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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
(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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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后一好汉 》作者:坊七瞳 (2/2)
可他却去找了,而且他很可能进了,更可能真的折在折马岭上,生死未卜!
我站起来想抽小羊!
"印颉,你糊涂!你利用的正是他喜欢你的心思!"
"你不觉得他喜欢我,就是一个错么?"
你不觉得,他喜欢我,就是一个错么?
"小宝,你不觉得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是由他喜欢我而起的么?如果不是顾及你,"小羊渐渐压低声音,"如果不是顾及这十几年的情谊,他早就已经为淑宁抵命去死了。我本想忍了他的,可惜我昨晚上听到了一个太有趣的消息。而最有趣的,就是这个消息是由皇上…………"
"你不要再讲了。"
我受不了他用那么淡漠的神情去讲他根本不想面对的事情。
我道,"你坐,我去他家探探消息。"
"如果我不允呢?"他拦住我的去路。
"我只是去看一看。"
"那好,"他推开房门,"我与你一起去,我也想看一看,老天究竟怎么判他。"
我们一起出门。
雨慢慢停了,冷风吹得人心寒。
我们走到世王府巷口,正赶上一群人乱哄哄地冲了过来。
我与小羊拔马让路,眼见着云箴浑身是血地从我身边被王府护卫抬进府中。几个大夫紧跑慢跑地跟着进了王府,我愣了半晌才跟着一起进府。
王府中已然乱成一团。
云箴他娘还在房中就直接昏了过去。
云箴他爹一言不发地坐在外厅,眼看到云箴滴着血水和雨水的衣服被下人战战兢兢地捧出来,手抖得几乎打翻了茶盏。
我更六神无主,今年真他娘的是个多事之秋。
小羊非常平静,平静得面无表情。
箴少确实闯了折马岭。
他的马直走到深处才踏进兔洞,当时就断骨穿胸,将几百斤的身躯都压在云箴身上。
云箴动弹不得,只好将马强割砍成几块,然后慢慢推开,勉强挣脱了出来。马血浸了一身,他的力气也耗掉大半。受着伤又没坐骑,再赶上老天爷的一场瓢泼大雨,天阴得难辨方向———他被护卫们发现时早已经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全身都凉透了。
如今哪个大夫也不敢保证他的状况。我想想就脊背发凉。
宫里也派了太医过来。可云箴一直昏迷不醒,情况时好时坏,急得几个大夫恨不得把脑袋都挤在一块儿去。
世王妃终于被丫环半扶半送地搀进来了。
王爷上前毫不避讳地将她揽在怀中,与我们讲话时一脸平静,"天色已晚,两位世侄先且回家休息吧。"
我征询小羊。
小羊笑了一笑,"王爷,我有几句话要与云箴讲。"
"箴儿他———"
"王爷请放心。"
小羊被引入内房,我也不放心地一起跟上。
众人被暂时遣离在外。
"云箴,"小羊压低声音贴近他的耳边,"你若真喜欢我,就好好地活下来。你若死了,就是骗我,我会恨你一辈子,永生永世都不再与你相见。"
小羊讲完就走了。
我上前握了握云箴的手,也低声道,"箴少,你盼得不就是这一天?千万别熊了,人我替你看着,保证不出闪失。可你一定得快点啊,你知道我斗不过他。"
我追上小羊,将他强拉进我家。
翻进院子时,小羊突然与我道,"我不是为了云箴才那么说的,我是不忍心王爷和王妃伤心。"
"那你———"我试探着问他,"你是不是说,只要云箴活回来了,你就与他勾销恩怨,不再计较了?"
小羊笑了一声,声音空洞得像山寺古钟。
"小宝,很多事,就像钉在木板里的钉子,钉子可以拔掉,眼儿却永远留在那儿了,就算你用别的什么堵上了,也是一块难看的疤。"
我无言以对。
我去树下挖出我藏的酒与他喝。
这酒本来是打算明年高中状元之时与牧观一起庆功用的,如今聊予我与小羊解愁。
小羊喝醉了,我却越喝越清醒。
我摇摇晃晃地将小羊拖到床上,自己沿着家里幽曲的小径慢慢地走,想散一散心。
此刻天意肃杀,湖边的树木早已枯黄,叶子落了一地,踏上去吱吱卡卡地刺耳。
我坐在湖畔,望着烟蒙雾漫的湖面出神。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看来有人和我一样,夜不能寐。
我回过头。
那人的身影半隐在雾与枝叶之中,衣袖宽逸,像是下凡的神仙徐徐走来。
看见我,他微有一些吃惊。
我也尴尬,"你可是,有话与我说?"
湖水拍岸,风推着雾气时浓时淡。
他沉默片刻,极干脆地答道,"没有。只是天晚了雨又未歇,我实在不方便带牧砚和佳仪回家,所以暂留府上一宿。"
我点头。
也许他本该有的,但在街上见过我待云礼的种种,且被我故意冷落之后,大概就没有了吧。
他继续讲道,"我见夜色迷人,所以出来走走,不想却打扰了宝友兄———"
我拉住他的衣袖硬扯过来,张臂环住了他。
我坐,他站。
我搂着他的腰,头正抵在他的胸口,听到他乍快倏缓的心跳。
他没变。
依旧生硬地硌着我的手,隔着厚重的衣料,传来一点微弱的、用尽全力才能感受到的体温。
雾越聚越浓了。
他伸出手,手指就停在离我几寸的地方,犹豫不前。
我甚至感受到指尖沁出来的微凉的寒意。
可他最终还是收了手。
所以我却觉得很心安。
不该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发生。我控制不住自己,他却能。
他不用被我逼死,更不用多赔上牧砚与佳仪两条命。很好,我们不会重蹈小羊与云箴的覆辙。
我抱紧他的腰睡了。两天两夜紧绷着,我疲乏到了极点。
而他就那样硬挺挺地由着我,站到了天明。
晨光惨淡,他与我一前一后,默默无言地走进饭厅。
一家人连着小羊平平和和地一起用早饭。
世王府送来消息,云箴的命保下来了,虽然还没醒,但情况乐观。
我松了一口气。
我以为这算是一个尚可的中止。就像雨过天晴,天地交泰,露出宁静清远的鸭蛋青。
其实我错了。
小平之后,还有大动静,甚至更大的动静正等着我们。
第三七章
用过早饭,牧观去衙门,两个孩子又陪我娘半日,被我与小羊送回家。
出了秦府,小羊请我去听曲。我们走进曲苑,正赶上一场《梁祝:投坟》。
台上哭得惨惨戚戚,我心有同感,"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
小羊望我一眼,淡淡道,"想和好还不就是一句话?你若不好意思说,我替你说去。"
我感慨的不是我和牧观。
小羊垂下眼喝酒。
我知错了,我哪壶不开拎哪壶。
我忙赏银子换一台戏补救,班主将我俩迎进小厅里,随后就进来两个粉嫩的旦角。
小羊点了《打金枝》,而且亲自上场去扮郭暧。我就知道不能随便惹他,肯定没好下场。
但安公主不是个娇蛮的公主,她那位皇弟当今圣上才是个祖宗。
我拉住小羊,恳切地道,"印颉,咱们换一出行么?"
印颉哧地笑了,"换什么?十八摸?也太心急了吧?"
他心情不好。
所以满屋子都嗖嗖地,刮得都是瘆透脊骨的阴风。
小羊握住其中一人的手,拉着他坐到自己腿上,"你擅长什么,就唱什么吧。"
那角儿点点头,居然真的唱起了十八摸。
小羊挑着眉眼看我,又笑着去解他的衣裳。
我咳了一声,正色道,"听曲———"
小羊正忙着宽衣,忙里偷闲地抱住我匆匆一吻,将另一个人推到了我的怀中。
怀里软的。
嘴上也又热又软。
可我心不能软,我站起来将两个角儿连推带赏地打发出了屋子。
小羊也不拦我,只是极不悦地挑着眉眼看我。
我坐回来道,"箴少———"
"小宝,"他打断我,搬着椅子坐到我的身边,"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以后还是你我一起吧。"
我听到晴天咯嚓一声雷劈,脚底下四处都冒着黑烟。
小羊大爷一般地环住我的肩膀,挑起半边眉毛望天悠悠道,"我想抢你很久了,可惜你太一根筋。"
浓烟滚滚,我外焦里嫩。
印颉回手捧住我的脸挤成一团儿,自己呵呵笑了,"小宝,你果然有本事叫羊爷开心。"
我还是化成灰,随浓烟飘散了吧。
小羊跷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里看我脸上的千变万化。
我站起来,迈步走人。
箴少,不是兄弟不够意思,是兄弟实在斗不过你的心上人。他是孙悟空,我是二郎神,没有如来佛的五指山,至少我压不住他。
我拉开门,和班主的老脸撞了个对面。
我连忙大退一步,立刻瞥到他身边站着的秦牧观。
那班主慌忙行了个礼,"宝爷,这位爷有急事找您。"
我匆匆回头瞥了眼小羊,强作镇定道,"嗯。"
牧观也望了一眼房内。
我立刻抬头,指望老天再劈一道天雷,让我瞬间化于无形。
牧观拱手道,"宝友兄,请借一步说话。"
我再回头,小羊正垂眼端起一杯酒,半趴在椅背上悠然地捧着喝。
我道,"小羊———"
他了然地冲我挥一挥手,抱着他的酒杯转过去了。
我迈出房门,带着牧观走进隔壁的雅间。
牧观谨慎地望了望四周,低声道,"宝友兄,还请你替我引荐皇上。"
我很吃惊,"为什么?"
"此事,说来也与你有关。"他顿了一顿,"前日你私带皇上出宫,结果害得皇上大病一场,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但那是云礼装的。
见我点头,牧观凝重神色道,"文相柳帅抓了这个把柄,劝说太后要将皇上身边的人全部换掉,不止宫女太监和侍卫,连带着文武师傅都要一并更换。"
啥?这不是,这不是变相地挟持小皇上么?真恶奴欺主!
我也郑重,"你怎么知道?"
他只笑了一笑。
他无需多言,他是柳帅大人未来的二女婿。
我望着他道,"你可想好?"
"有劳宝友兄了。"
"其实你不必进宫,我可以转告皇上,完全不露你的名字。"
牧观很决然,淡淡道,"多谢宝友兄,我想亲自去。"
我带着他入宫。
云礼绷着脸听完,走到牧观身前,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肃声道,"告诉朕,有什么值得你背叛姻亲?"
牧观仰脸看他,但眼中的余光分明瞥到了我,"臣食君之禄。"
云礼笑了。
牧观继续道,"臣以为,文柳联盟尚不足撼动先王遗命,所以关键之处,落在了太后。此一次发难,他们握住了皇上两个弱处。其一,是皇上擅自出宫,几位帝师首当其冲,难辞其咎;且皇上因染风寒,太后爱子心切,情理之中,自然希望日后多加防护。其二,"牧观扫了我一眼,继续道,"叶王世子也牵连其中,甚至可以说是始作俑者,叶王尚难自保,更无暇顾及皇上,而世王子云箴也同时出事,正引为皇上的前车之鉴。"
去礼嗤地一声笑了,"你的意思,是没人愿为朕说话了?"
牧观不卑不亢,"臣只是以为,帝师刚阿,陛下几遭危难,诸位大人极可能自觉有负帝托,引咎辞职,朝中诸臣不明真相,忠义之下难免逐流,最终误祸皇上。"
"你又有何计策?"
"陛下应该即刻去见太后。"
云礼眯眼哼地笑了一声,拂袖去了。
殿中只剩下我们两个跪着。
我转头望他道,"你这样做,有多少是为了开脱我?"
他静了片刻,"宝友兄以前也帮过我许多次。"
"你就靠这个与我勾销恩怨?"
他平静地道,"宝友兄且这么想吧。"
我们再也无话可谈了。
跪到天将黑了,云礼终于疲惫地回来了,见我们还跪着,怔了一怔,疾道,"平身。"
牧观早已跪麻了,我勉强搀着他起来,云礼挥了挥手,体恤地道,"都坐吧,"率先坐到了我们对面。
我问,"皇上,可还如意?"
"母后糊涂!"
我与牧观面面相觑。
云礼耐下心解释,"朕已陈说利害,劝说她明日暂不表态,静观其变,看是文柳两人忠心,还是朕明察秋毫。"
牧观松了一口气道,"这样便好,太后棱模,文柳便难成气候,明日皇上可再用"拖"字,事缓则圆,皇上可尽量拖延此事,千万不要让朝中形成一气。"
云礼点点头,道,"乏了。你们也歇下,明日随朕一起上朝。"
我插言,"牧——秦大人不合适出面吧?"
云礼微挑了一下嘴角,起身走了。
"宝友兄,"牧观见云礼出殿,悄悄握了握我的袖口,低声苦笑道,"再扶我一下吧。"
我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殿里正进来几个宫女要来侍候我们,他窘迫地按着我的肩,"宝友兄———"
我将他放在就近的椅上,仔细地替他揉按双腿的穴道,十分担忧,"若是明日错了,你可就把自己毁了。"
他只笑了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都焦嫩了没?反正我焦嫩了,可怜他叔啊,要不跟俺回家吧,俺家美人也多,虽然个个都有主儿了= =
刷更新地间隙顺便给自己家也更一下……
第三八章
这一夜,注定有人难眠。
云礼洗过澡更过衣便将我叫去陪他一起睡。
我在他床下打了个地铺,他伸出一只手与我紧紧相握。早上我醒来时,发现他不知何时干脆钻进了我的被窝,枕得我半条胳膊都麻了,而我全无知觉。
牧观已经更好官服候在外面。我跟着云礼出来,一起去上朝。
皇上与太后的鸾驾一起进入太和殿暖阁,太后冷扫了我一眼,将目光落在牧观身上。
云礼笑了笑,跪在她的膝前,握住她的手恳切地道,"母后,儿子只求您一件事,无论如何,今日都不要在这一事上表态。"
太后语重心长道,"皇儿,哀家是为了你好,昔孟母三迁,哀家自愧弗如,只盼将来奔赴九泉之时,能够无愧逝去的先帝。"
"儿子明白,所以儿子最痛恨有人利用母后对儿子的一片苦心陷母后于不义。母后保护儿子,儿子也要保护母后。"
太后叹了一口气,母子俩手搀着手,一齐迈进金銮殿。而我与牧观则被安排坐在暖阁门口的帷幄之后。
几道常议奏折之后,文相上奏。
两班朝列之中立刻响起一片低声的嘈杂,三位帝师颤微微出班,准备低头认错。
这事就难办在这儿,错是一定会认的,几位老臣不像我等无畏小儿脸皮厚,勇于拒不认错,认错了也敢想方设法地把自己漂清,所以他们才无愧于"德高望重"四字。错一认,麻烦跟着就来了,我几乎都能看到文相柳帅那万分得意的嘴脸了。
云礼抢先站了起来,拍着案子大声斥呵道,"胆大妄为。你二人言之凿凿,一派笃定,俨然亲见朕的宫帏举动一般。朕问你们,所谓朕去了哪里又做过些什么,是你们从何得来?又为什么处心积虑地捕捉朕的风影?如此费心钻营朕之行踪,你们居心何在?"
朝中立刻又是一片低哑的哗然。
文相脑门滴出几颗热汗,"陛下风寒之症,由太医院恭记在案,查录乃臣份内之事。至于陛下出宫一事,乃是老臣的门生幸瞻圣容,故此———"
云礼一笑冷声,回荡在大殿之上十分突兀,"朕问文相,若你见朕当街买醉,当如何处置?"
文相颤音道,"当上前劝阻皇上。"
"怎么,难道不是先跑去告诉自己的恩师?"
文相低伏不语,身形瑟瑟。
柳帅圆转道,"兴许是当时的情况冒然劝戒会暴露陛下的身份,危害皇上的安全——"
"九门提督!"云礼负手打断他的话,"你负责京戍安全,对此有何看法?"
九门提督站出来,声色忠义,俨然我无畏小儿辈中人,"自臣赴任,兢兢业业,片刻不敢疏怠,请皇上明鉴。"
我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牧观按了按我的手叫我噤声,手心一层凉汗。
我反握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心。
他垂下眼,敛回望向大殿的目光,轻笑了一笑。
我听到小皇上朗声收尾道,"此事已不必再议,退朝。"
我与牧观站起来恭迎皇上与太后。太后甚是欣慰地握住了云礼的手,"皇儿,哀家一直担心你年幼,今日看来,哀家可以慰告先帝了。"
云礼得意地挑着嘴角,偷偷地偏头冲我眨了眨眼睛。
太后又望向牧观。"这就是秦卿的儿子牧观吧?果然深得乃父忠骨遗风,皇儿,依哀家所看,不如提做你的伴读。"
云礼垂手道,"正合儿子心意。请母后下懿旨。"
我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只因牧观跪拜谢恩,并未多加推辞。我相信他不是一个营营汲取的人。
我们又逗留片刻才出宫,太后拉着牧观叙了一会儿话,听闻我们干兄弟的情谊,爱乌及乌地也原谅我一些。
我和牧观一起出宫。
柳如岚绷着一张俏脸,贝齿叩唇,杏目圆睁地就守在门口。
牧观坦然地迎上去,柳如岚毫不客气地甩鞭出手。
我挡在牧观的身前,捉住她的鞭子,细纹绞索抽在手心,隐隐发痛。
牧观沉声道,"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柳如岚怒不可遏地指住牧观的脸,"分明是你不知忠义廉耻!枉你一个读书人,竟然做反骨仔。你想用我爹垫背平步青云,就算你一时得逞也一定没有好下场的,"
我道,"柳小姐,禁门重地,你不要胡言乱语。"竟然当众指责牧观效忠皇上是反骨,真是不想活了。
但柳如岚早已经悲愤地离开了。
我回头望向牧观,他平静地道,"还请宝友兄不要将这一番话传到皇上那里。"
"牧观,"我真不知说你什么好,"我可以不说,可话却不止我一个人听到。"
"只要不是宝友兄讲的便好。"他讲完越过我,离开了皇宫。
我抬起头,天边竟然压起一些阴云。世王府在另一个方向,不知云箴今天情况是否转好了一点儿。
我过去时看见了我娘的轿子。我娘拉着云箴他娘的手在后厅中叙话,我直接转去云箴房里探望。
云箴安静地躺在床上,像小时候常与我们玩笑那般,好像随时都会张开眼跳起来一样。
我坐在他的床头,"今天你错过精彩了。"
云箴安静如初。
我靠在椅子中继续道,"我家牧观今日一箭数雕,报仇、还我、升官一样不差,连太后都对他赞不绝口。只是柳帅那老家伙奸狭,柳如岚也泼辣,当众就敢打人,我真怕他被报复啊。"
云箴依旧缄默无声。
我笑了笑,"小羊也很好。是昨天很好,今天我还没看,我这就替你看去。"
我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天终于飘起细雨。
陪着我娘回到家里时,雨丝已经变成细雪,砂粒子似地落了下来。
家里被大内侍卫层层叠叠地围着。
我娘握住我的手,挡在我前面,先一步进门。
我有点儿好笑,若是真来抓我,她还能帮我逃跑不成?我爹第一个就得跳出来逮住我。
四管家匆匆迎上来,我们才搞明白皇上来了,正和我爹在书房里议事,这阵仗是为保护皇上小祖宗而来的。
我娘长喘一口气儿,和我一起等着跪迎皇上。
窗外的细雪变成了鹅毛片子,白茫茫地积了厚厚一层。
我娘有些担忧道,"第一场雪就下得这么凶猛,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道,"人家都说瑞雪兆丰年的,您倒是反其道。"
我娘望着我,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掌灯的时候,我爹终于陪着皇上出来了。
云礼望着堂外白茫茫的积雪,得意地笑了,"人不留客,天留客,叶王叔,这么大的雪,总不好让朕再折腾病了吧。"
我爹和我一样嘴笨。
云礼顺理成章地住进我的院子,一退开众人,立刻拉住我的手道,"小宝,咱们再去花街玩吧。"
祖宗!
"皇上,臣以为此刻应该韬光养晦啊。"今早上刚闹了个政变的说,您不是转瞬就忘了吧?
"朕气的就是那群老家伙!"
第三九章
我坚持道,"反正不能现在去。"
云礼挑着眉眼,"若朕执意要去呢?一想到他们那得意的样子,朕就恨得牙痒痒。"
那您也不用赶在这节骨眼上示威啊。
我扑咚跪下,抱住他的身子,苦情地道,"皇上若走,臣唯有高喊大叫了。"我看你走不走得成。
云礼眯了眯眼睛,不悦地神色现在脸上。
我宁死不从,云礼忽地笑了,"也好。"他扒开我的手转身上床睡了。
我睁着眼,忐忑不安地守了他一夜,就怕他再玩心眼。
他平静无常地睡到天亮,醒来时冲着我的肿眼泡和黑眼圈扬起下巴狡颉地一笑,由我爹护着上朝去了。
晚上我爹回来得极早,连着他的副将———小羊他爹一起端正地坐在堂中深处说话。我回来时听清紫说他们已经热议了小半个时辰,连小羊也被叫来了,就等着我过去。
我望着小羊进堂。
我爹直接开口与我道,"宝友,爹和你羊伯父有一位旧识,多年未见甚为想念,你与小羊代我们去探望他吧。"
我照旧转眼看小羊。
小羊动了下眉毛,显然已经应了。
我道,"去哪儿?"
小羊嘿嘿笑道,"凤凰谷。"
我一口就应下了。
晚上他爷俩就住在了我家。我与小羊低声道,"走之前,去和云箴道个别吧。"
小羊不耐烦地闭了闭眼,"爷还要回来呢。"
你就死嗑着吧!
我把小羊扔进床里头,故意挤他。他睡到半夜爬起来,说要出恭,我等了一柱香他都没回来。
他跑了。
于是我也跟着跑了。
两个人脚跟脚地进了碧华苑,一进门都扎进温泉池子。天真他娘的冷,还是水里暖和。
小羊道,"你说凤凰谷有温泉泡么?"
我默然。
我俩迅速答成共识,走之前就泡在这儿了,反正地图也是羊皮的,不怕湿。
所以后来我常说,有些事就是你自找的,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比如现在的我,明知道小皇上一心惦记着要往这儿跑,可我还是把这事堂而皇之地给忘了,滋润地泡在这里逍遥,还大咧咧地美其名曰,我是为云箴看住小羊。
我老觉着只要不是我带着云礼一起来的就成了。
而那一天也确实非常反常,上午还晴亮亮的天到了下午突然又阴了,雪片子紧接着就落了起来。
我拢了拢毛裘领子,迎着雪向花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儿我就和小羊出城去探凤凰谷去,我打定主意,就是拖,也要把小羊拖到云箴床前说句再见。
拐出巷口,树下站了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树下走着一个人,他来来回回地在树下走,将雪都踏成了泥浆,披风下也沾了不少泥雪点子。
本少于是好奇地多看了两眼。那人迟疑了一下,似乎发现有人,也朝我望了过来。
我怔住了。
他也怔住了。
他先于我缓过神来,走上前道,"宝友兄,可是要出门?"
我点头,"你找我有事?"
他笑了笑,不大自在地讲,"宝友兄今天要去的地方,还是不要去了吧。"
"为什么?"
