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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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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罐子破摔》作者:非天夜翔 (1/4)

  下一秒,又是一条好汉

  命运的车轮在某个酒吧的门口碾过,把阿粲送了上西天。
  黑暗中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来生要当什么?"
  阿粲大喊道:"要当倾国倾城的……"
  话未完,一道传说中的白光闪过,阿粲穿越了。
  初穿:睁眼时身处锦纱帐内,惊觉胸前累赘;转头朝铜镜望去,只见镜中婀娜女子国色天香,体态丰腴,尖叫一声:"不是吧!穿成女的!"
  心想女的便女的罢,既来之则安之,再招侍婢,连唤数声,无人应答.
  半晌后阉人惊慌而入,惶急喊道:"娘娘!禁卫哗变!杨国舅被杀了!"
  "……"
  "我改愿望!要当离皇帝最近的男人!"
  再穿:睁眼时蹲踞九龙金殿下,双腿大张,脑中嗡嗡声不绝,似被重物击过,心头一惊,伸手去摸胯前,万幸带把,再微笑望向金殿上诸人,俱是面有惧色,当下好生不解。
  又听一人疾呼:"王负剑!王负剑!"
  "……"
  "改……我改愿望!当帅哥皇帝!"
  接着穿:睁眼时身处深宫,仍是带把,身穿绫罗绸缎,旁有绝世美人相伴;料想不是王公便是贵族,遂志得意满,笑道:"行了,老子喜欢男人,你跪安吧,叫个帅点的侍卫来伺候。"那美人去了。
  低头见案上白纸胜雪,欣欣然提笔蘸墨鬼画符之:"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复又举首对殿前皎月喃喃吟诵,好一派佳公子风度!
  半晌后英俊侍卫未来,一阉人手捧玉壶款款而入,尖着嗓子道:"皇上赐酒陇国公——!"
  "……"
  "我要当长得漂亮的太子或者王子中途不能夭折而且皇帝老爸只有我一个继承人的……哇啊!让我说完再穿!"
  继续穿:睁眼时伸手一摸,带把。提心吊胆,转头四望,身处深宫,周围静悄悄一片,没人。
  总算安定下来了,举起小手掌对着窗外天光端详,嗯,少年郎,再看铜镜,又是公子哥儿,唇红齿白,小帅哥一枚。锦帐熏檀游香暖,芭蕉分绿上窗纱,房间装潢高贵典雅,很不错,只是这小身板着实虚弱。
  阿粲翻身下床,探头召来侍卫,旁敲侧击问明身份,时代。
  问完嘴角抽搐,转身入房,四下寻长条物,缆绳没有,床单亦可将就。随手搓一搓,卷一卷,朝头顶一扔,绕过横梁,打了结,爬上凳子,把头探了进去,双脚一蹬,只听房外侍婢高声尖叫:
  "小主公上吊拉——!"
  我继续穿!就不信穿不到好的!阿粲死前心想。
  许久后再睁开眼,吭哧吭哧喘了几口气,背心被一只大手反复揉着。
  "我怎么没死?"
  "混账!"那大手猛然一巴掌扇来,扇得自己脑中嗡一响,好容易从那天旋地转中清醒,再看那男子时,却见其身着亮银甲胄,头戴白龙钢盔,盔上朱缨如血,剑眉星目,眉目间神情气朗,一张极为英俊的脸上满是尘灰。
  这侍卫显是匆匆赶来,连盔甲都顾不上卸。
  阿粲哭笑不得道:"那啥……大哥,咱打个商量……我不是……"
  侍卫怒不可遏,眉目间现出极忿神色,痛心疾首道:"你不为师父当年百万曹军中把你救来,也为你早死的娘亲争一口气!"
  "如何能效那无知愚人之行,受几句教训就自寻短见!"
  "……师父,你是我师父?你听我说……"
  冒牌小主公还未说完,那银铠侍卫却似听到了什么,忙把他护在身后,房门砰的一声开了。
  "……"
  阿粲目瞪口呆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一大群人。
  那时间又有无数武官,达官贵人鱼贯而入,亦是目瞪口呆,看废物般看着阿粲,仿佛他只是一滩墙角的烂泥般不堪入目。
  "竖子留之无用!"
  中年男子双手过膝,耳垂及颈,长着一张胖大白脸,此刻胖脸却是涨得通红,走一步,喘三喘,被几名侍婢扶着进房。
  "主公!"
  房内数人忙上前行礼,床上那银铠侍卫已顾不得自杀未遂的"小主公",忙下地来单膝跪于大白脸身前,沉声道:"主公!"
  中年胖子……男子喘道:"子龙!你若再惯着他,我后汉基业便要败在这小畜生手中了!苍天呐!!早知当初该把他摔死!"话未完,那语气中竟是有歇斯底里,号啕大哭之意。
  阿粲惊魂犹定,眼睁睁看着众人安慰那大耳朵胖子,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次想死也死不掉了,阿粲惊心动魄地回忆起,原来历史上阿斗和杨贵妃、荆轲、李煜等倒霉鬼不一样……注定是不会在这时候死的。
  听说小时候,面前这便宜老爸倒是把自己摔过一回,现下十余岁了,纵使送上门去让他摔,只怕也是力不能及了。
  呜呼!难道自己真要当刘禅一辈子?!
  好吧,刘禅就刘禅,大不了破罐子破摔,谁怕谁。

  文材武技

  一个蚊子哼哼哼……
  一群苍蝇嗡嗡嗡……
  待到房中悲恸的,嘲笑的,喝骂的,恨铁不成钢的,吵来吵去乱糟糟的主公大臣退场后,阿斗看了赵云一眼,小心翼翼道"师父。"
  阿斗见赵云眼眶微红,心知不可把这家伙刺激得太狠,方提心吊胆说:"我……徒弟没打算上吊来着,在屋里呆得气闷,光想荡秋千了。没想到这床单太滑,我左脚进去一叉,然后就这样,这样……嘎吱一溜……"
  赵云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不复言语,起身离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阿斗眼望赵云背影,忽然觉得他怪可怜的。当年赵云拼死拼活,把甘夫人和阿斗从乱军中救出来,甘夫人没过多久便染疾归天,留下的阿斗却终日呆呆傻傻,烂泥扶不上墙,没做过争气的事。
  刘禅文从诸葛,武从赵云,咋就学成了这么个废物咧?阿粲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随手扯过用来上吊的床单朝头上一蒙,倒头睡了。
  隔天日上三竿,阿斗懒洋洋地起床,连叫数声,方有侍婢不情不愿地打着呵欠过来伺候。他对这时代的一应物事俱是好奇,那漱口刷牙的紫石,镶金的痰盂,吊蚊帐的玉钩,什么都想伸手去摸摸弄弄,随口问了几件,打碎了个花瓶,发现那侍婢像看傻子般看着自己,便不问了。
  洗漱完,小厮摆了早饭,桂花粥,油炸丸子,荆人嗜辣,桌上泡菜二三碟自是少不了的。"小主公"吃得很是满意,喝那粥时忽听门外侍卫报:"虎威将军请小主公午膳后,到校场习武。"
  当即一口粥喷了出来,自有侍婢手忙脚乱上来擦拭,阿斗问道:"虎威将军是谁?老子昨天才上完吊,就不能让我休息几天?"
  待得搞清楚虎威将军就是赵云后,阿斗方一路乱逛,寻那府中校场去了。走廊曲曲折折,晃荡半天,边问边闯,才找到处于荆州州牧府西侧的校场,虽已入秋,太阳却依旧炽烈,看校场内空空荡荡,唯有一名少年手持木戟,汗流浃背,不断虚刺。
  今日却不见赵云穿甲教习,只换了一身武士袍,看那身高,纵无丈余也有八尺,身形英伟,颇有美男子姿态。
  此刻赵云立于场边与一女子小声谈着什么。阿斗远远听着,只觉语气甚是不善,又有"功课、荒废"等词传入耳中,不由得心中打了个突,正想走,那女子却见了刘禅,唤道:"小主公——!"
  赵云勃然大怒道:"你自去回话,小主公功课未习完,不得偷懒!"
  阿斗望望赵云,吞了口唾沫,又望望那多嘴的美貌侍女,听口音甚是奇怪,不像荆楚人,磨磨蹭蹭过去了。
  侍女被遣走,赵云面容稍缓,温声道:"你昨夜疲惫,今日在场下休息便是。"说毕解开外袍,铺在阴凉处石椅上,让刘禅坐,便径去教那少年习武。
  阿斗只得规矩坐着,却见场少年与自己年岁相仿,时不时拿眼来瞥自己,显是心猿意马,赵云又教了一会,见徒弟无心练武,只得停了。
  那少年疾步走到场边,道:"你昨夜怎了?"阿斗直勾勾看了他片刻,只觉师父俊朗,收的徒弟也是帅哥胚子,看那模样十来岁年纪,却已可见清秀眉目,薄唇明眸,直是与自己外表不相上下。当不会蠢得问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只胡乱拿话搪了过去,反问道:"那女的来干嘛?"
  少年微微一怔,显是觉得今日这"小主公"与往常说话大不一样,奇道:"那是主母的侍女,你不认识了?"
  阿斗方恍然大悟,道:"她找我?主母……"一面回忆,道:"主母是孙尚香?姨娘?"
  少年点头道:"主母遣人去你处,扑了个空……"
  话未完,赵云又远远喊道:"伯约,说什么呢!"
  伯约吓了一跳,不敢再言,朝阿斗使了个眼色。
  阿斗震惊了!
  这小子是姜维姜伯约!姜维不知其心中所想,只坐在阿斗身旁,一手搭在他肩上,两人显得甚是亲密,可见平日交情不浅,又小声问道:"你脖颈处怎的有道红印?昨天下午我走了,军师没难为你罢?"
  阿斗茫然无比,一个劲地摇头,隐隐约约猜到点端倪,八成昨天阿斗才被"军师"骂过一顿。
  刘备取荆州后拜诸葛亮为军师中郎将,"军师"指的肯定是孔明了,这倒霉催的刘禅四处挨骂,被孔明苦口婆心说得横梁自尽也不是什么奇怪事,正好让他背个黑锅。
  赵云又道:"伯约随他去见主母,再去军师处走一遭,去完伯约须继续练武,公嗣可回房休息。"
  阿斗一听此言如得大赦,忙拉起姜维便走,临走时回头望了赵云一眼,只见他赤膊立在毒辣日头下,脚旁积了一滩汗渍,忽有阵莫名的心酸。
  "师父和那女的吵啥?"
  "主母急着见你,师父说每日功课不可停,便吵起来了。"
  阿斗点了点头,又获得一条有用消息,看来孙尚香生不出小孩,还是挺喜欢自己的。
  姜维虽是少年郎模样,谈话老成,又说:"师父昨夜一宿未眠。"
  阿斗嗯了声,两人在花园后停了下来,转头与姜维对视,姜维双眸清澈如水,带着一丝真诚的笑意,道:"你今天怎的不太一样了?"
  阿斗打趣道:"哪有,老子向来是这德行。"
  姜维还想再说点什么,阿斗已掀开门帘,进了孙尚香房内。
  江东刺绣天下闻名,孙权嫁妹时,封的丰厚嫁妆便有一项是上等好布千匹,刘备闲服,阿斗身上所穿,均是孙尚香陪嫁的婢女亲手裁剪而成,入得内间,阿斗只觉眼花缭乱,那床上铺的,桌上垫的,轻罗帐,碧床帘,无一例外都是吴绣。唯有墙上挂的长弓鞘剑,刀斧等物,闪着寒光。
  孙尚香长年习武,剑眉漆目,带了一分须眉英气,走上前来时那身段,比较普通府婢弱柳拂风的姿态,却是别有一番风韵。
  刘禅呆了片刻,孙尚香方冷笑道:"好个虎威将军!"
  那话竟是直斥姜维。
  阿斗方醒悟过来,赵云派姜维陪着自己一同前来,便是来挨骂的。忙道:"娘……姨……"一时间不知叫什么好,索性道:"娘,别骂他,再骂我走了。"
  孙尚香先是一愕,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蹙眉道:"今日这是怎么了?"以冰凉手掌覆在阿斗额上,板着脸道:"昨夜玩什么虚名堂,一府人被你折腾得团团转,你不为刘豫州厚望,也顾着你死去的……"
  "娘。"阿斗道:"一晚上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以后不会了。"
  此乃标准的认贼作母是也,然而若说面前冒牌阿斗前世……不提也罢,总之孙尚香听到又一句"娘",眼中多了温暖之意,拉着阿斗坐于桌旁,幽幽叹了口气,道:
  "这话当着旁人不可乱叫,痴儿,叫姨娘,甘夫人温柔贤良,怎是我这舞刀弄棒的……罢了,这有江东送来的点心,姨娘知你喜欢,着人去唤你几次,均被你师父挡了。"
  说话间阿斗欣然就坐,偷瞥姜维,后者只垂首站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孙尚香显是眼中只有阿斗,全不跟姜维说半句话,只任由他在堂下罚站。自与阿斗谈笑风生,竟把姜维当作摆设一般不去理会。
  绿豆糕,桂花糕,黄金糕,花生酥摆了满桌,姜维只吞了下口水,便转过头去,不再看桌上,眼睛盯着窗外投进来的一缕日光。
  孙尚香自嫁到荆州后日久思乡,府中人又对其不甚敬重,隐隐有提防这孙吴内线的心理。
  唯有阿斗愿意与她亲近,她亦十分宠爱阿斗,只似哄小孩般照顾着。正取了手帕要为阿斗擦嘴,冒牌货终于老脸一红,装不下去了,忙不迭道:"我自己来,谢姨娘。"把吃不完的糕点包好,道:"我拿回去吃,军师叫我还有事。"
  阿斗与姜维从孙尚香处出来,寻了个亭子,从怀中摸出吃剩的糕点,递到他手中,拍了拍姜维肩膀,道:"对不起,害你挨骂了,她对我还挺好的,看这份上,就别计较了。"
  姜维点了点头,接过糕点,阿斗又笑道:"好吃么?我从小没娘,不像你们。"
  姜维被绿豆糕噎得直翻白眼,缓过来后才道:"我也……没爹没娘,你怎说这话?"
  阿斗愣住了,旋即想起姜维自小便是孤儿,方明白原来两人幼时交好的原因,兴许便是彼此都丧母,身世相似,更显亲近。
  阿斗抱歉道:"我忘了,伯约。"
  姜维摆了摆手,终究小孩心性,吃了一半,把剩的糕点收进怀里。与阿斗相视一笑,均知对方之意,异口同声道:"给师父留着。"便站起身。
  阿斗思来想去,心生同情,姜维是太子伴读,在自己不知道之处定遭了许多白眼;自己闯了什么祸,他便兜了一半去,又无父无母,不受荆州人青睐。那摔小孩上瘾的便宜老爸,出了教育问题总不会跟赵云算帐,责罚八成便着落在这可怜的伴读身上,所幸有赵云与诸葛亮两个师父照顾,姜维才在乱世里有一地容身。
  阿斗想到此处,不由自主地牵起姜维的手,彼此手指扣在一处,轻轻紧了紧。
  姜维也不多想,牵着阿斗的手,片刻后道:"怎么?"
  阿斗笑了笑,答道:"伯约,等老子当了皇帝,一定不会亏待你。"
  姜维扑哧一笑,答道:"那是当然,不枉我天天替你挨骂么。"
  说话间两少年手牵着手,朝府后军机处去了。
  陈寿说得半点不错,诸葛亮果然是个身高八尺的英俊谋士。
  阿斗一见诸葛亮,便知他与赵云孙尚香等人不同,绝对是个厉害角色。遂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窝囊样子,不敢与其对视,垂下头去,脑中尽是这绝世军师的锐利目光,他睿智的双眼尚且在阿斗吭声前,就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紧紧盯着这冒牌阿斗不放。
  "徒……弟来见师父了。"阿斗迟疑道,半晌不敢抬头。
  诸葛亮不答,放下手中羽扇,道:"伯约到庭院去,把石桌石椅,栏杆擦一遍。"
  姜维领命去了,堂前只剩阿斗一人,令其更是心慌,诸葛亮却单刀直入,道:"抬起头来。"
  "你是何人?"
  阿斗听到这问题时,唯一的念头便是转身逃跑。刹那间心念电转,想了数个问题,诸葛亮知道这身躯已换了主人!

  妙辩机锋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大不了杀了便是,反正破罐子破摔,杀了老子,老子继续穿,下回穿成你老子。
  阿斗想来想去,终于镇定,抬头凝视孔明,壮着胆子道:"先生说……说啥?"
  说话时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只见诸葛亮双目清澈,眉头微蹙,似乎发现了不合常理的事,阿斗视线与孔明一接,竟是无法挪开,只觉那深邃黑眸中有股吸摄力,令自己脑中浑浑噩噩,喃喃道:"我是谁?"
  "你从何处来?"孔明缓缓问道,那话声如带着催眠的妖力般。
  "我从……"阿斗双眼迷离。
  须知诸葛孔明幼年时曾师从张道陵,学得一身道术,张道陵乃是天师教教祖,太平道张角,东吴于吉等辈若追溯道法根源,均与这天师教有脱不开的干系。此刻孔明一见阿斗,察觉异状,便在话中暗暗带上几许道家真法,当即把其魇住。
  然而世间之事大抵无常,魏延也有匆匆冲进军帐,踏倒大油灯一盏的时候,只能说诸葛孔明使计一向倒霉。
  阿斗来之前狼吞虎咽,吃了满肚子的绿豆糕,那玩意儿入肚涨得难受,便打了个饱嗝。
  饱嗝打得煞是响亮,"嗝"的一声令他全身激灵,清醒过来,孔明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此嗝,冷不防吓了一跳,未回神,阿斗眼中已恢复清亮神色,笑道:"我从来处来。"
  阿斗反问道:"先生从何处来?"
  这下轮到孔明被魇住了,几千年里这佛家谒语的唯一正确答案便是"我从来处来"。阿斗才答完,孔明又不能拾其牙慧,落了窠臼,要回个有新意的答案,纵你身为一代无敌军师,也是撕掳不开的,总不好粗鄙地回答:"我从娘胎来。"
  师徒二人对着站了半晌,阿斗傻笑几声,竭力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问道:"先生叫我来做啥?阿斗刚从姨娘那处来。"
  阿斗仿佛见到孔明头上冒出许多乱七八糟的,缠成一团的黑线,间中又有无数问号此起彼伏。少顷,孔明头顶灯泡叮的一亮,道:"你昨夜做了何事?"
  阿斗心内暗笑,把那床单荡秋千的谎话编得错漏百出地说了,孔明显是借坡下驴,其用意不在此,一时间神智不定,不知是在想那句反问,还是在想阿斗今日不同以往,又道:"昨天交你的书读了?"
  阿斗眼珠转了几转,笑着反问道:"书?忘了。"
  孔明本未交予刘禅任何书,此话意在试探,孰料冒牌货阿斗圆滑无比,"忘了"二字既可理解成"忘了书"又可理解成"忘了读",孔明只觉今天的烂泥大改以往作风,竟是有大智若愚之象,正要再问句什么时,却见姜维已擦完桌椅栏杆,生怕刘禅挨骂,畏首畏尾地进来了。
  孔明只得道:"罢了,为师近来政事繁忙,明日起你与伯约不用再来听课,待我腾空再着人唤你,去罢。"
  阿斗至此方松了口气,然而此刻神情却收于孔明眼底,正要招呼姜维离去时,孔明却道:"慢。"
  阿斗心头一凛,只听孔明问道:"怎的满身是汗?"
  阿斗吸了口气,再次转过身,答道:"啊,先生,我刚看着你的眼睛,想到一个人,不,见到一个人。"
  孔明露出一抹颇有深意的微笑,道:"但说无妨。"
  阿斗诚恳无比道:"先生的招子真亮,我看到人影子,本以为是自己,晃来晃去看不真切,再仔细瞧,突然看到死去的娘亲在对我笑……"
  这话一出,纵是孔明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嘴角微抽,忙挥扇把阿斗与姜维打发走了。
  出了军机处,阿斗忽见一侍婢捧着木盘款款从庭前走过,盘上似是羹汤,遂叫住她,道:"你干嘛去?"
  那侍婢起先不理,径自一路急行,姜维挑眉喝道:"大胆!"侍婢无计方停了脚步,答道:"军师为主母熬的药。"
  阿斗疑道:"药?"
  侍婢面有犹豫之色,道:"主母水土……不服……"
  姜维拉起阿斗的手,道:"罢了,别与下人一般见识。"侍婢方悻悻走了。
  
  日渐西斜,姜维还须练武,阿斗虽不舍亦无法,只得自己回房歇下。
  荆州本是暑地,房内被西晒日头蒸得如铁坊一般,这时代一无空调二无风扇,阿斗只是坐不住。自己不是太子么,叫人来摇摇扇总是可以的,召侍婢。一声两声,叫得只想踢桌砸椅,忍不住探头出窗,见两侍女廊前坐着,不知织补何物。
  "来给本少爷……本太子……"阿斗想了又想,竟不知如何自称,道:"给我摇扇!热死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阿斗坐在榻边,侍女却是摇一摇,停三停。他瞪她一眼,她便继续摇,不瞪时便偷懒耍滑,半天没动静。阿斗憋了一肚子火,一把抓过羽扇来自己使劲扇,道:"算了算了,开饭吧,中午喝粥,老子肚子打鼓了。"
  侍女不认识般地看着阿斗,失笑道:"没到戌时不能开饭,小主公饿昏头了?"
  "什么?!"阿斗抓狂道:"谁定的规矩?晚上七点才开饭?!!"
  经那侍女解释后,阿斗才知道,刘备向来生活俭朴,夏夜戌时点灯开饭,除了东吴嫁过来的孙尚香,荆州牧府内厨房不为任何人开小灶,每顿饭都统一做好,再分到各房。
  诸葛亮、张飞、关羽等几人与刘备亲如手足,粗茶淡饭均在一处。孙尚香的饮食则不敢怠慢,厨房加一小菜一汤,捧了食盒去伺候,若把大好东吴公主养得面黄肌瘦,两国恐怕便有刀兵之祸。
  "……"
  阿斗欲哭无泪,把羽扇狠狠一摔,唯一的念头就是:去他【哔——】卖草鞋的便宜老子!
  
  赵云初为公孙瓒麾下大将,十七岁便成婚,生有二子;后其妻病逝,投奔刘备。大好男儿孤身从军,无法照顾两名幼儿,只得让七岁的长子赵统带着四岁弟弟赵广,随驿使回了母舅家。
  二十余岁的年轻鳏夫,在荆州士族眼中,自是择婿的最佳人选,然而赵云却无半点续弦之意,只带着徒弟姜维过日子。
  傍晚教完武技,师徒二人便回到居所——州牧府外的一间民宅内。姜维入内间做晚饭,赵云拾起草叉,朝马厩食槽中添了些许干草,一手抚上马的前额,微笑道:
  "成日在院里呆着,快跑不动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师父还未到暮年,怎么也发这穷感慨呢。"带着些微调侃的语声从背后传来。
  赵云哭笑不得,转身道:"怎到这处来了?!"
  进院的正是阿斗,赵云盯着阿斗看了片刻,只觉昨夜过后,今天的阿斗竟是全然不同,但那模样,却又完完全全的,是自己所熟悉的阿斗。
  阿斗敛去眼中那抹狡猾的笑意,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道:"我肚子饿了,府里不开饭,来师父这儿讨吃的。"
  赵云哑然失笑,只得把刘禅让进内间,又吩咐姜维加菜。
  赵云身居牙门将军之位,住处竟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一切亲力亲为,姜维更是诸葛亮的继承人,这两师徒便挤在一间破败的民宅中,民宅内光线昏暗,直至夕阳落山,赵云方点了油灯,阿斗见之心酸,姜维却兴高采烈地摆上晚饭,道:
  "你怎来了,常说府里饭食好,放着好好的菜不吃,跑我这……"
  "别提了。"阿斗哀嚎道:"那府里简直不是人呆的。"
  赵云刚斟了一杯小酒凑到唇边,一听这话险些被呛着,道:"主公开拓基业亦是不易,你不体谅着也罢了,哪有朝外人说这话的道理?"
  阿斗驳道:"师父和伯约不是外人,我被丫鬟下人欺负还不兴说了?"
  赵云投刘备亦有年余,早知州牧府中下人均瞧不起阿斗,遂一手揉了揉阿斗额头,道:"别想了,吃罢。"
  那桌上几碟小菜,酱味倒是够足,油煸茄子,嫩青菜炝炒腊肉,又有一瓷碗,盛着青椒炒田鸡,田鸡肉质幼嫩,白玉般在青椒簇拥中折射美味光泽,看得阿斗胃口大开,遂把烦闷丢到九霄云外,伸筷狼吞虎咽,不时与姜维说说笑笑,扒了两大碗米饭下肚。
  饭后阿斗与姜维收拾碗筷,一同蹲在地上,就着个木盆洗碗,姜维才小声道:"府里人欺负你了?我去与军师说。"
  阿斗忽然想开了,笑道:"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不有你和师父么。"
  姜维见阿斗衣袖沾湿了些水,遂伸手为他卷了卷衣袖,两少年都是一般的眉清目秀,形如美玉,俊脸又挨得极近,呼吸交错间,依稀能见姜维唇上绒毛;阿斗心中情不自禁地一荡,再看姜维双眸,彼此均是目光若水,只想就着势,凑上前去亲一口。
  忽听赵云在隔间唤道:"公嗣。"
  "唤你呢。"姜维脸上泛红,道:"你去,我来洗。"便埋头下去。
  阿斗起身揉了揉太阳穴,仍有点泛晕,踱到赵云房内,自朝竹椅上坐了,侧头端详赵云英俊容貌,见赵云放下手中书卷,道:"军师吩咐,你与伯约不须再去听书?"
  阿斗笑道:"嗯,没说几天,忙完后再让人来通知。"
  赵云沉吟片刻,道:"你知师父在想何事?"
  阿斗只是顺口回答一句,并没想这许多蹊跷,此时经赵云提醒,才认真思忖,诸葛亮不会无缘无故停课,赵云该是想问停课的时间,料想孔明安排了某个计划,无暇他顾之时,便是停课持续时间。
  一想通关窍,便反问道:"我爹要出兵了?军师忙不过来,才停的课?"
  赵云微笑道:"你怎的聪明了不少?以前那碌蠹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如今为何又想开不装了?"
  不待尴尬的阿斗糊弄几句,赵云又道:"此次主公进军汉中,就连军师也拿不准多久能竞全功……"
  阿斗心头一动,问道:"庞统,那啥,凤雏也去?"
  被问到这句,赵云略觉意外,道:"那要看主公与军师安排,何来此问?"
  阿斗面色迟疑,摇了摇头,想起庞统雒城中箭一事,刘备伐汉中,取道益州,却趁机夺了川蜀,庞统在此战中不幸身死。
  凤雏与卧龙齐名,自己要在乱世安身立命,不说争霸天下,起码别当被软禁的安乐公,也少不了这人辅助。
  只是要怎么保庞统性命,倒是个难题,阿斗尚在思索中,赵云却转过身,把温暖大手覆在刘禅手掌上,道:"现说不准师父是留守荆州,还是随军出征,公嗣,你是个好孩子。"
  阿斗笑道:"那是自然的。"
  赵云凝视阿斗双眼,微笑道:"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我该如何处治乎?"
  他的双眼中蕴含的神色,如同旭日般温暖,令阿斗心中不自觉地生起一丝温情,正要问时,赵云却笑道:"回去罢,别让人不见了小主公,寻得着急。"

  竹马成双

  翌日。
  孙尚香睡眼惺忪,一肚子下床气,道:"军师停了晨课不正合你意,不好好睡觉,这一大清早便来做甚!"
  阿斗只笑不答,与姜维忙活得不亦乐乎,两人面前摆着一副薄钢武衣,正是孙尚香陪嫁时带来的女子甲胄。久不习武,这钢衬武衣早被压在箱底,被刘禅起了个早兴冲冲来寻,翻了出来,孙尚香只睁着一对杏眼,不知他为何又拆又改,作何用处。
  日前闷气早已消了八分,孙尚香见姜维与刘禅均是俊秀少年,忍不住调侃道:"俩孩子如玉人一般,倒显得姨娘老了。"
  "哪能呢。"阿斗头也不抬,只取了把镊子,把线一挑,唰一声钢鳞散了满桌,笑道:"姨娘在江东,可是和二乔齐名的大美女,又不像那俩娇怯怯,黄怏怏的病西施,兰有兰芳幽,梅有梅铁骨,怎就说……"
  孙尚香一听此言大笑道:"谁说的?我长嫂可不是病西施。"
  阿斗只笑着又道:"都传四大美人,江东得三,洛阳得一;貂蝉二乔孙尚香;我荆州倒好,一个没有,多亏姨娘远嫁,否则让我爹爹一张脸往哪搁?"
  姜维听得起了一背鸡皮疙瘩,这马屁也拍得太过了点,孙尚香顶多只能算面容姣好,要和闭月羞花的貂蝉比简直就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孙尚香却不知这话是滑头瞎编,只道阿斗半大小孩,听什么便说什么,八成是刘备说过的话;又想自己容貌竟能与大小乔,貂蝉……呃这个虽有点勉强,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说不定,自己在武人们眼中真与貂蝉不相上下呢。
  当即被阿斗哄得心花怒放,笑逐颜开,道:"你大姨虽不擅武技,一身本领,比之须眉,却决计只强不弱,来日若有缘拜会,可千万不能说什么病西施的话,知道么?"
  阿斗疑道:"她有啥本领?"
  姜维忽地插嘴道:"女子少修武技,不是奇门遁甲,便是岐黄之术。"
  孙尚香心情正佳,听姜维插话,倒不着恼,只笑道:"正是,小乔擅医,大乔擅毒,自古医毒不分家,我这小姑子也得让她们三分。你若有心想学,哪天我回娘家时,带了你去,她俩看我面子,指点一二,便足可成一代名医了。"
  说话间孙尚香又取过剪刀,帮着阿斗剪开布条,叹道:"我嫁过来也有一段时日了,没能给你生个弟弟,下次回娘家得让小乔给我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这水土不服也太久了点。"
  阿斗正要说几句来日方长的话,忽听门外有侍婢请安,捧着一个木盘款款进来,道:"军师请主母用药。"那正是日前他在军机处出来后,见到的侍婢。
  孙尚香未及多看,正要接瓷碗时,那侍婢却脚上一绊,惊得失色,飞扑上来。那瓷碗竟是朝着阿斗与姜维二人头上摔下。
  孙尚香怒喝一声:"大胆!"随手一掌掴在侍婢脸上,连着药碗直甩出去,稀里哗啦响了一间。
  骤变突生,房内数名侍女被吓了个惨,忙慌张上前收拾,阿斗还不知发生何事,姜维已狡猾一笑,把横出去的腿伸回桌下,朝阿斗动了动唇,作了个"报仇"的口型,阿斗终于回过神,苦忍着爆笑,目睹那侍婢脸上带着孙尚香的掌掴印,灰溜溜出门去了。
  在孙尚香帮忙下,阿斗与姜维收拾停当,薄铠被拆改成一件衬钢马甲,阿斗试了试,便捧着马甲与孙尚香告别,带着姜维离去。
  孙尚香本就不擅女红,三人合力只把那马甲缝得歪歪扭扭,蹩脚四处,惨不忍睹,阿斗看了心中好笑,不防出府门时,却被一名府卫喝住去路。
  "姜伯约休走,军师有请!"
  阿斗心里打了个突,定是那侍婢回去告状,板子来了,遂把姜维护在身后,朝那府卫道:"你去回军师,我召伯约有正事做,不容耽误。"
  那府卫看清是阿斗,却吓了一跳,烂泥何时变这么利害了?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片刻后又道:"属下不敢擅作主,小主公若要留伯约,还请随属下一同面见军师。"
  姜维却吐了吐舌头,笑道:"不妨,师父顶多骂几句,我去去就来,你先办事,别耽误。"说毕又拍拍刘禅手上马甲,使了个眼色,阿斗无奈,只得让姜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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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斗独自来到州牧府后,长街尽头偏僻处,站在一间幽寂院落前。秋季梧桐凋零,眼看这宅邸条件比赵云居所不知好了多少,暗骂刘备真是个看菜吃饭的主,赵云拼死拼活,帮他救儿子救老婆,竟还比不上一个领闲职的师爷,这年头,脑力活果然比体力活值钱。
  又听院中传来竹椅摇曳之声,主人在家,遂一整衣襟,道:"刘公嗣有事求教。"
  站了片刻,不见应答,阿斗可不像刘备有三顾茅庐的兴致,边腹诽边抬腿迈入院中。见那梧桐树荫下,竹椅上半躺着一肥胖男子,男子眯着双眼,任由秋末阳光透过梧桐叶缝隙,照在一张满是横肉的脸上。
  阿斗装出一副谨慎模样,恭敬道:"先生。"
  胖子身上长袍油腻邋遢,头发如鸡窝般纠成一团,双手交握,搁在隆起的小腹上,像只躺在摇篮里的猪。阿斗连唤几声,胖子俱是置之不理,片刻后,抬手拭了一把嘴角流出的口水,朝着刘禅甩去,"啪"的一声轻响,正甩在阿斗脸上。
  "……"
  阿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怒极反笑,左手紧握,只想狠狠给这肥猪鼻子一拳,想了又想,终于克制住,若没这气量,不免令人小觑。
  阿斗清了清嗓子,道:"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我该如何处治乎?"
  那胖子眼皮微动,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于竹椅摇动的"嘎吱"声中,缓缓道:"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
  胖子睁开双眼,眼中精光只是一闪,便即敛去,看着刘禅,续道:"……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阿斗见过庞统先生。"
  胖子懒洋洋答道:"庞统先生见过阿斗。"
  阿斗忍俊不禁,只觉凤雏庞统十分有趣,擦了脸,正色道:
  "阿斗夜前做了个梦,问先生,先生没空搭理我;听说庞先生跟先生一样聪明,想来想去,只好来找庞先生解梦。"
  "何梦?"
  "梦中有个地方,叫雒城,城周有许多冤鬼,尖叫声把我吓得一背冷汗。"
  "唔,雒城恐有刀兵之灾。"
  "阿斗从雒城走出,到处都是白雾,大河滚滚流过远处。"
  "唔,十里阴曹路漫漫,阴司路上,景色又如何?"
  "忘了,雾气一散……见一块石碑,被断箭密密麻麻掩住,阿斗好奇,把碑外折箭撇开,看到碑上写着三个大字,识不全,连猜带蒙,好像是……落、凤、坡。"
  庞统倏然坐直身子,睁大双眼,盯着阿斗,阿斗却笑吟吟地捧了那马甲,躬身道:"这是我亲手为庞先生制的内甲,还请先生出军时穿在袍里,别让阿斗提心吊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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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解决要紧事,庞统穿不穿那马甲,阿斗倒不如何担忧,谋士看似狂傲,却最怕死,且十分相信天命,不然何来"气数"一说?离了凤雏居,阿斗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府去,只不知姜维怎样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暗自祈求,别因为帮自己出气挨板子才好。
  孰料浑身大汗跑回军机处,只见诸葛亮书房大门紧闭,庭中横着一条丈余黑石,撩起裤脚,跪在院中,双膝贴在黑石上的不是姜维又是谁?!
  "先生呢?"阿斗一看险些肺也气炸,上前便去拉姜维,姜维跪着的正是行军用的磨刀石,那石上沙砾点点,姜维膝盖抵着这粗砺物,已泛红肿,艳阳高照,所跪之地湿了一大滩。全身衣裤更被汗浸得如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姜维本被晒得昏昏沉沉,见阿斗回来,有了精神,忙道:"庞先生没难为你罢。"
  "先生!"阿斗朝那紧闭木门叫道,便要上前踹门,却被姜维一把拉住,道:"先生不在!议事去了。"
  阿斗气不打一处来,恨道:"不是说被骂几句就完事了么?"
  姜维道:"我也不知,先生今日火气很大,罚我跪到酉时,平时从不会这样的。"
  阿斗无奈,被姜维扯着衣袖,一挣便会令跪在地上的姜维磨破皮,只得回转,姜维方松了手,讪讪道:"你回房去,回去,别中暑。"
  阿斗骂道:"奶奶的。"不理姜维,径自卷起裤腿,朝那磨刀石上一跪,杵在那儿便不动了。
  姜维软硬兼施,阿斗只是横眉以对,不说半句话,姜维只好由得他。跪了不到半个时辰,阿斗只觉膝头如同万针乱贯一般的难耐,两腿又酸又麻,烈日照得脑中嗡嗡作响,面前有虚蝇飞来飞去,怕撑不住晕倒,只得强打精神道:"嘿,这刑罚也不知哪个混账东西想的。"
  姜维同情道:"方才我也是,刚跪下痛得很,过一会儿便好了。"
  过了一会,阿斗果然觉得膝上疼痛渐消,两腿像木桩似的没了知觉。见姜维东摇西晃,忙微微侧过身,把他扛住,俩少年肩膀互抵,斜斜靠在一处。随口扯着闲话,苦中作乐,倒也不甚无聊。
  阿斗早把诸葛亮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听得姜维浑身恶寒,阿斗又道:"你说,打翻个药碗,姨娘不喝那药就死了?犯得着发这么大火,军师是更年期还是怎么的……"
  姜维灵机一动,笑道:"是我傻了,该让主母先喝药,喝完再绊那侍女,这样八成不会挨罚。下回得等送完药,出房时再整她。"
  阿斗笑道:"对,军师定是气那碗……"
  不知为何,心里忽生一念,阿斗打住话头,转头看了姜维一眼,道:"先生为什么要亲手熬药,再让人送去,不让姨娘自己……"
  姜维目中颇有惧色,似与阿斗想到同一件事上,失声道:"公嗣,你想多了,主母身体不是好好的么?"
  阿斗忙打了个"嘘"的手势,蹙眉低声道:"姨娘生不出小孩,会不会就是军师弄的鬼?"俩少年想到此处,头上烈阳炽热,浑身却如坠冰窟般地打了个寒颤。均是约好般的不敢再提这事。
  早饭是在孙尚香处吃的,午饭未吃便来罚跪,挨罚的正主儿还没倒,陪跪的却要倒了。阿斗实在扛不住,见姜维闭着眼,便垂手动了动,把袖子垫进膝下,再转头偷瞥姜维时,只见他嘴角微翘。
  "笑什么。"
  "没笑什么。"姜维把头侧过来,蹭了蹭阿斗额角,道:"你别跪了,起来罢,待会咱俩都倒了,谁背我们回家。"
  阿斗一想也是,看诸葛亮那样一时半会回不来,军机处今天定不会有人,若跪完都走不动,说不定都得在这躺到明天早上,自己不能再跪,才能把姜维背回家去。
  阿斗手足并用,转了个身,咬牙坐在磨刀石上,揉了揉腿,膝下已是红肿,道:"我人不跪,心陪你跪。"
  姜维更是好笑,点了点头,二人一同望向那院中日冕,已近酉时。
  许久后,姜维忽道:"我以后当你的将军,为你披甲征战。只要你高兴,赢了,我不要封赏;输了,我战死沙场。"
  阿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片刻后方答道:"像我爹和二叔,三叔,军师,师父他们那样。"
  姜维"嗯"了一声,不再出言。
  这一刻,阿斗隐隐觉得,自己那个大耳朵长臂猿老爸,其实还是很有点本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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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青绘卷

