈。

梁上君很无赖。

他扔下啤酒罐,径直走到纪策跟前,无视对方的询问,俯下身正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活着回来。"

纪策被他说得怔忡,随即笑起来,眼梢微微挑起,他一手勾住梁上君的肩颈,看似平常的亲昵,偏又带了点诱惑,他说:"我……"

梁上君不管他是要说什么,自顾自地吻上去。

略微苦涩的酒味缭绕在湿润的唇舌间,酒精让人的神智趋于混乱。他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也听得见心脏里的血液用力撞击胸膛的声音。扯开那一层迷彩T恤,指腹下的皮肤光滑而温暖……

也不是完全光滑的。梁上君触碰到一个细小的创口,横着的一条凸起的线,纵向的四针缝合。往左三公分,也有,再往上,靠近心脏的位置,也有……他轻轻地刷过这些伤,重重地咬住纪策的下唇。

纪策本能地避让一下,结果被梁上君连人带椅子掀翻在他身后的单人床上。

"我操!"他终于还是由不得梁上君任意妄为,一个翻身把梁上君从身上摔下去,两人重量的冲击将那张单人床压得吱嘎作响。

梁上君还没缓过神来,就被纪策剥去了上衣,他懵了一下,无奈笑道:"不是吧你?"

纪策狡猾一笑:"我明天就走了,是你说要给我践行的。"然后他吻上梁上君的耳后根,喃喃道:"我的伤口有什么好玩的?"

梁上君被他折腾得有些麻痒,微微侧头避让那些随着话语而出的热气,回答:"我在数你死里逃生的次数,计算有多少概率……嗯……"梁上君的话被打断,他无语地瞥了纪策一眼。

纪策似乎对他的耳垂玩上了瘾,在他的敏感点附近几番撩拨。梁上君的耳朵很快变得通红,他自暴自弃地攀住纪策赤│裸的肩背,叹了口气:"……算了。"

何必呢,梁上君想,何必庸人自扰,人生得意须尽欢不是么。

可是纪策让梁上君充分认识到了什么叫做无耻,他竟然不知道从什么诡异的地方拿出了一个套套,还有一盒凡士林。

梁上君惊愕地瞪着纪策,咬牙切齿:"你个人渣……唔……"

后面被还算耐心地扩张,梁上君忍了;手指往复的摩擦和凡士林的滑腻,他忍了;一条腿被强行架高,他也忍了。但是!

"……操……纪策……怎么回事?"梁上君承认自己之前没有什么经验,可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男人,对男人某个部位的生理特性是很了解的,尤其他上次也碰过纪策那里,那时候他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啊,怎么现在这感觉……

纪策抚过梁上君汗湿的发迹,皱着眉有些担心地问:"怎么?很疼?"

梁上君摇头:"不,不太疼……嗯……我说你怎么……"

纪策还没听明白,梁上君忽然咬住下唇不再出声,似是在拼命忍受什么,他的脸色微红,眼里水光闪烁。

纪策以为他是疼得狠了,只能放缓速度,帮助他纾解前端的欲望。谁知梁上君还是摇头,甚至有点语无伦次:"不是……你……哼……算了……快点。"

随着巅峰的到来,梁上君全身都在轻颤。纪策等他呼吸平复之后正要退出来,刚一动梁上君就哼了一声,他立刻又停下:"怎么?"

梁上君咬着牙死活不松口,好半天才说:"速度出去!"

缓过来之后,梁上君第一时间问纪策要了刚刚那个套套的小包装,一看他脸就黑了。

纪策拿过来瞅了瞅,眉梢抽了抽,随即大笑不止。

——XX颗粒型凸点安全套。

第二天清晨梁上君一脸疲惫地回到207,陈金辉问他怎么了,他回答昨晚上跟纪策喝高了睡他那了,没睡好。

善良的陈金辉立刻给他泡了杯茶提神醒脑。

梁上君喝了点茶,想了会儿事情,越想越气,气得手抖头疼,跟着往自己床上一趴就不动了,他跟陈金辉说:"小陈,帮我个忙,叫七连那群小子今天去靶场练靶,他们问起来就说我有事出去了。"

"成。"陈金辉看他宿醉成那样,立即应承下来,叫他好好休息。

其实梁上君不累,他纯粹是气的。

他气纪策明显是早有预谋,也气他自己昨晚上没找着机会报复,更气今天那人渣就要走,他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有机会报复。

正在纠结,他听见房门开了,以为是陈金辉去而复返,他也没在意,戴上耳机假装闭目养神。

来人走到他床前,调侃道:"我来找你道别,你好歹说声再见吧。"

梁上君猛地睁眼,想了想还是采取了不理会政策,坚决面朝床单背朝天。

那人也不恼,淡淡道:"呆贼,等我回来你再报复也不迟。"

梁上君坐起身,把耳机拿下来说:"好,老子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纪策看着他,忽然长叹了一口气,无限怅惘的样子。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立刻就戳穿他:"怎么?要走就走,纪策你不适合玩儿煽情。"

纪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呆贼,我要是真回不来,你就改嫁吧。"

"改你妹的嫁!"梁上君怒极反笑,"你什么时候化身情圣了?我告诉你纪策,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昨天扛了枪你就得瑟了是吧……"(注:暗指鬼子扛枪,不懂?百度去。)

纪策呵呵笑出来:"行了,嚷嚷什么,我这不是逗你玩儿么。我跟你说,我真不知道那是带凸点的。"

纪策被"排山倒海"击中,造成伤害125点。

纪策被"排山倒海·改"击中,造成伤害225点。

纪策被"真·排山倒海·改"击中,造成伤害325点。

两人闹得差不多了,纪策看了看时间,说:"还有五分钟。"

还有五分钟,这个人渣就要离开伽蓝,去做那个必须完成的任务。梁上君有点愣神。

纪策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随手拿起了梁上君的耳机,放在耳朵边上听。

梁上君顿了一下,伸手想去把耳机捞回来,手伸了一半他又收了回去,忽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纪策随意地听着,他觉得这旋律有点耳熟,仔细想了想,似乎是那天晚上梁上君在鱼海子哼的调调,那么现在耳机里的是原唱?

不对……那是一段清唱,歌声很粗糙,而且耳机里的声线他很熟悉,再仔细听……他终于确定,这他妈不是什么原唱,这就是梁上君唱的……可是声音跟现在又有些微的不同,听着比现在稚嫩一些。

纪策瞥了眼MP5上显示的歌名,一时无语——

呆贼的诅咒-200X年

  第四十三章

  200X年中秋,很多小战士们说想家了。
  梁上君抖着腿说:"切,有什么好想的。"
  丛风看了看他,凉凉道:"你当然不想,你上个星期聚众打架弄倒了那么多树,军区一直在考虑把你直接踢回家。"
  梁上君张嘴要反驳,被丛风一脚踹到前面:"走吧,我们搞一个小联欢。"
  新疆的月亮特别清澈纯净,那天晚上也特别地亮,亮得可以数得见训练场上的蚂蚁。周围的杨树摇晃着叶片,哗啦啦地像风铃。有几株小杨树歪斜在路边,很多幼嫩的枝干被折断,月光照在他们身上,显得有点凄凉。路过它们的时候,丛风责备地看了梁上君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
  梁上君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走过去扶起一株小杨树,用脚踢了踢下面干巴巴的土,想要稍微弥补一下自己的过错。
  丛风扑哧一声笑出来,把他揪过来说:"得了,这事我来处理,你别再给我惹事就行了,听见没有?"
  梁上君不服气道:"是三排的人先动的手!你们怎么就折腾我一个人!"
  丛风一巴掌呼上他脑袋:"你还好意思说!因为你前科太多,上头就喜欢逮惯犯!"
  梁上君无语。他军事训练成绩很好,可就是生活作风上老是给人抓把柄,他也很郁闷,其实这次他真没想惹事,只是有时候容易憋不住火。
  丛风见他有点失落,拍拍他的肩道:"没事的,这事我能摆平,你就专心训练吧,明天跟三排的格斗合训,你给我争点光,否则……"
  否则也不会怎么样。梁上君知道,最多就是罚跑越野五公里。
  那天他们吃到了丛风自己做的月饼,说不上来好吃不好吃,总之他们十几个人把那些奇形怪状的月饼吃了个精光。
  有个小兵问丛风:"班长,我听人说你要调走提干了,是不是真的?"
  正吃得不亦乐乎的梁上君突然给噎了下,他拿起水壶喝了点水,留心听着那边的回答。
  丛风神情不变,不甚在意地反问:"我能调哪儿去?你们一个个都不让我省心,我哪有机会提干?"
  那小兵说:"不是啊,我那天听见营长跟指导员说的。"
  丛风过去蹬了那个小兵一脚:"这事儿还没影呢,别乱说。"他绕着这群兵蛋子走了一圈,狞笑着说:"怎么,这么想撵我走?告诉你们,我在这里一天,你们就乖乖地被剥削一天。等把你们的皮都给剥下来几层,我才差不多能提干!"
  有个兵插嘴说:"班长,你没有剥削我们……"
  丛风"哟呵"一声,乐道:"那敢情好,终于有人理解我的苦心了?"
  那个小兵接着说:"你那是赤│裸裸的凌│辱啊凌│辱。"他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脑子里回想着一幕幕不堪回首的画面。
  丛风假装咳嗽一声,岔开话题说:"今晚月亮不错,我们唱唱歌吧。"
  大家说好啊好啊,有人拿了支录音笔出来,说"咱们录下来吧,以后听着多嘹亮。"
  丛风说这提议好,唱得最好的明天少做一百个俯卧撑,最烂的没肉吃。于是大家立马抖擞精神,踊跃参与。
  他们一个两个和在一起唱,跑调的有,忘词的有,串歌的有,乱七八糟鬼哭狼嚎。
  梁上君也去凑热闹,他说你们唱得那都是啥!我来一首流行歌曲,抒发一下咱们年轻人的热血豪情!
  大家说:"切~"
  梁上君跳到土丘上,清了清嗓子:"呐,我唱了啊,准备好了啊。"
  丛风看他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样子,无奈地笑。
  当 我和世界不一样
  那就让我不一样
  坚持对我来说就是以刚克刚
  我如果对自己妥协
  如果对自己说谎
  即使别人原谅我也不能原谅
  最美的愿望一定最疯狂
  我就是我自己的神
  在我活的地方……
  对 爱我的人别紧张
  我的固执很善良
  我的手越肮脏眼神越是发光
  你不在乎我的过往
  看到了我的翅膀
  你说被火烧过才能出现凤凰
  逆风的方向更适合飞翔
  我不怕千万人阻挡
  只怕自己投降……
  我和我最后的倔强
  握紧双手绝对不放
  下一站是不是天堂
  就算失望不能绝望
  我和我骄傲的倔强
  我在风中大声地唱
  这一次为自己疯狂
  就这一次我和我的倔强 (注:《倔强》-五月天)
  梁上君唱得很响,甚至有些声嘶力竭,他唱得不是特别好,可是他的声音很激扬。身后的杨树在风里哗哗作响,倒像是给他的伴奏。
  一曲唱罢,他气运丹田,大声喊道:
  "班长你听着!我以呆贼的名义诅咒你!我诅咒你永远不能被提干!永远都要被我们烦!"
  梁上君的嗓子给吼得有点哑,但是很有气势。士兵们愣了一下,接着啪啪鼓起掌给他起哄,有人大笑说"呆贼你死定了!"有人大义凛然地拜倒在丛风跟前,侃侃道:"主公!今有逆贼欲阻挠主公得天下之大计,臣等愿为主公捉拿此逆贼,以除后患!"
  丛风随意摆摆手:"此等宵小之辈,不足挂齿。"然后冲着土丘上意气风发的梁上君说:"呆贼!你他妈给我下来!闹够了没有!"
  那是一个命令,却带着纵容的尾音。
  这首《呆贼的诅咒-200X》到此结束,下面一首叫什么《白斩鸡之歌-200X》,这个播放列表里似乎都是梁上君以前战友的杰作。
  纪策说:"你唱歌真不着调。"
  梁上君笑。
  纪策叹了口气:"我走了。"
  梁上君说:"滚吧。"
  跟纪策同行的四个一连的侦察兵私底下说:"看见没有,这就是咱们纪连的范儿,你看看人家出这种机密任务的状态,浑身都是煞气啊。"
  "那当然,我们纪连是无敌的。"他们说。
  耳机上还残留着那个人渣的体温,梁上君把它戴进耳朵里,听着白斩鸡忘我地唱着那首《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心里面满满的又空空的。
  他想,所谓惦记就是这样了吧。
  人前脚刚走,他就已经坐立不安。
  很清晰很新鲜的感受。
  班长是他最尊敬也最崇拜的人,可是他从没有这样惦记过班长。太年轻太莽撞的结果,最后只是剩下怀念。
  而怀念永远都是不真实的。
  他想,等他回来告诉他吧。
  告诉他班长有一个感情很好的未婚妻,告诉他自己那时候还在纠结着入伍前的女朋友。
  那时候的任性,其实什么也没有留下。
  因为亲爱的,那不是爱情。

  番外2

   他们的青春
  梁上君26岁了,纪策的一只脚也跨进了30的大门。我并不是说他们现在就不"青春"了,只是我想要说的是他们更加年轻的时候,去看看那些我们从现在的他们身上再也看不见的东西,比如轻狂,比如迷茫,比如哭泣。
  Act 1
  大学二年级下半学期应征入伍后,梁上君没有再回过学校,姑且算他是在20岁的时候毕业吧。纪策就牛逼多了,他比梁上君大三岁,比他早毕业10年。
  顺便说一句,纪策的毕业证书是"树人小学"校长亲自颁发给他的。
  纪策毕业以后,就一直待在训练营。
  那个训练营没有多么奇特,其实就相当于国安部办的中学,只不过在学习基础文化课的同时要做体能训练,只不过是严格的军事化管理,只不过他们的校服是军装。
  那时候王斌并没有强迫纪策去那样的学校,是纪策自己选择的,他说他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怎样成为英雄的,他说他想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死的。
  在训练营里,一开始每天学习、训练、打架;后来每天训练、训练、打架;最后每天打架、打架、打架。他们那些学员的感情都是打架打出来的,所以很深厚。
  这是个诡异的领域,好像年轻时谁给你的伤痛最多,谁就是你最交心的朋友。
  Act 2
  打了几年的架以后,王斌来找他说:"跟我去机关吧。"
  坐机关不用上战场,通俗地说他们是幕后黑手,相对而言不会像一线那么辛苦。
  纪策当时有过犹豫,他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喜欢怎样的生活,这是他过早步入军旅生涯的弊端,如果命令他,他一定会执行,如果让他选,他就会迷茫。
  奈何王斌从来不舍得逼他,他说那就再等等,你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纪策他们十八岁开始独立出任务。
  他杀的第一个人是一位政要,看上去挺和蔼的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在临死前终于还是交出了纪策的任务目标,他说这是这个国家的蚁穴,不除不行。他说你们年轻人不懂,我们的国家应该比现在更好。
  纪策把枪口抵上他的头颅。
  男人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此下去,终会亡国!"
  然后他开了枪。
  他没有去看那份资料,他把它烧成了灰烬,这是他的任务。
  再见到王斌的时候他说:"王叔叔,我待在一线就很好,我不要进机关。"
  他宁愿被一颗子弹穿心,也不要被自己深爱的国家逼死。
  王叔叔看着他的眼睛,叹了口气说:"好。"
  Act 3
  他杀的第二个人,是他的同学,或者叫兄弟,或者叫战友。
  虽然那个人最后犯下叛国罪,但是纪策还是愿意叫他战友。
  因为他们曾经躲在同一个厕所隔间里逃过训练营的巡夜,他们都在对方的脸上留下过淤青,他们摸过一把枪,打过一个靶。
  对着战友的那一枪纪策打得毫不犹豫,他的手很稳。
  他只是听到自己心里很漫长很漫长的回响,震得他眼前一片模糊的血光。
  Act 4
  第N次,对不起,他自己也数不清是第几次,他又杀了很多人。
  他对自己说:"为了国家。"
  那一次的任务之后,他向王斌申请调任。
  王斌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说:"好。"
  这件事情很快敲定下来,调任书下来之前纪策还是忍不住问了王斌:"王叔叔,我的父母他们死在什么任务里?"
  他在国安部想尽一切办法去找当年的资料,一无所获。其实他也明白,很多东西都是不能靠文字或者数据记录下来的。唯一能对它们有记录的,是那些活着的人们的记忆。
  王斌沉默了很久,说:"我不知道。"
  纪策笑了笑,没有再问,再也没有问。
  调任书把他流放到一个叫做伽蓝的地方,在黄海上。
  他踏上那一座小岛,看着金色阳光下的"塔"字石碑,闻着海风带过来的淡淡腥气,踩着时而尖锐时而柔软的滩涂,那些明亮的色彩是他的奢侈。
  他心里很不安,他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像是逃兵,懦弱又无耻。
  那时的他没有想到自己以后会那样中意这座"和尚庙",他也没有想到,这场对他这个逃兵的流放,会是那样愉快的征途。
  因为有那样有趣的人陪伴。
  Act 5
  上次番外提到梁上君的初恋,不幸被团长大人打断了,这次我们接着说。
  慢慢说。
  梁上君的青春里,少不了达尔奇这个人的戏份。他们也是同学,是兄弟,是战友。别误会,达尔奇并没有参军,这个战友指的是……嗯……各种战友。
  初中的时候,他们在一条小巷子里被几个高中生抢劫。他们并肩作战,勇敢地与恶势力作斗争,为了口袋里的十五块两毛钱,豁出命去干架。
  最后他们被送到了市医院。
  高中的时候,他们在一条小巷子里把几个初中生抢了。他们并肩作战,勇敢地与弱势力作斗争,为了凑到一百块网吧充值卡,豁出命去干架。
  最后他们被送到了派出所。
  Act 6
  达尔奇这个绰号的来历其实很简单,就因为他说过两句话:
  "达芬奇的进化论告诉我们,自然界的规律就是优胜劣汰,我们他妈的都是劣汰!"
  "达尔文肯定跟那叫什么蒙娜丽莎的女人有一腿,你看这女人笑得多淫│荡。"
  他不是不认识他们,他只是弄混了他们。
  所以为了嘲笑他,梁上君喊他达尔奇。寓意为达芬奇与达尔文的合│体。
  至于梁上君,他没有绰号,他的名字本身就很像绰号。
  Act 7
  大学的时候他们俩还是厮混在一起,他们住一个宿舍,一起吃饭,一起逃课,一起打工,一起干架,一起玩网络游戏。
  所以说他们是各种意义上的战友。
  有一次他们因为打工的事情跟校外的小混混杠上了,小混混们拿着刀追着他们打,他们一路顽强抵抗(逃跑),奔回了学校,并且隐蔽在院楼边上的那个大鼎里,听着那群人得瑟说:"妈的小兔崽子溜得还挺快。"
  他们丝毫不觉得丢人,也没有什么抱怨,因为这是个优胜劣汰的世界,人至贱则无敌。
  游戏里,达尔奇起了个傻逼名字叫"达尔奇",梁上君苦思冥想了一天,想了个更傻逼的——"你大爷突然"。
  所以在游戏的对话框里经常能看到:
  [你大爷突然]上线了。
  [你大爷突然]下线了。
  [你大爷突然]死了。
  Act 8
  大概是因为从小玩到大,他们俩的品味也很一致。
  他们都喜欢奥特曼,他们都喜欢魂斗罗,他们都喜欢武藤兰。
  由此可以推出,他们欣赏的姑娘也是一个类型的。
  那天在校园里看见一个穿着细吊带连衣裙的姑娘向他们缓缓走来,他们不约而同地下了评语:美女啊美女,气质啊气质,韵味啊韵味。
  等那女孩走过去,他们仍然意犹未尽。目光顺着女孩的背影延伸、延伸……
  突然达尔奇问梁上君:"你看!那女的背后怎么有两条亮晶晶的带子?"
  梁上君很惊讶,感慨道:"那一定就是传说中的任督二脉吧!"
  Act 9
  那个已经打通了"任督二脉"的女孩叫郑采,她就是梁上君的初恋女友。
  怎么好上的梁上君自己也说不清楚,那段记忆诡异地模糊,不知道是太美好了,还是太平淡了,总之他记不清了。那段时间快要期末考,梁上君为了不挂科,成天泡在图书馆玩命地吃书,碰上了也在看书的郑采,于是一来二去就成了恋人。
  大二下的时候,牵着手的他们吵架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们一直在吵架,很莫名其妙地吵架,最后分了手。
  梁上君心情很郁闷,他安慰自己说"女人嘛,走了就走了,至少我还有兄弟"。他想了想,还是觉得跟达尔奇一起吃饭一起逃课一起干架的日子刺激。
  彻底分手之后他回到寝室没有看见达尔奇,觉得有点寂寞。然后他上了网游。
  达尔奇在线,梁上君很高兴。
  发送给[达尔奇]:你在哪?我和女朋友分手了。
  达尔奇很长时间没有回复,梁上君很无聊,顺手砍了砍身边的小怪,交了交任务……
  发送给[达尔奇]:你在哪?我和女朋友分手了。
  发送给[达尔奇]:你在哪?我和女朋友分手了。
  [达尔奇]悄悄地说:我在网吧。梁子,她要跟我在一起……
  ……
  [你大爷突然]死了。
  发送给[达尔奇]:日│你大爷。
  [达尔奇]悄悄地说:兄弟,等一下,我回来跟你说。
  [你大爷突然]退出了公会。
  [你大爷突然]下线了。
  Act 10
  梁上君把号删了,在寝室里对着电脑发呆。
  晚饭的时候他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拉开寝室的门准备去食堂。在楼梯口看见拎着外带餐盒的达尔奇。
  达尔奇笑得有点尴尬,对他说:"饿了?我帮你带了晚饭。"
  梁上君一把将餐盒掀了,一句话都没有说。
  在楼下的公告栏里他看见一则新贴的通知,字很大很显眼,很适合分散他的注意力。
  看着看着他笑了,握紧了拳头。
  第二天他就去报名参军,政审,体检,一个月后,启程。
  他并不知道那天在游戏上聊过后,达尔奇就对郑采说:"我不能对不起我兄弟。"
  他并不知道达尔奇带的那个餐盒里装着他最爱吃的栗子烧鸡和一句对不起。
  他并不知道达尔奇在他走了以后,躲在那口大鼎里对着那一行"达尔奇,你妈逼"哭了整整一夜。
  他并不知道他们俩管理的那个公会最后只剩下达尔奇,公会的公告是:
  等我唯一的兄弟回来。
  Act 囧
  我一直想收集一下《最终流放》里的孩子们的档案。
  比如梁上君最喜欢的颜色是沙漠迷彩,比如纪策最喜欢的食物是西红柿烧牛肉之类的,好吧我承认这不是档案是八卦。
  可是我总耐不下心来去整理,零零碎碎的,我又懒得回去翻自己写的东西,囧。
  先放着吧,以后再说。
  我先贴一小段周凯的东西娱乐娱乐,这小子我挺喜欢的。
  周凯
  性别:男
  爱好:女
  绰号:糙子
  座右铭:不是所有套套都叫杜蕾斯。
  最喜欢的东西:套套
  最讨厌的东西:用过的套套
  ……
  团长:"河汉你在写什么?"
  河汉:"呃……"
  我内牛满面。
  2010/8/4 傍晚