他没有立刻答我。
雪片子落在他的头上,脸冻得发红。
他垂了垂眼,冰碴子挂在他的睫毛上,他显然在这儿等我很久了。
他突然低声道,"还请宝友兄今天听我一句,不要去了。"
我有不好的预感,"可是那里要有什么———"
他拱一拱手,截住我道,"宝友兄,我还有公干,先走一步了。"
我更不明白了。
眼见着天就要黑了,衙门早就关了,他这么慌乱地搪塞我,不大正常。
牧观走得已经有些远了。
我略一沉吟,风送话音,"小羊还在那等我,我去把他叫出来就走。"
他回过头轻轻一点,匆匆走了。
我一路想着直奔碧华苑。
小羊已经脱光了,正半浸在水里和琴娘喝酒聊天儿。
我遣人出去,蹲下来道,"穿衣服,跟我走。"我将事情匆匆讲了一遍,小羊二话不说就从池子里爬了上来。
我扯着棉巾帮他一起擦头发身子。他突然道,"你还是想个由头走的好,我总觉得这事蹊跷。不要到头来反而连累了你心上人。"
我哎了一声,又按在小羊头发上胡捋了两下水珠,出门去了。
楼下热闹,我一出门,老鸨立刻迎上来,"宝爷,有什么吩咐?"
我正想解释,一个龟奴连滚带爬地跌进堂了,哆哆嗦嗦地道,"来了,来了好多官兵。"
老鸨一怔,呵呵笑了,"有官爷来赏脸了?你是没过见银子怎滴?脚都软了不成?姑娘们,都精神起来,迎客————"
我赶紧钻回去了。
小羊也听到了,匆匆开窗,我奔到他身边,只见街上灯火幢幢,每个衙役身后都站着三两个士兵,整齐迅速地把住花街的各个出口。
我在火光中看到了牧观。他已经换上了官服,清秀的脸映在火光中几分阴霾,看上去十分肃穆骇人。尤其身后几个骠壮的士兵,更衬得他像鬼命判官。
他向我们这边扫了一眼。
我和小羊连忙低头,跌坐在窗下。
小羊道,"完了,要被你老婆捉奸了。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背着我吃了他了又不负责?"
我道,"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他继续笑,"我被你连累了,你不听你老婆话,活该都捉。捉回去叫你跪搓衣板,关小黑屋,写万言检查。"
我道,"快想办法跑吧。"
我俩悄声摸到另一边窗子,翻进后院,顺着一条小路逃了。
这秘路本是苑里的龟奴图买东西省事,私踩开的一条小路。需钻过两个狗洞,走一块菜园,绕两处假山院墙,一共借路四家院子,最后翻一道花墙,到东市街上。小羊以前打听出来的。
我们尽量小心地脱逃出来,回头望去,花街一片火光,隐隐听到男嚷女哭的嘈杂。
小羊蹙眉道,"你看清了么?那是骁骑营的兵,柳老头辖下的,我们回去看看。"
我也有些不爽,"怎么看?"
他粲齿一笑,拉平了我的衣襟,再正好我的皮帽,带着我大摇大摆地又回去了。
我们俩走到巷口不远处,正赶上官兵衙役们收兵,几十个高高矮矮衣着不俗的男人被绳子串系成一串,挤挤挨挨跌跌撞撞地被夹在中间带走。
我们眼尖,急忙闪到阴影里避开了。
那几十人中有不少我们认识的熟人,两个员外郎,一个翰林,主事…………还有几个脸熟的大内侍卫。没有大官,但有不少大官的儿子,我和小羊也差点成了其中一对。
牧观抿着唇从我们身边走过。被火光映黄的脸上几分疲惫,蹙着眉不停地找机会打量那几十个人。
小羊盯着他一直走出我们的视线,抓住我的手道,"完了,牧观兄被人算计了。这一回,他算把全朝的官员都得罪了。"前脚刚"卖"了自己未来岳父,巴结上了皇上和太后,后脚就迫不及待地"抓官、立威",这么急功近利,好一副营营汲取的姿态。
我发恨咒道,"柳帅这个老王八!"
"我想这事还不能算完。"小羊蹙了蹙眉,"搞不好柳帅就想把你搭进去,顺势让他也与你家闹翻。没了你家做靠山,牧观兄还不任他捏扁揉圆?估计他自己也被监控着,否则怎么你刚到人就来了?现在牧观兄冒险把你捞出来,只怕自己要更倒霉了。"
我想操刀杀人。
少爷我一向以为,庙堂那些阴谋阳谋离本少都很远,至少在春闱之前不和我照面。想不到它早就逼到我的鼻子尖了。
我烦躁地疾走两步,"你说怎么办?"
"先静观其变。看柳老头只是挟私报复牧观兄,还是有更阴毒的阴谋。"
小羊又乌鸦了。
话刚讲完,两个宫中侍卫哭丧着脸落在了我们眼前。
"世子,皇上也被牵连进去了。"
这回柳帅发了,本想抓个铜娃娃,却捡了金娃娃。
作者有话要说:新一章,暴发了
第四十章
我捂着脑袋盘坐在雪地上用力思考,小羊远远地避开,一边不耐烦地踢着雪,一边朝除了我们这儿以外的地方东张西望。
这些话小羊没听到,也不该他听,所以两个侍卫一来,我就让他走一点儿了。
原本这几日我们都在碧华苑的温泉打发时间,云礼早就听得心痒,今天一定要出来寻我一起玩。结果一行人刚进到街上,吏部和兵部就冲进来查禁,但凡穿锦衣绸缎的一个都不放过,云礼躲闪不及,被牵连了,几个贴身侍卫干脆自投罗网,如今应该还护在他左右。余下的暗卫见机跟着,这两个则被派来寻我。
我猜老柳这一次极可能就是冲是云礼来的。官宦禁娼是开朝之时立下的规矩,前几十年吏、刑、兵三部进街突袭查禁几乎家常便饭。但这两百来年国泰民安,歌舞升平,规矩渐渐也就名存实亡了。只是位高权重的都爱买妾回家关上门玩,像我们这等年轻好新鲜的以及一些官位低的才来这里消遣。云礼不是官宦,但也不会自贬身份去装个平民,这一回真是抓了个正着,还顺手牵下许多羊。若论万幸之处,便是云礼稍改容貌,没那么容易被认出来吧。
我走过去对小羊道,"你先回家。"
小羊侧身看了看那两个人,点头干脆地道,"好。"
我不放心地叮嘱他,"你可不要阳奉阴违。"
他翻我一白眼,"废话。我若不在家呆着,到了你想找我帮忙的时候,你上哪儿找我去啊?"
好兄弟。但不到万不得已,我一定不会牵连你。
我跟着两个暗卫摸到吏部附近。吏部被士兵箍得像个铁桶。东大院灯火通明,隐隐还能听到叫骂声和喝斥的声音。
其他人也汇合过来,与我道,"防范甚严,很难和里面勾联。"
我问,"吏部的秦大人可曾出来过?"
"没有,似乎正由秦大人负责清查身份。"
印颉你个小乌鸦,又被你说中了。柳老头确实很想让牧观得罪这一干人。
我掏出些银子,让人速去置办了两大食盒酒菜,自己也抹了抹脸,换身小二的布衣,提着走到吏部大门,大着舌头道,"官爷点的宵夜,小的给送来了。"
那房门看到酒,眼馋地来接食盒,"放这儿就得了。"
我道,"还没给银子。"
"赊帐你不懂啊?"
"哦。"我松开手,待传令的接过,跟着就进。
他拦住我,打发我走。
我傻乎乎地道,"那个西湖肉羹要现做的,老板嘱咐我亲自给大人们好好地做。"
令兵嗤了一声,"还真他娘的会享受。"又把食盒递还给我,引着我进门。
我低着头进后堂伺候,果然看不见牧观。坐上的人个个都比牧观的职位高上一截,最低一个也是个四品的兵部侍郎。见我送饭,倒也没怀疑,只当有人安排了。少爷我低三下四地给他们煲肉羹,就不知道他们吃了本世子的大作之后会不会折寿,官运上走霉。
我煲好肉羹被打发下去,半路俗套地借口水遁,摸进关押云礼他们的院子。
几十个人凶的横的跳脚乱骂的平静以待的什么样的都有。
牧观漠然地坐在上首的椅子里,平静地看着。
守门的拦住我,"干什么的?"
我举起食盒道,"前堂大人正用夜宵,吩咐小的给这里的大人也送来一份。"
那两个羡慕地看着我手中的食盒,带我上前。
牧观注意到我,微蹙了一下眉心。
我道,"大人要在这里用饭么?"
"不,"他站起来道,"拎到房里去吧。"
我跟着他进房,他立刻关上房门,低声与我道,"你怎么进来了?"
我心里开花了。
我咧开嘴乐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匆匆瞥一眼窗外,道,"眼睛。"
我连肠花肚花也一并怒放了。我打开食盒,从最底下掏出一碗暖粥,几个包子,"趁热吃。"我将筷子塞到了他的手中。
他没有动箸,"你只是为了送这个来的?"
我坐下道,"你先吃。"
他笑了一笑,道,"还是你先说吧。"
我开始底气不足,"我想带一个人走。"
"那里面并没有———"他突然打住,沉声道,"你要带哪一个走?"
"我不知道他怎样说的,兴许我看见他的脸才能认出来。"
他又蹙起眉心,沉吟不语。
我道,"我知你为难,但我保证这个人走了绝对比留在这里对你更好。"
他不置可否,只是埋下头怀着心事喝了一口粥。
我殷勤地给他递上包子。
他抬头望我,最终还是接了,"你要我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用做。"
"说吧,"他端正地在椅子中坐直,"或者我能帮你做得周全一些。"
我心里突然五味陈杂。他很平静,可我却总感到有什么不大对劲的地方。我与他之间就像滚着一只乱线团,纷纷麻麻乱乱,理不出一丝头绪。
我默了半晌,只憋出一句话,"快趁热吃吧。"
他不再讲话,埋下头默默地喝粥。
我看着粥碗见底,张开双手。他软绵绵地倒在我怀里,模模糊糊地看我一眼,无力地抓了抓我的衣袖,昏过去了。
我将他抱到上首的椅上,自己走到窗边偷看。院内灯火通明,几个脸生的武夫若无其事地半包围着一个安静的半大孩子,应该就是云礼了。
我打开门道,"大人叫那几个人进来。"
云礼转头瞥到我,不动声色地笑了。
看守并未怀疑我,将人带到了屋中,我关上房门使了个眼色,那些侍卫立刻机敏地弄晕了跟进来的看守。
我扑嗵跪倒,云礼伸手扶住,兴致勃勃地道,"可有逃出去的计划?"
其中一人插言,"可惜这个小官晕了,不然咱们还能挟着他出去。"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云礼望了牧观一眼,笑道,"不妨咱们就大模大样地闯出去吧。"
祖宗啊!
云礼负起手,眯着眼冷笑道,"想整治朕?朕便叫你赔了夫人又折兵。"
敢情他就是想闹出大乱子,将来反咬三部一口。
几个侍卫都跃跃欲试,我道,"刚才不是登记名字了么?"
"自然都作了假,谅他们查也要一时三刻的。"云礼活动一下手脚,"小宝,你原路出去,召集暗卫准备接应,一柱香后,我们便从这里向东突出去。然后转路直奔东北的巷宅,迂回甩开追兵后回掖宫门进宫。"
我就说么,难怪他那么平静,原来早有谋划,就等机缘。
我拎着食盒出去,房门令兵还吆喝我再来捎几瓶烈酒。我随口应下,急匆匆走了。
暗卫加我一共五个,我们刚绕到东厢伏好,东院就翻出几个人来,为首正是云礼本人,我们忙上前冲开追兵,打开豁口狂奔。云礼拉着我的手跟住张侍卫,一行人散成几支,在曲折的宅巷里左突右奔,几拨人训练有素地声东击西,迅速地引开追兵,护着我们逃了出去。
我拉着云礼直突进掖宫后门,那里早有云礼的心腹小太监彻夜等候主子回宫,我拉着他又跑了小一段路才慢慢收住势子。
云礼撞到我怀里,抱着我一起扑到地上。
小太监们立刻围上来拉他,云礼摆摆手,指了指被压在下面的我,意思是我正垫着呢,冻不着他,让这些人都退下。
我大口地喘着气,惊魂未定,"好险。"
"险什么?"云礼拍拍我的胸口,"这套战术不知演习过多少遍,到今天才真正用上了,效果不错,你们,"他翻个身,"都回来了么?有落下的么?"
"圣上英明,臣等全部按计划行事,无一闪失。"
云礼得意地冲我挑挑眉尖,坐起来道,"背朕回宫,明儿早还有一场好戏可看,朕先养养精神。"
我背起他,回头望了望吏部方向。
不知牧观怎么样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一下下,可能有的亲不大清楚
古代有严格的服饰制度,尤其明朝,《明会典》规格的服饰不止体现在式样上,还体现在材质上,标志非常明显,所以只从服装上就可以判断官贵士或平民,这一章也是参照这个制度来写的。当然到了明中后期,这些制度就部分名存实亡了,一些有钱有地位的平民也开始越级穿绸缎,一些官也为现实所迫穿着布衣,不过还是袍子样的,因为只有文人才有资格穿袍子的说~~呵呵。
再关于侍郎一说,不同时期品级不同。我个人比较喜欢参考明早期的编制,取的也是明早期比较低的四品,侍郎后渐升至二品大员。这里的人应该都看《皇叔》的,云毓做到了侍郎,应该是指二品大员这种,所以特别说明一下。
反正都说多了,就再说说,其实这文最早有的名字,就是云箴,本来是想给《尘浮》里的小卓子用的,后来觉得那孩子的性格实在太欠扁,太浪费这么啥的名字,于是就决定放新文里,后来大风也用了云姓,我仍然舍不得改(主要是想不出更好的了,不用又觉得浪费),大家将就着分辨吧。
第四一章
晚上我就留宫里了,其实也睡不了多一会儿。
我合衣靠在床头刚眯上眼,云礼就踹醒我,皱眉道,"你说那个秦牧观怎么办?"
我一个激灵坐起来,云礼的两道眉毛在月下几乎拧成一团,"朕本还想用他,如此看来,可能要废了他了。"
我惊道,"皇上,他一定是迫不得已,他今天还告诫过臣,不要去花街。"
云礼将眉蹙得更紧,"那朕就更救不了他了,看来他自己也明白,横竖他都是这些老家伙专门布置来顶缸的棋子。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睡了。"
云礼翻进床里,片刻便睡去。
我踱出廊外望着吏部的方向,思绪万千。我甚至想,如果牧观真的………我就和他在一起,不知他愿不愿意。
第二日朝上沸腾。
云礼先声夺人指责三部疏怠,竟然被人公然大闹了,还查无结果,将大帽子一样接一样地砸了下来。
那些被抓了儿子、亲戚、下属的臣工也不客气,一场早朝吵得比戏台子还热闹。
牧观依例在朝房中候旨听宣。我溜过去找他。他端着茶坐在角落里,半垂着头一言不发。大概正因为有他在,这一房的人格外安静,远远地聚在他的对面。
我走进来,与各位大人行礼。
牧观随之站起来,我扶住他,搬过椅子与他坐在一起。
众官儿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牧观转头望向窗外,我也不讲话,房中更静默了。
朝上闹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有执事的小太监跑过来宣布退朝,那些人赶紧走了。
朝房空荡荡的,他垂头平整了一下官服,站起来时一个踉跄。
我忙扶住他。
他虚抓着我的衣袖,疲惫地闭着眼,似乎还有些头重脚轻。
身子依旧僵着,肩膀却抵在我身上稍微地靠了一靠。
第一次啊。
我低声道,"别担心,还有我在呢。"
衣袖似乎被揪紧了一些,我顺势将他整个人都揽在了怀里。
他怔了怔,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匆匆挣脱我,疏远地退到一边,"下官不敢劳烦世子,下官先行告退了。"
门外的雪和汉白玉都白的剌眼,他一身官袍,浓重地行在雪白的一色中,匆匆转过朱红的宫门,消失在我眼前。
我是不是在做梦?
雪面上甚至影影乎乎地映出我抬起一只手,徒劳地挡住牧观的视线去亲云礼的脸。
他已经见过云礼了,不止是真容还是易过装的假面。他会想些什么我用脚趾头都猜得到,我自作自受。
云礼今日又是一个完胜,他确实很开心。临我出宫时,他拎着我的领子悄声道,"朕听说现在的羊都厉害得很,你这一次出去务必规矩,不要也招惹人家,小心被顶到山里,竖着出去,横着回来。"
我呵呵干笑。
云礼又拍拍我道,"记得给朕和皇姐带礼物回来。"
"是。"我点头哈腰地倒退出去,一出宫就被自家的家丁押送回家。
家里早就备好了行装,我爹现在更急着让我走了。小羊也被押来了,就关在我院子里喝茶。
我一进门,他扑扑衣襟,站起来道,"是不是不想走了?我已经想好办法了。"
我道,"不用了,收拾收拾走吧。"
小羊疑惑地上下看我,"牧观兄又被罢官又是退婚,这么紧要的当口你不留下,居然要走?"
"什么退婚?"
"柳家退婚啊,罢官的圣旨刚下,柳家就退婚贴了,一定是算计好的。小宝,"小羊不悦地看我,"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光被皇上拉着团团转了。
"现在牧观兄孤家寡人,你不是也想弃他不顾吧?这事你可也有份。"
没错。
我禁不住道,"若你对云箴也这么有情有义就好了。"
小羊微蹙起眉心,道,"既然你不去,那咱们就上路。"
我不是不去,是不知道怎么去。我到现在都没想好怎么和他解释云礼的事。
我与小羊牵马走出城门。
最后一拨送我们的家丁也走了。
小羊勒住马道,"等我一天,我要回去。"
我道,"后悔了?"真是不到离别不回头啊。
"我去看看牧观兄再走。"他将行李甩给我,头也不回地抄入小路走了。
我静默地停在路中央。
云礼确实是我祖宗,把我的小日子搅得越看越像一团乱麻。
不远处就是一家茶馆,我将行李都托寄在那里,也跑回了城里。
进门时,小羊正坐在厅中陪着牧砚和佳仪玩游戏,听到两个孩子喊我,也只抬头看了我一眼,算是打了一个招呼。
我问,"牧观呢?"
佳仪看上去很开心,"大哥正在书房清点东西,我们要回老家去了。羊哥哥还说来看我们,宝哥哥你也来么?我老家可漂亮了。"
"我去找他。"
我寻去书房,牧砚跟在我身后,拉了拉我的衣袖。
我蹲下来,他极认真地与我道,"大哥是被人陷害的,他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你也知道,对不对?"
我点头。
"你真知道?"
"我真知道。"我摸摸他的头,目送他回去厅里找小羊和佳仪,自己朝书房寻去。
书房门窗半敞。
半枝梅花探进窗前,缀着点点寒霜。
牧观坐在桌前,若有所思地正摸着一蓬灰扑扑的毛皮。
我看得很清楚,那正是我替牧砚买给他的皮筒子。
他反覆地又摸过几遍,突然很像自嘲地一笑,将它们都扔进一只细柳筐中。
筐上贴着他新写的字,"变卖"。里面凌乱地推着些杂物,筐旁边是一只开口箱子,整整齐齐地码着半边书和一些衣物,再旁边还是一只细柳筐,写的却是"典当"。
我走进去拾起那一对皮筒子,他漠然地看了一眼,继续埋头整理东西。
我道,"为什么突然就与我那么讲话?"
他终于抬起头望我,"在朝中总要讲规矩。"
"那你为什么要扔这皮筒子?"
他淡淡道,"我要回家准备明年的春闱,不需要的东西,便打算卖了。"
我觉得自己笑了,就是可能笑得有点瘆人,"那卖给我吧。"
他望着我,平静地拒绝道,"宝友兄买了做什么?这只是个普通的玩意儿,比不得名贵的貂裘漂亮可人。"
"我喜欢。"
"宝友兄是贪一时新奇吧。其实这种皮筒子随处可见,只要有银子多少都买得来,并无特别之处,只怕宝友兄三五个时辰之后便要后悔,或弃如弊履或束之高阁,还是变卖给真切需要它们的人吧。"
他拿过皮筒子,又扔在了筐中。
我立刻捡出来,道,"我就喜欢。"
"宝友兄,请便。"他答得干脆利落。
我想我头昏了。
清亮亮的巴掌扇到我脸上时,我已经把他按在了桌上。
手腕被扣到头顶,他的目光依旧清亮,清亮的像冰面上的冷光。
我吻下去,他却偏过头,死咬住牙关。我执着地堵着他的嘴唇,半拖半抱地将他带进房中。
狠心使功夫将人硬按在床上,我抵着他道,"我本来不知道我该拿你怎么办,现在我全清楚了。"我连拉带扯地拽开他的衣带,"我应该给你做几个酸味儿月饼。"
身体紧紧贴着身体,我撩开他额前挣扎得微有些凌乱的头发,"跟我一起吧。我喜欢你,我知道你现在也有点喜欢我,我们在一起吧。"
我等他答应我。
紧贴的皮肤微涔出些寒凉的薄汗。
片刻时光长久得好像一两个时辰。
他咬着字眼,极缓地道,"凭什么?"
"你想凭什么?"
我接得极快,问得非常坦然。
他要谈条件,我就和他谈谈,我确实不觉得被反诘得很难堪。
他为我的坦然怔了片刻,蓦地笑了,"我确实凭不了什么。"
我,我冤啊。
是谁发明这么高深的中国话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气势也跟着黯淡不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觉得我凭什么才能让你相信我,愿意跟我在一起。"
他的脸色并未缓和多少,"不娶妻,不纳妾,不去花街欢馆,更………"
我截住他,"你不用说了。"
了然的笑容极轻地掠过他的唇边,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但他错了。
我道,"你的意思不就是让我只看你一个,只想你一个,一辈子心里都只喜欢你一个么?我做得到,只要你也认了,一辈子都死心塌地跟着我。"
半晌过后,他闭上眼,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就像火星子落在了柴禾堆里。
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现在有激情了木有?
第四二章
窗外的雪,白得发亮。
清惨惨的月光照在雪上,反衬得冬夜更加冷漠冰寒。
我打开窗,迎着料峭寒几,寂寥地眺望远方。
小羊裹着皮氅连跑带窜地匆匆过来关窗,顺带不屑地白了我一眼,"小宝,你好没出息。"
我默认了,唉地长叹了一声。
心里是热的,可怀里手里却都冰凉。我只要闭上眼,就能看见牧观微敛着眉,抓着我低声呻吟的模样。
我想他啊。
我是真想他啊,哪怕我刚离开他已经三天了,我确实没有出息。
我想他抵在床头,身体半遮半露,压抑地咬住下唇的模样。
他双手紧扣住我的肩头,在痛、悦交织的那一刻,紧蹙双眉忍隐我的模样。
他低声喘息,目光一瞬不离,定定地看着我的模样。
还有他倒头躺在我的怀里,一脸疲惫沉沉睡去的模样。
我都想啊。
我怎么就忘了轻一点慢一点,好把这些细节全部深刻在脑海里呢?