  公元二一一年,刘备亲自率军,发兵汉中,取道益州。
  大战前夕风声鹤唳,城内却是传报奔马处处,火把满街夜不眠,军需用品源源出城,于城外装车,粮草从四面八方运来,聚于平原外。
  城门处搭起誓师高台,油盆烈火映红半边夜暮。
  刘禅背着姜维,两名少年郎穿过长街,回了赵云住处。赵云不知去了何处,料想这时间不论留守还是随军,交接预备之事均忙得焦头烂额,无暇再顾他们。
  阿斗推门进屋,背过身,让姜维坐在榻上,看姜维肿得发红的膝盖,姜维问道:"你肚子饿不?师父不在家,晚饭还没着落呢。"
  阿斗耸了耸肩,转身去打了盆水,蹲在地上帮姜维洗脚,清水浇上膝头,冰凉沁骨,姜维舒了口气。
  阿斗为他洗完脚,童心忽起,重重捏着姜维脚踝,那处本是个穴位,姜维吃不住酸,失声道:"停!"使力挣扎,便把水溅了他满身,当即二人扭来扭去,笑成一团,阿斗方正色道:"我去买点吃的,师父有留钱么?"
  出了外间,听姜维在内间道;"红桌小木屉里。"
  阿斗随手拉开木屉,见屉中孤零零躺着一枚铜板,"啪"地一声把屉摔上,弯腰去拉下面把手,道:"第几层?"边拉风箱般把抽屉开来开去,最后一层只有一块大理石镇纸,压着一张薄宣。
  内间答道:"第一层便是,别的没了。莫乱翻师父东西,否则等他回来,仔细你的皮……"
  阿斗笑着展开宣纸,纸上以水墨绘着一个女人背影,浓墨氲得满纸均是冬气,那女子身穿一袭素衣,袍带直拖到地,与满地皑皑白雪同成一色,一根梅枝挽起满头青丝,高雅出尘之气尽显无余。
  "画功不错。"阿斗道:"师父的老婆还是情人?"
  姜维笑道:"不知,上回我偷看一眼,便挨了十板子。"
  阿斗撇嘴道:"说不定转过脸来就是个对眼儿!"姜维发出一阵爆笑,阿斗径取了赵云留在抽屉里的铜板,心生难过,小声道:"师父存款就这么点,真不会理财……"
  阿斗把赵云的全副家当——大钱一枚在手里抛来抛去,出门右拐,买了两个烧饼,烧饼里破开两半,夹着红油腊肉,烧饼摊边有腌制泡菜,供买家取了配饼。阿斗把烧饼用油纸一包,又取过盛泡菜的海碗,兜起衣襟,不由分说就朝里倒了半碗。
  "怎么。"阿斗见那烧饼摊老板与数名顾客均瞪着自己,便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心中不忿,又道:"泡菜值几个钱,老子是荆州城太子爷!"
  "……"
  籍着昏黄夜火,顾客与老板终于认出,那抢了半海碗泡菜,扬长而去的正是荆州牧独子……顿时呼啦啦晕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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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间阿斗姜维二人吃一口烧饼,就两三口泡菜,只吃得嗓子咸涩,喉渴无比,又各灌了两大瓢水。阿斗也不回州牧府去了,便在姜维旁边睡下。跪了一天,均是疲惫,阿斗拉过姜维手臂,枕在身下,互相抱着便入睡。
  梦里,那水墨画女子背影朦胧,阿斗总觉得她与自己关系极近,然而中间终究隔了一层,似是笼着一层轻纱,想伸手去触,却摸不着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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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谁?感觉倒挺亲近的。"
  阿斗又看到这幅画了,却是半个月后的清晨,在孙尚香房中。几是一样的泼墨技法,那画裱着金边,悬在极不起眼的角墙上。
  孙尚香还未起床,侍婢把一坛蜜封好口,放在桌面,这是小主公大清早过来索要,欲带回去给姜维调蜜水喝的。
  "信?"阿斗朝桌上看了一眼,一封锦青薄笺安静躺着。
  侍婢小声道:"江东送来的家信。"
  阿斗点了点头,见那侍女眼中颇有惧色,便不再问,转头端详那画,他不急着回去了。少顷孙尚香洗漱完毕,打了个呵欠,盈盈坐到桌旁,慵懒一笑道:"阿斗想娘了?这月家信早来了十天?"
  阿斗只道"娘"是孙尚香自称,遂回头笑道:"想姨娘这儿好吃的来了。"
  孙尚香嗔道:"别在你娘画像下站着了,待会又眼红红的,过来。"
  阿斗失声道:"什么?她是我亲娘?是甘夫人?"
  孙尚香怔在当场,阿斗顿时觉得这一问大是不妥,忙笑着拿话来岔,道:"不不,我是说,我都忘记我娘长啥样了。起得早脑子没昏完……"
  孙尚香叹了口气,道:"过来罢。"阿斗踱了过去,忍不住又蹙眉问:"我娘长得如何,好看么?"
  孙尚香只道阿斗傻气发作,让他坐下,玉手揉了揉阿斗头发,笑道:"你娘不好看,怎地生出你这瓷人来?照照镜子,这眉清目秀的小美男胚子不就与你娘似了个八九分……"孙尚香见阿斗魂不守舍,怕勾起他怀母悲伤,道:"来,姨娘给你念念,看东吴有啥好玩事儿,别再想那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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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斗注意力浑不在孙尚香的家信上,无数场景呈于脑海中:
  甘夫人曾是三国著名的美女,当年赵云如何单骑匹马,突破十万曹军防线,回头搭救甘夫人与糜夫人,糜夫人跳井,甘夫人却被赵云拦住。甘夫人是三国时代著名的美女,英雄救美,赵云如何力阻她寻死,如何劝慰,如何担保……
  是"子龙奉主公之命前来搭救夫人,纵是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亦不让夫人受半点伤害,求夫人万勿轻生。"
  还是"人谁无死?"又或是彼此凝视,简单一句话:"子龙绝不会败,夫人请把性命托付于我。"
  然而千言万语,终化成一道枷,六个锁;朋友妻,不可欺。
  原来这许多年,赵云一直把倾慕藏在心里,是在长坂坡救主时爱上甘夫人的,还是在投奔刘备时,便对她一见钟情,却从无半分表露?
  赵云自来到刘备麾下,便坚持不再娶,料想已是在赤壁之战以前。
  过了数载,甘夫人身染重病,魂归离恨天,赵云每天对着容貌颇似甘夫人的小徒弟,那又是怎样一种折磨?
  抛妻弃子,狼狈奔逃的刘备;力敌万军,重情重义的赵云……阿斗的思维便似脱缰马匹,再听不到孙尚香的哭声,喊声。
  许久后一房侍女忙碌,阿斗方回过神来,孙尚香早已一阵风似地出了门,他朝桌上摊开的家信扫了一眼,只见白纸上触目惊心的一句。
  "母亲病重,恐不久长,速归。"
  "姨娘!"阿斗忙追了出房。
  接孙尚香之人恐怕只等在二门外,一见主母出来,牵过备好马匹,上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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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骑奔马,匆匆到了码头,阿斗翻身下马,疾步奔向远处一艘中型帆船,帆船停于江面,远处晨波粼粼,极目所望,江水与天齐。万里晴空下,那船似早有预备,船上跳板未收,帆扯了近半,唯有一带刀兵士与孙尚香并肩垂头说着什么,把她带上船去。
  还来得及,阿斗吸了口气,喊道"姨娘!"脚下不停,二人离得甚远,孙尚香已低头进了船舱,兵士却听到阿斗所唤,手按刀柄,转过身来。
  那小兵一脸蛮横之相,目露凶光;压低了声音道:"何人斗胆?"
  阿斗冷笑道:"你分明听到我唤她才转的身,既听到了,怎会不知我是谁?!这是荆州,非是你江东地盘,好胆!"
  阿斗有意把事闹大,码头上数名船工纷纷转头侧目,声音传到船舱内,孙尚香道:"周善不得无礼!阿斗,你且过来,先别开船。"
  小兵正是已故孙策麾下周善,曾是名擅偷鸡摸狗,拦路打劫的水匪。见其面有豫色,忽地似想到了什么,侧身让出跳板,道:"周善不知,冲撞了小主公,小主公请。"
  阿斗冷笑道:"好个悍奴,只怕我上了船,你把帆扯了……"
  "阿斗,你连姨娘也信不过?"
  阿斗只得探身进了船舱。
  阿斗见孙尚香双眼微红,怔怔坐在椅上,身旁只有一名江东来的女侍伺候,遂道:"你出去。"
  侍婢低头告退,出舱时又把帘子盖了个严实,船随着江面波涛微微起伏,阿斗只道:"姨娘,你这次去江东,就再也别回来了。"
  孙尚香先是一楞,声音干涩,道:"你说什么?"
  阿斗并不提诸葛亮熬药之事,只道:"我爹在乱军中能弃了我两位娘亲径自逃跑,这种男子,你背井离乡嫁过来,又有何益?阿斗跟姨娘在这荆州府里俱是一般地遭人白眼,受人冷落……别哭!"
  见孙尚香眼泪滚滚而落,显是被自己说中心事,阿斗忙伸手去拭,道:"你回江东去,等阿斗当了皇帝,再去接你回家。"
  孙尚香哽咽道:"阿斗,你长大了,只有你明白姨娘心思,不枉姨娘疼你。"
  须知孙尚香远嫁荆州,身边只有数名侍婢,刘备麾下武将,诸葛亮等谋士对其毫不尊重,只把她看作一颗政治交易婚姻中的棋子,甘糜二夫人失陷敌阵,赵云尚且浴血去救,却敢于顶撞孙尚香,可见从未有人真正把她当成主母过。
  幼年阿斗呆呆傻傻,几与孙尚香受到一般看待,孙尚香无子,对这孩童倍加关切,二人确是同病相怜。
  阿斗双臂抱着孙尚香,在她颊上轻轻吻了吻,道:"姨娘,保重。"
  那江上水鸟鸣叫传来,孙尚香悲戚稍解,道:"你回去,好好与军师分说,姨娘也是身不由己。军师政事缠身,还悉心为姨娘熬药看病,姨娘很是感激,这恩情,只有来日图报了。"
  阿斗嗯了一声,看着孙尚香发红的双眼,孙尚香叹了口气,道:"水鸟哺育幼儿,临到老时,父母病重,儿女连喂上一口粥食都这样难。"
  "阿斗,有朝一日你有了子嗣,不要让他像我这样苦。"孙尚香凄然一笑,道:"姨娘在江东等你,姨娘走了,你千万得好好照顾自己。"
  阿斗忍着鼻内的酸楚,不再说话,再开口,定是哭腔。他撩开舱帘,却停了脚步,一拳握得紧紧的,咬牙吸了口气。
  那船竟是在他与孙尚香诀别之时,离了河岸,扯满了帆,顺流朝吴地驰去。
  阿斗眼望已成了小黑点的荆州,气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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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龙横江

  阿斗走到船舷旁,双手微微发抖,一再告诉自己要镇静;眼望周善时,那悍奴却不见踪影,整艘船上,侍婢已退了个干净。
  潜心思索片刻,阿斗想到,诸葛亮早间会派人送药,不见了孙尚香,荆州府内此刻应乱成一团,暗骂自己草率追来时,又苦笑终得倚仗这绝世军师。
  他站在船头,只看那万里滔滔江水,无人敢来扰,不见小主公大发雷霆,颇出下人们意料。
  许久后,阿斗嘴角微翘,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也罢,正好与姨娘多聚片刻。"转身时,却见周善守在舱口前。
  周善冷冷道:"郡主已歇下,还请小主公在甲板上看看风景。"
  阿斗登时便知这厮定奉孙权之命,使了什么手段软禁住孙尚香,冷冷打量其面容,嘲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看那江上谁来了?"说毕随手一指。
  周善心头一凛,顺阿斗所指望去,冷不防脸上已"啪"地挨了个清脆耳光,中了刘禅之计,当即大怒,阿斗料定这奴才不敢冒犯自己,甩手激道:"痛唷,脸皮这么厚?"
  周善怒不可遏,如斗牛般面红耳赤,连喘粗气,却终究不敢还手,阿斗眼角余光瞥见那大江上一个小黑点,倏然一怔,忙收敛心神,目若秋水,再次指向船头,笑道;"你再看?谁来了?"
  周善这次再不中计,冷冷哼了一声。
  然而下一刻却猛地色变。
  "常山赵子龙在此——!休得带走我家小主公!"
  石破天惊的爆喝尚在千步外,寒芒闪烁的箭光却是到了面前!
  江水分,白浪涌,无双一箭带起尖锐呼啸,旋转着飞向船桅,帆索断,箭光冲向湛蓝天幕。
  周善大骇之下抬头!
  刘禅反手拔出周善腰畔长刀,争的便是这一时错愕!
  赵云足下扁舟与大船一撞,沉了下去,白衣武士身影如虹,一足踏上船首!
  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几息内。白帆铺天盖地的罩了下来,船在江心打了个旋,阿斗被那旋力带得横飞出去,摔出老远。昏头转向中,阿斗仍紧紧握着周善那把大刀,惊惧后退,舞起长刀乱砍,裂开帆布,透了口气,却见甲板上已乱成一片,水兵,弓手,均是从舱内纷纷奔出。
  赵云白衣在空中翻飞,身型如矫健游龙,大喝一声,手执短匕,狠狠朝周善刺去,周善已不知从何处取来一柄钢桨,舞得水泄不通,与赵云斗作一团。
  两岸山峦飞速旋转,阿斗只觉快吐出来,勉力扶着船舷,缓步挪动,奈何船转得太快,竟是手脚发抖。提心吊胆,想叫却唯恐赵云分心,惊疑不定地摸到酣斗二人身后,手中长刀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连着几次,拿不定主意。
  赵云觑到空隙,手中匕首沿铁桨朝上平挥,顿时把周善四根手指削了下来,周善一声痛嚎,余光瞥见阿斗,转身扑来!
  赵云旋身飞掠,一脚狠狠踹在周善背上,口中清喝道:"刀起头落!"
  这一喝,阿斗心思清澈,生出无穷勇气,抡起钢刀,朝着狰狞扑来的周善砍去,刀锋砍入周善脖颈半寸,阿斗气息一窒,只觉手上,心中,俱是传来无穷阻力。
  电光火石的一瞬,他下定决心咬紧牙关,狠命前推,周善惊愕之色凝固于脸上,颈中喷出漫天鲜血,一颗头在半空中拖出红线,落进了江里。
  那是他杀的第一个人。
  赵云借那一踹之力,在船头站稳,英伟身型随着江水波涛上下起伏,笑道:"好徒弟!"旋即伸出一臂。
  阿斗终于松了口气,弃了钢刀,扑进赵云怀中,赵子龙轻飘飘转了个身,背朝船上架起的无数弓弩。
  箭矢如雨飞来,赵云把阿斗护在怀里,朝那滔滔大江飞落,咚的一声溅起泛红水花,沉了下去。
  大船被江水推向下游,渐漂渐远,终不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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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斗不谙水性,入江被那冷水一激,本能地猛抓猛蹬,反手捞到一根木条,便死死揪住,用力扳过,倏然口鼻上被温暖大手覆住,方稍定了定神,一手紧抓那木条,另一手搂着赵云脖颈,随着江中乱流漂去。
  江中泥沙浑浊,几次睁开双眼,均无法辨物,他只朦胧觉得赵云死死护着自己,于水中借力纵跃,几个来回,上江面吸了口气,又沉入水底。
  无数回忆迎面扑来,兵荒马乱中的呐喊,女人的哭叫,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回忆,却又奇妙地与他此刻思想连在一处。
  曾经也是这充满安全感的臂膀,熟悉的无助惊慌,他甚至能清楚感觉到,许多泪水纷纷离开自己的眼角,融入湍急的水流中,一滴滴折射了正午的,江面上的一轮烈日,载浮载沉,闪烁奇妙的光芒飘向远方。
  那光芒照清浅水区域时,却见黑黝黝一物迎面扑来。赵云抱着阿斗手臂紧了紧,随即松了些许。
  日光如匕首,切割着他们的梦境,体温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寒冷。阿斗在赵云的怀抱中醒了。
  "啊呸!"阿斗猛地吐出一口水,勉力坐直身体,转头四顾,惊魂未定地咳着。
  "师父!师父!!"阿斗哭道。
  赵云头上被尖锐礁石撞出的伤口已隐约泛白,血液似是流干,英俊的脸苍白得吓人。阿斗全身剧颤,难以置信地摸上赵云肩膀,那里插着一枝箭,是二人落水时,自己死死抓着的救命稻草。
  箭矢拔出的时候,赵云痛哼一声,又晕了过去。
  阿斗抹了一把眼泪,撕下衣襟,把赵云肩上箭伤包紧,奋力架着他手臂,咬牙把他背进几块大石遮掩的一小块空地里。
  他比阿斗高了许多,两只长腿在地上拖出一道水渍,阿斗让赵云背靠一块岩石坐着,方转身揽着他,哭了出来。阿斗再说不清自己是谁,那唯唯诺诺的刘禅,似是与自己前生的灵魂融于一处,唯一感觉到的,便是源自心底深处,刻入骨髓的悲伤。
  是恐惧,抑或感激?他的鼻梁抵着赵云侧脸,双手紧紧抱着他,生怕这保护神一般的男子,随时会离自己而去。泪水与鼻涕蹭在赵云冰冷、水淋淋的脸上,许久后,赵云动了动,伸出有力的臂膀,反手把阿斗搂在自己怀里。
  "你做得很好。"赵云有气无力道:"让师父歇会,再带你回家……"
  周善铜铃般的双眼布满血丝,闯入他的思想,阿斗惊叫着醒了,却被赵云按住。
  "方才还像个大人,怎的又哭?"
  赵云之声依旧虚弱,然而阿斗听到这话,便知他精神与体力都恢复了不少。他定了定神,把头伏在赵云身前,湿透的武士服下,依稀可见强健的胸膛与健康的肤色。
  阿斗微微仰起头,吁了口气。眯起双眼。两人的唇近在咫尺,呼吸彼此交错。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赵云会低头吻他,然而他没有。
  他们在落日余晖下分开,赵云便摇摇晃晃站起。
  "南阳郡与江夏郡的交会处。"赵云声音沙哑,把武士外袍披在阿斗身上,拉起他的手,道:"我们朝西走。"
  深一脚浅一脚的行于乱石中,江水拍打石岸,溅起泡沫,赵云额头的血已止住,脸色仍是苍白,察觉到阿斗正在看他,微笑道:"当年师父抱着你,你只这般大小。"说毕随手比划了个小包裹模样,又唏嘘道:"如今伤重,有心背你,却背不动了。"
  阿斗眼望西天那抹紫红色的光芒渐黯淡下去,答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赵云沉吟片刻,笑道:"从军师处学的?君已老,又如何?"
  阿斗摇了摇头,一笑置之。
  漫天星斗,蜿蜒长龙般的火把出现在夜空下,那是沿岸搜索二人下落的荆州军,领队的正是姜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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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州全城戒严,阿斗裹在毛毯中,坐在姜维身后,两名少年一骑,马匹疾奔,穿过长街而剧烈颠簸。
  阿斗看着道路两旁的军士,忽道:"伯约,你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军士高举火把,全城彻夜不眠,一个个皆是神情漠然。
  阿斗又道:"他们在庆幸,庆幸小主公终于回城,否则守城将领,沿江巡逻队伍,俱逃不脱军师的责罚。"
  姜维道;"还有不平。"
  阿斗嗯了一声,缓缓道:"不平的是,这么一个无能的,到处碰壁,连自己都照顾不好,险些被掳去当人质的废物,竟是荆州城未来的主人;连累师父也以身涉险。"
  姜维勒停马匹,阿斗下马,走进军机处,房内灯光昏暗,诸葛亮就着那星油灯,埋头看着手中一封信,兴许是西川前线发来的战报。
  诸葛亮并不抬头,道:"千金之体,不坐垂危之堂。你到江边去做何事?"
  阿斗闭着眼,微笑答道:"我到江边去看水鸟儿。"
  不待诸葛亮出言,阿斗自言自语道:"我见一只鸟儿,占了另一只鸟儿的窝,把另一鸟儿全家大小都赶走了,这叫啥来着,请先生赐教。"
  诸葛亮吸了口气,抬头蹙眉望向阿斗,道:"鸠占鹊巢。"
  "嗯。"阿斗挠了挠头,道:"就是这话,阿斗一时忘了。"
  诸葛亮之手竟是不受控制地颤抖,那封军报上,传递的便是庞统朝刘备献计,趁借道之机夺取西川一事,刘备踌躇再三,发回信来,询问诸葛亮之意。
  诸葛亮问道:"最近可曾梦见不寻常的物事?"
  道家,佛家常有"天眼开""参悟天机"之说,刘禅近来表现实在出乎意料,诸葛亮方有此一问,只觉完全看不清面前这曾经呆傻的少年。
  诸葛亮亦有看走眼的时候?
  阿斗只静静站着,许久后,点了点头,诸葛亮又道:"公嗣,睁眼。"
  阿斗睁开双眼,他的双目清澈如水,诸葛亮之眸则如深邃暗夜,二人对视良久,这次诸葛亮不再使那魅惑之术,许久后道:"郡主回东吴去了?"
  "主母"之称改为"郡主",诸葛亮言下之意,便是已把孙尚香从荆州政权里除了名,更警告阿斗,孙尚香始终代表东吴,与他并非同一阵营的人。
  阿斗点点头,道:"姨娘走了,着我回来多谢师父的药汤。"
  诸葛亮微笑道:"你呢?"
  阿斗微笑道:"阿斗自然也多谢师父的药汤。"
  师徒二人均是心下了然,孙尚香来自孙家,纵成刘备之妾,荆州集团却是决计不容她为刘家延续香火的,否则他日孙尚香为刘备生的孩子长大,背后又有东吴势力撑腰,难保刘家祸起萧墙,次子与阿斗争那继承人之位。
  万一孙尚香母子胜了,荆州大权必会被江东逐步蚕食。
  此计极不光彩,却保证了刘禅的正统地位,阿斗亦知这绝世军师高瞻远瞩,自己不过仗着对历史的了解,才想到这层;孔明却是洞察大局,在一片迷雾中,作好了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打算。
  孙尚香是个可怜人,所以回归东吴是她唯一的出路,否则以诸葛亮之能,怎会只派赵云去追,任由大船离去?
  "这短短数月,你竟是长大了不少。"诸葛亮道,语气中带着一抹不容置疑的欣喜与唏嘘。
  阿斗轻声答道:"原来杀人便能长大。"
  诸葛亮道:"去睡,睡醒后,你一身血气便消。"
  阿斗躬身执师徒之礼告退,走出军机处,秋末冷风吹来,这大半夜里,落江之时的风寒被尽数捂着,姜维迎上前那刻,阿斗咳了几声,只觉天旋地转,全身发烫,便一头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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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虹宝剑

  阿斗发起高烧,畏寒哆嗦,虚弱睁眼时,姜维把熬好的药汤喂进自己嘴里,半呛半吞地喝了一碗,阿斗道:"这里是……"
  "先生的卧房,先生说你内惧虚,外受寒;气血不继,开了方子给你调理。你总在梦里惊叫,满身大汗,喝了便好。"
  阿斗点了点头,断断续续道:"我做噩梦了,我总梦见周善的头……"
  姜维叹了口气,和衣上榻,从背后搂住了阿斗,二人安静依在一处,阿斗昏昏沉沉合上眼,便又入睡。
  这一病,便是病了月余。
  诸葛亮不仅精通术数军政,更擅药理,开出的安魂汤药竟是能解梦魇,亲手杀死周善的噩梦终于逐渐消散,阿斗却只叹自己仅杀一人,便畏惧如此,来日又要如何统领千军万马,收复天下?一刀砍下去,也不是这么简单的,比起杀人不眨眼的武将们,或许自己真的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迷迷糊糊,听见欢笑声此起彼伏,离过年还远着呢,过什么节?
  阿斗坐起身,见姜维跪在榻上,俯身于窗沿,朝外好奇张望,遂扯了扯他衣袖,问道:"看啥?"
  姜维笑着转过头来,眉飞色舞道:"赢了!你爹取了西川!全城正庆贺呢!"
  阿斗忙下床穿戴整齐,拉着姜维的手朝外奔去,府内冷冷清清,不见一人,料想是都看热闹去了,花园外传来喧闹声,汇成一股欢乐的海洋,在这秋晨笼上了荆州。两名少年安静穿过回廊,听见冷落庭院内,隐约有男子声,阿斗忙躲在柱后,示意姜维暂勿出声。
  "玄德大哥令云长留守荆州,军师还有何忧?莫非云长守不住?!如今是我大哥做主,还是军师做主?!"
  声若洪钟,传到阿斗与姜维耳中时,二人均是不由自主地心头一凛,再望出去时,见庭中诸葛亮身前站着数名武将;全身白袍的是赵云,满面通红的定是关羽无疑,关羽身后又站着一名年轻将领,阳刚英气飒爽,身穿银铠,却不知是谁。
  史书记载关羽身长九尺,果然站于庭院中,直是高了赵云诸葛亮半头,关云长眯着一双丹凤眼,话声中气十足,不怒自威。
  阿斗一见之下只觉得这武人气势强悍无比,直是压着包括诸葛亮在内的与会者。
  然而诸葛亮却丝毫不惧,淡然道:"关将军多虑,西川现势未稳,我荆楚武将一拥入川,未免令川中士族人人自危;孔明留将驻荆,为的是与主公分忧,绝无丝毫小觑关将军之意。"
  阿斗一听之下便即明白,刘备占领成都,夺了刘璋地盘,此时派关羽与那年轻武将前来换防,让诸葛亮、赵云带着荆州旧部与大部队汇合。让关羽全权负责,诸葛亮却放心不下,想为他安插人手,免得大意失荆州。
  关羽素来自负,一听孔明之言便全力否决,诸葛亮摸其脾性,巧妙寻了另一藉口:即刘备根基不稳,麾下武将进驻成都,势必分薄了川中士族权利。由此迂回堵住关羽话头,可谓把语言艺术发挥得淋漓尽致。
  事实上历史的分歧点便是关羽在不久后受陆逊算计,大意失了荆州,更被擒杀。导致刘备不听劝告,倾军为关羽报仇,彝陵之战一败,蜀军退居川内,从此偏安一方,三足鼎立之势成型,再无一统天下之望。
  要改变历史,改变自己的命运,荆州就不能失,退一万步,即使荆州重回孙权之手,关羽亦不能死!刘禅只觉心跳得剧烈,若就此不闻不问,诸葛亮定了留守人选,一切都无法再挽回。
  阿斗又看赵云铁青着脸,要被留在荆州的武将八成就是他,纵是赵云脾气好,听这二人推皮球般来回搡自己,心中也是决计不好受。
  "军师可是顾忌江东那驴脸?"关羽冷笑道。
  诸葛亮哂然置之,并不作答。
  阿斗先是一怔,好半晌才想起江东诸葛瑾是诸葛亮族兄,因脸长像驴,曾被孙权戏弄,关羽说到诸葛瑾,便是暗指诸葛亮与东吴势力的关系,隐隐给孔明扣了个帽子。想明白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人?"关羽怒喝道,震得庭中秋枝扑簌作响。
  诸葛亮淡淡道:"不好好养病,又出来乱跑做甚。"
  显是早已发现躲在柱后的刘禅与姜维。
  阿斗吐了吐舌头,从柱后转出,抬眼望向赵云时,二人对视,赵云却转过头去,不再看他,那一瞥的眼神极是复杂。
  阿斗收敛心神,笑道:"想二叔了,偷偷来看一眼就走。"
  关羽缓颜笑道:"是你,没被二叔吓着罢,过来。"遂朝阿斗招手。
  上一刻还神色俱厉,这时却如和蔼父亲般,关羽的表现大出阿斗意料,看来美髯公亦是极宠自己,阿斗觑到时机,躬身朝关羽见礼。
  不防被人高马大的关羽一把揽在身前,哈哈大笑,道:"庞军师对你赞口不绝,阿斗,你长大了,这次多亏了你,雒城之战,该给你记头功!"
  话出,庭内数人皆大惊,一向只见关云长争功,谁料得到他能说出这番话来?赵云神色顿变,虽不知刘禅背着自己做了什么,但只见关羽爱护至此,夸奖也太过了些;关羽出了名的倨傲,这样下去,说不定连刘禅也被夸得飘飘然,生出自大之情,当即冷冷咳了一声。
  所幸阿斗听了夸奖并不得瑟,只是松了口气,谦道:"是阿斗死去的娘亲托梦,我才为庞军师做了内甲。"
  关羽正微笑时,忽听这话,疑道:"嫂子托梦?阿斗,你且细细为二叔道来。"
  甘夫人生前貌美,善解人意,持身甚洁;常与关羽,张飞二人兄妹相称,对待刘备属下极好,病逝后,刘备旧部军中常感念甘夫人淑德,怀念不已。
  诸葛亮会心一笑,知道关羽已中了这鬼灵精的计谋,只听阿斗把甘夫人托梦一事添油加醋地说了,关羽方唏嘘道:"人鬼殊途,竟是真有魂魄入梦一说。"话未完,竟是目中隐可见泪花。
  阿斗不禁动容,没想到关羽武圣人一名非是虚传,会如此有情有义,一时间只忘了接下去的陷阱,抬头怔怔望着关羽。
  诸葛亮咳了一声。
  阿斗回过神,道:"还有,得风寒卧床那段时日,我又梦见娘了。"
  不待关云长询问,阿斗已一五一十道:"娘亲说,这次爹爹入川,可告大捷,想必不再回荆州;她生在沛城,后辗转葬在南郡,未目睹爹成就大业便去了。要把灵枢迁去成都,只怕还需一段时日,顾念当年师父救命之恩……"
  阿斗握关羽的手掌,盯着关羽青龙袍,缓缓道:"大家都走了,剩她一人孤零零呆在南郡,想请师父为她守几个月墓,陪到来年入春时,再去不迟。"
  庭中一片死寂,阿斗说完这句话,不敢看赵云,只把侧脸贴在关羽胸膛上,淡淡道:"二叔要坐镇荆州,自然是无暇天天去陪着的……"说话间揉了揉眼,笑道:"阿斗不懂,听二叔打算罢了。"
  许久后,赵云斩钉截铁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既是如此,云将镇守南郡。"便转身离去,竟是再无商酌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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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末,旷野中满是铁丝般的锈草,随风零散滚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离城。
  马车中,阿斗半躺在长椅上,背脊倚着姜维,一脚斜斜架于窗沿,随着行路颠簸身体摇晃,望着漫天败落秋色出神,许久道:"你说我这么算计师父,会不会太伤他的心了。"
  姜维腾出一只手,侧过身搂着阿斗,道:"你有你的打算,先生不也想让他留守么?"
  阿斗忍不住道:"我对不起师父。"
  直到此时,他仍说不清自己做的事是对是错,万一东吴那日来攻,连着赵云也战死,自己又该怎么办?想到此处,不禁打了个寒颤。
  姜维微笑道:"别想了,师父不会生气的。"
  "得洛"马蹄声渐近,阿斗坐起身来,疑道:"怎的又有马车入城?"
  姜维茫然俯到阿斗身旁,两人只见官道上数辆马车与自己一行人擦过,却是入城。
  "洛阳的车?"姜维蹙眉道:"什么人从洛阳来了?你看!"
  阿斗循姜维所指望去,只见对面马车窗帘下,伸出一只纤纤玉手,都是吸了口气。
  青葱般的手指随意搭在窗沿前,手背洁白无暇,腕上戴着一只晶莹通透的镯子,肌肤吹弹可破,纵是远远一瞥,只觉令人砰然心跳,手尚如此,那女人该有多美?
  姜维与阿斗面面相觑,均是一头雾水,那是曹操派来的使者?女人?与关羽有什么关系?
  姜维吞了下口水,道:"是个大美人。"
  阿斗嘲道:"你小子长的跟个女人似的,也喜欢美人?"一时兴起,使劲挠姜维的肋下,俩人闹成一团,姜维讨饶片刻,阿斗仍不松手,姜维猛地一挣,反把阿斗扳了过来。
  刘禅成日不是翘课就是走神,怎比得上勤奋学武的姜维?没几下便被姜维制住,姜维笑道:"小爷是男人,你才像女人……"说着把阿斗按住,对视时,俩人脸上均是泛起红晕,阿斗忽勾了勾手指,道:"来,凑近点儿。"
  姜维讪讪看了片刻,闭了眼,阿斗手肘撑起些许,二人薄唇轻轻相触,便吻了起来。
  汉代男风时盛时衰,十分普遍;三国时期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更题诗咏诵龙阳安陵之事,可见当时社会原不禁男风,公子侍卫,太子伴读,常传旖旎之事;少年间行鱼水之欢,得那一朝愉乐,过后各自成人,娶妻生子,本是寻常,相传曹植与杨修亦有断袖情谊。
  阿斗与姜维都是半大男人,终日彼此陪伴,正满心春意无处发泄,吻得片刻,气喘吁吁,上衣扯得凌乱,阿斗"嗯"了一声,全身舒畅无比,随手乱揉,正要去摸姜维身下时,却听马车外有何物敲了敲车壁。
  姜维忙从阿斗身上起来,探头到窗边,道:"马超将军?"
  阿斗暗骂一句,整了衣领,凑上前,一手搂着姜维的腰,另一手接过递来的长剑。眼望骑马之人,正是数日前,自己在军机处花园中见的那名年轻武将,原来他就是马超。
  姜维惊呼一声,道:"这是师父的佩剑!"
  阿斗手掌抚过剑鞘,上刻"青虹"二字,想起青虹宝剑正是赵子龙神兵,那日赵云领了留守之责便离去,自己想去拜别,却遍寻不得,只似有意躲着自己。入川后不知何日再见,心中惆怅,却无可奈何。
  马超大声道:"虎威将军有言,着超转告小主公!"
  "兵者不祥之器,望小主公不可擅动刀兵。"
  "须谨记,勿乱启杀戮之事;更须谨记,勿惧杀戮。子龙无法日夕守护小主公身旁,以青虹剑相随;青虹出鞘,饮人颈血,乃是子龙所杀,与小主公无关!"
  "一切血灾业报,均由子龙代主消受,愿小主公此去,一路平安!"
  马超说完,眼望姜维与刘禅,目光中满是鄙夷之色,一催马匹,离了车旁,唯余阿斗握着那青虹宝剑,久久说不出话来。
  "把窗帘放下,有点冷。"阿斗叹了口气,抱着剑转身,朝姜维道。
  姜维却笑道:"等等!你看那是谁?!"
  阿斗忽觉厌烦,道:"管他是谁。"
  姜维转身拉着阿斗的手,把他死拽了过来,阿斗无奈只得再凑到窗边,愣住了。
  枯草漫山遍野,绵延不绝,直铺到天幕下,与那灰黄天光同成一色,草坡上站着的伟岸身影,一袭武士白袍长襟在劲风中飘扬。
  赵云身型如秋风中孤倔白桦,孑然而立。
  阿斗这辈子,唯一的保护神在山坡上默默站着,目送自己离开他的怀抱,去迎接未来无穷无尽的挑战。
  "我很快就回来找你,师父,你千万别出事。"阿斗喃喃道。
  阿斗眼角微湿,心酸难耐,吸了口气,扯着嗓子,猛喊道:"师父——!我爱你——!"
  这不伦不类的表白引得姜维捧腹,片刻后,姜维也学着阿斗,大叫道:"师父——!我爱你!"
  赵云忍俊不禁,伸出两指,触于眉心,朝外一挥。
  继而转身纵跃,白影如天际苍鹰,消失在秋暮之中。