  第四十四章

  气温渐凉,本是需要穿上薄毛衫的季节了,可是在伽蓝这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事实上这"规定"是团长大人随口说的——他说谁穿得多就说明谁练得少——加一件,就是十公里,直到你把它脱掉——于是没有人敢在作训服里加毛衫。
  一连的士兵们一向穿得少,这个不解释,他们的连长就是解释。不过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在他们的连长暂时离任的这段时间里,他们竟然穿得比以前还要少。
  汗水从鬓角滑落到脖颈,顺着喉结附近的曲线又到了锁骨,肩背和胸口的肌肉上都闪耀着湿润的汗水光泽,偏北风那么一吹,全身的毛孔骤然收缩,让这些年轻的身体不禁打起了冷颤。
  赤膊的,一整个连队的,层层叠叠的冷颤。
  梁上君居高临下,他笑了。
  "都到齐了?"梁上君打了个哈欠,看了看手表,不屑地问底下的几个排长。
  一连的排长们有一秒钟的错愕,他们盯着上面这人无比欠扁的脸,竟以为是自家纪王八的临在。他们想,原来纪连的精神无处不在。
  "报告梁连,齐了。"
  "很好。"梁上君温和地说,"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训练的24人,穿上衣服原地休息。剩下的,都给我重来一遍。这一遍里第四阶段的三个一百变成三个一百五,如果仍然超时……"他微笑地看着他们扭曲的脸,"那就变成三个二百五。就这样,预备,开始。"
  一连的三个排长脸都青了。其中一个排长在领命之后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这是个冷笑话么,什么玩意儿,我看你才是二百五!"
  说不愤慨是不可能的,一营的一连和七连本来就不对盘,这下纪策不在,团长还偏让七连的连长代班。如此好了,梁上君一个早上让他们进行了三套训练,直把他们练到汗流浃背筋骨酸软。公报私仇,这太厚黑了。
  那个排长刚骂完就感觉到后颈一阵凉风。
  "你觉得冷?觉得二百五这个数字不好?那不如我们加到三……"梁上君问他。
  "报告梁连!我不冷!二百五好,我觉得二百五特别好!"那个排长耿直地回答。
  梁上君拍拍他的肩膀:"不错,你很有觉悟。去吧,这次你就做三个二百五吧,注意别超时了。"
  排长泪流满面。
  梁上君站在这块岩石上,嘴里叼着根枯黄的草慢慢地嚼。头顶上还是那样蔚蓝的天空,和他那时候135度角看到的一样。
  那时候那个人渣就站在他现在站的地方,对着他的士兵们下命令,呵斥,嘲讽,一脸的飞扬与嚣张。而他就在这块岩石下,听着那人的声线划过耳膜,一边愤怒,一边欣赏。
  好像并不是多么久远的事情,却让他惦记成这样。
  纪策离开伽蓝十五天。应该说他才离开了十五天,还是说他已离开了十五天。
  在对着一连这些兵的时候,梁上君总有些奇怪的想法。
  他并没有想要公报私仇,至少没有那么明显地想要公报私仇。他只是看着他们,就会把自己当成那个人渣。
  这太不可思议了。他自嘲。
  他在伽蓝里安安稳稳地带兵,一成不变的日光,一成不变的海风,一成不变的金沙,明明都没变,对他而言却好像多了些什么又缺了些什么。
  多的是,他每一顿饭里,都会有多出来的一道荤菜。
  他问过瘦猴,不是瘦猴做的。他很不解,直到有天蓦然想起来,似乎纪策跟炊事班的班长关系挺好的,那人渣曾报复他让他三天吃不到荤菜。
  真卑鄙。梁上君腹诽,这个人,让他每次吃到那份多出来的荤菜时就良心不安。
  缺的是,路过连部201房间门口的时候,梁上君缺少了去撬开那扇门的欲望。
  门里的人不在,门外的贼有点不知所措。一个人耍无赖总是不够刺激的,没有了那个调侃的声音,很无趣。梁上君揣测自己大概是这样一种心理。
  真卑鄙,是不是?这个人,甚至让他习惯了他恶趣味的调侃。
  手表的秒针一点点地旋转,梁上君有一下没一下地数着,那些不会回头的数字和着不远处士兵们疲劳的喘息声,滴答滴答呼哧呼哧地响。
  他会回来的。滴答、滴答。
  他回来的时候,会发现我把他的士兵们照顾得很好。呼哧、呼哧。
  他很强。滴答、滴答。
  他的士兵们也都很强。呼哧、呼哧。
  枯黄的草根味道有些苦涩。
  他妈的他怎么还不回来呢。
  那24个原地休息的士兵明知道梁连长在神游天外,可他们仍然不敢松懈。原地休息不是往地上一趴了事,那是原地找死。他们的原地休息就是全副武装原地站军姿,扛着他们各自的95突,精神紧绷,身体备战。
  梁上君突然动了一下,所有人更加紧张了。
  梁上君指了指其中一个小个子说:"你,过来。"
  小个子深吸气,小跑到梁上君跟前,卸下枪械,枪托立地,贴腿放置,立正,敬礼。
  梁上君没说话,摸了摸上衣口袋,摸了摸裤子口袋,摸了摸各种口袋,只摸出来一只打火机和一根烟。
  他眨了眨眼,叹息,半晌对那个小个子说:"去,帮我买瓶绿茶饮料来。钱你先垫着,我明天还你。"
  何等无耻!小个子在心里狂鄙视了梁上君一番,然后毕恭毕敬地说:"是!"将枪支放好,再度小跑而去。
  梁上君拿着那根烟,叼上,没点,拿下来,又叼上,又没点,再拿下来……想抽,又不想抽,他很纠结。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所有口袋里就只能掏出一根烟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这一根无比宝贵的烟,味道也变得这么淡了?
  以前是不舍得抽,现在是抽不对味。怎么都不对味,他没想戒烟啊,真他妈怪了。
  最后他还是把烟和打火机收了起来。
  小个子磨叽了很久才回来,梁上君也没说什么,毕竟花的是人家的钱,更何况他也没打算还人家。
  拧开黄色的盖子,梁上君喝了一口,浅浅的茶香带了更多蜂蜜的味道,甜得很,甜得有点过。他无意间瞄了瞄饮料的牌子,登时囧了——
  康师傅牌牌绿茶。
  敢情这家山寨店是一连开的吧,怎么他们人人都喜欢买这种山寨的玩意儿!伽蓝不管?团长不管?天理何在?
  也就这么一瞄,他看见瓶身上正儿八经的广告,什么开盖有奖之类的。梁上君一时好奇,对着光把那瓶盖看了看,一看不得了——
  再来一瓶!
  山寨的也搞活动?我了个去,伽蓝的山寨店也真是不同凡响。
  梁上君啧啧称奇,看了看时间还早,于是问过那个小个子那家小店在哪,得瑟着就过去了。这样神奇的,令一连的士兵和纪策都流连往返的,尤其还能兑换山寨奖品的地方,着实值得拜访。
  小店老板是炊事班的班长老钱,梁上君无话可说。
  当他理直气壮地把瓶盖递过去之后,老钱看也不看凉飕飕地说:"梁连,你什么眼神啊,再仔细瞅瞅!"
  梁上君愣了下,再次对着阳光看了看——
  再买一瓶。
  我了个去!他哭笑不得也发作不得,摇摇头只能作罢。
  这时候老钱在柜子里摸了好半天,摸出一样东西塞到梁上君手里:"拿着。"
  梁上君摊开手,讶然:"白三五?哪儿搞来的?"随即又道,"别又是山寨的吧?其实是白三六?"
  "滚!"老钱把脸一虎,"这是真的。呐,我跟你说,人纪连好这一口,我这回好不容易搞到,偏偏他又出了伽蓝,搁我这也是搁着,不如你先收着吧。"
  "纪策?他不是抽红河么?"
  "那不是没办法么,他喜欢白三五,他刚从国安部过来那会儿,找我说过好几次,后来就不提了。这回我可终于搞到了,你先帮他收着啊,等他什么时候回来了,给他闻闻让他眼馋眼馋。"
  梁上君答应下来,握着那包烟走了。
  他心里有点不舒服,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他突然感觉眼前似乎有层单薄的幕布,这头是他自己,那头隔着的,是一个他从未真正认识的人。
  眉眼什么的看得都很清晰,伸出手去,却永远也摸不到他的线条与棱角。
  原来他喜欢抽白三五。
  他喜欢的白三五和他害怕的那些过去,他从不在他面前提起。
  今天的训练结束了,你的兵都把我骂死了。
  你平时怎么调│教他们的,太不上路子了,教官也敢骂!
  我跟你说,你的那包白三五现在在我这里,想要?拿出等价的东西跟我换。
  我吃了你十五份的荤菜了。
  明天一七连战拟3V3对抗赛,我赢定了。
  喂,人渣,你在干嘛呢?还活着么?
  ……
  手机的荧光屏映得梁上君脸色苍白。他正在厕所里蹲坑"干大事"中,手指噼里啪啦输入了好些短信息,然后全部扔在存稿箱里。
  他发送不出去,那人也接收不到。纯粹消磨时间和生命。
  消磨得差不多了,他站起来。
  一个晃神,手机掉进了蹲坑里。
  他眉头微皱了一下,脸色扭曲了一下,眼睛翻白了一下,然后冲水,毫不留恋地跟那没用的手机说再见。
  白月光。
  梁上君背靠着木质座椅,两条腿敲在窗台,座椅因为他的坐姿只有两个脚支在地上,会有些轻微的摇晃。
  201的锁头仍然那么好撬,201的窗台落了一层灰。
  就着白月光烟雾缭绕了好一会儿。
  201的桌上,那个简陋的铁制烟灰缸里留下了两根燃尽的烟蒂。
  白三五。
  "我没有破戒。零点了,昨天一根,今天一根。你再不回来,我就每天一根,把你的烟全都抽完。"梁上君说。

  第四十五章

  ……那是一种病,连呼吸都在疼痛。你可以叫它支气管炎,或者叫做想念。
  不过这种病跟纪策无关,他没有感染这种病的时间。他在他的战场上,琢磨着更直接更简单的东西——
  自己不死,敌人不活。
  这是他的卑鄙,也是他的锐利。
  民航飞机在米林机场着陆,平常得就像搭载一般旅行者的航班。然而当事人们都知道,这个机场接待的航班,装的都是与军政有关的人事物。
  这里是国境边缘,西部的高原气候让神经隐隐作痛,纪策背着将近30公斤的"行李",仰头看见天空蓝得刺眼。
  事实上对于西部来说,已经进入了冬季。不远处的几座高山顶罩着洁白的雪,雪线连绵,遥遥相望是喜马拉雅山脊分水岭的连接线,也是一条臭名昭著的"国境线"——麦克马洪线。
  纪策他们落脚的地方叫做米林县,这里的海拔相对西部其他地方而言算是比较低的了,空气中氧气和水分的含量也比较高,因此有着古怪复杂的地形:有雪顶、有高山草甸、有草原、也有原始森林。
  一开始纪策怎么也没有想到逊奈会选择这样一处边境作为他们的走私点,毕竟由于各种原因,这里的边防是非常严格的,后来王斌给他作了解释他才领悟。
  麦克马洪线是一条非常尴尬的"边境线",它的界定始终处于争执不休的状态,受此波及,就连他们着陆的米林机场也都是经过一场激烈的"斗争"才建成。国家当然对这里有管辖权,可是又不好放开手地管,这就给逊奈提供了可钻的空子。
  整理了所有的有效信息,纪策让自己的任务烂熟于心。
  没有强力的杀伤性武器,没有明目张胆的部队支援,没有及时的医疗保障,他们只能靠自己的装备克服所有的障碍。
  纪策踢了踢四个侦察兵中的一个,示意他把军靴绑紧一些,然后深深地吸一口气说:"都给我听着,允许死,不允许投降。虽然团长要我把你们都好好地带回去,但是作为一个伽蓝的兵,我想你们应该足够现实。"
  他淡淡地说着不留情面地话,那四个士兵并没有多么惊讶。他们从接过国安部下达的任务那一刻起就有了觉悟。他们知道这不是跑几步开几枪就能摆平的事,他们知道这是每一秒都把命吊在敌人枪口下的事,他们知道这是就算死了也没有功勋的事。
  然而他们也觉得很奇怪,自己竟然没有那么害怕,好像看着面前这个镇定的甚至是淡漠的队长,他们就能平静许多。
  这个队长说:"保命不如厮杀。"
  他们点头,大声说:"是!"
  纪策退后一步,面对他们站得笔直。他端端正正地敬了一个礼,随即命令道:"S小队,出发!"
  进入南伊沟地区,夜晚静谧而晴朗,气温低得吓人,几乎可说是呵气成冰。
  银杉树上缠绕着层层叠叠的藤蔓,浅绿色的细须在夜风中飘飘荡荡,像是唱颂的经幡,又像是悼念的清明吊子。毫不掩饰的诡谲,让几个侦察兵头皮都发麻。
  肉蛋走得好好的被一大团细须缠住了脸,吓得惊叫一声,忍不住嘀咕:"马勒戈壁的,白天看这东西轻飘飘的挺好看的,怎么一到晚上阴森成这样?"
  一旁的弹头帮他拨开纠结的藤蔓,骂道:"没出息!就这就把你吓成这样!这软绵绵的有啥好怕的!"
  肉蛋不服气,辩解说:"不是我没出息,你要给我来一大票山贼坦克之类的我绝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可我小时候听我姥姥说鬼故事说得太多,那些故事里头的女鬼啊怨妇啊什么的头发都老长老缠人来着,我最见不得这种像女人头发的玩意儿,瘆得慌!"
  扑哧一声笑传来,是跟在后面的麦子。麦子调侃肉蛋:"没想到你是个肌肉男少女心啊,还是说你是封建迷信的受害者?"
  肉蛋红了脸还要说,被纪策扬手打断:"行了,都给我安静点。"他看了看漫山遍野纠葛的细须,说道:"这种东西说它是夺命女鬼也没错,美则美矣,你们看看这林子,有多少参天大树立木枯死了,全都是被它活活缠死的。"
  "不至于吧……"听了他的话肉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总觉得刚才被缠过的地方痒痒的难受。
  纪策哼了一声,拍拍他脖子:"这就是给你上绞刑呢,这些寄生性植物最拿手的就是绞杀。它们刚烈的很,要么跟你同生,要么跟你同死,一辈子都摆脱不掉……"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心口莫名其妙地颤了下,莫名奇妙地想起那个呆贼又莫名其妙地有些想笑。他说:"好了快走吧,到那边边防站我还要拿几样装备。"
  只一秒,只有一路沉默的阿藏注意到,那一秒的队长唇角带着笑意,柔和得像个傻瓜。
  在最后的边防站取了一些东西,纪策开始部署他们的任务。
  缉毒大队那边在密切注意逊奈主力的位置,包括他们私藏走私药品的地点,而纪策他们首先要解决的是逊奈派出来与走私犯接头的人。
  这群人的人数不会太多,但是警惕心和火力都会很强,所以纪策准备采取守株待兔的方案,趁他们不备的时候再出手,这样胜算会大一些。
  敌人要越境过来,势必要翻越喜马拉雅的山脊,中途需要休息一夜,国安部在地图上标注了两处敌人可能驻扎的位置,纪策权衡再三,并没有将己方人马分散到两处,而是认定了其中一处进行布置。
  他不是在胡乱下赌注,这一处地方,即使敌人当晚没有驻扎在那,也是他们的必经之路,绝对有机会下手。
  进入丛林之前,纪策把装备分配了一下,枪支、弹药、骑兵刃、绷带、水、食物……最后他从自己兜里拿出了几个小盒子,在四个侦察兵跟前晃了晃,微微一笑。
  什么东西?四人用眼神询问。
  纪策只命令:"拿着。"
  他们接过小盒子,就着微弱的手电光看了下,登时瞠目结舌——
  安全套?
  就连最淡定的阿藏都变了脸色:"队长,这是……"
  纪策保持着高深莫测的笑容:"没长眼么?这玩意儿不认识?没用过?"
  肉蛋懵了:"不是,队长,这东西在这荒山野岭的有啥用啊!兄弟们就是再饥渴也用不着套子啊!"
  "是啊队长,顶多找个树洞呗……"弹头也凑热闹,忍着笑搭腔。
  纪策点着他们脑袋不屑道:"俗!忒俗!"他眸光流转,映着那月光寒芒闪烁,"留着吧,信我,会有用的。"
  纪策的话给这次行动平添了几分旖旎,侦察兵们暗自琢磨:难道这次的任务还包括劫色?美,忒美。他们深信,跟着队长有肉吃。
  他们是比敌人提前一天行动的,为的就是早作准备。不幸的是,这意味着他们需要在潮湿的草窝里呆上七个小时以上。
  这里的草原和森林毗邻,敌人不会傻到把自己暴露在一马平川的草原里,纪策当然也不会,所以从前一天晚上他们就趴在森林的草窝里一动不动,守株待兔。
  白天有日光还好一点,夜晚更深露重时,那种透到骨头里寒气是个人都受不住。为了保存自己的体温,他们不得不使自己的肌肉时常局部运动,否则就会彻底僵掉。
  纪策把眨眼的动作降到最低频率,这种程度的耐性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作为一个资深狙击手,他完全能从最后的首发命中率中获得足够的快感,用以填平之前十数小时的空虚。
  第二天傍晚时分,目标出现。纪策通知四个方位潜伏的侦察兵:"准备,我们的冤大头来了。人数是……"纪策皱了皱眉,"十四人。"
  人数比较多,略微超过了纪策的预计。逊奈果然是大手笔,单是探路的工兵蚁就派了这么多人,几乎是变相的挑衅。
  夜半,南伊沟只余呼啸的风声。敌人大约是仗着人多,又确实是累极了,很快在森林里驻扎下来休息,并且安排了四个人巡夜。
  纪策看了看时间,当机立断:"肉蛋,你负责东北角那个傻逼。弹头,你负责西南角那个傻逼。我和麦子瞄不到另外两个傻逼,所以阿藏,你需要做掉两个,首发必须命中要害,没有第二次机会,否则我们就傻逼了,明白了没有!"
  "明白!"他们回答。
  阿藏的视野很清晰,那两个人的头就在他的夜视瞄镜中晃悠来晃悠去,不知出于什么寂寞心理竟然还抽起了烟,红色的烟点一闪一灭,像两个傻逼的靶眼。
  "队长,肉蛋目标锁定。"
  "队长,弹头目标锁定。"
  "队长,阿藏目标锁定。"
  "好,听我口令……放!"
  几乎没有声响。
  他们的88式狙击步枪的枪口制退器是一种圆柱形的消焰器,具有一定的消声消焰功能,声音被夜幕与夜风吞噬。纪策通过夜视看过去,目标全部搞定,他稍微松了口气。
  幸好是阿藏负责那两个人,阿藏的手稳,心也稳,两发点射的间隔可以小到用毫秒来计算,如果不凑巧是肉蛋来开这两枪,他们很可能就真的傻逼了。不过纪策心里有数,除非极度无奈,否则他不会让他们陷入那样不可靠的境地。
  又等了约莫两分钟,敌人那边换班的时间没有到,暂时没有动静。纪策一声令下:"照我之前说的做,一个都不要留!"
  "是!"
  纪策的眼眸幽黑,他脸上的神情,说不上是痛苦还是快意,带着一种暗哑而冰冷的阴沉,再多的光也照不亮。
  树林中骤起一阵风,吹得那些绿色藤蔓不安地舞动,五个身影迅速移向敌人的驻扎地,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们并没有带着枪。

  第四十六章

  "哎鱿鱼,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梁连不对劲?"周凯眼睛偷偷瞄着不远处的梁上君,胡乱扒了两口饭,借用咀嚼作掩护,用最小的音量问身边的尤禹。
  尤禹头都没抬:"没啊,我没觉得。"
  "你没发现?梁连现在骂人的分贝翻了一番,布置的训练量是以前的1.5倍,我们七连还算好的了,据说一连有好几个让他整抽筋了,还有还有,你没有觉得梁连最近笑得越来越……越来越……操!"
  周凯的评论戛然而止,他突然扔下筷子起立,面前的梁连带着"越来越……操"的笑容,亲切而深情地说:"糙子……你胖了。"
  "哈?"虽然不知道梁连什么意思,周凯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寒毛直竖,脚底下暗暗踢了踢尤禹,请求支援。
  尤禹淡定地吃饭。
  梁上君温和地拿起周凯的筷子,夹起他饭盆里的大肉丸子,在他面前晃了两晃,然后稳稳地放到尤禹的碗里,语重心长地说:"糙子,你再这么胖下去地桩网可就爬不过去了,上次就卡住了吧。鱿鱼倒是瘦了不少,来多吃点肉,算我请的。"
  周凯气不过:"梁连,你这是赤│裸裸的偏心!怎么我就胖了鱿鱼就瘦了?"
  梁上君挑了眉毛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笑得如春风和煦,暖阳普照。
  周凯心里有点发毛,支支吾吾还要说话,却被旁边的尤禹猛力一拉,咚地一下坐回座位上来,尚未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梁上君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糙子,你大前天偷了尤禹一根熏火腿,昨天又抢了他的红烧鱼……你当我不知道?"
  糙子沉默了。
  梁上君最后说:"我觉得我的笑容挺和蔼的,而且一向如此,你有意见么?"
  "报告梁连,没、没有意见。"
  梁上君满意地走了。周凯蓦然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尤禹终于停止了吃饭的动作,他的大眼睛目送着梁上君随性而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接着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周凯。
  周凯尚在后怕:"呼……你看看!你看看他!鱿鱼,你还说他没有不对劲?"
  尤禹长长地叹了口气:"哎,朽木不可雕!"
  周凯懵了:"朽木?你说我?"这才意识到尤禹看他的目光中的悲悯,周凯一头雾水,明明是梁连的问题啊,他没做错什么啊!
  尤禹懒得说他,用筷子戳了戳他的脸道:"算了。把你嘴角的饭粒擦擦,洗洗睡吧。"
  尤禹是何等人?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梁上君的不寻常?然而也正是因为他看得比周凯那个愣头青透彻得多,他才会假装什么也没发现。
  自从纪连离开伽蓝,梁连就始终处于一种备战状态,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警惕性是前所未有地高,就好像……就好像随时准备跟什么人决斗一样。
  不仅仅是糙子所说的那些变化,梁连的五感都变得十分敏锐。
  他能看见很远的地方发生的事情,例如糙子偷别人的火腿;他能听到方圆十米内所有细微的声音,例如士兵们刻意压低的牢骚;他能摸出那些原则上绝不会被人发现的犯罪证据,例如"天堂渗透"中被重点藏匿的成人杂志和安全套。
  因为没有什么能让他分心。
  没有人跟他辩论训练方案应当如何如何,没有人讽刺他妇人之仁带不好兵,没有人挑衅他的格斗搏击能力,没有人在查寝的过程中故意给他设置障碍,没有人在"战拟"中突然给他一道奇袭,也没有人会在休息的片刻对他说:"要烟么?"
  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训练这些兵蛋子身上。
  就是有这么一种人,他在惦记着什么的时候,表现出来的不是魂不守舍,而是对其他所有事物都全神贯注,唯独对自己惦记的那一样,视若无睹。
  周凯好不容易吃完了他那份只剩下蔬菜的晚餐,摸着下巴说:"难道梁连到了更年期?"
  尤禹哭笑不得,搭着他的肩膀把他拖走:"更你妹啊!别想了。"
  周凯甩了甩头,决定不再深究。他也搭上尤禹的肩,道:"兄弟,你欠我个大肉丸子。"
  尤禹斜眼看他:"滚一边去!你他妈拿了我多少吃的了!"
  周凯忙不迭地说:"别介啊,兄弟你可别不认账啊,想当年哥可是救过你一命……"
  尤禹无奈了,确实,选训那会儿就是这小子替他解决了危机,否则这会儿他就不会留在伽蓝了。可这人情债怎么老也还不清了?!
  他极度鄙视着周凯这个没脸没皮的糙子。
  糙子哈哈大笑。
  梁上君是个贼。他精于算计,舍得丈量,不过这次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犯了呆。
  牵牵念念了大半个月,他没有得到想要的任何收获,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可笑。
  绕着操场跑了一圈又一圈,他看着太阳拉长万物的影子,渐渐西沉,看着汗水从身上摔落在地,转瞬蒸发,看着士兵们东倒西歪地勾肩搭背,厮打笑闹……
  在他身外,一切如常。
  好似什么也没有失去过,什么也没有得到过。
  哎。洗洗睡吧。他想。
  夕照让整个训练场笼罩着一片温暖的橙红。
  这一夜的万万里之外,却上演着刺目的红血飞倦。
  纪策下达过命令之后,他们五个人逼近那两个简易帐篷。
  麦子、弹头、肉蛋和阿藏他们共同负责其中一个帐篷,纪策负责另一个。
  由于镀上了碳,他们手中的骑兵刃泛着黑色的哑光,不会因为反光而晃开敌人的眼,也不会映照出自己杀戮的脸。
  捂上嘴巴,手起刀落。
  刀刃从刚刚惊醒的人的颈动脉划过,同时割开喉管,只剩下血液喷溅而出的嘶嘶声,像是那人最后最绵长的呼吸。
  肉蛋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
  他不是没杀过人,但是这样杀人的感觉和他们以前不一样。
  这样杀人并不像武侠片里的刺客那样酷,他们是在观瞻一个鲜活的生命最后的挣扎——即将被杀的人睁眼看见的就是死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涌出来,在那寥寥几秒的时间里,慢慢绝望。
  跟狙击不一样,跟任何枪杀都不一样,热兵器让人感受到的是子弹上膛的干净利落,而冷兵器下,是可以体会到生命最后的跳动的。其实那种从肉体上传来的温度,才是最滚烫的。
  这个帐篷里有五个人,肉蛋杀了一个,麦子杀了一个,弹头杀了一个,阿藏动作比较快,杀了两个,前后不过十几秒的时间。
  他们默契地一点头,一起冲出帐篷,准备去帮队长。
  原本他们是不赞同纪策这样的安排的,他们四个解决一个帐篷,队长一个人单挑另外五个敌人?这不符合逻辑。但命令就是命令,不符合逻辑也是命令,更何况是纪策的命令。
  等他们进入另一个帐篷的时候他们顿悟了。
  准确地说,不是顿悟,是震惊。
  阿藏是第一个冲进去的,他刚好看见纪策捂住最后一个人的嘴巴,一刀划过。
  鲜血喷溅出来,纪策并没有侧头让开。哪怕血浆溅入他的眼睛里,他也没有眨一下眼。因为他受过的教育告诉他,不要给敌人任何的可乘之机,在尚未确认对手解除威胁之前,不要让他脱离你的视线和掌控,一秒都不允许。
  那人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恐惧,他还在挣扎,明明知道没有活路了也还在求生。
  纪策一手牢牢按住他,另一只手握着黑色的骑兵刃在他的心脏补上一刀。整套动作迅速而流畅,不过五秒,就赐予了那人死亡。
  那人的眸光黯淡下去,身上鲜红与暗红的血仍在滴落,与周围他的同伴的血融成一滩蜿蜒的红河。
  四个侦察兵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个帐篷里的五具尸体个个都有两道致命伤,一在咽喉,一在心脏。在他们看来,有着一种让人胆寒的整齐感,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身处一个屠宰场,所谓的杀人不过是几道简单工序的组合。
  血腥味弥漫,越来越浓,有些让人作呕。纪策擦了擦眼眶和脸颊上滑落的血水,神情仍然很淡漠,他问他们:"都搞定了没?"
  他们点头。
  他这才舒了一口气,甩落骑兵刃上的血迹,说:"很好,走吧,我们还有下一个任务。"
  他们跟着他走出这个屠宰场。
  凌厉的山风吹醒了肉蛋适才一片混沌的脑袋,在他前方就是队长挺拔的、淡漠的背影,树林中那些浅绿色的细须状藤蔓撩拨着他的思绪,他竟有些迷惑。
  他们四个人做掉五个敌人的时间,足够这人一个人做掉五个,并且是一人两刀地杀。这是纪连长么?如此无动于衷地杀人的纪连长?
  然而这个迷惑很快被他自己打消——那是他,那种不把人当人的杀法,是纪策。
  他回想起来,纪连长很早就给过他答案。
  就连对他们这些他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兵,纪策也说过:"你们是人。但是,我从不把你们当人。"
  既然杀了逊奈的工兵蚁,他们的逃亡之路也就开始了。
  从现在起,他们在保证完成任务的同时也要保命。于是他们再也跟那些康庄大道无缘,翻山越岭,哪里阴暗哪里艰险就往哪里去。
  下半夜好不容易找到个山洼休息,他们几个轮流放哨。
  不过纪策始终没有睡着,他怀抱着自己的枪,侧着脑袋靠在枪杆子上,像是一种取暖的动作,事实上那枪杆子冰冰凉的估计是负数温度,可是他就那么靠着似乎很舒服。
  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握起又松开,观察着骨节的弯曲与伸直。他的唇角有一抹很苦涩的笑,轻轻地嘲笑自己:"很久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手生了吧。"
  正在放哨的肉蛋见他没睡,蹭啊蹭地蹭到他跟前,抖了抖嘴想说话,结果被纪策一巴掌按住脑袋。纪策使劲揉了揉他的头发,拍拍他的脸示意他坐下。
  "我来放哨。"他说,"别想了,洗洗睡吧。"
  ……星辰退场,朝阳初起。
  纪策一直睁着眼等着,等着那些橙红色的光翻过喜马拉雅的山脊,照在他的身上。就像某个人温暖的目光。