"因为你心急,怕到嘴的熟鸭子'呼'地又飞了。"
我面无表情地转头。
小羊盘脚坐在床上,又气又笑地挤兑我道,"你幸福地都快和傻子一样了。"
我摸摸自己的脸,脸上明明非常很平静。
我跳上床,印颉向里让了让。
我刚要开口,他立刻伸出巴掌按住我的嘴道,"睡觉。"然后一翻身转床里去了。
我挨着他躺下,抄起双手垫在脑后。
还没安静过一柱香,印颉突然坐起来,抱着被子气哼哼地下床去了,"疯了疯了,我要找掌柜再开一间房。"
我提醒他,"就这一间房了。"
"我宁可睡牛棚也不和一个间歇性傻笑的人睡一张炕上。"
我拉住他,严肃地道,"保证不笑了。"
"小宝啊,"印颉语重心长地按住我的肩,"你要真想他,就赶紧收敛心思和我快点走通凤凰谷,然后你早点回京,早点见他,知道了么?记住了么?做人,要向前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了吧,明天,才是美好的未来。"
我连推带搡地又把他扔进了床里。
睡了一夜,我平静了不少。等过了谷关,南北差距立刻显现出来。
小羊与我站在岭顶眺望茫茫白原,空旷的原野尽头是墨色的松林,千万片雪花扬扬洒洒。
印颉鼓起中气,声音朗朗,"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我道,"好词,继续。"
他望我一眼,突然无奈地道,"没了,我姐就教了我这两句。她说这词太气派,后边不合适我学。我想了好几年,也不知该接什么好。"
我了然地哦了一声。
我已经深刻地领教了小羊他堂姐的种种怪癖,用来打发一路之上的无聊,
羊堂姐周岁识字,三岁做诗,七岁迷上了习武,十三岁逃选秀女,叛出家门,从此闯荡江湖,最后跟了个名不经传,会点儿武功的秀才,一起游山玩水,走货经商。总之诗书里的那点高贵全被夫妻俩抛到九宵云外,泡在铜臭里面不亦乐乎。若不是每年两人都周济大量的穷人,她爹非得和她断绝关系不可。
这位表姐还说了,"就算插在牛粪上,不也还是一支花?那些什么权啊势啊风啊雨啊,听上去是挺酷,可做起来实在太血腥,非常涂毒她立志优雅的心灵。心不干净了,人也不见得能高贵到哪去,阳谋也好,阴谋也罢,还是你们这些男人担着吧。"于是她送给小羊几十箱书籍,连蒙带骗地强迫小羊立志名垂青史,做中流砥柱,傲铮铮铁骨,书碧血丹青。
小羊检讨道,"我那时还小,被人忽悠两句就不知天高地厚,热血沸腾地应了。"
我平静地道,"不怪你,我现在也被你忽悠地热血沸腾了。"
我们俩打打闹闹地进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讲绿林义气,听江湖逸事,连脸皮都被风吹黑了一层,再出谷,冬去春来,各地举子纷纷赶着进京。
我与小羊混在人群里悄无声息地回城,大白的天先跑去碧华苑泡了个温泉,使劲地相互搓了搓皮。
老鸨为我们这俩"稀客"换了一回水,嗲里嗲气地道,"宝少,颉少,苑里的姑娘们可想着你了呢,常念叨您二位何时回来呀。"
场面上的事,不能当真。
我场面地笑了。反正今天我不点你的姑娘,只来洗澡。
小羊笑得更开心,"真越来越会讲话了啊,好像她们都不想世王子一样。"
"哎哟,这话可折煞奴家喽,姑娘们都想,都想。"老鸨一脸媚笑,"可自打世子醒了,每月好歹都来那么几次,多少都能见着面,解解姑娘们相思,可不像您两位,一走就好几个月都不给姑娘们个消息,可担着心了呢。"
我自觉地把自己往下淹了一淹,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
小羊哈哈大笑,打赏银子,轻轻撞了撞我的肩。
我道,"别烦,我在想事儿。"
印颉用双手夹住我的脸,强拧着我的头转了个方向。
我无奈地张开眼,直愣愣地望着岸上,大抒感慨,"京城真好啊。不用闭眼睛都能看到少爷我日思夜想的人。"
小羊也认真地疑惑道,"确实很神哎,但是你想他也还罢了,为什么连我也一并看见他了呢?"
我拧了一把大腿。
小羊已经笑着站起来,趟着水上前道,"牧观兄,亲自查床来了呀?我向你保证,我们只是来洗澡,他绝对守身如玉,没想任何姑娘。不信你问鸨妈,任凭她说得舌灿莲花,小宝自岿然不动呐。"
牧观的脸红了,隔着水雾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忙把小羊拨拉到一边,爬到岸上辩白,"真的,我就是图这水好,比混堂清静。"
于是我赤条条地全暴露在他的眼前。
牧观匆匆一扫,更匆匆地转开目光,提手递上一个包裹,"这是干净衣裳,你们进城的消息早就报回府里去了。"
我转头对小羊道,"嘿,还不快点儿。"
牧观先出去了。我手忙脚乱地套上衣裳跟了出来,"我对天赌咒,你可别多想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我没有走,皇上力排众议,又启用我做了侍读。"
怪了,"我怎么不知道啊?"
"因为你一直都忙着建功立业,生怕被牧观兄比下去了。"印颉慢悠悠地踱出来,"饿了,先吃口东西去吧。"
我把银袋塞给他,"自己去。"
印颉慢慢扬起眉毛,"小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想掐死他。
衣领子被我拉着,印颉依旧不慌不忙,"哎呀,我们回来太匆忙,忘了准备见面礼了。看天色尚早,我们出城弄点山货应对一下如何?"
我亲切地为他理了理刚刚不小心弄乱的衣襟。
牧观看着我们,但笑不语。
小羊摇摇头,自己走到前面去了。
我与牧观坠在他身后,若无其事地出城,直走到一片青翠的竹林,深处半掩着一间青瓦白墙的小院———我家一小间不起眼的别院。
小羊掉马走了。
我迫不及待地握住牧观的手,飞快地拉着他跑进院里,抱住他亲了下去。
他推开我,犹犹豫豫地四下打量,"这是什么地方?"
"只有你我,没有别人的地方。"我撩开他的衣襟。
春寒乍暖,他穿得厚重,衣料层层叠叠地裹着微热的皮肤。
他的嘴唇带着晚冬微凉的寒意,再探进去,却是柔软如春的温暖。
我的手,在他的身体上流连。他低声喘息着,无奈地默认了我坏心眼的挑动。
捏到关键处,呻吟声极轻地流泄过耳边。我抱起他跨到床上,将衣服一件件地甩到了地上。
微垂的睫毛轻轻翕动,被他极力遮掩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在我挺进的那一刻闪过一丝钝疼,像是一声悠长的叹息。
"不,舒服么?"我拨出一丝神志。
"啊,"他努力集中了一下精神,"我,我想,就这样,嗯,这样,吧嗯————"
他抓住我的手,再也没吐出一个完整的音。
头发湿了,黑亮地贴伏在他的身上,黑白分明。
他学会了挺起腰,双手时松时紧地抓住枕头,闭着眼去感受我最真实的存在。
情、欲,都在纠缠中迅速升温,混着时重时轻的呻吟,和越来越粗重急促的喘息。
窗外黪淡了,月光照亮半边暗寐的房间。
他突然扣住我的双臂将身体拉成一张满弓,茫然睁大的双眼,目光迷蒙,气雾氤氲,"宝,宝友———"
我哑着嗓子回他,"什么?"
"我———"他闭上眼,颤抖着在我的面前释放了出来。
熟悉地气味在窄小的空间中漫散。我亢奋地深深一挺,牢牢扣住他的腰际,将隐忍已久的感情全部倾泄在他的体内。
汗水浸透的脸,透着朝气勃勃的红粉。
我垂下头,气喘吁吁又恋恋不舍地继续纠缠住他早已微肿的双唇。
心满意足。
作者有话要说:七夕章,呵呵,我厚道吧
第四三章
我留牧观在房里歇着,自己裹着衣服出门打水,小羊就坐着院子里.,不知从哪儿沽的酒,背对着房门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也倒了一杯。
他转头冲我一乐,"圆满了,啊?"
我根本就板不住脸,说话都忍不住咧着嘴角,"圆满。"
小羊差点喷出一口酒。
我替他拍背顺气。
他从脚边提上一只细柳笼子。笼子里面忙道道地跑着一对灰篷篷的灰兔崽子,"用这个孝敬你娘吧,她肯定高兴。不然非把你耳朵拧掉不可。"他抬手又扔给我一只药瓶,"仔细点,牧观兄跟你不容易,好好照顾着他。"
"兄弟!"我感慨地抱住双拳,"你今天的大恩大德,我一定牢牢记着,保证没齿难忘。"
"只盼牧观兄不要恨我,同样没齿难忘。"
我照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胡说八道。"
小羊向前冲了几步,揉着脑袋回头用目光剜我,"有异性没人性的东西。我还是走了算了。"
"慢走,不送啊。"
小羊像被噎到了,动作似乎滞了一时半刻。
等我再看,他已经走到桌边去拾马鞭。
我觉得他不像这么听话的人。
果然他拾起马鞭回头一乐,"牧观兄,要不要一起走?"
我也随声回头,牧观正走到门口。
我上前去裹牧观的衣服,还分了点神回头去瞪小羊,"不急,明天再回也一样,咱们早点起就成,你好好休息。"
小羊在一旁吃吃地笑。
我继续翻他白眼,"快走,依旧不送。"
"行了,"他摆摆手,"我知道自己现在不招你待见,我走,省得你心烦。"
"羊贤弟,"牧观和声和气地拦住小羊,"城门已经关了。如今春闱,要提前一个时辰宵禁。"
"那没办法了,"印颉挑起眉毛望住我,大咧咧地坐下道,"小宝啊。今天这'讨人嫌',我是不当也得当了,你就忍了吧。"
我不和他一般见识。
我捡了一只野兔烤来吃。
小羊陪牧观坐一边,给他讲我们这一路的见闻,我见或给他们插上一两句。
肉香味飘散起来,牧观放下酒杯,若有所思,"照你说,这凤凰谷层层叠叠的土匪,就像几十张叠在一起的棉纸,一层一层地吸下去,确实很难穿透。"
小羊点头,"最要老命的,是他们并不会过份损耗地自身力量,而是见好就收,待到我们纵深到腹谷,他们正好可以掩杀过来联合围杀我们,十分狠厉。"
我替兔子翻了一个身,"但这些人终究是一盘散沙,义气要讲,但更舍不得利,"我还情不自禁地配了段古文,"史太公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小羊接道,"所以我和小宝才想从内分化他们,最好挑得他们窝里反,先干上一架,削弱一些阻力。只是这法子在高祖成化三年和武宗定元七年也用过,但成效都不大,只怕还要想个更周密狠厉的法子。"
牧观点头同意。
我们都陷入沉思。
油脂滑进火里,噼叭作响。
我翻转着烤兔,听见牧观若有所思地低声道,"十八山三十九寨,矛盾自然不少,若是一股脑地挑拨比较难控制利害。如果先分化成两大派系,初对抗之后,再利用各寨的利益关系重新分化洗牌,将矛盾逐步尖锐,层层削剥,最后再进兵平缴、招安…………"
小羊与我对望了一眼。
我忍不住笑了,"好毒的法子。"
牧观突然打住,极不确定地望着我,"有吗?"
"莫要理他,"小羊笑着拉住牧观的手,"牧观兄,咱们细商量。我与你详细说说,你看从哪里入手为好,至于他———"小羊嘿嘿一笑,"他就喜欢直来直往拼力气,这些文绉绉的又费时又费脑子的细节,还是你我商议好了。"
牧观清浅地笑了。
我被小羊排挤在外,只好不放心地遥遥叮嘱牧观道,"你千万别被他带坏了啊。"
小羊将牧观拉得更远一些,我随风隐约听到"反攻","压倒"等等等等等。
一头凉汗。
我拎着烤好的兔子强挤到两人中人,一边挡着牧观,一边将兔子塞到小羊嘴边,"快点吃饭,然后睡觉去。"
小羊一脸恶笑,当着我的面公然冲牧观挤挤眼睛,掰下兔头走了。
我楼着牧观的肩膀进屋。吃过东西,再洗洗躺下,我将他整个人都揽到了怀里。手指不安份地在他的身体上乱动。
他闭着眼,居然又向我的怀里靠了一靠,我顺势得寸进尺,将手脚都缠到了他的身上。
他被迫得张眼看我。
四目相对,情愫潮涌,他突然翻转过来,抱着我主动地亲了过来。
吻很生涩,带着轻微的女儿红的酒气。
不止是吻,他甚至将整个身体都压过来,用力将我压倒,直至贴在床上,让他自己完全覆在我的身上。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脖子上传来一阵钝痛———他抿着那儿,似乎在想办法留下一个吻痕。
我认真地想,两个男人在一起,似乎确实应该公平。
但少爷我从没有被人压在下面过,于是我顺理成章地摸到了他的身后,轻而易举地又一次侵进他的身体,还蜷起手指,坏心眼地挠了挠他的肠壁。
他颤栗着停了下来,绵软地跌在我的肩头。
我轻轻亲吻他的脸,"就那么,想,要我么?"
他沉默地埋在我的肩上,脸颊被我亲得滚烫炽人。
我抽出手指,来来回回地慢慢抚摸他光滑的脊背,"以后我们还有许多时间,还是不要急于一时,否则太伤———"
"宝友——"他低声打断了我。
我突然有点不安。
他居然伸出手,主动地滑了下去。
欲望瞬间炽涨。
仿若洪水,来势汹汹,连最后一丝疑惑也被飞快淹没,涛起波澜。
锦被褶成一团,凌乱地挤压在牧观的身下。
他受不了时涌上来的呻吟就像凌空甩出来的皮鞭,带着悦耳的风声,呼啸着抽在我的身上,极度亢奋。
他努力伸出手,手指晃得厉害,徒劳地擦过我的脸一次又一次地滑下。
我毫无预兆地抬起他的腰,在他的惊呼声中一记深挺,俯身堵住了他的嘴唇。
声音都被堵在唇与唇舌与舌之间,几近化成了悲鸣。
喷薄而出的欲望夹着喷薄而出的液体带来的迷醉陡直地冲上颠峰,转瞬直坠,凌乱地消散在身体深处。
我拥着他。
他侧了侧头,脸颊蹭过我的脖子,最终垂在了我的肩头。他温热的唇烫熨到我的皮肤,我听到他急促紊乱的心跳。
最初的疑惑再次跳上心头,我抚着他的头发,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突然?"
"大概,酒喝多了吧。"他平静得不像沾染过一丝一毫的醉意。
凉风吹进了帐中。
我探进自己衣服堆里,摸索出小羊给我的药。费了好几句话,才算支支吾吾地解释清楚我要做的事情。
牧观没有多说什么,顺从地松开我,安静地地趴在床上,原本束上去的头发散下来几络,贴在他细瘦的脖子上和肩头,像是随意划过白宣的几笔淡墨,出挑抢眼。
我坐在床沿上替他清理。他始终将脸埋在双臂之间,只有碰到痛处才会轻微地哼上一声。
我再一次道,"有什么你就直说,我最怕你忍着,更怕我没个轻重。"
"不会。"声音闷在双臂和锦被中间,空洞洞的,像是我的错觉。
他翻转过来自己拉了拉锦被,"早些睡吧,我有些乏了。"
最后的音节含混不清,他话音未落,已然睡过去了。
第四四章
早上醒来,神清气爽。
牧观睡得很沉,我搂着他的肩望向窗外,窗外乾坤朗朗,正好补眠,于是我也闭眼。
睡到日上三竽,金光剌眼,小羊揉着眼睛踹开我们房门,我正啃着牧观的肩膀,准备再来一次。
印颉脸皮厚,一点儿都不慌,毫不避讳地望着我俩道,"嗯,确实秀色可餐。"
我匆匆捂严牧观的衣襟,小羊又笑道,"小宝,其实你更有看头。"
我抄起被子把自己也捂严了,小羊改摇头道,"唉,一起洗澡十几年,你到今天才学会害羞,真孺子不可教也。"
他扬着嘴角,撇下我们走了。
我头疼!
牧观默在一边,我转头与他咬牙切齿,"我要和他绝交。"
牧观倒却笑了。
清清淡淡的笑容挂在唇边,像是看着佳仪和他撒娇,有宠溺的味儿。
我凑过头去亲了一个.
顺便压倒,动手动脚地再次去拉他的衣裳…………
"小宝———"小羊这次记得恭敬地敲门了,"有人找。"
我要去宰了那个不开眼的。
我窝着火气下床趿鞋,小羊则自作主张地进屋想坐。
我顺手搂住他的脖子将他强拉出去,看到了院子里的人。
手臂不自觉地松开小羊,滑落在身边,我张口结舌,讷讷道,"箴少?"我几乎不敢认他了。
不止因为削瘦,似乎连里面的也换了一个,透着凉涔涔的郁气。
云箴点点头,"听说你们回来了,便忍不住先找来看看。"
我立刻转身看小羊。
小羊挑着眉毛,阴恻恻地哂道,"不会是听碧华苑的姑娘说的吧?"
云箴真的变了,只淡淡道,"你生气了?"
小羊嗤地一笑,分明就是挑衅,"你以为呢?"
云箴平静得像老僧入定,"你自然不会在意这些。"
真他娘的是越看越欠扁的一对。
我撇下他俩去找牧观。
还是我的牧观好,自己起床穿衣,束好头发,还去后院打了一盆水,我忍不住又亲了一个。
这一次亲在脸颊。
我亲完了还不忘解释解释,"咱们细水长流,以免日后你嫌我太烦,而且单调。"
"怎么会?"他笑着摇了摇头,"你已经很让我应接不暇了。"
那就再来一次。
可惜还有一对冤家在外面等着………
我磨磨蹭蹭地拖着牧观的手出门,两人还在那儿各踞一边,一动不动地僵持着。
听到声音,云箴先动了,转头看我,看完我再看牧观,最后看到了我俩握在一起的手,脸上跟变戏法似的,由错愕到呆滞,最后目光里充满了敬佩,总之终于有了以前的傻样。
牧观松开我,从从容容地与他行礼。
云箴木愣愣地回礼,"你们——"
不该问的话就不要问!
我去前院套马车,云箴跟过来,低声道,"牧观兄他不会是和你———"
我嘿嘿一笑,照着他的腰捏了一把。
云箴完全不敢相信,瞪着眼睛吃惊的傻样比刚才那股子郁郁寡欢的死样潇洒多了。
我止不住一脸的喜气,望着天边飘逸的浮云,悠悠感慨道,"狗尾巴草也有春天,何况少爷我还是一枝勉强上得了枝头的鲜花。"
云箴迅速撤开我半尺,打着冷战牵自己的马去了。
小羊拉着牧观钻进车里,云箴把自己的马也拴在车后,跟我一起坐到前面当车夫。
我道,"你进去啊。"
云箴摇头,"牧观兄在,说话也不方便。"
那你就活该苦着吧,反正我不会为了你,把牧观叫出来陪我吹风。
一路无话。
进了城小羊就自己走了。
云箴死皮赖脸地跟着我去送牧观,然后又要跟着我一起回家。
我板着脸窘他。
他也不吭声,看来决心很大。
我心里高兴,与他推搡着绕过我家的影璧,眼前立刻被明黄黄的强光晃了一下。
我与云箴想都没想,直接咚咚跪了下去。
半年不见,云礼几乎长到我爹的耳边,明黄黄的衣料怒龙堆绣,云礼绷着一脸寒霜,站在台阶前居高临下。
我爹我娘都陪在一边,十几个侍卫按刀肃立,搞得气氛十分肃杀。
三呼万岁。
云礼只命云箴平身,随即带着他和我爹去了书房。
我被弃在一边,想起又不敢,只好继续伏在一边,不明所以。
云礼的排仗终于跟着他退了。
我娘匆匆走到我面前,"你这孩子——唉——"她把剩下半句咽了,连带收回想拧我的手。
堂里还站着两个宫娥,我娘有话难说,转身追着皇上去了。
我更摸不清东南西北了。
敢情我一回来,啥也没做就错了?
我膝行几步,换了个土软的地方再跪。
有人极轻地咳了一声。
我顺着声,咧嘴笑了,"清紫,少爷口渴。"
清紫立即端着茶出来,低声道,"皇上一下朝就来了,好像是等着少爷讲凤凰谷的事,怎知少爷现在才回来。"
我嘿嘿一笑。
不就是跪一会儿么?顶多跪到太阳下山,云礼就得回宫去了。这点小难比起昨下午到今早上实在太不值一提了。
我撩了撩衣摆,争取跪得更风流倜傥。
清紫掩嘴,卟地一笑,"少爷昨天又和哪个院里的姑娘好上了?"
"还是清紫知我。"但不是姑娘,是心上人啊,"再给少爷我来碗参汤。"
清紫应着去了。
身后脚步匆匆,我回头一看,牧观居然也穿着官服来了。
见我跪着,他急顿住脚。
引着他的小太监却没在意,只道,"秦大人,皇上让您在院中候旨。"
牧观回过神来,撩起衣摆也跪在我的旁边。
院中立刻春风荡漾,肃杀之气一扫而空。
堂上只有两个宫娥板着脸。
朝服宽大,我悄悄伸到牧观的袖中,握住他的手。
他低声道,"可是被发现了?"
我苦着脸咧咧嘴。
他抿起唇,极用力地握紧了我的手。
我突然觉得,别说跪到日落,就算跪到明天早上我也值了。
有他如此,我复何求啊我。
"逗你的,"我傻笑道,"我也在这儿候旨。"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再握了握他的手,他也轻轻回了一下。
我带着他在两个板着脸的宫娥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搞小动作。
我将手指顶到他的指根,故意时快时慢地顶他。
他抿着唇,脸已经红了。
我道,"晚上不要走了。"
"嗯。"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我幸福得几欲眩晕。
作者有话要说:
长出一个小门,最快也得周末才能爬上来,所以就先断到这种哈屁的地方吧,亲们表嫌少,多了保证你们怨念,我真善良………
第四五章
拉着牧观的手偷偷摸摸地卿卿我我,就不觉得时间过得飞快。等到看见牧观额头上的细汗,我才发现太阳已经挂到中天偏西,热辣辣地晒起人了。
书房没有传出动静,倒是我的肚子耐不住地叫了好几声,我笑了笑,压低声音道,"牧观,你饿不饿?"