  大俗大雅

  成都城外堆起遍地粮垛,马车在金黄小山中穿行,川中一派丰衣足食之像,人民安居乐业,与千里之外饿殍遍野,民不聊生的关东,汉中大相径庭,川渝之地竟似这乱世中的一处桃源。
  车到城门,一行人以阿斗居首,不敢乱了主臣之序,依次下车,阿斗不由得唏嘘道:"老爸真是选对了基地,这下要炸洛阳炸建业都没问题了。"
  再放眼望去,那城门处站着一人,却是庞统。
  阿斗见庞统无恙,欣喜不胜,叫了声"庞先生!"
  "成都政事繁忙,何以亲身来迎?"诸葛亮清朗之声笑道。
  庞统笑答道:"非亲身来迎,不得表统感恩之心!"旋即撩起前襟,朝刘禅便跪了下去,阿斗忙上前去扶,庞统却不为所动,又恭敬磕了个头。
  荆州众面面相觑,不知庞统为何行此大礼,再望阿斗的目光时,顿时收了几分轻视之意。阿斗笑吟吟地把庞统扶起,二人小声交谈几句,庞统塞过一张纸条,阿斗心照把它收进怀中,众人换了骏马,朝城中不疾不缓驰去。
  成都平原地势平坦,大道纵四路,横四路,井字型划据全城,古称"天府之国"。成都府便赫然占据了城中心,市井繁华,农产,冶铁业俱是发达,蜀绣更是天下闻名。见此城锦荣昌盛,随行荆州武将均眉飞色舞,跟着刘备辗转流浪多年,终于有了一块安定乐土,怎不令人心怀大畅?
  府前刘备等候已久,众将抱拳参拜。
  阿斗装出忐忑模样,怯怯叫了声"爹",心中却是手舞足蹈,等着看好戏。便宜老爸啊便宜老爸,你搬了个漂亮的新家,打了个胜仗;家里老婆却跑了,我看你这回要哭还是要笑。是先笑后哭呢,还是先哭后笑?
  孰料刘备只是朝阿斗招了招手,让他到身前,顺手摸了摸他的头,叹道:"幸亏倩儿在天之灵庇佑,为我汉室留了一点香火。"
  阿斗不禁动容,刘备竟是全不顾孙尚香出走之事!看来诸葛亮那碗药,说不定也有刘备的意思,想到此处,心中打了个颤,刘备又温言道:"我为你打下的基业如何?"
  这是试探?若是原本的阿斗,该如何回答?
  阿斗一脸茫然,拉着刘备的手,正要回答,庞统却咳了一声,笑道:"小主公旅途劳顿,坐了这许久车,想是累了。"
  刘备呵呵一笑,眯起的双目中眼色如刀,只是一现,旋又隐去,拍了拍刘禅的头,把诸葛亮,庞统等人让进府内,却打发刘禅前去歇下,不提。
  成都口音与荆楚一带大是迥异,家中侍婢没跟来,身旁仅一个姜维,阿斗反而有点想念荆州府内下人。
  新家侍女长得俱是漂亮,脾气也泼辣,偶有大声叽呱,那话阿斗与姜维却全然不懂,直有种把鸡丢到鸭窝里的恐惧感,亦不吩咐人伺候了,两人便自己收拾行李。侍婢们有的掩嘴偷笑,有的小声议论这两名清秀少年,这下令他们更是不自在,片刻后姜维出去搬书,阿斗便怔怔在榻上坐着。
  姜维回来时,手中却多了两张条子。
  "这啥?"阿斗挥手示意侍婢出去,展开纸条。
  姜维茫然答道:"这张是军师给的,这张是法先生给的。"
  "法先生?"阿斗疑道,忽想起入城时庞统也给了自己一张条,遂把三张摊开,并排铺着。
  庞统的纸条:"青城殿前车马碌,都江堰中白水浑;蚕从千丝绕指过,蜀地锦芳万古存。"
  阿斗莞尔道:"庞先生怎的写了首打油诗。"蚕从王,蜀锦的典故他是懂的,看了半天,看不出蹊跷,又看诸葛亮那张,道:"山河……吞……这字怎么念……我靠,先生老写生僻字干嘛!"随手便揉了,扔到一旁。
  姜维拾起来笑道:"先生的也是诗。"一面推道:"我不懂,都给你的,你自己看着办。"
  阿斗又取另一张纸,字体娟秀,极似女子手书,嘲道:"法先生?法正?这字倒漂亮。"
  法正递的条子却是一首中规中矩的描景诗。阿斗翻来覆去念了几遍,把诸葛亮的扔了,不解其意,只得作罢。诸葛亮、庞统、法正,这三名蜀国最有名的谋士都给自己递了诗,有何用意?
  直到十天后,江东派来使节,刘备设席接风时,阿斗才知道,这三首诗是干嘛用的。
  高智商谋士果然从不浪费时间,做那无意义的事,可惜诸葛亮的诗被他拿去擦墨笔;庞统的诗被拿去引火烧秋叶,烤地瓜;法正的诗则被拿去垫了茶杯。
  来使以虞翻居首,又有吕范数人,俱出身江东望族。
  刘备取了益州,孙权自遣人道贺,其中曲折按下不提,先说席间主客把酒,虞翻一再以言语试探刘备政见,并旁敲侧击,只避开诸葛亮庞统。
  虞翻年岁本高,又身为客,言语中提及借荆州一事,便颇有微词,刘备身边谋士虽有不忿,亦奈何不得。
  阿斗坐在马超背后,与姜维二人叽叽咕咕,分那酱肘子分得乐不可支,忽听刘备提到自己,心中便打了个突。再认真听去,说的却是荆州一事。
  "……玄德公如今在位,可保荆州风调雨顺,稻香鱼肥;然而他日之事,却难下定论。"
  刘备诚恳答道:"备常言传身教,行政当以万民为命,公嗣虽小,却也知得人心者得天下之理。"
  虞翻却哈哈一笑,答:"都道刘景生之子若豚犬,只怕……"
  那话说得极是不客气,借刘表的两名废物儿子来影射刘备之子刘禅,阿斗还未制止,姜维便冷冷哼了一声。
  虞翻终于觑到时机,莞尔道:"席后那一表人才的少年郎,可是刘公嗣?"
  不待阿斗应声,虞翻又嘲道:"我江东能人寥寥,然观孟德之子——曹子建却是出口成章,文思惊世。诸葛先生上次来江东,辩才无碍,大家都是领教了的。须知长江后浪推前浪,有此名师,公嗣却又如何?"
  阿斗此刻想挥起青虹剑,捅个对穿的人不是虞翻,而是诸葛亮。
  再给自己活两辈子,估摸着也不够给曹植塞牙缝的;诸葛亮舌战群儒,跟你们结了梁子,不敢寻师父晦气,就来找徒弟麻烦,这算啥?还搬曹子建上来和刘禅比,唯恐自己丢脸丢得不到家么?
  诸葛亮一笑道:"既是如此,虞都尉随指个题目,让公嗣吟几句便是。孔明虽所学浅薄,教导之责却须臾不敢忘。"
  阿斗无可奈何,只得起身立于殿中,浑身只觉如芒在背;庞统,法正,诸葛亮三士俱眼望刘禅,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选择背谁的诗,同时也代表着自己的立场,是倾向于刘备旧部、荆州士人、还是益州望族?
  虞翻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戏谑道:"既取益州,便以蜀为题如何?"
  这下阿斗油然生起钦佩之情,三张纸条竟是全部点中正题!
  阿斗撩起袖子,擦了擦油光贼亮的一张嘴,笑着扫了殿上一眼。
  唇绛红,眉凝墨,星眸朗目,好一副翩翩文材公子佳容!虽是竭力装出痞子模样,那眼中却蕴有灵气跃动,隐隐切合了造化灵秀之意。
  "公嗣曾在荆州城遇过一名隐士,乃是前朝得道高人。"阿斗懒洋洋道:"其诗颇有……"
  虞翻不待阿斗说完,便讽道:"隐士?荆州城内一无名川大山,二无深潭老林,何来高人隐士之说?该不会是被那市侩小人……"
  阿斗翻了翻白眼,反唇相讥道:"虞都尉此言差异,须知小隐隐于山林,大隐隐于市;五岳总共就这么点地方,若高人们都挤在一处,不掉价么?还是方便随时互相踢馆子?"
  虞翻本想出言奚落,不料阿斗一张嘴竟是与诸葛亮同样犀利,不敢再小觑,遂缄默不语。
  、 只听阿斗道:"阿斗曾有幸伺候这名前辈润笔磨墨,见其作诗一首,借花献佛,让虞都尉见笑了。"
  阿斗忽地怒喝道:"噫吁嚱!"
  "……"
  先前还满脸惫懒模样,下一刻便如疯子般中气十足爆喝,虞翻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把酒尽数泼了一身。
  刘备睁大双眼,嘴角抽搐,不敢相信般地看着阿斗,只求这场闹剧快点结束,想令他滚回去继续啃肘子,却被诸葛亮使了个眼色阻住。
  闹剧的始作俑者却闭着双眼,站在殿中央,沉默了许久,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微笑,直令刘备按捺不住,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时,阿斗方开口道:"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从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阿斗睁开双眼,双眼直视刘备,继而一口气诵道:"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
  听到此处,场内众人不约而同心头一凛,坐直了身体,诸葛亮转头望向庞统,只见庞统亦是一脸茫然。
  李白之诗何等精妙?此刻纵是由一名少年郎诵出,未入声情并茂之境,然而光听那词句,亦令人有回肠荡气之感,阿斗一路背到"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倏然停了下来。
  半晌后,阿斗嘲道:"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说毕又向虞翻,吕范等江东来使露出一丝嘲讽神色。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阿斗喃喃道,笼了袖子,垂头立于殿前。殿中落针可闻,虞翻瞪着双眼,浑忘了置词。
  庞统打破了这宁静,道:"较曹孟德之子何如?"
  只听虞翻吸了口气,实在无法相信这诗是阿斗作的,事实上当然也不是他自己作的,然而剽窃狂事先言明,取自高人手书,真真假假,谁能分辨?虚虚实实,你能奈何?别说事先请人抓刀做好,纵是诸葛亮作诗,亦决计无此深厚功力;再者,有这般才华的诗人会愿意给一个废物当枪手?
  阿斗忽地一笑,侧着头,道:"公嗣自然不及子建,再给大家讲个笑话罢。"
  "话说曹操有天遇了蒋干,便问候道:'干,令堂好吗。'"
  "蒋干答道:'家母很好,操,令尊令堂呢?'"
  "没了,这个才是我自己想的。"阿斗嘿嘿一笑,转身回席,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们想说,娘当初怎不把我一并扔进井里。"
  三秒后,主桌上,张飞方爆出一阵轰雷般的大笑,庞统,诸葛亮,法正,马超,刘备诸人俱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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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后。
  一间不大的院落中,阿斗躬身推着磨,姜维则一脸同情,搬了张小板凳坐在角落,剥起了黄豆衣。
  "你不说那笑话多好,画蛇添足。"姜维忍不住道:"白白罚推这十天磨。"
  "我要是他,我也会说。"院里房中,传来笑盈盈的女声,那女子不屑道:"一群自以为是的男人,什么破玩意儿。"
  阿斗动了动腰,腰上酸痛无比,嚎道:"师娘就别拿阿斗消遣了。"
  那女子正是黄月英,停下手中活计,道:"那诗真不是你写的?"
  阿斗苦笑道:"我写得出来么我?"
  黄月英皮肤色泽黯淡,虽不是历史上描述的丑女,亦称不上美,然而这么一个长相平庸的女子,眸中却满是慧黠之气,想了想,笑道:"那也未必。初时都道你是个碌蠹,此刻再瞧你这鬼灵精模样,却连我也看走眼了。"
  阿斗不答,直起腰,擦了把汗,姜维忙上前帮他揉肩膀,黄月英又道:"荆州哪有什么高人;纵有也决计逃不过我眼。"
  阿斗知黄月英素来混迹荆州市井,与三教九流交好,这话瞒得过诸葛亮,须瞒不过黄月英;虽是这么想,却仍调侃道:"师娘就没有看走眼的时候?那刚才说的啥?"
  黄月英先是语塞,继而笑得花枝乱颤,少顷正色道:"磨也推一天了,还杵着不走,想喝豆浆不成?要问就问罢。"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阿斗整理了一下思路,道:"我在出城时见了一辆洛阳来的马车,那车上是谁?"
  黄月英蹙眉道:"你也看到了?"
  不待阿斗接话,黄月英说:"那是曹操送来的人。"
  姜维补充道:"女人。"
  黄月英嘲道:"别小看了女人,说不定二爷这次得栽个……"那话敛了半截,阿斗却听得色变,反问道:"孙权与曹操何时联手的?先生会不知道?"
  黄月英答道:"知道又如何?家里黄脸婆应付不来,还去跟二爷抢女人?"
  阿斗站了片刻,忽道:"师娘借两匹马成不?"
  黄月英慵懒起身道:"借马做甚?"说毕转身进了内间。
  阿斗道:"我去看看那女人,指不定给你娶个徒媳妇呢?"虽说着调侃的话,却无半分笑意。
  曹操在荆州埋下了奸细?孙权派虞翻前来探口风?诸葛亮纵是猜到,也无计可解?以关羽那作风,绝不会服,那女人又是谁?
  正忧虑抬头,见黄月英抛出一个包裹,阿斗伸手抓住,黄月英又道:"马在后院。凡事有我担待着,去罢,好好劝你二叔,别毁了一世英名。"
  秋鸿漫天,桐叶遍地。
  阿斗与姜维上了马,一路出城,朝荆州疾驰而去。

  绝代芳华

  诸葛亮正在与法正埋头商量益州稳定后,州中政务人事调动事宜,诸葛亮手持一份名单,仔细听法正阐述名单上诸人的性格特点。
  庞统却不合时宜地伸着懒腰,缓缓踱了进来:"一场秋雨一场凉。"
  诸葛亮头也不抬,与"今年入冬晚,庞军师若实在闲着没事做,不妨到庭院内扫扫落叶。"
  法正哑然失笑,庞统被轻轻奚落一句,倒不如何着恼,只道:"令夫人已出城去,把荆州到益州沿途官道的落叶都扫得干干净净……"
  诸葛亮猛然抬头,沉声道:"她也去了?"
  又见庞统狡猾一笑,诸葛亮顿知中计,冷笑几声,不予作答。
  庞统道:"孔明,两名十来岁少年出远门,你放得下心?主公问起,你又如何作答?"
  诸葛亮答道:"论大策,月英不如我;谋小计,我不如月英。不知庞先生自比月英如何?"
  庞统登时被噎住,好半晌说不出话来;片刻后,忽听法正感慨道:"诸葛先生果是深有体会!"
  庞统直笑得弯下腰去,道:"罢了,荆州有赵子龙坐镇,想必无碍,年轻人总是坐不住的,本想让马超将军代子龙行教习武技之责,我自回去疏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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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斗与姜维在一驿站歇下,才拆开那包裹细看。
  黄月英递来的包裹中装了碎银些许,又有木钗衣裙,唇纸脂粉等物,看得阿斗与姜维面面相觑。
  姜维疑道:"女人衣裳,胭脂也包进来做啥?"
  阿斗拾起一个小包,翻来覆去地看,姜维道:"这八成是迷药,不可乱拆。"又拣出一根细物:"这该是迷香……师娘简直就是开黑店的,下三滥行当怎一件不缺。用这招数,不是好汉。"
  阿斗哭笑不得道:"她本来就是女人,又不是好汉。"阿斗抬头道:"你知道我们去荆州做什么?"
  姜维凝视阿斗双眼,疑道:"不是给你娶媳妇去么?"
  彼此都是扑哧一笑,阿斗只伸手去捶姜维,道:"滚!我告诉你,这事儿与二叔,师父他们性命攸关……"
  未等阿斗说完,姜维已打断道:"知道,孙权与曹操勾结,要趁先生与你爹都不在荆州,暗算关二爷,你道我真傻呢。"
  阿斗点了点头,道:"关心则乱,来之前也忘了朝庞先生讨教,却是莽撞了,照理说,孙权未正式朝爹讨回荆州,应该不会贸然开战才对。"
  姜维却摇头道:"不,孙权若真要行偷袭,绝不会先宣后战。"
  阿斗从姜维眼中寻到了那抹自信的神色,几与赵云同出一辙,只听姜维分析道:"若孙权先遣使节来索,你爹拒绝后定会起了防备之心,万一再加强荆州防守,到那时候下手便难了;所以让虞翻等人来探口风,稍有讨不回的迹象,便须偷袭,不可讲理……"
  阿斗点头道:"对,正如讨债,撕破脸的话对方一有防备,更讨不到了。"
  二人借宿一夜,便又上马朝荆州飞驰,沿路官道畅通无阻,今年竟是迟迟不入冬,天空秋雨如丝,如此数日过去,鞍马劳顿,终于到了荆州城。
  在荆州生活已久,阿斗自是轻车熟路,带着姜维寻到州牧府前,只见今日家家烧金,户户焚红,满城烟雾缭绕,却不知是何意。
  姜维笑道:"今天是下元节,把这给忘了。"
  农历元月十五,七月十五,十月十五是为道教"上元,中元,下元"三节。分祭天官、地官、水官。谓之"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
  荆州三面环水,无数宅前自挑起天杆黄旗,上书"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等字。工匠祭祀太上老君,望炉神庇佑。又有城民焚烧金银包,内附红绿纸仙衣,锡箔银锭,祭拜祖先亡灵。城中一派节日气氛,好不热闹。
  阿斗与姜维沿路猴儿似地看了又看,终记起正事,才偷偷摸摸,循后花园翻墙摸进了荆州府。
  时正过午,府内冷清,侍婢显是都回家祭拜祖先了,阿斗见从前孙尚香住的房间外,花园里守着一名侍卫,一手拄戟,打起了瞌睡。
  "要不先去南郡找师父?"姜维躲在假山后,小声朝阿斗道。
  阿斗否决道:"不,我猜那女人现在就住姨娘的房间。"先小声交代如此这般,姜维会意,整了衣襟,把黄月英给的布包捧在手中,走上前去。
  "二爷送来给……小姐的。"姜维眼珠子转了转,灵机一动道。
  那守卫迷糊半晌,被姜维唤醒,恼道:"这园子里除了二爷,女人进得,男人进不得,没听过么?去!周校尉定的规矩,要进园先拿周校尉信儿来,免得老子挨罚。"挥手赶开姜维,不住把他往外推,口中喃喃咒骂,显是被扰了清梦。
  姜维与阿斗本意只在试探,庭院外墙两丈余,绝爬不过,寻思片刻,阿斗方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道:"以后惹谁都行,千万不能惹师娘……我看师娘竟是比先生还要恐怖。"
  姜维茫然道:"什么?"旋即阿斗掀开布包,抖出来前黄月英包好的女裙两件,姜维张着嘴,一时半晌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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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拾停当,假山内转出两名美貌小侍女,笑颜如花,脚步轻盈款步而来;左侧那小姑娘怀中似是揣着沉甸甸重物,眼内颇有笑意,二人走上前去,朝那侍卫福了一福。
  "二爷着我来请小姐出去逛逛。"阿斗捏着嗓子,尖声道:"大哥辛苦了。"
  那侍卫吞了口唾沫,疑道:"你是府里的?怎没见过?"
  姜维"嗯"了一声,拉着阿斗走过侍卫面前,侍卫虽疑却又盘查不得,待阿斗走出几步,忽地醒悟,喝道:"回来!你是哪的人?!二爷前日才领军前去襄阳!怎会请小姐?!"
  阿斗这一惊非同小可,荆州府内防御如此薄弱,难道只有周仓留守?!正满面忐忑转过头来,那侍卫疑惑之心更甚,连招手道:"小丫头,过来!"
  姜维使了个眼色,走了过去,忽喝道:"好胆!小主公都认不得了么?!"却是使足中气,那侍卫被吓了一跳,正愣神间,阿斗已神不知鬼不觉亮起袖中神器——
  五斤重青石大板砖一块,神器出手,天下无敌,当即狠狠一拍,正中那侍卫后脑勺,侍卫哼都不哼一声,两眼翻白,倒了下去。
  姜维正忍笑间,阿斗却忙道:"现不是玩的时候,你快骑马到南郡去,通知师父;二叔率兵去攻襄阳,想是中了曹操的计!"
  姜维心头一凛,道:"不会吧?!那要师父做什么?带军去救?"
  阿斗竟是也想不出办法来,只得道:"听师父的,他有办法。"姜维得令去了。
  阿斗提着手中板砖,试探着走进花园中。孙尚香走后,留下的刀枪武器等物被抛在墙角,已生了一层锈,庭中一名少妇正手持小剪,修着一盆花儿。
  "这季节海棠竟会开花,可见今儿有贵人来。"那少妇漫不经心道,显是已发现了走进园中的阿斗。"你现去襄阳,还追得及。"说毕抬头朝阿斗笑了笑。
  她是阿斗活过的短短两世中,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
  双眸盈若水,面容静如月;展颜瞬间,秋末刺寒竟是瞬间褪去;仿佛刹那间春意满园,草长莺飞,其声悦耳如风,惊艳而不媚,颖慧而不娇。
  阿斗直直愣在这倾国倾城的美人面前。
  这世上,美到这个地步的,除了她,还有谁?
  然而,那美人亦是愣住了,失声道:"甘倩?!"
  阿斗怔怔道:"貂蝉?"
  貂蝉一听这男子声,方回过神,笑着转头,继续摆弄那盆海棠,道:"你是甘倩与刘玄德的儿子,刘公嗣。"
  阿斗败了,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唐突佳人,操起板砖砸貂蝉,只得随手抛了青砖,道:"你认识我娘?你遣我二叔去攻襄阳?吕布死了以后,你不是已经被曹操关起来了么?曹操把你送给我二叔?曹操自己占着襄阳,你为何让二叔去……你到底是孙权的人还是曹操的人?"
  面对这连珠炮般的质问,貂蝉只是淡淡一笑,道:"把我送给关羽?你师母没告诉你,女人不是货?"
  阿斗方暗骂自己太轻敌,来前黄月英才特地叮嘱过,只见貂蝉抬眼望向自己,那双水眸竟是如一个无底洞,直欲把自己的魂魄搜攫进去,阿斗打了个寒颤,这是诸葛亮的魅惑之术!
  貂蝉神秘地眨了眨眼,那道无形的精神之索顿时解开,阿斗已是满背冷汗,朝后摔去,失声道:"你也是……你也是道门中人?"
  貂蝉淡淡道:"先师左慈曾言,貂蝉此生有见帝王之命,然貂蝉活到此时,所见之人,无不是乱世枭雄,篡位奸相;常以为师尊说错了。"
  "今日见你,方知一点不错。"貂蝉唏嘘道:"时日无多,竟得见脚踏七星之人,可见冥冥中天意不可违。"
  阿斗听这话不知其意,只知貂蝉曾被王允送给董卓,又在董卓吕布这对义父子间使尽美人计,挑拨离间,最终吕布杀了董卓,吕布被曹操所杀;貂蝉功成身退,朝野不再传这三国第一女人之名。虽说貂蝉行的是义举,除去董卓这残忍枭臣,但追溯过程,均是利用感情,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阿斗只想到这处,便生不起钦佩之心,只冷冷道:"外人都道你是用绝世美色套住了吕布……"
  貂蝉答道:"却不知我亦学了天师道旁支的魅术?你怕云长成了第二个吕奉先?我本无意谋害云长,只对樊城太守于禁辱我之事约略一提,云长便提刀去为我报仇,围的是襄阳,其意却在樊城。"
  阿斗不答,道:"曹操吩咐你来做什么?"
  貂蝉答道:"他让我来还人情,我曾求他一事,他办到了。"
  阿斗吸了口气,貂蝉转过身,纤指中捏着一张锦笺。
  "曹孟德之情我已偿清,再过几日,便要远走高飞,从此不问红尘中事。你携此笺到荆州城十里外,那处有一坡,坡下有一荆家村,寻村口最大那棵梧桐树,树下房中有我家奴,把信交予他,带他去助关云长罢了。"
  阿斗将信将疑,接过信笺,观貂蝉颜色,却不似说谎,料想对方要施魅术制住自己不是难事,本无须用话来蒙。遂抱拳沉声道:"你……你好自为之。"
  转身离去时,却听貂蝉极轻声地叹了口气,阿斗立在当地,转头问道:"你对吕布使过魅术?"
  貂蝉笑了笑,道:"自然,否则你以为,以一个女子之言,能令男人……"
  阿斗不待貂蝉说完,又道:"对我二叔呢?"
  貂蝉这次则摇了摇头,道:"没有。"
  阿斗忽起同情之心,道:"你过得不快活。"
  貂蝉一笑置之,转身入了房,轻声道:"你不过是个小孩,又知道什么是快活,什么是不快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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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斗把锦笺揣入怀中,出花园后又踢了踢那昏迷的侍卫一脚,见他哼了一声,忙蹑手蹑脚地逃了。
  转过长廊,记起自己仍是作女人装扮,须得找个地方洗去脂粉,遂快步朝荆州府自己曾经住的房间走去,忽见长廊末端有一男子,当即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捂住了嘴。
  只见男子长身而立,抬头看着长天秋色,少顷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阿斗几乎便要失声叫出"师父"二字。
  赵云来了江陵城的荆州府?关羽要出兵,让他镇守江陵?!
  阿斗忙轻步上前,凑到窗格外,捅破窗纸朝房内望去。
  城内过下元节,四处俱是香火烟气,赵云睹景思人,喝了几杯酒,脸上微有醉意,坐在阿斗平素睡的塌上,忍不住伸手去弄悬在帐角的小布虎。
  阿斗听姜维提过,那是甘夫人在许多年前,亲手为自己缝的,甘夫人死后,幼年阿斗整日大哭,抱着那布老虎,并顷刻不离手。两少年后来又做了顶小草帽,扣在布老虎脑袋上。
  赵云手指勾了勾布虎下颚,看着它用纽扣镶的呆眼睛,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不知在想何事,旋即拍了拍枕头躺下,双手枕于脑后,长腿屈曲,另一腿架在床沿,闭上双眼。
  阿斗忽觉心酸,忍不住叹了口气。
  赵云不睁眼,温言道:
  "是谁?进来罢。"

  荆村哑侍

  睁眼时,赵云眸中满是迷离神色,一手扶着榻边,几次想坐起,有力的手臂竟是在发抖。
  阿斗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内心天人交战,最终选择了沉默,走上前去。平日那个熟悉的,声音时而清朗,时而沉厚的武士不再,那是他第一次听到赵云话中的震颤。
  "倩儿。倩……"赵云喃喃道:"我为你守墓……我为你"他竟是呜咽起来,阿斗心头一揪,只听赵云语无伦次道:"你来了,你……我为你守墓,我不走,倩儿……"肩膀不停抽动,阿斗只看得又害怕,又难过。
  他伸出手指,触到赵云的唇,后者又是微微一颤,阿斗便闭上双眼,侧过脸吻了上去。
  阿斗的心跳得剧烈无比,赵云双唇比他的手指更冰凉,那是恐惧与陌生带来的局促感,阿斗达到了目的,却没有分毫愉悦,他吻着赵云,又吻了吻,唇间感觉到温热的眼泪,睁开双眼,与赵云对视那刻,见他眼神恢复清澈之色,他畏缩了,朝后退去。
  "师父,是我……"阿斗吱嚅道,拉起赵云的手。
  赵云的梦醒了。
  阿斗臂上传来一股大力,把他直推出去,撞翻了圆桌,顿时房中书架倾塌,桌椅横垮,阿斗在一片碎瓷中手足并用地朝后蹬去。
  "师父!我错了!对不起!"
  "师父——!"阿斗求饶的大喊声中带了哭腔,"我错了!师父!我害怕!别这样!"
  赵云两手握拳,不断喘着,站在阿斗身前,那一瞬间他给阿斗的唯一错觉便是,他会亲手杀了自己。
  赵云的眼眶通红,手臂颤抖不休,不知过了多久,才伸手把阿斗拉起。旋即缓缓跪在他面前。
  阿斗手中刺进一片碎瓷,赵云吸了一口气,捡出那块碎瓷,看着阿斗手掌,沙哑着声音缓缓道:"师父老了,经不起这玩笑,饶了师父罢。"
  阿斗只觉心中万刀掼得难受,忽然不知哪来的勇气,缓缓道:"师父,那不是玩笑,不是玩笑……阿斗是……"
  赵云叹了口气,截住刘禅话头,道:"罢了,你何时来的荆州?想师父了?"
  "有点,不,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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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门,江陵城内一片未烧尽的彩纸飞来,轻飘飘落在阿斗头上,赵云伸手把它拈了,又扶阿斗上马,沉声道:"我已分出探报两路,前去南郡与樊城,你且先办事,送完信便去寻关将军,不必挂念。"
  阿斗欲言又止,赵云微笑道:"我不知你为何会担忧至此,但有师父在,可保江陵无恙,你可是信不过师父?"
  "你用剑,师父。"阿斗正解腰间青虹剑,却被赵云按住,二人手掌一碰,赵云便即收回,道:"若有万一,不必惊慌,师父定会来救,去罢!"旋即一手拍在马股上,那战马仰头嘶鸣,载着阿斗离了江陵城,成为一个小黑点。
  送别阿斗,赵云眉目间颇有忧色,转身回江陵,一路阔步走进荆州府,后园外侍卫不敢拦阻,只得眼睁睁看赵云进了内园。
  赵云推开那房间门,却站住了,抬头循那绣花鞋望去,罗衫飘飘,梁上悬着一人,香消玉殒,正是貂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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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斗催马疾行数里,天际变得灰蒙蒙一片,黄豆大的雨滴落在头上,顷刻间那雨说来便来,竟是铺天盖地的下了起来。
  荆家村内唯有十几户住民,此刻都退进房舍内躲雨了,阿斗绕过篱笆,寻到貂蝉吩咐的梧桐树下人家,放声道:"有人么!送信的!"
  忽的一个暴雷炸响,把满面雨水的阿斗映得脸色白亮,阿斗忿道:"贼老天,都快入冬了,这时间下什么大雨。"
  推开屋门,房内昏暗,空无一人,阿斗又寻那后院去,见一戴斗笠的农夫蹲在地上,以短锹锄着菜圃。遂道:"你是这家主人?"
  农夫直起身来,阿斗吸了口气,知道貂蝉要自己找的家奴,定是此人。
  这人足比赵云还高了半尺,几可与关羽相匹敌,肩膀宽阔,胸膛平坦,手足均是匀称,露出的手腕上又有数道疤痕。
  阿斗记得赵云在教武技时,曾说过习武重骨格,观此人身型,定是极佳的学武料子。
  农夫转身入房,阿斗忙跟上,道:"貂蝉让我来送信,你是她的家奴?"
  男子身形一顿,转过身,阿斗方觉失言,改口道:"你是他的侍卫?"
  他微微抬起头,从斗笠下看着阿斗,阿斗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若说赵云之眸如浩瀚之海,此人眼神便是长空疾电;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在那一瞬间锁定了阿斗全身,虽无动作,却似苍鹰搏兔般,随时有可能把他一击而毙。
  阿斗心中涌起一股极强的威胁与压迫感,强自镇定后,从怀中掏出貂蝉的信,递了过去。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雨水从那男人斗笠上滑下,嗒的一声滴在锦笺上,他接过信,把雨水抹去,带着阿斗进了屋。
  他摘去斗笠,生起火盆,扔过一条毯子,阿斗接了坐下,擦干头发后裹在身上,两人对着火盆默默无语,他低头看信时阿斗亦端详着他;许久后,阿斗不敢造次,恭敬道:"我叫刘禅,字公嗣,受貂蝉小姐所托前来;请你与我一起去协助关将军。请问大哥叫什么名字?"
  男子抬起头,阿斗方看清了他的容貌,失声道:"你……"
  这农夫浓眉如断剑,鼻梁高挺,略作鹰勾,唇薄如刀,眉眼间带着一股英气与自信,实是个不下于赵云,诸葛亮等人的英俊男子。观其容貌,不似常经农活的人,仿佛是战场上一员英姿勃发的大将。
  然而他却似曾受过极重的伤,一道刀疤从右眼眼角斜斜拖下,惊心动魄地拖到鼻旁,就这么被毁去了半张脸。阿斗只看那疤痕,便觉得不自主的疼痛,又问道:"你叫何名?"
  那男子再次低头,把貂蝉的信揉成一团,抛进火盆中。
  "你是哑……你不会说话?"阿斗忽道。
  男子点了点头,阿斗才明白过来,这是个哑侍,三国时期竟有这种人才,而未被曹操,刘备等人搜罗,心甘情愿留在貂蝉身边,可见貂蝉识人用人之能亦不容小觑。
  哑侍取了蓑衣斗笠,让阿斗穿戴好,领着他出门,二人上马,阿斗道:"去樊城。"
  哑侍一抖缰绳,驱马疾行,这一路,便是走了足足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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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斗起初还怀疑这家伙是故意装哑巴,免得被套出话来,然而熟络后,却见其住店,打尖均是用手语,才不再怀疑。观其面容,约摸二十七八模样,或是因那道疤而不显老?高手不会凭空冒出来,阿斗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是在这个年纪成名退隐的。
  阿斗时而口若悬河,时而拿言语试探,哑侍却均是面色如常,不见丝毫感情表露,这人是个面瘫。阿斗下了结论,便伸手去摸哑侍脸上疤痕。
  幸而哑侍除了第一次阿斗提及"家奴"时现出凌厉目光,其余时间却对他十分客气,全无冒犯。
  所谓老虎不发威当你是病猫,一来二去,阿斗胆子便大了起来,这日二人在一件破庙中过夜,阿斗兴起,用手指在哑侍疤上一戳,道:"家奴?"接着迅捷无比地缩回手。孰料哑侍比他更快,一把便握住阿斗之手,旋即翻掌松开。
  阿斗讪讪盯着他看了片刻,哑侍别过头去,阿斗又忍不住道:"你会写字么?"转身捡来炭条,塞到哑侍手中,道:"你不想被唤家奴,便把名字写给我看。"
  哑侍接了炭条,在手中搓了搓,少顷那炭条不见了,阿斗一脸茫然,不解其意,倏然间哑侍的大手兜头盖脸罩了上来,那方位却是避无可避,把他抹得满面漆黑。
  阿斗先是一楞,继而大笑,出外沾水擦了,回身又以干净衣袖帮哑侍抹脸,小心顺着那疤痕轻拭,直擦到脖颈,唏嘘道:"可惜了这么帅的一张脸。"
  哑侍依旧是那副面瘫表情,阿斗又道:"等我空了给你打个半边脸的银面具戴上,遮了这疤,女人们一定会尖叫'啊,帅啊!'……"
  哑侍鄙夷地看了阿斗一眼,阿斗续道:"就连貂蝉说不定也……嘿嘿嘿嘿。"
  哑侍微微眯起双眼,倏然间又恢复了凌厉眼色,阿斗按在他脖颈上的手察觉到极轻的颤动。
  是愤怒,抑或哀伤?
  终于套出来了,阿斗吸了口气,作好了挨打的准备,问道:"你喜欢貂蝉那小娘皮?"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哑侍闭上双眼,摇了摇头。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回答阿斗的问题,是夜阿斗不再试探他,只得抱着诸多疑问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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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兼程,赶到樊城外时,阿斗几乎认不出何处是天,何处是水,放眼望去,世间均是一片汪洋。波涛从汉水上游而来,沿途携着无数断木呼啸着冲向低地,那远处被水淹到屋顶的显是樊城,此刻外城城墙已被泡得多处垮塌,城中驻军兵营乱成一团。
  低处有大小战船不断靠拢,逼近高地,船上弓箭齐射,高处则以滚木,投石相阻,两军正战得不可开交,雨声中遥遥传来关羽之声,似在怒喝,又似劝降。
  阿斗松了口气,道:"终于赶上了,快,我们去和二叔汇合!"
  二人沿江岸疾奔,哑侍忽地停了脚步,一手拦住刘禅,只见树林茂密中,有十余名黄衣步兵一路掩去,手中各执银光闪闪利器,正寻下水之处,阿斗道:"凿船?"说话间曹军派出水兵已口咬钢凿,接连扑通落水。
  阿斗忙扯着嗓子,朝远处的战船大喊:"当心水底!"
  哑侍俯身拾了块拳头大的碎石,于手中掂了掂,甩手朝那满目汪洋中甩出,继而看也不看,又去寻就手石块。
  阿斗的话卡在喉里,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一具浮尸,缓缓飘上水面。正要转头,听石穿空激水,片刻,凿船兵再死一人。阿斗张着嘴,面部肌肉抽搐不止,旋即马上弯腰拣石头,江边大的甩石,小的拣石,顷刻间一具又一具浮尸漂起。
  "什么人——!"
  荆州军终于发现这江边接二连三的飞石,有兵士划着小船过来,阿斗数那死尸,下水十二人,竟是死得干干净净,骇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见哑侍甩得兴起,又一块圆石飞出,登时把那划船小兵砰然击下水去。
  "疯子!"阿斗哭笑不得,咬牙道。
  幸好哑侍手下留情,那兵冒头大骂,哑侍只是不理,夺了船来,压低斗笠,挥篙于岸边一点,小船登如离弦之箭,朝关羽船队疾射而去。

  万夫莫敌

  将船甲板上跪着一人,显是敌方俘虏,周遭兵士散开,眼望关羽俱是面有惧色。此时,关云长怒发冲冠,喝斥的对象却非那名降将,而是刘禅。关羽本得大胜,擒了敌方守将于禁,志得意满间忽见刘禅上船,以为是诸葛亮派他前来,便生了几分不忿。
  孰料刘禅绝口不提关羽战绩,没几句便说起貂蝉,关羽极其不愿提到此事,攻打樊城,竟是为了一名女子?此事若传出,关云长定丢尽了脸,当即不问原由,勒令阿斗回赵子龙身边,阿斗自然不走。
  说来说去,语气渐重。两叔侄却是当着降将于禁、哑巴侍卫与一众亲兵的面大吵起来。
  "……战场凶险,你当是儿戏!若有闪失,教我他日如何向你九泉之下的母亲交代!"关羽不留分毫情面,怒道:"回去!备船!马上送小主公回江陵!"
  阿斗与关羽争得额上青筋暴现,道:"凶险凶险,你们就知道让我躲在后面!不是烂泥也被你们踩成了烂泥!一出城师父就说被抓不要挣扎,等他来救,我……"
  "你听我说!二叔!"阿斗道:"貂蝉是曹操派来的,江东和洛阳早有勾结……"
  关羽颜面本赤,一怒起来脸色更涨得通红,听也不听,只道:"你回不回去!?"又道:"还看什么!拖下去杀了!"后面那句却是说于禁。
  阿斗大叫道:"于禁不能杀!"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回江陵!"关羽吼道。
  "不回!"阿斗斩钉截铁答道:"你不听我说完,我就不回!水淹于禁七军不过是借了天时,如今南郡……"
  "闭嘴!"关羽怒不可遏,狠狠吼道。
  霎时哑侍无声无息地上前一步,以身躯挡住了刘禅,并抬起手掌平推。
  关羽中气本是洪亮,不知不觉运上了内家真气,龙吼功一震,竟是震得周遭兵士眼前发黑,于禁被捆缚在地,首当其冲,登时口吐鲜血直挺挺栽在甲板上。
  然而哑侍抬手那瞬,手掌中却是生出一股柔力,化去了关羽的气袭。
  关羽正惊觉分寸不当,唯恐伤了刘禅,哑侍已侧身退开,让出一脸茫然的阿斗。
  关羽眯起丹凤眼,打量这不速之客,从他与阿斗上船到现在,自己却是完全忽略了这人的存在。
  只见哑侍垂头,立于一旁,双臂懒懒抱在胸前,全身灰黑布衣,腰间别着一把短刀,脚下踏着一双木屐。
  他的斗笠压得极低,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瘦削的下巴,斗笠上又有雨滴滚滚而落,滴在他赤 裸的脚踝旁,溅开水花。
  关羽怒气渐敛,道:"你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遮头掩面,不出一声?"
  阿斗忿道:"他是貂……是我朋友,一路护送我来此,他有哑疾,脸上带伤,是我让他戴着斗笠的。"
  关羽点了点头,捋须道:"原来如此,大丈夫不论出处,不论身疾;是云长冒犯了,还请壮士恕罪。"
  哑侍仍是无动于衷,阿斗见关羽语气有所松动,找了个台阶道:"二叔你别费心赶我了,走了还得回来。"
  关羽冷冷道:"也罢,你便留在船上,看二叔如何擒那庞德。"
  言下之意,竟是丝毫不考虑阿斗通报的一场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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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舟如蚁群,从战船边上散开,舟中兵士三五人成队,顶着木盾,划向樊城最后的一道防线。
  阿斗站在主船西侧,眼望滔滔黄水,恨道:"死去的娘死去的娘,个个都拿她来压我……"
  哑侍伸出一手按在阿斗肩上,阿斗转头道:"曹操尚且对夏侯渊说,为将者需有怯懦之时,不可一味呈勇斗狠,否则终将败在勇上。要是师父带兵,绝对不会罔顾他人的意见。"
  哑侍缓缓点头,似是十分赞同阿斗的话。
  正思考间,水上又有一叶扁舟前来,船上挂着旗,旗上赫然是个"陆"字。阿斗忙道:"糟了,东吴的使者来了!"
  "他带着陆逊的信,要送给我二叔,怎么办?!"
  关云长水淹七军后不久,陆逊便托使者送来信与厚礼,假意恭贺关羽战绩云云,并信誓旦旦,开湘关粮仓赠予荆州军,以励关羽一鼓作气,夺取与樊城一水之隔的襄阳城。然而此信送到后,吕蒙,陆逊二人却暗中排布商船,逆流而上,江陵防守薄弱,南郡太守傅士仁反水献城,里应外合下,两城尽失。
  其时关羽攻襄阳不破,再被曹操大将徐晃逆袭,当即损兵折将,败走麦城,最终遭擒,不屈身亡。
  如今阿斗又一次站在了历史的分岔路口,只颤声道:"那信不能到二叔手里……该怎么办?"
  他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忙吩咐船上守兵道:"取弓箭来!"
  只听木头断裂声响,阿斗再回头,甲板上空余一双木屐,船舷已缺了一块!被硬生生掰下的断木,连同一道灰色人影直掠出去,哑侍身若惊鸿,单足在落水的断木上一点,继而再次平掠,在阿斗抑制不住的大声喝彩中,利箭般射进了来使船舱。
  阿斗紧张喘息,见那小船轻飘飘在水心转了个向,船篷"砰"的一声爆为碎片,万千碎竹横飞中,又有一薄笺旋转着朝自己飞来。
  阿斗伸手抓住那信,马上揣进怀里。小船已沉了进水,半晌后,哑侍方湿淋淋地在战船下现身,阿斗忙取过缆绳,手足并用把他拉上船。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杀人、夺信、沉船。干净利落,不留一点痕迹。
  阿斗此刻唯一的感想就是,这人我要定了!家奴也好侍卫也好,主子不就是个貂蝉么!老子打完天下把江东都送她成了吧!哑巴,你是我的了!
  关羽第二次收兵,又带回来一名武将。樊城已破,荆州军清点伤亡,重整队伍,准备进军襄阳。庞德极是硬气,宁死不屈,只跪在舱外破口大骂。关羽任人包扎臂上箭伤,抬眼朝阿斗道:"如今你还有何忧虑?"那话虽严峻,语声中终究带了些许笑意。
  阿斗心内窃喜,却装出佩服模样,从怀中掏出哑侍夺来的信笺,道:"刚才二叔出战,东吴送了信来,我便先收下了。"
  "哦?"关羽擦了手,接过信,问:"来使何在?"
  阿斗道:"听你出战,急急忙忙就走了。"待关羽低头看信,便拉起哑侍手掌,捂住自己耳朵。
  关羽冷哼一声,拆开那信,看了几行,顿时爆怒,大骂道:"陆逊黄口小儿,气煞我也!"一脚踹飞木案,着手下道:"取我青龙偃月刀来!"
  "慢慢慢——!二叔!"
  那信早已被阿斗掉了包,本是陆逊歌功颂德的台词,却被换成了挑衅言语,先言关羽苛待南郡太守傅士仁,又嘲其沉溺美色;继而义正严词,指责刘备言而无信,借荆州不还,威逼利诱,点明东吴早与曹操联手,关云长成了瓮中之鳖,只有闭目待死的份。
  关羽一看之下怒气上涌,阿斗事先准备好的台词还未派上用场,关羽已提刀把庞德劈成两截,可怜阿斗本想求得这人性命,日后可辅助自己。不料弄巧成拙,害得一员猛将归西,当下心痛不已,追了出去,道
  "等等!提防曹贼反间计!"
  关羽杀了人,怒气消去些许,道:"有理,你见那来使容貌如何?"
  阿斗答道:"看不清楚,你且传那于禁来,我自有计较。"
  关羽旋吩咐人去传于禁,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竟是听了刘禅吩咐,遂道:"好小子,二叔真小看你了。"
  阿斗不知这话是褒是贬,赔笑道:"哪能呢,阿斗不也关心二叔么。"说多错多,只好先不语,待得于禁来了,阿斗便道:"于禁,我只问你一事。"
  于禁茫然抬头,阿斗道:"貂蝉是自己来荆州的,还是曹操让她来的?"
  于禁知无法再瞒,此刻关羽安危便关系到自己的命运,诚恳道:"是曹丞相……曹贼令她来荆州,然而貂蝉小姐与丞相……曹贼谈了何事,小将却不清楚。"
  阿斗道:"她跟你怎么说的?"那话却是问关羽。
  关羽冷冷道:"吕布白门楼被斩后,我曾与貂蝉有一面之缘,数月前她举目无亲,前来投靠于我,曾与我言明,来荆州之事,与曹操无干。"
  关羽又道:"自凤仪亭一事后,天下对此奇女子无不敬重,曹操岂敢奈何于她?以她身份,安能听曹操吩咐?此计不通。"
  阿斗道:"她倒是对我说,曾欠过曹孟德人情;这次来荆州,了结此事后,就要远走高飞,不问世事。"又道:"二叔信谁?"
  关羽想也不想,便怒道:"自然信你,这还用问?!"大喝道:"收兵!回江陵!"
  阿斗松了口气,真是成也貂蝉,败也貂蝉。
  关羽留下数千人进驻樊城,着降将于禁领一万水兵,乘船逆流往江陵去。自己则下船骑马,带着阿斗与哑侍,亲兵五千人迂回沿陆路奔往根据地江陵。
  然而急行军一日后,阿斗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来了。
  "报——!"信差满脸泥水,跪于赤兔马前,拱拳喊道:"公安太守傅士仁、南郡太守糜芳投敌!南郡受江东所夺!姜维将军领三千兵马于北门杀出!"
  关羽抽了口冷气,未及置词,另一探马竟是同时从西方疾奔而到,愤然道:"吕蒙偷袭江陵城!请关将军回援!"
  南郡江陵两地竟是同时受袭,关羽朝阿斗望来的眼神煞是复杂,若此刻仍自恃武勇,攻打襄阳,后果直是不堪设想,所幸赵云留守,只要回援及时,料想江陵不陷。
  就连赵云,亦是阿斗巧妙设计安排留下的棋子。
  "二叔,你去帮师父,我去接应伯约!"阿斗道。
  "不可莽撞!"关羽怒道:"我知你心中所想,行军分兵之事你须得听二叔的!"
  不待阿斗坚持,关羽又道:"孙权要的只是城,伯约无碍,跟二叔走,先解了子龙之围,再夺南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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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江陵。
  下元节刚过,江水便暴涨,赵云已在江边设下无数高哨,日夜监视长江动静。
  五百商船排成战阵,于浓雾里逼近码头的一刻正是清晨,吕蒙有备而来,在这寂静中射出一支箭,落在船坞区正中央的街道上。数千兵士悉悉索索摸进江陵,手执钢刀,准备开始攻占这座古城的战役。
  然而下一刻,惊天惨叫顿起,无数箭矢于道路两旁的房屋顶上射出,铺天盖地笼罩了他们头顶!
  "吕将军远来是客,为何不先打个招呼?!子龙必将倾力款待!"
  清朗笑声从高哨上传下,吕蒙顿时手足冰冷,知是中了瓮中捉鳖之计,登时战船上吹响号角,战局已开,偷袭再无意义,江陵城内守军薄弱,己方仍有优势。吕蒙把心一横,以武力恃强抢滩!
  赵云却是且战且退,弃了船坞区,退向城中,江东军以无数鲜血铺红了长街,那长街两旁防不胜防的流箭,飞石在不知不觉间消磨着江东军的战力。
  "报!曹营有两百战船逼近!"
  赵云猛地一惊,道:"果然联手了!主帅是何人?!"
  "于禁!"
  赵云蹙眉道:"于禁本在守樊城,为何会来此处?"
  船上一人高声喊道:"于禁已归顺关将军,闻江陵受袭,特来相助!"
  只见曹营战船与东吴战船堪堪撞在一处,船上放下跳板,两方竟是短兵相接,开始交战!
  江东军冷不防遭了偷袭,腹背受敌,只得不断朝岸上逃去,然而江陵城内又有无数弓兵虎视眈眈,来一个杀一个,抢滩战演变成了大屠杀。
  于禁新投关羽,为表忠心,冲杀起来直是全力以赴,未到正午,江面上已被血水染得通红,无数浮尸顺流而下。赵云见吕蒙大势已去,分出一部分兵力留守,自己则骑马奔向东门。
  江东万军围城,只等城内传来吕蒙捷报,便要里应外合,攻陷城门。
  然而己方战报迟迟未至,主帅只得按兵不动,背后,关羽的大军终于到了。
  江陵城墙前是一万吴军,吴军的背后则是五千荆州军,关羽一露面,便引起骚乱。周仓正狂喜间,着人去通知赵云,却见子龙几步跃上城头,遥望吴军后阵。
  关羽倒拖青龙偃月刀,驻马阵前,赤兔马不安分地嘶鸣一声。身旁阿斗见城墙上那人是赵云,欣喜不胜,大叫道:"师父!"
  赵云转头去调城防,又听阿斗阵后竭声喊道:"你果然没——让——别人把——家——给——抄——了——!"
  这下江陵守军尽笑得打跌,赵云怒喝道:"师父没这么窝囊!"
  赵云中气十足,传出百里,阿斗忍着笑,问关羽;"二叔,现在怎样?"
  关羽正拿不定主意要强攻还是绕道,城内已连番擂起战鼓,阿斗忙道:"我们冲过去?"背后却有一人拍了拍他肩膀,转头时见是哑侍。
  哑侍指了指赤兔马,阿斗会意,道:"二叔,借你赤兔马骑骑?"
  关羽道:"他要领军破阵?可以。"
  哑侍翻身上马,朝阿斗伸出一手,阿斗疑道:"怎么?"把手放在哑侍掌中时,却被拉上马去,稳稳坐在哑侍背后。
  还未想清发生何事,哑侍已劈手夺过身旁亲兵长戟,双脚一夹战马,赤兔仰头长嘶,一团红云滚进了敌阵!
  那一刻,关羽、赵云、阿斗俱是大喊,城外万军哗然,两人一骑,竟是杀进这万人军阵!
  阿斗瞳孔剧烈收缩,只见哑侍抖起长戟,那戟舞出一片银光,遇箭挡箭,遇人杀人!
  钢戟撞上骑兵,便连人带马一分为二!撞上步兵,便连人带盾劈成两截!
  顿时城内城外大军俱是胆寒了。
  许久后关羽才回过神,高声喝道:"冲阵!随小主公冲阵——!"
  战阵如纸,在那柄长戟下破开一道血色的裂缝,沿路断肢纷飞,鲜血漫天,阿斗恐惧得紧紧抱住哑侍的腰,连声大叫。关羽领军如一把尖刀紧随其后,堪堪撕开了上万吴军的防线!
  哑侍长腿一跨,落地,阿斗方发着抖,拉着他的手下来了,两人站在城门处,回头望去,遍地血污。
  哑侍杀过之处,竟是无人敢填空位。
  他随手把长戟当啷一声抛在城墙下,那戟已卷了刃。