  第四十七章

  伽蓝里有条漫长的围墙,墙头不高,一撑手就能上去,是个望远抒情的好地方。武则天很喜欢那地方,因为它可以从那儿眺望自己的军犬后宫。
  此刻武则天正坐在围墙的顶端,情绪意兴阑珊,眼神缠绵悱恻,姜黄色的绒毛迎风招展。
  "怎么了兄弟?少见你这么消沉啊。"梁上君叼着根烟,仰头对着武则天吞云吐雾。
  武则天歪着脑袋瞄了他一眼,不予理会。
  梁上君也不在意,笑了笑跃上围墙,在武则天旁边蹲着。
  训练结束后的汗水被初冬的风吹干,有点凉意。他披着作训服的外套,就这么毫无形象地蹲在墙头,学着武则天的那种忧郁,眺望着远处的军犬训练区和夕阳。一人一猫,一蹲一坐,就这么耗着。
  "连着两局战拟3V3我都赢了,估计那帮一连的混小子得恨死我。哎,无敌也是一种寂寞。" 梁上君轻舒一口气,有那么点高处不胜寒的意思。
  武则天:"……"
  "兄弟,你说他回来要知道我把他的兵杀得那么惨,会怎么样?"梁上君这么问了,心里却已经自动演绎了答案:那人会抱臂斜眼瞅他,然后勒着他的肩笑靥"如花"地说:"要不,咱再来一场?"
  武则天:"……"
  "兄弟,你爸(指团长)那儿有什么消息没有?那个任务怎么样了?"梁上君在围墙上碾灭了烟头,问得漫不经心。
  武则天:"……"
  梁上君乐了:"你这畜生,当真把我当空气呢。"
  他话音刚落,武则天突然窜了出去,太快了,梁上君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秒那里就没了武则天的踪影。他愣了愣,四下张望,心道真不愧是团长的儿子,这爆发力,他们就是再练十年也追不上。
  梁上君总算找到武则天了。
  围墙的另一面,武则天全身的毛都立了起来,身体压低,前爪向后绷直成备战攻击姿态。很显然,它很愤怒。
  令它愤怒的对象是一条军犬,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军犬身上带着斑驳的血迹,黏稠的血液将他的毛粘合在一起,显得很狼狈。
  武则天对它怒目相向,军犬也摆出了攻击的架势,示威一般地低吼着。这猫犬俩动物就莫名其妙地对峙起来,而军犬的训练员作壁上观。
  武则天跟那条军犬打了一架,也没占着上风,上蹿下跳的模样相当失态。训练员看这俩闹腾得差不多了,这才上前拉架,武则天纵身一跃,跳到前边冲着军犬龇牙咧嘴一番,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在最前面,领着他们回去。那是老大带领小弟回老窝的架势,特牛逼。
  梁上君挺纳闷的,闷着闷着他突然笑了,笑着笑着他突然觉得心里像给针刺了一下。最后他还是笑,眯着眼瞻仰武则天的背影渐行渐远。
  你妹啊,这畜生真他妈成了精了。他想。
  这是这个星期梁上君第三次查寝,查自家七连的寝。
  他从周凯的衣柜里翻出一本巨厚的《古汉语大辞典》。
  周凯泪流满面。
  "君上!在此了无生趣之庙宇,臣不求风情万种夜夜笙歌,但求思想风骚精神娱乐。此乃臣毕生之所藏,其中蕴涵了臣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臣命根之所在啊君上!"糙子抱住梁上君的裤腿涕泪横流。
  梁上君:"这个么……"
  旁观的尤禹直摇头,他忍不住说两句以泄心头只恨,于是谏言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君上!此等玩物丧志之蛀虫应当严惩不贷,发配边疆!"
  糙子继续发癫:"君上!若君上愿放过这本辞典,臣甘愿结草衔环,以身相许!"
  梁上君不为所动,眼神一瞥淡然道:"你这不还有本《现代汉语词典》么?"
  糙子的眼睛顿时湿润了,他揪着衣领一副饱受欺凌的模样回答:"君上有所不知,原本那现代汉语词典中确有臣所藏宝物,然月前邻国储君来我天朝兴风作浪,竟生生将臣多年心血掠夺而去!思及此,臣至今夜不能寐!君上,你要替臣做主啊君上!"
  本来还想讽刺两句的尤禹一见梁上君的脸色登时退到阴影里不再吱声。他用脚踢了踢还在叙述冤情的糙子,可惜糙子入戏太深,一时没领会他的警告,扯着嗓子继续口不择言地求饶:"所以,君上放过臣这本收藏吧!您、您若有急用,可以向那邻国储君勒索。他那有很多种类的,有螺纹的有西瓜味的有凸点的,绝对够您挥霍……君上,您看我……"
  "好好,很好很好,非常好非常好。"梁上君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螺纹是吧,西瓜味是吧,凸点是吧!糙子你还真是藏了不少好东西啊……"
  糙子再癫也发现梁连的不对劲了,他抽了抽鼻子,站起来理好衣襟,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问尤禹:"怎么了?梁连怎么了?这脸色……这是要出人命了啊。"
  尤禹开始135度仰头望天花板,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明白梁连在隐忍怒气,却不太明白这怒气从何而来,怎么忽然之间山雨欲来风满楼。
  梁上君把那本大辞典扔回给周凯,道:"这东西先在你这存着吧。"
  周凯立刻喜出望外:"君上英明!"
  "然后你给我去做三个三百,现在,立刻!"梁上君命令。
  周凯还是泪流满面了。
  "队长,我这是西瓜味的!"肉蛋兴奋得脸都红了。
  "嘿!我这还带螺纹的呢!挺带感的嘛。"弹头接道。
  "我的好像是香蕉味的,阿藏你的是什么样的?"麦子兴致勃勃。
  "……"阿藏顿了下才说,"全黑超薄的。"
  众默。半晌弹头调侃说:"阿、阿藏,看不出来啊,你还是闷骚型的。"
  阿藏:"……"
  "队长你的是?"
  "凸点的。"纪策淡然道,他微微一笑,补充了一句,"我喜欢凸点的。"
  纯洁的肉蛋对他的队长肃然起敬:"队长,您铁定是久经沙场了!"
  纪策但笑不语。
  发表完感慨,纪策正色:"行了,时间不多了,这两天跟他们打游击消耗了我们不少弹药,照现在的情况看,咱们还得跟他们耗上两天,剩下的枪支弹药都是救命用的,都给我好好保护着,枪在人在枪亡人亡,我这不是忽悠你们,明白没有!"
  "明白!"
  说罢,他们把套套的包装拆掉,套在枪口上勒紧,然后他们把枪背稳了,深吸一口气,步入面前广阔的河泥区。虽然枪支都经过泥浆浸泡测试,但是像这样浓稠的泥浆若是堵塞枪口,搞不好就会打不响,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走到河泥中段的时候他们已经筋疲力尽,河泥齐到胸口,压力让人喘不过气来,有好几次肉蛋差点晕厥过去。
  纪策四下望了望,看见几个倒伏的大树干横在河泥中间,他对他们说:"趴在树干上,爬着过去!"
  他们闻言赶紧照做,天知道在这些烂泥里感受着将沉不沉,还有那么些滑溜的小东西在脚底下窜来窜去是多么恶心的一件事。
  将近岸边的时候,纪策突然发现对面的树林中有异常,他打了个手势,阿藏和弹头立刻停止动作,把自己的身体沉到淤泥之中,只露了脸。然而肉蛋和麦子没有注意到纪策的警告,仍在向前移动。
  纪策急了,他从自己的树干上飞扑过去,一把将肉蛋扑到了淤泥中,同时冲着麦子大喊:"隐蔽!有狙击手!"
  话音刚落,他扑倒肉蛋的位置就落下了一发子弹,紧接着麦子那边又是一枪。
  只听麦子闷哼了一声,看来是中枪了,肉蛋当下眼睛就红了:"卧草泥马逼!麦子,麦子你怎么样!"
  纪策气得当场就要把肉蛋砸晕过去,他猛踹一脚,这脚太狠了,都快把肉蛋踹上岸。果然,刚才肉蛋所在的地方又是一发点射,淤泥上冒着青烟。
  "都他妈说了有狙击手!嫌你自己目标不够大么!"
  纪策顾不上那么多,隐蔽在一棵倒伏的树干后下方,揭了枪口上的安全套,冲着他估计的方向放了一枪。
  两方静默,一时间落针可闻。
  纪策也不确定是否命中了对方,刚才太混乱,他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作出判断,因此几乎是盲射。对方显然也只有一个人,可能因为没有把握一击得手,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肉蛋躲进一处岩石后,惊魂甫定,心里着急想去看看麦子的伤势,他用手势询问纪策是否可以移动了。
  纪策全身戒备着对方那个狙击手,哪里有时间理会他。肉蛋误以为没什么事了,蹑手蹑脚地靠近麦子那边。
  等到纪策意识到他的动作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时候纪策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他的所有动作都是本能的条件反射。
  阿藏和弹头在那一瞬间大脑也是一片空白,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们看见,队长毫不犹豫地端起了枪,对着肉蛋的方向。
  砰——
  ……砰——
  像是回声,在他们心里炸开。

  第四十八章

  对着自己的战友,毫不犹豫的一枪。
  他们根本就不敢想象,那只扣下扳机的手指是如何弯曲的。如果是我,他们想,如果是我,我做不到,那么我只能是输家,因为我和我的战友,都会死。
  他们听见的是两声枪响,然而正确的认知里,在那一瞬间,应该有三枪放出。
  他们听见的那两声都是队长放的,队长的第一枪射中了肉蛋的肩胛,第二枪射中了对方狙击手的头颅。
  第三枪,在肉蛋的脚边还有一个冒烟的弹痕,那是对方射出的一枪,原本瞄准的位置是肉蛋的头颅,或者心脏。
  ——那时候纪策要救肉蛋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子弹"推开"他。
  纪策挪动到麦子那里,发现麦子已经晕厥,身上流了不少血,麦子的伤在胸口,虽不在心脏,但仍然很危险。显然对方狙击手也不是省油的灯,即使麦子已经用最快的速度避让,也还是让不过这一枪。
  五个人隐蔽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他们为肉蛋和麦子做了简单的处理。肉蛋刚从疼痛和惊愕中缓过神来,他直直地盯着纪策,心里五味杂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弹头看着这对他们而言十分不利的情况,犹豫着问:"队长,怎么办?"
  纪策没有多说什么,取出紧急联络的通讯器,搜索到国安部的频率:"S小队呼叫大本营,我们有两名伤员,需要急救。坐标……"他看了一眼GPS,回答,"29.2019,94.2503。……好的,我知道,请快一点,伤员的血型分别是AB和O型……"
  切断通讯后纪策似乎在做什么决定。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对肉蛋说:"救援队最快也要一天才能到这里,而我们的任务容不得耽搁一天。"
  肉蛋愣了几秒,说:"队长,我明白。"
  弹头一听也明白了,他急道:"队长,这不行!把他们两个伤员留在这里,万一敌人追击上来……"
  纪策淡淡地看他一眼:"我们不能再损失战斗力,你和阿藏都必须跟我继续接下来的任务。如果带着他们,他们一样会死。"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命令。"纪策说,"阿藏,弹头,把药品留给他们,我们出发。"
  阿藏对于纪策的命令永远服从,他把所有的药品全都留给了肉蛋他们,接着紧跟纪策的步伐前进。弹头心硬不起来,他望着肉蛋和麦子苍白的脸,话到嘴边几番辗转,最后只化作支离破碎的一句:"好兄弟,要活着啊,一定啊!"
  肉蛋笑了笑,吃力地抬起受伤的胳膊,右手握拳,在自己的心口捶了两下,说:"放心吧,我们不会死的,我和麦子,都要回去跟团长讨赏。"
  纪策一步步地向前走,没有回头。
  然而他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骂他,骂得义愤填膺声嘶力竭。
  那声音说:
  纪人渣!你怎么能把他们丢下,他们是你的兵,是你的战友,是你的兄弟!
  你不管?你不管我管!
  你走你的任务,我保他们的命!
  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我知道,我知道,国家,军队,使命……
  但是,这些兵,也是人啊!
  ……
  纪策惊讶地发现,他的视线居然有些模糊,无奈地笑了笑,他对自己的变化感到悲哀。他从没有如此庆幸那个呆贼不在他身边。
  如果他在,如果敌人枪口下的目标是他,纪策不能肯定自己能对着他开上那一枪,即使是为了救他。
  如果他在,如果他受了伤,纪策不能肯定自己能如此果断地做出丢下他的决定,即使这个决定是唯一正确的。
  如果他在,如果他一切安好,纪策知道他会指责自己丢下战友,知道他会选择留在受伤的战友身边,即使这样会拖累整个任务的进程。
  那太可怕了。纪策不得不承认,那个呆贼的存在绝对会让他对局面的控制犹豫不决,那样的结果,根本就是噩梦。
  长叹一口气,看那些从树叶缝隙漏下的光斑斑驳驳,光影之间不断轮换。纪策想,他的这一场流放真的太奢侈了。
  在那座和尚庙里享受了太多的阳光,这一次的黑暗,竟让他如此后怕。
  握紧手中的枪,每一步都不犹豫。
  幸好你不在我身边,幸好。
  即使我如此挂念你。
  纪策一行在前进途中接收到缉毒大队那边传来的通讯,告知他们走私贩储存货物的地点,要他们去拖住准备先取货再送货的走私贩,待他们搞定逊奈大本营那边的事情就来接应。
  本来送货的走私贩不足为惧,但是他们有逊奈的人保护加监视,就意味着可能有充足的武装火力。
  临近走私贩驻地的时候,纪策让弹头和阿藏去驻地附近的山头侦察,没有特殊的要求,不允许开火,不允许打草惊蛇,只要那边有任何的动静立刻向他汇报。而他自己埋在通往这处驻地路边山头,他在等那群蛇出洞。
  不久弹头给了回话:"队长,蛇头出来了,三辆吉普。"
  "收到。"纪策调整好瞄镜,五分钟后等到了那三辆吉普。
  任务是拖住他们,这个不难。他这里距离走私贩的驻地不远不近,制造个小骚乱正好给这几天憋屈的生活找点乐子。
  本想瞄准发动机,然而他的角度不太方便,权衡了一下,他选择了左前轮。
  一枪命中。
  领头的吉普车来了个华丽的甩尾漂移,后面的车子赶忙急刹车。
  爆胎车上的人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司机打开车门下去查看。纪策没有立刻动作,他端着枪等待。
  副驾驶座上的人见司机没查出个所以然来,骂骂咧咧地下了车:"你妈的开车前不是做过检查了?怎么才这一会儿就爆胎?"
  司机不吭声,闷头摸着轮胎检查。过了一会儿才说:"这不像是一般的爆胎啊……"
  他话音刚落,车后座上的人突然大声喊道:"快上车!"
  纪策神色一凛,看来车上还是有几个有见识的,知道这是遇上狙击手了。他本想一网打尽这群人,看来是不行了。
  当下连续两发点射,一枪撂倒一个。
  司机和副驾那人都给崩了,这下爆胎车上立马没了动静。
  后面车上的人还是忍不住下来了,一边急忙去查看那司机的伤势,一边拿出武器四处张望。纪策不禁微笑,这次能吃饱了。
  那个车后座的人怒道:"都他妈上车!"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短短几秒时间,几辆车的周围遍布尸体。
  从纪策的角度,可以看到车窗阴影里有个人向他这边望了望,手里似乎拿了个通讯器,然后果断地俯身在车里。可见那人多少是个作战能手,或许正是这群人的小头头。
  纪策轻轻笑了下:"亲爱的,就你了。"
  他纪策的子弹,军用悍马都未必挡得了,更何况是这辆小吉普。
  子弹所剩无几,因此他的目标是油箱。不过角度确实不是太好,一枪过去居然没有立刻爆炸。没爆炸归没爆炸,威慑力还是有的,显然那人也意识到他的意图,慌乱中赶紧从车里逃窜出来,手里一把M16向他这边无差别扫射。
  无论是速度还是精准度,纪策都对自己有信心,枪林弹雨又怎么样,只要一枪让对方闭嘴就行了!
  ……
  那人年纪大约三十出头,领口有逊奈的标志。纪策把他的尸体翻过来,把一只手雷的拉环拉开,再用那人的胸口压住保险把手,最后把尸体放平。
  做完这些,他随手撕了块布,简单包扎了下左肩,殷红的血液很快沁黑了布料。他试着伸直手臂,发现有点困难,流血让他的这条胳膊冷而麻木。
  虽然那人是没有目标地乱射,却还真的走了狗屎运射中了他。尽管子弹已经给他整出来,但接下来还要对付对方的追击,恐怕会很不便。
  纪策花了一秒钟的时间数了数剩余的弹药,怎么数都只剩一颗。而最后一颗子弹永远都是留给自己的。
  他抽出骑兵刃,叹了口气。算了,听天由命吧。
  "S小队呼叫鹰翼,任务完成。"
  那边问:"有追兵么?"
  纪策回答暂时没有,那边似乎挺忙,只说了句待命就没了下文。纪策很郁闷,这他妈到底结束了没有,给个准头成不?他总不能坐在人家门口等着人来枪毙他,于是退到了树林中。
  这时候接到阿藏的通讯:"队长,蛇洞出来了24个。"
  纪策心下一凛,报仇的来了。他让阿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待命还不简单,这事就等着缉毒大队那边摆平了。
  不久,纪策听到一声爆炸,来自他刚刚放置在那人身下的手雷,这说明对方已经追到了吉普车那里,翻动了尸体。
  "鹰翼,追兵到了,小于等于24人,目前距离'药店'3.2公里。S小队请求支援。"
  然而对方的回答让纪策差点砸了通讯器:"不行,再坚持十分钟。"
  纪策深吸气,僵冷的左肩感受到尖锐的疼痛,他咬牙说:"收到,十分钟。"
  掌心微微汗湿,骑兵刃握在手里,散发着血腥的气味,掩盖掉身后洒落的血迹斑驳,下一秒他已经消失在阴影中。这时候即使叫了阿藏他们来支援也未必来得及,敌人很快能追击到他,他又负伤……十分钟,说得轻巧,这他妈对他而言就是个拼命的活。
  拼命也要活。
  ……
  视线渐渐地有些模糊,身上的疼痛变得越来越麻木。纪策强打起精神,他在清点着身上的伤口。
  左肩一处枪伤,腿部三处子弹擦伤,全身十二处冷兵器伤害……
  到处都是血口,他在考虑应该先堵哪一个。
  腰腹处的血肉翻卷,止不住的血。纪策无意义地用手捂着,他忽然很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天梁上君触摸着他身上的伤口时的情形。
  那呆贼小心翼翼地一个一个数过去,从他的胸口到心脏……他的手指很温暖,指尖带着难以察觉的细微颤抖,轻轻地在那些伤疤上搔刮。
  他说他在数他死里逃生的次数,计算有多少概率……
  他的话没有说完,其实他们都知道,这概率不用计算,战场上的生死从来就是一个瞬间的百分之五十。
  纪策跟那二十个人耗了将近半个小时。
  此时他接通通讯,简单地陈述:"追兵清扫完毕。"
  那边一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鹰翼那边也一直处于激战中,他们已经完成了药品的转移,支援正在向他这里赶来。可是……清扫完毕?二十个追兵?
  纪策没听到那边的回应,重复一遍说:"追兵清扫完毕……请求医护救援……完毕。"
  那边连忙回话:"收到,任务已结束,五分钟内赶到。完毕。"
  摔落通讯器,带过一片血色溅出。纪策都懒得管自己到底流了多少血了,他只是觉得,西部的冬天真的是他妈的太冷了,冷得连动一动手指都很困难。
  他把骑兵刃插在面前的泥土里,支撑着自己保持坐姿,看着新鲜的血液顺着漆黑的刀刃流淌进泥土,勾勒出一道道弯曲的轨迹,如同某种艳丽的图腾,可惜了,他只能用微薄的清醒去欣赏。
  救援队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他靠在一棵银杉树下,四周是敌人七零八落的尸体,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树干上层层的绿萝飘扬,像是唱颂的经幡,或者柔软的清明吊子。浅翠的细须上溅着丝丝缕缕的血迹,连缀起来触目惊心。
  那人一手按着腹部的伤口,一手紧握着他的刀,完全失去了意识。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静成一座苍白的雕塑。
  见此情状,前来救援的医生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竟感到一种无可言喻的震惊。
  他们注意到,那人周围的泥土都已经被沁成黑色,他和他的刀,他们浑身浴血,却生生地挺拔在此,锋利依然。
  与此同时,身在伽蓝靶场的梁上君打出了他有生以来最让人惊愕的成绩。
  二十发子弹,平均成绩3.1。
  七连的兵看见他的成绩后纷纷表示梁连穿越了,他们说这一定不是梁连能干出来的事。
  梁上君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一旁的尤禹看得很清楚,梁连的手紧握着枪,紧得指节泛白,紧得微微颤抖。好像他要跟什么人决斗,却没有力气出手。好像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后,尚未开战就已经筋疲力尽。
  那神情,似是忽如其来的心惊胆战,还有愤怒。

  第四十九章

  纪策他们回到伽蓝是一个月零四天以后的事。
  那天下了挺大的雨,又冷又湿,正在把一连和七连的兵搅吧搅吧一锅炖的梁上君蓦然收到两个兵蛋子的归队申请。
  一个是弹头,他认识,另一个是个存在感比较薄弱的人,不怎么说话,叫阿藏。
  梁上君看了看他们,什么也没说,点点头示意他们入列。
  训练仍旧照常,再正常不过了。
  梁上君习惯了这样一种状态,心无杂念地操练这些兵,不去想那些他永远也预知不到的结局。或者他只是单纯地相信,那个人渣去团长那里交完报告后,会在201的桌上摆上两罐啤酒等他。
  那雨把所有人淋了个透心凉,体温那么一蒸,甚至能看见□的皮肤上冒着白气。梁上君就这么边滴着泥水边冒着白气急急忙忙回了连部,没人。他心里一顿,挠挠头又直奔团长那边去。机密任务的报告可能是比较难处理,他想。
  在团长办公室门口他就听见了里面的说话声,是王斌和团长。团长的声音很低沉,偶尔夹杂着吸烟的间断,他说:"王斌,我暂且不管这事解不解封、什么时候解封,国安部必须得给伽蓝一个交待。"
  王斌没有吱声。
  团长接着说:"你国安部冲我这儿借人没问题,但是我的人我要负责,撇开那些个国仇家恨的大道理不谈,伽蓝的兵本就不该牺牲得不明不白!"
  王斌的声音似乎很疲惫:"我知道……我知道,老唐,这事国安部不会撒手,会有说法的,我就是拼了这顶乌纱帽,也要拼一个说法出来的。我不会让纪轲夫妇的事情重演,这对那孩子不公平,对伽蓝也不公平……我知道……"
  咚咚咚。
  里面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团长道:"进来。"
  梁上君推门而入,他听得见自己心脏砰砰作响的声音,可是他的神色很平静,平静得像一张虚伪的面具,明明面具后的一切都在剧烈摇晃,偏偏在人前是那样不动如山。
  "是梁连啊,有什么事么?"团长问他。
  梁上君目光扫过一旁的王斌,王斌的脸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楚表情。
  "团长,我想问……纪连长回来了没有,我得把一连还给他。那群活闹鬼……大概是想他得紧。"梁上君淡然地说。
  团长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梁上君站得笔直,团长那没动静他就干等着。耳根子里都能听见急速的血液冲击的声音,一声赛过一声,冲得耳膜嗡嗡直响。
  也不知怎么地,梁上君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在找抽。明知道这肯定是出事了,明知道有些话问不得,明知道问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还是像被催眠了一样,一个劲地跟这儿刨根问底。
  团长说:"一连那里,你再带一段时间。过两天有个小演习,具体事情回头跟一连的指导员商量下……"
  "团长!"梁上君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一巴掌拍在了那张实木大桌子上,拍得那上面的水杯文件台历什么的都是一跳,他额角一根筋也是一跳,"纪策他人呢?他一连的两个小子都回来了,他自己的归队申请还不拿来?!"
  "梁上君你干什么?!"团长给他这一拍也愣了,在伽蓝的地界上敢跟他叫板的除了他家儿子武则天,还真就没别人了。这梁上君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拿出民工讨要工资的架势来跟他较劲?
  "我干什么?今天我他妈还就插这个嘴了!"梁上君火气上来,扭头冲着王斌吼道,"国安部了不起?国安部一句话就把人定了性了?再机密又怎么样,人把命豁出去给你做事,回来连个名分都没有?把伽蓝的兵当什么?妓│女吗!上完就跑还不用掏钱?有你们这么操│蛋的吗!"
  王斌拿下眼镜抹了抹上边的唾沫星子,张了嘴还没出声就又被梁上君拍桌神掌给震了一下:"纪策他父母就是这么不明不白的过去的是吧,可见你们这档子事做的不少啊!合着他们一家子活该被你们埋汰?为国捐躯还落成个不得好死?!……"
  "梁上君!你他妈的给老子住嘴!你小子在这儿尥什么蹶子!这儿有你说话的份么?你他妈懂个屁!"团长是真的怒了,端着茶杯就往地上掼。
  哗啦一声巨响,人倒是安静了。
  梁上君胸口剧烈地起伏,眼睛无比酸涩,像是这把火从心里直烧到眼眶。他尥蹶子,他甩脸,他发癫,不是因为他不懂屁,正是因为他什么屁都懂,所以才这样失控。
  上边一句好话,你就能成为光芒万丈的英雄;上边一句坏话,搞不好就是通敌叛国的罪人;上边一句话都不说,那就只能是个不用付钱的落拓妓│女。他怎么不懂,他只是受不了,受不了一个人的命被这样糟蹋,就算那是个人渣,也该留点渣渣让人做个念想不是么?
  "好,团长……"梁上君深吸一口气,嗓音沙哑,"我是不懂道理,我也没资格追究这里头的破事,可……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纪策他……尸体呢?"
  这回团长怒极反笑:"谁告诉你纪策死了?"
  "啊?"梁上君一怔,"刚王副局长不是说……"
  王斌擦好了眼镜:"我说什么了?"
  梁上君瞅着他深邃的眼赶紧把话吞了下去:"我以为他们把命搭进去了。"
  团长叹了口气:"是搭进去了。一连那个叫乔大麦的二年兵,肺部中枪,失血过多救援迟了,可不就把命赔进去了。纪策和另一个侦察兵伤得也不轻,才运回军区医院躺着。那个侦察兵回来嘴里还说着胡话,一边说着什么麦子撑着一边嚷嚷着要跟我讨赏,哎,我这不正和老王商量怎么办呢么。"
  "啊。"梁上君望了望两位首长,抽了抽嘴角说,"那什么……团长,我给您把这一地玻璃渣扫扫……"
  梁上君被团长训了好一顿才脱身,一脱身就朝着军区医院奔过去。
  团长纳闷道:"这臭小子,又不是他的兵,他急什么。"
  王斌注视着那个窜出去的身影,眼眸流转,若有所思。
  梁上君一身皱了吧唧的迷彩服,拖泥带水地往医院门口一杵,身上还冒着热气,活像个搞行为艺术的。
  医院护士离了八丈远地问:"你有病?"
  梁上君下意识地回嘴:"你才有病呢!"
  护士一叉腰:"没病杵这儿干嘛?去去去,你这一身细菌病毒的,上我们这儿来做传染源啊!"
  梁上君一看自己这模样确实挺不上道的,而且他也深知军区医院的护士惹不起,顿时软了语气:"不是,对不起,那个什么,我就想问个人,早上送来的,叫纪策。"
  护士听他道了歉,想想也就算了,道:"今天早上就送来俩住院的,哦哟我看着是伤得不轻,说是当地急救的那个医院整了三天了才能把人转过来……纪策是吧……我看看啊……"她翻了翻手里的值班日志,"住院区4楼10号。"
  "哎好,太谢谢了。" 梁上君说着就要往住院区蹿,被那护士大喝一声"站住!"
  "怎么?"
  "说了你这身不能过去,知道的你来探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恐怖分子呢,你巴望着病人伤口感染是吧,去去去,回去拾掇干净了再来!"
  梁上君心道这女人还真是够毒舌的,没办法,他哪里争得过人家那套铁齿铜牙,只得先回连部,乱七八糟地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又再跑过去。
  一路上他想,见到那人第一句该说什么。
  其实他本来计划了很多天的情形是二话不说上去打一架,天知道他这段时间有多不得劲,手痒痒就想找人切磋两下。
  多直接,多爽快。
  但他没想到纪策真会横着回来。
  其实他还想凉飕飕地挤兑他,说要是他跟他一起去,就不会狼狈成这样。
  多威风,多解气。
  但他这样说也没什么意义。
  ……
  梁上君敲了敲门,没等应声就推门进去。
  这是个两人的病房,进门左侧是个独立卫生间,靠近这边的床没人住,床铺整整齐齐一点褶子都没有。中间隔了张厚实的布帘,那头靠窗的病床上似乎有个人影。
  设想的所有开场白在见到那人的瞬间全部无效化,梁上君越过帘子,只见纪策卧在那张干净的病床上,睡得正香。