牧观只是笑笑,没有答我。
我又捏捏他的手道,"别慌啊,咱们吃饭去。"
他果然不明所以地望着我。
我偷着嘿嘿一笑,然后两眼一闭,冲着他的怀里就倒了进去。
牧观毫无防备低呼一声,抱住我,几乎跌坐在地上。
我忙睁开一只眼向他眨了一眨,暗示他我其实是装的。
就那一瞬,我瞥见他眼底里浮起哭笑不得的目光————他明白了,于是我安心地闭上眼,躺在他暖洋洋的怀里,舒舒服服地享受他的拥抱。
虽然耳边有点吵。
家丁们慌张张地围过来看我究竟怎么了。
牧观结结巴巴地道,"可能,中,中暑了吧。"
我差点乐了起来。
笨蛋,现在三月未到,正是阳春,我哪可能中暑了呢?你还真是不会撒谎。
还好清紫聪明,"少爷怕是虚脱了,快端些粥汤上来。"
于是一群人七手八脚、七嘴八舌地抱起我往屋里抬。
我还死攥着牧观的袖子不放。
他们掰不开我的手指,于是连带着拥起牧观一起进了厢房,我终于满足了。
没一会儿,家医老马就颤颤地赶进来给我号脉,老人家只摸了我手腕一把,就把人全赶出去了,连汤饭都亲手端了过来。
我不好意思地张开眼,咧开嘴,乐了。
老马摇摇头,自个儿坐到门边上叹气去了。
我松开牧观的袖子又改回拉手,殷勤地扯着牧观坐下。他匆匆瞥了一眼老马,脸上又红了。
我就喜欢他这样,我压低声音关切地问他"腿麻了没有,让马老也给看看。"
牧观只是摇头。
我再向里移移,一揽他的腰,顺势就将他带到了床上。
他挣了一下,没有再动。
我搂着他一并靠在床头,按住他的膝盖强行给他揉揉。
没揉两下,就有人来了。
我恋恋不舍地放开他,又躺回床上挺尸。
门被匆匆推开。
我死闭着眼,可明黄黄的亮光还是狠狠地晃了的我眼一下。不等牧观和老马跪下,云礼已经挟着一阵风冲到了我床前。
云礼的手有些凉,贴在我头上说不出的舒服。
我只感受了片刻,他突然啪地一巴掌拍到了我的脸上。
脸颊又红又热,云礼顺手掐着一拧,道,"不要装了。"
可我不敢醒。
"朕不罚你欺君。"他一侧身坐在床边,"今天是让你跪久了点,朕谈得高兴,一时忘了。"
于是我只能醒了。
云礼一脸'猜中了"的欢喜模样,连声音都带着几分笑意,"起来,随朕进宫,朕赏你顿御宴补补。"
我一骨碌爬起来谢恩,又瞥一眼牧观,道,"皇上,臣跪跪是应该的,你招秦大人来,只怕还有要事吧,要事要紧,臣以国体为重。"
"秦卿且退下吧。"云礼说着挽起我的手,拉我向皇辇行去。
我回头去看牧观,箴少却赶在后边追上一步,挡住了我的目光,完完全全隔开了我看向牧观的视线。
他是故意的。
所以我安份地回过头,跟着云礼一起走。
侍候完云礼上了轿子,我和云箴并排骑在马上,云箴不动声色,我也小心地敛起目光,闭嘴不谈。
走到半路,轿子突然停了。云礼随身的赵公公凑上去听旨,最后传下话来,"皇上旨意。两位世子暂且退下,待酉时再入宫侍宴。"
云箴和我互望了一眼。
赵公公又上前冲着我低声笑道,"皇上说了,世子为皇上与公主准备的礼物可别忘了带呀。"
我忙称了句"是。"
云礼那边再也没有传出动静。我与云箴恭敬地退到一边,目送皇驾越行越远,直到走出视线。
我道,"你们都聊什么了?居然聊了三四个时辰?"
云箴看了我一眼,淡淡道,"没聊什么。"
我立刻又忍不住踹他,"少跟我也装一幅半死不活的死样。"
"小宝,你稍微动动脑子,你说为什么牧观兄会和你一起跪在院子里,而不是小羊?"
是啊,为什么呢?
云箴又道,"皇上已经给安公主准备好了嫁妆,拟好文告,就等着你中武状元了。"
我心里一凛,"牧观可知道?"
"我听说圣旨就是由他草拟的。而且我看皇上意思,不管你中不中这状元,只要位列进士,就一定赐婚。"
"牧观也知道?"
"小宝,你还真是掉进了温柔乡,五迷三道地,什么都不知道啊。"云箴夸张地看着我,目光充满鄙视,"牧观兄现在是皇上身边的第一红人,但凡圣旨,全部都交由他执笔草拟,大家全都猜测,这一届的状元肯定非他莫属了。"
我着实吃了一惊。
这半年我们频繁通信,可他却从未提过他在朝中的事情,讲的都是一些兵策和我爹娘的安康。我以为我们差不多还在一条线上,没想到他已早早甩下我了。
见我不语,云箴不知也想到哪里去了,"小宝,别想太多,兄弟我帮你调查过了,这一届的武解元没一个能比过你的,武状元肯定也非你莫属,你再把凤凰岭的功立了,你和牧观兄还是郎才郎貌。"
我笑得更难堪了。
我答应过他不娶妻不纳妾,可倘若砸下来的是圣旨,我真不知道我能不能扛得住。
他什么都给我了,被动地被我要过,也曾主动给过我,然后呢?所以呢?他就信了我一定会负责到底?他怎么这么死脑筋?怎么能对我这么彻底地掏心掏肺,几乎不给自己留退路?
如果,万一,我是说假如,若是我做了陈世美,那他怎么办?又或者我不得不娶,他又怎么办?他还真是———真想得我心肝脾胃疼,血都要呕出几升。
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能交到别人手里去的,只是随便想想,我都觉得不放心。
我掉转马头,准备回去给他个安心,我一要向他保证我肯定不做陈世美。二要好好训训他,就算信人也要有个度,日后可不能拿自己去赌了,这一次赢了,那是遇上了我,下一次可绝对不行。
我向云箴告辞,云箴却拉着我不放。
我耐心地等他说话,他却给我装哑巴。
我道,"生死关都滚过的人,难不成你留下了隐疾?那我保证叫小羊给你负责。"
云箴青白着脸默而无言了半晌,最后终于吞吞吐吐道,"我想送他样东西,你陪我去吧。"
早说啊。不就送个东西么?搞得跟新媳妇见姑翁似的,甚至么?兄弟陪你。
小羊总念道我重色轻友,今天我都好好表现一回,证明他是错的。
我跟着云箴回家,云箴竟然拿出一整张上好的虎皮。
斑斓猛虎,毛光亮整齐的滑手,我看得目瞪口呆,这,这东西可是难得一见的稀罕货啊。
可云箴说得风轻云淡,"他说你们在凤凰岭看见了老虎,想打只虎皮,正巧我在皮铺子里看见一张,于是京买了。"
我嗤嗤地,止不住冷笑。
每笑一声,我就眼见着云箴的脸皮红上一层,可他还是装出了一副淡然无状的死样。
我继续盯着他嗤嗤地冷笑。
他终于顶不住了,"没听过投其所好?我就不信你没顺着牧观兄的心意送过他东西。"
这样好,这才对嘛。这样才是云箴,这样才有本少想看的好戏。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会消失得这么久....
第四六至五二章
放假放哈皮了,一天一夜激动得我,就不一章章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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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跟着云箴出了大门,我回头瞥了一眼金瓦红墙的皇宫,云礼那祖宗就坐在里面不一定想什么呐。
云箴提点我,叫我给岔开了,可我心里清楚,云礼是知道了我和牧观的事情,所以罚我们一起在院子里头跪。我本想悄没声地跟牧观合计一下日后过日子的事儿,可这么一看,怕是也不简单。
就这么想着,到了羊府门口。门还没进,门房就说了,少爷去我家了。
云箴回头看我,我摊摊手。
天地良心,我和小羊可清白着呢。
云箴回过头,把东西交到管家老许手上,"就说小宝给送来的。"
我怒,"怎么是我?"
云箴一抽马,自己跑了。
管家老许看我,我苦哈哈地一笑,"先放两天,等考完试再跟你家少爷提这事儿。"
老许应了一声,我赶紧告辞也奔家里去了。
昏了头了,回来这大半天,我还没拜见我爹娘。
我匆匆赶回府上,两家人都乐融融地围在院子里聊天儿。我娘一见我就沉脸,"你又野哪儿去了?"
我奔着小羊和牧观中间挤一个位置,赔笑道,"怕您拧我耳根子,出去躲躲。"
我娘就真顺着桌子拧我来了。
我也不躲,我娘拧了两下索然无味儿,隔着桌子探身子又不大好看,于是放了手,"小宝,你爹和我合计了,左右就这十几天进考场了,观儿也放了假,你们三个就去别院上住住,一起温温书吧。"
我一口气喷了。
我转眼看牧观,这啥时候亲热得都叫"观儿"了?还真跟叫我媳妇似的。
牧观这人到了正经时候也大方,居然脸不红心不跳地"嗯"了一声———我算发现了,他就只在我眼皮子底下矫情。
小羊也在另一边嘿嘿地犯混,"牧观兄,可别光顾着教导小宝,也要多抽空指点指点我啊。"
我狠命地踩着他的脚用力地碾。
小羊面上忒平静了,眉毛都不动一下,要不是牧观拉我,我非把他小子踩出两行清泪不可。
我压着嗓子凑他耳边,"刚才箴少刚给你送了张虎皮,一会儿别忘了带着一起去吧。"
小羊手一滑,明显动了心思。一个没注意,热茶就洒在了我的身上。
我起身换衣裳,不忘架走了小羊,"小羊,你说实在话,你不是对云箴也有点儿意思了?"
小羊翻我白眼,默着冷我,鄙视我。
我不以为忤,"那你干嘛把茶都洒了?"
小羊又默了默,轻描淡写地道,"办事不利索,叫人揪了小辫儿。"
我一听就跳了,"他娘的要敢用那个威胁你就范,我第一个跳出来替你做伪证。"
"就凭他?怎么算他还至少欠着小爷半条命。你别瞎猜了。"
不是云箴?那我只能往上猜,猜完了连我自己都哆嗦,"皇上?"
"别惦念我了,这也算正合我意。倒是你,"小羊上前替我整束腰带,"可别把你和牧观兄的事也给搅和了。一会儿进宫,小心说话,回来立刻出城,找我们来吧。"
可不是么,一会儿我还得巴巴地跑宫里吃饭。
心里揣着事,我也没心思应对,等到了时辰我就进宫,衣服是牧观亲手挑的,又亲手替我整束的。
他挺平静的,看着和平常没啥两样,可我就有一股子感觉,他仔细地就跟我一进宫就跟人跑了不回来似的。所以我走前特别给他加了好几个吻,额头、眉眼,脖颈,尤其嘴唇,来来回回磨得他几乎都硬了。
我厚着脸皮说,"要不,办一回再走?"
他脸一红,"你这人怎么………"
没下文了。
我抱着他往桌子上一放。
他急了,"你这人怎么哪儿都能———"
"因为我在哪儿都想你啊。"
"那,那也得回来再———"
"好。"我握握他的手,"等我回来。"
"嗯。"
"别脱衣服啊,等我给你———"
他恼羞成怒,把我推出去了。
我一回头就看见清紫。
清紫捂着嘴,眉眼都弯了,远远地对我道,"少爷,真好。"
那可是呐。
我哼着小曲一路进宫去了。
云礼忙,直到开宴了才过来,神情有些疲惫,只简简单单地问了我几句。
我现在也不大高兴他———小小年纪,无论我和牧观还是云箴和小羊,他都暗着插手,让我不大欢喜。
云箴窝在一边就当个吃货,我想想这种无聊事不如早散早算,于是欠身道,"看皇上神情惫累,还是早些歇息,龙体重要啊。"
云礼听完一怔,不知怎的就突然精神奕奕起来了,转眼间与我们,主要是与我,谈笑风生,看得我一愣一愣地。
好不容易应对完云礼,月亮都过中天了。云礼直接安排我们住下,又把我安排到了他龙床底下。
我苦着脸让云箴救我。
没等云箴说话,云礼就来了一句,"就这么办吧。"把事情给定下了。
祖宗,我家里还有个人给我守空房呐。
心不甘情不愿地陪云礼去洗澡。两个人窝在水池里隔着热气继续瞎聊。
云礼说话有弯,可我听不大出来。他靠着水池子边,漫不经心地溜出来想办的事了,"小宝,朕成年了。"
我一愣,我好像不大该说恭喜吧。
"母后讲,要朕选妃纳皇后,朕也答应了。"
"那,皇上的意思?"
云礼转过头,细长的眼睛透过水雾晶晶明亮,"小宝,你教教朕,该怎么做?"
"这———应该礼部什么的———唔————"
云礼欺身上来,堵住了我的嘴。
我嘶嘶地喘着气,被亲的头晕脑涨。
云礼拉过我的手放在他腰上,声音细细软软,"是,这样么?"
声音吹过耳朵边儿,吹得人直颤。
我黑着脸儿站了起来,"不是。还是让宫礼太监教皇上吧。臣,教不来。"
云礼呵地一笑,"那是,这样?"
他握住了我的。
云礼不是第一次,至少他手上的活不生。
手指那么一握一松,我嘶地一声,又坐回水里去了。
云礼搂着我的肩膀趴在我的肩上,更像自言自语给自己鼓劲,"每一朝,总会有几个被拉到龙床上的大臣,赏了公主,做了驸马。"
这秘史我还第一次听说。
我苦笑道,"皇上这是选了臣?"
他声音很轻,"你更希望朕选别人,比如秦牧观么?"
我当时半边身子就凉了,软了。
云礼离开我些,指尖从我的额角滑到脸颊,再顺着脖子一路滑到胸口,又盯了好一会儿,"你若不愿意,朕就换一个人。"
"不用换了,但我不娶公主。"我贴着云礼的嘴唇亲了上去。
舌头翻滚在一起的时候,我突然想狠狠地咬他一口。
云礼的手指摸到我身后,我心里骂了一声,心想着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让牧观得逞了呢。
精心修剪的指甲只是按到那儿我就受不了了,我猛地推开云礼,指着池子沿子吼道,"你敢碰我,少爷就一脑袋嗑死在这儿,给你见红。"
云礼怔了怔,冷下脸,"你吼什么吼,不是问你愿不愿意了么?"他甩手上岸,对着我一字一句,"叶宝友,是你自己贴上来的。"
娘的,全他娘的是我下贱了。
我爬出来拎起衣服,胡乱套套就走了。
宫内宵着禁,我也不客气,一脚踢开云箴那屋,摸到他床上睡去了。
云箴惊地蹦起来,又被我按下,"睡你娘的觉。"
云箴坐了片刻,背着我躺下去了,"小宝,我想好了,他若不愿意——"
"你就该上强的。"我狠狠地咬着牙,满脑子都是云礼看我时的那□的模样,"就该壮着胆扑倒他,吃了他,给他点颜色,省得他当你捏扁揉圆。再说了,他能打得过你么?"
云箴那边没接话了。
我狠够了,自己掐住自己的脸,来回地拧了一拧。
这都啥跟啥啊,我瞎扯个啥,都是云礼这祖宗。
我转过身想解释。
正当口,听云箴轻轻呼出一口气,"原来你也这么想,那我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娘哎,我都说什么了我?
47
给云箴说完那挨刀儿的,其实是我自己想对云礼干的主意,我彻底醒了。
我溜溜地爬起来,先警告一番云箴,强的可以用,但不能伤了小羊,他要真不愿意,你也别闹了。
说完了我又巴巴地跑回云礼殿外跪着。
云礼还没就寝,匆匆出来扶我。
我跟着他进屋,低头道,"臣错了。"
云礼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我又道,"皇上,臣不是不愿跟着皇上,是臣不能躺男人下边,心里接受不了,宁愿死了。"
云礼依旧心不在焉地,"嗯。"
我道,"皇上,您没生臣的气吧?"
云礼的目光闪了一闪,"秦牧观在你身底下,是个什么样子?"
我差点戗到地上,抖抖瑟瑟,"皇上?"
"叶宝友,留朕身边吧。"云礼跪到我面前,亲住了我的唇。
我这不是,我这不是送食上门么?
云礼仔细地吻了一圈,拍了拍我的肩,"你爱怎样,就随你怎样,只不过朕这里,你要随叫随到。"
"遵旨。"
"哪怕你和他正在床上,也立刻提裤子用最快的速度跑来见朕。"
"………好。"不是我骨头软,是宫门一关,谁也进不来,我随你叫。
云礼忽地就灿烂地笑了,和颜悦色,"吓到你了吧?朕也没想到,以后还是少和你一起好了。"
我傻不愣地应了个"哎。"
"你还挺开心啊。"他不悦地拉着腔调。
"不是,皇上———"
"行了。"云礼站起来,"你下去吧,自己挑个喜欢的地方睡下,总之不要和朕在同一屋里。"
我行礼告退。您下载的文件由w w w.27 t x t.c o m (爱去小说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云礼忽然幽幽道,"小宝,"声音伴着风刮过大殿,像暗夜里刀尖上突然闪起的冷光。"打今儿以后————"
叫我别提这事儿了么?
"不要再当朕是皇上,当朕是个喜欢你的人。"
"还有,"他扔到我脚边一沓写着字的纸,"以后和朕也说说你的心里事,朕更想听你亲口说。"
我哎了一声,捡起纸走了。回头凑着亮光一看,字上录得全是我的一举一动,巨细无遗,连少爷我一天喝几杯水,谁给端的水都写得清清楚楚。
云礼啊,你干嘛非是个皇上?
等全看完了天也亮了,我自己收拾收拾回家,然后去城外找小羊和牧观。
东西和人早就过去了,我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又陪着我爹娘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过去。
到地方时,已是夕阳,我牵着马慢慢过去,看见两个人并排坐在石头上,袍袖都挽起来,露出细白的手臂。
牧观温温淡淡,小羊兴高采烈,两人不知说着什么,衬着夕阳柔软明亮的光,暖融融的就像一壶上好的温酒。
我悄声走过去,张开手一边搂住一个,对着牧观亲了下去。
小羊嗨嗨地搅合我们,"当我不存在呢是不?我这么大个活人,怎么都入不了你的眼是不?你那眼睛仁儿再大也没有留下装我的地方是不?"
我扭头也亲了小羊一口,不是亲脸,是亲在了唇上。
一时间,小山坡静了。
不止我们三,好像连风连草连虫子和鸟都没有声音。
小羊豁地站了起来,"叶宝友,你喝鹿血了?还是脑袋给驴踢了,眼睛给猪拱了?牧观兄,跟我一起扁他!"
牧观笑着摇摇头,站了起来。"你们玩,我回去看看清紫饭做好了没有。"
我突然莫名生气。
无名火窜上来时,我几乎将他倒拖进自己怀里,我盯着他,眼睛肯定是红地窜火,"你他娘的不是叫我只想你一个,只看你一个么?怎么事到临头,你先他娘的退了?你跟我说的话是不是都是放屁?那你喜欢我的话是不是也他娘的根本一点儿都不靠谱?是不是纯粹是我逼得你没辄没辄的,气走你小娘子,连累你丢官,所以你只好从了,一有机会,你立马脚底上油溜走?"
牧观张着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我,整个人都气得发抖。
我后悔了,可一时间我不愿意嘴软。
小羊上前拉我道,"小宝,你疯什么疯,不痛快也不能拿牧观兄乱撒气啊。"
我抱着脑袋蹲下。我他娘的就是心里混乱。
牧观轻声道,"她不是别人,毕竟是公主。我本想着等你娶了公主咱们再分了吧,既然你这么想——现在就分了吧。"
淡青色的衣角打我眼皮子底下飘走。
小羊低声骂了一句,"你胡闹个什么?"
我咬着牙缝往外挤字,"我就要他,除了他,我谁也不要,谁也不要。"我最后一句几乎是喊了出来,可牧观没有停,甚至连犹豫都没有,脚不停步地走回了院子。
"你娘的。"小羊一脚踹到我的心窝,"那你亲我干毛?给你制造机会让你表白你都不知道珍惜。"
我就势躺在地上挺尸。
小羊伸手拉我,"还不快追去?"
"怎么追?"
"你行!"小羊跳了起来,"我替你追去。"
小羊追着牧观也跑了。我一个人晾在山坡上,直到天黑透了才回家。
家门口拴着云箴的马。
我匆匆进院,看见那张虎皮滚在泥里,小羊和云箴各自据着一边。
"扔也随你。"云箴清浅地笑了,竟然没有半点脾气,"既然我送给你了,当然随便你处置。只要你确实高兴。"
云箴说着踏过虎皮,抱住小羊亲了下去。
小羊看着我,没有动。
云箴将他抵到树上,吻他的模样非常动情。
云箴是真喜欢他,喜欢到骨子里去了,就像我喜欢牧观,一模一样,所以我才看得出来。
我张开嘴默默道,"跟了他。"
小羊依旧看着我,只是慢慢地伸出手,慢到仿佛是要让我看得清清楚楚一样,慢慢地环上了他的背。
感受到小羊的回应,云箴退后一步,将小羊扛到了肩上。
小羊没有挣扎,只是极轻地冲我挑了挑嘴角,和云箴一起消失在廊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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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着云箴扛走了小羊,我放下大半颗心。
我也不是一定非要小羊跟了云箴,可就是觉得他俩在一起,我心里塌实。
回到我和牧观的小院,牧观正在收拾东西。我上前拉他的手,厚着脸皮调戏他,"怎么,一气就要回娘家了?"
他不说话,该干嘛干嘛,既不会像小羊那样叫我滚,也不会像个小姑娘似的委屈地哭哭啼啼,所以我喜欢他。
我上前抱他。
他竟然就那么拖着我继续走去收拾他的东西。
"别气了。"我舔他的耳朵,"该气的是我,这么大的事,你居然就让我一个人扛,你实在太坏了。"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趁机摸进了他的裤子。
我喜欢他被我挑起火时蹙眉的表情,那颗痣就会像活了一样,在他的眉间微微跳动。
我还喜欢他弓起背细细低喘,明明正紧绷绷地抵在我怀里,脚下却软的只能靠撑住我才勉强站稳。
还有那些细微的,像哭出来一般的声音。
我喜欢他,就喜欢他。
只喜欢他。
无论如何尝试着把他换成云礼,换成别人甚至换成小羊都不成,牧观就是牧观。就算我矫情吧,除了他我确实谁也不想要。
我们没再说话。
安顿好他去睡觉,我出门去看看那两位祖宗。
小羊正窝树底下抱着杯子对我嘿嘿地傻乐。
我问,"吃了还是被吃了?"
小羊放下杯子,"爷的事儿打今儿起就不归你操心了。"
"云箴呢?"
"打今儿起也不托你念叨了。"
"早这样多好。"
小羊嗤地哼了出来,"可叫你盼着了吧。"
我脑子筋少,想不来那么多。
接下来温书,考试,殿试,放榜。
午门第一炮,为牧观而放。
牧观被拥进去,我笑呵呵地等着,我知道他会被打扮得跟个新郎官似的,傻兮兮地头上别朵花出来,我等着看他那模样。
午门第二炮,宣的居然是我的名字。
全场一片寂静。
我才真的傻兮兮,道,"我考的是武举。"
"今年皇上改制,文武并举,状元爷,杂家念的确实是武状元您啊,进城上马吧。"我瞟了一眼小羊———里面等你。
小羊呲牙一乐,挥了挥手,
我颠颠地去换衣服,别提心里多乐了。
我一新郎官。
牧观一新郎官。
我们这不是在万人瞩目之下游街成亲呢吗?
云礼,祖宗,我谢谢你。
我兴高彩烈地提着衣服出来。
牧观却轻微地蹙着眉。
我道,"怎么了?"
"榜眼和探花都不是印颉。"
我也奇怪了。我听牧观说小羊殿试出众,连皇上都赞不绝口,怎么就?
先不管了,我道,"我扶你上马。"
牧观匆匆瞥一眼众人。
我干脆拉住他的手,大声道,"秦大人莫担心,骑马这种事我们武员最在行,若是我几句话教不会你,我立刻摘了这状元帽谢罪。"
我拉着他走到马前扶他上马。他无可奈何之下,淡淡地笑了。
我跟在他身边,两人一身大红,头别牡丹,别提多神气。
等散了已经是下午,我道,"像成亲不?"