  生财之道

  哑侍不知去了何处,城外大军已退,吕蒙损兵折将,偷袭不得险些全军覆没,荆州军正打扫战场,赵云、关羽、刘禅三人站在城外,互道别来之事。
  赵云拾起那柄卷刃钢戟,沉默良久,道;"关将军能办到?"
  关羽想了想,答道:"若是只身以青龙偃月刀破阵,沿路杀百余人,能办到。"
  虽说有万人,然而作方阵算,横百数百,斩杀百人一路闯来,关羽要做到亦是不难,关羽又道:"但若马后带人,要分心顾及阿斗性命,却是凶险。"
  赵云点头道:"我曾有青虹剑在手,带二人出阵;但若用这钢戟,也是凶险,可见此人膂力极强,能把一柄凡兵使成削铁如泥的利器。"
  阿斗插话道:"那时师父在曹贼十万大军里,救我和我娘,把他们杀得溃不成军……"
  赵云斥道:"没有的事,曹操向来虚报兵力,长坂坡一战,困我兵士顶多六万,师父斩敌尚不足五百。"
  虽是谦责之词,却令阿斗肃然起敬,刚一路闯阵杀来,哑侍斩了上百人,却令自己到现在心神还未定,赵云带着甘夫人,七进七出,又是如何一种英雄气概?
  综上得之,便宜老妈没失手把自己摔下马去,或是拿自己去帮赵云引流箭,看来也是个视死如归的淡定角色。
  说话间只见哑侍横抱一人,从城内走出。阿斗与关羽俱是楞住了。
  "她死了!?"阿斗失声道,正要上前去,却被赵云一把拽住。
  貂蝉死了三日,尸体却仍保持着死前的模样,只是脸上少了几分血色,脖颈处仍带着悬梁时那道触目惊心的紫黑色勒痕。
  哑侍把她放在一辆木车上,拾来战场上断木,堆叠于一处,取了火把点燃。
  烈焰熊熊而起,一股黑烟升上天空。
  哑侍笼袖看着,关羽却缓步上前,跪下,恭恭敬敬朝燃烧的烈火磕了三个响头。
  阿斗与赵云俱是为之动容,原来关羽一直对她怀着敬慕之心。阿斗愧疚无比,顿觉前番对关羽与貂蝉的猜测甚是不堪,叹了口气。
  倾国倾城的一代美女,便在烈火中灰飞烟灭。关羽虎泪纵横,唱起不知何处的民谣,那吐字浑浊难辨,在茫茫荒原上飘荡。他朝城内走去,观其步履,竟是隐有蹒跚之意。貂蝉尸体烧完,平地一阵狂风卷来,骨灰散入旷野,阿斗正发呆之际,哑侍已走到他身旁,与他一同望向天空。
  骨灰在风里穿梭来去,灰白天幕下又有无数轻柔白点飘落,今年的第一场雪来了。
  阿斗转头朝哑侍道:"你主子死了,你有何打算?"
  哑侍微低下头,与阿斗对视,双眸在这一刻充满了温柔,依稀有几分赵云看着他时的神色。
  阿斗道:"你以后跟着我罢,别回去种田了,等我当了皇帝,我一定会……"
  沉默旁观的赵云忽道:"公嗣,诺不轻信,故人不负我;诺不轻许,故我不负人。须得想好再说。"
  阿斗心头凛然,正色道:"你跟着我,嗯,其实你有这本领,想混个金饭碗,也不是什么难事……说实话,我还真没有什么能给你的,只能让你当我侍卫……"
  阿斗说到此处,哑侍便点了点头,转过身,朝阿斗单膝跪下,双手抱拳。
  "哎哎,起来起来。"阿斗忙伸手去扶。
  赵云微笑道:"他答应了。"旋伸手拍了拍阿斗的肩膀,道:"当年我投主公,主公从未许过何事,阿斗,你还得学着点。"遂笑着进了江陵城。
  三日后,从南郡脱离的姜维率领残兵与赵云、关羽汇合。
  益州方面终于有了动静,洛阳,建业,成都,无数信使穿梭来去,最终一张载满锋利字迹的信笺飘进江陵城。
  刘备指示,放弃南郡,关羽固守江陵,不得再贸然出兵,赵云带姜维、刘禅二人回益州。刘备的命令截停了正整装待发,重夺南郡的荆州军。
  "师父,打不打。"阿斗忿道:"别整那些虚玩意,我知道你想打南郡,那里埋着我妈。"
  赵云看着那信,出了会神,阿斗又道:"打不打,师父,你一句话。"
  赵云最终摇了摇头,微笑着摸了摸阿斗的头,答道:"师父与你一同入川,回家罢。倩儿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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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年冬,洛阳,成都,建业,三方势力聚焦点俱在荆州,荆州聚焦点又在江陵,而最终着落于刘禅身上,幼虎崭露头角,雏凤初鸣清啼,刘禅在荆州之乱中一举扭转了战局。
  然而提及他真正起到的作用,却无人说得清,这个装傻装楞的小子,究竟是误打误撞,还是早有预谋,进行着由诸葛亮远程操控,关羽,赵云协助的一场政治计划?
  战报终究认为关羽战败,失了南郡城,刘备仍保有长沙、零陵、桂阳三郡,新得樊城,曹操退守襄阳,三家分荆之势成型。孙权派出重兵,接管南郡。
  "你心中可是在埋怨,为父阻了子龙之兵?"刘备缓缓道。
  阿斗笑了笑,转身把油灯挑亮些许,嘲道:"老爹说哪的话,不就一座城么,先给他们,待阿斗以后有空,再把孙权绑到南郡,给娘出气罢了。"
  刘备微忿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你以为我不想重夺南郡?"
  阿斗打断道:"爹,我不是小孩了。"
  许久后,刘备方道:"我从未把你当作小孩,否则今日宣你来,岂是为了听你这不着边际的废话?"停了一停,刘备又重重出了口气,道:"你看到了什么。"
  阿斗答道:"我看到二叔老了,他栽了个跟斗。"
  刘备点了点头,道:"云长向来倨傲,生平未有败绩;此次失了南郡,对他来说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原来如此,你是为了让关羽败,方让他驻守荆州,阿斗无言以对;可是老爸你这手段耍得也太过了点,要是自己不去,便会酿成一桩历史悲剧……想到此处,阿斗倏然明白了,为何关羽身死,刘备会不顾一切为他报仇,而兵败回成都后不久便撒手西去。
  关于荆州之战,历史的疑点终于在这一刻,刘备的书房中解开,真相水落石出。
  刘备又冷冷道:"你可是觉得自己功不可没?我且问你,若此战少了伯约,子龙,云长,甚至军师夫人,乃至那苟且偷生,受你奚落的于禁,你如今又会如何?"
  刘禅从未想过这事,此时经刘备一提,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
  少了黄月英,姜维,赵子龙,关羽,于禁,只要少一个人,自己此行又会有怎样的结局?再说哑侍,如果不是他夺来那封信……阿斗认真思考,却是生起后怕,只觉背脊寒渗渗的一阵,手臂汗毛尽数竖了起来。
  刘备见阿斗不答,知其心中所想,又道:"此战非你之功,不过占了些许人和,你真把自己当成……"
  阿斗吸了口气,躬身道:"孩儿谨尊父亲教诲。"
  刘备见儿子明白,便点到为止,道:"好好想清楚,我刘玄德之子,当不是废物。"
  阿斗转身带上房门,又听刘备忽在内间道:"来日为父亲征,遣你作先行官,定会把倩儿接回来,如今,且任其嚣张。"
  "你喜欢我娘么?"阿斗忍不住在房外问道:"有多喜欢?"
  刘备淡淡道:"军师有事找你,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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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时节,诸葛亮只穿着一件单衣,手中朱笔于书册上圈点,见刘禅来了,道:"你这次做得很好。"
  诸葛亮竟会肯定自己,实大出阿斗意料,阿斗忙道:"都是大家的功劳……大家的功劳。"
  此言确非故作谦虚,来前一路,阿斗已被刘备点醒,知自己生出倨傲之心。阿斗不想多提,又道;"先生叫我做啥?"
  诸葛亮笑了笑,道:"称赞你,没了,你可以走了。"话中带着笑意,却依旧正眼不看刘禅。
  阿斗楞了半晌,诸葛亮只是不语,直把他当了静物般,阿斗好奇道:"先生在看啥?"
  诸葛亮也不赶他走,道:"治州之道。"
  阿斗正要说点什么,诸葛亮又道:"法,儒,道,你喜哪家?"
  不问哪家好,却问他偏爱哪家,话中带话,果然是诸葛亮的一贯作风。阿斗想了想,答道:"我喜欢法家,依法治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无规矩不成方圆。"
  诸葛亮"嗯"了一声,微笑道:"我也喜欢法家。"
  阿斗却又道:"但是治国不能全靠法家,否则法律严苛,人民痛苦。应该以法治国,以儒治人,以道治心。"
  "心不受拘束,扶摇而上九万里,方有王者风范;对麾下臣子,则要抱着仁心,天下大同;治辖之内,又要有井井有条。阿斗觉得,单凭法家或儒家,都是不行的。"
  诸葛亮笑了起来,道:"纸上谈兵,说得轻巧,回家去,把你心中所想,作篇文章上来。"
  阿斗差点晕倒在地,只想狠狠甩自己俩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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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后,黄月英住处。
  阿斗把毛笔狠狠一摔,抓狂道:"啊啊啊,好多字不会写!不写拉!"
  黄月英坐在外间,手上缝补,口中懒懒道:"不会写就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
  阿斗忽想起一事,问道:"师娘,我要打个银子面具给我侍卫,要多少材料?"匆匆奔到黄月英身旁,道:"你做这些小玩意儿最在行是吧。教教我?就这般大。"说着双手比划。
  黄月英正色道:"写你的文章去,又闹什么,安分几天成不。"
  阿斗只是不管,猴儿似地磨了半天,黄月英方怕了他,道:"三两上银,一两工钱,你若自己动手,便不用工钱,自己看着办。"
  "很好!我自己动手!"阿斗兴冲冲跑了。
  不到半日又回转,哭丧着脸道:"师娘,银子里能掺点别的不,我一个月银子就两钱……"
  黄月英笑得花枝乱颤,随手一指院里石磨,道:"现成的赚钱活计,推完磨,面粉拿去卖了,还我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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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后。
  阿斗腰酸背痛,气喘吁吁道:"师娘,这面粉够三两银子不?"
  黄月英看也不看,嘲道:"早呢,再推一年吧。"
  阿斗嘴角微微抽搐,道:"一年?!"
  黄月英细细算道:"你每天磨一袋面粉十斤,换十二文钱,百文串一吊……六吊钱换一两银子,照你这样……"
  话未完,阿斗又跑了。
  当天,成都府内,几乎所有人都受到某泼皮不分程度的勒索、骚扰。
  "伯约,我们是好兄弟对不对,借我三两银子。"
  "……"
  "你那啥表情,嘴都亲了,借三两银子会死么!"
  "哑巴,你有二两七钱银子外加一吊半零钱么?算了,看你那穷酸样也不可能有。"
  "三叔,我知道你有钱,借几两银子使使。"
  "几两!俺媳妇一个月就给俺发一吊钱,阿斗,你要几两?"张飞瞪着眼道:"几十文有,几两没有,你要几两?待我写个条子,找你婶子要去。"
  "……算了算了,我可不敢去惹三婶……"
  "先生,阿斗来借点银子用。过几个月翻倍还你。"
  "……"
  "先生,你是军师,师娘手又巧,我知道你家一定很有钱……"
  "你要这么多钱做甚?吃喝之事,奢侈浪费,嫖赌一道,更不能沾;有时间不去潜心阅卷,反四处借钱?来益州才这几日,哪里便交了狐朋狗友?让你写的文章……"
  "我错了!先生!我一定是失心疯了才来找你借钱!"没等诸葛亮说完,阿斗便屁滚尿流地逃了。
  "师父。"虽知赵云有钱的可能性不大,阿斗却心中忐忑,抱着一丝希望到赵云处问道。
  "给我二两七钱银子外加一吊半钱……成不?"
  "现银没有,抽屉内有钥匙,开了后房箱子,内有点值钱物事,你取去典当就是。"
  "哇!啥东西,古董?这镜不止三两银子了,师父你哪来的好东西?怎不早说!"
  "祖传护心镜。"
  "……还是算了,你自己戴着吧。"
  "你要便给你。"
  "我对不起你,师父,拿你的命去换钱……我先走了,当我没问过。"
  "喂,等等!"
  赵云莞尔道:"命都卖了你父子,何况一面护心镜?"此刻阿斗却已跑得不见踪影了。
  "庞先生……借几两银子使使。"
  "嗯,你去厨房拿菜刀来,把我头砍去,挂猪肉摊上不定能卖两吊大钱。"
  "……"阿斗嚎道:"这世道就都这么穷么!我不活了我!"
  庞统狡猾一笑,道:"我只与你说;法正乃是益州名士,又写得一手好字,川中妇人小姐均仰慕不已,你去求他几个字,拿去市集上卖了,三五两银子是没问题的……公嗣?"
  阿斗终于找到生财之道,在房中翻得鸡飞狗跳,找出一团墨纸,哆嗦着翻开一看。
  "靠,是先生的,算了,这个说不定也能值几个钱。"
  再翻,终于在茶杯下找出法正字迹,可怜值三两银子的名士墨宝,已被氤了一滩茶渍,阿斗当即似见了财神般把它亲手裱好,兴高采烈地捧到市集上去了。
  又过一日。
  阿斗垂头丧气回到月英院内,道:"师娘,咋赚几个钱就这么难哩。"
  黄月英笑得打跌,道:"你还是继续推磨罢了。"
  阿斗悲摧道:"胖桶骗我!又说法正的字能卖三两银子……"
  黄月英美目一亮,道:"法正的字?拿来我看看。"阿斗忙掏出裱得工工整整的那张纸,递了过去,纸上还是第一次回成都时,法正帮自己抓刀写的描景诗。
  黄月英嘲道:"诗狗屁不通,字倒是还勉强能看。"
  阿斗忙顺竿爬道:"要不师娘帮我卖了?卖多卖少凑点钱,我再去借?"
  黄月英又看了片刻,道:"师娘跟你买,三两银子?"
  裂缺霹雳!丘峦崩摧!
  一道曙光划破天际!绝望中的生机!黄月英简直就是那黑暗中的启明星!黎明前的破晓之光!海啸后的救生船!
  阿斗涕泪横流,只差给黄月英磕头,又摸出那团黑乎乎的,诸葛亮给自己的纸,道:"这个也一起送给师娘了。"
  "那是什么?"黄月英瞥了一眼,道:"不要。"
  "师父写的,买一送一,这个不值钱我知道,嘿嘿。"阿斗赔笑道,把那团擦过墨笔的宣纸塞进黄月英手里,拿了三两银子,跑去找炉子了。
  阿斗走后,黄月英转身入房,取来一柄小刀,把那裱框裁出,把诸葛亮写的,被弄得黑糊糊的诗仔细摊开,裱好,嗔道:"被弄成这德行,丢脸丢到家了。"
  左看右看,又照着念了一次,黄月英开了柜子,笑盈盈把孔明的诗收起,锁上。
  另一张垫过茶杯的宣纸却依旧躺在桌上。
  黄月英随手把法正的诗一团,扔进炉子里,烧了。

  路人皆知

  阿斗掏出那副千辛万苦做好的银面具,帮哑侍戴上,啧啧道:"这手艺真没得挑的,看我对你多好。"
  哑侍漫不经心瞥了阿斗的手一眼。
  阿斗忙讪讪把满是伤口的手藏到背后,笑道:"当然,你本来也就长得还可以……"
  阿斗端详哑侍许久,只觉实在难以把他当作一名平常的侍卫;他与阿斗所认识的所有人都不同,那张英俊且瘦削的脸,带着一股山林气质,或是猎豹、苍鹰等等蛰伏的猛兽。
  他的眉线粗犷且浓黑,唇角转折坚硬,与自己所习惯的,赵云那种刚毅果敢,包容一切的伟岸男子气质不同。
  哑侍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掠夺,杀戮与破坏而存在,直似一头潜伏于暗处的猛兽。
  阿斗又看了许久,吞了口唾沫道:"真他妈的帅。"
  哑侍起身进了内间,阿斗先是一愕,继而大笑道:"你脸红了!你刚才是不是脸红了!"
  正要追进去调侃一番时,却忽地有人叩门。
  "马超有请小主公!"
  阿斗作了个吊死鬼的表情。
  赵云入益州后军政事务繁多,又是大战稍停;每日教习姜维,刘禅练武之人已经商酌,改为马超。赵云仍时不时来巡,免得阿斗偷懒懈怠。
  马超年纪只有二十出头,摊上两名太子党,其中又有一名鬼灵精,每日只有战战兢兢,唯恐教得不尽责。然而新师父本身武技彪悍,教弟子的本事却是一般般,阿斗看在眼中,便没完没了地冷嘲热讽。寻衅戏弄,马超只是横了心,该教的教,该罚的罚,这师徒关系一度紧张得令刘禅想挑拨哑侍出马,一根手指揉死他丫的。
  按赵云的道理,传道授业即为师;莫道年纪比你大,就算比你小,只要教得你也是师父,阿斗只得悻悻前去开门。门一开便没好脸色,道:"干嘛,都酉时了,还要抓我去扛砖头?"
  马超打量阿斗几眼,道;"随我来。"
  阿斗无可奈何,跟着马超穿过走廊,马超又道:"整理衣冠,尽傻笑什么。"
  阿斗在心内答了句"关你屁事",跟着马超走入府内大厅,马超拱手道:"小主公请到。"便退于一旁。
  阿斗懒洋洋瞥了厅上一眼,却见诸葛亮,赵云,法正数人正众星拱月般围着一名少年,那少年与自己差不多年纪,唇红齿白,眉目间带着一股书卷气。
  赵云道:"这便是我徒儿公嗣,公嗣过来。"旋朝刘禅招手,并指了指嘴角,阿斗会意方把嘴角口水擦了,慢吞吞蹭了过去。
  诸葛亮道:"你二人俱是世家子弟,兄弟相称便可。"
  那少年倒不如何拘束,拱手时却是有模有样,俨然一名年轻文士的风范,道:"既是如此,司马昭见过贤兄。"
  阿斗一见这女子般的温柔少年,顿时觉得自己成了伟丈夫,当即热情道:"贤兄刘禅,字公嗣,愚弟你好。"
  "愚弟"之称一出,那少年愣在当场,厅上众人表情惨不忍睹。
  阿斗回过神来,道:"你叫何名?"
  "司马昭……"
  "……"
  这娘娘腔竟然就是未来的晋朝开国太祖,攻陷成都,把自己软禁在洛阳,还赐封"安乐公"的司马昭!阿斗下意识去摸腰间佩剑,却摸了个空,旋即转头去寻折凳,板砖等神器。唯一的念头就是拼着血溅五步!也要把他亲手击杀当场!
  当然,有赵云诸葛亮在,这想法绝对是不切实际,痴心妄想。
  司马一家乃是河内望族,与同期俱为川中名士的法正,素有世交;每年临近年尾,均会着家人携礼物入川,与法氏一族互通信息,今年随车队同来的,却多了他的次子:司马昭。
  曹操与刘备,孙权三方势力在荆州的烂账还未算清,此刻派什么使节前来都是多余的,是孙曹抗刘,还是曹刘灭孙?抑或是更早时期,自赤壁之战后便订立的吴蜀联盟?
  一切局势还未明朗,司马家族派出的,以私交为目的的礼队,无疑是极好的一个突破口。司马昭年岁比刘禅还小,说话,思考却彬彬有礼,颇有世家子弟风范,抵达成都后,竟是倍受士族们的喜爱。
  也正因此,司马昭与刘禅,在见过二者的所有人心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日马超教射箭之术,阿斗心不在焉,寻思要如何才能先下手为强,灭了这混球司马昭,一了百了,免得日后被司马昭兵临成都,掳回洛阳去当安乐公。
  下毒?算了吧,有法正庞统诸葛亮在,下鹤顶红说不定都能解得开。
  谋杀?带他去峨眉山玩,然后推下悬崖去?且不说自己有没有这本事,万一赵云不放心,跟着去,那更不可能了。
  暗杀?让哑巴去砍了他的头下来?那万一,不,诸葛亮一定能查出是谁做的……阿斗打了个寒颤,好不容易才招了一名武将,荣华富贵没给,害他被砍头就太窝心了。
  一面忖度,一面射箭,那箭歪来歪去,全没准头,只见场上校吏抱头鼠窜,唯恐遭了小主公的毒手。
  "想什么!认真点!"马超大声斥道。
  阿斗被吓了一跳,弓弦一松,旋即兴高采烈叫道:"射中了!"
  马超怒道:"你中的是隔壁的靶子!再吊儿郎当,罚你练到天黑!"
  阿斗嘴角微微抽搐,又看隔壁偷笑的姜维早已完工。
  阿斗哭丧着一张脸,道:"射中三次红心才能走……老子哪有那本事。"
  练了一会,忽见校场外来了二人,阿斗当即来了精神,笑道:"师父!"
  来人正是赵云,然而身边又跟着司马昭,二人有说有笑,阿斗一见之下脸色阴沉,顿时觉得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了一般。
  "我带子上在府中随处走走,你们自练箭。"赵云微笑道。
  既来了,怎能放他走?阿斗见司马昭身体文弱,有意戏弄,便道:"练射箭,愚弟会么?"见赵云脸色不善,只得改口道:"贤弟过来玩玩?"
  司马昭也是孩子心性,欣然接过刘禅递来的弓,笑道:"愚弟只跟渊世叔学了一点。"
  旋即拉弓放箭,一箭正中红心!
  赵云与马超均忍不住喝彩道:"好!"
  阿斗丢脸丢到家了,司马昭竟是跟着夏侯渊学的箭技!
  司马昭一箭博了满堂彩,赵云见阿斗脸色青灰,明其心思,笑道:"公嗣幼时体弱,我便有意懈了功课,实是当师父的偷懒了。"
  言下之意,却是把阿斗出丑包揽到自己身上,又温声道:"来,今日与你好好分说,须得用心记住。"
  赵云接了司马昭弓箭,站在阿斗身后,让他背依自己胸膛,双手揽着阿斗,轻轻把弓放在他手中,旋即俯身,在他耳边小声道:"夏侯渊曾说,射术以目指心,以心指手;师父以为,此是下乘。"
  接着,赵云微微挺直背脊,扶着阿斗的手,环抱着他,把弓拉满,闭上双眼,嘴角微有笑意,道:
  "如何达到上乘?要用'心'瞄靶,从心到手,只隔了一层,比起以'眼'瞄靶,隔了两层;当更洒脱自如。"
  旋即两人同时松弦,那箭"嗖"的一声飞去,射中先前钉在靶上的,司马昭所射之箭的箭尾,把它一分为二!
  "太强了!"司马昭忍不住赞叹道。
  "明白了?"赵云看阿斗怔怔出神,又微笑道。"再来一次?"
  阿斗未回过神来,赵云再次把着他的手拉弓,道:"这次你来放箭,以心指手,勿受双眼欺瞒。"
  阿斗手上微微发抖,却觉赵云虽说让他松箭,实是有意放水,只帮他瞄准靶子,又稍微偏了些许,阿斗会意,松了手,第三箭射中靶子,只离红心不远。遂笑道:"明白了。"
  旁人都道这箭是阿斗射的,却不知是赵云为他挽回面子,只听司马昭不住口赞叹:"都道天下神箭手中,云叔排名第三,今日一见,盛名无虚!子上大开眼界了。"
  赵云忙谦道:"哪里的话,徐将军,夏侯将军的箭术是神乎其技,子龙这点本领,只够教教徒弟的。"
  殊不知阿斗听到这排名,便忍不住好奇道:"师父排第三?前头还有谁?"
  司马昭笑道:"黄忠黄老将军箭术天下第一,这是公认的。"
  马超听他夸奖蜀将,心中高兴,道:"那是自然,军中都传黄将军是箭神。"
  阿斗嘴角抽搐,心想这"贱神"称号不要也罢,幸好师父不是"贱神"。
  又听司马昭道:"父亲说,举世所观,箭术第二除温侯外无他人,温侯辕门射戟,一箭射中百五步外方天画戟尖。平素试箭能射中不稀奇,然而当时局势,不容失手,淡然自若,随口说来,便中戟尖,当属难能。"
  吕布曾让刘备,纪灵停战,便夸下海口,若射中了,刘备与纪灵不得再打;那是极大的心理压力,一射不中是很丢脸的事。司马昭言下之意,却是隐隐认为吕布比黄忠更强。
  马超虽有不平,终究得尊敬死者,点了点头,不予评判。
  赵云微笑道:"吕布为解主公与纪灵之战,使此妙计,箭术如神,子龙自问不及吕奉先。"
  阿斗听得热血沸腾,叹道:"只恨我生得晚,他死得早,未能结识此人。"
  司马昭又道:"还有,江东太史慈,洛阳夏侯渊,徐晃,张辽世兄等均擅骑射,小弟便不提了,公嗣兄请。"
  阿斗拿着弓,知道不能再射了,须得见好就收,忽想起一事,道:"我去叫我的私房侍卫来,看看他怎样。"说完拔腿就跑。
  "哑巴,跟我来。"阿斗见哑侍蹲在自己房门外,手捧一碗红油凉面,正往嘴里夹,想是饿了去厨房偷来的点心。忙道:"别吃了!老子被欺负了!来帮我出气,完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哑侍擦了擦嘴,跟着阿斗走到校场,那时间校场上数人目光俱是汇在他身上。
  司马昭眼前一亮,拱手道:"这位世兄大名?"
  阿斗道:"他叫……嗯,他叫荆沉戟,他不会说话,失礼了。"阿斗随口给他起了个名字,正省得成日哑巴哑巴地叫。
  哑侍笼着手,无动于衷,似是对身外事毫不在乎。
  阿斗把弓拍在他胸前,道:"沉戟,射一箭给司马愚……贤弟看看。"
  阿斗亲眼见过哑侍投石毙敌,对他的信心近乎盲目,不亚于对赵云,哑侍掂了掂弓,摇头,把弓丢到一旁。嫌这弓张力不够,继而瞥见校场旁摆的破城巨弓。
  那铁弓是诸葛亮亲自设计制造,须三人合力才能拉开,佩有一人高长箭,专为攻城而设,只见哑侍取了那弓来,在众人目中脚踏巨弓,手拉铁弦,肘一沉,长箭当啷上弦。
  这还不一箭把靶子射个粉碎!阿斗狂喜道,天生神力,太彪悍了!
  哑侍踏了踏,单脚站稳,身体原地一旋,优美到极致地把那张巨弓拉成了满月!在场众人均是平地一声轰雷般的喝彩,旋即哑侍错身松弦,那箭迅捷无比朝箭靶飞去,阿斗只见眼前一花,长箭已越过一排箭靶,飞出校场,继而越过围墙,消失无踪。
  "……"
  如此声势浩大的前奏,却换来一个哭笑不得的结局,连靶子都没射中!
  哑侍懒洋洋把弓扔了,拢手立于刘禅身后,众人面面相觑,俱是忍着笑,生怕刘禅恼羞成怒。
  阿斗道:"你你你……再来一次,这次认真点……"
  赵云笑道:"好了,休得胡闹。沉戟兄神力过人,偶尔失了准头,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司马昭好奇无比,不住打量沉戟,正要说点什么时,又听远处传来一声钟响。
  赵云道:"吃晚饭了,散了吧,公嗣你还得勤学苦练,知道么?"
  阿斗无计,只得悻悻拉着哑侍走了,一路不住数落这丢人的哑巴,忽疑道:"今天太阳还没下山,城外老君观怎么就敲钟了?才吃了午饭,老子一点还没饿呢。"
  成都城西侧设了老君观,乃是青城山上入世的道士,供奉太上道德天尊之所。每日香火不绝,傍晚敲钟报时,钟响遍全城,从未有误,成都府内早已习惯了老君观一日三钟敲响,遂不再设日晷,滴漏。
  然而今天晚饭却比平常早开了一个多时辰。
  诸葛亮回到家,换了官服,见满桌的菜,疑道:"晚饭吃得这么早?连油灯都没点。"
  黄月英盈盈笑道:"听城里人说,今儿不知哪处飞来一枝你督造的长箭,射中老君观顶上那口铜钟,还钉了进去,道士们花了好大一场功夫都拔不下来,只得任它在那儿了。"
  诸葛亮颔首道:"想是操演时走了准头,不小心放了出去。"
  黄月英又笑道:"走了准头还能正好钉上铜钟,可真稀奇;八成是放箭那人,满脑子想着早点吃晚饭。"
  诸葛亮忍俊不禁道:"便是天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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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司马昭终于遭到毒手。
  先是窗纸被捅破了一个小洞,继而黄月英的独门法宝——杀人越货,居家旅行必备妙品,五更香,燃出一个红点,从小洞内捅了进来。司马昭睡得正熟,守在外间的侍卫早已软绵绵倒了下去。
  片刻后,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跳进来一个面蒙黑巾,极其神秘的"神秘人"。他轻手轻脚跃过守卫尸体……不,身体。接着把司马昭扛起,身法灵动,从正门大摇大摆走了出去,好一派大侠风范!
  阿斗扛着司马昭,走一会,歇一歇,直走得气喘吁吁,骂道:"天杀的,这么重……"
  忽见回廊中,高大身影杵在身前,先是心头大惊,紧接着认出那是哑侍,才松了口气,道:"你怎么不睡觉跟着出来了?快回去!"
  不叫姜维,沉戟,便是唯恐阴谋败露时连带着他们受责罚,然而哑巴耳目向来聪敏,竟忘了这茬,阿斗使劲赶,哑侍只是不走。
  阿斗无奈只得道:"那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哪天被拆穿了我跟你一起死就是。"吩咐哑侍道:"把这家伙抱到后园去,累死老子了。"
  哑侍不知阿斗要做何事,只以为是少年人的玩笑,便协助他把司马昭放在后院角落。
  那处离府内有人居住之处极远,原是一处荒院,未经打扫,院内长满杂草,地上散落着绳索,马鞭,铁链,破布等物,自然是大侠早就准备好的了,旁边又有一口井,可见选了个好地方。方便先□后杀,再弃尸古井,一条龙服务,周到贴心。
  阿斗毛手毛脚地把司马昭绑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打了一桶水,泼在司马昭脸上,于是司马昭醒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晓。