  第五十章

  梁上君抱臂坐在病床边,足有五分钟没有任何反应和动作,连呼吸都放缓到近乎于无。说实话,他真没想过能见到这副模样的纪策。
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敞着襟,绷带一圈圈缠着他的肩背、腰腹,在他匀称结实的身体上显得紧绷而苍白。梁上君目光扫过他的上半身,有好些较浅伤口暴露在外,结上一层细薄的痂,深红的颜色凝固,像是流失的生命被强行制止。

梁上君把椅子拉近一些,凑近了看那张难得安静的脸。吊瓶里的药液缓慢地滴着,滴答滴答地数着秒,他想,就花个十秒钟好好看看这张脸吧,这人不犯渣的时候太少见了,这样干净单纯的神情,太少见了。

一到三秒。此人前额宽阔,仔细推敲的话,有那么点将才的意思。他的眉峰像是刀刃,眉头有着圆滑的开端,眉尾却是尖锐的棱角,斜飞上扬。难怪这人每次挑眉的时候特别飞扬跋扈,惹人恨。

四到六秒。幸好这人闭着眼,他睁眼的时候就盖过了这张脸上其他所有的锋芒,让人只会注意这双眼。有时候它们是淡漠的事不关己,有时候是调侃的兴致盎然,有时候是骄傲的不屑一顾,或者,它们只是定定地注视你,幽黑的色彩让人胆战心惊。

七到九秒。他的鼻梁很直,可是鼻尖那里有个上翘的弧度,侧面看上去有些俏皮。俏皮?梁上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人是俏皮么?他根本是邪恶吧。这个邪恶的弧度下是那张剧毒的嘴,他的唇很薄,唇线凌厉,这张嘴专说人软肋,逼人发疯。

最后一秒。他的下颌与脖颈之间的曲线很漂亮,是那种带着骄傲的漂亮。还有,梁上君眨了眨眼,他瘦了。

不由得皱起眉,这真是纪策么?那个所向披靡不可一世的人渣?梁上君琢磨着,他这副脆弱的模样,让自己很想就地掐死他。

他还没来得及动手,一个暗哑的声音幽幽传来:"呆贼,看够了么?"

梁上君挑了挑眉,退开几许说:"没呢,下半身还没看呢。"

那人睁眼就笑了:"那我脱给你看?"

"成啊。"梁上君眸光流转,"你自己动手还是让我来?"

纪策七分调侃三分温和地对他说:"悉听尊便。"

梁上君望着他不说话,数秒的寂静。然后突然起身就把他裤子给扒了。

"喝,你来真的啊。"纪策乐了,也不拦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随他去。

梁上君扫了一眼,大腿上也缠着绷带,包包裹裹地一直缠到大腿根。他心里像被刺了一下,嘴上却不留痕迹:"运气这么好?这把枪没给废咯?"

纪策道:"不带这么诅咒我的……嘶……梁上君你干嘛!"

梁上君攥着他那话儿,嘿嘿笑起来,蹦出两个字:"试枪。"

纪策一愣神,想伸手阻止,奈何胳膊上还扎着管子,被梁上君突如其来地一撩拨,他没火也给助燃了。

梁上君握得紧,逼得纪策一声闷哼,两手不由揪起了床单:"……哼……我说呆贼……你轻点儿行不?你这么试枪……嗯……妈的,迟早走火!"

"纪策,"梁上君手上放轻了力道,只在上面摩挲两下,感觉到纪策那里的胀大,他望进纪策幽黑的瞳孔,说,"我们做吧。"

纪策勾了勾嘴角,有些无奈:"现在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怎么?这么迫不及待想报仇?"

梁上君思量几秒,脱了外套裤子爬上那个窄小的床铺,重新握住他说:"你的伤够多的了,我没那么残忍,还要给你添上一笔。"

其实本没有想过这些,其实本没有那么多儿女情长,只不过梁上君想了又想,他们的这一场流放,不能靠单打独斗来收场。

好不容易从同伴走到情人,上过战场才能聚头。他是真的想用亲吻来代替问候,把他的伤口全部缝合,让他在自己的面前永远崭新而光鲜。

跟这个人渣在一起,最想做的是揍他,但显然现实不允许。那就用跟揍他一样亲密的方式好了。痛苦也好快意也好,他们一起来承受。

刻意用虎口的枪茧擦过铃口,梁上君听见纪策抽气的声音,手中的触感变得更加坚硬。他分开腿跪坐在他腰上,瞅了瞅手里的东西,忽然有点犹豫。

纪策知道他在想什么,用没插管的右手推住他说:"算了,这儿一没条件二没扩张……"

"那就帮我扩张。"梁上君放了狠话,"我告诉你纪策,我梁上君就没做过逃兵。"

他的眼里透着凶光,更多的是无措和逞强,纪策看得分明,忍不住笑了,推他的手改为揽着:"逃你妹的兵啊,合着我这儿是你的战场?"

梁上君神色闪烁,顿了顿才说:"对,你是我的战场。"

他把手按在纪策受伤的左肩,那里还有些陈血晕开的痕迹,边缘靠着心脏。他好像确认了什么,抬眼又说了一遍:"纪策,我不做逃兵。"

纪策望着他,忽然撑着手想要坐起来,可是腰腹处的伤口太深,他起不来,疼痛让他的额头出了一层汗。

梁上君连忙把他按下去:"你干什么!不要命了你!"

纪策没搭理他,右手用力带过他的身体,把他拉到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锁着他的后颈咬住他的唇。

他们的胸口剧烈起伏,梁上君感受得到那些绷带在自己皮肤上的摩擦,喘息在唇舌间化为对方的气味,冲开牙关,绕过舌尖的纠葛,满满地,满满地往心里边灌。

梁上君的欲望在他们的身体间也越发失去控制,纪策用还在打点滴的左手去触碰他。那只手很凉,让梁上君不由得一哆嗦。纪策用略微僵硬的手指缠住他的火热,一点点推动他的快感。

"嗯……"梁上君牵过他的右手往自己身后带,喃喃道,"速度……"

纪策也不跟他客气,食指从他的脊椎划过,在那里按了按,感觉到梁上君本能的瑟缩,他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放松,放松……"

梁上君的头埋在纪策颈间,深深地吸气,闻到有点刺鼻的药水味,还有他熟悉的人渣味,他忽然笑起来,一口咬在他的绷带上,狠狠地咬着,留下两排牙印。他说过不给纪策添伤口,只得隔着绷带咬,然后嗅了嗅鼻子说:"……回来了。"

他说得极轻极轻,在欲望中根本几不可闻。他也不知是说给纪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这三个字像咒语一样,让他忍过后面的不舒适。

毕竟还是条件不足,在纪策进入的时候还是有撕裂的声音传来。梁上君抽着气,死死咬着唇不吭声,豁出去了似地往下坐。他的莽撞让两个人都疼,可是谁也没有叫停。

体液濡湿了他们连接的地方,一片靡靡。

梁上君的疼和快乐纪策能感受得到,因为梁上君要他感受。梁上君随着节奏在他的每一个伤口上摸过,颤抖着搔刮那些暗红的血痂,让他痛痒难当。一下一下,一深一浅,每一个地方都敏感地要发疯。

疼,他们都疼。快乐,他们都快乐。

在这张病床之上,他们都竭尽所能地享受,好像生怕遗漏什么。

近乎疯狂的挤压和摩擦刺激着梁上君的火热,深度的顶撞让他在纪策的腹部释放。他有些迷离地看那些液体顺着肌理划过,濡湿了那些绷带的边缘,还有那些暗红的痂。

纪策射出的时候梁上君没有撤开,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有些发颤地呢喃:"嘶,烫……"

纪策心里不可自抑地一阵软,揽着他的手臂收紧,贴近他汗湿的脸庞,擦过细密的水渍,用亲吻来了结问候:"嗯……回来了。"

他听见了的,他的士兵小心翼翼的欢迎辞,他听得很清楚。

把流放变成欢场,有何不可,有何不可?

胡闹?对,是胡闹了点。

但你试过么?拿生死来欢爱的感觉。

真的是极痛苦,也真的是极乐,就像个痛快淋漓的战场。

你是我的战场。

我们都不做逃兵。

梁上君收拾好一片狼藉的床铺和纪策和自己,推开窗户,让风吹散屋子里残留的气味。然后他靠在窗户边点燃一根烟。

"我以为你伤重得要死了,现在看看……"他来回扫了眼纪策的全身,"好像还行啊你。"

纪策揶揄道:"我早说过,我手里有'枪'的时候,千万别试图劝降我。"

梁上君切了一声:"得瑟吧你。"

纪策盯着他手里的烟,忽然问:"白三五?你哪儿来的?"

梁上君咧开嘴角:"老钱替你搞来的,然后被我偷来的。"

纪策愤慨地谴责他:"呆贼你这就过分了。偷抽我的烟也就算了,你别在我面前抽啊,这诱惑太大了。"

"呵呵。"梁上君笑起来,吐出烟圈慢慢化去,"谁说我不是在诱惑你呢。"

纪策偏了偏头,从他这角度看过去是背光,只能看见梁上君明润的一双眼,在烟雾缭绕里注视着他,认真又迷蒙,衬着窗外的夕阳斑斓,橙红色越过梁上君的发梢肩头。

这些都铺在他的眼眶里,猛然间就掩盖了那些血淋淋的梦魇,让他昏昏欲睡……

再清醒的时候已是隔天,但他很清晰地辨认出自己的口中有淡淡的熟悉的味道,一直顺着他的血管蔓延全身,舒展开筋骨,神经末梢好像都在跳跃。

这味道的成分?白三五、呆贼。


  第五十一章

  纪策这段时间一直在反复发热,好在没有其他大的问题,伤口愈合的速度也正常,几天后已经能拄着拐下地去看肉蛋。
  肉蛋也没有什么大碍,就是常常拖着纪策的膀子嚎,说麦子走了,麦子怎么就走了,麦子说他能撑得住的,一回神怎么人就没了。
  纪策也没别的话可说,他只能劝慰肉蛋说他会让上面给麦子一个交代。
  这两天有个小演习,梁上君忙得跟陀螺似的,又是一连又是七连,调兵部署他一个人张罗,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看纪策。纪策也不大在意,他只是每每想到上次的胡闹就乐呵,不过也真是不能再来了,那天护士小妹盯着他床单研究了半天的模样他可受不了第二次。
  王斌最近一直待在伽蓝,跟国安部那边周旋着这次这档子事,偶尔会到纪策这里来坐坐,跟他拉拉所谓的家常。
  王斌说:"那个小朋友胆子挺大,那天居然跟我和老唐拍板了。"
  纪策一愣,没反应过来:"嗯?哪个小朋友?"
  王斌看看他,说得平淡:"七连的那个连长,叫梁上君的。"
  纪策讶然,差点让苹果给磕到牙:"什么?跟团长拍板,他不想活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你被送回来那天。"王斌吹了吹杯里的茶叶,抿了口茶,"我也想不通,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呢,砸了老唐的面子,还喷了我一脸的口水。"
  纪策没说话,心里边五味杂陈。那呆贼平日里也没这么冲,按理说还没呆到要往团长的枪口上撞,更何况还连带得罪了国安部的一个副局长。他要么就是脑残了,要么就是……真的关心则乱。纪策下意识地瞄了瞄王斌。
  他了解王斌,王斌嘴上说"想不通",心里面七拐八弯肯定都能摸出个大概。他跟他说这件事,不是随意找话茬,是在试探。
  "小策,那个小朋友倒是蛮在乎你的。你猜猜看他跟我嚷嚷什么?"
  纪策问:"嗯?他嚷嚷什么?"
  王斌道:"他骂我们把伽蓝的兵当妓│女用,上完就跑还不给钱,实在太操蛋了。"
  噗——
  纪策终于忍不住喷了,他边笑边抖着说:"他这人说话就这样,您别在意。"
  王斌接着道:"那时候他大概以为你死了,还指责我们对不起你和你父母,他说……你们一家被国安部埋汰了,为国捐躯却落了个不得好死。"
  这下纪策笑不出来了,他沉默,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他是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对待梁上君的莽撞。他感谢那呆贼骂出了他这许多年的怨愤,他知道那呆贼是在关心他的"死得其所",但是他恼的是,他父母的事情,谁都不该再提。
  王斌说:"小策,那个小朋友很了解你,可能比我都了解你,你们交情挺深……"
  "是,挺深。王叔叔,"纪策敷衍了他的话,生生转了个话题,他问,"麦子的事怎么说?我要给他申请特等功。"
  王斌望进他的眼里,顿了顿才回答:"这事已经有眉目了,国安部这次顺藤摸瓜摸出了不少东西,等那边的统计报告出来,逊奈的事就解封。大概就在这次伽蓝的演习结束以后吧,麦子的特等功就能下来。但是这也意味着,咱们正式跟逊奈对上了。"
  "嗯,这样好,这样心里舒坦多了。我们的英雄就是英雄,不是见不得人的妓│女。"纪策踏实了,照着梁上君的话来说,他也不想被人上完就跑,他宁可光明正大地宣战。
  话说回来,梁上君似乎跟逊奈有着不少的纠葛,这次的事情一解封……纪策有点幸灾乐祸,不知道那个呆贼会怎么个反应?
  王斌的话可信度很高,果然,大部分的环节很快尘埃落定:麦子的葬礼、特等功,纪策和其他几个侦察兵的二等功,纪策和肉蛋出院、归队,事件全面解封……
  还在忙着演习的梁上君得知是逊奈惹的事之后,出人意料地淡定,只是斜着嘴角贱贱地笑:"是么,那敢情好,新仇旧恨一起算。"他斗志昂扬。
  可谁承想,这仗还没开始打,纪策那里就出了事。
  他忽然"被退出"。
  "王叔叔,你什么意思。"纪策手里攥着一纸调任书,用质问的语气问。
  王斌放下手里的文件,正色道:"小策,跟我去机关。"
  他没有用征求的语气,以前他说这话的时候会在句首用上"要不要"或者在句末加上一个"吧"一个问号,然而这次他没有,他下的是命令。
  "我不去。我早说过不进机关,什么理由让你突然逼我?"纪策很气,但他不是在赌气,他不明白为什么王斌的态度这么强硬。
  "那天那个梁上君的话点醒了我,你们纪家不该被这么埋汰。当然,我知道你不会追究,你从来不会让我为难。但是你应当知道,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不是守着你父母的荣誉,守着你的荣誉,而是守着你的命。以前你一意孤行要走你父母走过的路,我拦不住也没有资格拦,现在你自己退了出来,既然已经厌倦了那样的生活,为什么不更彻底一点?你现在有足够的能力应付机关里的事,那就不要扯到这次的一线里去,跟我去机关。"
  纪策气乐了:"这不是理由。王叔叔,你耍我?"
  "这是理由,虽然不是全部的理由。而且,是你在耍我。"王斌叹了口气,说得随意却掷地有声,"我希望你和梁上君只是朋友。"
  这句"希望"很婉转,可对于纪策来说,是直指病症的直白。
  王斌阅人无数,他看着纪策长大,这里头的猫腻他不可能看不出来。上次他来就有了揣测,这次,他想得深了,就决定了这样做。
  纪策当着他的面燃起一根烟,笑了笑说:"我不去。王叔叔,我不做逃兵。"
  "谁让你做逃兵了?调任而已,上面下来的文件,怎么就是逃兵了?"
  "我在这里有两个战场啊,一个都不能逃,一个都逃不了。" 纪策仔细地看着王斌说,"我不学我爸,我爸逃掉了一个战场,死在了另一个战场上,太窝囊。"
  王斌猛地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问:"你怎么……"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认得我爸抽屉里锁着的那张素描画的是谁。"纪策答得不紧不慢,无波无澜。
  王斌端着杯子的手有些微地颤,把杯子放下来,他摘掉眼镜,手指压着睛明穴慢慢地揉,眉宇间皱成一个川字,是那些陈年旧事堆积成的河流。这条河被时间冲刷得越来越深,也流动成许多细密的分支,却永远也流不出这场人生。
  "好……"王斌终于说,"你拿这事来压我我真的无话可说。但是这调任书下来了,你要推,也得去国安部那自己辞。"
  梁上君刚从团部交完两份演习报告回来,累得要死要活,去瘦猴那唠了几句嗑,想了想说:"瘦猴,让我来开个火。"
  瘦猴吓了一大跳,忙说梁连您省省吧,上次烤个月饼差点把烤箱炸了。梁上君哼哼道:"你这是抗旨不尊啊瘦猴,胆子肥了啊,你连长我煮个面条你还在这啰里啰唆。"
  瘦猴到底抗不过这"抗旨不尊"的罪名,把锅子让了一个出来,让梁上君折腾出一碗钢筋面,完了还外带出去。
  梁上君晃荡着回去,突然就有几声议论传进他耳朵,说纪策被调了,说人家升职进机关了,说他前途光明再不用憋屈在这和尚庙了,说刚已经坐车走了。
  梁上君杵了三秒,一甩手扔了那碗面,又回了炊事班那儿,冲着老钱张嘴就说:"车!钥匙!"
  老钱懵了:"啊?"
  梁上君说:"老钱,借我辆车,随便什么车,我急事。"
  他拿了车钥匙,又去瘦猴那里抗上了那把练枪的八一杠,取了车不由囧然。喝,还是一运白菜的轻卡。运白菜就运白菜吧,好歹是四个轱辘的。
  车子开到那边的盘山路,往下隔两圈山路就能看见有辆小车再往码头的方向赶。理论上他们现在在2D地图上重叠于一个点,如此靠近,然而现实是隔了那么老远,扭曲的盘山路生生拉长了人的神经,梁上君把白菜车的油门踩得轰轰响,嘴角却笑得施施然。
  "好样的啊你,你真是好样的啊,好样的啊……"他一路"好样的啊"赶到比较近的距离,猛地把车停在路边,端着八一杠就摆出了狙击的架势。
  "我让你跑!纵向距离300不到,老子爆了你的胎!"梁上君瞄准,枪口调整着角度,全神贯注在这一枪上。好在他还没有失去理智,他没有在车辆拐弯的时候扣扳机,否则会导致连人带车全部翻下去。
  枪声在山内回响,那辆车挂着二档速度不快,右后胎爆掉之后车子发生了偏移,司机连忙踩刹车拉手刹停稳。车上的人都愣了,这他妈什么情况,狙击手?哪里来的狙击手?!伽蓝的管辖区内还能出这种事?
  车上没有一个人下车,他们还不了解情况,不敢贸然行动。纪策也很纳闷,他锁着眉头透过防弹玻璃往外看,一眼就看见一辆白菜轻卡从上面疾驰而下,瞅见那开车的司机,他顿时瞠目结舌。
第五十二章 ...
  "梁上君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纪策下车就冲刚停好的白菜车怒吼。
  梁上君也不含糊,摔了车门下来,二话不说给八一杠上了膛,对着纪策脑袋道:"你好样的啊!临上战场了做逃兵!老子我崩了你!"
  纪策还要上前,被梁上君的枪口牢牢抵住,不由怒道:"你他妈什么意思!"
  梁上君气极反笑:"我什么意思?我意思是你孬种!回来躺个几天就躺怕了?这么急吼吼地去升官?有门道了不起?我今天就算给伽蓝清理门户了!"
  "谁说我要升官去?谁说我要叛逃了?梁上君你听着,我不知道你莫名其妙发什么疯,你这一枪打在政府官员的车胎上算什么意思!这要真出了事你担得起吗你!"
  "你不叛逃你跑什么?!"梁上君不理他那些废话,枪口稳稳当当地指着他心口。
  "我来解释吧。"王斌的声音插│进(河汉:河蟹你妹啊!)来,沉稳的语调顿时把情况控制住,"梁上君,你先把枪放下,我来跟你说怎么回事。"
  ……
  几分钟后梁上君听明白了,讪讪地转过来:"哦这样啊,早说啊,对不起是我误会了。我最讨厌临阵脱逃的人,忍不了的,见一个灭一个。"
  最后一句是说给纪策听的,纪策被搞得哭笑不得。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这呆贼的贼胆出奇地大,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惹毛了能豁出命地死磕,难怪当初在西北军区几次三番差点被踢回家。
  王斌也没有怪罪什么,只说现在车没了,他们还得赶去码头,劳驾借用梁上君的这辆车送一趟路。
  于是司机师傅上了驾驶座,王斌上了副驾,纪策和梁上君蹲在轻卡后面那堆白菜间,一人一根烟在那儿闷抽。
  一根烟快结束的时候,纪策绷不住了突然笑出来,呵呵呵地全身直颤。梁上君也乐了,仰着头笑,长长地喷出一溜儿白烟,一手拎起八一杠摸着,一手搁自己头上挡太阳。
  每次车子转弯的时候,车上的白菜从这边滚到那边,没个消停,他们蹲着也蹲不稳,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正遇上个急拐,梁上君趁着惯性凑到纪策耳朵边上说了句:"嘿,你逃得掉么你!"
  纪策望着他似笑非笑:"有人两手都抓着枪呢,我真逃不了。"梁上君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脸上一下有点泛红,蹲回原位不说话。
  真逃不了,这战局必须得两个人玩,一个都逃不了。
  王斌从驾驶舱的后视窗瞄了眼,之后就一直侧头看着窗外,他支着手肘,取下眼镜揉着睛明穴。窗外的景不快不慢地往身后掠过,他闭着眼,没有实景入眼,但能感觉得到光影的变化。慢慢地,好像那些光影照出了一些鲜活的画面。
  男孩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焦急地问对面的少年:"画好了没有画好了没有?"
  少年咬着笔杆子,看看他又看看画,道:"你别催啊,马上好。"
  那幅画很简单也很漂亮,男孩的脸嵌在一个窗框里,微微有些偏,脸上的每一处都在傻乐着。窗框外飞着软软的柳絮,那少年把那一瞬柳絮飞翔的姿态都留在了画里。
  ……如果你也有这样的胆量,如果你也敢一枪爆了那辆车的轮胎……
  可能今天一切都不一样。
  也可能,什么都不会改变,因为我们都窝囊,我们,都窝囊。

  大家普遍认为纪王八这回是一去不复返了,这等不用卖命还能升官发财的好事,摊到谁的身上也不会轻易放过的吧。另外大家也都知道,纪连跟梁连从来不对盘,他一走,就是梁连称霸武林的时代了。
  "梁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糙子在寝室门口振臂高呼。
  "梁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一干凑热闹的随声附和。
  梁上君抱臂噙着笑,问:"什么情况?"
  糙子:"恭喜教主成功击退魔教妖孽!我们正义教终于扬眉吐气,推翻了那座大山!我们从此站起来了!我们人民当家做主了!"
  梁上君乐了:"合着你之前是跪着的?哦,听你的意思,我之前都让你们受尽委屈了?我被那魔教妖孽压着打了?"
  糙子一听这话怎么这么不对味?虽说梁连刚来那会儿确实被纪策镇得死死的,虽说梁连这半年来确实受尽了纪策帝国主义的欺凌,虽说……那什么,但不管怎么样,梁连可是一直带着他们在革│命啊!怎么自己一番感激涕零的肺腑之言到了梁连那儿就成了冷嘲热讽了?
  "教主明鉴啊!我周凯誓死效忠绝无二心,我的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
  梁上君走到糙子跟前,亲切地揽着他问:"东方不败,葵花宝典练成了么?"
  旁边的人忍笑忍得发抖,糙子的脸间歇性抽搐,瞅了瞅梁连和蔼可亲的神情,他想着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于是一把拖过无辜的鱿鱼,深情地望着他说:"莲弟!莲弟!你帮我跟教主解释一下吧!"(莲弟:杨莲亭,东方不败的相好。)
  尤禹额边一根青筋暴起:"莲你妹啊!"一边猛揍糙子一边咆哮:"死一边去!你他妈给我死一边去!"见拳打脚踢无效,他只得向教主请命:"教主,在下跟此人绝无任何瓜葛,恳请教主明鉴!教主,请将此叛贼剥皮抽筋,然后做成人彘扔了吧!"
  梁上君道:"准了。"
  周凯绝望了。
  结果那天梁上君临时给他们召开了一场誓师大会,他说:"那妖孽此番是去修行九阳神功了,待他出关之日,必将再度掀起腥风血雨,所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今天的训练全部乘以1.5,全面备战!"
  有人不乐意了:"梁连,这不可能吧,不是给调任到国安部了嘛?回不来了吧!"
  梁上君没有多做解释:"听你的还是听我的?都他妈给我闭嘴!训练!"
  那人绝对会回来,除非走火入魔经脉尽断而死。