牧观清清淡淡地笑,低声道,"现在回去喝酒?"
"对对对,还得喝交杯酒入洞房才算齐了。"
"你不是在说在树下埋了酒,就等这一天喝么?"
我一拍脑袋,可不是么?虽然被云礼吓得给挖出来了,但我那主意还留着呐,把他灌醉了弄我床上去。
我眼睛向下。
他转马道,"去看看印颉拿了什么名次吧。"
唉,小羊说得对,我是有那么点重色轻友。
我和牧观回到午门,第一甲居然没有。我和牧观对视一眼,越找心越凉,两人一字一字地看着,直找到三甲,才在一个中不中上不上下不下一个位置才看到小羊。
我道,"是不是重名了?咱们重找一遍。"
牧观摇摇头,"是皇上。"
"会不会和箴少有关?"
牧观沉默不语。
我心里不痛快。
我把牧观搂到自己马上,牵着他的马急匆匆去找小羊,找了一圈儿下来,不知这小子跑哪儿去了。
牧观劝我别急,"晚上琼林宴总还要来的。"
我点点头,带他回家洗澡换衣服,自然也免不了动手动脚。
于这事儿上,牧观越来越放得开了。倒不是像倌儿那般,但却已经很懂得配合我了,合作非常愉快。
我喜欢深一点儿,拉锯一样地磨他,磨得他实在受不了了,实在捺不住地蹦出一两句"快点。轻点"之类求我的话,顿感情趣大增。
两人都神清气爽地收拾妥当,在清紫抿着笑的目光中双双上马去皇宫。
我们到的不算早,新进士们都来得差不多了,我巡了一圈没有看到。小羊也真地很慢,正踩着时间入席,刚落座皇上就来了。
行过礼,皇上照例讲了些慰勉的话。我左耳听右耳冒,隔着半边院子去瞄小羊。
小羊微抿着嘴角,惯常一样的微笑。
等到大人的讲话完了,他越众而出,牢牢地跪在地上,"皇上,臣,有奏。"
云礼轻挑了挑眉尖。
印颉竟真的从新官袍中拿出一本奏折,双手捧过头顶,朗朗道,"臣,请赴雀翎县就任。"
我几乎想站起来拖他回来。
雀翎县就在凤凰谷边上,隶属凤鸣府,不止贫瘠,而且长年受到匪患之苦,全县没几户人家能穿上完全蔽体的衣裳。是出了名的穷苦地方。
小羊朗朗陈述理由。
云箴第一个就站出来反对。
云礼对着云箴点了点头,将折子又扔回到小羊的膝前,"羊爱卿忠厚世家,其心可嘉,只是照你这么说,朕岂不是也该将状元郎点出去做凤鸣府府尹?"
云礼的话很温和。
座下却一片死寂。
不一会儿,牧观越众而出,面容平淡地跪在了小羊身边,"臣,谢主龙恩。"
他的声音不大,字字都戳在了我的心上。
全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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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不知道我和云箴怎么迈出那个门的。我们俩齐刷刷地跌在门槛上,异口同声,"你说我是不是作梦?"
我先缓过神来,"你怎么招惹那祖宗了?他怎么就突然疯了?"
云箴沉默。
我拎住他的衣服领子大怒,"那晚上你干什么了?"不是说都不用我操心了么?
云箴呆呆怔怔,"聊天儿。"
"聊什么了?"
"很多,小时候的事,一起的事,气氛很好,就像以前还没有淑宁时那样。然后我就说,我爱他。"
"他呢?"
"说他知道。"
"这就完了?"
"他还说淑宁的事只有他一个人念念不忘地揪着也挺没意思的,就算两清了吧。"
"就算?"
"其他的他说考完试再说,我想也是,十几年都熬过来了,不差这十几天了………怎么就风云色变了呢?"
别说你,谁要能搞清楚羊印颉想什么,我就拜他为师。
我拎起云箴又回到宴上。
牧观和小羊已经坐在了一起,有说有笑地正说着什么。我端起一杯酒就蛮插进他们中间。
小羊笑,"你看,我就说他想揍我,牧观兄,你可得保护我。"
牧观笑着应他,"我试试。"
我压着火,"你们早合计好了吧。"
小羊摇头,"我有预谋,牧观兄是被拖下水的。"
"我自己也想去。"牧观私下握住我的手,"别生气,回去再说。"
"我走了。"我生气。
"去哪儿?"
"回家。"
我回家就奔院里,将衣服扯了随便扔在地上。
清紫上前拾整我衣服,"少爷怎么了?明天还得穿呢,牧观少爷呢?"
"死了!"
"少爷,"清紫上前掩我的嘴,"可不能胡说。"
我抱住清紫滚到了床上,埋在她的胸前。
清紫一声惊呼,随即就掩住了嘴,"少爷?"
我问:"清紫,你什么时候也走?"
"清紫不走,一辈子都服侍少爷。"
"不能瞎说。"
"朕赐婚就是了。"
我和清紫立刻坐起来。
云礼阴着脸,和着外面透进来的清白月光十分骇人。
清紫匆匆跪了,然后匆匆掩的胸口退出房中。
我没有动。
云礼也不以为忤,坐到我的床边,"生气了?"
"皇上怎么来了?"
云礼把我按倒,并排躺在我的身边,"朕当时很犹豫,才那样说话的。那个羊印颉,"云礼的口气突然很冷,"竟然连天家也不放在眼里,不挫挫他的锐气,让他明白明白什么叫'生杀予夺',来日必定成害。"
我不敢作声,因为云礼很生气。
"至于牧观———"云礼柔和了许多,"他倒是总叫朕意外,不过让他出去历练一下也是好的,总在朕身边,成不了大器。"
"皇上还有什么谋划?"我最不喜欢看的就是云礼年少的脸上老气横秋。
"你还真生气了?"云礼翻身捏住我的下巴,"就好到那么舍不得?"
"舍不得。"
云礼噗地笑了,压上来舔了舔我的嘴唇,"就放出去一年,总舍得了吧?"
我默不作声。
云礼跳下床,"朕得回去了,等秦卿走了,你就来朕身边做贴身侍卫吧。"
"臣———"
"别欺负朕了,"云礼按住我的肩膀,"朕还本想将秦牧观挑个错处流放了,然后用铁链子把你拴身边呢。就怕你不乐意,又要给朕见红。"
云礼说完自己先笑了。
我跪下来,"恭送皇上。"
"撵朕走?"云礼还笑着,"好,朕走。"
他转身出门,我抬起头,正看见镜子中映出他敛起笑容,换上一张阴沉的脸,然后一闪而过。
云礼从来都是一个有心计的小孩儿。
我怎么就招上他了?
送走了云礼,我又躺了一会儿。
清紫敲敲我的门,"少爷,牧观少爷来了。"
我不作声。
门外又敲了几次,没有声音了。
我气得直磨牙!秦牧观,你就这德性了是不?我不主动,你就死活不动是不是?你动一下会怎么着啊?
我蒙着头睡觉。
迷迷糊糊的又听见清紫说,"牧观少爷,您也歇下吧,少爷应该睡了。"
静了片刻。
清紫又叹了口气,"那我给您拿张毯子,现在夜凉,冻病了少爷要心疼的。"
我下床拉开门,牧观就笔直地站在廊下。
我问,"你干啥?"
他答,"等你。"
我就怕了你这清清淡淡的劲!
我拉住他的手就拽进屋里,将他透着凉气的外袍鞋袜全扒了塞进早被我捂暖的被子里头。
"宝友。"他握住我的手,"你知道为什么小羊———"
"别提他。"
"他是为了你———唔————"
牧观的唇舌还带着琼林宴上的淡淡酒香。
硬闯进去时他痛苦的表情让我泛出一股惩罚他的奇佳妙感。
"为了我?我就那么讨人喜欢?"
牧观勉强浮上一丝笑,"他说,你必定要去打仗的,雀翎必然是后方,他要先行一步,周全准备。"
"所以你也跟着去,也是为了我?"
"我———"
他静了半刻,第一次挺腰迎了上来。
我们翻滚在一起,拼了命地把自己往对方身子上送。
恍惚间我觉得天地间就剩下了一个,他中有我,我中有他。
我顺了顺他汗湿的头发,将他搂在怀里。
他埋着头,动了动嘴唇,最终却没说出来什么。
算了,我知道他心里有我,那就成了。
不就一年么?也很快就会过去。
春看桃花夏赏柳,秋送雁归冬温酒。
不就,一年么。
一别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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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春节过后,十五未至,天稀稀落落地又下了几场雪,偏赶着我当值的日子,盐面子突然就变成鹅毛片了。
佳仪追出来给我加了件毛坎肩,拉着我的马道,"宝哥哥,今天一定一定要早点回来啊,二哥今天回来,说是大哥给家里准备了好多好多礼物,我们等你回来先挑。"
我笑笑,"哪件都好。"
佳仪笑着弯起眉毛,"二哥和我就是想看看,今年你还能不能挑出来大哥想送你的东西。"
"好。"我翻身上马,"要是没事,我就请个假回来。"
佳仪用力地点点头,跑回到廊下冲我挥手。自打牧观走了,他们就住进了我的家里。
这两个孩子都隐约知道我和牧观的事,他们不反对,似乎,也算赞成。我爹的心思我不知道,我娘,似乎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自打三年前我把牧观关在院子里死缠了三天,她就再也没张罗给我娶媳妇的事。
我进了宫,宫里也正放着年假,人少得清冷,云礼戴着毛皮帽子窝在暖炕上,见我招了招手。
我走过去,他顺势握住我的手揣进自己怀里,"嗬,真冷。"
"我就着火盆捂就成了。"
"朕就巴望着为你着个凉,让你衣不解带地照顾朕。"云礼斜起眼睛白我一眼,细长的眼底带着只有我才看得见的幽怨。"高兴了吧?这么老实?"
"什么?"
"也学会和朕装模样了?秦牧观要回来述职,你不高兴?"
"啊?"
云礼闪过一丝疑惑,"他没和你说?"
"大概,是要给我个惊喜吧,哈哈。"他确实没和我说。这些年,他和我说的话越来越少了。
"瞧你言不由衷的模样。"云礼凑上来,亲了亲我的嘴唇,偏头嘟囔道,"怎么裂了?一会儿下去擦点油。"
"皇上,臣想请假。"
"不舒服?"
"不是。"
"朕看你和朕单独一起就浑身不自在。"
"看看,连以前那耍皮子的功夫却退步不少。"
云礼站起来,"和朕去泡温泉,泡完了放你回去。"
我起身恭恭敬敬地跟上。
云礼脱了衣服,就让宫女们都下去了。
等人走干净了,他就来解我的衣服,"穿这么多干什么?"
"有点儿冷。"
云礼解开我的亵衣,手指顺着我的身子摸了一遍,然后拉起我一起走进了池子。
进了水,他的手就会放在我那儿。
我照旧闭着眼倚在池子边上挺尸。
云礼自得其乐地摸着我,又把我揽进怀里抱着,"宝友,朕想好了。"
我用鼻音哼着回他。
"今年就把秦牧观调回京城来。"
我没有反应。
我也不知怎么了,竟然平静得跟没听到一样,估计也是搁云礼这祖宗身边呆多了吧。
云礼咬了咬我的脖子,"不高兴?那你朕再说一个你爱听的,朕决定攻打凤凰谷了,安插你在中军。"
果然。
他来了,然后我走了。
我闭着眼缓缓道,"臣想做先锋。"
"急什么,有你的仗打,而且保证让你打大仗。"
"皇上——"
"朕意已决。"
云礼说罢,安抚似的亲亲我的脸颊,"这么大一场阵仗,总要牺牲一些人,你不要多想,朕会安排一个适当的时机让人进局,保证不让别人议论你捡别人便宜,把功劳作实。"
"臣,谢主龙恩。"
"真谢朕就————"他手下加了一把劲。
我没吱声。
他也索然无味儿,"行了,朕再自己泡会儿,你先走吧。"
我爬上岸。
云礼背着我淡淡道,"明年,朕会大婚。"
"恭喜皇上。"
"滚!"
我拾起衣服快步滚了。
交了值牌出宫,雪竟然停了。街上又做开了买卖,临近十五,各种花灯元宵算命摊子摆得到处都是,我一时兴起,也下马沿街慢慢地走。
佳仪喜欢兔子灯,牧砚的镇纸好像缺了一角,我娘前天还唠叨着说想给我爹再缝两只皮护手,清紫好像很喜欢春节送她的绒花,我再看看有没有别的样的。
往年过节,我、小羊、云箴都会上街来瞧漂亮姑娘,如今小羊走了,云箴去年也终于巴巴跟着去了,今年只有我一个人了。
说起来,我还没和牧观一起逛过街。
我眯了眯眼,看到前面灯摊上好像有个认识的人。
不算漂亮,但很清秀的脸,清澈澈的山涧水一样的目光,以及眉间的那一颗痣
娘的,少爷我矫情什么,上啊。
"借过借过。"我挤到他眼前。
他抬起头,"宝友?"
一瞬间我的三魂七魄整十个家伙又全飞脑瓜子顶上去了,心花肠花肚子花全部怒放灿烂了。
我一把抱起他,"真的是你?"
"是我是我,先放下我。"
他红着脸紧张地四处张望。
我摘下皮帽子扣在他的头上遮住他的脸,"没看过女扮男装啊?少爷撞见心上人了,心里高兴!"
人群里暴发出一阵哄笑,还有人凑份子叫好。
我将人往怀里一带,"娘子,咱们回家,你可不能跟我赌气再跑了啊。"
牧观垂着头,拉着我匆匆向前走。
身后又人怪叫,"可别把你娘子再气跑了啊。"
我回身摇手,"一定不能。"
牧观走得更快了。
我乐得不敢怠慢,拐着他进了酒楼。
"你怎么———"
我爱他又气又恼的表情,"我见着你高兴,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牧观不说话,只是抿了一口热茶。
我凑过去,轻轻地,吻住了他的唇。
"宝,宝友。"
我搂着他抵在椅子上,毫不犹豫地伸进他的裤子,"你知道这三年我怎么熬的么?"
我他娘的没出息地哭了。
牧观愣住了,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你发誓以后都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宝友你……"他失声笑了出来,"你怎么还是———"
我抱着他跨坐在我的身上,"你不是心里有别人了吧?"
他蹙了蹙眉,抓着我的肩膀低头闷哼了一声。
久别胜新婚。
51
等我收拾好了就去叫小二点菜。
菜上齐了,牧观却只喝了些肉糜粥。
"多吃点。"
"嗯,"他给我也夹了一些。"印颉和小王爷那边,还是老样子。"
我垂头亲他的唇上的粥汤汁。
"印颉去欢馆鬼混,小王爷居然也跟着一起去陪着。"
"嗯。"
"印颉喝八岱王儿子的满月酒,小王爷就化装成路过的镖客,也上去凑份子,说是印颉总和土匪们称兄道弟,怕他喝多了胡混,气得印颉拎了把柴刀一路追着他到山下,最后好歹在营门口砍下一片衣服才算罢手,都成了我们那儿的笑话。"
"哦。"
"入秋的时候印颉染了疟疾,烧得糊里糊涂的,还挣扎着去盯麦收,小王爷又心疼又看他糊涂,就拿军粮糊弄了他一下,骗他回家养病,结果等印颉醒了,一张状子就告上来,又是骗瞒朝廷命官,又是私调军粮的,到底折腾得小王爷在他的大堂上被罚了二十杀威棒。"
"是么?"
牧观笑了,"小王爷也趁机在印颉的房里赖了大半个月,印颉一开始还去睡书房,可没两天降了霜冻,衙里炭火实在不够烧两间屋子,印颉冻得受不了,就跑到我这里来躲了好几天。"
"呵。"
"哪里躲得过去呢?小王爷带着一队兵就过来了,我那的客房都不够招待,若论职务,有些人比我还高,叫我陪同巡察,我也只能一道出府,结果…………"
我不作声。
"到底叫他们把两个人挤到一间房里去了。印颉走之前问我,是不是有些事真是命中注定,改也改不了?我都不知道———"
他健谈了,可我不高兴,"牧观,你为什么总在说别人?"
他垂下头,又抿了一口早已经冷掉的凉茶,"宝友,你说有些事是不是真是命中注定,改也改不了?"
我一把捏住他的手,"你真有别人了?"
"回家吧。"
我铁着脸跟在他后边。
现在三魂七魄全回来了,都蜷缩在我那点小心肝里,挤得我疼!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我家附近。
我说,"你要真有人了,也不用说,晚上睡别的院儿去,我就知道了。要是没有,就来找我。"
他没说什么。
我们俩进府,又觉得府里不大对。
我和牧观走到后厅堂,果然云礼垂着头,慢悠悠地用碗盖拨着茶叶片。
见了牧观,我娘很惊喜,可云礼却不动声色,"小宝,你跟朕过来。"
我爬起来跟着他去书房。
云礼端详我半天,最后噙着笑,用力拿袖子搓了搓我的嘴,"偷吃不要紧,别忘了擦干净。"
"皇上,我真喜欢他。"
"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一遍一遍地说,你烦不烦?"
我张嘴顶他。
他顺势就亲了过来,堵住我的嘴。
"小宝,这可是你,自找的。"
"我自找什么了?"
"你让朕吃醋,让朕泛酸,前脚刚对朕爱理不理,后脚就和他亲热,还当街,当街!"云礼的眼睛红了,不争气地忍着,里面含得全是眼泪。
"你要肯忍忍,朕也就忍了。可你呢,在酒楼就,你就是故意惹朕,气朕!那朕也不必客气,不必容你了。是你自己招惹朕生气的,怨不得朕。"
我笑了。
您真是我祖宗,想那啥我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云礼又堵住我的嘴。
衣服一件件撕了,撕不开的他就连咬带拽。
他疯了,急得像小羊养在笼子里的栗鼠,团团乱转。
我问,"皇上,非要今天么?"
他抱着我就往榻子上拖。
门外有人敲门。
云礼暴怒地吼出来,"滚!"
门外安静了。
云礼毫无章法地在我身上乱咬,"叶宝友,朕真恨不得咬死你。"
"叶宝友,朕真想把你嚼嚼,全吞到肚子里去。"
"皇上,太血腥了,还是臣来吧。"
我把他按到了褥子里。
"你干什么?"他惊慌地拉我的手指。
我吻着他,坚定不移地探了进去。
"你,"云礼绞着眉,"你欺君。"
反正都死罪了,我低声道,"我侍候皇上。皇上不满意可以叫人。"
云礼登时咬住嘴唇。
两个人无声地撕扯。
等到我真提枪落鞍,他一下子就安静了。
他再厉害在这上头也就是小破孩儿。
我一巴掌拍到他的大腿根上,"别绷着,不然受罪的是自己。"
"你。"他细长的眼睛里冷光闪烁,像要即将杀人的刀锋。
可我现在不怕。我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
云礼闭上眼,好像认了。
我动了一动,他突然抓住我,恨恨地道,"叶宝友,你要给朕负责。"
那你要怎么负责呢?
可我不去问。
我埋下头,按牢他的肩膀用力一挺到底。
云礼咬着牙,"怪,怪不得你,嗯,你不在下,"泪珠子就在他眼底里打转,"真,嘶,真疼。"
我提了提他的腰。
他抓着被子,几乎哭了出来,"疼,你出去。"
我听了。
他抱住我,整个人都瑟瑟发抖,"小宝,朕不舒服。"
"歇一会儿就好了。"我捞上衣服,往我俩身上盖了一盖。
真不知怎么收场。
我干脆装睡了。
云礼自己起身走了。小心翼翼地下床,自己穿上衣服,又亲了亲我,走了。
我又趴在榻上默了好一会儿才出门。一出门就迎上我爹清亮亮的一巴掌。
我跪下了。
"孽子!"
"我是。"
我爹被哽在原地。
我仰起头看他,他突然长叹一声,扔下我走了。
我还跪着不起,我娘慢慢走过来,摸了摸我的脸,"疼么?"
"娘…………"我委屈。
"牧观在你院子里呢,你去看看。娘去看看你爹。"
我应了一声,拖着脚步向院里走去,却怎么也进了那道门。
我知道他站在院子里。
他知道我站在院子外。
隔着一堵墙,谁也看不见谁。
52
我是全家的仇人。
我爹不肯见我。
我娘没功夫见我。
牧观、牧砚、佳仪干脆搬回自己府里去住,我娘一天到晚往那边跑,早出晚归的。
我也豁出去了,皇上那里我也不去了,干脆找间楼子住下,酒肉生活。
现在打点我的是个叫春生的倌,已经有些过气了。红的时候积了些余钱,正商量着盘下这间楼子,所以闲时正过来侍候我,给我调个琴,陪我下个棋什么的,也算有滋有味儿。
等到晚上上灯时候,我就趴在窗子上向外看。大街上人来人往兴高彩烈,可哪个都和我没有关系,也不来闹我的心,也不用我猜他们的心,小爷我心里倍儿爽。
我正乐着,春生匆匆上来,"爷,外面有个姑娘说是找你。"
"不见。"
"爷还是见见吧,那姑娘不见你就不走,又偏偏被几位刚进来的缠上了,我们不好得罪。"
我骂骂咧咧地转身下楼。
一团白绒绒的雪球见我就扑了过来,佳仪哭得梨花带雨,双手拼命地锤我的胸口,"宝哥哥最坏,最讨厌,最———"
"你来干什么?"
"我——"佳仪看了一圈堂里的人,向我怀里缩了缩,我连忙带她出巷子。
"宝哥哥,回家吧。"
"你来就是和我说这个?"
"我哥哥,明天就要回去了。"
"他要想见我,自己就会来找我,他不来找我,就是不想见我。"我知道我自欺欺人,牧观最多就是站在门口等我,更何况我还和皇上在家里不清不楚的。
"我哥想见你。一定想见宝哥哥,但是他不能来这里,他是朝庭命官。"
"回去吧,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你不回,那我也不回,我跟着你。"
我笑了,"好好好,我送你回去。"我从来不拒绝温雅的姑娘。
"那走吧,快点儿走,"佳仪拉着我的袖口就向家里走。
我送她到门口。
我也只送她到门口。
牧观刚打开大门,我们正隔街相望,脉脉含情,他眼中有我,我眼中有他,我眼看着他就要纵身飞扑进我怀里的当口,不知从哪里出来的传话太监,传旨要我立刻进宫。
你大爷的,祖宗!
我捧着圣旨,秦府漆黑的两道大门也果断地合了起来,门板掩住他苍白的脸,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我什么也没听见。
小太监把我引到东暖阁。
云礼半倚在榻子上看书,抬头漠然地看了看我。
"既然来了,"他放下书,"就说明你去了他的家。"
"皇上想怎么样罚臣?臣都受着。"
"过来,躺下。"
少爷我今天宁死也不会听你的。
"咳。"
我抬起头。
云礼捂住嘴,脸弊得通红,一叠声地咳,几个宫女太医立刻进来麻利地喂药顺气冷敷。
我退到一边看着。
云礼不知被灌了什么药,很快就乏累地闭目躺下。
我想走。
刚踮起脚就听见云礼哑着嗓子叫我,"小宝。"
我应,"皇上。"
"朕快病死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我没话说。
"过来,握着朕的手陪朕。"
我走过去,跪在他的床前,他伸出手,手指绞进我的指缝,手心是凉涔涔的汗。
云礼咳得很厉害,每次迷迷糊糊睡过去,只一会儿就会惊醒,惊恐地睁大眼睛看我还在不在,我的手还握没握在他的手里。
我说,"我不走。"
"嗯",他努力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疲乏地睡过去,然后再醒。
我就这样陪着他,直到他好了。
直到牧观述完职,离开京城。
我不恨云礼。
真的不恨。
确实不恨。
我不恨他。
一点儿都不恨。
不恨。
我只恨我自己。
云礼下了朝。我张开披风裹住他,"怎么穿这么少?又着凉了怎么办?"