  两小无猜

  "子上愚弟?愚弟?"
  司马昭醒了一次,接着又晕了过去。
  阿斗已成了邪恶的化身,嘲道:"装,给我可劲儿装,嗯?还装么?"
  接着竟是不问缘由,狠狠一鞭抽至!那马鞭早已浸过水,当即把司马昭抽得两眼翻白,一声惨叫被堵在嘴里,脸白得像纸一般。
  "听说愚弟被誉为建安第八子。"阿斗随口胡诌,道:"想必是不把贤兄放在眼里的了……"
  司马昭只急得"呜呜"作响,不知何事触了这小太岁霉头,却也无论如何想不到,白日间窝囊废般的刘禅,竟会如此嚣张!竟敢侮辱一个连来使都算不上的客人!
  此刻纵是有千般辩才,嘴巴被堵住了也出不得声,只听刘禅像个痞子般骂骂咧咧,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那无良老子要篡位,可惜死得早,这断子绝孙的差事就着落在你们一家身上了……"
  司马昭听得脸色大变,司马懿纵有反心,这些年来也隐藏得极好,刘禅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市井流言已到这地步?
  阿斗抽了几下,手就酸了,把鞭子递给哑侍,说:"我休息一下,你接力,累了再给我。"
  哑侍接了那马鞭,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面上表情极其古怪,从斗笠下看着司马昭。嘴唇动了动,似在疑惑这家伙怎么惹上阿斗的,不似少年争强好胜,更似有杀母之仇一般。
  司马昭目中露出哀求的神色,哑侍是看得懂的。司马昭呜了几声,眼中隐有泪花闪现。哑侍终究不忍欺负少年,束手站于一旁。
  孰料阿斗一看更是有气,怒道:"少装这可怜模样!你骗完师父又来骗我家哑巴!"只听刘禅边骂又边抬起手来,反反复复扇了司马昭几十个耳光,可怜司马昭一张清秀的脸被扇得如猪头般。
  阿斗冷笑道:"隔着衣服抽不死你,看我……"旋即伸手去扯司马昭衣服,哑侍按捺不住,咳了一声,阿斗只是不理会,三下五除二,把司马昭上身扒得精光。
  司马昭上衣被扯去一半,绑在树上,胸前交叉捆了粗绳,皮肤白皙。
  阿斗看得吞了下口水,哑侍早已大窘转过头去。
  到这时阿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随手取了马鞭,一鞭抽了下去,道:"这是替被你篡了位的曹操孙子抽你的!"
  鞭落,司马昭身上顿起红痕,阿斗又一鞭,"啪"的声响,道:"这是替我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诸葛先生抽你的!"
  "这鞭是替我师父抽你的!"
  抽到后来,阿斗只见司马昭身上鞭痕纵横交错,眼睛直勾勾看着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裸
体,竟是有种异样的快感,又见司马昭胸膛已隐现胸肌轮廓,显是长期刻苦锻炼的结果。
  阿斗目光顺着这副身躯下移,忽然发现了新鲜事,司马昭胯 间那物,竟是隔着薄裤微微隆起,阿斗失笑道:"你?你喜欢被抽??"
  司马昭闭上双眼,不再出声,屈辱的泪水却从眼角滚滚而下。阿斗玩得够了,也折辱得差不多了,伸手取下他口中塞着的破布,道:"说点临终遗言罢,说说看,有什么心得?感想?"
  虽知道他没力气再大叫,手却依旧抓着破布,定在司马昭嘴边,以防他大叫求救,方便随时塞回去。
  "我……"司马昭全身颤抖,出乎刘禅意料的,双眼中却没有丝毫怨毒神色。
  "你你你。"阿斗嘲讽道:"你就是那受伤的小兽啊小兽,怎么,还要么?"说话间又以鞭柄隔着外裤,来回戳弄司马昭半硬的阳 根。
  "公嗣兄。"司马昭泪汪汪道:"小弟不知何事得罪了你……请高抬贵手,饶了小弟罢,小弟以后不敢了,也一定不会朝他人提起今日之事……求公嗣兄高人有大量,放子上一次,子上以后做牛做马……"
  阿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们司马家都是说一套,做一套,你当我刘公嗣像曹操一家子那么好骗呢,不说别的,光是你粘着我师父,就已经该死!"
  "那我再也……"司马昭急得大哭出来,却未说完,又被阿斗塞住口。
  阿斗吸了口气,旋即缓缓从腰间抽出赵云的青虹宝剑。
  绝世神兵出鞘,一抹寒光映上了司马昭的双眼,那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
  他终于知道,刘禅今天不是在开玩笑,他的目的是杀了自己。司马昭开始用尽全力挣扎,并在喉中发出临死的大叫,如同一只咆哮的野兽。
  刘禅楞了一楞,仿佛连他自己也不相信,青虹剑杀的第一个人竟是晋朝的皇帝,他下意识地希望有人来阻止他。在那瞬间,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最后终于咬牙狠狠把剑锋朝着司马昭心脏捅了过去。
  剑尖在离司马昭胸口半寸远处定住了。
  刘禅不用回头亦知道,那只钢箍一般,锁住自己手腕的大手是哑侍的。
  刘禅与司马昭对视许久,对方眼中一抹感激的神色转瞬即逝。
  这瞬间激起刘禅的愤怒,他大叫道:"你们都是一伙的!老子才是你主子!让我杀了他!"
  他使劲抽手,哑侍却如一块坚硬的磐石般不为所动,阿斗双眼中满是戾气与忿恨之色,吸了一口气,清醒过来,喝道:"松手!你不让我杀他,他会毁了我们!"
  哑侍缓缓摇了摇头,双眼中满是疑惑之色。不过是一点少年之间的争执意气,何以下杀手?这更不似刘禅的性格,他十分怀疑,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哑侍的手松了些许。
  阿斗挣扎道:"滚!让我杀了他,这小子是个祸害!"
  哑侍倏然松开手,朝侧旁退了一步。阿斗闭着双眼,颤声道:"我……其实也不想的……"旋即抬起长剑,横挥而过!
  在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后脑嗡的一响,仿佛被重锤击了一记,继而无止境的黑暗袭来,耳中最后听到的那句是赵云的声音。
  "你与子上究竟有何解不开的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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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赵云居中,刘禅左,马超右,三人跪在成都府后花园,膝下垫着那条行军用磨刀石。
  阿斗动了动,赵云便峻声道:"跪好。"
  阿斗挠了挠脖子,眼望墙上的三个人影,道:"那啥,师父,打个商量,咱俩并排跪成不,马超小……师父就免了吧,没啥责任。"
  阿斗对马超多少抱着点愧疚,才教自己几天,被气得半死,捅了篓子还得一起罚跪。
  然而对司马昭一事,他绝无半点后悔之心,要怪就怪自己心不够狠,无论是折辱司马昭,还是最后,连着几次刺不出手,实际上缘由都在于自己的懦弱。
  若真的杀了司马昭……赵云现在该是对自己失望,愤怒到极致了罢,阿斗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也有后悔的时候?"马超忍不住道。
  许久后,赵云温言道:"阿斗,告诉师父,你究竟为何要杀他,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马超一听之下便即色变,道:"你要杀他!你可知道他是谁?!"
  赵云示意马超噤声,事实上他对诸葛亮隐瞒了刘禅挥刀一事,又恳求司马昭勿对刘备等人提起。
  阿斗想了许久,道:"师父,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丢了你的人。"旋即吸了口气,答道:"如果我说,我不杀他,日后他就会杀我,你信么?"
  马超苦笑摇头,赵云却认真道:"因为他日后会杀你,所以你便需使这下三滥招数,先发制人。这与战场上两将对决,其中一方苟且偷生,不择手段又有何区别。"
  阿斗被说得哑口无言,赵云缓缓道:"师父不苛待你每日习武,便是为了保你性命,不愿你上战场冲锋陷阵,如今却令你变得胆小,怯懦了。"
  "有师父在,你又何惧会死?"
  "若师父比我早死呢?"阿斗忍不住道:"师父终究会老会死,到那天,阿斗又该怎么办?"
  赵云沉默了。
  许久后,赵云道:"若这是你真心所想,原是我多事。"旋即伸出手,搭在刘禅肩上,手臂紧了紧,道:"既是如此,你开始便该让沉戟拖住我动作,接着拔剑取他性命,再杀我灭口……"
  阿斗一颗心揪了起来,急分辩道:"那不可能!师父!你说什么话呢!"
  赵云会心一笑,答道:"所以,你亦不是这种人,谁告诉你成大事者必先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
  阿斗正思索赵云话中深意,忽听花园外,诸葛亮之声传来。
  "我夜观星相,知你此去洛阳,必一路平安……"
  "谢诸葛先生。"司马昭答道。
  又——来——了!
  司马昭来做一次客,自己一天好日子都没过成。
  只见诸葛亮领着司马昭前来,正色道:"公嗣,子上要回家了,特意前来和你告别。"
  阿斗跪着只是不理,司马昭却面有豫色,小声朝孔明说了句什么。
  诸葛亮听了那话,道:"你且放心过去,他不会再为难你。"又唏嘘道:"子上为你求情,如今还使这倔驴脾气?"遂摇头好笑,道:"子龙,孟起请过来,有事相商。"便转身走了。
  马超,赵云二人识趣起身,与诸葛亮出了花园,唯剩刘禅一人跪在那磨刀石上。
  司马昭许久后方上前去,试探着道:"世兄……小弟……愚弟今日要回家,来与你道个别……这便去了。"
  都到这份上,阿斗也不能再找他麻烦了。只得欲哭无泪道:"哦,去你的吧。"
  这究竟是什么世道,被□完还跟犯错了似的,来跟自己道歉作别。阿斗只觉窝了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司马昭不察,又道:"子上还想跟沉戟大哥说句话。"
  阿斗无奈,只得作势起身,膝盖跪得红肿,双腿乏力,几次站不起来,司马昭见状忙伸手把他拉起,肌肤相触,司马昭手掌却是温暖清润,两人脸上俱不约而同的一红。阿斗忙把司马昭的手甩开,领着他拐进回廊。
  "哑巴!"阿斗在门外喊道。"出来接客了!"
  见哑侍出来,司马昭撩起前襟,跪了下去,恭敬道:"子上拜谢沉戟大哥救命之恩。"
  哑侍却微一蹙眉,侧过身去,竟是不愿受司马昭这大礼。
  司马昭也不管他,磕了三个头,方起身道:"子上必铭记于心。"旋即朝刘禅笑了笑,道:"愚弟走了,望来日与兄有再见之时,公嗣兄当多保重。"
  目送司马昭的车队消失于平原尽头时,阿斗心中着实不是滋味。
  司马昭一走,年就来了,虽然二者间并无直接联系,然而阿斗兴高采烈地送走了瘟神,却又被迎头浇了一盆冰水。
  作为跪磨刀石的后续惩罚,除夕夜直至整个正月,小主公均不得出府一步。
  这次诸葛亮是铁了心,要好好管教刘备的犬子了。
  眼看成都府迎来搬家后的第一个年,四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自己却要守着哑巴孤零零地,两个人吃一碗阳春面。
  想到此处,阿斗只觉当时没直接把司马昭推进井里去,实在是亏大了。

  除夕夜·物色旧时同

  赵云来了益州,这地位仅次于关羽与张飞的首席大将,待遇自不能再与以前一样。赵子龙分到了一间稍大的宅子,亦有亲兵若干守护。姜维自是与赵云两师徒住在一处,反而疏了阿斗。
  阿斗住成都府后院,不习惯女子伺候,又受够了下人的流言指点,遂把侍婢遣得一个不剩。睡房分内外两间,阿斗住内间,哑侍住外间。一应物事,自己动手,两人倒也各得其乐。
  当然,阿斗对哑侍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似在躲着刘备诸葛亮等人,不愿与他们朝相?又或者阿斗害怕自己老爸会横刀夺爱,一见哑巴之下,对其本领赞不绝口,硬生生把他招去麾下,那可就糟糕了。哑侍是自己的人,可千万不能变成老爸的人。
  哑侍尚不知自己在阿斗眼中,已变了一块被狗争来争去的肥肉。这天正是年三十过午,阿斗住的那院内冷冷清清,一大一小坐在桌前,阿斗尽东拉西扯,无聊得紧,哑侍却随手翻着一本书。
  哑侍对诸葛亮交给阿斗,让他修习道家真气的手抄本十分感兴趣,看了又看。手指沿着图样来回比划。
  "……所以老子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当然跟谁说,谁都不信的,我看就算通晓天机,也没命当皇帝……不然会掐会算的家伙多了去了,胖子桶怎么就没想到,自己会被箭射死?"
  哑侍停了翻书的动作,头也不抬,拇指朝向自己,点了点头。
  阿斗扑哧笑道:"你信?别哄我了。"
  哑侍屈起一只长腿架着,挠了挠干净的脖颈,继续看书。
  阿斗又道:"反正我要杀司马昭,是为了师父,先生他们……"他如今仍对那事耿耿于怀,纵不觉得自己有错,亦无法反驳赵云的理论,翻来覆去,只朝哑侍不断念叨,像是在坚定自己的某个信念。
  哑侍是个忠诚的旁听者,他的点头只代表"对"与"知道了"。极少的摇头,则是表示不赞成阿斗的观点,但保留意见。
  既不像腹黑诸葛亮,两三句可以把人打趴下;又不像大嗓门马超,说几句话就会发飙炸毛。
  与这人在一起,实在是修身养性,跟哑巴成亲说不定也是件好事。阿斗心想,目光落在他翻开的一页上。
  "这是什么?"阿斗疑道:"我怎么从来没发现?"
  图为裸 体男子,全身穴道以朱点标出,又以蓝线绘出经脉,哑侍看得入神,以手指在自己身上摸索,一路朝下。阿斗好奇道:"是内功?"凑到哑侍身旁,把书从他手里拽了出来,煞有介事地看了一会,道:"考你,肩井穴在哪。"
  哑侍随手按了,便按中阿斗肩井,阿斗来了兴致,念道:"此穴被制,手臂酸麻……唉呀!唉呀!轻点!"
  哑侍收回手,阿斗又道:"风会?"
  哑侍看了一遍,竟是过目不忘,阿斗顺着那图一路念下来:"稀奇,还有笑腰穴?"
  "我没说!"阿斗被哑侍一指戳中最后根肋骨末端,顿时岔了气,手足并用要爬开,哑侍却一手抓着他臂,横拖回来,阿斗笑得眼泪直飙,连声讨饶,哑侍只是不松手,二人推来推去,搡成一团。
  好不容易在阿斗哀求下,哑侍终于笑着松了手。阿斗擦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怔道:"你刚笑了?"
  哑侍微笑着点了点头,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旋又低下头去,顾着看他的书。
  阿斗一手去揉哑侍嘴角,说:"再给小爷笑一个?"却被哑侍扣起中指一弹,弹中手腕,当即半身酸麻,鬼哭狼嚎地躲了开去。
  少顷厨房上了年菜,一桌摆得琳琅满目,又有一小壶酒,丰盛菜肴多少抵消了这除夕夜的落寞之感,阿斗笑着为哑侍斟了一杯,两人碰杯,正要喝时,忽听外间响起叩门声,马超大声道:"军师请小主公去殿前吃酒。"
  阿斗询问般地望向哑侍,道:"殿上菜好吃,一起去吃?"
  哑侍摆了摆手,示意让他自己去,阿斗想了想,答道;"小师父,你先问军师,待会我去了要作诗讲笑话,看他还请我去不。"
  门外响起不知何物被碰倒的声音,想是马超吓了一跳,转身走了。
  阿斗喝了杯中酒,痞气十足,笑道:"八成不敢再让我去丢人了,还是呆家里清静。"
  过了半晌,又有人叩门,阿斗想是马超回转,正要再编话来堵。
  却见门一推,院内雪花卷入,姜维携樟茶大板鸭一只兴冲冲地奔了进来。
  "陪你过年!"姜维的脸冻得红扑扑,呵出一口雾气,笑道:"殿上一群酸溜溜的家伙在那饮酒对对子,没趣儿。"
  阿斗忙去翻那食橱中备用碗杯,莞尔道:"老子没上场,庞军师八成是对输了。"
  姜维一愕道:"你咋知道?"
  阿斗嘲道:"先生一派,庞军师一派,法正一派,对不?"
  姜维笑道:"聪明,我想好久才想明白的。"
  阿斗笑吟吟为姜维斟酒,忽地房门又一开,黄月英臂挽大竹篮一只,兴冲冲奔了进来。
  "陪你过年!"黄月英道。一见哑侍,却是愣住了。
  哑侍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黄月英方会心一笑。
  阿斗与姜维未发觉异状,姜维只失笑道:"月英师母怎么也来了?"
  黄月英怒了,说:"大年三十的把老娘叫来,尽听一群不学无术的文人拼打油诗,还让不让人过了!"
  阿斗捧腹笑道:"师母说哪里话来!你才高八斗,怎不把他们都赶回家去。"
  黄月英从竹篮内捡出花生一碟,酱熏猪肝小菜若干,嗔道:"一个女人诗压全场?纵有这心,也没这胆呐。"一言出,只笑得姜维和阿斗肚痛。
  "你,你。"黄月英笑道:"俩猴儿对着抛花生,嘴巴接了,没接到的罚酒。"
  姜维正连声叫好,择了花生米朝阿斗抛去。
  不防大门忽地又被推开。阿斗一见门外那人,险些令花生进了鼻孔。
  只见赵云兴冲冲闯了进来,一见黄月英与姜维,莞尔道:"我道你俩去哪了,原是凑年夜饭吃来着。"
  "师父没带吃的,怎么办?"赵云打趣道。
  阿斗忙道:"请都请不来呢,师父快坐。"
  赵云朝哑侍抱拳,后者亦回礼,赵云方坐了。不知为何,阿斗只觉过了这段时日,与赵云竟是隔了一层似的,那酒意微有点上涌,想拿点话来逗赵云,思来想去,却生怕说错话。只得缄默不语,任黄月英在那胡扯。
  赵云本想年三十晚上,小徒弟与哑巴二人凄清冷静,倍感寂寞,心中不忍特地来陪。不料黄月英与姜维早已先一步凑了热闹;想与刘禅说点什么,又顾忌生□八卦的月英在场,亦只得随口应和,任黄月英胡扯。
  如此师徒二人俱是讪讪不语,目光偶有交接,又似见了鬼般躲了开去,黄月英讲了个笑话,阿斗心不在焉,连说的什么都没听清,便跟着"呵呵"傻笑几声。过了片刻,席上竟是静了下来。
  赵云略有点不自在,微笑道:"夜也深了,我还得巡城,你们自乐着,师父先回去。"说完起身,告礼正要走。
  黄月英却忍不住道:"今夜不是排的三爷巡城?又关你啥事了?"
  阿斗听了便明赵云是借故回去,心里忽地仿佛有什么堵着似的,道:"那师父早点休息。"
  赵云笑着走了,阿斗全没了心思,又与姜维月英混闹了一阵,显出倦怠之样,月英见阿斗意不在此,亦寻了个藉口,拉着姜维去了。
  不知不觉,已是亥时,厨内小厮来收走碗筷,于是房内又冷冷清清,仿佛方才这许多人都没来过。此时他身旁又只剩一个哑巴。
  他唤道:"沉戟,你在做啥?"
  哑侍坐回木案前,摘下自己为他打的那副银面具,以清水洗净,擦干,又仔细收进一个小木盒中。
  阿斗看了一会,更觉无趣,惆怅道:"马上新一年就要来了。"说毕朝着床铺趴了下去。把脸埋在枕上,只觉心里憋得难受,双手抱着枕头,忽摸到枕下几个薄封。
  掏出来一看,两个红封。封里装着小银锭。
  "月英师娘给的。"阿斗端详那画了梅花的封儿。再看看另外一个,画了松树。"这个八成是师父的。"阿斗道,再伸手到枕头下,孰料又摸出一封,疑道:"这个是谁给的?"
  随手抖了抖,抖出大铜钱一枚,当啷啷滚到哑侍脚旁,哑侍装作看不到,避了开去,阿斗明白了,大笑道:"你这死穷鬼!"
  拣回铜钱,开心了片刻,阿斗侧躺在床上,忍不住又喃喃道:"都当我是小孩儿呢。"旋叹了口气,拉过被子睡了。
  远处,老君观的钟声依稀传来,又过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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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年便是吃了睡,睡了吃;转眼便到正月十五。
  阿斗百无聊赖,在府里随处逛,只听成都府中下人议论,今日何处有庙会,明天何处又有灯节,街上有多热闹,帅哥成群……心中暗道诸葛亮这招使得着实毒辣,恐怕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
  "你不在房里呆着,又四处乱走!"马超一见阿斗便斥道:"让我一顿好找!"
  阿斗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禁足禁的是府里又不是我房间,你管太多了吧!"
  按马超那性子,本会再教训几句,然后两人一路大吵一路走,走到回廊尽头不欢而散——碰面时出演率高达九成的戏码,然而今天马超转念一想,大过年的,还是算了,犯不着再教训他,遂竭力装出温和语调,道:"整理衣冠,主公唤你去。"
  阿斗臭着一张脸,把衣领狠狠拉直,跟着马超走到殿内,刘备正坐在殿中,与法正不知谈着何事,诸葛亮却没在。
  刘备见儿子来了,待他行礼后道:"免你禁足令一日,晚上灯市收了,便须回来。"
  阿斗喜出望外,道:"为啥?"
  刘备脸色一沉,阿斗方意识到这蠢问题,忙吐了吐舌头,道:"一定,一定回来!"沿着墙边一溜烟小跑,撒蹄子奔了出去。
  跑到府门口,又见马超站在门前,阿斗心里打了个突,不会吧,出门还带保镖?
  孰料马超却道:"记得去给你先生、师父磕头拜年!"
  阿斗道:"哦。"不情不愿给马超拜了下去,马超本没这意思,一见阿斗行大礼,吓得上前把他拉起,连忙解释道:"不是说我……"又胡乱把一封红封塞进刘禅怀里,道:"快去罢,仔细夜里人多推搡,早点回来!"
  出府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诸葛亮家,只求把这事儿越早解决了越好,来到孔明家院子外,只见黄月英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朝六七名孩童讲着故事。诸葛亮则坐在门前一张太师椅上,闭着双眼,脚旁立着火炉,春意融融。
  满地俱是五颜六色的糖纸,显是黄月英刚给孩童们散了糖。
  "猴头出笼了?"诸葛亮眯着眼,笑道,显是早已知道阿斗今日会来。
  阿斗知道肯定是诸葛亮朝刘备说了,老爸才会放自己出来玩一天,便笑着上前道:"公嗣给先生,师母拜年,谢先生为公嗣求情。"说着给诸葛亮,黄月英磕了头,诸葛亮方从怀中取出红封,笑道:"公嗣颇有为师昔时风范,须得勤学苦修,不可懈怠,来日必能成就经天纬地之业。"
  这话一听,阿斗全身骨头都酥了,只觉两脚不沾地,飘然上天去。正接了那封儿,诸葛亮又道:"作首诗来为师听听?"
  阿斗嘴角抽搐,只得老着脸皮,再去抄前人/后人诗句,苦思冥想许久,道:"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
  诸葛亮扑哧一笑,道:"跟庞军师学的?"
  阿斗窘得无以复加,黄月英却道:"别理会他,蛮好的,接着说。"
  阿斗想不起来了,只得胡诌道:"灯映春来春似黛,月照人来,人压……人挤人。"
  这打油诗般的收尾足把黄月英笑得够呛,忙挥手让他快滚。
  离了诸葛亮家,阿斗终于松了口气,直奔赵云住处。
  "师父!"阿斗伸手一推,赵云家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亦没有,连护卫都走了个干净,想是都被放出去逛灯市了。
  赵云家没钱可偷,纵有,也没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行窃,阿斗等了许久,知赵子龙一时半会回不来了,只得失望离去。
  成都城内已是人山人海,街上挂满彩灯。
  见街上男女成双,形态亲昵,阿斗叹了口气,除非有天意做主,否则今天是寻不着赵云了。

  上元节·情味中年别

  古言"少不入川",益州富饶无比,人民生活安逸,川中女子更是性格开朗,容貌惊艳。平生受中原礼教拘束极少,一到上元节,便都出了门,任是怀春少女还是新嫁妇,俱手挽情郎,于那绰约灯影下徘徊。
  又有欢声笑语,和着街旁戏曲传来,成都城内花灯万盏,众妍竞芳,灯市跨越东西长街,老君观上更是香火弥漫。
  人潮如水,热恋中的男女均涌向城西老君观,为太上道德天尊点上香火,祈今生好事成双成对,比翼齐飞。
  阿斗混在人群里走着,四处张望,只牵挂赵云,然而男子极多,一目看去,又哪能辨得出是谁?左看右看,只见路上都是一对对,心中忽觉说不出的落寞,挤到路旁,掏钱买了块麻糖,掂在手里抛了抛。
  "怎么?"阿斗转身,却见身旁一男孩在那发呆。
  那男孩约摸十三四岁大小,肩上扛着一根竹竿,竹竿上缝着直布旗,却是一柄张罗算命生意的招幡。
  上元节神棍满街,都趁热闹出来看手相脸相,拉着满街情侣,讲几句好话骗钱。想是哪家骗子带的学徒偷溜出来买糖吃。
  男孩矮了刘禅一头,匝吧着嘴,看了看阿斗,又看看他手中麻糖,笑道:"哥,给我也买块吧。"
  阿斗闷道:"给你了。"随手把糖朝那男孩手中一塞,便随步跟着人群走了。
  "倾世……元囊……"
  男孩笑声从背后依稀传来,阿斗听在耳里,只以为是算命的说疯话,茫然走向老君观。听耳旁情人调笑声不绝,又有温言柔语,止不住地钻进耳中来,忍了又忍,终究觉得鼻内发酸。
  老君殿上跪满善男信女,俱是手持香火,阿斗怔怔看了片刻,只觉老君容貌甚是慈蔼,目中又有怜悯之色投向自己。
  阿斗小声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旋取过香烛,恭敬拜了,喃喃道:"老君可怜可怜我吧,孤苦伶仃的。"把香插上铜炉内,见道观一侧摆着募钱的木匣,便伸手入怀掏钱,走了过去。
  "今天是上元节,让我见见师父,钱给你了啊。"阿斗掏出过年收的几个红封儿,倒了点银锭出来,便塞进香火匣里。想了想,索性把全部红封里的钱都掏了出来,只余哑侍给的那个大铜板,道:"我就留一文钱买点小玩意,没了。"
  一股脑儿把钱都扔进去后,阿斗惆怅站了片刻,嘴角微抽,又道:"老君,你该不会是连我这一文钱也想要罢。"
  正要把铜板塞进去时,肩上倏然被人一拍,铜钱脱了手,骨碌碌滚进匣子里,阿斗吓得大叫,转过身去,见到赵云。
  "真的有用!"阿斗狂喜大叫道:"师父!"
  "做什么傻事。"赵云微笑道:"我以为你还被关在府里,正想去看看你……"
  阿斗忽记起那枚铜钱,道:"最后的不算!"旋伸手进箱去掏。
  赵云忙阻道:"别胡闹!"
  "哑巴给我的铜钱……"
  "快走!都看着你呢!"
  赵云拉着阿斗要走,阿斗那手却卡在募捐箱的洞里,周围香客哭笑不得看着这一幕,议论纷纷,直折腾了好一阵,刘禅才胜利了,取出一个铜板。
  赵云颜面尽失,挟着小徒弟逃之夭夭,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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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并肩出了观,走在街上,头顶悬着琳琅满目的花灯,阿斗只觉心情大好,此刻美景良辰,方有了欣赏的兴致。
  阿斗笑着问道:"师父去老君观里祈愿?"
  赵云随口解释道:"本在猜灯谜,街角遇到个算命的小先生,指了观里让我去拜,说有命中注定的……有人在那处等我。"
  阿斗听了前半句,"啊"了一声,便没去想那后半句,问道:"小先生?长啥样?"
  赵云形容了一番,阿斗微愕,正是先前那扛着招幡的小男孩,还好给他买了糖吃,这世道高人可真不少。
  阿斗拿着铜钱对灯光端详片刻,翻过来道:"好像不是我那枚……"
  赵云哭笑不得道:"收好,想要什么,师父给你买就是。"
  这承诺不亚于情侣之间的六字箴言"这是卡,随便刷",直听得阿斗心花怒放,想买东西的人往往不计较价值多少,却爱听此类应允,唯为那一点满足感而已。
  阿斗本没想买的物事,这时却来了兴头,随眼瞥去,见一人扛着麻杆,上插无数五颜六色风车,在春夜风里转得缭乱,心中一动,仿佛朦胧想起一件事来,却又说不真切,遂笑道:"师父给我买个风车罢。"
  赵云笑道:"还记得从前那事呢。"旋截住那人,买了个风车来,递到阿斗手里,又买了包糖炒栗子,二人沿街缓缓走着。赵云只占了靠街一旁,有意护着阿斗,免得人来人往挤了小徒弟。
  阿斗好奇问道:"啥事?不记得了。"
  两人寻河边一处干净地坐了,眼望无数浮灯沿河水缓缓飘向下游,映得黯夜水面如繁星点点,银河浩瀚。
  赵云笑道:"既真忘了,何以要买风车?"
  赵云似是沉浸在回忆中,又道:"你三岁那年,师父上元节去逛灯市,也给你买了个风车回来,你喜欢得很,搬张小板凳,坐门口看了一晚上。"
  阿斗失笑道:"有这么傻?"
  赵云笑着点头道:"我看你傻乎乎的,没想那许多,有事便走了,后来你睡着了,被侍婢抱回房去。"
  "夜里雪一下,把风车冻住,大风一来,吹得只剩根光秃秃的竹篾。"
  阿斗听了大笑,赵云莞尔道:"隔天早上一起来,见风车没了,你便大哭,直哭了许久,当真不记得?"
  阿斗摇头道:"好像记得,又记不清楚,后来呢?"
  赵云答道:"后来年年我都记着这茬,逛灯市得给你带个风车,想让你放在房里,可又不转,只得鼓着腮帮子吹一晚上,真是遭麻烦事……"
  阿斗笑得捧腹,赵云又唏嘘道:"到前几年,你便说不是小孩儿了,不要这玩意,师父才没再买。"
  阿斗忍不住问:"还有啥糗事儿,师父再给我说说?"
  隐隐约约,他对这具身躯空白的记忆很是好奇,曾与赵云有多少交集,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隧道,末端又有一点光在吸引自己不断探索。
  真正的阿斗,是否也像现在的自己这样迷恋赵云?还是只把他当成父亲一个普通的臣子,不屑一顾?
  赵云想了想,择几件趣事细细说来。
  无非就是赵云给阿斗堆了个雪人,雪人化了,大哭。学走路摔跤了,大哭。在府里被狗追了,大哭……总之只要是他的事,便无一不是与哭有关,最后都在赵云的怀抱中入睡告终。
  阿斗微笑看着赵云,有点诧异,他竟是对自己这么在意,远远超出了一名武将对小主公的关怀,且对从前的那些鸡零狗碎的小事,记得如此清楚。
  "那只布老虎,你还记得不?你每天抱着它,睡觉被拿走了便会……"赵云说到此处,忽然沉默了。
  阿斗知道他想起了甘夫人,心中难受,忙笑着岔道:"看来我有老爸的真传么?"
  赵云被逗乐了,笑道:"你刚出世那会,水镜先生抱过你,是这么说来着,嗯……"赵云学着一副老学究的口气,正经道:"颇像其父,颇像其父!"
  阿斗与赵云同时大笑,不约而同地想到,那时刘备被司马徽讽刺爱哭,脸色定是与茄子无异。
  河面上浮火已逝,长街中花灯被纷纷摘走,人散市声收,渐入冷清之境。
  "夜深了。"赵云拉着阿斗起身,道:"回去歇下吧。"
  阿斗微有点失望,道:"这就走了?"
  赵云看着阿斗清澈双眼,笑了笑,答道:"来日方长,过完一年又是一年,何必感伤?"
  那话一语双关,仿佛在告诉他什么,然而此时阿斗却全然不懂,有什么东西正挤满了他的内心,是一种酸楚与冲动,又似乎是迷路后的恐惧。
  阿斗忽道:"师父,阿斗喜欢你。"
  赵云啼笑皆非,点头答道:"师父也很喜欢你,本事没学好的徒弟,往往最得师父宠爱。"说着为这狗屁不通的逻辑笑了笑。又道:"也不知伯约是否会怪师父与军师偏心……"
  阿斗不顾一切地打断道:"不是那种喜欢,是……师父,是月英师娘对先生的那种喜欢,是我娘对我爹的喜欢。"
  他昏了头,接着道:"是师父,对我娘的那种喜欢。"
  说完这句,阿斗下意识地觉得不妥,心头难过无比,自己又一次伤害了赵云。
  他剧烈喘息,把涌到鼻间的酸楚艰难地忍了回去,等候一个迟早要来的审判。

  锦囊妙计

  上元节的灯火仿佛筹备了整整半个正月,只为了在这游灯时节昙花一现地绽放,元夜一过,灯笼便被收了回去,干净且彻底,不留丝毫痕迹。
  那转瞬而过的欢娱尽数消失,一如阿斗在这寥落子夜的心情。
  行人三三两两从他们身旁经过,并好奇打量这面对面站着的二人,那眼神中充满好奇,以及对他们身份,关系的揣测,是父子?师徒?公子与他忠厚的,执着的侍卫?抑或是另有其他?
  阿斗只觉嗓子干灼,几次想转头离去,却终究迈不出第一步,只得等候赵云的回答。
  许久后,赵云道:"阿斗,你知道荆州江畔,渔家养的鹅不?"
  阿斗茫然摇头,赵云微笑道:"雏鹅于蛋壳中破出时,第一眼见到之物,必将把它当成父母,于是便认了个死理,譬如第一眼所见是人,终日便跟在人身后,所见是块红布,亦会日夜守在布旁。"
  阿斗明白了,赵云想说的是雏鸟情结,他无力反驳,只得任由赵子龙仿佛遥远的声音传入耳内。
  赵云又道:"师父不是草木,很承你的情,但……"
  说到此处,赵云踌躇不语,似在思索该如何对阿斗说,方能令他稍稍好过。阿斗看在眼中,忽对自己生出说不出的厌烦与疲倦,答道:"我知道了,不用说了。"
  他只想转身逃离赵云的面前,却被赵云一把拽住手臂,沉声道:"公嗣!"
  他认真看着刘禅双眼,道:"公嗣,你不过是未分清这依恋之情,倾慕之心,你终是要娶妻生子的,师父此生唯一的期望,就是能有朝一日,亲眼看着你当个快活的小皇帝,坐在龙椅上。"
  "为此事,师父纵是粉身碎骨,亦不会有丝毫怨言。"
  "之后呢?"阿斗道。
  "之后。"赵云沉声答道:"你让师父去哪,师父便去哪。我可为你镇守边疆,战死沙场,统领禁军……你用沉戟给你的那一文钱,便可买到师父的命,"
  "然而现下,你若仍把我当作师父,便不得再想此事。"
  "终有一日,你会长大,会想明白,到那时候,师父已经老了,你亦会有你的家。"赵云微笑着摸了摸阿斗的头,道:"在你想明白之前,师父决不会离开你身边。"
  阿斗道:"师父,你喜欢我娘么?"
  赵云点了点头,不再瞒他,答道:"你已长大了,看到你,我便想起倩儿。"
  阿斗明白了,他喃喃道:"我不过是棵枇杷树。"
  赵云不解道:"何来此言?"
  阿斗摇了摇头,道:"师父,马超小师父叮嘱我,来向你磕个头。"旋即拜了下去,把额头碰在砖石地上,一阵生痛,再起身时,赵云却不伸手来扶,目光中露出一丝自己所熟悉的温柔神色。
  "我回去了,师父早点睡。"那是上元节过去之前,阿斗对赵云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走过冷清长街,街上漆黑而空无一人,不用回头也知道,他的保护神正默默站在远处,目送着自己走向那未知且阴暗的归宿。
  他转过街角,选了一僻静处蹲下,想认真地哭一会,忽听赵云喊道:"阿斗!"脚步声起,子龙大步追了上来。
  阿斗却起身就跑,在疾喘中跑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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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亮且温暖的房间,与窗外无边无际的寒冷黑暗,形成了鲜明对比,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哑侍依旧是独自一人,坐在案前,不知捣鼓着什么小玩意,阿斗在门口站了片刻,与哑侍对视一眼,哑侍又漠然低头,聚精会神地贴着什么。
  阿斗忽然觉得自己早就该回来的,不,也许上元节这夜,本就不该出去。
  他端起哑侍手旁的杯子,喝了几口热水,旋即走进内间,扑倒在床上,酝酿一会,呜了起来。呜了一会,哑侍正如他意料中的没有半点反应。
  阿斗又大嚷几声。转身一滚,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双眼望着天花板。
  "我去逛灯市了,哑巴。"阿斗喃喃道,他忽有点愧疚,上元节顾着自己,却把哑侍给忘了,早知道该叫上他。
  接着,他把今夜的事一五一十地朝哑侍说了,说着说着,又道:"兴许师父说得没错……我只是仰慕他。"
  这个理由连自己亦骗不过,阿斗心里难过得很,叹了口气道:"但我天天想着他,一刻也不想离开他,看到他就很高兴,看不到他就很难过,他在荆州,我在成都,我天天念着,今天好不容易敢说了,结果、结果……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承认吧,你这个废柴,你被发好人卡了。"
  "他只是把我当成他和我妈之间的一个纪念,看到我,就想起我妈……"阿斗突然想到一件令人心里发毛的事,背脊涌起凉意。
  正要细想时,哑侍却做完了活计,把手中一物用三个手指拈着,放在刘禅枕旁的小架子上。
  阿斗转头看了看,好奇道:"这啥?"
  哑侍给他做了一个小兔子灯笼,插进一小截蜡烛点亮了,火光在白色的兔子肚里跳跃不定。
  哑侍走出外间,吹熄了灯,上床睡了,只余阿斗看着那灯笼发了一会呆,道:"他不会是我爸,想太多了。"
  "哑巴,谢谢。"阿斗道:"明儿起来说不定我就忘了。"旋把被子朝头上一捂。
  漆黑的夜里,只余那只小兔子温暖、安静地发着光。
  插在床头的风车轻轻转动,把那一条条的影儿投在墙上,仿佛无尽的时间、光暗的回廊,融进太多的往事,太多的酸甜。
  
  第二天站在刘备与诸葛亮面前的时候,阿斗心中嘀咕,浑没半点心情与这两只老狐狸打交道。
  "额头怎么了?"刘备不悦道。
  阿斗漠然答道:"磕头磕的。"
  刘备朝他招了招手,道:"能磕得又青又紫?过来。"
  阿斗不情不愿蹭了过去,刘备便抬手在他额上揉了揉,这个动作令阿斗很是意外,退了一步,讪讪道:"不痛。"
  诸葛亮笑道:"可见小主公是重情重义之人。"
  刘备点了点头,道:"昨夜成都城如何?"
  阿斗答道:"繁荣似锦,火树银花。"
  刘备道:"如今汉室屈居川中,正是韬光养晦之时……"
  阿斗倏道:"爹,有什么话想说你就直说吧,我知道你和先生叫我来,不是来和我拉家常的。"
  刘备微微眯起眼,阿斗在他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陌生,仿佛在哑侍眼中见过,那气质又有些许差异,刘备目光是枭,而哑侍是鹰?
  刘备道:"日前听军师说,你曾向他面谏治川之策,让你作的文章呢?现且向为父细细道来,看看你这段时日,都学了些什么。"
  阿斗便把儒,法,道三家融汇治国的想法说了;接着言语踯躅,孔明便道:"亮先行告退。"
  "不妨。"刘备阻住诸葛亮,又道:"诸葛先生不是外人,你直说就是。"
  阿斗想了想,道:"成都不能呆太久。"
  诸葛亮颔首,阿斗又道:"可以暂住,不能定都,天府富饶,长久在这里生活,人就会偏于安逸,不思进取。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如果想一统天下,趁将军们还没习惯,该出兵的时候就得出兵,不能拖。"
  刘备想也不想,反嘲道:"口若悬河,不过是纸上谈兵,你道川中兵士都能一呼百应,为父现便去灭了东吴?"
  阿斗却认真道:"不是东吴,该先打曹操,曹操是窃位自居,又受九锡之礼,你是……我们是汉室正统,宣战名正言顺。要打曹操,就必须先收复汉中。"
  刘备缓缓道:"此话是子龙教你说的?"
  阿斗忿道:"别没事就把我和他扯一处,我难道不能有点自己的想法么!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什么也不懂,只能当传话筒的小孩?"
  刘备受这无礼顶撞却不生气,反笑了起来,道:"你还须修身养性才是。"
  诸葛亮亦笑着与刘备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显是达成了一致意见。刘禅看在眼中,心下起疑,却不能问,只得随口答道:"师父平时教我射箭来着,多练习就是了。"
  刘备却淡淡道:"你不是学武的料子,亦不是学武的命;我刘玄德之子,自是治国安邦的材料,岂可上战场厮杀?"言下之意,竟是让刘禅少学点武艺,虚应着光景。
  "罢了。"刘备道:"先前你说之事,与军师不谋而合。为父开春便要去汉中拜谒系师张鲁……"
  阿斗心头一凛,刘备要亲征了?说是拜谒,实际上便是要明目张胆地抢汉中,打张鲁了。只听刘备又道:"然而荆州之势未稳,又作何打算?"
  阿斗仔细思考这话中含义,刘备想让自己做什么?他明白了。
  "爹想和东吴重新修好。"阿斗道。
  刘备"嗯"了一声,答道:"孟起,翼德随军,庞先生,法先生不可少……军师须留守。"
  到此时,纵是傻子也明白了,阿斗吸了口气,遂道:"公嗣愿为父亲分忧。"
  这么重的责任可头一遭,想是诸葛亮极力为刘备推荐自己,只不知随行的又有何人。
  刘备点了点头,阿斗忽道:"不要师父和我去,我带姜维……和……"
  刘备疑道:"怎么?子龙一听你要出使江东,便铁了心要与你同去。本想让他镇守成都,如今却只能让魏延留守,你师徒间发生了何事?"
  阿斗执意道:"有师父在,我放不开。"
  刘备又道:"子龙待你哪点怠慢了?军师因此还与子龙争执了一番,你为何要辜负他的一番盛情?"
  阿斗坚持道:"我不想再倚靠师父了。"
  知道是托辞,诸葛亮与刘备虽疑亦不再问,许久后刘备道:"为父自有计较,你此去江东,与孙仲谋重修旧好,只须着眼两件事。"
  "一、接你姨娘回成都。二、带你堂妹关凤,去江东成亲。"
  又是两桩政治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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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跟先生在一块的?"阿斗忍不住问道:"我看先生很喜欢你么?"
  黄月英秀手轻抖,抄起草席,那均匀铺在草席上的芝麻便翻了个面,随手甩出,草席又规规矩矩,落回地上,接着继续绣她的荷包,笑道:"就是,我这么丑,你先生咋就爱上我了?"
  阿斗讪讪道:"我不是这意思……"灵机一动,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师娘实在是太缺德了!"
  这话逗得黄月英笑了起来,想了想,道;"那棒槌儿鼻孔朝天,向来瞧不起人,男人都没几个瞧得起,何况是女人?"
  阿斗知她话里有话,遂不敢打岔,认真听着。黄月英又正色道:"他起初娶我,不过把我当作一块敲门砖,用过就算。"
  这话不假,起初诸葛亮为了在荆州士族圈内混出名堂,娶了黄承宪之女黄月英,黄家在当地是有名的望族,诸葛亮名声传开后,徐庶等人为刘备推荐,方有三顾茅庐一事。
  以诸葛亮这种人,断然不可能耕一辈子的地。
  "成婚久了,碰也不碰我,每天那个举案齐眉唷,客气得跟不认识似的。师娘知道他装出一副柳下惠的样子,心中却是瞧不起人,只求家里不给他添麻烦,也就算了。他瞧不起师娘,师娘自然也瞧不起他。"
  阿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推想而知,诸葛亮后来定是被黄月英修理得很惨。
  果然月英又道:"然而这口气我是咽不下的,你不是有才么?来来,比一比,输了的怎么着,洗碗做饭去。凭什么每天要我做饭,我绣一天香包能卖五钱银子,他一个月官禄也不过五两,遇上你爹哪天扣了公饷,我们俩就得一起饿死了。"
  阿斗笑道:"那你和他比啥?"
  黄月英沉吟片刻,笑道:"不过是些墨家,农家的小玩意儿,说实话你先生这人,治军修政,大本事还是有的,小伎俩却不行,师娘觑了这点,便占到便宜。"
  阿斗道:"那师父输了?"
  黄月英笑道:"自然就洗了三个月的碗。"
  阿斗笑得险些摔到地上去,月英笑道:"从此他就蔫了。外面他管去,老娘没空折腾,回家里来,就得听我的。"
  阿斗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只听月英又正色道:"说啥这不行那不行,都是扯蛋。心里不过觉得不般配,俩人对不上眼,收拾收拾就服帖了。"
  阿斗忽道:"要谈恋爱,就得让双方站在同个高度上。"
  黄月英想了想,明白其意,点头说:"就是这个道理,不管什么条件,若是两边差得太远,他不会把你看作良配,什么我把你当妹妹当哥哥,都是推托,要真瞧上,还不早抡膀子上了。"
  阿斗正思考间,月英忽又道:"你这次去江东,给我仔细着,别嫁妹子嫁不出去,到时二爷把关凤塞给你,你可就麻烦大发了。"
  阿斗方想起今天是来向月英讨教的,忙问道:"师娘你认识大小乔不?这次去江东,我该跟姨娘怎么说才能劝她回来?"
  月英道:"我与孙尚香不熟,走一步算一步就是。只要拖得过,让你爹打完张鲁,嫁谁带谁回家都不要紧了。只与你说一句,大小乔可是厉害角色,与师娘向来有嫌隙,你在她俩面前千万不可提我之名。"
  阿斗哀嚎道:"不是吧!我还指望你修书一封,让我过去能讨点便宜来着。"
  月英道:"我师门与她俩师门向来是死对头,你还是别……"
  阿斗又道:"你是谁的徒弟?我怎没听说过?"
  月英答道:"以后再告诉你,去罢,这次有俩厉害家伙陪着你,没我做主意的时候。"
  阿斗虽疑那"俩厉害家伙"的说法,再问,黄月英却不说,只得回去收拾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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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后,江东使节团定下人选。
  刘禅,姜维二人前行,赵云沿途护送南下荆州,哑侍自然是要跟着的。左看右看,都只有一个厉害家伙么,难道关凤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一行人抵达荆州,接了关羽之女关凤,便上船顺流而下,前往江东主城建业。
  这次使节团竟是由自己做主,刘禅心中忐忑得要紧,亦知这是诸葛亮早已算准的,孙权集团再怎么不爽,也不可能难为自己与姜维两个小辈。
  以刘禅向来的名声,要装傻充楞不难,还可混水摸鱼一番。
  然而一路上,赵云却是未与自己说半句话,江陵乘船离岸那时,亦不见他来送行,兴许是因为阿斗拒绝他的加入而动了真火。
  阿斗在船头站了许久,吹了一会风,想起当初赵云来救自己的那天,感慨实多。
  也罢,得站在同个高度上,你才不会再把我当小孩。阿斗笑了笑,转身入舱,去寻姜维商酌出使之事。
  "姜——小——维——"阿斗懒洋洋走进姜维舱房,叫唤道。
  光线黯淡,横梁矮小的房里空无一人。
  阿斗疑道:"才上船一会,又跑哪去了?"旋即瞄到桌上一个香包,正是那天黄月英亲手缝的。遂微张着嘴,终于被自己见到活的锦囊妙计了!
  回过神来,阿斗又恨恨道:"先生还封锦囊?怎么不封给我,封给姜维那小子。"说着忽生一念,毛手毛脚地把那锦囊提前拆了,嘲道:"我偏要看你写的啥,是不是真的料事如神……"
  锦囊中果然塞着一纸条,上书一行字:"若歇斯底里,当以糖哄之。"
  阿斗嘴角抽搐,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手里拿着纸条,叫唤道:"伯约!"
  "怎么了?"带着笑意的沉厚男子声音在身后响起,阿斗忙把纸条藏起来,转头道:"没什么,啊,师父?!!"
  船已开,赵云怎么会在船上?!
  赵云显是刚卸下盔甲,只穿着短裤单衣,春日船上闷热,汗水浸湿后,在光线下紧紧贴着全身,现出小麦肤色,隐约可见男子强健裸
体的轮廓,他的体形极其匀称,英俊的笑容带着一丝温暖。道:"那是军师亲手给师父的锦囊,着我上船后拆。"
  阿斗心神一荡,倏然察觉不妥,结巴道:"师师师……父,你怎么会在船上?伯约呢?"他愣住了,把纸条递给赵云,赵云展开纸条,边看边笑道:"偷梁换柱之计,上船前我把伯约替了下来,他留守荆州接应,我陪你出使。"
  "让你和伯约去江东,师父怎么放心得下?师父说过,此生陪着你,与你寸步不离,忘了?"
  阿斗方清醒过来,抓狂道:"喂这到底是什么事!这次出使江东的队长是我!你们把我当成什么!当猴耍么!"
  赵云看了那纸条,耳边却是刘禅抓狂的大嚷,忙吓得四处乱翻,从匣子取出一个纸盒来,递到刘禅手里,道:"莫气!莫气!师父都上船了,总不能游回去,来,吃糖。"
  阿斗攥着那块花生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卷一·鸿渐于陆·终——