  是的,纪策差点就经脉尽断了,在那样一个地方,纵使他再沉着再坚定,也顶不住源源不断的压力。
  王斌要他留,他从未见过王斌那么地强硬,好像是在恨他在报复他一样的挽留,一份份的文件压下来,本是签个字就能摆平的事,愣是政审给他审了七天。那是个让他畏惧的战场,他觉得自己随时会习惯性地服从,随时会缴械投降。
  但是他终究没有留在那里。
  他以前从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那么喜欢伽蓝,喜欢到,如果有一天他不得不离去,他希望人们把他埋在那里。
  "在那儿我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在那儿有让我在意的东西。"他对王斌这样说。
  王斌脸色不佳地问他:"在意的东西……是指那个梁上君?"
  纪策没有回答他。
  他曾认为去伽蓝只是一场流放,路过就好,没有什么值得停留的风景,然后半路杀出了个梁上君……
  但是,他在意的东西不止是那一个人,还有关于的一切。
  他们在这儿合作,他们在这儿挑衅,他们在这儿坚持,也在这儿舍弃。
  他们在这儿迷惘,他们在这儿清醒,他们在这儿寻找,也在这儿失去。
  太多了,他的东西。

  纪策的九阳神功一练又是半个月过去了,这期间伽蓝那里下了一场雪。
  梁上君带着一七连的兵上山拉练,虽说都是有经验的兵蛋子了,但是人数过多,总会有一些顾不过来的地方。在山上待着的第三天,果然出了事。
  糙子摸黑抢行进速度的时候掉进了雪坑里,这本来没什么,不幸的是糙子的通讯器摔坏了,更不幸的是,他在实行自救的过程中,被山上松动的雪掩埋了半个身体。
  深更半夜,糙子是私自行动的,可怜的他在雪坑里饥寒交迫了一晚上,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僵掉了。发现他的人见他一身冰霜也慌了,大喊道:"不好了!糙子被淹了!"
  还在迷糊的大家立刻振奋起来,嚷嚷着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谁给阉了?梁上君赶到现场,赶紧指挥调度:"你!把工兵铲拿来!你,还有你!拿热水给我!其他人让开点!"
  一番救援过后,糙子总算给拖了出来,人们关切地奸笑着嘘寒问暖:"糙子,你好端端地怎么就给淹了?"
  糙子,哆嗦着:"啊?"
  "是啊是啊,糙子你居然被淹掉了!"
  糙子:"啊?!"
  等他冻僵的脑袋瓜子回过神来,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去摸□,之后长舒一口气,疑惑道:"什么阉了?别吓我啊!"
  众大笑,他们说被淹的糙子好可爱啊。
  糙子气了,站起来刚要发作,突然身体一晃就倒了下去。梁上君吓了一跳,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要死。没办法他只得宣布拉练结束,背起周凯沉重的身体往山下赶。
  雪地的路本就不好走,更何况驮着个大活人,梁上君深一脚浅一脚,走得浑身是汗。

  纪策在国安部那边承受了无数的口水轰炸和糖衣炮弹,好不容易神功大成赶回来,一问团长才知道一七连上山合训去了,他有点不放心,各种不放心,于是摸上山来找人。
  他刚上山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梁上君背着个男人急匆匆地往下冲,整个人跟化了似地在滴水,一部分是他背着的人身上融化的水,一部分是他的汗水,湿淋淋的模样实在很……性感。嗯?他脑残了?刚刚用了什么词?
  梁上君感觉到一道视线,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愣了愣,以为是汗水花了眼,又仔细瞅了瞅那身迷彩,这才吼道:"人渣!过来帮忙!"
  他这一嚷,大家都注意到了纪策,香艳君哀嚎一声:"妖孽出关了!他真的杀回来了!"
  纪策眉峰一挑,冲着香艳君淡淡笑了笑,香艳君哭了。
  从梁上君手里接过周凯,纪策心里稍微欢畅了一点,他有点不太待见周凯趴梁上君背上。他自己觉得挺有意思的,那时候梁上君背受伤的尤禹他也没这么样的心思啊。当真是吃醋?这醋吃得够猥琐。
  把周凯扔去医务室,纪策一把拖走了梁上君。
  梁上君不明所以,看他似乎有急事,连忙嘱咐了尤禹照顾下周凯,然后跟他出去。
  他问:"纪策,什么事?"
  纪策说:"走,我们去偷情。"
  梁上君张着嘴发愣,纪策揽着他的肩,像哥们一样揽着,但那力道不是哥们的力道。
  纪策一路带着笑,梁上君第一次听见纪策哼歌,不知道在哼些什么,那腔调模模糊糊地,纪策似乎也不太记歌词,只有一句他是完整地唱了出来:
  路遥远,我们一起走。
第五十三章 ...
  两人越野20多公里,走的是一条非训练山道,翻山越岭之后,站在整个伽蓝的至高点,梁上君拿出军用水壶喝了一口水,道:"这算什么?紧急训练?"
  纪策不客气地拿过他的水壶也喝了一口,说:"我说了是偷情,或者叫得好听点,约会?"
  梁上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妹啊,有这么约会的么?"
  纪策揪着他的衣领让他面对山谷里的军事基地和那片蔚蓝的海:"没有觉得很浪漫么?"
  梁上君凝神看过去,基地里来来往往打打闹闹的战士们,靶场霹雳啪啦的枪声,教官们的怒吼声,一辆装甲车轰隆着穿梭而过……尚未融化的雪覆盖在海边,海面上有几个点在移动,大概是练习冬季武装泅渡的兵蛋子。还有什么?没有什么了,这地方一向荒凉,能够闻到的,也就是海水的咸味和汗水的咸味。浪漫?你疯了吗?
  但是他耸耸肩,笑着说:"还不错。"
  他们的浪漫,再怎么也不可能是一场欢乐的电影,一盒心形的巧克力,或者一顿热气氤氲的火锅。
  照此情此景来看,他们的浪漫,也就只能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也就只能是,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也就只能是,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有那么一点澎湃的心情,深吸一口气,呼出来的白气慢慢散开,呼吸的声音很清晰。肺叶都舒张开来,冷冽的空气把新鲜的氧气输送到四肢百骸,神清气爽。
  他们,能够跟上彼此的步伐,能够分享同样频率的心跳,能够并肩站在至高点,向着大海炫耀他们在偷情,够浪漫的了,不是吗?
  纪策拍了拍梁上君的肩,对他说:"歇歇吧,你最近太累了。"
  梁上君斜眼看他:"你什么时候成老妈子了?再说了,我就是累也是你造成的,你这不负责任的人渣。"他看见纪策脸上绽放出一种扭曲的笑容,心里巨不爽。笑毛啊笑,要不是他把一连的烂摊子整个丢给他,自己跑到国安部那边享福,他也不至于焦虑失眠一个星期。
  纪策揽过他的脖子,在他耳朵根子那儿边笑边抖地说:"安心吧呆贼,我会负责的。"
  梁上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马勒戈壁的这也能说岔了,这纪策是淫虫上脑么?梁上君恼羞成怒,大喝一声:"滚!"
  ……简简单单过了几招,两人都有些喘,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梁上君真的觉得最近那种焦虑的情绪缓解了很多。
  他知道,纪策说的什么偷情,其实只是让他放松一下神经,他们两个独处的时间很少,能这样把一切事务丢到脑后,即使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梁上君不知道从哪儿折了根枯树枝,随手在地上画了几笔。纪策凑过来看了看,对着那些七拐八弯的字迹,一时沉默。
  梁上君趁机笑道:"怎么?看不懂?我知道你外文不好……"
  纪策忽然夺过他手里的树枝,在那行字的下面跟着写了一遍。梁上君立刻就明白纪策知道那行字的意思,他也沉默了。
  上面一行,下面一行,字迹完全不同。梁上君的字迹工整一些,纪策的字迹狂放一些,但是写的内容是完全一样的,最后的那一个感叹号,也同样的有力度。
  对于他们而言,任何承诺都是不切实际的,他们离战场那样近,这一秒生下一秒亡,所有关于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话语都是谎言,而他们都是很现实的人。只有这地上的话语是不会有差池的,也绝对不容许有差池。
  Semper Fidelis!
  Semper Fidelis!
  永远忠诚!
  这是一句誓言,他们都没有念出来这句话,然而这句话却在很早以前就刻印在他们心里。只是那时候的宣誓对象与现在有些微的不同,他们心照不宣。
  如果,到他们老了的时候,仍然守着自己所有的忠诚,如果那时候他们能一起数他们的伤疤和军功章,互相炫耀,如果这样的情景当真能实现,那真是这个天地里,最他妈爽快的事情了。
  他们一直没怎么说话,目光所及是这座流放他们的和尚庙,梁上君忽然发现,这里其实一点也不荒芜,其实,这里很像一座游乐场,适合他们游玩的游乐场。
  冷冽的风吹干了他们身上的汗水,他们起身返回。这次梁上君终于听清楚纪策哼的是什么歌,那是一首陈升的老歌,是一首老情歌。歌里说:
  路遥远,我们一起走。
  路遥远,我不再让你孤单。

  国安部已经正式与逊奈撕破脸皮,纪策回到伽蓝的第三天,伽蓝收到了调兵令,三十六小时后,唐兆国拨出了一组特别行动队,用以追捕东伊运的一股偷渡分子。
  特别行动队的队长由纪策担任,梁上君任尖兵组组长,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从接到这次的任务开始,梁上君就始终处于亢奋的状态。他要那些人给丛风偿命,他要用逊奈的覆灭来掩埋自己当年的过失。
  团长的一番部署确定之后,突然严肃而深沉地给他的战士们出了一个难题,他说:"同志们,帮我给这次的行动起个名字吧,不然我的报告不好写。"
  众人满头黑线,全部绝倒。这是大战在即啊啊!团长你能不能不要纠结这种极度无聊的事情啊啊啊啊!当然,腹诽归腹诽,没有人敢当他的面提出异议。
  于是大家背着十几公斤的装备绞尽脑汁地思索起来。
  有人说:"叫铁锤行动吧。"
  团长骂道:"俗!"
  有人说:"叫鹰爪行动吧。"
  团长大骂:"忒俗!"
  周凯兴奋道:"那叫猎艳行动吧。"
  团长翻了个白眼:"俗不可耐!"
  香艳君一声报告:"叫海贼王吧,这名字不俗了吧。"
  团长抓狂了。
  这时候梁上君道:"不如叫圣行吧,圣行之战,用先知的名义惩罚他们。"(注:圣行:穆罕默德之路,也作穆斯林的戒律。)
  团长满意地笑了,他们这才登上不远处轰鸣已久的直升机。
  纪策问梁上君:"团长那是在凑五分钟的动员讲话时间,他心血来潮找茬玩,何必理他。话说回来你怎么想起来这么个名字?"
  梁上君咧咧嘴,笑得无比狡猾:"切,谁理他。我也就把逊奈这词翻译了一下,要怪就怪团长自己没有文化,这种屁话都听。"
  纪策黑线。这时候他突然看见梁上君的口袋里露出了个什么花花绿绿的纸,一时好奇抽出来看了一眼,这一眼顿时让他脸色黑了一半,笑意"嫣然"地说:"哟,还把小情人的照片带着了?"
  梁上君听他阴阳怪气地不知在说些什么,拿过他手里的纸一看自己也懵了:"嗯?这照片怎么在我口袋里?"
  那是程欣寄给他的照片,就是他上次救的那个女孩,这张照片上的蓝天碧海鲜艳美好,女孩的笑容清澈可人,梁上君看看照片又看看纪策,乐了。把照片放回口袋说:"大概是收拾装备的时候不小心带进来的。"
  纪策调侃道:"不用解释。上战场带着小情人的照片,给你无限的勇气和动力,这是多么感人啊感人。"
  梁上君说:"错,我明明是把情人整个儿带在身边了。何止是勇气和动力,关键时刻直接拿来当盾牌都行。"
  纪策瞥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勾着唇笑。

  圣行小队很快到达指定海域附近的岛屿上,设好埋伏,请君入瓮。
  偷渡的船只在前一个港口被拦截,但是军队方面并没有过多为难他们,反而给了他们一线生机。这一线生机指引他们必经这条路,到时候再收网,一网打尽。这样既不会对逊奈打草惊蛇,也不会放过这条大鱼。
  这一次的任务无惊无险,纪策他们也就是一个收网的工作。原本以为这些人会携带武器,毕竟是逊奈的人,多少该有些防范措施,然而现实是这些人毫无还手之力,在被包围的时候,一点反抗都没有地就投了降。
  纪策完成任务后心里总有些疙瘩,他问梁上君:"呆贼,你有没有觉得不妥?"
  梁上君蹙着眉头,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让它自由落体,扎进跟前的泥土中,他说:"不妥,太不妥了。这完全不是逊奈的作风,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纪策忽然神色大变:"不,这就是逊奈的作风。"
  梁上君愣了一下,骤然反应过来:"你是说,这些人可能是诱饵?"
  纪策点头:"绝对是。你我都跟逊奈打过交道,他们不可能这样坐以待毙。"说完他联系上作战指挥部确认了一些事项后,他怒了:"妈的,被摆了一道!整个指挥部被摆了一道!"
  梁上君忙问:"怎么了?"
  "他们的主力在前一个码头就已经登陆了,我们拦截到的只是他们故意丢弃的棋子!"
  梁上君收起匕首,拍了拍纪策的肩:"急什么,反渗透而已,我们还能怕了他们?"随后他们集合了小队成员,按照北斗星定位系统上的指示实行追踪。
  到了地界,纪策发号施令:"两个尖兵,跟我来,其余的五人一小组,每组必须有一个通信兵,封锁B区,全面搜索!"
  梁上君跟五个组员商量了下,最后他和周凯站到了纪策的身边,纪策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动身。
  那一眼里没有什么复杂的情绪,梁上君读到的只有信任二字。
第五十四章 ...
  他们在B区内进行搜索,逊奈的金蝉脱壳很有效果,现在那群偷渡者的主力应该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所以他们的搜索行动必须十分谨慎,以免落入对方设下的陷阱。
  "这群人真是好样的,痕迹都做了掩盖,几乎捕捉不到他们确切的行踪。"梁上君仔细检查了树枝上微小的擦痕,语气里带了点佩服。
  "这说明他们都接受过正规训练,跟我们之前遇上的老弱病残完全不是一个概念。"纪策接了他的话。
  他们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有武器,行动力强,而且,绝对不是只会盲目逃避的人。东伊运和基地组织一直以来都有着很深的关联,逊奈作为其中的分支,想来一定有着丰沛的经济支持和武装后盾,由此可见逊奈的规模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庞大完整,甚至可能拥有一套自己的军备系统。
  行至一处略微空旷的地带,纪策忽然停了下来。梁上君赶了两步上前问他怎么了,纪策冲着前方的路扬扬下巴:"你说呢?"
  梁上君顺着他的指向看去,地上的积雪安安静静,没有特别的地方,只是这段路上的树枝折断了不少,相比来路上一丝不苟的遮掩,这里似乎显得有些粗心大意。敌人路过了这地方,这是可以肯定的,说明他们没有追错方向。但是重点不在这里。
  周凯见队长和组长都皱起了眉头不说话,一时好奇也凑上去看了两眼,兴奋道:"嘿,咱们可算跟着了,这群狐狸一路遮遮掩掩,到这儿终于漏了尾巴!"
  纪策瞥了他一眼,突然和蔼地笑了起来,说:"是啊,狐狸们肯定逃不了的,糙子,你要不要去追?"
  周凯看了他的笑容心里有点发毛,可是再看了看这条路,觉得确实没什么问题,于是打头往前走去。刚迈了一步他就被梁上君拉住了胳膊,回头询问:"梁连?"
  梁上君狠狠瞪了眼纪策,然后对周凯说:"想死啊!你敢走一步试试!炸不死你丫的!"
  "啊?!"周凯一听这话赶紧把脚收了回来,惊道,"不会吧?有雷?"
  他立刻转了脑袋,哀怨地看着一旁正在装备的纪策:"我说纪连,您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么害我?想我周凯大好男儿,上有老下还没有小,您怎么忍心……"
  "行了!"梁上君一巴掌打断他的话,接过纪策从装备里拿出来递给他的探测仪,冲着周凯颐指气使,"速度干活去!"
  "是!"周凯去了。
  纪策抱臂靠在一棵树上,瞅着前方不说话。
  梁上君见周凯还算小心谨慎,技术也比较熟练,于是放下心来,喝了口水,把水壶递给纪策,夸奖他说:"论阴险,你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纪策谦虚地说:"我觉得你敢。"小喝了一口带着冰渣的水,他皱眉叹气,问梁上君,"你怎么看这事?"
  一提到目前的处境,梁上君也很伤脑筋:"地上的雪相对来说平整均匀,可是有些地方还是能看出来厚度偏薄,那些是被新雪覆盖的痕迹。昨晚上有场雪,也就是说那些狐狸昨晚上之前埋了雷就跑路了,要我说,他们至少走了10小时了,追个毛啊。"
  "是啊……你说的一点没错。"纪策点头,抬眼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但是不追上不行啊,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这么嚣张,不追上去的话不仅我咽不下这口气,而且团长绝对能把我们生吞活剥了你信么?"
  梁上君笑:"我信。"
  所以,他们别指望任何的休息时间了,在确保不中埋伏的前提下,撒丫子追吧!
  半小时后周凯一蹦三跳地晃回来了,抹了把头上的汗,紧紧握住自家梁连的手内牛满面:"梁连!我的银行卡在那本古汉语大辞典最后一页夹着,密码是332335,我妈住在XX市OO区玻璃花园小区24幢4单元401室!您可千万记住了啊!"
  梁上君囧然,拍拍他的背:"行啦行啦,活着就行啦,扫出来几个?"
  "三十二个!"周凯颤抖着说,这么点大个地方,"三十二个啊啊啊啊!"
  梁上君也愣了下,看着遍地插着的标记,冷汗就下来了,逊奈真是太他妈大方了,如此密度,这块雷区里几乎是没有侥幸的。
  纪策拿过探测仪说:"我再检查一遍。"
  梁上君点点头:"小心了。"

  最后检查的数目没有更新,只有几个标记的位置移动了少许,他们通过雷区之后,可以说是不要命地赶时间。三个人的体力都是上上等,但是连续赶了一天两夜的路后,也渐渐有点不支了。好在那些人是需要休息的,终于,他们看见了曙光。
  找到那群人的时候,纪策他们没有轻举妄动。现在他们的体力透支,没那么多精力也不可能正面跟那群人死磕。于是梁上君卸□上多余的装备,准备夜潜敌营,给他们装上跟踪器,等伽蓝的主力来收拾。
  正要动身,他被纪策一手拦下,扬了扬眉,问道:"干嘛?"
  纪策拿过他的跟踪器,丢给一旁无辜的周凯:"让他去。"
  梁上君愣了。
  周凯没有任何废话,卸下装备立刻遵循命令执行任务。虽然说他是个糙子,有时候确实多嘴多舌了点,但作为一个伽蓝的士兵,他是毫不含糊的。对于传达给他的命令绝对无条件执行,豁出命去也在所不惜,只不过他完成任务以后回来的牢骚会多一点而已。
  梁上君望着周凯灵活的背影,一时无语。
  "你想说什么?"纪策的声音中带着难以察觉的疲惫。
  "什么也不想说。"梁上君淡淡回答。
  "我知道你想自己去,但是……"
  "我明白,"梁上君打断他的话,"不需要解释。"
  "梁上君,有话就直说,憋着跟我闹别扭算怎么回事。"
  "你妹啊!你找架吵是吧!"梁上君忍不了了,"你是队长,我对你的命令没有意见,至于你怎么想的,我没资格干预。我对我自己的兵有信心,也不用你来说。"
  纪策笑了,不理他夹枪带棒的语气,说道:"行了,我给你理由。第一,我们都带过周凯,他的实力你我都清楚,给他练练手没什么不好的;第二,你必须学着信任手底下的兵,你说你对他有信心,但是你潜意识里还是想自己替他去,是不是?我早就说过,你护犊子不该是这么个护法,更何况你的犊子已经很强壮;第三,你刚刚在山上被山石划伤了吧,裤腿上还有点血,看样子不严重,不过难保不会出事。"
  梁上君下意识地按了按伤口,衣裤都很厚实,所以那只是个很浅的伤口,其实不碍事,不过……也算是个拖累吧。他瞅了瞅纪策:"好吧,还有话要说么,没有我就歇一会儿。"
  "还有,第四……"纪策接着说。
  "嗯?"梁上君等他说。
  "你是我老婆,我舍不得。嘶——"纪策被一枪托捅到肚子,弯着腰边疼边低低地笑。
  梁上君恼羞成怒,脸给气得有点发红,偏过头去关注周凯那边的情况,却看见周凯已经鬼鬼祟祟地往回走了。他赶紧架起枪透过夜视观察各处的动静,一旦发生变化,他无论如何要先保证周凯的安全。
  好在没出什么纰漏,周凯做得很利索很干净。回到潜伏点之后向梁上君汇报任务已经完成,之后猛灌了几口冰渣水,才从紧绷的状态调整回来。
  梁上君不由得夸道:"做得很好。"
  周凯一听,又开始即兴表演,面容坚毅眼含泪光,深情地看着梁上君说:"为了革│命的胜利,您让我作什么都行!如果我不幸牺牲,请一定要记得把我的银行卡密码给我妈。不好记?33、23、35,这是我最欣赏的女性三围,其实很好记的……"
  纪策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扔出去,梁上君满头黑线。
  周凯默默地爬回来以后接着牢骚:"哎,不带这样的啊,我一个人去冲锋陷阵,你们俩在这儿赏花弄月卿卿我我的,这不欺负人嘛。"
  梁上君心里咯噔了一声,也不知周凯是有心还是无意,一时囧在当场。
  倒是纪策反应快,他温和地笑了:"哦,意思是我该让梁连去,然后你留下来跟我赏花弄月卿卿我我?"
  周凯哆嗦着,哆嗦着,他的脸在寒风中慢慢结起一层冰,因为他又内牛满面了。
  梁上君哭笑不得,只得拿出北斗星和通讯器械,充当起了通信兵,跟指挥部取得了联系。指挥部根据北斗星上接收到的信号坐标,立刻做出了回应,已经派出了主力部队实施围追堵截,他们这个小队可以暂时休息待命。
  三个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躲到背风处窝着。难为周凯花费了那么多心神和精力去完成任务,很快就缩起脑袋睡得天昏地暗。
  梁上君裹紧了衣物,几番寒颤正要闭眼,身后忽然传过来熟悉的温热气息。
第五十五章 ...
  这地方就他们仨,不用回头梁上君也知道是谁,更何况有这么重的人渣味。
  "你干吗?"梁上君闭着眼问。
  "找人暖床。"某人渣淡定地说。
  后颈上沾染温热的气息,在极少的暴露出来的皮肤上熨过,撩动着略长的发尾,梁上君觉得有点痒,不禁缩了缩脖子。
  纪策呵呵笑起来,伸出手在他的后脑轻轻地摩挲,厚实的手套隔绝了真实的触感,他用牙齿把手套扯了下来。外面的温度很快让他的手变得冰凉,他缓缓地伸进梁上君的后领,使得那人一个激灵,鸡皮疙瘩纷纷立了起来。
  体温通过热传递溜到了纪策手中,梁上君很是气不过,让掉对方的触碰,回过身说:"玩够了没有?你不困我困啊。"
  刚瞅准了纪策的眼睛他又是一个激灵,有一瞬间他恍惚觉得那双眼里全是星光,光怪陆离的,可是仔细看过去那些光斑里又好像都是自己的影子。
  零零碎碎,零零碎碎,那么多。
  他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庄周梦蝶,他却梦见自己被藏进了这个人的眼睛里。
  口中呼出的白气微醺,熏得眼前一阵模糊,下一刻,连模糊都没有了,变成了完全的黑色,因为他们靠得太近,连星光都渗不进去。
  唇舌之间几度辗转,唾液融合的声音在彼此的耳廓里放大了数倍。梁上君有点晕头转向,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懵了,也完了。他们是在战场,在战场啊,在这随时会丢掉性命的地方。对这样的纠缠甘之如饴,他们都疯了吧。
  但是……停不下来。
  梁上君扣着纪策的肩颈,让两人之间一点缝隙也不留,主动地勾起舌尖,在他的口腔中肆虐,从齿列到上颚,越深越暖,越暖越甜。
  略微分开的时候梁上君喘着气,有些尴尬地说:"现在不仅仅是床暖了。"
  人也暖了,过于暖了。
  纪策但笑不语,手牢牢地按在梁上君的后脑勺不让他退缩。被那短短的头发扎着,并不觉得刺疼,他发现梁上君的头发看上去很刚硬,真正握在掌心里的时候却是有些柔软的,真的就像他这个人本身一样。
  他靠近这个人,压迫他的嘴唇,吞没他的呼吸,一点一点,慢慢融化,慢慢征服。嘴角不小心牵出的细丝被星光染成银色,梁上君隐约看见,然后嘣的一声,理智崩塌。
  什么战争,什么生死,什么纪律,都在他的脑子里化作片片坍圮的瓦砾,被一张炙热的弥天大网遮蔽得严严实实。
  他侧过头,埋进纪策的脖颈,在干燥的锁骨处的皮肤上啃咬,留下两行湿润的痕迹。纪策闷哼了一声,没有再发出声音,扬起一个戏谑又贪婪的笑,任他咬,而后把手伸向了梁上君的□。
  咔嗒。武装带被解开的声音,梁上君骤然惊醒。他瞪着纪策,神情扭曲:"现在?不可能的好吧!"
  纪策不理他,解开他的拉练,怕他冷,只扯下一点,之后冰冷的手钻进去探了探,感觉到那一处不寻常的热度,笑道:"我知道,但是既然升旗了,那就……"
  那就尽欢吧。
  梁上君的脸一下子红了,被那只冰寒彻骨的手揉着,他忍不住嘶嘶抽气。心里有点不服气,于是他也探到纪策的那里。为了让他更"刺激"一点,他褪了手套之后还特意在雪地里抓了两把雪降温,然后才碰上去。
  "靠……"纪策被他摸得狠狠一颤,不由低声骂道,"呆贼,你他妈灭火呐!"
  梁上君等到手心渐渐回暖就开始慢慢动作起来。
  寒冷与燥热交互着折磨他们,两人的动静并不大,声音也克制得极低,或者说,他们的声音都被对方吞进了肚子里去,水气弥漫在唇舌纠缠间,缭绕着不依不挠,不离不弃。
  灼热融化了他们身边的雪,体内涌出的滚烫在雪地上留下凌乱的痕迹。待他们终于放过彼此的时候,才看见头上的那片深蓝的夜空被云朵遮蔽了,漫天的雪开始飘落,好像试图掩盖一切。
  尽管知道两人的体温加在一起更温暖,但是他们还是各自入睡了。分开一段距离,你活你的,我活我的,他们一向这样,他们习惯这样。
  但是,在你需要的时候,我会去做你的盾。
  这就是他们的忠诚。