他眯着细长的眼睛,轻轻一笑,"宝友,桃花开了,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好。"
"小宝,今天朕叫人炖了蹄旁,一会儿你多吃一点儿。"
"好。"
"小宝,你想要个什么要的虎符?"
"依皇上的旨意。"
"小宝,让朕抱一抱。"
我张开手,和他拥簇在花下。
花落在他乌黑的头发上。
我闭上眼,好像看见小羊就站在我眼前,跳着脚骂,"叶宝友,你知不知道'相思成灾'?我看你不知道。"
印颉给我写信了,就写了这么两句话,少爷我就再也抑制不住地疯狂想他,想他的眼晴,他的嘴唇,他总挺得笔直的脊背以及温和清淡的笑。想他躺在我的怀里和我抱着他的感觉。
"怎么了?"云礼松开我。
"我想走。"
"是该回家看看了。去吧。晚上回来。"
"我不想再回来了。"我豁出去了。
云礼静了片刻,拖着我就往最近的房间里走。
两个人摔在床上,云礼按着我,"朕就知道,朕就知道那羊印颉是个祸害,一句话就把你的魂儿都勾跑了是不是?朕就不该给你看他的信。"
"不是,是我想他了。"我翻身将云礼按在身下,"我想他了。就算呆在皇上身边,也止不住我想他。"
我抚摸着云礼的眉眼,"我想他这里。"我抚摸着云礼的唇,"我想他这里。"我一路向下,"我想他这里,这里,还有我碰他这里时,他舒服的声音…………"
"你滚。"
我麻利地翻身下床。
云礼一拳锤在床上,嗡嗡直响。
我跪下来叩首。
云礼慢慢翻过身,趴在床上用细长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我,"你要是今天敢走,就再也别回来了。"
"谢主隆恩。"我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宫里叮叮咣咣地一片乱响。
可都被我抛之脑后。
四初三,我授职游击将军,调任凤凰岭,归云箴麾下。
四月初五,起程。
四月廿五,凤鸣郡。
郡城外的草棚,有人摇着一把纸扇,身旁摆了一支插着桃花的梅瓶,正用红泥小火炉温着两杯清酒。
几个美人或坐或跪在他的身边,抚琴弄箫。
他见我抬眼一笑,"下马?喝酒?"
我上前擂了他一拳,坐在他的对面,"穷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钱?"
他哈哈笑着抚了抚被我闹皱的衣裳,慢条斯理道,"云箴的钱。"
小羊,你不愧是皇上御口骂的"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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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累不?也去喝口茶?哈哈
第五三章
难道你们都不觉得我好么?四五章的虐章,我一次就都给你们贴了,还用小羊收尾,预示着下一章是美好温馨的未来??/
唉,我这小心肝啊………
怎么就没人愿意体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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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小羊带着我入城,一路给我介绍城里的变化,"我们刚来的时候啊…………,你看现在啊…………"
我替他和牧观开心。
但我没急着去见他。这一路行来,我还没有想好我和他究竟如何讲。我心里只有他,但毕竟夹了一个皇上,云礼叫我再也别回来,可我知道,不管回来不回来,我这辈子都对不起他了,说到底他还是个孩子。
我一忍再忍地跟着他,是想还了三年前那笔债,可三年过去了,我也明白了,就是再来三十年,我也还不清他。呆在一起的时间越久,欠的就越多,还没还完旧债,却不知不觉地又欠下新债了,只能快刀斩乱麻,恨就恨吧。
小羊终于带着我走到衙门口,挽着我进门,"牧观兄上午有个应酬,叫我先招待你,等下午他回来了,我就回县里去,不打搅你们久别那个啥。"
我打见着小羊就底气不足,"他不是不想见我吧?"
"是真忙,我也忙,但比他闲那么一点儿。"
我挠挠头,又道,"那你和箴少,真的好上了?"
小羊回头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你想有多好,那就有多好。"
"这不是我想的事………"小笑得很灿烂,好像也很幸福,可我就是觉得他心底其实还有一点儿不痛快。
"小宝啊,今儿不是说我们的时候,你和牧观兄的事,有没有什么要我周旋一下的?"
我又不作声。
小羊又道,"不用自然最好。但用随叫随到。走,我带你看看牧观兄起居的地方。话说他的那支湖州羊毫快儿秃了,你要不要买一支送他?"
"这有湖毫笔店?"那这里还真变化得翻天覆地。湖毫笔只在富贾云集的大郡里才有的买。
"怎么可能?要有我刚才就是跟你显摆了。"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包得精美的湖笔,"我这儿到有一只,便宜点匀给你,二十两银子。"
"你还真是穷疯了。云箴送你的吧。"
"人穷志短嘛,哈哈。"他把笔盒子塞到我怀里,熟门熟路地引着我到后堂,一路上没遇见下人。小羊安排我在堂中坐下,自己去旁边架子上取了茶具泡茶,"这里的人做不来这种细活,平日都得自己动手。"
我鼻子有些发酸。小羊和牧观在京里都是少爷,牧观家境差一些,可也没吃过什么苦。
小羊倒挺乐呵,我们胡聊海侃了两个多时辰,牧观终于回来了。
小羊呵呵一乐,"牧观兄,人我给你招待好了,我走了啊。"
牧观道,"留下吃晚饭吧。"
"你这么说———"他扮了个挤眉弄眼的鬼脸,"我更得走了。"他一溜烟跑了。
牧观摇摇头。
我拉着他的手,就着院子里的阳光,仔细地看他。
牧观没有变,牧观又变了很多,那清澈澈的感觉似乎深沉了,以前是一涧一望到底的溪水,如今却像一条江,水流清澈,可真探下去,却摸不到底了。
我问,"我能抱抱你么?"
他怔了怔,看看左右,拉着我回到刚刚坐过的书房。
门掩上的时候,我从后边抱起了他。
桌上还留着我和小羊刚刚喝过的茶水,我将茶杯推到边上,抱着他放到了上面。
"宝友!"
"我想你。"我亲着他的脸,我亲着他的唇,我啃咬着他的脖子,我将官袍撩起来,直接去拉他的裤子。
"你——"
"我不想等了。"我将长衫胡乱塞在腰上,整个人都压在他的身上。
最销魂的时候,我甚至没出息地想,就这么连在一起死在一块得了。
牧观扶着桌子跌过椅子里,我想给他拿点儿水润润嗓子,才发现茶水早洒光了,滴滴嗒嗒地淌到地上,沤湿了一大块。
他喃喃道,"真是疯了。"
我喉咙里也干得火烧火燎地疼,"以后咱们就这么过吧。"
我把他拉到怀里,抱着,直到天黑。两个人都没说话,可我知道,什么都不用说了。他想我,我也想他,我们都想还在一起,那还说什么呢?
后来牧观告诉我洗澡水要自己烧,我嫌麻烦,先给他擦擦,换了身便服,然后上街找了间干净的汤堂,叫了个小间仔细给他搓洗了一遍。
他尴尬地笑了,"整日里跑,都是灰。"
"我也一样。只怕以后打起仗来更脏,你可别嫌我。"
相互洗了头发。
又去最好的菜馆里吃了饭,我们用袖子遮着,手指勾着手指慢慢在街上散步。
夜渐渐深了,清亮亮的月光里,只有我们,偶而会传来一两声清远的狗叫。
我说,"我和皇上…………"
"明天说吧。"
他不爱听。
我就笑了,"今天一定要说清楚,我跟他虽然有点儿不清不楚,但这里绝对是干净的。"
我握着他的手按住我的心,"小羊不是说了么,这里再大,也容不下别人。知道我怎么来的么?他说要是我敢走,就再也别回去,我就走了。"
他怔了怔,"可我总要回去。"
"那我就在这儿望夫呗。等你再回来找我。"
他笑了。
我则低声道,"牧观,你别生气哈………"
他微扬起眉尖。
我嚅嚅道,"我,我又忍不住想那个…………"
"这夜深人静的———"他气得,突然就平静了,"再忍一忍,离府里不远了。"
"就等你这句话呢。"我抱起他就往衙里跑。
这一回仔细,要脱得干干净净,要吻得从头到脚,而且一定是在暖和柔软的床上。没办法啊,喜欢的就他这一个么。
第二天他早早起了,说习惯了,睡不着。我继续趴在床上睡回笼觉。
傍中午了出来吃茶,看到云箴正坐在院子里笑。
我过去锤他一拳,"你们俩还真是走马灯啊。"
他笑道,"一会儿小羊也来,咱们四个一起好好聚聚,吃顿饭。"
我瞅瞅左右,嘿嘿一笑,"听说,你追他都追到楼子里去了?"
"可不是!"云箴哼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没打过我,被我按底下去了心里就不高兴,第二天就泡楼子里,一口气点了三个。我当时也在气头上,叫着板地点了五个。"
我噗地一口茶喷了,"箴少,你有能耐。"
箴少苦着脸,几乎就是哭诉,"我硬被他盯着上了五个,大半个月都没提起精神。"
"他还盯着?"
"还不是——"箴少越回想越苦闷,"我当时不是跟他叫板么?他进哪个房,我就非跟着进,两个人面对面,眼瞪着眼,铆着劲地比拼。然后他小子悠悠一坐,带着那几个美人一起看我干活。你知道他那嘴皮子,毒起来谁能下得了台?"
那是,我太景仰了。
确实只有印颉能干出来这种事,就他能不要脸加二皮脸到这种程度。
============
这回安慰了吧?稍安勿燥,咱是铁杆亲妈,闪~~~.。
第五四章
云箴看看左右,低声道,"别说我们了,你和皇上的事都跟牧观解释清楚了?"
"算吧。"
"什么叫算?不过牧观兄也是有见识的人,知冷知热,又体谅人,小宝,你要好好珍惜。"
"怎么,羡慕了?"
我们都顺着声音向门口看。
小羊嗤地一笑,走过来端起我眼前刚斟满水的杯子,一口气喝下去了。
我只来得及说,"这是我刚喝过的…………"杯子里的水就已经见底了。
小羊放下杯子,拍拍我,"别担心,大家兄弟一场,我不会嫌你脏的。"
然后又看看左右,自己坐到了云箴身边去了.但还没坐稳,就开始拿眼斜他,"你想要个知冷知热的?还体谅人的?"
云箴面不改色地回望,"打是亲骂是爱,吵架也是一种很难得的情调。"
乖个咙咚锵,箴少!
你你你,这是真是你说的话嘛?
小羊哼了哼,又对我道,"小宝啊,牧观兄明白,你是个就算娶了三妻四妾,也有人嫌你娶得少的主儿,而你只要牧观兄一个,心意自然不必说了。牧观珍惜的看中的都是这个,过去的事也就过去了。可是———"
他凝起神色。
我说,"你说,我听着。"
小羊叹了一口气,"牧观兄也并不是一定要跟你才过得好的人,既然选了你,就有一生一世的意思,牧观兄性子静,可骨子却是硬的,皇上是天子,抗拒不得,所以他忍下了。可若是你日后再跟别人弄出什么事来,只怕他走得也决绝,你用什么法子也求不回来了。"
"我知道。"
"别让他再心灰意冷了。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我知道。"
"那再告诉你一件事儿。"
"你说。"
"我的肚子饿了,想吃东西………"
云箴幽怨地接口道,"那你应该告诉我…………"
得,你们情调。
我去看看牧观忙完了没有。
我站起来想走,牧观却自己进来了,看到那一对微微一笑,坐到我的身边。
我立刻抓住他的手握好。
牧观有点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却也没有松开,而是反手也握住了我,这才说道,"小羊来得正好,今日我刚收到一封调令。"
小羊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你的?我的?"
牧观笑了笑,从袖中抽出一纸文册,"这是你的。"
小羊接过来,打开匆匆扫过,"调我任凤鸣府通判?怎么都没有征兆?"
牧观笑着点点头,"这本来就是由皇上直接授意的官职,难免突然。总之,恭喜你。"
我和云箴也很替他高兴,小羊却不大自然地笑了笑,皱着眉道,"这,是不是要打仗了啊?"
我们三人都怔住了,牧观握着我的手紧了一下,旋即松开,"此话何讲?"
"这———",小羊突然咳着干笑了两声,"我也是一时突然发奇想。"
"我觉得。"云箴跟着咳了一声,低声道,"很有可能,前脚小宝刚来,后脚你就———若论地方后援粮草调度,没有比任命牧观与你更让我们安心的人了。"
一时间我们都沉默了。
打仗,是要死人的,说得再豪气,信念再坚定,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气短一下。
牧观用力握了握我的手。
小羊却笑了,"想得也忒远了,还是解决眼下吧。我肚子饿了。诶,有人说要请客的吧。"
"对,吃饭去。"云箴将他提起来站稳,伸手搭住他的肩上,"今天我请,去镇风楼,随便点,一给小宝接风,二庆小羊升迁,双喜临门。"
小羊捏着指尖将他的手提下肩膀,怒道,"凤鸣府还有谁不知道你认识我么?老实走路。"
气氛被他俩闹缓了,我们说说笑笑并排走出衙门,话题也转到了这几年凤鸣府的变化,以及小羊搬过来的事上了。
小羊上任闹了个大排场,雀翎县的百姓都出来送了,最后还凑了份上推举两个身强力壮的代表县里送他到了府上。
牧观与小羊一起住套院,云箴和我轮着过来,一年倒也过得紧张又不失闲趣。
转到第二年,凤凰谷大旱,但牧观和小羊未雨绸缪,倒也不至于欠收。山里的土匪受不住了下来打劫,我们仔细合计了一下,有的帮派借粮,有的山寨则打就一个字,凤凰谷终于如愿乱了。
云礼下书嘉奖,又连发了十几道命令,三成调兵,五成遣将,二成调运粮草,我爹任大将军,一场大仗就这么拉开了。
春天的时候,青黄不接,土匪真正熬不住的时候来了,我爹也带着大军掩到凤凰谷前,云箴和我打先锋进山。
打仗的事我不想多提,那种血腥味儿我自己知道就行了,不想让牧观知道。小羊押着粮草给我们补给过几次,顺路给我和牧观互带过几次书信,
仗打到冬天,有些胶着,军队也确实需要修整了。我爹派了一小股精兵敢死队,没事就上山扔两颗雷管子,惶惶山上的人心,不让他们安生。
云箴和我下来时都黑瘦了一大圈,皮帽子皮袍子捂得严严实实,活像刚从山里爬出来的恶鬼。
回到营地修整完毕,云箴宣布解散那一刻,一群当兵的跟活见鬼似的呼啦啦冲进凤鸣府,见个馆子就往里钻,把发的银子往桌上一拍,但凡用油炒出来,放了两味儿以上佐料的东西就往嘴里塞,全是啃了半年盐煮菜和野果给馋出毛病来了。
云箴和我还好点,绿着眼睛都等着见心上人。跳下马时,小羊正裹着一件棉袍火急火燎地出门,赶着去看看城里哪来儿的一群饿狼。
见着我们,他顿时悟了,上来一人赏了一个拥抱。
云箴美得脸都抽了。
我往门里张望半天都没见着个我想见的人。小羊推了我一把,"书房呐。"
我扔下他们就往里跑。
小羊拢着手喊,"记得镇静啊~"我听到尾音时已经转到堂巷子里去了。
进了后堂,左手就是书房。
我蹑手走过去,沾湿窗纸,只见牧观正低头专心地捧着一张折子,仔细去吹未干的墨迹。
我怕吓着他,毁了新写的文书,就又看了一会儿。
不想他合上册子,认真地看了看题名,又将手按上去,摸了摸,又摸了摸,手指按在那题名上再也不动了。
有什么在犯难?
我推窗而入,拎起他的手指。
我叶宝友的大名立刻就显现在彰功表的题封之上了。
我也抽了,攥着他的手指按在脸上,"大活人就在这,要摸你随便摸。"
他错愕地看了我片刻,上前拥住了我。
一年了啊, 我抱着他就找合适压倒的地方。
他哭笑不得地推开我,掂着表册敲了敲我的额头,"改不了你的性子————"
"牧观,你沉得住气,我可不行————"
我去亲他。
他却用双手撑住我的胸膛,"宝友,有句话,你想好了再答我。"
"说吧。"我拉开他的手,继续亲吻他的脸颊,他的脖子。
"我———"他顿了顿。
"说吧。"我真有点儿急了。
他主动亲了亲我,缓慢却坚定地道,"我不是容不下你有别人,但我容不下你心里还有别人。"
"就你一个。"我就势拉开衣裳,"要不你摸一摸?要是摸出了别人,你就把他挖出去,只留你一个。"
我说完就后悔了。
(呼,终于要收尾了,OMG~~哈屁~)
第五五章
一时间,屋子里静得死气沉沉。
牧观最终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皇上命我传转你一句口谕,你接旨吧。"
我看着他,就是不跪。
他僵持着,可最终还是我把他看无奈了。
牧观一板一眼,"叶宝友,正快活呢吧?扔朕一个人在京,是不是全忘了朕想要的东西?"
我愣怔地看着他。
他闭了闭眼,复又回复到自己的声音,低声道,"我已经想好了,只要你这颗心归我一天,我便好好保管一天,绝不先一步弃你而去。"
这这这这这,这是表白呢吗?
这是表白呢吧。
牧观啊牧观,那你也太把我当块宝了。
云礼那么骄傲的孩子,又怎么可能留恋一个弃他而去的人?
更何况我和云礼———算了,这话我先留中不讲,来日面圣之时自然便有分晓。
只是话这么一说,情致全坏掉了。
就算我再保证一次,"我绝不负你。"也挽救不回来了。
我埋头无奈地整理衣裳,然后和他一起去找小羊和箴少吃午饭。
本来呢,我是打算自己吃不着,干脆连他们一块搅和了的。可没想到,人家那一对端正得比我们规矩多了,正一块儿坐堂里喝茶聊天儿。
有定力,爷抱拳敬仰之。
四个人出去吃了一顿,吃饱了,我就忍不住想泡汤泉。我一想,云箴小羊都跟着想。牧观不大好这一口,又要回衙里主事儿,我们简单一商量,人分两拨,牧观回府,我们叁继续逛街,由小羊领着找间阔气的汤堂销金去也。
汤堂阔气,花样就多。云箴点了个小池子的雅间,少爷我知情识趣地就奔大堂子泡泡去了。
我和他们推搪,"大汤人多,热闹。"
小羊嗤地一笑,刚挑起那小眉毛,我就裹起浴布跑了。
等真到了地方,我立马后悔了。人是多,是热闹,可跟碗里盛饺子似的,一个挨着一个,还都是黑皮面儿的,全是脸熟儿的兄弟。
小爷硬着头皮下去,弟兄们好歹给我让了块大点儿的地方,勉强放放手脚。我憋屈地硬忍了半个时辰,实在熬不住了,匆匆爬上来奔云箴那小雅间去了。
小雅间掩着门。进去再隔一间才是汤堂,又由一道屏风隔断。
我闪身进门,蹲在屏风外面先观察形势,心里想着可别冲撞了人家春宵。
眼睛打缝隙望进去,云箴和小羊都一脸潮红地靠在池子边上,连花香都遮不住春潮流暖的味道。
云箴闭着眼。小羊茫茫然地望天。我站起来想咳一声告诉他们爷来了,小羊却突然翻身压在了云箴身上。
乖个咙咚锵,爷要撞见活春宫了。
闹了半天,原来箴小哥才是躺下面那个的主儿?可真震惊到爷了。
我退了。
身子偏时,目光也跟着偏了,眼落在云箴的脖子上,我几乎叫了出来。
小羊的手就扣在那里,云箴闭着眼,一动不动都由着他慢慢收拢指头。
我一脚踹翻屏风冲了上去。
眼前飞起大片的水花。我眯着眼和对面的人过了两招才看清对打的人其实是云箴。
小羊被他挡在后边,我愣怔地站在水里,倒是云箴先怒了,"你干什么?疯了?"
我更懵了。
三个人都光溜溜地站在池子里,气氛古怪尴尬。
我木然转身出水,扔下一句话,"眼花。"
小羊嗤地乐了,"你眼没花。我是想杀他。"
我回过头。
云箴也冲我笑笑,"闹着玩呢。"
我怒,"有这么闹的么?"
"这不正闹着么?"云箴不屑地瞟了我一眼,又躺回去了,"都多少回了,不也没怎么样。"
啥?还多少回了?
我都想撞脑袋了我,"这都什么毛病?"
"大概是我惯出的毛病吧。"云箴懒洋洋地,"打第一次把他按到下面,他就想杀我,来来回回七八次了,哪次也没下去手。第一次我还想,死在他手里也值了,反正我还欠他半条命。如今就让他掐着玩出气吧,反正我也没给他剩什么力气。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他。"
我扭头看小羊。
小羊也应得随随便便,搂着云箴的肩膀一起靠在池子边上,还挑着指头抬起了云箴的下巴,"不定哪天急了,我就真掐死你。"
"知道。"云箴嗤地一笑,话答得也不善,"你别以为我对你那心思还抱什么希望。我盼的早就不是你回心转意的那一天,我现在盼的是我不留恋你的那一天。"
"是么?"小羊微微挑起眉毛。
"后悔了?"
"那可能呢?你真和爷想一块儿了,来,赏个亲亲。"
云箴亲上去了。
我赶紧收拾收拾回衙门去。
不是他们疯了,就是我有毛病。
还是我家牧观温柔,我家牧观善良,我家牧观体贴…………总之我俩比他俩好。
晚上两人神清气爽地带着晚饭回来。一顿饭吃得有说有笑,合宜得体,哪里还有在汤堂里那你死我活的模样?
饭吃完了,四个人聚在一起聊天儿。
云箴漫不经心地就讲了出来,似乎皇上要亲临前疆犒劳三军。
牧观低头喝茶。小羊也很平常。
我愣了愣,笑了笑,"你们是不是合着伙地哪啥我啊?"
"什么哪啥。"小羊趴上桌子,越过半大个桌面看我,"小宝,给个痛快话,不许拒不表态。"
我道,"什么痛快话?"
云箴继续漫不经心地补充道,"京城消息,宫里又开始给公主物色驸马人选了,首选带战功的。"
此话一出,四个人的表情都凝重了。
当年我娘就替我说下安公主的亲事,后来我与云礼一闹,也算不了了之。如今算来宫里定、平两位公主都差不多该嫁了,我又危险了。
这一夜我就没有睡成。
天微亮的时候,我推醒牧观,"你要真的决心跟我,我就告诉他们,我这辈子只要你一个。"
他迷迷糊糊地张开眼,"什么?"