  甥舅会武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
  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
  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辛弃疾
  虽说诸葛亮使这奸猾手段,把赵云安插到自己身边,煞是令人郁闷,然而再见赵子龙,阿斗终究觉得说不出的欣喜与满足。
  心中阴霾一扫而空,他在船舷旁站了一会,便转身进了船舱。
  本想和哑侍聊聊天,不料却见赵云在哑侍房内,两人各持墨笔,在一张纸上圈着什么。
  那纸上以简笔绘出地形,江流曲折,丘陵密布,仔细看却是一块平原地势图,其中河流纵横交错,无数湖泊点缀图中。
  赵云沉吟半晌,墨笔点下,道:"我分一千弓兵占此山头。"
  哑侍随手画了一条线,赵云又道:"你骑兵行军不利……"
  哑侍刷刷几笔,赵云会意,笑道:"放火攻山,若我这是诱敌?"
  哑侍竖起一根手指,朝另一处横推,赵云想了想,道:"你孤军百人,抵我三千左翼,如何能过此处?"
  哑侍指了指自己,赵云一笑置之,道:"我亦可以一挡百,这不能算。"
  哑侍不再坚持,阿斗看得好奇,插嘴道:"这是哪?"
  赵云放了笔,笑道:"吴郡。"
  阿斗头上满是黑线,道:"你要打吴郡?打建业?我们是去出使,你就要强攻孙权地盘了?"
  赵云却道:"始终有一天要打的么,未雨绸缪,不过和沉戟老弟聊聊,怎样歼灭江东军更快更准。"
  赵云说起行军布阵却是充满了自信,取人都城竟如吃顿饭般轻松,阿斗不知该如何置词,又道:"那你们谁赢了?"
  赵云评价道:"沉戟老弟险招处处,一如其人。现未分胜负,来日若有机会,师父倒想……"话未完,舱外号角声忽起,赵云起身,用力去捏阿斗肩头,捏得后者嗷嗷叫,赵云笑道:"终于到建业了!快换衣服!"遂快步走出舱外,吼道:"亲兵列队,听命!"
  大船降帆,船上,船下号角齐鸣,舷后抛出数十粗索,纤夫各拾绳头,使力拖拽,荆州船只砰然靠岸。
  赵云再出现时,已是换了一身银色铠甲,盔顶红缨如火,英容刚伟,阿斗一见之下,心头微觉酸楚,笑道:"师父真帅。"
  赵云笑了笑,不予作答,道:"孙权虽比主公年轻,但绝非易于之辈……"
  "知道了。"阿斗笑道:"师父怎么老把我当闯祸精。"说毕双眼又在不远处的关凤脸上瞟来瞟去。
  关凤忐忑不安,且充满紧张恐惧,她即将嫁给孙权的儿子孙亮,以修补出现了裂缝的吴蜀之盟。她抿着嘴,不发一言,双眼略有点肿,想是船上哭过不少次。
  "关凤!"阿斗难得地与她说了句话。
  关凤转过头来,看了阿斗一眼,阿斗道:"孙亮会当皇帝,不骗你。"
  他救过她的父亲,她对阿斗说的话深信不疑,遂笑了笑,点头。阿斗想到,自己扭转了荆州之战的结局,东吴会不会随之受到影响?太子是不是孙亮,还真不好说。
  "怎么?刚夸完海口,便拿不定主意了?"赵云淡淡笑道,显是猜到阿斗心中所想。
  赵云又说:"孙权与人交流素来有点小麻烦,待会你须得拿捏好分寸……"
  阿斗疑道:"'小'麻烦?啥意思?"
  正要问个明白,却听江岸边水军猛的齐声呐喊,把他吓了一跳。刚出口的疑问便被盖了过去。船到岸,搭起跳板,众人整装,阿斗还是第一次踏上东吴的地盘,心头紧张。益州军派来的亲兵队已收拾妥当,分列站于刘禅身后。
  "走啊。"阿斗拉赵云道。
  赵云道:"别乱了规矩,我现在是你亲兵队长。"
  阿斗方醒悟过来,这使节团依旧是以自己居首。只得阔步走下船去,右后紧跟着关凤,关凤之后才是赵云与哑侍。二人领着十余名亲兵,护送刘禅下船。
  曾经无数次跟在赵云身后,如今却走在他之前,阿斗忽有种莫名的感觉,兴许是成就感,亦是孤单。
  东吴兵一个个眼神充满陌生,以及仇恨地看着自己这一行人。
  "有朋自远方来——"迎接官员却是虞翻,数十名衣着华贵,相貌堂堂的江东士族子弟沿码头走来。
  "尚能饭否。"阿斗随口答道。
  两方人员俱是不约而同的一愕,继而忍俊不禁,这两句话断章取义,拼在一处,显得异常滑稽。
  笑过之后,虞翻道:"刘公嗣之才如何?"众江东文士各自点头,轮番上前拱手与刘禅见过。
  虞翻逐一介绍,这是孙辅孙亭孙宣……陆仪陆玢陆鈫,虞林虞X魏Y魏XX……直听得阿斗头晕脑胀,找不着北,魏虞陆顾是江东四大家族,其中又夹杂孙氏族人若干,阿斗听到后来,只觉眼前晃来晃去的油头粉脸,都长着同个模样,不住道:"世兄好,久仰久仰……"
  再对比自己一行人,个个风尘仆仆,唯有子龙一身飒爽银盔勉强能看;亲兵们坐了一路的船,本就疲倦,个个蔫茄子似的。幸好哑侍面色如常,不受礼,亦不回礼,一直沉默站着。
  乡下人入城般地正式走进建业,吴越之地温言软语,放眼望去,女子俱是娇媚温柔,身着吴绣,那手工精巧,竟是与蜀绣不相上下。沿江之地空气清新,令船上闷气一扫而空。
  虞翻趁诸人不备,拉过阿斗,小声叮嘱道:"主公言语稍有不便,少顷面见后,公嗣世侄须得多担待。"
  阿斗忽想起船上赵云也这么说来着,疑道:"什么不便?"
  虞翻神情古怪,指了指舌头,不再多说。
  抵达建业府,阿斗为这华贵装潢正咋舌间,听那铜钟倏然"当"的一响,被吓了一跳。
  "主公登殿——!"一侍卫唱道。
  一名中年男子缓步走上殿来,朝石椅上坐了,众江东文士齐作揖,同声道:"参见主公。"
  搞得跟皇帝上朝似的,孙权八成是皇帝梦做多了,刘备压根就没做过这傻事。就算与手下说话,也是以官衔,兄弟等互称,怎的一个江东土地主,便有这么多麻烦礼节。
  孙权未说话,虞翻却已替阿斗一行人介绍道:"荆州使节团方才抵达。"
  孙权"嗯"了一声。
  阿斗正腹诽,见孙权朝自己望来,便跟着躬身,道:"刘禅领家父之命,前来拜见吴王。"
  说完这句,阿斗又撩起前襟,跪了下去,道:"公嗣拜见二舅。"旋规规矩矩磕了个头。
  曹操册封孙权为"吴王",刘禅于公于私,都尽到礼节,同时提醒孙权,我是你外甥,要怎么接待,你看着办。
  跪完不待孙权吩咐,便径自起身,再抬头看孙权,只见孙权碧眼紫髯,阿斗顿时心头一凛,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
  若论这三国君主,也许只有孙权才是具有天子之气的第一人。光看那双眼神色,虽威严却不失亲和。大耳朵刘备比起穿一身黑袍金绶,目光如炬,耳头饱满,鼻如悬胆的孙权,简直就是差了几万里。
  然而这身具帝王之威的江东霸主,却只"呵呵"笑了几声,又"嗯"了一声,殿内便冷场了。
  阿斗嘴角微抽,疑惑望向虞翻,又看看赵云,被赵子龙凌厉眼色吓了回来,站了片刻,只听孙权连着道:"嗯……嗯,那个……"像是在措辞。
  孙权不是哑巴,阿斗可以肯定。
  接着,孙权像是在嘴巴里塞了个大枣般,努力憋出来一句:"阿斗,坐。"
  坐?阿斗满脑袋问号,看了看周围,椅子都没给一张,坐地板?
  三秒后。
  "坐坐坐……坐船可惯?"
  "……"
  千煌雷烈,五岳崩殂!
  孙权竟然是个大舌头!
  要控制那一声爆笑,又要令脸色如常,阿斗只觉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唯恨赵云不讲清楚这事。
  过了许久,阿斗抽动的肩膀才稍稍平息下来,颤声道:
  "还行,阿斗以前在荆州坐过……"
  "……累累累了就去休、休……息,二舅刚有客、客人,没去……接"
  原来孙权后面半句还没说完,阿斗简直就要疯了。
  总算觐见完孙权,阿斗死死攥着拳头,进了房,直挺挺把头朝床上一杵。
  "哈哈哈哈哈——"阿斗笑声闷在被子里,听起来甚是诡异。
  赵云怒道:"怎可讥笑他人!平日教你的都忘到天边去了!"
  阿斗好容易爬起身来,惟妙惟肖地学着孙权语调,学了几句,又在床上滚来滚去。
  赵云正峻容要斥,终究把不住笑,扑哧一声,一指点了点刘禅额头,道:"你现便笑,待会吃饭时千万给我忍着。"
  阿斗笑了许久方停,打趣道:"师父你怎么忍住的。"
  赵子龙转身去卸盔,从镜中看着阿斗,踌躇半晌,方道:"师父第一次见他时……也没忍住。"
  阿斗笑得更是夸张,子龙忙正色道:"幸好有张将军笑声盖住了。"
  稍停,子龙躬身把换洗衣裤整理好,放在外间一张塌上,又道:"孙仲谋其人十分了得,万勿被外表所蒙骗,从当年周瑜,张昭心甘情愿辅助于他,便可得知。"
  阿斗点了点头,道:"我光顾着他说话好笑,我不会轻敌。"旋疑道:"师父你给哑巴铺床做啥?"
  "沉戟和师父换岗,船上便已商量好,他当关凤护卫,师父守你。"
  "……"
  "免得你夜间乱跑闯祸。"赵云自顾自笑道,双臂枕在脑后,于那床上躺着,只等府中下人来传吃晚饭。
  阿斗忍不住道:"你去休息吧,我不会乱跑,不然你看着关凤也成。"
  阿斗透过屏风,看着赵云的侧脸,傍晚的光柔和照了进来,把他侧面的轮廓映在屏风上。赵云笑道:"你的命比关凤那丫头值钱。"
  阿斗道:"原来如此。"
  赵云像是料到阿斗的淡淡酸意,暗自好笑,补充道:"嗯,其实是藉口,师父想和你在一处,行不?"
  是夜孙权父子大排筵席,招待来自益州的刘禅一行人。孙亮终于正式露了个面,席间却不见孙尚香。
  关凤未过门,不能与孙亮朝向,便未出席,哑侍自也留在关凤房外。阿斗特意嘱咐人,把各色菜拼了一个食盒过去,又特意捎带一壶酒给哑侍,方安心入席。
  席间酒过三巡,东吴群臣极尽吹牛拍马,歌功颂德之能事,孙权乐呵呵地坐在主位上听着,一轮敬酒后,便到阿斗,只听阿斗道:"二舅真有本事,小时候在荆州住,常听姨娘说,二舅十五六岁,便能亲手射死一只老虎,是真的么?"
  吃饭前赵云便认真教了阿斗,与孙权交谈,须得尽量让他做判断题或选择题,切记不可涉及长篇大论的问答题,否则今晚就等着听他说到天亮,别想回房睡觉了。
  阿斗一听正中下怀,这交流方式与跟哑巴聊天差不多,择那简单明了的话先说,列出条件,再问孙权"是"或者"不是"。当可顾全孙权面子,又有话可谈。
  果然孙权这次没结巴,答道:"是,老虎。"
  阿斗笑道:"甥儿可就差远了,习箭连靶子都射不中,来,阿斗敬二舅一杯。"遂端起酒杯喝了。
  这坦白自嘲,惹得席间众东吴官员一阵哄笑,孙权笑道:"嗯,嗯,我练得……勤。"
  阿斗本以为孙权会喝酒,孰料他端着酒杯不喝,又道:"二舅跟你……跟你说,射、箭箭,箭之道,在于……勇!"
  所有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咯噔"了一声,心想完了。
  接着孙权断断续续说了半天,听得阿斗先想掐死他,最后又想掐死自己,心里欲哭无泪,偏生又不能打断,只能端起酒杯,怔怔听着孙权的"射箭技术以及瞄靶全方位心得面面谈"。至于孙权到底说了什么,阿斗早已听得神游太虚,完全忘我了。
  不知过了几个世纪,孙权终于说完了,呵呵一笑,把那酒杯一放,道:"刻苦!"
  场上石化已久的众人才再劝酒,饮酒,动了起来。
  坐于孙权身旁的那少年正是孙亮,孙亮约摸比阿斗大了几岁,出言安慰道:"表弟颇有文才,来日又要接刘世叔肩上重担,少修点武艺,原是不妨。"
  "嗯。"孙权点头表示赞同,"一切有……手,手下人,担当……喜、喜欢披挂上、上、阵的,不……是好主、主公。"
  孙权话音甫落,角落中却传来呵呵笑声,阿斗瞥去,见是一须发花白的老头,那老头捋须道:"刘豫州麾下猛将无数。孔明先生学富五车,世侄师从卧龙,对武艺不甚精通,想必也情有可原。"
  阿斗此刻尚不知这老者是谁,只听话中隐有扬文抑武之意,却未想到他更有一层意思。正要作答,赵云却放了酒杯,轻咳一声。
  只听赵云轻描淡写道:"听子布大人此言,云不以为然。"
  席间众人一齐向赵子龙望来,眼中俱有怨色;阿斗忽然明白了,张昭先提诸葛亮,引起众人旧恨,待他答话,便要想方设法出题目刁难自己。
  看来诸葛亮舌战群儒那次,实是把这一群人羞辱得有够难堪。
  幸好赵云把话接了过去,阿斗险些便中了张昭的陷阱。
  赵云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自若笑道:"都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道精髓在于何处?依子龙看来,学武非是为了武技,而是为了武心。"
  席下便有武将冷笑道:"未知武心何指?还请赵将军赐教。"
  张昭辈分在那压着,赵云礼貌到了,对其余平辈便不甚客气。那温和微笑看在江东武将眼中,却充满嘲弄之色。
  赵云答道:"何谓武心?吕布勇悍无筹,若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白门楼兵败身死,便是只修武技,未习武心之故。习武者不可一味逞勇,须得刚柔并济。
  "上善若水,胸怀广博。为君者亦是如此,公嗣该学的不是武技,而是武心。"
  阿斗知道这话是对江东人说,亦是在提醒自己,不得荒废武技。忽觉赵云说得没错,他的本领正如广袤之水,温润如玉,胸怀广博。
  那江东武将却不以为然,嘲道:"一吕二赵三关四典……温侯已死,如今赵将军自然是天下第一了。"
  赵云忙谦笑道:"子龙些微末技,不敢称雄。"那笑容却是充满自信。
  赵云终于成功吸引走了朝向刘禅的炮火,只听张昭道:"既是如此,不若子龙将军指点我江东二郎几式?"
  阿斗疑惑不解,纵观江东,如今除了太史慈,还有谁能在赵云手下走得过几招?张昭这提议不是给自己找丢人么?
  然而事情并没这么简单,孙权听了这半晌,忽道:"阿斗……斗,也……练几招?给……二舅看,看看?"
  三国时期席间酣饮后,比武,对诗本是寻常,这下江东众将一听轰然允诺,纷纷请战,张昭却笑道:"不急!待我计较!丁奉将军,凌统将军,你二人且与这小甥爷,子龙将军切磋切磋?"
  阿斗头上宛若一道晴天霹雳!不会吧!要对丁奉,还是对凌统?还不捏小鸡似的把老子捏扁了!
  赵云笑道:"子龙素闻二位威名已久,轮番上阵如何?"
  群将竞相动容,赵云你太嚣张了!竟要以一挑二!
  张昭却丝毫不为所动,只笑道:"哪有主人车轮战客人的道理?"
  赵云沉吟片刻,朝阿斗道:"如此,你便与丁奉将军学几招。"
  阿斗脑海中一片空白,茫然点头:"好……好……"
  话音未落,只见殿外匆匆奔来一武将,猿臂宽肩,形貌英朗,笑道:"子义巡城来迟!自罚三杯!"
  太史慈一到,众将纷纷起身来迎,反而把赵云晾在一旁。待得敬完酒,太史慈问明席间之事,笑道:"如此趣事,当算上子义一份!"
  赵云微一沉吟便想通,低声在阿斗耳旁道:"取彼上驷,对其中驷;取彼中驷,对其下驷……准备叫沉戟老弟来。"
  阿斗尚不明白,只听张昭又道:"赵将军只有师徒二人,我们这边却有三人?三位将军如何计较。"
  丁奉,凌统兴起,自是坚决不退,虞翻又识趣道;"我见刘世侄随行还有一位侍卫长?不妨一起唤了来,三对三?"
  阿斗总算懂了,不管是比文还是比武,一定是孙权早就准备好的,今天自己只怕是逃不掉了。

  飞来横财

  哑侍来了,益州使节团三人,对江东武将三人。
  凌统对赵云;丁奉对刘禅;太史慈迟来,对战沉戟。阿斗暗自抽了口气,心想若不是有哑侍这张暗牌,赶鸭子上架的"切磋"定会成为一场羞辱。三战两胜,若换了一个普通侍卫,赵云纵能打败凌统,另两场亦是输了。
  孙权却兴趣盎然地打量着三人,道:"三战……两,两胜,阿斗,鼓劲!"旋即朝刘禅竖起大拇指。
  哑侍甫一露面,便吸引了场上所有武将的眼光,这穿着暗蓝色武士袍的瘦削男人,竟比赵云还高了些许,他与子龙并肩站于刘禅身后,表情漠然。
  虞翻又唯恐天下不乱地道:"单比无趣,不如挂个彩头?"
  虽说孙权做东,益州使节为客,然而阿斗毕竟代表了刘备,阿斗又要参战,原无孙权打赏的道理,不能打赏,便唯有押钱下注了。
  张昭想了想,笑道:"除了主公,还有谁能坐庄?"
  孙权伸出一手,点了点阿斗,笑道:"好……好,阿斗,你要,要什……"
  阿斗想了想,道:"跟二舅赌钱?没问题!我赢了,二舅打赏十两黄金?你们赢了,阿斗给二舅十两黄金?"
  武将们登时哄堂大笑,这彩头也太小气了点,虽说黄金十两对于武将来说实不亚于一笔小横财,然而刘备占益州为王,天下尽知,成都又是富饶之地,这土财主来送钱,才送十两黄金?
  太史慈便摇头嘲道:"十两黄金。"言下之意,竟是阿斗前来送钱,收钱的还嫌他小气了一般。
  殊不知阿斗确实缺钱,开口只说十两黄金,正是为了布下一个泯灭人性的大陷阱,等着太史慈众人朝坑里跳。
  阿斗一见太史慈入套,心中狂喜,老子这次吃定你们了。便道:"十两太少,那……十万两?"
  满堂皆静,落针可闻。
  孙权坐直身子,看了三人片刻,实在想不通便宜外甥是真傻还是假傻。又寻思半晌,这侍卫到底是谁?
  纵观刘备麾下,不仅是见所未见,更是闻所未闻,观其型是学武之人,然而却从未听过名头,太史慈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侍卫,当不会败才是。
  "阿斗,你……你……"孙权一手连指。
  赵云忙道:"吴王切勿当真,公嗣开玩笑呢。"又一手按在阿斗肩膀上,小声道:"我们哪有十万两,别害师父被主公……"
  赵云声音压得恰到好处,正被孙权听到,又显得极其鬼祟,虞翻当即便扑哧一口酒喷了出来。
  阿斗想了想,道:"也是,十万两,待会二舅肯定不认账……"
  "二舅……舅……"孙权额上青筋突起,那在半空中挥舞不休的手指头终于重重落到实处,竭力吞了口唾沫。
  "还是算了,十两就好。"阿斗诚恳道。
  "舅……赌!"
  一锤定音。
  自吕布死后,三国时代武将便以赵云居首,长坂坡七进七出,江陵城临江救主,都显示出其非凡实力与深厚修为。
  阿斗依稀记得,上一次见到赵云出手是在船上,那时他一箭射断帆索,跃上船后,短短几个回合便解决了周善。船中弩弓手上百名,百箭齐发,在如此密集的箭雨下,赵云又以血肉之躯保护着自己,背脊挡住疾飞利弩,只受了些许皮肉伤。
  如今是阿斗第一次亲眼见他展示武技,不由得呼吸急促,认真看着场中赵云。
  天下第一是个极其响亮的名头,顶着这光环的人亦如履薄冰。若非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便是碌碌无为,被无数后起之秀超越,赵云又如何?
  赵云与凌统互抱拳、躬身为礼,凌统知此战必败,竟是紧张得双手微微发抖。
  赵云青虹剑给了阿斗,此刻手中握着一把未出鞘的,普普通通的侍卫佩剑,嘴角微微上扬,道:"公绩兄请。"
  旁观者俱是聚精会神,唯恐错过了强者的动作,无数道目光锁定于赵云身上。
  凌统答道:"不敢,今日有幸向子龙兄讨教,公绩此生将引以为荣。"说毕拔出剑,沉肘平视,剑身不住震颤。
  双方便这么对恃,许久后赵云眉毛一扬,笑着重复道:"公绩兄,请。"
  凌统鬓角一滴汗滑下,嗒的一声落于地面,继而大喝一声,长剑横挥而去!
  赵云手中剑并未完全出鞘,半截剑身寒光一闪,锋芒毕露,"叮"的一声两剑相交,继而子龙一手握剑鞘,另一手握剑柄,不退反进,两人彼此错身而过!
  阿斗忍不出惊呼,赵云斜斜转身那刻,优美地抬起左手,连剑带鞘竖起!那动作正是对着自己,电光火石的刹那,阿斗看得一清二楚,赵子龙借力打力,粘上了凌统手中剑,再倏然"诤"的一声巨响,半出的剑已归鞘!一呼一吸间,剑只拔出一半,竟把凌统兵器硬生生地夺了过来!
  赵云收剑,一抖袍袖,笑道:"承让。"凌统之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四周只余席间众人呼吸声。
  快得连发生什么都未见到,凌统此刻方回过神来,吁了口气,至今他仍未明赵云是如何夺剑的。
  赵云退到刘禅身后,太史慈出众道:"子龙将军以气贯剑,好功夫!只不知这位仁兄如何称呼?"
  "你……"孙权抬手点了点,道:"你转、转过来……给我看、看……"
  哑侍别过头去,把戴着银面具那面朝向孙权,孙权蹙眉想说点什么,嘴唇微动。阿斗突发奇想,说不定孙权与哑侍认识?
  阿斗心跳得厉害,道:"他叫荆沉戟,是我家侍,他不会说话。"
  阿斗期望孙权能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然而他没有,过了片刻,孙权目中满是疑色,道:"子……子义……不可……轻敌。"
  太史慈略一颔首,便道:"大好男儿,原不计身疾,荆兄请。"遂一手按在剑柄上,却不拔剑。
  赵云忽道:"让他先手,只怕子义兄走不过十招。"
  一听此言,殿内众将竞相哗然,江东武将素以太史慈独占鳌头,若连刘禅的一个普通侍卫长都打不过,那其他人都该去跳江喂王八了。
  更遑论要在十招之内将太史慈放倒,谁能办到?纵是关羽张飞等辈,亦有所不能。
  哑侍随手拔出佩剑,剑尖指地,嘴角不易察觉地扯了扯,迈出一步。
  那一瞬间,他仿佛变了个人,从一个默默无名的侍卫,走上了风起云涌的战场,如同登上王座而睥睨天下!
  太史慈心中竟是生出一股惧意,身不由己朝后退去!
  哑侍再迈一步,太史慈终于猛然抽剑,大喝一声,稳住身形。
  太史慈手中之剑乃是名器龙型,传说是董卓于洛阳一口古井中发现,被孙坚带回江东,再亲手赐予爱将。龙型剑锋锐无比,所向披靡,当年太史慈便是仗这剑锋,
  太史慈抽剑的气势堪堪抵住了哑侍那无声无息的压迫。
  连抱拳施礼亦不需要,哑侍便长剑一挑,撩向太史慈,随着双剑诤然相碰,太史慈手腕酸麻,虎口剧震,险些拿不住那剑,哑侍只站在原地,连着刷刷三剑过去,均被太史慈架住。
  双剑相碰声不绝,哑侍的动作沉稳而缓慢,剑走中锋,俱是行的大开大合路子。
  完全不似比武,更似是试剑。阿斗望向赵云,后者亦是面有疑色,小声道:"子义取守,沉戟抢攻,此招极是行险;沉戟气力必会先行耗尽,子义再抢先机时……"
  剑式不快,亦不险,太史慈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凝神对敌;只需等到哑侍力竭,自己再行应对,这场一定能胜。
  阿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喃喃朝天祷祝,哑侍别再像上次射箭那样临场失误,否则自己推磨推到太阳系毁灭都赚不回那十万两黄金赌债……还不如下一场直接杵在丁奉剑上送死算了。
  双剑相碰声先是清脆,继而暗哑,赵云抽了口冷气,沉戟的剑要断了!
  最后三声,如击破锣,沉戟手中剑直劈,一剑下去,众人齐声惊呼,龙型剑竟是先一步断为两截!剑气在太史慈额上激出一条血痕,鲜血汨汨流下。
  太史慈呆了许久,无论如何亦想不到这结局,脑海中一片空白,旋即如发狂的狮子般怒吼,扑上前去,要与沉戟拼命!
  沉戟手中长剑未断,唰然一挥,架在太史慈颈上,厅中一片死寂。
  赵云最先明白以凡剑对神兵,能把龙型砍成两截的原理,抽了口气。
  原来沉戟自第一剑起,每一式都恰好砍在龙型剑锋的同个点上,破开缺口,继而二人真气互相碰撞,把缺口逐渐扩大,最终,一柄削铁如泥的神兵折断。
  沉戟收剑,随手一抖,铁剑早已不堪激荡,破成数片,他把剑柄抛在地上,朝太史慈拱手为礼,退回阿斗身后。
  回过神后,有两个人同时眼前发黑,险些晕倒,一个是刘禅,另外一个则是孙权。
  孙权捂着胸口,摆了摆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起初想与阿斗随口打赌,挫挫少年人锐气,教他知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本来阿斗定是输的,一吕二赵三关四典五张飞,第六便是太史慈,关羽在荆州,张飞在成都,典韦在洛阳,如今还有谁能打败子义??
  必赢的局,得了便宜,嘲弄嘲弄也就算了,孙权怎能去跟一个小辈讨十万两黄金?
  孰料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竟然输了!
  一场豪赌,总额等于全东吴整年的收入,孙权刚刚便险些归天去见其兄孙策。
  阿斗好半晌才缓过劲来,道:"赢了?该我了?"
  赵云低声道:"见好就收。"
  阿斗不理会,道:"丁奉将军?"
  赵云咳了一声,道:"既是三战两胜,依子龙看,就不用……"
  阿斗却道:"让我出战,师父,我能打。"
  赵云微一怔,原先他只道阿斗是得了便宜卖乖,还要嘲弄丁奉一番。此时看来,竟是十分认真,赵云忍不住道:"你可想好了?"
  阿斗虽有点紧张,却竭力装出淡然神色,道:"自然,阿斗可不是不战而降的懦夫。"
  赵云明白了,眼中充满温暖笑意,答道:"不可轻敌。"
  这俩师徒对话本无别意,此刻听在江东众人耳内,却直是一唱一和,不停扇着所有人的耳光,丁奉一把抽出长剑,把剑鞘摔在地上,喝道:"欺我东吴太甚!来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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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个时辰后,月渐西垂,洁白银光照在庭中,投下树梢之影;关凤房中灯火通明,传出刘禅兴奋的声音。
  "然后师父就随手拣了一颗花生米,咻的一声弹出去,没想到,恰恰好弹中丁奉的膝盖……"
  关凤啼笑皆非,道:"哥,你说第六次了。"
  阿斗不理会,又道:"接着我就把剑这样一撂,丁奉就扑了上来……"
  "够了!"赵云在外间哭笑不得道:"不甚光彩,你说一次就算,听得我们耳朵都起茧子了!"
  阿斗选择性无视了外间满头黑线的赵云,抓起关凤小手,唏嘘道:"十万两呐!老妹!十万两!"
  "哥只跟他们要五万两,如果以后孙亮那小大舌头对你不好,哥再来讨债,他们父子把柄在老子手里,就得把你供起来!就是叫投鼠忌什么来着……"
  "哥还留两万给你当嫁妆,一万给哑巴打个金面具,他立了头功么。然后我自己一万,师父一万……"阿斗也没想到,在哑侍头上放个六百多斤的金面具,会有什么结果,又笑道:"当然,就算哑巴输了,哥最后也赢了!没影响,嗯,其实没影响……"
  "十万两……你说我那大舌头二舅会给么?"阿斗又道:"我跟你说,老妹,本来我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去跟丁奉打的,没想到我还是学了点东西,就算不赢,多少也能打个平手,正打得难分难解,师父就随手拣了颗花生米,咻——"
  "……"
  还没"咻"完,赵云的理智终于"啪"的一声断线,从外间冲了进来,把阿斗抓起扛在肩上,道:"早点睡觉!明天带你们去逛建业!花钱!"
  旋即不顾肩上阿斗跟个小孩似地大声呱噪,大步流星,走了出房。
  阿斗尚且挣扎不休道:"记得提醒我给你两万黄金啊!老妹!"旋竭力挥了挥手,喊道:"哑巴,晚安!"两师徒已去得远了,留一扇房门在那晃荡。
  哑侍朝他摆了摆手,终于忍俊不禁,摇头笑了起来。

  甘字招牌

  翌日赵云领着关凤,刘禅与哑侍数人到城内随意游玩。常听建业繁华,不下于成都洛阳,此刻阿斗一见之下,果然对孙权叹服,心想不能小觑了这大舌头。
  建业税赋极低,常年水运发达,吴郡,海外等地货船往来,令这东吴主城隐有自由港的气象。货物种类千奇百怪,大小货摊上琳琅满目,行人着装各异。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柳絮纷飞处处,于城内交错往复,建业主街人来人往,正是"无处不飞花"的浪漫春景。
  关凤长这么大,尚是第一次离家,对这热闹市集的好奇感,多少冲淡了思乡之情。只笑着与刘禅逛街,并肩立于一处摊前,挑拣竹器,见一笼枕,笑道:"爹爹上次说脖颈睡得疼痛,正好买个枕儿给他。"说毕蹲下去,拾起枕头放在脑后试了试。
  刘禅笑道:"自用就好,这一时半会,也回不去,嫁人后须得三年才能回……"说到此处,忽觉不妥,唯恐勾起关凤伤情,忙打住话头。
  关凤倒是豁达,又道:"哥给我捎去么,回荆州时给爹爹也就是了。"
  赵云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待关凤把那笼枕轮番试过,挑了个好的,便付了钱。
  哑侍看了一会,蹲下身去,拣了根竹笛,一掌五指分开,比划着那竹笛的长度。他的大手虎口摊平,手指正与短竹笛等长,阿斗奇道:"你会吹笛子?吹给我听听?"
  哑侍无动于衷,把竹笛揣进怀里。
  阿斗买了一双木屐,换下靴子,在手里提着。又给哑侍买了一双,一大一小,二人木屐叩击青砖路声响,相映成趣。赵云莞尔道:"快吃午饭了,回府里吃,还是在外面用?"
  阿斗本想找间酒楼,好好吃它一顿贵的,却见关凤神情恍惚,显是乏了,遂道:"回府吃罢。"
  哑侍随手指了指指阿斗,再指赵云,意思是他要离开一会,有私事要办,让赵云先带阿斗回去。
  阿斗忙拉住哑侍,道:"喂,你去哪?"旋回头朝赵云使了个眼色,道:"你们先回去。"
  赵云一直以来亦对哑侍身份充满疑惑,这侍卫实在强得太不像话,若让刘禅跟着,说不定能找到他身份的蛛丝马迹,然而要尊重沉戟,却不应让阿斗牛皮糖似的粘着,正踌躇不定间,阿斗已追上哑侍,沿街去得远了。
  哑侍腿长,走路比阿斗快了许多,阿斗追得气喘吁吁,本以为会被甩开时,哑侍无可奈何地停了脚步,微微躬身。
  阿斗兴高采烈道:"你去见你的朋友么?"旋跳上哑侍的背,搂着他的脖颈,任他背起自己朝城外走去。
  阿斗胡乱说着些什么,哑侍只是不作声,走了许久,离市集喧闹处渐远,在一处僻静地停了下来。哑侍让阿斗下地,又拉着他的手,绕过一处荒草丛生的废弃城墙。
  城墙后,白茫茫的春雾笼着一片荒坡,雾中又有人声依稀传来。
  哑侍忽察觉到了什么,以身躯挡住阿斗,阿斗会意,遂不作声,二人躲在树后,见一名身穿鹅黄色绣袍的贵妇人,由贴身侍婢掺下坡来,上了早已在那处等候的轿子离去。
  哑侍方从树后走出,弯腰拾起一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像是想朝轿子甩去,又拿不定主意。阿斗嘴角微抽,道:"你很讨厌那女的?"
  哑侍随手抛了石头,朝坡上走去。阿斗忙随后跟上,停下脚步时,这里却是大大小小,林立了无数墓碑。
  此处是江东望族的墓陵。
  阿斗明白了,哑侍是来拜祭的,他好奇问道:"这里埋着你喜欢的人?"
  哑侍摇头,依次分辨墓碑,阿斗道:"朋友?"
  哑侍点了点头,沿着墓碑寻找,阿斗试探道:"你的好兄弟?"
  哑侍摇头,阿斗又道:"普通朋友?"
  哑侍想了想,点头,阿斗正要再问,哑侍却嫌其啰嗦,扣起手指,阿斗忙跳到一旁,道:"别!我不说话成了吧!"
  哑侍终于找到一处空地,那空地上立着两块墓碑。墓碑前留有小酒,香刚刚燃尽,显是才有人来祭拜过。
  阿斗见那并排立着的墓碑,还以为是两夫妻的合葬,待得看清楚时却愣住了。
  左碑刻:武勇烈贤明汉将军伯符之墓
  右碑刻:英隽异才建威中郎公瑾之墓。
  孙策官拜明汉将军,周瑜官拜建威中郎将;竟是周瑜与孙策这对结义兄弟的墓。
  哑侍默默站着,不知思考何事,阿斗不敢出声,亦不敢起丝毫亵渎之念,这三国时代最出名,亦是最重义气的两名男子,死后葬在一处,这两座墓碑是建业,乃至整个江东的保护神。不知为何,阿斗一见之下,便心中凛然,说不出半句冒犯的话来。
  也许纵是孙权,仍不敢怠慢。破了族规,把周瑜之墓迁到此处。
  美周郎,美孙郎,当年笑谈英姿,如今却俱成白骨,任是英雄恣意,朱颜清风,死后亦不过是这么巴掌大一块地方罢了。
  阿斗明白了哑侍让他跟来的用意,他转头看了看哑侍,哑侍依旧站着如一块磐石。
  "你……嗯,你在这,沉戟,我下去走走。"阿斗小声道,转身缓步离去。
  他明白自己与江东是敌非友,更抱着有朝一日,荡平东吴的决心,此刻站在两座墓碑前,却是浑身不自在,只求早点离开这里。
  阿斗走下坡,才舒了一口气,不再感到压抑,附近农家小鸭叫唤,几只黄毛小鸭在草丛中蹒跚,寻着水塘,阿斗随意在山下逛了逛,从鸭子面前经过,小鸭便抬头看,接着一摆一摆,跟在他身后。
  又过一会,阿斗十分好笑,自己身后已跟了一排雏鸭,俨然自己成了母鸭,他走到哪,那十来只毛茸茸的小东西就跟到哪,玩了一会,他转身道:"嘘、回去,我不是你们……"
  接着,阿斗微张着嘴,话却说不出来了。
  一排十余只小鸭整整齐齐,俱是抬头看着自己,鸭队的末尾,站了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男孩身穿明黄色道袍,肩上扛着一人高的招幡,睁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笑吟吟看着自己。
  正是上元节夜,他在成都遇见的小风水师?他怎会在建业?
  阿斗未问,男孩笑道:"小鸭破壳那刻,见到谁,就当谁是妈。"
  那句话依稀熟悉,正是赵云曾对自己所言,当时这风水师也在旁边,自己怎没发现?阿斗蹙眉问道:"你是谁?"
  男孩认真点了点头,道:"哥,那晚上,大鸭子去找你了么?"
  阿斗方想起他指点赵云,到老君观上去一事,莞尔道:"多亏你呢,去了去了!你叫啥?"
  男孩随手一挥招幡,那十余只小鸭砰的一声,化为烟雾散了,阿斗吓了一跳,道:"这这这……这是你变的?"
  男孩笑答道;"我叫于吉。"
  阿斗目瞪口呆,道:"你不是……你不是被孙策杀了么?"
  于吉嘲道:"他?他就斩了我一只稻草人儿。"说毕忽地察觉什么,微微别过头去,耳朝山上,又对刘禅作了个"嘘"的手势。
  阿斗静静听着,山上传来暗哑笛声,是哑侍在吹笛。
  江南之笛向来悠扬婉转,然而哑侍吹出的那曲调,却颇有北方男儿豪迈之气,似是带着一股大漠民风,旷天荒野,笛声不受拘束地荡开雾气,隐隐有种草原中的铿锵之感。
  阿斗喃喃道:"哑巴吹笛子倒是奇怪,不像江南江东丝竹的女人味。"
  于吉正色道:"他本就是塞外来的,跟中原人不太一样。"
  哑侍吹毕曲子,收笛入怀,循山上寻了下来,却在一处坟包后立定,蹙眉听着刘禅与于吉小声交谈。
  "……你咋知道师父跟我会在老君观碰面?"
  于吉神秘兮兮道:"天机,我能掐会算,你看这玩意,虽然看上去像破烂,其实它有名字来着,叫'弹指天机招幡',跟你一样,也是天地造化的灵物儿。"
  阿斗疑道:"跟我一样?"
  于吉支吾几句,欲言又止,像是顾忌什么,阿斗虽疑亦不再追问,又道:"那你帮我算算?我跟师父会怎样?"
  于吉又道:"这还用算么?连老君都成全你俩了,倒是金龙……"
  阿斗只是不解,又道:"什么金龙银龙?银龙是师父么?金龙是谁?"
  于吉道:"你脚踏七星,身旁自然有龙护着,金蛟剪儿双龙,护着你这灵物儿,金龙嘛,就是……"
  话未完,忽听一声轻响,于吉嚎道:"唉唉!"忙不迭地一手捂住后脑。
  阿斗茫然道:"怎么了?"转头去看,却见背后没人,帮于吉揉了揉,又喊道:"哑巴!"起身去寻,不久前还在墓前的哑侍早已失了踪。
  于吉道:"哥,你以后是要当皇帝的,管顿午饭成不。"
  阿斗听了高兴,忍俊不禁道:"哑巴该是先走了,我们也走吧,哥请你吃好的,哑巴没份。"旋拉起于吉的手,两人笑着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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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业长街车水马龙,小流氓和小神棍手拉着手,站了一会,选定那间"鱼羊楼",便大大咧咧走进去。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阿斗虽说家贫……当然,这是在曹刘孙三者中比较而言,但仍为太子,又常年跟着文武第一的诸葛亮赵云学艺,自然带了一分出凡脱俗。外加新得黄金十万两,暴发户之气尽显无遗。
  店家一见之下,不敢怠慢,遂恭恭敬敬把二人请到楼上雅座。
  此店乃是黑店,专宰外来客,阿斗与于吉俱是不知,甫一坐下,阿斗便对这雅座评头论足,大放厥词,颇有建业不及成都生活条件的感慨。小二手搭毛巾,在旁听得一愣一楞。
  于吉只是傻乎乎听着,浑不知阿斗说这话,是为了方便拐带人口作的铺垫,阿斗嘲完这江东第一黑楼简陋后,正色道:"这地方不是人呆的,要不你跟哥回成都去?"
  "以后哥吃啥,你吃啥,每天管饭。"
  于吉先是一怔,继而笑道:"那正好。"
  "太好了!"阿斗拍案道,转头吩咐小二道:"挑贵的上!"心头正狂喜间,浑不知楼梯口正有人直勾勾盯着自己二人,心内亦是狂喜。
  谈到此楼渊源,实是三岁死了娘,说来话太长。话说江东不似益州洛阳,官吃黑,黑吃民。东吴本是各大士族根深蒂固之处,黑道,路霸,海霸等常与士家勾结,重金买官卖官,士族当政后,又对地头蛇蓄意照顾,演变为黑白勾结的形势。
  像鱼羊楼,便是建业城内,地头蛇老大名下的产业,此人又在孙权麾下当武将,直是当权、揽财。权钱两不误。
  还有一事,建业城内只有寥寥几人知道的是,这地头蛇老大有龙阳之癖。偶见长得漂亮的少年误打误撞入楼喝酒,便惯以蒙汗药放倒之,再以催情药迷之,诱得美貌少年入房,继而【——哔】之,再【——哔】之,最后【——哔哔】之。
  当然此人还是讲究情义的,一朝欢好,玩过就算;若那美少年哭哭啼啼,黑老大便奉上重银若干,聊表补偿,打发其回家去,权当银子买这一夜风流,银子封得多了,自能堵上少年们的嘴,不提。
  但若美少年破口大骂,不肯罢休,纹银不收,软话不吃,黑老大偶尔恼了,说不得拿麻袋一套,辣手摧花,沉江了事。
  纵是在此软硬兼施下,不少被玩弄过的少年却还会回头来找。这可是稀奇事,黑老大便对自己的英俊潇洒万人迷的魅力产生了几分自信。
  今日黑老大在酒楼打瞌睡时,双眼忽地一亮,瞧上了明眸若水,眉眼间带着一股自己最爱的野猫戾气,脸上又有几分得瑟之意的阿斗。看了一会,黑老大叫过店家,吩咐了几句。
  于是店家去准备迷药了。
  阿斗不知道那地头蛇名字叫甘宁,是个很麻烦的家伙。
  于吉知道,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甘宁麻烦,因为对街坐在茶铺里喝茶的那个哑巴,随便伸个手指,就能捏蚂蚁般把甘宁给揉死了,自己还是安静吃饭来得划算。
  甘宁又心猿意马地看了半天,心中赞叹这少年看上去着实不一般,等得心焦,小二终于把家庭装蒙汗药绿茶给端上来了。