  雪霁天晴,他们在晨光中守候到了启明星的璀璨。这是他们在这一次行动中过得最平安的一夜。
  伽蓝的主力很快牵制住了这一波偷渡分子,可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万万没有想到,逊奈的"领袖"竟然就在这群偷渡分子中。
  因此他们过于小觑了这些人的力量,无论是武装的力量也好,或者是信仰的力量也好,他们也有他们的忠诚,他们用让人难以理解的顽强冲开了一条路,拼尽全力保证自家"领袖"的安全离开。
  面对他们自杀式的抗争,伽蓝甚至损失了两辆装甲车,并且牺牲了四个小队的士兵。团长在暴怒之余也不得不表示了自己的钦佩,他说:"这他妈才是逊奈真正的力量。"
  不幸的是,这样的力量挑起了唐兆国的好胜心,他要毁灭它的欲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狂热度。一声令下,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擒获逊奈的"领袖",攻占他们的老巢!
  圣行小队集合之后,梁上君的尖兵组立刻开拔去追击"领袖",而纪策统领整个小队的其他成员横扫战场,团长给他们下达了格杀令,这是纪策脱离国安部之后首次接到格杀令,即不留下任何一条漏网之鱼,不接受任何投降的行为,神挡杀神,佛挡灭佛。
  之后,之后……
  纪策一身浴血地回到作战指挥部,被告知圣行小队尖兵组组长梁上君没有回来。
  逊奈的领袖跑了,尖兵组总共十人,只回来了四个。损失的六个人中,有四个人的尸体被找到,还有两个未见尸体,梁上君就是两个之一。
  脑海中轻飘飘一片空白,心里却是沉甸甸让人发疯。纪策抓着受伤的周凯问:"你们连长呢?你没见着么?"
  他问的声音很轻很轻,周凯从没有听过纪连用这样轻的语气问话,那种急切的、又极度小心翼翼的声线,那种紧紧抠着他的胳膊,甚至把他的伤口崩裂的力道,那种伪装得平静无波,却明显布满裂痕的神情,出现在这纪王八的身上?太不可思议了。
  周凯的伤口疼得让他抽气,自家连长的境遇也同样让他疼得抽气。这一次的任务回来,他什么抱怨都没有,真的一句都没有。他只是低着头,不让人看见那些真的流了满面的泪水。
  他记得梁连最后跟他说的话,他说不能再丢了,你们的命不能再丢了。他说,糙子你赶紧联络其他行动队,我去拖住他们。他说,你们都要活着回去。
  "然后他冲出去,香艳想护着他,跟着冲了出去……我们没想到……时间太紧张了,我们都没有注意到……那是一整片的雷区……"周凯抬起头,脸上的泪水糊了本就脏乱不堪的脸庞,他用双手捂着眼睛,像是要堵住那些源源不断溢出的水。
  "香艳不是没有尸体……他是被炸碎了!"周凯的情绪渐渐失控,声嘶力竭,"碎了啊……一片一片的……在我面前就这么没了!"
  "纪连……满天的海贼王漫画……一片一片地在天上飘啊……香艳说他快看完这一本了……还差几页就看完了啊……"
  周凯语无伦次,紧紧地捂着脸,可是那些清澈的水还是顺着他的指缝流淌了下来,沿着掌纹带过殷红的血丝,一点一滴地落在地上。
  纪策平静地看着他落泪,死别而已,死别而已,他见得多了。可是那个人呢?那个呆贼呢?他也变成……一片一片的……满天飘了吗?
  "那,梁上君呢?"他轻声问。
  "……那里炸得一塌糊涂……我看不清……我不知道……我们都被震花了眼……梁连那时候已经在雷区深处了……"周凯喃喃着说,紧接着似乎是想要确认什么一样,对着纪策问,"梁连他不会有事的,对吧?"
  他胡乱地问,无非是想要获得一些安慰,那是他的连长,手把手教他练靶的人,强大到难以超越的人,他可以放心地把自己的银行卡密码告知的人,那个应该能永远护着他们的人……可是他显然问错了对象。
  纪策比他更想知道梁上君下落,他想得都快要疯了。
  这种疯狂无法爆发出来,只是一遍又一遍在他的肉体里冲撞,撞出一道道龟裂的伤口,伤口向里,血液和疼痛都渗在了骨头里,如同被强酸腐蚀一般,一点点地啃噬,连带着那天晚上那场温暖的夜雪,一起折磨他。
  他要去找他,可是去哪里找?如果他真的和那些漫画书的纸张一样了,他怎么找?
  但是他还是立即向团长提出了申请,只不过,他提出的不是寻人的申请,而是继续追击领袖的申请。他说:"我去完成他没有完成的任务。"
  他第一次用这样侥幸的思维方式想着,也许,也许那呆贼仍然活着,如果,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会继续自己的任务,可能,可能我还能见到他。
  也许。如果。可能。他自嘲地笑了。
  Semper Fidelis…Semper Fidelis…Semper Fidelis…
  他一直默默地念,对着他的情人说着最动听的情话,对着他们共同的坚守做着最庄严地宣誓。这就是他能获得的最大的安慰了。
  你活你的,我活我的,没有什么天长地久,没有什么同生共死,能承诺的只是,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做你的盾,寸步不离。
  ********************************
  Longing for you|盼望着你
  day and in dream|白天和梦里
  I'm hoping you're here|我愿你在身边
  and leading my way|牵着我向前
  You steers my road|你为我领航
  anytime I need|每每我所需
  If you walk away|若是你将走远
  I will follow you|我会跟着你
  Trying my life|尽我一生
  with your sacred gifts you gave to me|携你递给我的神圣赠礼
  I won't vain|绝不浪费
  and succeed it as your precious soul|如你珍贵灵魂一样绽放
  Holding your hand|握住你的手
  And I'm walking through the all of the world|我要走遍世界的每个角落
  Carrying your wish|执你所愿
  like the Venus in the dim sky|正如晨空托着那启明星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在战场上,最可怕的从来不是冲锋和拼杀……
第五十六章 ...
  在战场上,最可怕的从来不是冲锋和拼杀,而是身边所有的战友都倒下,只剩你一个人,你却还要战斗。没有胜算,仍要坚持。
  一个人……仍要坚持。
  梁上君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话是班长对他说的,然后他又拿去教导他的兵蛋子们,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从前并不真正理解。
  香艳最后那个恐惧的神色在他的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离得有些远,可他还是清楚地看到那个青年眼中的泪光,一闪而过,却是波澜壮阔的。
  身边最近的一个战友,在自己的面前化作迸裂的尘埃,那些血浆混着飞溅的泥土散落在他的身上……他拼命地奔跑,无意识地奔跑,像是躲避瘟疫一样躲避那些生命血淋淋的遗落,直到他茫然地跪倒在未知的地方,筋疲力尽。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恍惚听见香艳高亢地一声报告,兴冲冲地说:"那叫海贼王吧,这个名字不俗了吧。"漫画的碎片漫天飞舞,像雪花一样遮蔽了他的双眼,带他沉入黑暗。
  真的很可怕,背负着战友的生命,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战斗。尤其如现在这般,以俘虏的姿态面对着敌人的战斗。
  "你笑什么?"对方用生硬的普通话问他。
  梁上君无奈地挣了挣捆缚住自己的绳索,漫不经心地说:"我笑你们连绳子都不会绑,这么没艺术的绑法我们早八辈子就不用了。"
  对方警惕地看着他,确认他不能挣脱,才讥讽地说:"能绑得住你就行了,什么绑法不都一样!"
  "太没有美感了。"梁上君啧啧两声,"这绳子搁我们香艳君那儿,他就能给你绑出个S│M绳结出来,那才叫艺术。"他这样说,语气中满是自豪。
  他想起来香艳君和周凯合伙把尤禹那样绑起来,交叉的绳结在迷彩上勾勒出浪荡的褶皱,尤禹被吊在上铺床杆上供人围观膜拜,气得脸红脖子粗,口口声声说香艳你给我记着,老子不爆了你的菊老子就不信尤!
  香艳于是拿着抹布遮着自己的脸,娇滴滴地说:"咿呀大~雅蠛蝶~"全体观众被他恶心到了,采取就地推倒就地掩埋的措施,把他捂在被子里企图轮了他。
  这时候团长来视察,看见那妖娆的绳结眼睛就亮了,他说这就是将艺术与刑罚相结合的典范,问是谁做的重重有赏!……
  总是这样吵吵嚷嚷的,梁上君心说怎么自己就教出来这么些变态的家伙,这么些让他哭笑不得的兵蛋子,这么些在战场上忠诚勇敢的英雄。
  并不是有意的,梁上君不小心神游天外了。那人第三遍问他叫什么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清清嗓子,他用七连统一的答案回答:"老子姓孙名悟空。"
  "哪个部队的?"
  "贝吉塔星α部队。"
  "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50万超级赛亚人。"
  "据点在哪里?"
  "废话!当然在贝吉塔星!"
  ……一遍又一遍地审,奇怪的是这群人并不对他用刑。梁上君不由觉得有点奇怪,难道他这次真的遇上所谓的文明人了?
  不过显然没那么好的事,这些人不急着要他的答案,是因为他们不需要急,他们想要的情报自然都可以通过其他途径得到,而他这个俘虏的作用,似乎暂时还没有被挖掘的必要。
  他被关在一个监狱里,是的,监狱。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其他一些伽蓝的人,也有的他看着不熟,感觉上是国安部的人。
  连续三天,他看着那些人在同一时间被召集出去,晚上的时候再都被送回来,他们倒头就睡,似乎极端疲惫。梁上君想要了解一些外面的情况,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那些人也什么都不知道,他问他们出去做什么了,那些人也只是苦笑着说出两个字:"训练。"
  直到这天他作为新囚犯单独被叫出去,见到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女人。
  那是个中年女人,浅棕的皮肤上有着些许皱纹,可是这并不影响她的美丽。她应该不是一个纯中东血统的人,轮廓上有很大一部分接近汉人,不过她额头上的妆点确实带了些异域风情。梁上君看周围那些人对她毕恭毕敬,寻思着这个女人大概就是逊奈的"领袖"了。
  女人开口是很流利的普通话:"你好,我叫拜玲耶。"

  纪策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合过眼,他的小队寻找着一切关于逊奈的线索,在为激光制导的炮兵进行激光目标指示。
  他带了四个人,每人92式手枪一支、88式机枪一挺,为技术组提供持续火力支援和压制;88机枪副手95式机枪一挺、防空导弹一枚、03式狙击步枪一支,压制远距离火力目标并对付敌人的装甲车;88式狙击步枪一支,交给他对付敌人的有生力量。
  不再有所保留,唐兆国已经被激怒到一个无与伦比的境界,他没料到逊奈会有这么坚固的力量跟他死磕,每天都在计算战损,每计算一次他就发怒一次。
  死亡弥漫在战场的每个角落,也蔓延在每一个士兵的心里。
  纪策的行事作风因此而更加凌厉,他常常不管不顾地把敌人整个儿一锅端,即使没有格杀令也是一个活口都不留,不仅逊奈那边对他这个圣行小队满怀畏惧,甚至连他自己队伍里的人也会感觉到恐惧。
  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那是对无止境地布施死亡的恐惧。那个枪鬼似乎永远都不会累,杀多少人都不会累,每天每天,他的武装上都沾满了鲜血,他走过的雪地上都有着触目惊心的血红色足迹。
  王斌和团长都有找过他谈话,可是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正常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淡定,一如既往的人渣。只在团长叹息着提到梁上君的时候,他会轻轻地蹙眉,然后报告离开,继续投身到下一个任务中。
  王斌看得懂,他笑,团长问他笑什么,他说:"我笑小策,无忧无怖。"
  团长愣了下,见王斌面露苦涩,他不明所以,仍是叹息。

  佛曰:"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王斌见过另一个无忧无怖的人,那人成家生子,虽无功勋,也算建功立业。可是有谁见过吗,那种能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妻子带上战场的人?且不说夫妻并肩作战什么的,他连儿子都可以丢着不管,什么都不管。他逃掉了一个战场,然后心甘情愿地死在另一个战场上。
  这是真正的无忧无怖了吧。
  而他王斌,这一辈子,整整一辈子,就只懂得了一句话——
  情深不寿。
  他不信佛的,可是他信报应,他看见纪策现在的样子,就觉得这是报应,他笑,是因为他不知这报应报应了谁。

  从见过拜玲耶的那天起,梁上君悠闲的日子就结束了。
  他们逼迫他,要他在投降书上签字。
  梁上君觉得这些人脑子都有病,为什么不干脆毙了他?要他叛党叛军叛国?他是个士兵好不好!一个伽蓝的士兵!勇敢顽强,永不退缩,宁死不当俘虏,这是他们的尊严!如果能,他还真就一枪崩了自己了。签字?签你妹啊!
  可是拜玲耶就是不杀他,她命人把他带进了医院,逊奈的军区医院。梁上君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她是让人给他治疗脱臼的胳膊的,他看见那些白白净净的设备就知道,这是给他上刑来了。
  电击治疗仪,还有一根针管。医生很和蔼地对他说:"我们是文明人。"
  梁上君扑哧一声笑了。
  医生没有理他,接着说:"安拉已指引你正道,你或是感谢,或是辜负,但不要自投于灭亡。你应当为主道行善,真主喜爱行善的人。"
  梁上君歪着脑袋瞅着他,一本正经地说:"对不起,我不信安拉,我信春哥。"
  兜来兜去,医生见他实在无法沟通,于是拿出针管对他说:"这是我们在实验期内的γ-受体阻滞药,放心,这不会对你的身体机能造成伤害。"
  梁上君道:"你们搞这些药物做什么?冒着被国安部搞死的危险,弄这些'不会对身体机能造成伤害'的药物来做什么?"当初逊奈的资料被国安部公布出来以后,他就知道纪策去执行的任务是截获逊奈走私的药物,如今看来,他要成了给这药物做实验的小白鼠了。
  医生的回答倒是简单:"劝人行善。"
  梁上君懒得跟他扯淡,不以为然:"劝你妹行善去吧!"
  γ-受体阻滞药会对人的大脑产生一定的影响,作为医药方面的作用时,可以阻断神经系统受体接受信号的能力,然而经过改良之后的药物,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带来洗脑效果。
  当然,真正能把人脑"洗"到失忆的药物没那么容易整出来,但是药物加电击,已经完全可以让一个人的神智被迫屈服,以达到在某种程度上被对方控制的效果。
  归根结底,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注射药物之后,医生拿着电击仪的两个端子在梁上君的太阳穴上点了一下,梁上君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接下来是连续的电击,头部的刺痛异常尖锐,梁上君几乎被逼出眼泪。
  "啊——"紧咬的牙关终于忍不住冲出一声呻吟,医生这才收手。
  梁上君的眼前已经模糊一片,甚至有些天旋地转,胃部的不适让他呕吐起来,一手撑着白色的墙,努力让自己站立,然而极度的眩晕还是让他靠坐在了地上。
  有人把他拎起来丢回了牢房,他很清楚,明天还是会这样,一遍一遍,直到他屈服。

  代号是748,梁上君觉得这数字真他妈好。
  签过字的手仍在颤抖,黑色的墨水在纸上划出飞扬的字迹——梁、上、君。他从没有觉得自己的名字竟是这样难写的,一笔一划印在了纸上,却仿佛从他的生命里被剜去。
  再没有梁上君,再没有梁上君,代替这个让他骄傲和怀念的名字的,是那个挨千刀的748,去死吧。
  他记得自己是谁,曾经是谁,他什么都记得,这才是让他最痛苦的。因为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在屈服那一刻的丑态——抱着头疯狂地撞着墙,被人拉开,又再次被电击。然后他蜷缩在冰凉的地上,用仅剩的力气说:"够了……求你……我愿成为……逊奈的追随者,我愿为真主……奉献生命,求你……"
  求你。只这一句,他所有的尊严都没有了。
  那些牢狱中的人跟他是一样的,他现在明白了,他们都是俘虏,求死不能的俘虏。
  有时候,他的脑子里会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震耳欲聋,然而他却听不清楚,明明那么响亮聒噪,可他就是听不清楚。
  他跟着那个声音拼写:"S…E…M…P…E…R…F…I…"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猛地抱住头,疼痛霸道地冲撞着颅脑,让他再不能想起那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梁上君,你就像一支银色荆棘。
第五十七章 ...
  这里的日常训练相比伽蓝而言轻松不少,梁上君抖了抖汗湿的衣领,拿过一瓶白水猛喝了几口,然后就靠在这个牢笼一般的训练场边看夕阳。
  看了很久,怎么也看不出伽蓝那儿夕阳的感觉,明明都是一样的太阳啊……他无奈地笑笑,也是啊,太阳本来就没变,是他的眼睛变了。
  太阳穴一阵锐痛,刚吹干的汗水又细细地泌了出来,他慌忙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两颗药,就着白水吞下去。背靠着墙,一手扶着额头,他耐心地等待药效发作,不一会儿,疼痛感慢慢缓解。
  这是注射过那个改良版受体阻滞药的后遗症,虽然这段时间都没有再用药,但是头痛还是时常会发作,他们这些试验品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症状,逊奈给他们都发了止痛片。
  对于梁上君来说,这个止痛片还有个疗效,就是止胃痛。在那段不堪回首的刑罚期,他多次因电击而胃痉挛,被压制了很久的胃病终于又开始冒头,常常吐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好在有了止痛药以后感觉不到疼了,总算让他稍微舒服一点。因此他的药瓶随身携带,尽管他也知道,止痛药吃多了很麻烦。
  这一天收队的时候,他们的教官对他们说:"明天领袖要过来检阅,都给我精神点,别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谁给我丢脸谁就只有死路一条!"
  梁上君强忍着才没有爆笑出来,死路一条?试问站在这里的人,有哪一个不想死?只不过他们现在不甘心作为一个叛国的罪人死去,这样的死太不干净。
  拜玲耶那个女人很有钱也很有手腕,她一手操控着逊奈,让这些或愚昧或凶残或虚伪或强大的人都听她的号令,似乎在她的眼里,没有搞不定的人,没有搞不定的事,说实话,某种程度上梁上君真的很佩服她。
  第二天早上他们被赶去训练场,冬日清晨的阳光明亮而微暖,梁上君眯起眼,向着远处的高台上望去,发现拜玲耶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已经落座。他心道,果然更年期的女人起得早,他还以为要等他们列阵很久以后才能盼来她的到来呢,就像团长出场那样……
  想到这里他敛了神色,一抹苦笑爬上嘴角。
  列阵,疾跑,越障,格斗……
  梁上君觉得他们就像星球大战里刚制造出来的机器人,给他们的主人看看样式型号,满足一下主人的虚荣心和征服欲。
  不久,拜玲耶跟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那个人点点头,向他们教官下达了一些命令。教官似乎犹豫了一会儿,在拜玲耶的眼神威吓下忙不迭地点头。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他们每个人的手上被发了一把AK47。梁上君不敢置信地瞪着手中的枪,整个手臂的肌肉都在颤抖……真枪,实弹!
  他们都是军人,有枪在手的军人是很难驯服的,逊奈的人也知道这其中的危险性,因此他们在这个训练营中从未被允许接触枪支,然而现在就有一把沉甸甸的枪在手上,就在他的手上,金属的质感灼烫着他的手心,梁上君在瞬间做了一个决定。
  100米的靶子,对梁上君来说简直是小菜中的小菜,用来热身都不够,他一边打一边计算着手中的子弹,砰砰砰的枪声在训练场上回荡,他的心脏也跟着剧烈跳动。
  25、24、23、22、21……20!够了,梁上君在心里说,20发子弹,足够了!
  跃然起身,梁上君看准时机迅速地发了一枪,将他们身边的教官一枪击毙。场上顿时混乱起来,逊奈也不是吃素的,立刻有人出来对他架起了枪。
  梁上君不管不顾,只是一个劲地向着高台冲去,子弹在他的身前身后呼啸而过,他时而躲闪一下,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向前冲,速度快得惊人,那种爆发力,甚至让人有一种他比子弹还要快的错觉。
  他的"战友们",那些跟他一样是俘虏的人也很快反应过来,已经有人帮着他反抗。他们不为荣耀,不为活命,他们只是为了反抗而反抗,哪怕结局就是个死,也要能拖一个就拖一个,和他们的敌人一起下地狱!
  梁上君的手臂和腿部都有好几处子弹的擦伤,冲击力和灼热的温度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更加清醒,也更加地不要命。
  拜玲耶的身边有十四个护卫,梁上君已经解决了距离他最近的五个,他身后的"战友们"帮他解决了剩下的,他的嘴角勾起一个狠绝的笑,借着冲锋的惯性一把勒住拜玲耶,利用她挡在自己的身前,拜玲耶缓过神来,对一片混乱的人们说:"住手。"
  下面的枪声顿时停止。
  梁上君的头又在疼痛,冷汗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锐利的痛感使得他的手微微颤抖,也使得他眼前天旋地转。
  他笑了笑,心想着值了,值了,他死,拖一个逊奈的领袖,太他妈值了!
  这时候只听见人群中发出了一声叫唤,那声音颤颤巍巍,却带着十分欢喜与恭敬的语调唤道:"领袖!"紧跟着很多人唤起来:"领袖!"
  梁上君一愣,头更加地痛了。他注意到,那些人并不是对着拜玲耶喊领袖,而是朝着他的另一个方向。他携着拜玲耶微微侧身,正对上一张年轻男子的脸庞,半中东半汉族的模样,那人冲他温和而笑:"请放了我的母亲,我可以跟你谈谈条件。"

  "我叫穆斯塔法,是逊奈的领袖。"
  梁上君压抑住越来越尖锐的头痛,回到:"幸会幸会,我叫梁上君,是贝吉塔星的王子。"
  穆斯塔法愣了一下,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淡定地说:"王子殿下,你可以提出你的条件。"
  梁上君有点乐了,这领袖有意思啊,跟他没有代沟啊,真是挺搞笑的啊,于是他清清嗓子,说:"那我就不客气了,首先,我想你死,其次,我想逊奈死,最后,我想我死。"
  穆斯塔法摊了摊手:"这样啊,很遗憾,看来我们没得谈。"
  他话音刚落,梁上君突然下意识地感觉到危险,他想要避让,然而剧烈的头痛让他的反应慢了半拍,肩侧被一个冰凉的物体射中,下一秒,他全身失去了力气,一切都离他远去。
  再度清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又一次身处在那个白花花的医院里。肌肉仍然处于无力的状态,但是简单的活动已经没有问题。他条件反射地四下看了看有没有电击仪,发现没有之后长长地松了口气,看来心里阴影确实是最难对付的东西。
  "王子殿下……"
  穆斯塔法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梁上君一个绷不住笑岔气了:"哈、哈哈,我说领袖先生,咱能回到三次元来么,不管怎么样,不会有像我这样孬种的王子吧。"
  穆斯塔法摇了摇头:"你?孬种?我不这么认为。孬种可没有你这样的胆量和魄力。那时候我看见你的身手了……"他定定地看着梁上君,神情无比诚挚,"梁上君,你就像一支银色荆棘。"
  梁上君鸡皮疙瘩落了一地:"这什么比喻?你脑子没病吧!还有,领袖先生,我在你们这里的名字是748,你可以叫我去死吧。"
  穆斯塔法仍旧笑得温和:"梁上君,不要闹了,我们来谈一下我们的交易。"
  梁上君给他说得一愣,这人跟他说话就像跟小孩子说话似的,不要闹?谁他妈闹了!而且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易好谈?完全你死我活的对立面,哪里有交易可谈?不过他还是要听一听的:"你说。"
  穆斯塔法道:"首先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立场,我反对我母亲的做法。"
  梁上君挑了挑眉:"哦?"这么说来,内讧?
  "最近国安部和伽蓝逼我们逼得很紧,我们在这里的据点并不充实,无论在军火还是战士的供给上都不怎么能长久地支持下去,所以我母亲才会迫不及待地把你们这些人收进来。她想要尽可能地扩充军需力量,但是……"说到这里他看着梁上君微笑,接着说,"显然,她并不成功。"
  梁上君道:"这么说,她是想让我们去战场替她战斗?把我们喂给自己从前的战友?所以她才这么着急地让我们用枪,甚至顾不上自己的安危?啧,该说她太狠了还是太天真呢。不过这样的话,说明伽蓝现在占领着绝对的优势。"梁上君得意地眯了眯眼:"你们慌了。"
  穆斯塔法倒也坦率:"是的,我们慌了。"
  "那你找上我,有什么意思?"
  "我想让你为我做事,帮我推翻拜玲耶的政权,并且除掉她。"
  梁上君有点懵,他听见穆斯塔法用微笑的表情用谈论天气的语气说要除掉自己的母亲。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略微突出的眉骨,深邃宁静的眼睛,温和淡然的嘴角,梁上君有些难以置信,这样亲切的人竟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干脆纵容我杀了你母亲?只要你不插手,我肯定已经跟她同归于尽了。"
  "我不可能在那些人面前公然这样做,她毕竟是我母亲。"
  "哦,人言可畏,我懂。"
  "逊奈应该是我的,可是现在拜玲耶手握着它将近三分之二的权利,我要夺回来。"
  "好,有志向。不过跟我有什么关系?"梁上君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穆斯塔法解释说:"我查过你,梁上君,你是伽蓝最出色的连长,你了解伽蓝,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梁上君又乐了:"第一,我不是伽蓝最出色的连长,不是我谦虚,在那儿比我厉害的大有人在,第二,我凭什么帮你?那是我的曾经的忠诚所在,我凭什么为了你的私欲去对付它?"
  "说实话,伽蓝的进攻在某种程度上是给我提供助力,我并没有要求你去对付它。"穆斯塔法道,"我只是想让你尽可能帮我避一避他们的攻势,等到我完全控制住拜玲耶的权利,我会立即撤离出境。那时候逊奈需要全面调整,我绝不可能给你们带来麻烦。"
  梁上君忖度半晌说:"就算这样,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说到这里,穆斯塔法拿出一份文件,是上面签着梁上君大名的那份"卖身契",他说:"我能让你不受它的约束,你可以继续坚持你的忠诚,可以丢弃叛国的罪名,即使死了,也能够作为一个英雄死去。"
  他说得很笃定,也极具诱惑力,至少对梁上君来说,这是他此刻最想要的东西。
  梁上君考虑再三,说:"好。"
  穆斯塔法当即在他的面前烧掉了那几张纸,纸张燃烧的气味充斥着梁上君的鼻腔,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得肌肉酸痛,笑得眼泪快要流出来。
  穆斯塔法不解,问他笑什么。梁上君摇头,并不说话。待穆斯塔法走了以后,他才止住笑声,心中万般感慨。是,那张他被逼叛国的证据是不在了,可是他刚刚做了什么?他刚刚跟逊奈的首领做了利益交换,这才是真正的背叛吧。
  就算他绝不会伤害伽蓝,就算他心中另有考量,就算他是为了全局着想,他也再无法面对自己曾经的信仰,再无法当得起"永远忠诚"这四个字,无论是对他深爱的国家,还是对他深爱的人。
  梁上君啊梁上君,你还能回得去么?