"我说你要真决心跟我,就和我一条道跑到黑,干脆告诉他们咱们断袖,谁也别来打咱俩的主意。"
他清醒了,坐了起来。
我黑着脸,"怎么,你不愿意?"
"不,"他想了想,"挺好的,就这么说吧。"
我一翻身将他按在了床上。
皇上御临的日子是第二年夏天。
云箴和我早已经进山去了,早春正是土匪们青黄不接,最易打击他们的时候。土匪就像狼,见大势已去,大都悄无声息地撤出了谷外,重山峻岭都是他们活命的地方,不在乎究竟还在不在云礼的地界。一些心里毒的还烧了山,东路的一小股兵力来不及撤退,百十来人活活都闷死在了火海中。云箴和我差一点也走不及,幸好赶上一场瓢泼大雨,又活生生砍秃了半边山崖,总算一身泥一身灰地领着人活回了凤鸣府。
皇上亲自迎接大军进城。
又是两年不见,云礼早已经有了成年人的模样,负手站于城门之上,独有一种压迫人的气慨。
陪在一旁的我爹也好,牧观也罢,真正落在我的眼里看清楚的,却只有他一个明黄黄的影子。
走到城门前方,我们滚鞍下马,统统跪在他的脚下。
我仰起头。
他微俯下身,目光在我脸上匆匆一转,悉数落到了云箴身上。
他抬了抬手,"众卿平身。"声音低沉有力,像古刹晚钟,回荡在暮色的城楼之上。
我身后的千万将兵用整齐利落的起立声回应他的庄严。
一瞬间,我感慨万千。
云礼,终于长大了,应该不会再赖着我背,大概更不会和我尽言闲谈了吧。
爷摸着怀里那里白玉,有点唏嘘了。
迎过圣驾,我自然而然地靠拢到牧观身边。云礼不经意间瞥过一眼,微动了一动眼帘,转身又询问云箴去了。
我轻拽了拽牧观的衣袖,低声逗他,"皇上有没有欺负你。"
他匆匆回头瞥了一眼小羊。
我这才发现印颉远远地落在后边,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
我正猜疑中,牧观轻声道,"太后钦定了小王爷与平公主的婚事,皇上一来就命我起草诏书。"
完结章
"什么?"我被惊吓得声音都大了。
所有人都扭头看我,顺带看到了牧观。
牧观平静地保持微笑。
我尴尬地咳了一声,云礼却笑了,缓声道,"叶爱卿,到朕身边来。"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他摆了摆手,让一群人都留在了我们后边。
我们沿着官道又向走出几步。
他侧了侧头,再次缓缓道,"你变矮了。"
"皇上这两年,又长高许多。"
云礼轻笑了笑,"你跟紧些,还怕朕光天化日地怎样你了不成。"
不瞒说,我确实有点儿怕。云礼现在这平缓的模样绝不是我熟知的云礼。
我们转过官道,走上一条清幽的小路。
云礼又缓缓道,"他与你说了什么?"
他问也好,我顺势就说出来,"臣听说皇上要赐婚小世王爷。"
"云箴一直都很讨母后喜欢,算来羊淑宁也已过世近六年,何况他最近又新立战功。"云礼随即眯起细长的眼,"你要插手这事?"
我不能答"是",可我又不想不管,
"小宝,这事由不得你管。朕只过问云箴的意思。"云礼轻轻哼了一声,"如果是羊印颉转托你来求情———就说朕准他亲自来求朕。你不要没头没脑地胡乱插手。"
云礼说罢又眯了眯眼,"倘若是你也想娶,朕便叫秦牧观改了。"
我更不能说话了。这一句话就叫我进退两难。我肯定只要牧观一个,可箴少和小羊也不该落到这么一个结局。
云礼轻笑了一笑,"小宝,朕不是要为难你。羊印颉究竟如何待云箴想必你也清楚,于公于私,朕都不能允许他们再闹出差乱。"
"皇上,有句俗话,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云礼瞄了我一眼。
我道,"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
"按这么说,"云礼嗤地一笑,"云箴和羊印颉就是真情爱,你与秦牧观是孽缘了?"
我真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云礼笑了,由衷道,"小宝,朕就喜欢你傻乎乎的样子。"
我不知该应对什么。
我有点儿发傻地望着他。
他也袖起双手看了我半晌,最终挥挥袖道,"不必讲了,只要羊印颉能证明给朕,他对云箴的心思及得上你和秦牧观的一半,朕就请太后解除这场婚事。"
他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但他不想再谈那件事了。
我望着他,以前的种种突然闪过眼前,我忍不住道,"皇上,清减了。"
他含混地应了一声。
我道,"我欠皇上的———"
他顺口接道,"就滚回来做朕的副婚使还吧。"他转身继续踱步向前,淡淡道,"秋初将行大婚,除了迎娶皇后,另选了四位嫔妃,跑来跳去的活计倒最合适你干。"
我尴尬地笑了,"是。"
再及后,话题平平淡淡,谈的都是些公事军务。
云礼带着我又回到官道,我恭列回班,一行人又随他按部就班慢慢前行。
牧观上来,用袖掩着,主动握了握我的手。
我回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我早就断定过,云礼那么骄傲的孩子,绝不会对一个弃他而去的人留情。他尽心了,我没有
领受,事情也就这样结了,今后更不必再多置一词。两年前那一别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我走得干脆,他断得也决绝,从此君臣相待,别无他话。云礼始终都是一个了不得的人,无论从小到大。
只是这么偶而剌激一下我们牧观,让他这么主动地来关照我,感觉也挺不错。那我还是装傻闭口不谈了吧。
可再想到小羊和云箴,我又头疼了。
云礼啊云礼,祖宗啊祖宗。这咋办好啊?
晚上云箴才知道这事。
打皇上那回来,云箴就先来找小羊,问他是什么意思。我也在边上坐着,本想走了留他俩单谈,可小羊一句话就把我留下来了。
云箴着急,可小羊不慌,慢悠悠地,道,"我早知道,又未拦你,你道我什么意思?"
云箴冷峻着脸。
我又开始头疼,"他这是凭你作主。是不是,小羊?"
小羊依旧漫不经心,"他的事自然由他作主,与我无关。"
这也是一对祖宗。
我向小羊道,"那你总得有个态度吧?是高兴啊,还是难过啊?"
云箴也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却悠悠闲闲地端起茶来,"你该清楚我为什么会落进三甲中下,也该明白为什么我一请赴雀岭,皇上立刻就破例叫我来了。皇上年纪不大,眼却尖厉,你我的事皇上必然也知道,让我们总这么凑一起,早晚都得出事。你若不怕,也不后悔,便抗旨去吧。"
"小羊,这我就得说说你了。"我现在真是脾气好了,也能一本正经地劝戒他了,"感情的事,自然是两个人的事,要两个人扭在一起才坚定,譬如我与牧观,倘若不是他表白,我又哪来的底气坚持绝不负他?倘若不是我坚决,他又哪来的信心愿意与我一道承受日后的流短蜚长?"
小羊接道,"云箴,那你就接旨去吧。"
云箴拧着眉走了。
我点着小羊的头道,"你又犯什么毛病?"
印颉端下茶杯,瞟着云箴的背影嗤地就笑了,"玩了爷还想一走了之?他要敢接,爷就叫他好看。"
"那你刚才———"这不是闹腾么,"你倒是直说你不同意啊。"
"太便宜他了。"
我更急了,"你就揪着他那点错闹起来没完没了没完没了是不是?"
"没错,我就是闹腾。"小羊不客气地将杯子往桌子上一顿,恨恨道,"爷就看不惯他张口闭口地叙什么对爷的一往情深,关键时刻露真章,爷倒要瞧瞧他的情究竟深到什么地步。是兄弟就别说出去。"
"你就不怕弄假成真?"我担忧地道,"我看他就快万念俱灰了。万一他………"
小羊勾了勾手指。
我凑过去。
他扬起一巴掌轻轻拍在我的脸上,"猪脑子,爷又不是女人,自己过呗。"
行,你牛性。
小羊转手给我揉揉,又神秘兮兮地笑了,"别担心,爷没那么傻。若没把握,我早就教唆他抗旨了。你记着,千万别跟他说啊。别怪我回头来整治你。"
成成成,我算怕了你了。
你试去吧,我捡乐。你哭的时候可千万别来找我。
五月初二,我们一行人都随云礼班师回朝。
云箴闷闷不乐。
小羊倒闲适,一回京城就钻进花街,整日与姑娘们吟诗作曲,倒好像真撇下云箴不要了。
我陪过云箴几次,次次话都滚到嘴边,到底没说出来。我跟牧观提过,牧观也没个办法。印颉那人实在太个性,我们俩合计了半天也没揣摩出小羊那一番话到底是真是假。帮不上忙没事,帮了倒忙就麻烦大了,只能由他们去了。
云箴干耗了几天,又忍不住了。自此小羊去哪他就跟着去哪,又开始和小羊对着寻欢。云礼训了他几次,最后连小羊都宣进宫里训了。
印颉胆子大,恭恭敬敬地回复云礼道,"世小王爷的事,实在轮不到臣来做主,臣只能躬省自身,还请皇上责罚。"把干系撇得干干净净。
连云礼也气得没辄。
话从宫里传出来,云箴一听就怒了,变本加厉地誓要与小羊对抗到底。
小羊也确实不去花街了,可又改成泡戏园子。戏园子暗中是个什么地方,有点门路的人都知道,云箴依旧不甘示弱地比着,两个人同进同出,连我都摸不准他们是悲极生乐还是脑袋糊了。
总之管不了。
我自己这边找了个机会,把我和牧观的事跟家里坦白了。我爹淡淡地嗯了一声,我娘闷了半晌,挺伤心地叹了一口气。
我怯着声音问她。
她幽幽道,"娘还想抱孙子呢。你得答应娘纳清紫作填房。"
那不成。
"秦家还有牧砚,咱们叶家只你一个,总不能断后吧?你爹又拼着老命挣下的功名不能就这么结了吧?"
我闷了半晌,嚅嚅道,"要不,你和我爹再努力努力?"
不等我娘动手,我爹将我扫地出门了。
我捂着脑袋窜出来,正撞上等在院口的牧观。
"小心。"我抱着他侧身一闪,我娘的绣花鞋"咻"地就飞过去了。
我忙搂着他闪到一边安慰道,"没事没事,是我又惹祸了,不是因为和你的事。"
牧观不大信我,"莫要瞒我,两个人担当总比一个人强些。"
"真没事,撒谎我就是小狗,天天给你学狗叫。"
我知道我娘是准的。
只是她抱不上孙子有点儿不甘心而已。
等兵部统计完毕战后遗孤,我就去申请抱养个孩子,给她当孙子养。
六月初一,恩典都宣下来了。
我爹赐了个世袭,我自己也在兵部捞了个二品的官做,牧观调回京中任了户部的缺,和我正是一个平级,凤凰谷改称狭州道,小羊擢升州府,凤鸣府亦划入他的辖下,平步跳了三级。
按说人人春风得意,可云箴的婚事倒底还是定了下来,云箴也不反不抗地认了,打那天起就没再跟着小羊,老实地闷在家里学礼仪,就等着钦天监选个吉日子正式颁旨。
牧观一接到起草封册的皇命就叫我一起去看小羊,我也想见识见识羊大爷的下一步使出什么手段。
两人刚在羊府下马,小羊就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了。一见到我俩,一张脸立刻更黑下一层,"小宝,我要去你家避难。"
"怎么了?"
"我娘死活不让我上任,正跟我爹和我哭呢,说她宁愿白养着我也不要我再跑去那么偏荒的地方了。"
我乐了,"我看成,到时也不用伯母养,肯定有人愿意出银子养你。"
"胡说!"印颉扬手就是一拳,笑骂道,"爷自有生银子的法门,"他转脸就能换出一个表情,热络地勾住我的肩头把我拉到一边,"小宝,借点银子使呗?"
"怎么了?"
"也对。"他松开我,去拉拢牧观,"牧观兄,现在一定是你当家,借我点银子上路吧,等我发了俸禄,立刻寄回来还你。"
牧观望了望我,最终还是点了下头。
六月初六,天气晴朗。
印颉夹包带裹,兴冲冲地起程到狭州道赴任。
云箴没有来,印颉却丝毫不减远行的兴致,一路上与我们东拉西扯,似乎确实高兴。
我忍不住道,"小羊,大家兄弟一场,你不用在我面前也作戏,咱们有难同当。"
"我是那样的人么?"他公然赏我一白眼,"小宝,大家兄弟一场,你也不用在我面前忍着,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望望四周,将声音压低到极致,"难不成你要去抢亲?"
小羊嘿嘿一笑,"小宝,爷早就备好人马了。"
我就说么,印颉怎么能是坐以待毙的主儿?
六月十七,吉,宜纳采、婚娶。
我匆匆走进上书房,云箴已然跪在了院中。
我蹲下来,兴灾乐祸地问他,"后悔了没?非喜欢那么个人物?"
云箴哭笑不得,"别气我了,爷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今儿一大早,世王府就被一群莺莺燕燕给围了,花街里带来的脂粉气将世王府府围堵得水泄不通。美人个个梨花带雨,各显其能地哭诉思念云小王爷之衷肠,更兼哀叹命运多舛,一时间世王府门前抚琴弄萧,吟诗唱曲,皆是细话缘浅情长,此情此谊终身不忘的调调,引来无数人围观,瞬间满城风雨。
原本过来宣旨赐婚的司礼太监一看这情形立刻打道回宫,启禀皇上去了。
没一柱香功夫,箴少名动京城。
逛巷子逛出个情长的姑娘不算稀奇,可逛出二三十个情长女子围在家门口说痴话唱恋曲,那就是神乎其神,可谓荣臻男人之最高情境,创千古之奇观了。
御史大夫也不客气,几纸书文直送进宫门告到朝上,后半段早朝没议论别的,光聊这件稀罕事了。我敢打包票,那气愤绝对都是从艳羡里生出来的嫉妒,哈哈,箴少,我也很妒羡你的。
我咳了咳,揶揄他道,"感觉如何?"
他着咬牙,"就当他后悔了,亲自跟我哭呢。"
"得了吧你,如今除了他你还能跟谁?看这回谁还敢把女儿嫁给你。"
"他要的不就是这么一个动静?"云箴一脸狰狞,"居然有三十一个愿为他冒险出头的姑娘,整整三十一个姑娘!而且个个都是楼里一二名的头牌。羊印颉,别让爷捉着你,爷要是按住你又让你下得了床,爷就是绿壳王八。"
该,让你喜欢祸害。
我想再揶揄他两句取乐。殿里突然轻咳了一声,我忙站起来一路小跑,跪到殿中。
"平身吧。"云礼轻挥了挥手,"接旨吧。"
我躬身接了。
这是派我与牧观同去狭州道协同小羊共建新州的恩旨。凤凰谷是重要商路,当初清扫土匪的主要目的之一也正是为了这条钱途,如今正是朝廷取而代之设卡纳税的时候,我主要去设防,以防土匪东山再起。
云礼缓缓道,"你告诉他,这次是你保他,朕方不咎,若再敢造次,朕定不轻饶。"
我连声允诺。
云礼却笑了,"再告诉他好好干,如今朝政关系错综,朕身边倒缺这么个有鬼主意又胆子大的,只要他三年考绩上优,朕就调他回京城来。让他和云箴团聚。"
"皇上,小世王爷想亲自去,正跪在外边等您宣呢。"
"不是叫你不要管他们的事么?"云礼微蹙了蹙眉,复又笑了,"想出这么一个法子难堪王爷,朕怎可随便称了他的心意?再说云箴,不罚他跪一跪,难免人还没走,心早飞了。"
我噗地笑了。
云礼转头望了我一眼。
我正色道,"皇上圣明。"
我也看云箴的心思确实早就不在京城这片地界了。
"那,出去走走吧。"云礼抬袖起身。
我垂头收好圣旨,"是。"
云礼推开耳房的门,我随在他身后绕开前院,走进御花园。
六月的天,知了叫得正欢。柳叶翠碧,飞廊横斜。
云礼带着我站在堆绣山,整片皇城和半片京城都收在了眼底。
云礼轻抚了抚回廊。待要说些什么,又瞥见牧观匆匆从太和殿转了过来,于是淡淡地笑了一笑。
牧观袖来一本帐册。
云礼接过,随意地坐在廊前,"都算好了?"
"是。"牧观恭敬地站在一边,指点道,"前十页是狭州道各关卡修缮维护的所有费用,以及迁民入关的预耗。后面附有预计的税收和其他收入。"
云礼笑了笑,抬头对我道,"朕要静阅一番,你引着秦卿,且在园子里走一走吧。"
"是。"
我与牧观并肩慢步下楼。
记得大考那一年,我就想过,只盼有一日能与他并肩朝堂,共佐皇上,别无他求。
如今这愿望实现了,我也可以公然大方地牵住他的手,惬意地倘佯于皇宫中的湖光山色。小羊曾经说过,"有梦想才有未来。"今日我彻底受教了。
水榭流光,碧波荡漾,映出堆绣山,更映出那个静心翻阅帐册的影子。
微风袭来,波光荡漾。云礼映在水里的倒影便真如镜花水月一般影影绰绰了。
我站在廊下搂住牧观的肩头。他见左右无人,便也没有躲开。
我道,"我娘已经把我那院子张罗好了,一会儿下了值,我就帮你搬过来住吧。"
"嗯。"
"想不想弄个什么仪式,庄重一些?"
"莫要再多花心思了。"他微笑着摇摇头,"简简单单地在一起,便已很好了。"
"就听你的。"我俯下头,轻轻亲在了他的唇上。
湖光粼粼,交映出墨绿朱红两道缠绵的影子。
云礼向下轻瞟了几眼,招了招手,执事太监立刻俯耳上来。
"传谕礼部,三品以上的官服,日后统一都复成玄色吧。"
小太监有些迟疑。
皇上已然站起来轻舒了舒筋骨,"就说墨绿朱红两色太过醒目张扬,朕想要看着朴素庄重一些的,匡树我朝端正塌实之风。"
〈完〉
终于完了,各方面都和我期待的差不多,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长评,不过这种清清淡淡的文本来也只是打发时间用的,总体上来说亲妈还算满意,尤其是仗着文冷,放心大胆地飙某字母时感觉暴爽,亲妈就喜欢粗鲁地压倒牧观这种清淡受。就不知你们满意不?
还有小羊和云箴在凤凰谷的一些事,算番外吧,周末再补~
新文《后海前沿》是个中短篇,基本周末才更,但更多少不确定,激动了可能好几章不一定,不激动,估计也就交一章上帐,呵呵,最近很迷地安门一带呐。。。前天走到一个酒吧,还被里面驻唱的GG(DD?我现在老了.....)华丽丽的声音给感动了一把.可惜我已经决心再也不进酒吧了,傻站在外面偷听了好一会儿,怅怅走了,呵呵~
番外,1
1,羊石子
羊石子本来没有名字。
那个不靠谱的羊小县官在石头边上看见他时,他正蜷成一团捡狗剩,于是就应景地给他起了个名儿叫"石子",羊石子。他捡回来的,自然跟他的姓。
彼时羊小县官正骑在一头灰扑扑的小毛驴上,羊石子护住那一小块长了一层白绿毛的菜糠团子,瞪着眼睛戒备地看着他。
羊小县官一看就笑了,从怀里摸出一个袋子,又从袋子里拿出半块有些干硬的饼,"这个给你。扔了那个,吃了会生病的,病了你娘多心疼。"
"我没娘。"羊石子扑上去抢过饼子就跑了。
"嘿,站住。"
羊石子跑得更快了。他绝不会站住,他早就听说有人用饼子骗小孩子绑了卖钱,他不会上当的。
小毛驴嗒嗒地在他身后响。耳听着越追越近,羊石子一扭身钻进旁边的玉米地,不管不顾的向前跑。
玉米秆子被踩坏一长溜,都是刚接了玉米的好庄稼,羊小县官顿时倒抽一口气,就好像有人正拿着刀子,来来回回地在他心尖上划拉,逗孩子的闲情逸致立即烟消云散,
羊小县官一个翻身直插进玉米地里拎住孩子的脖领子提了起来。
孩子连踢带踹地挣扎,羊小县官出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干脆点了孩子的穴,然后把人架到脖子上面骑在肩头,小心翼翼地扶起庄稼,挪出地里。
羊石子动不得,眼界却高了,眼底下都是青油油的刚收穗的玉米,风吹过脸上,有一点儿清凉。
骑着的那个人依旧不停地和他说着话,"知道你踩没了多少个菜糠团子吗?真心疼得这个我哟。看看我的衣服都弄脏了。"
羊石子闷着声不吭气。
羊小县官喘了口气,有点儿失落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他苦口婆心说劝了半天,倒换了个冷面以对,羊小县官决定略施薄惩,于是拎下羊石子搁在腿上,冲着光溜溜的屁股响亮地打了好几巴掌,"你是哪儿来的?"
这一打,羊石子愤怒了,他倔强地扭起头,黑溜溜的眼睛瞪起来,怒火闪动,"我不是野种。"
"嘿,谁说你是野种了?"羊小县官不满地又补上两巴掌,"看你糟蹋庄稼也不心疼的小样,就知道你没种过地,不行我猜猜?哭什么呀?没爹没娘的孩子叫孤儿,不叫野种。得了得了,日行一善,你看我顺眼不顺眼?要是顺眼就跟我回家去吧,我正缺个打小杂的,哎,我说你愿不愿意啊?天天给你吃饼子。"
羊石子的耳朵就逮着了最后一句。
羊石子透过泪眼蒙蒙胧胧地看,这人其实笑眯眯地,漂亮五官像是蜜麻花一样闪闪发光,羊石子忍不住将一句话傻乎乎地脱口而出:"你真好看。"
"爷知道自己漂亮。"
羊小县官乐得把孩子扛在肩上,掸掸弄得有点皱前衫,一偏腿又跨上那灰扑扑的小毛驴,"别用那眼神看爷,爷也知道爷有个毛病叫自恋。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羊石子低头不语。
羊小县官继续跨刀,"那我给你起个名字,我在石头边上看见你,就叫你石子,你喜欢不喜欢?你不喜欢还可以叫猫子,狗子,钱串子,你喜欢哪个啊?"
羊石子宁愿叫石子。
"爷也喜欢石子,"小羊县令脱下外衫裹住孩子光溜溜泥秋秋的身子,一拍驴屁股,"任务完成,跟爷回家。"
2,小羊县令
羊石子第一次骑驴。
小毛驴把羊石子颠得七荤八素。羊石子残存着最后一口气,总算迷迷怔怔地看见一个大门,门前的瓦是残的,门上的漆已经脱了,门口的那两只石狮子左边那个爪子断了,右边那个缺牙,可羊石子还是虔诚地一个激凌清醒过来了,这是县衙。
羊石子突然就不怕了。
后边那家伙把他抱起来了。
县衙大门里走出一个干瘦的女人迎上来,"老爷,我就说吧,哪有人肯来咱们这儿干活啊?"
抱着他的那人嘿嘿地乐,把羊石子向前一递,"这不是么?"
那女人随便一看,很不大乐意,"哎,老爷,我是叫你找个差使,你怎么带回来个泥猴子啊,你该不是找不着人,干脆去人集子上买一个回来了吧?"