  混元仙丹

  阿斗笑道:"这江南的茶也没成都好,喝起来又酸又涩,府里有云南贡的普洱,等哥带你回家,你就知道了。"
  于吉瞧了一眼那杯中碧绿色茶叶,像头小狗似地嗅了嗅,双手捧着杯,喝了一口,笑道:"这茶里的味,师兄爱请人喝。"
  阿斗好奇道:"你还有师兄?"
  "嗯"于吉点了点头,认真道:"一老头,长得跟枯树似的,我师兄师弟都是老头儿。"
  阿斗忙道:"你师兄师弟出名么?你师父是谁?你被孙策砍头都死不掉,是不是风水学里的借物代形?还是叫啥移花接木?"
  于吉眉开眼笑,道:"师兄叫左慈,师弟叫华佗。"阿斗一听这话险些摔地板上去,于吉,左慈,华佗是同门?
  小神棍又屁颠屁颠道:"唉他俩不行,老吹胡子瞪眼的,没趣,还是师叔好玩。"
  阿斗道:"你们是同个师父教出来的?"
  于吉笑答道:"当然不呢,左慈的师父是个狐狸,我师父是个琵琶,华佗的师父是只鸡——"
  阿斗嘴角抽搐,哭笑不得道:"左慈跟华佗都这么老,你几岁了?"
  于吉屁 股杵着那椅子,摇了摇,悠然道:"这你就不知道拉,以前我跟师叔玩弹酸枣,地上仨小坑……"
  "……"
  于吉眉飞色舞,朝阿斗讲述了半天他的辉煌战绩,阿斗才明白过来,原来于吉的师叔是一只"太古母鸡仙",太古鸡仙医术举世无双,得道尚在天师教始祖,诸葛亮的师父张道陵之前,传说与金仙广成子是一辈,已修成地仙之体,实是隐世高人。
  鸡仙曾采天地灵气,练了数枚返老还童,长生不老,容颜永驻的"混元长生丹",自己又不吃,随手便搁着。这些修道神仙每日便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那天兴起,睡醒午觉碰上于吉,两人便头碰头玩起弹酸枣,地上挖数个小坑,拇指掀着椭圆的枣儿弹来弹去……
  "等等等!"阿斗听到此处,已觉五雷轰顶,努力吞了口唾沫,道:"你就这么赢了一颗不老不死的仙丹?然后就吃了?"
  阿斗第一个念头便是想到赵云,听于吉那话中,混元长生丹绝不止一颗,鸡仙能拿出来当糖豆般打赏,自己就算性命不要,也得诓着于吉带去,讨一颗回来给赵云吃!阿斗心下狂喜,喝了杯茶,润了润嗓子,又问道:"你师叔会炼仙丹,那华佗是她徒弟,不就也会?你们三个的师父都是女人?"
  于吉茫然摇了摇头,道:"华佗八成不会,找那材料难着呢……我倒记得他出师门的时候,师叔把四颗混元长生丹全给他了。"
  "后来听说他收了好几个徒弟,长生丹就被这个骗一颗去,又被那个骗一颗去……我就……啥也……不知道……了。"于吉终于发现异状,吓了一跳,道:"哥你没事吧,刚那会儿,你眼里全是金元宝飞来飞去……"
  阿斗回过神来,正色道:"没事没事。"又好奇问道:"吃了就能不老不死么?"
  于吉一笑道:"哪儿能呢,人命听天意的么,凡人顶多吃了年轻个二三十岁,道士吃了不会变老,被打得半死的人吃了会好,等到阳寿用完了,该死的还得死么。"
  阿斗点了点头,心中叹息,看来吃这药年轻的只是表面现象,不知于吉这小正太几岁了,忽想到貂蝉曾言,拜左慈为师,又问道:"华佗会医,那左慈会啥?"
  于吉笑道:"他会魅术,房中术!真气采补,他收了俩徒弟,专教她们瞪眼儿,这么一瞪……"
  说着于吉努力突眼睛。
  "你就被她迷拉,拐上床去……连这茶都不用喝,人就倒了。"
  阿斗吐了吐舌头,提起壶来,给自己斟了一杯。看看那碧绿的茶色。意识到于吉说的最后那半句,试探问道;"你说这茶……?"
  于吉:"春天的茶。"
  阿斗:"?"
  于吉:"喝了会发芽。"
  阿斗:"……"
  "这家是黑店?黑店不是都下迷药的么?怎么会下春药?"阿斗终于觉悟了。
  于吉傻乎乎道:"你背后那人等你发芽,等得焦急。"
  阿斗费了好大力气才按捺住,不回头去看,小声道:"这样,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装死……看他要做啥。"
  "一,二,三。"
  数完后,阿斗和于吉同时朝桌上一趴,不动了。
  甘宁走上前来,怔怔看了一会,接着轻手轻脚把阿斗拦腰抱起,掌柜小声问:"老大,这小道士呢?"
  甘宁想了想,道:"丢江……算了。先丢柴房里关着。"
  于吉被丢在柴房里,外面上了锁,于吉便一个打滚站了起来,捡起地上招幡,扒在窗旁看了看,旋把招幡在墙上轻敲,墙壁无声无息现出一扇门,就逃了。
  他一路颠儿颠寻到茶铺,拿招幡捅了捅背对自己,坐着喝茶的哑侍,道:"大个子,你家宝贝被人抓走拉。快去找他,不然得发芽了。"
  哑侍无可奈何起身,于吉方上前取了他喝过的茶碗,咕噜噜灌了大半碗。
  不知走了多久,门发出"吱呀"声响被推开,被甘宁一脚轻轻踹上。
  阿斗喝了一杯茶,迷药多少产生了点影响,然而此刻神智依旧是清醒的。
  他只觉那人把自己放在一张软绵绵的床上,甘宁搬过一张椅子,坐了一会,显是在看他。阿斗好容易忍住爆笑,想睁眼却不敢,过了一会,甘宁转身去翻橱柜,不知翻了何物出来。
  阿斗把眼睁开一条缝,眯着瞥了瞥他,甘宁转过身来,阿斗马上把眼闭上。
  甘宁一张硬气的脸上,须根刮得铁青,穿着一件短褂,袒露出□的手臂。臂上纹的不知是何图样,似是蛟,又似是鱼,他的脸上有一道不太明显的刀疤,却分毫不影响那流氓十足的帅气。
  真是乌龟瞧王八,对眼了……阿斗心想,被这毛贼看上,简直就是自己的悲剧。
  又听淅淅索索,忙了一阵,甘宁再次坐好,咽了口唾沫,便伸手来解阿斗衣领,他的手粗涩,手指的动作却是极其轻微,仿佛生怕惊醒了他。
  至于么,阿斗心想,现不醒待会还得醒的不是?谁要被爆菊不会醒,你那玩意儿也太……纤弱了点儿。想到此处,终于把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翻身坐起,道:"喂!有完没完!"
  甘宁冷不防被吓得大叫,险些朝后摔去,突眼道:"你你你……你醒了!"
  阿斗一坐起,脑子里昏昏沉沉,先前迷药之意又涌上脑子,甘宁见状笑道:"格老子滴,把老子吓了一跳。"
  甘宁原籍是巴人,说话带了巴蜀口音,阿斗在成都住了数月,此刻听这川渝之语,倒是觉得亲切,哭笑不得道:"你把我搬到这来做甚?我同伴呢?"
  甘宁来了兴头,毛手毛脚又坐到床前,使出一贯骗少年的伎俩,答道;"被抓去柴房的说,这是个黑店,你俩来了被放倒不知,差一点点就当了人肉大包……"
  阿斗忍俊不禁,只觉这毛贼煞是有趣,遂直着舌头道:"爬!你可知道老子是谁?"
  甘宁亦觉有趣,诧道:"哟,你也是川人,稀罕!"这美貌少年不似先前掳来的男孩们羸弱,一睁眼就是泪汪汪,倒出乎甘宁意料。
  甘宁坏笑道:"老子不知道你是谁,道上人?兄弟伙,你咧?知道老子是谁?"说毕大拇指朝着自己指了指。
  阿斗先前匆匆一瞥,未及细看,此刻再仔细端详,只觉这悍匪看上去实不似一般的毛贼。虽说眉目粗犷,脸上又有斜斜一道浅伤,却掩不住那股兵戎之气。土匪转业?被招安了?这人该是毛贼才对,看那颐指气使的模样,说话间又把自己当小弟,显是平日坐老大交椅坐多了。
  大流 氓对阿斗倍感亲切,阿斗也觉这人与自己平时打交道的赵云,马超等武将们忒是不一般。甘宁转身去开了个桌上的盒子,取过一枚药丸,递给阿斗道:"把咧个吃了,解药,不然你脑子不好使滴。吃了大哥就跟你说,老子是谁,嘿嘿。"
  一会儿大哥一会儿老子,这混乱称呼也只有在成都住过的阿斗才理得清,阿斗接过药,想了想,递到嘴边,忽停了,道:"这是哪儿,还是鱼羊楼?"
  甘宁微张着嘴,催道:"这是老子家,吃了,待会大哥带你出去喝酒,吃饭。"
  阿斗一听吃饭,肚子倒是饿了,拿着药丸,凑近嘴巴些许,又道:"我朋友,那小道士,被关在鱼羊楼的柴房?"
  甘宁眉毛一挑,又想到了什么,耐心道:"对,待会大哥带你去救人。"
  阿斗心里笑得半死,装作要吃,又不吃下去,道:"大哥你叫啥名?"
  甘宁脸色一沉,阿斗楞道:"这药要有毒咋办,你先吃?"
  阿斗见甘宁脸色不善,又道:"好好,我吃我吃,我信大哥你是好人!"便把药塞进嘴里,压在舌头下,作了个吞咽的动作,吁了口气。
  甘宁被发了张好人卡,神采飞扬,反手捞了盒子来,眼睛直勾勾看着阿斗,小声道:"等等。"旋即又取了颗蓝色药丸自己吃了。
  阿斗嘴角抽搐,这是啥?春 药还带吃两份的?
  殊不知甘宁这欢好药丸确实是两份,一份称"眼儿媚",专喂被压的;另一份则称"腿儿软",专喂压人的那位仁兄。这药平素甘宁原舍不得用,今日见了刘禅方拿出来,准备从中午玩到天亮。
  阿斗原是打算把药藏嘴里,待会甘宁上前亲吻时再化了半亲半喂地渡过去,让他自己去折腾个够,再下床跑路。只不知腿儿软外加眼儿媚药性混在一处,自己攻自己会有什么效果……
  甘宁吃了药,阿斗只道:"肚子饿了,先吃饭?"
  甘宁气息略粗重了些许,道:"不急,再……等等。"旋一阵风似的上前,单手支在阿斗背后坐稳,抬指揉了揉阿斗眉心,把脸凑上前去,道:"兄弟伙,你看大哥怎样?"
  那药已融在口中,阿斗不敢说话,唯恐不小心吞了下去便完蛋,嗯嗯几声,大流氓那张帅气的脸已挨得极近,二人彼此凝视了一会,鼻息交错,阿斗呼出的暖气中已带了一股春
药的甜香味。
  甘宁呼吸粗沉,唇微微颤抖,几次想去亲,却似顾忌什么,阿斗自觉地闭上双眼,甘宁便把他压在身下,吻了下去。
  甘宁身上的男子气息,经那药力蒸出,嗅在阿斗鼻中,令后者不自主地心神一荡。甘宁唇舌灼热,一手环过阿斗的腰,把他紧紧抱着,听不清嘟囔着什么,便来扯衣服。
  阿斗被揉搓得心烦意乱,自己又在下面,几次被嘴里春药险些呛着,待得吻得彼此身躯都热了,他竟是颇为迷恋这灼热感。
  "唔……"阿斗微微侧过身,睁开双眼,见了甘宁眼神,先是一怔。
  他的目光竟是与子龙有些许相似,似乎在看一件自己舍不得碰的东西?喜欢又不敢动的玩意?
  甘宁本是床上老手,只撩得阿斗情不自禁,另一手却不住乱揉,把阿斗外袍扯得凌乱,又伸手进亵衣里,手指一路朝下,摸到他的腿 间。
  他的手指皮肤粗糙,阿斗身上皮肤柔和,摩擦间带来异样的快感,甘宁把手指探到阿斗的后
庭,又模模糊糊道:"难受不,大哥好好疼你……"旋手指轻揉,把两根手指试着插入。
  "唔!"阿斗来不及细想,已近乎沦陷在甘宁那半是强迫,半是诱惑的粗鲁热吻中。几次便要不受控制地投入进去。
  所幸最后还是留了一分神智,把舌间的春药竭力喂进甘宁口中。
  紧接着,谁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黑影一闪,哑侍一手攀着二楼外的屋檐,在外面空中来了个三百六十度飞旋,借那回旋之力,一脚从窗外蹬了进来,反身狠狠踹中甘宁,把他从阿斗身上蹬得直飞了出去!
  甘宁发出一声大叫,从床上飞起,把房门撞得支离破碎地飞出,背脊又撞上了二楼的栏杆,继而如炮弹一般,狠狠飞下一楼,掼在大堂正中央的一张桌子上,把那张桌子压成粉碎。
  "哑巴?!"阿斗吓了一大跳,还未明白发生了何事。
  哑侍转过身,朝他伸出手,阿斗方惊魂未定道:"你……下次别这么夸张,想吓死人吗?"忽意识到一个灰常严重的问题。
  自己什么时候把春 药给吞肚子里去了!

  悬壶济世

  "砰"的一声门被踢开。
  面红耳赤的哑侍喘了几口气,把背上阿斗惯在床上,抹了抹被吻得通红的脖颈。
  赵云忙从内间奔出,道:"怎么了,你又是谁?"后面那句,却是质问探头探脑,跟进来的于吉。
  于吉一见赵云,忙吓得躲到哑侍背后,哑侍却伸手把他揪了出来,于吉方支支吾吾,说了个大概。
  赵云脸色便沉了下来,峻声道:"那是谁的店?"
  于吉茫然摇头,赵云道:"这药毒性如何?沉戟在此守着,小兄弟你与我去寻解药。"
  于吉却躲了一步,笑道:"这药无解,有人陪着……几个时辰就好。"
  赵云此刻真是一个头两个大,看那药当不至于危及性命,然而阿斗侧躺在塌上,一身衣衫扯得凌乱,呼吸急促,赵云不想看,又不得不看,道:"你们先……沉戟回位。"
  哑侍依旧气喘不休,显是背着阿斗回来的一路上,被折腾得口干舌燥,喝了大半杯茶,点头把于吉拎了出去。
  那药性甚烈,若化开后一时三刻不得交合,全身便如火燎一般难以忍受。阿斗眼中似有泪花,小声呻吟道:"师父……"
  这下赵云更是难堪,站了一会,斟了杯茶,递到阿斗嘴旁,阿斗神智尚有一丝清醒,瑟缩着喝了,只拉着赵云衣袖,哀求道:"师父,别走。"
  赵云不敢与阿斗对视,只沉声道:"忍住。"本想斥责几句,却想此时终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引开其注意力,阿斗已摸索着揽住赵云脖颈,呜咽道:"师父……抱我。"
  赵云心中直是天人交战,那句"师父抱我"只令面前少年与当日幼小阿斗重合于一处。
  赵云终于反手轻轻搂住了阿斗,道:"师父陪你,你且……尽力忍着。"
  阿斗眼神迷离,俯在赵云胸膛前,不住伸右手去扯赵云衣领,赵云一面按,又腾不出手来去抓阿斗左手,此刻他左手正在赵云胯 下不住揉弄,直弄得赵云也热了。
  赵云叹道:"罢了,前世就欠你的。"旋道:"躺好。"让阿斗躺下,一手抱着他的腰,俯身于他面前,阿斗又去舔咬赵云锁骨,赵云只哭笑不得,道:"把眼闭了。"
  阿斗凑上前去要吻,赵云却别过头去,让他吻在自己脸上,阿斗哀求道:"师父……亲我。"
  赵云极力避开,解下武士服的腰带,反手蒙在阿斗眼上,打了个结。
  继而取过阿斗的腰带,蒙在自己眼上,他吸了口气,抱紧阿斗,一手摸到阿斗身下,探手进去。
  "啊。"阿斗抱着赵云脖颈的双手紧了紧,感觉那手指正探入他的后 庭。他因赵云手指的进入而轻声呻吟,赵云压在他身上,亦起了反应。
  "你……"赵云之声在他耳旁温柔道:"徒弟,来日你须忘了此事。"
  他的手指轻揉阿斗后 庭,少顷进了两根,旋即以指缓慢揉插,快感如潮水般蔓开,令阿斗声音大了些许,赵云的呼吸逐渐粗重,几乎便要吻下去。最终子龙仍按捺住,只加快了手指插弄的频率,任由阿斗在他身上不住呻吟,并在他脸上乱亲。
  眼前是黑暗的,他本能地搂住赵云肩膀,不知何时,赵云的外袍已褪了,他感觉自己被放倒在榻上。
  灼热的英伟男子身躯与他紧紧相贴,彼此互相摩挲,赵云却始终不进入,阿斗小声哀求,赵云却置之不理。
  阿斗伸手握着赵云抵着自己的硬物,那前端渗出些许汁液,赵云的喘息渐重,拉过被子,盖在二人身上,阿斗忍不住抬起腿,赵云却几次把他的腿推下去。
  赵云的硬根灼热,汁液沾湿了阿斗的手指。阿斗以手掌摩挲,赵云却加重了插在他后 庭内两指的按压与揉搓,阿斗断断续续叫着。
  "师父,求你……"阿斗哀求道。
  赵云喘息着道:"不行……"他似与阿斗较劲,一手揉搓他的阳 根,另一手反复揉弄他的后 穴,只求让阿斗尽早泄出,解了这全身泛红,汗水淋漓的药效。
  阿斗终于忍耐不住,蒙着眼的布带浸出些许泪水,在颤抖中大声呻吟起来。
  赵云把头埋在阿斗肩上,舒了口气,疲惫道:"好受点了?"两人搂在一处,不知不觉,赵云身下抵着阿斗的阳 物,在彼此摩挲中竟是不受控制地泄了出来。
  于吉扒着窗门朝里面瞧了一眼,旋用脚踢了踢屈腿坐于门口的哑侍,微微动嘴,作了个口型。
  哑侍背倚红漆木门,银色面具上映出碧蓝天幕,于吉又自顾自地好奇看着。
  赵云解了二人蒙眼布条,一臂让阿斗枕着,侧身搂住了他。
  阿斗的药性缓了些许,面颊上红晕仍未全褪去。
  他不住揉搓赵云胸前两点,前番如火交缠下,那两点已被弄得坚硬发红,赵云锁骨上更留了他的零星咬印。
  阿斗呼出一口甜腻之气,再摸赵云胯 下,那物虽泄过一次,却再次抬头、笔挺。赵云道:"忍着,我知你药性缓了。"
  赵云握紧了阿斗的手,笑道:"别再让师父难堪成不?"
  话中却是带了些微暖意。阿斗只得停下动作,把脸埋在赵云颈旁。
  "师父,亲亲我好么。"阿斗小声道。
  赵云在他眉上吻了吻,他的唇不似上一次阿斗吻上去时冰冷,那吻已是温暖。阿斗与他对视片刻,见到那抹曾经在甘宁眼中出现过,熟悉的眼神,他明白了。
  阿斗想要的终究没得到,但他读懂这眼神的含义,其他都不再重要,毕竟过了一年还有一年,来日方长。
  隔日他在草药刺鼻的气味中醒来,却是回了自己的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软被,脚旁还放了个暖袋。
  "师父?"头疼无比,阿斗挣扎着坐起,不听赵云应答。
  他一手揉了揉太阳穴,竭力清醒些许,不知为何,此时脑中想到的另一个人却是那喂他吃春
药的毛贼头子。料想那药是双辅双成,每人一颗,不知贼头吃完会如何,是不是也像自己这样头疼欲裂,阿斗不禁好笑,又想若能购到,该准备几颗以备不时之需。
  本就想瞧瞧春药有何作用,不然诈死做甚?谁有空陪那毛贼头子玩妖精打架,现知道了,效果看来煞是不错,得想办法找人坑几颗,来日给师父吃个;天下第一武将,起码得吃两颗,小爷自己吃一颗……这样就……
  (这家伙没救了)
  "师父!"阿斗笑着下床,却见哑侍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小炉前熬着药。他愣住了,再看看床铺。
  哑侍漠然望了他一眼,阿斗问道:"师父和你换了岗?"
  哑侍点点头,把药倒好,让阿斗喝了,阿斗匝了匝嘴,眉毛拧在一起,哑侍又给了块糖,阿斗笑道:"师父弄来的药?还糖,哄小孩呢。"
  哑侍指指隔壁,阿斗便穿好衣服,推门冲了出去。只余沉戟一个人留在房里,收拾药碗与药炉。
  关凤房间掩着门,隔壁赵云房中却传来谈话声,阿斗听了一会,辨出虞翻声音,进门只见赵云与虞翻交谈着什么,见阿斗来了,一齐望向他。
  赵云道:"身子好了?"
  阿斗点了点头,外人在场,倒不知该说什么话好,虞翻呵呵笑道:"江边春寒,夜里须得注意保暖才是。"
  十万两黄金的比武,令虞翻张昭等人被孙权结结巴巴地骂了个狗血淋头,当即无人再敢小觑这扶不起的阿斗,虞翻虽曾在成都受刘禅顶撞,然而长辈之风,终究爱才,外加刘禅又是益荆两州未来唯一的接班人,须得修好关系才是。遂笑道:"来得正好,如此我便带他过去?"
  赵云笑道:"去罢,都等了这许多时日,公嗣时时念着,不宜再拖。"便把他二人送到门外,又道:"你喝的药,是周夫人开的,若有缘该去拜谢才是。"心想有虞翻照看着,该不会闯祸,遂不跟出。
  阿斗尚且云里雾里,跟着虞翻出府,府后马车等候已久,一老一小便出发。
  "去哪?"阿斗坐定才问道。
  虞翻笑道:"主公今日心情颇佳,着我带你去见郡主。"
  经虞翻断续解释,阿斗才知道,孙尚香自从荆州回归后,不再住于建业府内,而是寻了城中一僻静处住下,自此足不出户,每日倒也过得悠闲。然而观虞翻几番欲言又止,阿斗隐隐觉得其中有什么内情不容为外人所道。
  少顷马车到了一处院落外,这巷内极少有人路过,死气沉沉,围墙倒是砌得蛮高,阿斗看了看,方喊道:"姨娘!阿斗来看你了!"说着大摇大摆便走了进去。
  院内只听惊呼一声,瓷器破裂,想是打碎了碗,孙尚香迎了出来,失声道:"阿斗!你怎会来此处!"
  不待阿斗接话,虞翻已笼袖笑道:"主公着我带刘公子前来探望郡主。"
  孙尚香不理,拉过阿斗,蹙眉道:"谁跟你一起来江东的?"说毕眼望虞翻,仿佛略有不满。
  阿斗只以为孙尚香是忿这大臣们至今仍不告诉她,自己来接她一事,忙笑道:"爹让我和四叔来接姨娘回去。"
  说话间娘俩坐了,虞翻却走了开去,认真端详院内铺着的一副吴绣,锦上绣有鸳鸯戏水,百年好合之图,看样子是孙尚香为新人筹备的贺礼。
  孙尚香拉着阿斗到院内井旁坐了,柔软的手掌握着阿斗的手,显是仍把他当作了小孩,道:"刘豫州要纳吴懿的妹妹为妃?"
  阿斗想了想,关于刘备的事情,他倒是所知寥寥,料想刘备若有安排,也不会特地告诉自己,遂答:"不知道,我带关凤来和孙亮成亲,再把你接回去。"
  阿斗终于意识到一丝不妥,自己来了东吴,按理除孙权以外,该见的第一个人便是孙尚香才对,何以拖了这段时日才让自己来见面?孙尚香为何会住在与建业府天差地远的一座民房里?
  再看孙尚香,其眉宇中颇有一抹隐不去的忧色,阿斗忍不住道:"姨娘,收拾东西,跟我们走吧,母以子贵,你虽不是我娘;但我保证,只要阿斗在益州一天,绝没人敢亏待你。"
  孙尚香缓缓摇了摇头,道:"你爹要纳妃,姨娘便不回去,由得姨娘罢。"
  阿斗一时间无言以对,许久后方道:"姨娘你想太多了,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说时自己脸上一阵火辣辣,虽是不屑,却仍要说出这话来,自己一个现代人,竟也会沦入此俗套中?
  孙尚香笑了笑,对阿斗仍是小孩般,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温柔道:"是啊,阿斗你来日三妻四妾,姨娘自然替你高兴,到了自己身上,你爹爹要纳妃,姨娘却高兴不起来了。"
  "你月英师娘与先生,倒是一对神仙眷侣,可惜姨娘在荆州的时候,没能与她聊几句。"孙尚香语气带着些许遗憾。
  阿斗握着孙尚香的手掌,道:"你在这住着有什么好的,不也和在荆州的时候一样?院里冷冷清清,连个练武的地方都没有,姨娘,我新收了个哑巴侍卫,你……"
  孙尚香回过神来,看着阿斗道:"阿斗,姨娘不回去了,也……回不去了。等我过几日把这绣完了,你带给他,权当姨娘贺他新婚的一点心意。"
  阿斗此时才知道,那吴绣竟是为刘备纳妃而准备的,然而更令他震撼的却是孙尚香那句"回不去",何意?她被软禁了?
  阿斗抬眼望向远处虞翻,终于明白孙尚香回归东吴后,为何会搬到这处院里来住。
  "我知道了,姨娘。"阿斗低声道:"待我想个周全办法。"
  那声音压得极低,孙尚香柔软手掌一颤,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正要说什么时,背对二人的虞翻却转过身来。
  孙尚香道:"你帮姨娘带点东西,去给你小乔姨,来了江东,原该给你大小姨问好才是。"
  孙尚香入内捧了一个匣子出来,交到阿斗手里,又道;"去罢,姨娘今天头疼得很,过几天你知道路了,自己寻来便是,咱再好好聊聊。"
  旋冷冷道:"虞都尉,不送,走好。"
  虞翻笑了笑,不以为意,朝孙尚香拱手为礼,径自带着阿斗出了院落,上马车时又道:"公嗣世侄,莫怪老朽多言,东吴始终是你娘舅家,俗话说……"
  "见舅如见娘,公嗣明白。"阿斗沉声道,心内却暗自好笑,与你孙家没半点血缘,咋就攀上了这便宜关系?
  他知道虞翻实际上在警告自己,孙权此时是得罪不得的,阿斗眉目间多了一股解不开的忧色,叹了口气,只得等回去与赵云商酌后再作决定。
  再下车时,却是在建业城西的市街,偌大一条街道,两旁竟是没有一个摊子,沿街叫卖的小贩亦无人到此处来。
  黑木招牌上书三大金字"紫藤堂",笔法苍劲有力,落款处却是孙伯符。见这三字,阿斗不由得站直了身子。
  紫藤堂是一间药房,大门处排出长队,显是春寒料峭,受了风寒的建业居民在紫藤堂外依序等候,咳嗽声不止,见马车停下,知是达官贵人,纷纷让出一条路。
  虞翻护着阿斗,进了药房内,阿斗笑道:"药店也这么热闹,看来小姨蛮会做生意的么。"
  虞翻微忿道:"贤侄,这话不可乱说,小乔姑娘是义诊。"
  阿斗先是一楞,见堂上伙计来回穿梭,忙着抓药称药捣药,大夫则坐在一张红漆木桌后,为人看诊,忍不住道:"义诊?一分钱不收她养得起这么多人?"
  小乔却不在厅上,虞翻只轻车熟路,带着阿斗转入内间,又压低声音解释道:"紫藤堂赈的是百姓,道上的人,自是特别上心……"
  阿斗点了点头,从厅上拐入回廊,再出后院时,却是被那突如其来的女子声音吓了一跳。
  "老大不小的人了也不学点正经的!成日行那龙阳断袖之事,像什么样子!连个踢馆子的乞丐都打不过,你还当老大?!"
  尖锐女声充满怒气,令阿斗打了个寒颤,虞翻却似见怪不怪,大喜道:"今儿来得是时候,你大小姨都在,正免了再跑一趟。"说毕抹了把汗,道:"侄女儿!"
  阿斗看着院中三人,险些两眼翻白,一口气不顺背了过去。
  院内三人,竟是见过两个。一身鹅黄色锦袍的正是大乔。日前阿斗还在孙家墓园下瞧见她的背影,大乔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容貌身段保养得极好,此刻却是杏眼圆睁,柳眉倒竖,狠狠训斥椅上晃荡的一名男人。
  另外一个端着药碟,忍俊不禁,穿着一身天蓝缎子的恬静女子,想必便是其妹小乔。
  然而……坐在竹椅上,鼻青脸肿,一边挨骂,一边让小乔涂药的那人,赫然是鱼羊楼的贼头老板!
  甘宁跨坐在竹椅上,懒懒抱着椅背,想是常挨大乔训斥,习以为常,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流 氓样子,两手架在椅背上,双脚一蹬一蹬。
  转头时,甘宁亦愣住了,旋即与阿斗俱是一般表情。
  双方头上黑线三条,同时倒抽了口冷气。