  注释:
  ①γ-受体阻滞药:作者杜撰的。不过原型为α-受体阻滞药,确有其药。
  ②电击治疗仪:作者借用杨永信叫兽"电击治疗网瘾"的方法,痛苦指数真实,可信。(?)
  ③γ-受体阻滞药+电击治疗仪=雷,请大家慎重。
第五十八章 ...
  摊开信纸,梁上君咬着笔杆子想了一会儿。似乎有很多话想写下来,可是在脑海里过滤沉淀一番之后,竟然只剩下那么少的一丁点。他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角。
  梁上君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动笔写这封遗书,大概他想留下点什么,给那人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知道这一路无法回头,可能走着走着就丧命在半途。那至少,在纪策横扫整个战场之后,能够看到他留下的几句话吧,他最想跟他说的几句话。
  比如他的银行卡密码,比如他的妈妈住在哪,比如……之类的。
  所以,矫情就矫情了,写就写吧。
  执笔,在信纸的首行写下"遗书"两个字。忍不住又乐了,他想起那个人渣曾郑重其事地对他说:"如果有一天你要给我写信,不要让别人代笔,我能看出来的,呆贼。"
  "这东西,我还真没办法找人代笔。"梁上君喃喃,"更何况,当初给我代笔的那个娃子也已经不在了……"
  笔尖在纸上哗哗地磨着,梁上君一边写一边想,那个人渣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会是什么个反应呢?也许会骂他呆吧,或者骂他没用、孬种,总之会很失望吧。
  哭?不,那个男人不会哭的。他就该是无坚不摧的,他就该是那个站在大石头上,居高临下,斜斜地叼一根烟,迎风招展的,风骚的。
  真正动起笔来一封遗书也花不了几分钟,梁上君把信纸折好装好。
  信封上写什么?……致纪策。

  第二十七天。
  虽然仍没有关于领袖的情报,但他们已经基本摸清了逊奈的底细。逊奈在境内的据点离他们越来越近,从对方日益薄弱的防守来看,暴露出破绽是迟早的事,因而整个伽蓝气势如虹,已到了最后备战的时刻。
  纪策在连续的作战中已经麻木了,全身心地投入到每一个战场中,军人的杀伐之气充斥着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王斌看着他这样,仿佛又看到那个曾在国安部效力的纪策,没有目标的,纯粹服从命令的……见不得光的样子。
  不过今天有所不同,纪策拿着那份刚从前线递过来的报告,眼睛突然绽出了光彩。
  团长和王斌也同样感到惊讶,这份报告里说的是,逊奈内部近期突然爆发了一场内乱,似乎在他们的军营中出现了反叛的俘虏,那些俘虏中有些是伽蓝失踪的士兵,有些是国安部的部下,他们联合起来,血洗了逊奈的整个训练场。
  "俘虏?我们的人被他们收做俘虏,还参加了他们的训练?"团长讶然,这逊奈的领袖打的什么算盘,他怎么看不懂?
  王斌沉思半晌,道:"是,的确很有可能。我那边也有好些人在药品事件之后莫名失踪,我猜想,逊奈是要拿他们做实验,或者是用他们跟我们做交换条件。"
  纪策忽然插话:"这上面有提到那个挑起叛乱的人,是伽蓝的一个连长。"他的语气平和,然而声线中还是夹杂了一丝颤动。
  没来由的,他就是认为那个人是梁上君,他潜意识里相信,这样疯狂的不靠谱的事情只有那个呆贼会不要命地去做。可是如果他真的血洗了逊奈,那些人会放过他么?怎么可能呢……纪策连忙再去看报告,想多了解一些那个事件的细节。
  可惜报告里没有更多地提及那个人的事情,只说逊奈的人把那人称作银色荆棘。说不上来这是褒是贬,总之似乎出尽了风头。
  纪策忽然笑了,他不认为呆贼那个祸害会那么容易嗝屁,这样的观念几乎是一种偏执,不过他偏执得无比高兴。
  他立即向团长申请直接奔赴逊奈的据点附近,他要去了解关于俘虏的情况。团长一挥手把他的申请丢了回去,骂道:"你当战场是什么地方?你一个特别行动队想去哪就去哪?你把指挥部的命令当个屁?"
  纪策反驳说:"团长,目前二炮的兵都已经就位,我的阶段任务已经完成了。再说现在得到了伽蓝和国安部被俘虏的人的下落,怎么能不出手?团长,畏畏缩缩不是你的作风,既然要出手,不如就让我去,保证不辱使命!"
  团长哼哼笑了两声:"你也敢跟我叫板了?好啊好啊,你们一个个地都把我的命令当耳旁风是吧,胆子真是肥了啊!我告诉你纪策,不仅我不会同意,你王叔也不会让你去的!俘虏的事情尚未搞清楚,要把你也搭进去了我这就赔大发了!"
  纪策也有点怒了,当下语气就强硬起来,毫不容情地回嘴:"团长,请你搞清楚,我是伽蓝的军人,这点事要是处理不好我也就不配待在这儿了。逊奈要俘虏是吧,他们要把我俘虏了那更好,我他妈再给他们血洗一次!"
  说罢他转过身面向王斌:"王叔叔,你会让我去的。"他说得很笃定,望着王斌的眼神别有深意:"王叔叔,我从不做逃兵。"
  王斌抿唇没有答话,团长哼了一声说:"我这边不同意,他国安部能有什么办法?纪策,安心做好你分内的事,俘虏那边我自有安排。"
  纪策不鸟他,盯着王斌陪着他沉默。
  良久,王斌终于打破这场尴尬,他对纪策说:"好,我用紧急调令把你调过来,允许你越级执行任务。"
  团长登时不乐意了:"王斌,你把我这个团长置于何地?你信不信我一巴掌呼死你!"
  王斌瞥了他一眼:"不信。"
  团长气结。
  纪策达到目的后心满意足地准备动身,突然被王斌拦住了去路:"小策,你只是想去救战友?"
  纪策笑了笑:"不止战友。"
  王斌愣了一下,随后正色说:"不,我给你下的命令不是解救那些俘虏,你要去,就给我把整个逊奈夷为平地!"
  "……是!"

  梁上君不住牢房了,他现在住高级牢房了。高级之处在于,铁栅栏换成了木门,蹲坑换成了座便器,水煮蛋换成了煎蛋。他觉得很满足。
  穆斯塔法打开他房门的时候没见着他人,于是亲切地唤了一声:"去死吧?"不能怪他没礼貌,这是梁上君本人坚持的叫法。
  里间传来一声答应:"哎,这儿呢,拉屎呢。"
第五十九章 ...
  穆斯塔法无奈地摇摇头,在他床边坐下,闲适地翘着腿等他出来。他无意中看见梁上君搁在床头的止痛药瓶,瓶盖子开着,显然不久前它的主人使用过。
  拿在手里掂了掂,穆斯塔法惊讶地发现里面的药片所剩无几,这是三天前刚给他的药吧,怎么服用得这么快?止痛药这么吃不大好吧。
  此时里间传来了歇斯底里的呕吐声,稀里哗啦一阵响,伴随着咳嗽和干呕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吓人。冲水和漱口的声音停歇之后,梁上君出来了,挂着一脸的水珠。显然他不是拉完屎出来,拉屎不用洗脸。
  "你的药吃得太快了,这不是好事,还有刚刚你在呕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穆斯塔法这样问,不过他漫不经心的语气表明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问题的答案。
  梁上君嗤笑道:"领袖先生,我们之间只谈利益,您不用委屈自己做出关心下属的模样,直说吧,什么事?"
  穆斯塔法微笑,不再跟他客套:"我要你帮我摆脱一群伽蓝的士兵的纠缠。"
  梁上君挑了挑眉,神色中不无得意:"哟呵,动作挺快啊,已经兵临城下了?"
  "现在拜玲耶的政权很不稳定,正是我铲除她的好时机,我不希望伽蓝打乱我的计划。"
  "领袖先生,不得不说,你借着伽蓝的力量打压你母亲,这确实是高招。不过你活该自食恶果,惹恼了伽蓝,你早该做好被生吞活剥的准备。"梁上君的评价毫不客气。
  穆斯塔法提醒他:"记得我们的交易吗?"
  "记得,但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要帮着你打击伽蓝,我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子。"
  "只要跟这群人周旋一阵子就可以了,据我所知,他们只是一小股的队伍。"
  "一小股队伍……能直接打到你的眼皮子底下?"不是梁上君对伽蓝的士兵没信心,越跟穆斯塔法接触,他就越觉得这男人可怕。从他步步为营地剥夺他母亲的权利上就能看出来,穆斯塔法可以说将厚黑学发挥到了极致。
  穆斯塔法坦言:"是的。可是这一小股的力量已经让我损失了近百人的战斗力,我很困扰,他们的行为方式我完全摸不透。"
  听到这里梁上君脱口问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队伍么?队长是什么人?"
  "不大清楚,我只知道他们针对我放话说,这是一场铲平逊奈的圣行之战。"
  嘣的一声,梁上君听见脑子里一根弦断掉的声音。圣行、圣行……他呵呵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指着穆斯塔法的鼻子说:"你斗不过他们的,呵呵,难怪你搞不定啊,这群人都是疯子,活生生的疯子。"
  "你认得他们?那你更应该帮助我。"
  "是啊,认得。"梁上君道,"但是领袖先生,我奉劝你省省心投降吧,正因为我认得他们,我更清楚他们的变态之处,且不说我不想帮,就算我想帮你,也未必帮得上。"
  穆斯塔法难得地敛了笑,他眯了眯眼,透出一种不容抗拒的严厉:"梁上君,你不要耍赖,相信我,我有办法让你认账,老老实实地帮我做事。"
  说完他无视梁上君不屑一顾的神情,起身出门。梁上君松了口气,又提了一口气——那个人渣来了。快结束了吧,他想。

  思绪尚未理清,房门的锁又再次被打开,梁上君偏头望过去,一秒后,他的所有不屑和镇定全部崩塌,不敢置信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完全丧失言语。
  ——程欣。
  那个被绑得严严实实,蜷缩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是程欣。
  一张照片从穆斯塔法的指间飘然落下:蓝天碧海,海风斜着吹过带起女孩子柔软的短发,阳光在她的身上镀了一圈金色的轮廓,飞扬的笑容清澈可人。
  照片的背面清楚地写着三行字,字迹清秀:一行家庭住址,一行手机号,一行QQ号。
  梁上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染上了重重的无力:"行,我帮你。"
  穆斯塔法点头,示意手下将女孩带下去,然后走到梁上君的跟前说:"我是好心,让你的女朋友过来陪陪你。"
  "嘁,那真是谢谢了。"梁上君仰面躺倒在床上,闭着眼眉头皱得死紧,向穆斯塔法伸手,"领袖,能给我包烟吗?头疼得厉害。"

  "梁上君,你确定?"穆斯塔法盯着桌面上的地图,语气里满是不认同。
  "我说过,我对他们的做法都只是猜测,我不可能确定。"梁上君继续在地图上勾划,同时在GPS上标注了几处位置。
  "那你也不用从那么多可能性里挑出这么一种最不可能的,我不认为他们会从境外绕过来,那里的边防兵可不是摆设。"
  梁上君睨了他一眼:"对于他来说,这是最有可能的。如果你不信,大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我只是你的一颗棋子,用不用都在于你的意志。"
  穆斯塔法看着他的眼睛,绽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信。"
  逊奈的人立刻在那条境外通道的附近进行了部署,按照梁上君标注的位置,摆出了防守的阵势。梁上君听着穆斯塔法的安排,忽然开口道:"三辆装甲车?领袖,你这么做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穆斯塔法注意到他紧张的神色,说道:"放心,我不会赶尽杀绝,防患于未然而已。"
  梁上君不听他废话,直接夺过作战计划,仔细分析了一番,将上面的几处作了修改,才递还给穆斯塔法:"适可而止吧,如果你把他们逼上绝路,我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他们都是疯子,你不会懂得疯子的想法的。"
  计划被修改似乎是个无关紧要的事,穆斯塔法没有对他不敬的举动发表什么意见,他兴味盎然地问他:"那你怎么会懂的?"
  梁上君乐了,冲他眨了眨眼:"因为我曾经也是疯子。"
  穆斯塔法看着眼前这人,不由怔忡。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好鸟,他就像个贼,随时随地都在算计着的贼,狡猾,胆大,胡闹。跟他合作就是在走钢丝,前一秒他是你的平衡棒,下一秒就可能被他推进深渊万劫不复。
  这样的人,看上去不受束缚毫无章法,然而他的忠诚是固执且孩子气的,他会为了自己的忠诚费尽心思,守着那一方不容侵犯的地方,对一切入侵者怒目而视。
  很可爱,很可怕。
第六十章 ...
  纪策带领着圣行的侦察组先行探查了前方的道路,难得地变了脸色。
  好不容易避过边防战士的巡查,他们从境外绕路突破逊奈的防卫,纪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逊奈是有通天的本事么,竟然能预测到他会走这条道?
  不应该的,按照前几次跟逊奈交手的情况来看,他们没有道理洞悉他的行动,思维方式不一样,再怎么也不可能跟他想到一块儿去。除非……
  有一个想法从纪策的脑子里冒出来,生生把他震了一下。回过神来仔细想想,不是没有可能的,如果那个呆贼还活着的话……他一向喜欢跟自己作对,能做到如此针对他的部署的人……他是最有可能的。
  心里五味杂陈,纪策说不清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庆幸?失望?震惊?最后他只是摇头笑了笑,何不等到他们见面了再说?这样□裸的叛变,呆贼,你要好好解释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
  架起03式12.7毫米的重狙,纪策一发穿爆燃弹射中敌人的重装甲,爆炸声轰然响起,燃烧的碎屑漫天飞溅。擦去额头上的伤口渗出的血液,纪策有些疑惑,又有些肯定。
  对方既然已经对他们的行动了若指掌,怎么会只派遣了这样少的兵力?几十人的攻击,并不顽强的防守,仅仅一辆装甲车,最多耗光他们的弹药和体力,却不是赶尽杀绝的做法。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要么就是逊奈的人手实在吃紧,要么,就是有人在从中作梗。
  下令停止进攻就地驻扎,纪策决定守在这里静候敌人的下一步动作。他有这样一种感觉,好像那个呆贼就站在他的对面,好像他们以前千百次演练的那样,一个进,一个退,一个攻,一个防。只不过这一次不是战拟游戏,是他们拿各自的性命在博弈。

  整整一天一夜,两方面的人都没有动作,逊奈首先沉不住气了,穆斯塔法找到梁上君,提出了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要求:"我给你一个小队的人,去帮我拿到伽蓝总指挥部下达的进攻方案。"
  梁上君当场笑岔气了:"我去?你让我去?你不怕我投奔组织一去不复回?"
  "你不会的,你的女朋友在我们手上。"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梁上君说。
  "那你更不会这样做,你不会牵扯无辜的人进来。"穆斯塔法很笃定。
  梁上君收了笑:"说起来我还真是被你套死了。你这样让我明目张胆地去偷伽蓝的东西,我若是不得手,就是个死,我若是得手,就是叛国。其实我们之前的协议都是废的吧,你用那一张纸骗我到这样没有退路的境地,你算计得倒是精明。"
  穆斯塔法仍是那样温和地笑:"对你而言没有退路才是更好的吧。"
  真的,没有退路确实是更轻松一点。没必要犹豫,没必要瞻前顾后,没必要奢望着还能够洗心革面,丢弃过往的所有,甚至不用心怀愧疚。你可以说自己是被逼的,被逼的一条路走到死,走到死为止。
  梁上君没有多说,接了穆斯塔法的命令就出发,起手无回,他明白得很。

  头痛的感觉在药力的压制下也没有得到缓解,似乎那种疼痛不是生理上的,那感觉就好像一根刺悬挂在颅脑的上端,动一下就是针扎一般,并不深刻的疼,可是折磨得让人发狂。
  对自己说只要不去想就好了,把这个任务做完就好了,反正无论成功或者失败,从前那个梁上君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点起一根又一根的烟,却总是抽不够。那一星半点的火光慢慢地烧着,随时都会熄灭的样子,梁上君看着觉得那是在讽刺他自己。烟灰被弹落的那一刻变得冰凉,落定之后就再无怀念了,因为无论如何也长不回那一圈白色的纸和干净的烟丝。
  两方对峙。
  四周都只剩下一片寂静,清晨的微光给这里添上了一抹萧索的色彩,梁上君不知怎么地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那时候他们进行射击特训的最终考核也是这样,两方的人各自为阵步步为营,那人渣单枪匹马地闯进他的阵营,一把枪横扫了整个防守区。
  他记得他们扭打在一起,匕首的寒光在越来越明亮的阳光下烧灼着彼此的眼睛。旗帜在他们中间飘扬,两人的枪指着对方的心口,简单、快意的一击必杀……
  那些细节明明陈旧而破碎,偏偏是记的最清楚的画面。
  梁上君趴在狙击点一动不动,每一处神经都紧绷着,守着这些他接触过调教过的士兵,感觉其实挺不错,他情愿用自己的耐心慢慢守下去,而永远不要对他们举枪相向。
  可是等待并不漫长,他懊恼着怎么这样短暂。
  一个士兵从枯萎的灌木丛里飞快地窜出来,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一身雪地迷彩皱皱巴巴,手里端着个97突,在谨慎地四下张望着。
  梁上君看不清他的面目,可是单看身形就认出来那是周凯。那个成天色迷心窍的猥琐的娃子,在他误入雷区的时候,声嘶力竭地喊着"梁连",声音在爆炸中支离破碎,他听不真切,但听得出带着哭腔。
  枪支的后座力抵在了梁上君的肩上,子弹冲出枪管,准确地进入了周凯的右肩。对他而言,这就像是个慢镜头,血肉迸出的画面定格在梁上君的眼里,一片红光。
  周凯的枪脱手而出,他捂着身上的伤口退到高处视野的死角。梁上君长舒一口气,这一枪如果他不打,跟他来的那些逊奈的人也会打。他心说就当是给周凯上一节实战课了。
  光秃的枝条飞速地往身后掠去,时而传来咔嚓咔嚓的断裂声,梁上君特意选了一处复杂的地形隐蔽,让他们一起来玩这场侦察与反侦察的游戏。
  他知道纪策就在附近,周围的风吹草动都没有异常,可他隐约能感觉得到……某种环绕着的人渣味。
  毫无预兆,一颗子弹砰地穿透了他身边的树干,细细的硝烟飘出,梁上君瞬间向着子弹的来源瞄去。
  没有看见人影,只闻其声:"嘿,梁上君,我找到你了。"
  梁上君笑了笑,他知道自己下对了赌注,那人渣的鼻子果然还是这么灵。
  ——嘿,梁上君,我找到你了。10公里,扣五分。
  ——怎么发现的?
  ——你早上抽了四根烟,这么重的烟味,你当我傻的吗?
  从隐蔽点闪身出来,丢下手中的枪,梁上君抽出一柄骑兵刃,一刀劈斩过去,在那棵树干上生生劈出了一道裂痕。桑科植物的汁液从树干内部渗透出来,白色的液体汩汩流下,像是人的血液一般。
  树后的人也不含糊,同样丢弃了枪支,用同样的骑兵刃架住了他的攻势。哑黑色的刀刃迸出几点火花。刀锋划过躯干,在迷彩服上留下了倾斜的裂口。
  熟悉的身法,交手过无数次的他们打架也都打出了默契,梁上君全身的细胞都兴奋起来,他的头又在作痛,却让他更加清醒。几番纠缠,刀柄狠狠地磕上来,后颈猛地遭受到重击,梁上君眼前一黑。
  疼,疼得真他妈爽快。
正文终章 ...
  再清醒的时候已是黄昏,梁上君摸着后颈坐起来,又痛又麻的感觉真是不大好受,他转转头,看见周凯在他边上换着绷带,看见那些兵蛋子用警惕的眼神盯着他,看见纪策沉默不语地玩着他的止痛药。
  他伸手:"把药给我,顺便给我一杯水,谢谢。"
  纪策很听话地给他想要的,然后问:"你要止痛药做什么?"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废话。"
  胃部在痉挛,头部的各种地方各种疼,想让自己舒服一点,不吃药能行么?梁上君倒出来三颗,就着水吞下去。
  纪策皱眉:"吃这么多?你当这是糖丸呢?"
  "吃少了没用。"梁上君不甚在意,又喝了几口水,把水壶扔还给他。
  纪策心里一簇簇的火往上窜,语气自然也不大好:"梁上君,你他妈怎么回事?"
  梁上君笑了笑:"如你所见,就这么回事。"对着一旁那些被俘虏的逊奈士兵偏了偏头,说:"我给他们做事,他们给我命,就这么回事。"
  "梁连!"周凯忍不住出声,"梁连你在说些什么!我们知道你是俘虏,我们这次就是来把你们救出去的,可是你怎么会……"
  "你救我?"梁上君好笑地瞅着周凯的伤口,"我这一枪再偏一点,你还有资格说什么救人吗?那样的地形,你从我眼皮子底下冒头出来,嫌自己命太硬是吧!"
  自己身上这一枪……是梁连打的?周凯哑口无言。他的身体和心理上都受到了打击,一时无法接受。
  "梁上君,你是来做什么的?"纪策显然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他开门见山地询问梁上君的来意。
  "执行任务,逊奈的任务。"梁上君回答。
  "杀了我们?"
  "……总之现在没机会了不是吗?"

  月上中天,一天的作战让他们的体力消耗极大,大部分人都已经入睡。
  梁上君枕着手臂,呼吸平缓。他的身份尴尬,作为两方共同的俘虏,伽蓝的兵拿他没辙,所以只是监视着他的行动,不忍心把他绑起来。
  睡着睡着梁上君皱起了眉头,紧接着他骤然睁开眼睛,跳起身冲到一边。离他最近的纪策本就没睡,立刻起来去注意出了什么事。发现梁上君并没有走远,也没有异常的举动,他示意哨兵没有问题,然后自己走到那人身边。
  梁上君一手扶着树,另一只手按压着胃,吐得抓心挠肝,傍晚吃的那一点干粮全数做了花肥,吐完了食物又开始干呕,逼得眼泪都快要出来。
  纪策抱臂斜靠在一边,等他缓过来了才递过去一瓶水,梁上君说了声谢,漱漱口拍拍脸,把瓶子还给他,若无其事地往回走。
  刚迈了一步,被纪策拽住手臂拉了回去,调侃道:"孕吐?"
  梁上君睇他一眼,懒得理他。
  纪策收起玩笑的神色直直望进梁上君的眼睛:"呆贼,到底怎么回事?你吃止痛药是为了止胃痛?你这胃病怎么恶化成这样?"
  梁上君看着他一动不动,不说话,不眨眼,不呼吸。
  黑暗中突然闪过一道光,纪策回神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骑兵刃横在自己的脖子上。
  "投降吧。"梁上君说。他的笑容带着挑衅,熠熠生辉。
  纪策也笑,蓦然回忆起那一段光影斑驳,鱼海子的水咸涩无比,这个呆贼也是这样,用一柄薄刃架在他的颈动脉上,话语缓慢而清晰。
  他没有避让,一手揽住梁上君的腰,反而把他拉得离自己更近。梁上君的手不由得一阵颤抖,压迫在纪策颈子上的刀刃立时划出了一道血痕。
  纪策制止住发现不对劲正要赶来的哨兵,在梁上君耳边说:"回来吧。"
  不回来的话,我就要亲手杀了你了。
  梁上君微怔,笑得有些僵硬,随即很快回复常态,把他的手从腰上卸下来反扣住,牢牢地制住他的双手,微眯起一双眼,威胁说:"把作战指挥部的进攻方案给我。"
  黎明之前,梁上君全身而退,带着那一纸方案,和两个逊奈的俘虏。
  周凯几乎崩溃,他一直坚持着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可是他因为激动而崩裂的伤口时刻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人总是这样,明明已经相信的事,偏要用言语来试图说服自己。
  梁上君的背叛显而易见,纪策却一言不发。
  手心上仍然残留着那个呆贼指尖的温度,刻画得那样深,以至于都有了一层红印。
  那是一笔一划的:Semper Fidelis!
  ********************************
  梁上君把作战方案放在了穆斯塔法的面前,穆斯塔法打开那个档案盒,仔细地阅读了其中的文件,很满意。他对梁上君说:"你帮了我的大忙。"
  梁上君不屑地回道:"你真的认为偷到这个东西会对你们的战局有帮助?"
  "不,我从没有这样想过。"穆斯塔法说,"但我的母亲会这么想,她一向很天真。"
  这话在梁上君的脑子里过了一圈,他猛地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满面笑容的男人,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他以为穆斯塔法的目的是与伽蓝对抗,然而他现在才真正明白,这个男人完全是在利用伽蓝,用这场战争来耗光母亲的一切能力,他想打败的从来都不是伽蓝,而是逊奈。
  "我错了,你也是个疯子。"梁上君说。
  "没有毁灭就不能重生。"穆斯塔法说。
  穆斯塔法将档案盒呈给了自己的母亲,被伽蓝逼得焦头烂额的拜玲耶如获至宝,立刻开始研究新的作战方案,他们不准备再拖下去了,各方面都已是弹尽粮绝,他们需要做好背水一战的打算。
  同一时间,伽蓝的北斗星定位系统上显示出一个新的亮点,那个亮点准确地指出了逊奈的据点最核心的位置。
  24小时之后,伽蓝大举出兵,强势的攻击如海潮席卷,二炮的一枚导弹正中逊奈的核心。当时正在做部署的拜玲耶被层层瓦砾掩埋,尸骨无存。
  可惜的是穆斯塔法在10小时之前就已经撤离了这个据点,携了自己的部下紧急出境,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他是大获全胜。
  他在临走前找到了梁上君,他问他是否愿意为新生的逊奈效力,梁上君大笑:"我不信你们的信仰,另外,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你已经背叛了你的国家。"
  "那又怎么样?"梁上君不以为然,"没有毁灭,就没有重生。"