  诺不轻许

  阿斗支吾了半天,眼睛不敢看甘宁,挤出一句话,道:"阿斗来见大……小姨……"
  大乔怒容渐敛,端详刘禅,蹙眉道:"你是刘豫州的儿子?"那语声不怒自威,仿佛想找他麻烦已久。
  甘宁哈哈一笑,道:"原来是孔明徒弟,怪不得……"
  大乔疑道:"兴霸,你们认识?"看看阿斗,又看甘宁,甘宁忙装出无辜模样,猛摇头道:"不认识,刘兄弟是贵人,老子这种粗人怎么认识?"
  大乔虽知这其中定是有鬼,却也问不出什么来,望向刘禅,只道:"长得不像刘豫州,更像甘倩,赵子龙也是你师父?"
  阿斗心中一凛,大乔说这话,料想是觉得自己眉宇间带了几分子龙的气质,听时既喜又惊,喜的是知道自己常与子龙在一处,逐渐被他感染,说话,行事俱不自觉地把赵云当成榜样;惊的却是,大乔那话触及了他一直不敢多想的某件事。
  所幸小乔轻笑道:"好拉,姐,公嗣也是你外甥么。"
  大乔冷哼一声,道;"虞世伯来得正好,侄女有事问您。"说着作了个"请"的手势,竟是对阿斗不置理会。
  一直旁观的甘宁此时方开口道:"大姐和都尉先去罢,待会我送你外甥回去。"
  虞翻乐呵呵拱手道:"既是如此,少顷便有劳甘将军,送甥爷回府了。"
  甘宁翻了翻白眼,道:"虞都尉好走。"说毕又在身前偷偷朝阿斗竖了下中指。阿斗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几乎便要抱着虞翻的大腿嚎啕不要啊带我走吧,被甘宁抓到自己还有命?!
  阿斗欲哭无泪道:"我……我就是来送个东西,我马上也得走了……"
  小乔放下药碟正色道:"公嗣,你怕啥?怕兴霸吃了你?"
  甘宁不屑嗤道:"行了,老子不得作弄你。"
  说话间大乔与虞翻已去得远了,阿斗料想也追不上,只得恭敬朝小乔作揖,道:"阿斗见过小姨。"遂递过孙尚香交来的物事。
  小乔随手接了,笑道:"家姐脾气向来如此,公嗣还请别见怪才是。"阿斗忙谦不敢,小乔又吩咐下人搬来竹桌,椅子,片刻上了茶水,三人才各自坐定,阿斗不时充满恐惧地看看甘宁,又看国色天香,温柔恬静的小乔,感想只有一个:这事儿放别人身上就是故事,撂自己身上就是个事故……
  只听甘宁悻然道:"听说你送妹子来成亲,老子那天有事,就没去吃酒,现看来错过一场好戏了。"
  小乔眸子明亮,与阿斗清澈双目不相上下,显是常年服食药材调理的结果,倒显得甘宁杵在这院里不合时宜了。
  小乔调侃道:"十万两黄金想好怎么花了么?啥时候请小姨去鱼羊楼吃一顿?不然咱把甘老板的酒楼买一半过来,一块开店去?"
  阿斗正喝了口茶,倏然喷了出来,大笑间又听甘宁怒道:"格老子滴,连陆伯言都被他阴了,老子不被他吃干抹净才有鬼!"
  阿斗知甘宁是说先前荆州之战一事,忙道:"不敢,那原没阿斗啥事儿。"说毕看着脸上仍带着淤青的甘宁,忍不住好笑,心想这贼头倒挺可爱,只是跟陆逊之间又不知有何关系。
  果然甘宁又道:"你收拾得好,看陆伯言那小娃儿这次还嚣张。"
  莫非甘宁泡陆逊,没泡到手也被整过?又或者是山贼瞧不起文匪,争功邀赏时被算计了?阿斗尚且胡思乱想,忽记起自己来时的正事,忙寒暄了几句,便把话引到这紫藤堂上去。
  阿斗问道:"以前在荆州,姨娘就说让我来找大小姨学本事来着,看小姨这药铺生意真好,真是妙手回春。"
  小乔笑道:"哪儿的话呢,不过闲着没事,学了这许久的医术,总不能白荒废了,甘老板又掏了点钱,我便在这开起药店来。"
  "虽是这么说,小姨要做的事儿也不多,小病都有大夫们瞧着,不过当个撒手掌柜罢了。"
  阿斗才知道紫藤堂原来是甘宁出钱建的,难怪门前地痞行商被收拾了个干净,便对他印象稍好了点。
  又道:"以前在荆州见过张仲景先生,本来想拜他为师,只是功课太忙,终无法分心。"
  张仲景是洛阳名医,传与诸葛亮交好,阿斗自没见过他,只是顺口胡诌。
  小乔笑道:"公嗣来日大业可待,也想学医?孔明先生自然是不允的了。"
  阿斗正色道:"岐黄之术,学一辈子也不能说会了;公嗣想学的是非是医术,而是医者之心,治这全天下的人。"
  那话却是循赵云指点的"武心"所说,小乔听后,静了片刻,点了点头,道:"你和他想的倒是像,既是如此,小姨送你点东西,不枉你白来一趟。"说毕起身入内。
  阿斗忍不住转头问甘宁道;"跟谁像?"
  甘宁伸出手,在阿斗脸上捏了捏,阿斗吃痛,忙不迭地躲开那钳似的手指,甘宁嘲道:"愿学医者心,医尽天下人,周公瑾说的。"
  小乔取出一本发黄的册子,递到阿斗手里,阿斗一见之下,顿时抽了口冷气。
  那本册子封皮上书三大字"青囊经",这是华佗的心血?!小乔与华佗有何关系?
  "师父传给小姨的医书,这便送你了,有空你可多研习,若有不懂,朝孔明先生请教便是。"小乔笑道。
  "小姨师父……是华佗?"阿斗颤声道,他想起于吉说的混元长生丹,此刻猜想得到证实,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小乔微笑点头,道:"师父此时也不知去了哪里,倒是想念得他紧。"
  阿斗随手翻着《青囊经》,脑中一片空白,该怎么才能把话题引到丹药上去?看小乔容貌倩丽,说不定便是混元长生丹的作用?
  也合该天命助他,阿斗未想好,甘宁已好奇望向医书,忽疑道:"咋个缺了一页?这书不全?乔姐,你咋拿本破书出来骗小孩?"
  小乔先是一怔,继而淡淡道:"书不全,要问公嗣那位师娘才是,我又怎知道了?"
  阿斗茫然抬头,小乔眼中忿色只是一闪即逝,似是竭力控制了自己的怒气,这美人淡淡道:"小姨今儿乏得紧,时候也不晚了,甘老板,你送阿斗回府里去罢,免得让子龙将军久等。"说毕作势起身,便要送客。
  阿斗知道此时再不问,说不定以后就再也没机会问了,忙拉着小乔衣袖,正色道:"小姨!"
  小乔略有点不耐,道:"怎么?"
  甘宁瞠目结舌看着这幕,想不通小乔为何脸色说变就变,阿斗心内转过无数念头,最后只得赌一把,遂道:"来江东前,师娘着我传句话儿……"
  小乔冷笑道:"果然是听了月英指点来的,你且说,她让你传何话?"
  甘宁吐了吐舌头,道:"老子先出去一会,你们慢慢说。"
  小乔蹙眉道:"回来,谁让你走的!"甘宁只得又规规矩矩坐回竹椅上。
  阿斗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戏,先是暗自祈祷,谎话别被揭穿,又在心里朝黄月英道了个歉,为了混元长生丹,说不得委屈一下您老人家了,别见怪才是。
  遂道:"师娘说,她从前做了些事……对不起小姨,过了这些年,已经想通了,只是隔得太远,没办法亲自来道歉,便让阿斗来试试……"
  说到这里,阿斗又诚恳道:"其实,月英师娘想让公嗣先探小姨口风,如果小姨不对当年的事介怀了,再让公嗣代替她向小姨磕头道歉,如果小姨还是一听她的名字就生气,就千万别说。"
  说毕阿斗却跪在小乔面前,朝她磕了三个头,心想师父啊师父,这次老子为了你,实在是下足血本了。
  阿斗磕完头,直挺挺跪在小乔面前,额上带着红印。小乔看了许久,终究不忍难为一个毫不相干的少年,叹了口气,道:"你先起来。"
  阿斗那谎话编得煞是高明,尤其探口风那段,由不得小乔不信。
  小乔怔了许久,才道:"都已过了这许多年,旧人都死了,原不该念着才是。"
  "连貂蝉也去了。"小乔幽幽叹了口气,道:"也罢,你且回去告诉她,来日若有缘,叫上你先生,去江前听风楼再摆桌小菜,大家吃吃笑笑,说开就算了。"
  "貂蝉?"阿斗忽听这美人之名,想起她死在荆州城外,一把火,倾世红颜顿成灰烬,不由得好奇问道:"我见过貂蝉,跟她也有关系?"
  小乔回过神来,朝阿斗道:"你不知道,这里面事情复杂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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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小乔把这段曲折故事讲述后,阿斗才知道,其中恩怨纠葛,实是到了自己难以理解的地步。
  华佗离开师门时,携了四枚混元长生丹,后悬壶济世,路过江东一带,恰值那时江东大面积爆发瘟疫,便停驻吴郡,设医点赈救民众。
  其时大小乔之父乔老,正为此瘟疫焦头烂额,听得华佗愿留在吴郡行医,求之不得,遂散财相助。
  大小乔那时仍是少女,常见华佗,纷纷要求帮忙看诊,打下手。一来二去,华佗老无所依,不想一身医术失传,索性把两名江东姊妹花收为门徒。
  小乔说得轻描淡写,阿斗却不由得对这娇怯怯的美人儿生出钦佩之情,瘟疫来时,达官贵人避之惟恐不及,那时吴郡官士两族定是跑得只剩乔老一家,空留满城病号。二乔竟是不畏感染,参与救治,可见其仁心。
  周瑜与孙策果然是娶到了好女人。
  华佗把本领倾囊以授,全不留私,医毒本不分家,大乔学了毒,小乔学了医。待得瘟疫过后,华佗又取出两枚混元长生丹,作为师父对徒弟的一件留念,分交予二乔。仙丹有固颜神效,或许华佗亦是不忍看着这绝代芳华老去。
  神医又把毕生心血《青囊经》传予小乔,便是如今传到阿斗手中的这本珍贵典籍。《青囊经》最后一页,记载的正是混元长生丹炼制之法。
  "这页……"阿斗瞠目结舌道:"被我师娘撕走了?!!"
  小乔淡淡道:"书被她撕了,药被貂蝉偷了;姐夫好友遍天下,亦是如此,才招来了这些贼……"
  阿斗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孙策向来待友大方,与各大士族交好,吕布死前曾携貂蝉进江东游玩,孙策自然热情招待,席间把酒言欢,谈到大小乔师门,貂蝉便留了心思,蓄意笼络。
  貂蝉原师从左慈,左慈华佗本是同门,三代弟子间虽晓得,彼此却不认识,这时见了大小乔,互相论起辈分,一拍即合。更要求借阅青囊经。吕布虽投身丁原,董卓二主时忠效可圈可点,为人行事却是堂堂正正,不玩权谋。
  小乔不虞有他,借了貂蝉医书,归还后貂蝉便问起混元回春丹一事。过了数日,吕布貂蝉离去,大乔忽觉神智恍惚,一睡不起,直是过了近半月方恢复,那枚仙丹却丢失了。
  不久后,孙策遭刺身死,大乔万念俱灰,不再想长生丹之事。
  再过数年,赤壁之战前,诸葛亮携黄月英作客东吴,周瑜倾江东全军抵抗曹操;黄月英忽闻大小乔乃是同一门派,执意拜见。
  "你说……师娘的师父,也是左慈?"阿斗简直就是遭了晴天霹雳,难以置信问道。"她是貂蝉的师妹?"
  小乔嘲道:"她们俩自己还斗个不停呢,貂蝉不是被她收拾死了么?"
  阿斗想到貂蝉入住荆州,黄月英遣自己前去施计一事,隐隐约约觉得,黄月英定也不简单。
  这次小乔留了个心眼,熟络后只借《青囊经》,却不再提丹药之事,唯装作不知。不料数月后,曹军败走,刘备取荆州,小乔那枚丹药亦是丢了。
  二乔各自的混元长生丹本是为孙策、周瑜预备下的,小乔哭得伤心,又想起那书上有记炼丹之法,便去寻来,终究抱着一丝希望。
  谁知道书的最后一页,却是早已不知何时被撕走。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人命终有天定,周瑜死后,小乔亦不再起半点长生念头,初守寡时只想……
  "……只想在墓前一头撞死,随着周郎去才是计较。"小乔淡淡道。
  阿斗只是静静听着。
  小乔又叹了口气,道:"吕奉先也死了,姐姐那枚丹药,料想貂蝉偷去自己服下。她是否还是二十来岁的模样?"
  阿斗想了想,忽道:"她像三十多……快四十,但还是很美。"
  小乔幽幽答道:"那她应该是想明白,把丹药扔了。你师娘呢?"
  阿斗答道:"看不出来。"
  小乔道:"嗯,她本就不显老,都听说你先生年轻,料想她把长生丹给孔明服了。"
  阿斗忽道:"小姨你不记得那方子么?没抄下一份?"
  小乔道:"谈何容易,那页是师祖抄给师父的,密密麻麻近一页,又施下道家禁术,为的就是免被转抄,流落世间;光是第一味主药东皇钟血,我便不知是何物。周郎倒是豁达,只说由它去,该死的就死。"
  "该死的终究得死才是"小乔泫然道:"周郎太狠,留我一人在这紫藤院里熬日子;料想温侯也是如此,丢了貂蝉便去。"
  "说到底,还是你师娘最聪明,把那丹儿给孔明先生喂了。"小乔说到此处,叹道:"小姨真的累了,你回去罢,空了你知道路儿,当可常来。"
  阿斗见状只得告退,随着甘宁出了紫藤院,面上忐忑,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一时间竟是梳理不出个头绪来。
  甘宁带着阿斗走了片刻,回过身来,嘲道:"怎么?你也要那不老不死的仙丹?"
  阿斗瞥向甘宁那粗朗眉目,反唇相讥道:"要来也不是给你吃的,做你的春秋大梦罢。"
  甘宁呵了几声,阿斗又道:"长生丹吃了未必就长生,年轻个二三十岁倒是可以的,于吉又说能令重伤濒死之人痊愈……料想也就只有这点效果。"说毕贼溜溜嘲道:"你不过就二十来岁。"
  "老子二十七。"甘宁纠正道。
  阿斗又嘲道:"寻来后给你吃颗?让你变个七岁小孩儿,每天揍死你丫的。"
  甘宁哭笑不得,只呸了口,不知如何反驳,道:"罢了罢了,别想那事,老子带你喝酒去。"
  阿斗心念一转,或许从这贼头身上能问出关于孙尚香,与建业这许多水下势力之事来,遂点了点头,道:"你不下药,我就跟你去。"
  甘宁不耐烦道:"赵子龙的徒弟,谁敢给你下药,格老子滴,早不说。"
  又正色道:"叫声大哥,你来建业玩,大哥包你玩得尽兴。"
  阿斗笑了笑,又起一念,遂打蛇随棍上,道:"大哥不能白叫,你要帮小弟忙,就喊你大哥。"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赵云在建业手脚终是放不开,自己需处理的事情太多,若有甘宁相助,想必许多麻烦会迎刃而解。
  说话间甘宁却忽地转身,一手撑着院墙,杵在自己面前,眼中蕴着一丝笑意,道:"少拿话挤兑老子,你说,你打什么鬼主意?"
  阿斗心跳微快了些许,忽觉有点愧疚,自己正是在利用这贼头,索性老实道:"现还没想好,走一步算一步。"
  甘宁神色严肃了些许,不再是那吊儿郎当的模样,撑墙困着阿斗的一只手却不撤走,另一手插在腰带旁,端详了他片刻,道:"不叛主公的事,大哥能帮就帮,你放心不?"
  阿斗忍不住问道:"要叛主公呢?"
  甘宁一笑,懒洋洋答道:"叛主公的也帮,你这小混球只要开口,大哥一定帮。"说毕用手指勾了勾阿斗侧脸。
  阿斗知这话定是情场惯用的套路,当不至于蠢得相信。心中一动,忽道:"我问真话。"
  甘宁笑意一敛,想了想,又笑道:"大哥若叛了主公,不会被杀头,最多挨一顿狠板子;有多大的事,不能白帮你这龟孙子。你拿什么来换?嗯?"
  阿斗愣住了,心想这地头蛇定是与孙权关系极好。
  事实上甘宁确实是有恃无恐,背后有大小乔撑腰,若犯了大错亦不会被杀头。只听甘宁又道:"陪大哥一晚上?大哥就帮你。"
  要是在走之前,把孙尚香劫出来,那上了船就可走,陪一晚上?跑得快的话该不会被喂春 药才对。
  想到这里,阿斗道:"行啊,只要你办得到,喂!干嘛!"又竭力推开甘宁凑近前的脸。
  阿斗怒道:"我还没想好,想好我再陪你。"
  甘宁得意洋洋,像偷到腥的猫儿般,贼笑道:"先付定金,这都不懂?亲个嘴儿。"
  阿斗无计,况且甘宁力气极大,自己也挣不脱,只得无奈闭上双眼,甘宁那灼热的唇便凑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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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后是满墙紫藤花,瀑布般从院内流溅而出,每一缕藤上,星点芳香四散。
  那是他第一次没有半点恐惧地接吻,唇微一碰,甘宁便长驱直入,把他紧紧贴在墙上。贪恋地吻着,吸 吮着。
  在这春日间盎然的暖意中,甘宁吻如其人,霸道却又小心。
  唇舌交缠片刻,阿斗便情不自禁,反手搂住了甘宁的脖颈,只觉腰间被甘宁揽紧,二人都感觉到,衣裤下坚硬的勃 起抵着彼此身体。
  少顷唇分,甘宁凝视着阿斗双眼,抬手轻轻扇了阿斗一耳光,小声道:"格老子滴,你把老子当成别人,等着老子干死你……"
  旋狠狠紧了手臂,又吻了下去,同时以大腿不断在阿斗身下摩挲,直把他吻得几欲窒息,阿斗竭力要推开他,却彻底陷了进去。那火热的湿吻更是令甘宁亦动了情,许久后,阿斗喘息着,把头俯在甘宁肩上。
  甘宁伸手朝阿斗身下摸了一把,道:"□快湿了,够爽不?跟了大哥吧。"
  阿斗清醒些许,别过头去,出了口长气,反嘲道:"你亲俩嘴儿了,算数都不会。"
  甘宁唯一的念头就是把阿斗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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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言游说

  "我爷爷跟他来翻脸,惨被他一棍来打扁……"
  阿斗哼着歌,走进房内,赵子龙与哑侍正看着一张纸,阿斗从他俩面前经过,又哼哼道:
  "我奶奶骂他欺良民,反被他捉进府,强 奸了一百遍啊一百……"
  "什么乱七八糟的!"赵云怒道。
  阿斗也不进内间,只朝赵子龙的床上一躺,望着天花板出神,少顷舔了舔嘴唇,转头时见赵云与哑侍都看着他,赵云蹙着眉,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阿斗挠了挠头,道:"看啥?"
  赵云与哑侍又转过头去,赵云目中颇有笑意,答道:"看关凤的婚期。"
  原是问"你俩看我做什么",却被赵云巧妙避过问题,阿斗哭笑不得,问:"日子选好了?"
  赵云只淡淡道:"且不提这事,我问你,今日都做了什么?如实说。"
  阿斗略有点不自在,只得把见孙尚香之事交代了,又取出《青囊经》,赵云只看了一眼,便道:"收好。"
  阿斗隐瞒了混元长生丹一事,还隐瞒了与甘宁的交换条件,只道得到医书,便回来了。
  说话间与哑侍目光交接,便略有点心虚别过头去,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哑侍知道许多事,也知道他在撒谎。
  阿斗见再说下去便要露馅,遂道:"他们软禁了姨娘,师父你得想个法子。"
  赵云不作声,阿斗道:"我和甘兴霸谈了,他答应帮我一次忙;到时候我们走之前,把姨娘偷偷掳出来……"
  赵云沉声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阿斗愕然,赵云道:"来前军师便已猜到,主母回江东后会遭关押,此事你无须插手。"
  阿斗问道:"那要怎么办?"
  赵云答道:"师父自有计较。"
  赵云与阿斗对视片刻,显是发现他心虚,阿斗却先声夺人,道:"别骗我!"
  片刻后,赵云道:"由她。"
  阿斗失声道:"这是什么道理?!先生的主意?"
  不待赵云回答,阿斗已连珠炮般道:"你见过她住什么地方?我爹要娶新欢,你们怎不告诉我?她还在为爹绣贺礼,你们觉得这样对一个女人,就公平了?"
  赵云反问道:"我有什么办法?按你说的办?"
  "你且把孙尚香强行带走。"赵云意识到语气过冲,竭力控制,又道:"孙权本就疑她与主公暗通消息,荆州一败,方令她被关。你把她带走,正落了嫌疑,来日江东定以此为由,大军压境;此刻逞那一时之快……"
  阿斗依旧顶撞道:"都言女子三从四德,她嫁了就得从我爹,就算我爹死了,她该在哪过日子也是听老子的!跟孙权有什么关系?"
  赵云道:"你问过她意思没有?她究竟对你有多好?令你罔顾两国修好之务,铁了心要带她回去?"
  阿斗却道:"荆州府里就她一个人对老子好的,老子把她当作娘,怎么了?"
  他先前对赵云撒谎本已心虚,此时本想停火,孰料赵云听了这句却只觉话中带刺,怒道:"你娘是倩儿!与她有何关系!"
  阿斗嗤道:"见都没见过,早不知死哪……"
  刚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脑中嗡的一阵天旋地转,脸上已挨了赵云重重一耳光。朝后摔在床边。
  "刘公嗣!谁教你成日与地痞流 氓混作一堆!认贼作母!回去面壁!"赵云吼道,显是动了真火。
  听到赵子龙的怒吼,关凤与于吉拉着手,从隔壁房奔来,呆呆站在房外,看着阿斗勉力爬起,鼻血长流;赵云一时情绪失控,未想阿斗竟是这般狼狈,回过神来,叹了口气上前道:"阿斗,是师父不好,你……"
  话未完,阿斗已抹了一把眼泪,死命挣开赵云臂膀,却未发现他手肘上裹着一层纱布。
  他把上前来的关凤推开,冲出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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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羊楼外。
  阿斗抹去鼻血,却迎面碰上走出门来的甘宁,甘宁才在小乔处治疗后回来,过了不到半天,一张脸竟是又被打得鼻青脸肿,显是刚经一场烂架,鼻下有血迹,二人朝向,俱是愣住了。
  阿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甘宁挥拳恼道:"格老子滴,不许笑!"
  阿斗笑得肚痛,推开甘宁,道:"老子也被打了,来你这躲躲。你答应请我喝酒的咧,快。"
  话说不管是家中父子不和,还是夫妻互殴,离家出走正是解决问题的妙招。利用亲人担忧,躲一段时日,直至家人寻得忧心忡忡,再回家去,到时旧怨也偿了,错也清了,照旧大鱼大肉,笑脸伺候,此招屡试不爽。
  唯可怜那动手打人的肇事者遍寻不得,担够了心。
  也罢,阿斗给赵云减了刑,离家出走一晚上,明天回去便好,不给你玩失踪十天半月的了。
  甘宁要拦阿斗,却拦不住,只得任他进去。
  阿斗一进鱼羊楼大厅,却见空无一人,桌椅被拉到一旁,又有许多打翻的杯盘,碎瓷等物,讶道:"有人来踢馆子?咋在自己家里开打?"
  甘宁脸上淤青未消,随手扯过一条湿毛巾捂着,道:"你还是别问的好。"说毕揽着阿斗肩膀,上了二楼雅座坐下,阿斗又问:"不去看大夫?"
  甘宁嗤道:"你不吃饭?老子刚出门看大夫,你就赏脸来吃顿饭,谁敢去看大夫?"
  阿斗兀自好笑,先前被赵云打了一巴掌的事早已丢到九霄云外,这里还有个比自己更倒霉的,遂掏出青囊经翻了翻,寻到治跌打伤的那页,吩咐小二取来烧酒调了,细细为甘宁涂上。
  甘宁痛得呲牙咧嘴,阿斗笑道:"你最近招太岁。"
  甘宁忿道:"也不知招了哪个太岁。"那话中有话,阿斗却是不解,少顷店家弄了满桌菜。俱是蒸鱼熘虾等江边物事,阿斗笑吟吟地提筷就吃,心情好了不少。
  甘宁动了几筷便不吃,看着阿斗,时而又给他夹菜。
  阿斗瞥了甘宁一眼,面有笑意,道:"你人还是不错的么。"
  甘宁嘲道:"请吃顿饭就对你好了?哪天大哥把命交你手里,你该说啥子?"
  阿斗笑道:"命要给了我,说不得我也只得拿命来换……"
  说到此处,忽想起每次自己犯险,俱会浴血来救的赵云,心内颇不是滋味,遂停著不食。
  甘宁伸出手,捏了捏阿斗的脸,旋懒洋洋倚在椅上,嘲道:"你这龟孙子看似鬼灵精,实际蠢得要死,对你好点就上了心,哪天被拐了都不晓得。"
  自己究竟为何宁愿与甘宁在一处,却又对赵云的一巴掌念念不忘?说起来,赵云是自己最亲的人才对。
  甘宁见他呆呆不知在想什么,道:"晚上在大哥这里过夜?"
  阿斗道:"算了,我还是回去,免得师父着急。"说这话时心中愧疚无比,只想现在就回府与赵云道歉。
  孰料甘宁一手搭在楼边栏上,却道:"着急个锤子,派人跟着你,你不知道?"说毕又朝栏努嘴,笑道:"那高个子真猛,老子不是他对手,也不敢留你过夜。"
  阿斗道:"你给我包些好吃的点心回去吧,我给师父赔个不是……"说话间顺他眼光望下去,见对街茶铺内熙熙攘攘,棚寮角落坐的一个身影,正是哑侍。
  甘宁又道:"连慈老大都败他手里,你从哪找来的侍卫?"
  阿斗道:"我不知道他本领这么强,他是个哑巴,我也从来未问过……大哥,那是谁?"
  阿斗指向一人,那人背对哑侍,那人却是全身文士装束,坐在另一张桌前喝茶,阿斗总觉得有点不妥,这两人的存在特别扎眼,与茶铺格格不入。
  甘宁随意嗤道:"看出来了?眼力不错么。"
  说话间阿斗色变,年轻文人付了茶钱,俯身在哑侍肩旁说了句什么,便径自离去。
  甘宁又调侃道:"小混球,你手下要被挖走了,你猜那高个子会不会跟去。"
  阿斗又看了一会,心内突突地跳得厉害,千念万念,哑侍还是起身站了片刻,仿佛在考虑,最后离开茶铺,走上长街,想是寻那年轻文士去了。
  阿斗咬牙道:"操!"旋即顾不上告别,匆匆跑下楼去追哑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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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西山,把红光沿着僻静小巷投来,哑侍的身影被拖得许长,映于青砖地上,他小心避开巷内玩着家家酒的两个孩童,走向长巷尽头等候已久的那人。
  "伯言就知道荆兄定然会来。"那年轻文士风度翩翩,虽面带稚气,眉目间却有一股毋容置疑的自信。
  约哑侍在此一谈的正是陆逊。
  哑侍伸出一手,示意他但说无妨,陆逊点了点头,道:"伯言不才,猜测荆兄定曾在我江东有过一段往事。此番比武,荆兄轻松击败我江东武将第一人,虽说子义习武不勤,然这世上,能在十一招内令其落败者,唯有寥寥几个。"
  "伯言对此极是好奇,与荆兄打个商量,兄台把面具摘了,让伯言看一眼,伯言便把先前所提之事,全盘托出可否?"
  哑侍取下面具,陆逊籍黄昏天光,蹙眉仔细端详,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哑侍又把面具戴好,沉默等候陆逊出声,告诉他方才在茶铺内说到的大秘密。
  陆逊沉吟半晌,遂一笑道:"荆兄武技令人匪夷所思,伯言看不出荆兄身份,此事暂放一旁。反正前尘往事,尽作浮云,若非如此,荆兄当不会再次入世,并投身刘豫州麾下。"
  哑侍点了点头,陆逊却眯起双眼,轻声道:"然而荆兄可知,你投错了人?"
  哑侍付诸一笑,像是对陆逊高见颇为不屑,陆逊却沉声道:"莫道伯言危言耸听,刘玄德不日便将于汉中兵败身死,而那独子刘公嗣,亦是你跟随之人,却非是刘备亲生血肉。"
  陆逊顿了一顿,缓缓道:"刘公嗣乃是昔年于吉道长之徒甘倩,与刘备麾下武将赵云之子。此二人早在赵云投刘备时便已私通。"
  "刘备亦早知此事,却苦于膝下无子,只把刘禅当作亲生看待。"
  "此事听来荒谬,然而你且细想,赵云为何对刘公嗣关怀备至,为将者效忠的是主公,而非储君。赵云表的是父子之情,何来忠义之心?
  "荆兄是聪明人,跟了刘公嗣这许久,料想不难从细节处推测。"
  哑侍沉默了,显是在思考陆逊说的话。
  陆逊又道:"此事唯有数人得知,当初伯言亦是冒着极大凶险探来。"
  "除刘公嗣外,刘备尚有一子,其母不详,为当年辗转征战时所留,更比刘公嗣年长。诸葛亮、黄月英,赵云等辈俱是知晓,关张二人,只知刘备有一长子,却不知刘公嗣非是刘备亲骨肉。"
  "荆兄可知如今你正身处险境?刘备死到临头,此次再回益州,荆兄便要面临一场朝中大战。"
  陆逊又道:"自古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储位之争,若非全胜,便是全败,更何况刘禅并非刘备所生?关张二人与刘玄德结义已久,他们护的是汉室,而非扶不起的刘阿斗。诸葛亮更是如此。"
  "孔明师从张道陵,其妻黄月英更是左慈老道高徒。光是夫妻二人,荆兄便有把握一战?"
  "伯言敢说,不久后,益州定是乱成一团,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荆兄不可行险。且为将之人,需投明主,若说功名荣华,俱是过眼云烟。借公瑾一言,为君为臣,毕生所念,唯大地苍生而已。荆兄若有意来投,主公可与荆兄结金兰之好,八拜之交。"
  此时阿斗终于赶到,匆匆听见了陆逊最后一句。
  陆逊说完,径自转身离去,天色渐黑,哑侍站在巷口处出神。许久后刘禅方走进巷内,道:"哑……沉戟,他要招揽你?"
  哑侍转过头来,那双眸子在昏暗天色下显得明亮清澈,他仔细端详阿斗,像是想从他的容貌中辨认出谁的影子。
  "沉戟,那个人是陆伯言?"阿斗努力回忆陆逊说的话,疑道:"他想让你跟着孙权?你要跟他走么?"
  哑侍点了点头。
  阿斗愣住了,脑海中一片空白,吸了口气,颤声道:"你要……你不要我,不,你要离开我了?"
  哑侍笑了起来,伸出两指,戳了戳阿斗眉心,摇头无奈叹了口气。
  "你骗我的对不?你在开玩笑?"
  哑侍只是微笑看着他,阿斗靠在墙上,一手握拳,反手朝墙壁锤去,话里带着一丝哭腔,恨道:"我他妈的……真是个废物。"
  他忽然觉得,自己太不珍惜赵云与哑侍这二人,就连司马昭都比自己知恩,暗道以后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终有一日,就算没人来挖,他说不定也会走的。
  阿斗拉起哑侍的手,道:"沉戟大哥,我没给你什么好的,都是你在帮我忙……要是你被孙权挖走了,我真的……"
  说到此处,见哑侍闭了双眼,心不在焉听着,嘴角却是带着一抹狡猾的笑意。仿佛只把这当作一场玩笑。
  阿斗心内松了不少,回过神来道:"肯定是那大舌头让他来的,陆逊现在要去回报?他说益州要乱成一团,是什么意思?能追得上他不?"
  哑巴睁开双眼,目中颇有赞许之意,是夸奖,亦是承诺。
  阿斗道:"我们去追他。"
  哑侍微微俯身,一手搂着阿斗的腰,把头埋在他脖侧,高大的身躯压了上来,阿斗心头一荡,正想说点什么,下一秒便身子腾空,却被哑侍有力的臂膀拦腰抱起。
  沉戟抱着阿斗,悄无声息的跃上了房顶。
  建业城内万家灯火,哑侍如一只展翅的黑枭,于夜色中,轻飘飘尾随陆逊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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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计都罗喉

  陆逊并未回家,也未去建业府,而是在一间不大的院落前停下脚步,他缓步走过栽满山茶花的庭院,满庭幽香扑鼻。
  屋檐上黑影掠过,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
  此刻哑侍挟着刘禅,已在房顶上落定,二人趴下,俯在房顶,把瓦片轻手轻脚拣开一小片,透出厅中灯光。
  哑侍身躯压在阿斗身上,下巴颇为享受地搁上阿斗肩膀。
  二人的侧脸贴在一处,阿斗咬牙嘘声道:"你很重。"旋即朝厅中望去。见厅中数人,俱是认得,孙权,丁奉,才见过没多久的大乔?小乔不在,还有两个人是谁?
  主人家亮着灯火,显是等候已久,数人见陆逊毫发无伤地回来,俱是松了口气。
  下人把房门反手关了,退得一干二净,孙权问:"他……他没,没为难,你,你罢。"
  陆逊对孙权十分恭敬,拱手道:"伯言全身而退,那哑侍似有所松动,只需等待数日,汉中军情印证,料想自知利害。"
  大乔点了点头,道:"伯言是细心孩子。"
  客位一中年男子捋须道:"若曹彰所言无虚,此次曹操与张鲁联手,当可把刘玄德留在汉中,只需……"
  曹操与张鲁联手!阿斗听到此处心头一惊,那日自己抵达建业时,孙权说在会客,难道洛阳来使就是曹彰?
  吴蜀,吴魏,向来关系错综复杂,荆州之战中吕蒙陆逊便是与曹操暗中达成条件,围堵关羽,把刘备势力驱出荆州,现下荆州未失,难道曹操与孙权又达成了一致目的,把眼光投向张鲁统帅的汉中?
  这一分神,那男子的话便没听清,只听又有一人道:"蒙观曹孟德之意,只须把赵云,刘公嗣拖在建业,便可担保无失。"
  这人一定是吕蒙,吕蒙与曹营向来有所勾结,阿斗又猜另外一人八成是鲁肃。
  果然孙权道:"子……子敬,我东吴……素,素无武力……拔萃之人。"
  鲁肃微一沉吟,便已知孙权意思,答道:"主公放心,若此人不愿归顺,放其离去时,派人凿船便是。"
  阿斗心中窃喜,想道:别人正计划着怎么杀你,哑巴你听清了么?
  只听鲁肃又道:"伯言可认出那侍卫容貌?"
  陆逊不答,想是摇了摇头,道:"我去取纸笔来,待我绘出此人,看乔大姐是否认得。"
  厅内纸声悉索,阿斗只觉贴在自己背后,哑侍坚硬的胸膛内,心跳快了不少。
  他微转过头去,呼出的气息交错,唇几与哑侍的脸贴在一处,心中突突跳得厉害,却见哑侍双眼明亮,流露出担忧神色。他抱在自己腰上的一臂紧了紧,阿斗明白了,哑侍在催自己回去,向赵云报告此事。
  然而他隐隐觉得,说不定还有何内情,轻挣了一挣,哑侍无奈,恐出声惊动了厅内数人,只得任他再听下去。
  陆逊一面画,一面道:"主公之计实是天衣无缝,伯言自愧不如。"
  孙权呵呵笑了几声,道:"他……他听到阿斗,是赵云,是、是、赵云与甘倩、所、所生,有何回答?"
  陆逊摇头道:"此人城府极深,神色如常。"
  "……"
  哑侍瞬间抬起一手,捂住刘禅的嘴。
  阿斗只想知道厅内是否有人认识沉戟,不料却听到孙权抖开这么一个惊天大秘密!
  顿时如同晴天霹雳,脑内轰的一声,直似停了心跳,五指尽数冰凉,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惧感令背脊汗毛倒竖。
  他不受控制地发着颤,随手想抓点什么来令自己镇定,哑侍的大手温柔地握紧了他冰凉的手掌。
  房顶"啪"的一响,丁奉猛然转头道:"是谁!"
  大乔随手抛出一物,丁奉伸手接了,与鲁肃、吕蒙几乎同时跃出庭中,哑侍身影已消失于院外。
  鲁肃吕蒙各朝不同方向追去,丁奉手持大乔抛出的木匣,稍一沉吟,便攀着院墙,跃上隔壁房顶,一路疾奔。
  哑侍高大的身影在漆黑屋顶上一闪即逝。
  建业城内,夜市熙熙攘攘,街灯繁华灿烂,屋顶却有两个黑影此起彼伏,追逐不休。哑侍的身影如黑暗中的猎豹,在城内四处绕圈,丁奉深吸一口气,他对城内地形更为熟悉,不断拉近距离,直至他看到了那失神的双眼。
  阿斗脑中已是茫然无比,眼睁睁看着丁奉。
  冷不防哑侍踏上一处废庙房顶,瓦片一滑,阿斗顿时被甩了出去!
  哑侍忙俯身抓着阿斗手臂,荡了个回旋,另一手抓起房顶碎瓦,看也不看,背手投出。
  那一瞬间。
  哑侍捞住阿斗,反手紧紧把他的腰揽住。
  阿斗面朝丁奉,瞳孔倏然收缩,映出他抬起的一手。
  丁奉手上平端小小金匣,匣内飞出闪着寒光的短箭。
  短箭箭头闪耀着剧毒蓝光射来,碎瓦拖着凌厉风声飞去,在半空中交错,
  继而"叮"的一声轻响,毒箭正中阿斗左胸,阿斗蹙着眉,唇动了动,竭力吸了口气。
  瓦片稀里哗啦地散了,哑侍与阿斗摔进那废庙中,惊起院外无数乌鸦,如死神般拍着翅膀,大声呱噪,飞向夜空。
  丁奉在院外落定,侧耳仔细辨认庙内的声响。先是扑一声,便一切都静了。
  那是见血封喉,曾经暗杀过交趾太守士燮的毒箭。
  "当年那箭杀过不少人。"大乔慵懒道,目光盯着陆逊笔下。又道:"仲谋刚继位那会儿,山茶院里的计都罗喉瞬狱箭,只要出箭,中者必死。不服仲谋的,都死这箭下了。"
  "若那刺客是赵子龙。"大乔笑道:"倒是一箭双雕,只怕万一是仲谋要招的哑巴,被丁奉失手射死了,说不得回来得挨一顿军棍。"
  陆逊摇头笑了笑,把先前画坏了的纸揉成一团扔掉,又取了张纸重画。
  孙权亦是聚精会神看着陆逊动笔,忽道:"你……伯言,你,你在想……那事,赵……"
  陆逊一面画,一面答道:"伯言不敢欺瞒主公,伯言确是觉得,此计虽是离间,然而却坏了赵子龙名声,实在有点……"
  孙权点了点头,不予置词,大乔却道:"仲谋的伎俩,只能骗骗小孩儿。"
  孙权呵呵笑道:"刘玄德,马上就死,死无对,对证。"
  陆逊把哑侍的肖像描毕,交给大乔,陆伯言丹青之术极佳,强记之能又好,竟是把哑侍的容貌画了个八九不离十。
  大乔看了片刻,道:"有点像那人,不,决计不可能,那人就算没死,也不是这模样了……"
  "又有点像许贡手下,来刺伯符的那小子,但早就被我罗喉箭射死了,也没这般高。"
  看了许久,就连大乔也说不出是谁,只得道:"罢了,先收着,明儿问张昭世伯看看。"
  孙权眉间颇有忧色,想到了什么,道:"他……他们、还、还没、没回?伯言……"
  "我去看看。"陆逊忙道,拉开木门,满庭月光洒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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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庙中,蒙满了尘灰的泥塑神像静静注视着二人。
  月光透过长满蜘蛛网的破窗照入,阿斗颤声道:"怎么……怎么了,我做了……一场梦。"
  "哑巴……别这么用力,很痛……"阿斗咽下一口唾沫,只觉那抱着自己的一手,勒得自己肋骨发疼。
  哑侍撕下衣襟,一手颤抖着解开阿斗衣领,彼此俱是在剧烈喘息,那是阿斗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到哑巴会紧张得发抖,他在害怕什么?
  他伸出手指,捏着那毒箭,箭头卡在阿斗的胸口,借着月光,他看见阿斗贴身内衣上,有一件圆形物事卡住了箭头。
  哑侍蹙眉拔出箭来,并未带出血迹,阿斗看了看胸口,讪讪笑了笑,道:"啊,这啥玩意儿……"
  哑侍沉默摸出阿斗胸口衣袋的那物,大铜钱一枚,毒箭箭头正是卡钱眼儿里了。
  阿斗又红着脸,小声道:"好像……不是你上回给我那枚……"旋即"啪"的轻响,被哑侍赏了一耳光,那耳光打得甚轻,哑侍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仿佛在表达什么,接着虚脱般地站起,抹去额上大汗。
  哑侍走到泥像前,朝那不知名的神跪下,磕了个头。
  转身时,阿斗籍着明亮月色,似见到银面具上有道发光的水痕,接着斥道:"老子今天被人赏仨耳光了!喂,哑巴,你去哪!"
  不待他说完,哑侍已如离弦之箭,从窗口飙射进去,丁奉手持金匣不断靠近,却还未在反应过来之间,被紧紧扼住了喉咙。
  丁奉筛糠般的不住发抖,力气终究达不到指尖,无法按下机括,紧接着,喉中发出沉闷的响声,垂下头去。
  哑侍捞起落地的金匣,另一手扼着丁奉脖颈,抓着他摔向院墙,砰的一声,竟是把丁奉摔得脑浆迸出。
  空旷长街上,阿斗手里捏着罗喉箭匣;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恍惚,漫无目的地走着,哑侍只安静跟在他身后。
  阿斗迈出一步,哑侍亦迈出一步,阿斗停下脚步,哑侍亦停。
  路虽长,却终究有尽头,远处便是建业府。
  "我……"阿斗叹了口气,道:"我们今晚别回去了?"
  他转过身,却见哑侍站在身前,不让路。
  哑侍指了指阿斗手中金匣,阿斗会意,把它收进怀里,道:"我还没想好,你回去罢,我到甘大哥那里去睡一晚。"
  "看来甘兴霸没被打趴下,还有力气招待你。"
  赵云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阿斗心头一凛,只得再转过头去。
  赵云双臂抱在身前,背倚建业府后门口的一只石狮,双脚交叉蹬着,显是听到了阿斗的话。
  阿斗欲言又止,许久后道:"师父,你在这等了多久?"
  赵云不答,片刻后方道:"舍得回家睡觉了?"此刻才从石狮后转过身来。看着阿斗,笑道:"你次次闯祸,师父都没怪你,师父不过做错丁点事,你就揪着不放?"
  阿斗沉默上前,抱着赵云,把脸埋在他胸口处蹭了蹭,吁了口长气,已不知该说什么。
  赵云却是会错了意,只道阿斗心中愧疚,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阿斗稍带着点恐惧,离了赵云身前,一言不发跟着他回房。
  赵云为阿斗收拾好床铺,让他睡下,自己却坐在外间榻上,解开武士袍袖子的细绳,脱靴解腰带,道:"今日跑哪去了?如实说。"
  阿斗怔怔看着屏风上,赵云英俊的侧脸剪影,许久后道:"师父,今儿我知道了很多事,明儿待我想清楚了,再一件件跟你说。"
  赵云道:"公嗣,不可太相信江东人,毕竟我们是敌非友,各有利益所取。"
  阿斗答:"知道,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赵云又道:"正是这说法,孙尚香一事,你有何主意,明天好好与师父说清楚,师父尽力而为,绝不会再打你,今日是脑子昏了,别往心里去。"
  阿斗"嗯"了一声,只听赵云踌躇片刻,似在措辞,许久后方认真道:"阿斗,你是师父的……性命,师父是为你好,奈何有时候这脾气太冲……"
  孰料此时这话听在阿斗耳中,更是令他难受,阿斗不敢再听下去,打断道:"师父,你和沉戟换换,让他过来这房睡行不,我有话问……我想和他聊聊。"
  赵云先是一怔,继而笑道:"我现去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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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油灯俱灭,一室皆静,院中椿树影儿绰约摇晃,阿斗只穿着单衣短裤,露出脚踝,一脚屈曲坐在哑侍床上。
  哑侍已除下银面具,半躺下盖了被子,静静听着阿斗的话。
  "你说,师父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就算我是他亲手救出来的,又把我养大……"阿斗低声道,"孙权说的话是真的么?"他蹙眉望向哑侍,伸指轻轻触了触沉戟脸上伤疤。
  "你觉得呢?"阿斗凝视哑侍双眼。
  哑侍不点头,亦不摇头,指了指阿斗,又指自己胸口。意思是凭你自己心内所想,旁人无权评判。
  阿斗道:"按道理,他该忠于大耳朵才对,为啥会向我效忠?"
  "他像我爸……大乔在院子里也这么想,这到底是计谋,还是真的?"
  阿斗道:"哑巴,说你的判断,我会是师父儿子吗?"
  房外,赵云只穿着贴身单衣短裤,却在侧耳偷听,听到这话时,表情极其古怪,一手扶着木门,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