  伽蓝和国安部的俘虏被解救出来,经过上次血洗训练场的事件,人数已经减少了大半。可无论是活着的还是牺牲的,都被授予了功勋。
  梁上君对程欣做了深刻的检讨和道歉,那个被吓坏的女孩子抚了抚微长的头发,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抱住他痛哭失声。梁上君轻轻拍拍她的背,把那张照片放在她的面前说:"如果你后悔,就把这张照片拿回去吧。"
  程欣摇摇头,用力地摇摇头,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跟着来接她的小战士走上回家的路。
  梁上君换上伽蓝的迷彩,倚靠在墙边,看着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的战友们,笑意盎然。头上掩下一片阴影,他瞅着对方黑幽幽的眼睛,递过去一个信封。
  "不是找人代写的,我给你的信。"
  纪策扯开信封,白白的信纸上一开头就是张牙舞爪了两个大字——"遗书"。第一句话:
  请相信我对国家、对人民、对你,永远忠诚。
  一瞬间,眼前的字迹模糊一片。
  "我投降,你回来,我们没有人输,也没有人赢。"
  梁上君笑:"好。"

  回到伽蓝之后梁上君被纪策强行押进了军区医院,他的那瓶死活不肯离身的止痛药也被纪策倒吧倒吧全部扔掉。
  医生说梁上君需要慢慢治疗γ-受体阻滞药的后遗症,慢慢解除止痛药的依赖性,并且果断地根治胃病。
  听了医生的诊断,纪策发火了,挺可怕的,他把医生养了三年的红花石蒜给碎了。
  医生也发火了,挺可怕的,他把给梁上君注射的针管换成了最大号的。
  梁上君发火了,挺可怕的,他吐了医疗室一地,吐了纪策一身。
  纪策安顿好梁上君后就回伽蓝归队了,事情繁多,忙得鲜少有空来看他,梁上君也不甚在意,他反倒是担心纪策过来会做出一些趁人之危的事情。
  那天梁上君开玩笑问纪策:"你这次又能拿个一等功吧。"
  纪策淡淡地说:"你羡慕?放心吧,我所有的军功章都是你的。"
  梁上君哎了一声,没反应过来。
  纪策冲他眨了眨眼,笑得无比猥琐,说得情意绵绵:"我只要留下一枚就够了。"
  这一枚,光彩夺目,有温暖,有心跳。
  梁上君的鸡皮疙瘩落了一地的同时,脸红了。

  硬生生地在医院折腾了一个月,梁上君觉得自己快要长蘑菇了,才终于得到大赦重回伽蓝的练兵场。
  练兵场上尘土飞扬,各种操练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么多人在一起,或整齐或纷乱,一如既往的很黄很暴力。
  梁上君小跑着进场,冲着七连那边大吼:"糙子!把人家放下来,大庭广众之下搞这么激烈,耍流氓啊你!"
  周凯闻言愣了好半天,赶忙收起一副S│M状,把玩得噼里啪啦的武装带还给人家。他乐颠颠地喊着:"梁连!哎哟喂我的梁连!"……
  不远处就是一连包下来的场子,梁上君搜寻着某个人的身影。
  纪策从那里远远地看过来,居高临下,站得挺拔。虽然逆光,但是梁上君知道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他在看着他。

  我们一路跌跌撞撞、刀山火海地闯
  生离死别就像话剧反复播放
  哭和笑是过场 每个人都会遍体鳞伤
  握紧手中的枪、用牺牲代替死亡
  谁说征途太漫长
  你在前方
  就是我最终的流放
  ********************************
  【正文完】
番外3 ...
  事情的起源是这个夏天过了一半的时候,各地进入了一年一度的防汛抗洪时期。
  遥记当年三峡大坝排除万难筑起来的时候,砖家们心潮澎湃地说:"三峡可抵御万年不遇特大洪灾";一年以后,砖家们信誓旦旦地说:"三峡可抵御千年不遇大洪灾";两年后,砖家们胸有成竹地说:"三峡可抵御百年不遇洪灾";今年,砖家们一本正经地说:"大家不要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三峡身上。"
  于是很无奈地,我们的人民子弟兵又被哼哧哼哧拖到了抗洪第一线,在十八大潮来临前后,筑坝,固堤,救人,救财,做牛做马,任劳任怨。
  伽蓝自然也义不容辞地去与洪魔作斗争,整个一营都去了丹东那边,忙活了大半个月才基本稳定住局面。梁上君出了不少力立了不少功,团长一高兴,说放你几天假吧,回家休息休息,看望看望父母,顺便带点土特产回来。
  梁上君想想确实好久没回家了,也就答应下来,签了假。然而出伽蓝的前一天他才知道,纪策也被准了假,更可怕的是,他居然买了两张去梁上君家乡的火车票。
  梁上君警惕地问:"你干吗?!"
  纪策淡定地说:"去旅游啊。"趁梁上君发飙之前加了一句,"我又没有家可回。"
  后半句直接把梁上君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于是两个人拎着简单的行李坐上回家的火车。
  Act 1
  上中下三层的硬卧,他们是两张最上层的票。
  无比狭小的空间让两人几乎是卡在床板和车顶之间。
  火车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前进,他们把头扭过来,扭得时候似乎还能听见咔咔咔的声音,然后大眼瞪小眼,含情脉脉(大误!),相顾无言。
  一宿没合眼。
  漫漫长夜之后,梁上君用趴伏的姿势移动到下床的缺口那儿,一个纵身,迫不及待地从顶层跳了下来,把同样跳下来的纪策拎起来拖到了火车的连接处一顿拳打脚踢:"你丫就不能买个下铺的票!挤死了!挤死了我了个去!"
  纪策一边招架着他的攻势一边辩解说:"这不关我事,真不关我事,是团长的安排啊,团长只给报销上铺的钱……"
  梁上君内牛满面,心说自己真悲催啊竟摊上这么个抠门的团长和这么个抠门的人渣。

  Act 2
  梁上君的家乡也在江边,今年也受到了洪水的影响,但是并没有预计的那么严重,除了滨江大道上淹了点水以外,几乎没造成什么损失。
  坐在出租车上,看着这座城市日新月异的变化,梁上君还真有点近乡情怯的感觉。车子直接开到了他家楼下,他拎着行李和给爸妈买的礼物,上楼,敲门。
  梁妈妈欢天喜地地把儿子迎进去,一边笑一边哭一边骂,一边就把好吃的全都端上了桌,说"你个小兔崽子还知道回家啊"说"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可乐鸡翅"什么什么的,梁爸爸也很乐呵,把家里的五粮液开了,问他在家呆几天啊,在部队怎么样了啊什么什么的……
  和乐融融啊。
  嗯?你问我纪策去哪儿了?
  这个么,是这样的……

  Act 3
  梁上君一下火车就领着纪策坐公交坐到某个小街小巷。
  指着墙上密密麻麻的小广告,他说:"挑一个吧。"
  纪策定睛一看——
  快乐日租:快乐每一天!一天70元! 联系方式138XXXXXXXX
  我们的爱日租:55元/天联系方式139XXXXXXXX
  比家好日租:给你比家还好的感觉!一天68元联系方式138XXXXXXXX
  非诚勿扰日租:特价!50元一天!非诚勿扰!联系方式 133XXXXXXXX
  纪策的脸黑了:"这是什么?"
  梁上君回答:"你住的地方啊。"
  "我可以住酒店。"
  "酒店太贵了,这儿便宜。"梁上君仔细看了看,看到个比较熟悉的号码,立刻拿出手机拨了号,说完了之后乐了,"可巧了,找日租还找上熟人了,给打8折,走吧。"
  日租通常是是小情侣们出双入对的地方吧,听了这话纪策心里不大舒坦:"这方面你怎么会有熟人?"
  梁上君笑得没心没肺:"这是我大学附近,好些哥们在这儿打拼呢,我能不熟么。"
  于是纪策被梁上君以每天56块的价钱"日租藏娇"了。
  他内牛满面,到底谁更抠门哪!

  Act 4
  梁上君在家里呆不住,第一天窝在家里补眠,第二天陪老爸老妈逛了逛公园,第三天就跟纪策厮混到了市中心。
  两人没穿军装常服,T恤加牛仔裤,都是一身休闲装,结果碰面的时候怎么看怎么别扭。纪策觉得梁上君像个不良学生,梁上君觉得纪策像个地痞流氓……
  姑且说他们俩是在约会吧,绕过各种各样的大商场和专卖店,他们来到一个巨大的招牌跟前,梁上君感慨:"比以前更大更热闹了啊。"
  纪策顺着他的眼神看上去——风云再起——街机游戏厅。
  进去之后他们直奔了枪战区,一人一支模拟枪,在3D模拟情境下,任务一任务二地一路往下做。
  一开始因为对操作不熟悉,纪策还会有些失误,有时候盾牌来不及打上,就掉了几滴血,到后来他搞清楚状况了,两人在整个任务里的合作堪称天衣无缝。模拟大楼中的所有死角都逃不过他们的眼,一时间屏幕上血肉飞溅,机器人残骸飞溅,BOSS飞溅……
  几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本来在一边各玩各的,不一会儿就被吸引了过来,瞪着他们准确而利落的操作叹为观止。有个孩子叫道:"我擦!这都第几关了!这一关我见都没见过!"
  那两人倒是没听见旁边人的话,他们专心在任务中,虽说游戏设定比战拟要简单得多,但是敌人众多,不留神的话还是容易嗝屁。
  3D效果带给感官上的冲击非常快意,打到将近二十关的时候两人已是一身的汗,放下枪,两人对比了一下战果,梁上君略胜一筹。
  纪策笑了笑,幽黑的眼睛神采奕奕,活动了几下筋骨说:"再来一局?"
  梁上君说等会儿,游戏币不够了,结果一回身看见一排人站在他们后面傻愣着,他也愣了,捅了捅纪策:"嗯?这是怎么了?"
  纪策回头看了一眼,也是一头黑线:"被围观了。"
  后来他们没有再去玩枪战了,那边一窝子人等着他们传道授业解惑,他们才不会吃饱了撑的跑去受罪。
  最后他们去玩打地鼠了。

  Act 5
  DN大学。
  梁上君说他自从参军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尽管他说得很淡然,但是踏进校门以后他那股兴奋劲还是显而易见。
  纪策看着身边这个"不良学生",忽然觉得心情有点复杂。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校园生活应该更适合梁上君,干干净净的,无忧无虑的……不过,世事没有如果不是么。梁上君现在是个出色的军人,再没有比这更现实的现实,也正因为这个现实他们此刻才会并肩走在林荫道上。
  走着走着突然听到枪响,两个人都是一震,下意识地就向着枪声的源头奔过去。奔了一半反应过来了——这不是恐怖袭击!这他妈是大学军训!
  操场上有学生们站成的方阵,一二一地踏步走,另一处操场上整整齐齐地趴了一排学生,人手一支枪,瞄着靶,不过没有子弹,刚刚那几声枪响只是教官做的示范。
  "唔……我记得我当年是被拖到一个军区的靶场练的靶。"梁上君回忆说。
  "哦?成绩怎么样?"纪策很感兴趣。
  "不知道。"梁上君诚实地说,"我从头到尾就没搞清楚哪个是我的靶。"
  "……"

  Act 6
  "学长,请问行政楼在哪里?"一个身穿迷彩T恤的青年走到他们跟前问。
  梁上君面对眼巴巴望着他的大一新生,一时间竟然愣了。旁边的纪策偏过了头,肩膀一耸一耸地憋着笑。
  "啊,呃……你顺着树人路走,到院士雕像那边右拐,再直走就到了。"梁上君凭着记忆说。
  "哦,谢谢啊!"新生照他的话走去。
  梁上君侧头,凶狠地瞪着捧腹大笑的纪策:"笑你妹啊!"
  "噗——"纪策想收没收住,阴阳怪气地说,"对不起啊学长,请问学长你几岁啦?"
  梁上君甩手大步向前走,没留神走到了樱花路上,他忽然顿住脚步。
  纪策赶上来,问他怎么了。
  梁上君没说话,径直走到那个大鼎下,呆呆地望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手撑着基石翻上去,跨进了大鼎里。纪策给他的动作弄得一懵,四下看了看没什么人,便跟着翻了进去。
  梁上君蹲在鼎里,盯着内壁上的字迹半晌,忽然笑起来。纪策在他手指触碰的位置看见两行字:
  达尔奇,你妈逼。
  你大爷突然,对不起。
  梁上君说:"纪策,带你去见见我的兄弟吧。"

  Act 7
  这一天他们都穿着军装常服,互相看起来顺眼多了。
  餐厅里。
  达尔奇牵着一个漂亮的女孩,自豪地说:"这是我老婆。"
  梁上君往纪策那里偏了偏头,同样自豪地说:"这是我老婆。"
  纪策别有深意地看了看他,他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达尔奇愣了下,以为他在开玩笑:"你小子还这么没正经,这是你战友吧。你好,我是沈奇,梁上君的兄弟。"
  纪策与他握手:"你好,我是纪策,梁上君的老公。"
  达尔奇再度石化,倒是他老婆先反应过来:"我们先点菜吧。"
  席间达尔奇没有再提及开头那一茬,他和梁上君回忆起从前那段抢钱与被人抢,打人与被人打得光辉岁月,两人的神色中都带了不易察觉的怅然。
  梁上君跟他说了一些参军后的事,把上次问他借计算机病毒的事给交待了,也挑挑拣拣地把纪策的身家什么的交待了。
  达尔奇跟他说了自己和老婆的爱情史,还特意强调说:"我明年就要当爸爸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在对面两个男人的身上扫过,那两人却都是一副平淡的神情。
  达尔奇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们,真是……"
  "是。"梁上君说,干干脆脆。
  纪策吃菜,但笑不语。
  那天分别后,看着他们同样坚强的挺拔的背影,达尔奇有些担忧地问他老婆:"你说,他们能在一起吗?"
  他老婆跟他说:"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他们很般配。"
  真的,很般配。

  Act 8
  "纪策,日租住得习惯么?"
  "你说呢?"
  "还是去我家住吧。"
  "……好啊。"
番外4 ...
  纪策
  性别:男
  身高:182cm
  体重:76kg
  绰号:纪人渣、纪王八、毒刺
  爱好:剥夺别人的爱好
  属性:主攻,强攻,妖孽?
  最喜欢的食物:西红柿烧牛肉、凉拌呆贼
  最讨厌的食物:莲藕
  最崇拜的人:河汉(你妹啊!)

  梁上君
  性别:男
  身高:号称180cm(实际179.3cm)
  体重:73kg
  绰号:呆贼、梁子
  爱好:电脑游戏,各种游戏
  属性:主受,强受,大妈?
  最喜欢的食物:可乐鸡翅、栗子烧鸡
  最讨厌的食物:蛋黄
  最崇拜的人:丛风、三季稻(此人应该能百度到)

  尤禹
  性别:男(这一项真的很废话)
  身高:175cm
  体重:68kg
  绰号:鱿鱼
  爱好:扫地抹桌(据香艳说他有洁癖)
  属性:弯着弯着没弯起来的直男,梁上君的继承人
  最喜欢的食物:铁板鱿鱼
  最讨厌的食物:鱿鱼丝(-_-|||)
  最崇拜的人:梁上君

  周凯
  性别:男
  身高:186cm
  体重:81kg
  绰号:糙子
  爱好:女
  属性:自诩绝对的直男,实则有Gay的倾向,笔者猜测他跟尤禹有一腿
  座右铭:不是所有套套都叫杜蕾斯。
  最喜欢的东西:套套
  最讨厌的东西:用过的套套
  最崇拜的人:嫪毐(我了个去怎么会是他!)

  香艳
  首先向此君致哀,这个一直没有以真名现身的孩子,一路走好。
  真名:孙昊
  性别:男
  身高:173cm
  体重:62kg
  爱好:各种动漫,尤其工口漫画
  属性:笔者将其归为伪娘,或者弱受,其实他是直的
  最喜欢的动画:黑暗圣经

  瘦猴
  真名:袁非
  性别:男
  身高:176cm
  体重:63kg
  爱好:打弹弓、捉鱼
  属性:属猴的
  最不擅长的事:射击(现在据说好多了)
  最擅长的事:内贼,协助梁上君偷鱼偷酒
  最崇拜的人:梁上君(可怜的孩子,被某贼卖到炊事班还感恩戴德)

  达尔奇
  真名:沈奇
  性别:男
  身高:183cm
  体重:72kg
  爱好:电脑游戏,各种游戏
  属性:忠犬攻,可惜是个直的?
  最崇拜的人:三季稻
  最想见的人:你大爷突然
  座右铭:兄弟至上

  团长
  真名:唐兆国
  性别:男
  身高:177cm
  体重:84kg(发福了啊)
  爱好:调教士兵,发掘士兵们值得发掘的癖好
  属性:属龙

  王斌
  性别:男
  身高:176cm
  体重:64kg
  爱好:不详
  属性:禁欲受(纪轲你是罪人!)
  人生感悟:情深不寿

  河汉
  性别:女
  身高:不高
  体重:不重
  爱好:各种自虐,各种娱乐
  人生感悟:死猪不怕开水烫
  属性:遇攻则受遇受则攻,微笑的猫门下走狗

  目前八卦访谈录里暂且就这么些人,我们都知道,河汉其人不是那么八卦的,她绝对没有半夜潜进周凯的柜子边翻里面的词典,绝对没有贿赂纪策去调查王叔叔的情史,绝对没有在整理香艳君遗物的时候企图偷偷顺两张光盘……
  悄悄说,其实她不是没做过,她只是没有做成功过。
  此番外到此结束,纯属无聊娱乐性质,一切解释权归河蟹大神所有,与作者本人无关。
  ********************************
  【第一季·全文完】

  后记和预告:

  第一季完结了,敝人从中获得了莫大的快感。
  写文不容易,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与包容。
  河汉拜谢:一拜河蟹,二拜晋江,最后,别害羞,你跟我对拜一下呗。

  写文就像腹泻,感觉来的时候憋也憋不住,可是泻一阵就需要有个缓和期,否则就会脱水而亡。
  而且,河汉有的时候一个马桶坐惯了就想换一个坐坐,不然泻不出来。
  简而言之:
  ①《最终流放·第二季》【搁置待稿】,某年某日落花时,【仍在此处】再逢君。
  ②新坑《小城管》【筹备中】。
  ********************************

  第二季装逼预告:(请自行脑补诡异背景音乐)
  糙子:喂喂?梁连么?你记得带点土特产回来啊,比如杜蕾斯新品什么的。
  鱿鱼:糙子你他妈再敢往我柜子里放这种东西我就让你永久性无能!
  瘦猴:兄弟们,兄弟们!我回来了!
  梁上君:纪策,这倒霉学校就是你长大的地方啊。
  纪策:呆贼,你赢了他们,我就让你上。
  王斌:这是你父亲当年没做完的事……
  团长:纪策,梁上君,这个任务里,你们的敌人是全世界。
  穆斯塔法:哟,是你啊。

  新坑小城管预告:(其实是想赖这儿再充点字数)
  夏未来同志是一名光荣的城管队员。
  但是……如果非要说城管猛于虎,那么夏未来同志的生活,就是不断地与各种武松搏斗。
  一个武松老谋深算步步为营,一个武松厚颜无耻敢作敢当,一个武松骄傲孤僻心狠手辣。
  各位看官,夏未来同志热情地邀请您眺望他的未来,他说:"看见了吗,就是那个茶几。"
  欢乐派无赖文,河汉头顶钢盔倾情奉献——《小城管》。
  本故事涉及4P向,涉及年下向,友情提醒,谨慎围观。

  【注意注意!重点在这里!!!】
  河汉休养生息中,休养生息的意思就是,此人在应付三次元中的各种事情,神马都没有时间写。
  所以,约莫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任何更新,预告什么的,其实都是此人在装逼。
  如果有一天此人突然出现了,应该会先更新《小城管》,具体怎么整,视现实状况而定。
  先说再见,以后再见。
断章为谢 ...
作者有话要说:河汉在此给同志们拜个晚年!
有感于各位快马加鞭的催文,河汉终于狼心发现,挠破头皮码了这么一篇断章。
把这当成第一季番外也好,当成第二季序章也好,各位请随意。
不过,文章仍旧是已完成状态,后面暂时不会陆续更新,大家不必就此蹲坑,请自由地玩耍去吧,哪天河汉恢复精力了,会回来填这个坑的。
打我可以,别打脸。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

  作训服被汗水湿了个透,刚刚跑完越野的青年气息尚不平稳,汗水顺着脸颊滚落,一滴接着一滴,沿着既定的路线前仆后继。青年拿起水壶喝了一口水,没有敢喝太多,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喝,让嘴巴和喉咙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浸润了才吞下肚子。

  水对于他们来说是定量供给的奢侈品,他可不想一会儿跑着跑着没水了。前车之鉴告诉他,就算渴到脱水昏厥,那个恶毒的教官也不会施舍他们半点同情心。

  这次的休息时间比较长,毕竟已经翻过两座山头了,连坐在越野车里对他们颐指气使的教官也有点不太舒服:他的屁|股给颠麻了。所以他有足够的时间做他想做的事。

  从二十公斤重的装备里找出一支铅笔,铅笔已经只有原来的一半长,笔头也并不是很尖,圆圆的秃秃的似乎很久没有削过。青年也不在意,他把上衣口袋里的一张折成四折的纸拿出来,仔细摊开放在曲起的大腿上,开始在上面涂画。

  他时而抬头看看队列的前方,那里有一个小个子的青年,他正在画的就是他。

  小个子青年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间,看不见脸。他弓起的背像一只戒备的猫,看上去纤细却富有力道……青年画得很快,好像画过无数次一样,笔尖在纸上唰唰作响,留下略显潦草的石墨痕迹。

  快要画好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小个子青年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起头往他这边看。于是他咬着笔杆子,冲着他挥挥手,拎起那张即将完工的素描远远地向他炫耀。

  小个子青年眯起眼睛瞅瞅,隐约看出来那上面画的是自己,嘿嘿地笑起来。

  青年愣了愣,匆匆几笔画完了刚刚的"猫脊背",然后又在旁边画了一张笑脸,一张嘿嘿的笑脸,就跟他眼前的那张一样。

  教官的命令响起来,他收好纸笔,背上装备,又开始漫长的越野跑。

  *******

  小个子青年被淘汰了,他没有能够进入这支部队,可是他想留下来,无论用什么办法,他想继续呆在这个军营里,哪怕不能参训,哪怕只能做做后勤。

  可是他的父亲不允许。他的父亲是一名位高权重的官员,本来就不想让他参加这次的选训,已经容忍了他的一次任性。现在他被淘汰,正合了他父亲的意,一纸文书下来,他就被调任进机关,待遇不知比这个穷乡僻壤好上多少倍。

  车子开离那支部队的时候,他多么希望能有人挽留一下他。就算只能拖延一分钟,也许他就能获得一份礼物--某张那人画的素描,或者仅仅是一声"保重"也行。

  真是可惜。他什么礼物也没有拿到。

  *******

  后来再见面,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

  多少年?

  多到那个青年早就彻底丢下了画笔,多到那个青年从反间谍侦察局的"特训学校"脱颖而出,成为其最信得过的战士,多到那个青年的孩子都已经会喊他叔叔。

  他申请调任。

  他申请从通讯局调去侦察局,做做文案工作,处理一些保密文件。然后顺便,可以看望一下老朋友:

  "嘿。纪轲。别来无恙。"

  那张经历过无数次血雨腥风的容颜,再也不复当初咬着笔杆的痞样。他对他敬了一个礼,端正,疏离。

  *******

  纪轲死在境外,跟他的妻子死在同一个战场上,连尸体都没有办法运回来。

  他亲手焚烧了他的一切,那些细小的红色与灰色夹杂的灰烬,包裹着所有的陈年旧事,全部被剥离了载体,真真片甲不留。

  直到又是很多年以后。

  多少年?

  多到他的两鬓已斑白,多到他几乎想不起他的样貌,多到喊他"叔叔"的孩子都从那个"特训学校"毕业,成了一名英勇的战士。

  他这才知道,原来那人还有一样东西没有被烧掉。

  听那人的孩子说,他的抽屉里有一幅很简单的素描,纸张都已经泛黄,不过那上面的画仍然清晰。他记得那幅画--当时画里画外的人,都在笑。

  真是可惜。它就这样被遗忘了。

  *******

  假期刚过了一半,梁上君正在给纪策住了几天的日租结账,团长一通电话来了。

  梁上君知道准没好事,苦着脸接起电话:"喂?团长。"

  纪策本来在一边喝茶看报纸,一听见团长的名号立刻竖起了耳朵。可是任他耳力再好也听不见手机听筒里的说话声。他只听见梁上君连着几声"嗯",接着连着几声"是",看梁上君眉头越皱越紧,他心里也是一沉。

  "怎么了?"等到梁上君挂断电话,他起身走到他身边询问。

  梁上君还没来得及开口,纪策的电话又响了。

  两人一同看向来电显示--王叔叔。

  纪策接完电话,半天沉默不语。梁上君沉不住气了:"操!这什么意思!不是说我的报告没有问题吗?现在又要审什么!"

  纪策撇撇嘴:"他们要审就让他们审吧。"

  "纪策,这绝对是阴谋!团长和王副局长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就没干过好事儿!"

  "怕什么,他们要玩我们就陪他们玩。"说着纪策搭上梁上君的肩,露出了阴恻恻的神情,"不过这一次王叔叔要玩的赌注可有点大,我劝你做好心理准备。"

  "嗯?不是团长派人接我们回伽蓝么?"梁上君有点懵,团长要他把一切都安排好,跟着他派来的人回去,说起来有点像押解犯人,不过梁上君倒是无所谓,都是一个部队的,都有交情。可是纪策说的这是什么意思?"王斌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总之先回伽蓝,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纪策勾着嘴角笑,显然有所保留。

  "你他妈什么意思!"梁上君急了,这人渣说话不留一半会死么!

  纪策忽然凑到梁上君颈边,嘴唇擦过他的耳垂,一句话就这么飘进去:"还记得当年做学生的感觉么,如果让你去上学……"

  梁上君给他这么一蹭差点跳起来:"上学?!"

  纪策点了点头:"要是我跟你一起去,你会不会考虑考虑?"

  回过神来,梁上君一手肘压上纪策的脖子,喷笑道:"考虑你妹子!你知道你几岁了么纪策?你个三十岁老男人装什么嫩!"

  纪策隔开他的胳膊肘,敛了笑意:"呆贼,我没跟你开玩笑。"

  "……"

  梁上君见他脸色有异,没有再搭话。他完全没有领会到王叔叔或者纪策的意思,但是直觉告诉他,山雨欲来风满楼。

  说实话,纪策还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再度跨进那里的大门。然而军令如山,现在他只能希望,团长和王叔叔所说的"审",是短期调查,而不是长期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