"哪能呢?路上捡的,没花钱。"
县衙门口安静了,秋风过处,好像连呼吸都没有…………
好半天,那女人才"哎哟娘呀"了一声。
羊小县令把人递出去,"给他洗洗,找套衣服。对了,给他多弄点吃的,但看着他别吃撑了啊。"他说着摸摸小石子的头,"石子,别急,跟着爷,以后顿顿都有饭吃………"
"老爷,您自个都吃不饱呐,还给别人许愿?"
"我那是瘦身,你不知道,京里流行那个。"
"您再清减就没了,我昨儿还和我家老头说呢,您看要不要给老爷随身带条绳子?我家那傻老头就问了,带绳子干嘛呀?我说,你看老爷干巴的,不拿绳子拴好了,来阵风刮跑了可怎么办啊?"
她爽朗地笑了起来,羊石子也跟着一起乐。
羊小县令不满地哼哼道,"小爷这叫飞龙之姿。"
"还不是一把骨头?"
县衙门口又安静了,秋风过处,好像连呼吸都没有………
3。县府衙门
羊石子决定住下来了。
跟着莲婶去后房洗澡的时候,经过了一个小院。院子只有一条路,小石子曲曲折折地铺着,还用了好几种花色的石子,路中间放了一大段样子古怪的枯木当桌子,四周放了几大块怪石头,应该是椅子,其余的地方则满当当地都种了菜,连头顶上也支起好几道棚子,缠了一些滕子,豆瓜零零落落地垂下来,挺好看的。
羊石子想,住在这儿肯定饿不着了。
莲婶是个爽快的女人,给羊石子洗澡那会儿就把衙里的事交待清楚了。
张婶告诉我以后要叫他老爷,老爷看上去疯疯颠颠,可却是个有学问的人,家里也是当大官的,在京城有大宅子,是个好人,叫他要知恩图报。
羊石子不信。
莲婶就说了,你不信是没看到老爷刚来时,带了好多漂亮衣服,当一件都能换十两银子,还要去州府里当,可值钱了。可惜就是一件一件得都当光了,莲婶很惋惜。
莲婶还说了,去年的时候衙上来过两位很威武的老爷。虽然那两位老爷穿得是普普通通的长衫,但是有掩不住的贵气。莲婶说自己都不敢看他们的眼睛。
老爷毕恭毕敬地亲自请两位老爷下马,还装门面去府里请了好几位下人侍候两位老爷,用院子里最新鲜的菜招侍,比如萝卜,要整颗挖出来的,叶子是要都扔掉不要的,皮要削得干干净净,而且只吃巴掌大的那块心子,老爷亲自下厨切成细细的薄片码在从府里借来的好看盘子里,吃得可精细了。一般人家哪里能吃得这么精细?
可惜啊,莲婶叹了一口气,"等到送走了两位老爷,老爷自己疯魔了好几天,老对着菜园子的那几个萝卜坑唉声叹气地心疼。"
莲婶还嘱咐道,"你记住了,老爷是京城的官少爷,用的什物都用的官名。咱们衙里书房那个长板桌子,你要叫案子。老爷坐的长条板凳,你要叫坐椅,他睡的土炕叫床,他平日喝水的粗瓷缸子叫茶盏,茶盏旁边放着一块三支四楞的平底石头,那叫镇纸,上面架着的那管草杆,就是里塞着一撮野狗毛,不大好写字,所以你千万别动,只叫它湖洲狼毫。旁边那个小不丁点的葫芦瓢你可别不当心给扔了,老爷叫那东西砚滴,写字滴水用的,老爷做坏了十几个才弄好的,最宝贝了。小石子,你来晚了,老爷刚到的时候,还真有这些东西,就是后来一一就变卖,给大伙筹钱开荒了。"
莲婶说完又打发羊石子去院子里掐点新鲜的萝卜叶子。说是一会儿细细切了,拌上红辣椒,再配一盘黄面窝窝。就是一顿顶好看的饭,城里大户都这么吃。
羊石子应着出门,羊小县官正蹲在地里对着几秧地瓜一边浇水一边念念有词,"快快长大,多多结果。"
见着小石子出来,羊小县令招招手,"小石子,小爷这叫意念催长法,你也过来试试。"
羊石子想,莲婶说得对,这个老爷是有点疯疯颠颠。
羊石子想了想,道,"老爷,你的尊姓大号是什么啊?"羊石子在城里见过,有脸面的家丁最后讲的就是自己什么什么大老爷家的,羊石子想,自己以后也算他们一员了吧。
羊小县令也深以为然,"你会写字么?"
羊石子不吱声。
羊小县令信手掂起一根树枝,"老爷大号印颉,无字。"他一笔一划地道,"印,官印将星的印,颉,向上飞舞的颉。"
羊石子相信老爷有学问了,因为他一句都没听懂。
羊小县令又写了个简单一点儿字,道。"这就是爷的姓了。"
"念什么?"
羊小县令没急着答。
端详了此字半晌,羊小县令心情复杂地重重叹出一口气,"小石子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大肥羊的羊啊。"
羊小县令扔掉树枝,负手幽幽神往。"羊爷可是一年都没见过活羊了,好想吃羊啊。"
"有饭吃,就行了。"
羊石子是个纯朴的孩子,只想一些纯朴的想法。
羊小县令愣怔片刻,哈哈一笑,"小石子,好好干,羊爷今年已经喂饱全县人的肚子了,明年一定能吃上羊。"
羊印颉说罢又想起件事来,顿时打唇边撮起一股发自内心的恶笑。
"小石子,别着急,爷听说有只大肥羊正处心积虑地朝咱们这儿奔呢。爷不宰他爷就不姓羊。"
4,肥羊来了。
羊印颉是县老爷,可他呆的地方穷,所以他虽然是雀翎县的县老爷,但因为周围的好几个县穷得没县令,也归他管,所以他可以领好几个县老爷的俸禄。
羊石子来求证后,听得嘴都张大了,"那老爷岂不是很有钱?"
"有钱是有钱,可钱来抵不上钱往,所以还是缺钱。"羊小县令再次审视一番放在花架子上的那盆韭菜,最后还是决定让它长老些,结出韭菜花添些情致罢,于是他直起腰,又踱到窗前摆弄了几下那一盆青翠的菠菜,最终冲着天空长吐一口浊气,道"钱啊钱,都是那浮云。小石子,不是叫你练大字去么?可不能因为你是小爷家的就偷懒,写不好我一样打手板。"
羊石子吐吐舌头,又跑回到大柳树下,和一群孩子头挤着头念书去了。
书也是羊小县令每日亲自写在泥地上的。县里穷,没有书也买不起书,羊小县令于是每天把书默在泥里让孩子们照着学。莲婶说他本来也带过书,可后来都作价买了换钱了。所以羊石子和孩子们都很佩服羊小县令———一个能记住这么多书这么多字的大人物。
羊石子读书的乐趣之一就是仿字。羊小县令做人疯颠,可字却很好看,写得很整齐,方方正正,像是书里的一样。孩子们都仿他写的字,还比谁学得最像,谁第一谁就当一天的老大,可以督着大家背书,还可以去衙里帮他浇地施肥,跟他说话。
羊石子暗中准备抢这个第一已经很久了,就是暂时还没成功。
羊石子憋着劲琢磨,没注意头上何时已经乌云罩顶,一个好衣好裤的年轻人站在他身后,认真地打量着这些字。
年轻人温声缓缓道,"你们知道这些字的意思么?"
羊石子差点吓得跌个跟头。莲婶家的二虎子抢先答道,"当然知道。"
年轻人蹲下来,用手指顺着字迹划过,一个仆从模样的人纵马奔驰而至,慌慌张张地扑到他身边,"王,公子。"
年轻人站起来,"慌什么,喘平顺了再去衙里递贴子。"
羊石子听到'衙'字,嚯地站站起来道,"我就是衙里的,你们有什么公干?"
年轻公子笑了,"小小年纪,竟也被教导出几分官威。"
羊石子挺出胸脯,正巧羊小县令牵着小毛驴出门来,"石子,我去州府———"
年轻人转过身,羊小县令把说了一半的话咽下去了。
年轻人快走几步,站到羊小县令眼前。
羊小县令立即大退一步。
倒不是吓的。
其实也算是吓的。
年轻人眼底那股子几乎淹死人的沉甸甸的思念吓得羊小县令大退一步,连笑都干咳出来的。
羊小县令抬袖至唇边干咳一声,回头道,"莲婶,贵客来了,上好茶。"说着时,干脆连身子一并转了,牵着驴又转回衙里去了。
羊石子忙跑进衙里跟着侍候。
贵客每走一步都仔细打量着衙里的一摆一设。羊石子偷偷拉住羊小县令,"他是不是山上的土匪啊?怎么老看咱们东西?"
羊小县令压着声音嘿嘿一乐,"小石子,不是他来打劫咱们,是咱们打劫他。别怕。"
番外.2
羊石子头一次见他家老爷那么殷勤。除非府上的秦大人过来,小羊县官从不亲自烧水泡茶。
小羊县官还亲自到菜地里挖了几颗萝卜———整颗挖出来,叶子都扔掉不要,皮要削得干干净净,但只吃巴掌大的那块心子,由小羊县官亲自下厨切成细细的薄片码在从府里最好的盘子里面。
羊石子好奇了,"老爷,他是谁啊?"小羊县官笑而不答,一转身,两个人正对上年轻人沉甸甸的注视,都吓了一跳。
"出去吃吧。"年轻人看着一厨房的萝卜,心疼地叹出一口气。
小羊县官没有客气,府里一共四人,云小爷今天,不,是从今以后都得管了。小羊县官当年出来有一小半是堵气,可真过上缺钱的日子他才深刻地体会到,"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真是万万不能的。"这是条真理,颠扑不破。
云小爷也自己蒙着自己高兴。自打两年前小羊进士在琼林宴那惊天动地地一谏,他就摸不准小羊县官的心思了。说喜欢吧,偏偏故意跑得这么远。说不喜欢吧,明显今天见了他十分高兴——羊印颉可是从不侍候人的主儿,可今儿亲自下厨招待他了,说明很有意思!
云小爷不知道羊小县官的算盘。羊小县官也忘了"人贪必遭报应。"
是夜,羊小县令痛苦按着肚子,愁眉苦脸地趴在床上哼哼,"爷是少爷,爷是正宗的衙内少爷。爷里外都细皮嫩肉!"
羊石子要去请大夫,羊小县官死撑着脸皮坚决不肯———这要传出去还不得丢光了他的老脸?堂堂县令老爷因为久不开荤,所以多吃了几口红烧肉,结果肠胃负担不起油腥,生病了。
羊小县令嘴皮子上念叨着云箴这冤大头出气,继续自我安慰地哼哼,"爷是少爷,爷是正宗的衙内少爷。爷里外都细皮嫩肉!"
快天亮时,羊小县令总算睡了。羊石子坐在床头寸步不离地守着。小羊县官突然嘿嘿地乐了,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冲着羊石子傻笑,"小石子,咱们一定要骗多多的银子来花。"说完又躺下睡过去了。
羊石子认真地想,要是老爷中午不清醒,一定得请个大夫瞧瞧。
盼到了中午,隐约听到鸣锣开道,小羊县令一个打挺跳起来,转瞬神采奕奕。
羊小县官手快脚快地换好官服,一行人也进到府里来了。
羊石子看得真咋舌,昨天那有钱的年轻人居然是个了不得了不得的大官,衣服上还绣着四个爪子张牙舞爪的龙————他是皇亲国戚。
羊石子软得走不动步了,抓着窗户沿一动不动。羊小县官正正官帽,对着羊石子咧嘴一乐,"小石子,看爷威武不威武?"
羊石子据实回答,声音有点儿发颤,"老爷,你还没净面。"下巴上细小的胡子碴,衬得他原本的青白的脸落魄地泛着绿。
"那就是威武。"羊小县官乐呵呵地出门相迎去了。
羊石子赶紧扒住窗户细看,他家老爷一出场,果然把在场诸位都吓得不轻。
那个皇亲国戚的脸先看白了,再变青了,最后一团黑气,"你怎么———"
羊小县官从容自在,"下官羊印颉恭迎王爷。"
羊石子差点又滑到地上去了,这,这是个王爷。
王爷静默良久,终于恢复了血色,云小王爷的脑子里瞬间就闪过许多种解释,归根结底还是一句,羊印颉的因羊淑宁执下那一口气还郁在心底没有散开,初见的欢喜过后,睡了一宿的羊印颉回过神,又恢复当初了。
云小王爷很是理解的,很是心疼的,于是柔声道,"就算你要跟我执气,何苦作践自己?"
这话柔柔软软地扫过羊石子耳边,小孩子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心酸。王爷挺平常的一句话,说出来低低地、沉沉地,听着让他感动的想哭。
羊小县官陪着一起被憋闷了。
可这不是羊小县官想要的结果,于是乎,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脸上的那层皮肉终于抽搐着干笑了出来,堪堪扭转了一院子的颓风。
羊小县官长吐一口气,回复意气风发,"箴少,不带这么抬举自己的,且不说路是我自己选的,就说我跟你不是两清了么?难不成你又做什么让我执气的事了?"
云小王爷更惆怅了,斗嘴皮子一向都不是他取胜的法宝,"印颉,我说不过你,我也不和你说了。总之今后我就驻扎在这里,以后你抬头低头都会看见我,你跑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说什么呐。你来我欢迎还来不及呐。"羊小县官又恢复了以往的调调。
可云箴却不再是昔日的云箴,"你不必骗我。"
"干嘛骗你呀,正指着你们来呐。来来来来,小石子,把爷放在案子上,用镇纸压着的那本帐拿来。"
羊石子回头望望:露缝子的长条板桌上,一块石头下面压着十几张大小一致的苞谷叶子,上面整齐划一地穿了孔,用一根韧草穿好,上端打出一个精细的结。羊石子再走过去看看,最上面那张纸果然端端正正地写了"帐本"二字。就是它了。
羊石子毕恭毕敬地捧出来。
云小王爷死盯着那一叠疑似不明物体的不明物体,诧异地问,"什么?"
羊小县官庄重地拿过来,慢条斯里道,"为迎世王大军修整营房,石料,一万三千二百两整,木料,二万一千两整,泥土料,八千两整,人工,每人每日二百文市价,计六千一百两,伙食另算,一千两整,花名册附后,总共合计四万九千三百两整。"
羊石子则向自家老爷的身后躲了躲———不止是王爷,连着王爷身后的那一群人,表情都不大好看。
可羊小县令依旧不慌不忙地笑着,慢慢挑起眉毛,"怎么?难道军饷不够,一下子给不出这么多?"
云小王爷极镇定地告诉自己,要记着自己还是个王爷,而眼前这小子是他的心上人,喜欢故意找碴气着他玩。
否则的话,他肯定两手一伸,掐巴掐巴掐巴死他。
云箴劈手去夺那一叠"纸"。
"小心小心。"羊小县令匆匆转了一个身,护宝贝一样地护在胸口,"这可都是我厚着脸跟人赊的,若是叫你不小心毁了,我可就得上吊。"
羊石子觉得王爷的怒火在熊熊燃烧。
可他家老爷一点儿都不怕,笑眯眯地望着王爷,"我说,你不是真想让我上吊吧?"
云小王爷跟着也笑了。
"拿来吧。"云小王爷从怀里拿出一只的翠玉扳指,"印泥呢?我给你就是了。"
可羊小县官是个穷官,没有印泥。于是他咬破手指,仔细节省地将自己的血涂到了扳指之上。
云小王爷皱着眉,却什么都没说。自己人再不好也终究是自己人,总得在下属面前维护自已人的面子。
盖好血印,羊小县官心满意足地笑了,像捧着宝贝似的一脸傻笑,"什么时候领银子。"
云小王爷慢条斯理地收好扳指,抬手捏住了羊小县官的脸,"我签,只是为了搏你现在这一笑。你很久都没有地我眼前真心笑过了。"
羊小县令的笑容僵在脸上,肌肉跳跳地直抽。
云小王爷嘴角眼底都噙满得意地笑容,"明天带人来支人工钱,还有料钱的回佣我一并支给你,其它的,你只叫那些老板们找我来付。稍后我会放出话来,谁敢为难你,就是和我云箴作对。"
王爷说罢豪气干云地走了。
羊石子无不担忧地拉拉自家老爷的袖口,"以后你不要再傻笑了,好么?"
"瞎说,小爷那是奸计得逞,发自内心的得意地笑。"
唉。
羊石子头疼地想,真没看出来啊。
(这一周有得忙啊,先贴这么多,下一周一定让大家吃上羊,保证)
作者有话要说:改下错字,居然好多= =
番外,3
先把重要话说在前边.,坏消息,小电濒死中,SO,这周只能抓紧时间去粗取精,免得连这点儿粮都米了;好消息,新小电正在投奔我的路途中,SO,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刻,下周很可能不更了,而且俺强烈要求放婚假,悼念旧爱,调教新欢:^O^。
========正文分割线=========
6,
小羊县令不是傻瓜。
就算吃准了云小王爷那点儿愧疚中掺杂着犯痴的傻心思,他也只敢偶尔闹闹。
毕竟,王爷就是王爷,王爷的面子比脾气大,经常不识抬举比较容易被人挂掉。
于是乎,在大军正式进驻的第一天,小羊县令慷慨地掏了腰包,举全县之人民热烈欢迎世王大军,从吃穿到用度,全都系着大红喜纸意思意思了一遍,耗银共计,五两,人工不算。
云小王爷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开心了。
非常开心。
所以羊小县令有点儿不知该作如何感想为好。
很显然,他只把云小王爷当成了钱包。很显然,他还把云小王爷当成了防范土匪的挡箭靶。很显然,云小王爷还是王爷,还是值得巴结的对象,值得利用的对象,是就算他再装清高也不得不关照的大人物…………直到最后的最后,云小王爷才是朋友,才是一个有点儿斩不断理还乱的旧识。
羊小县令自认没有刻意隐瞒以上任何一条,羊小县令更认为云小王爷也不是为爱痴狂好赖不分的傻蛋。可云小王爷偏偏出他意料地执着,搞得羊小县令有点儿发愁。
想教育他别犯傻吧,可被犯傻的对象偏偏又是自己。
想将计就计地利用着吧,可看着他那傻样又实在于心不忍。
羊小县令真的矛盾了。
羊小县令因此常常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欲言再止,小模样落在云小王爷的眼里,自然十分十分矜持,我见更怜中……
总之,小羊县令在云小王爷的帮衬下,如今也能时不时地放个休闲地假,骑着小毛驴跑府里溜达一圈,感受一下大城市的生活。
云小王爷是当然的陪客。
但,这样的日子,被小羊县令严格控制在一个月不超过一次。因为书上说得好啊,距离产生美,太美了,通常不容易保持好距离。
所以一个月中羊小县令最头疼的日子,通常约等于云小王爷与羊石子最开心的日子。
羊石子开心,是因为云小王爷确实很有钱,只要到了府上,云小王爷都会大手笔地请老爷和他吃一上顿,而且还能看到羊石子目前最崇拜的大人———状元爷,府尹秦大人———羊石子想过了,王爷的命是天生的,老爷的为人他虽喜欢却不大想步其后尘,只有秦大人才是羊石子心中最正派的青天大人,羊石子立志以他为榜样。
云箴开心,想必自是不用说了。
三月的天,美好的不像话。万物复苏,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
羊小县令抱着羊石子骑在灰扑扑的小毛驴,嗒嗒嗒嗒地走得十分畅快。
云小王爷收着缰绳,控制着自己那一步等于小毛驴三步的汗血宝马,尽量不急不徐地跟在旁边。
阳光是暖的,风也带着一丝暖意,羊小县令就行在身边,只肖伸手一拎,人便落在怀里,驰骋间,风呼啸着刮过耳边,多么恣意,多么淋漓…………
可惜只能想想。
侧目便是小毛驴嗒嗒嗒嗒悠闲地走着,羊印颉抱着石子,风柔软地刮过他们俩的耳边………萧萧兮,易水寒———云小王爷的心思复又萧瑟了。
进了城,先吃饭。云小王爷自动自发地找吃的,羊小县令一手牵着驴,一手牵着马,和羊石子在街上悠悠地朝府衙逛。
羊石子把憋在心底百十多天的问题给问了,"老爷,王爷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小孩子不该问的就别问。"
羊石子撇撇嘴,一只手正将香喷喷的肉包子递到他眼前,低声说道,"因为本王爱他。"
羊小县令平静地悠然前行。
羊石子啃了一口包子,声音含混不清,"爱?"
王爷点点头,深情而低沉地说道,"就是想对一个人好,很好很好的那种好。"
羊石子一听明白了,伸手拉了拉羊小县令的衣袖,"老爷,我也爱你。"
羊小县令凝滞片刻,扭过头,木然地瞟一眼更加木然的云小王爷,语重心长地道,"石子,不是所有学问都值得现学现用。"
"哦。"
7,
吃饱了继续逛逛。
小羊县令说了:善于跷班的人都是聪明的人,但跷了班又专门跑到上司眼前晃荡,表示自己闲很无聊的人,都是脑子进水的人。
三个人打集东走到集西,善于跷班的羊县令看上了一个新开的布坊,终于解决了自己今天的脑子有没有进水的问题。
看到布厂朝气蓬勃,欣欣向荣的模样,羊小县令又露出久违的看肥羊的表情。摸着羊石子的头,他一脸神往,"不知招不招工。就算不招工,秋后收完棉花,肯定也要招工纺线,你说,那得要多少小姑娘小媳妇的人工?"
羊石子默默地,退了一步,站到了王爷身边。
羊小县令自然从容地收回被晾在半空的手,转而掸一掸袍子,大踏步地迈进布坊。
云小王爷极有耐心地等着。
所谓轻重缓急,自然是公为重,私为轻。
可总这么等下去,只会让人越来越不甘心。
看看,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春日的,下午啊。
柳叶已经发芽,新燕正穿梭于枝条间,追逐着,啁啁呢喃。
看看,这又是一个多美好的,春日的,傍晚啊?
一抹金色的晚霞淡淡地横在天边,两只野狗正埋头分享一份混了些许肉汁的剩饭。
这样美好的,春日的,下午和傍晚,云小王爷居然陪着一个干瘦的小孩儿傻傻地蹲在墙根下度过,云小王爷郁闷。
反击战当然就定在晚饭。
精心点菜,精心选酒,精心准备晚餐话题。
羊小县令默然扫过明显贴着"精心"两字的晚饭,再次欲言又止了。
他,真他妈地想为云小王爷非比寻常的坚韧不懈喝彩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十分混帐了,云小王爷怎么不表现出些许的死心,以资鼓励呢?
羊小县令明白,"功,亏于一篑",羊小县令当机立断,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好累,我去睡了。"
一桌子的人都诧异地看着他。
羊小县令笑眯眯地转头望向云箴,"你不介意我一口没动吧?"
云小王爷咬着牙,"介意。"这小子就是故意的。
羊小县令"哦"了一声,表情十分诚恳,"那真对不起啊,走了一天的路,我太累了。"
云小王爷将牙咬得更紧,"没,关,系。"
"那我就放心了。"羊小县令立刻转身走人。
云小王爷恨得牙痒痒。
反击战就这么灰溜溜地进入尾声了,云小王爷极度郁闷。
尚在饭局之中的秦大人垂下头,取来原本放在一边的案呈,恬静而仔细地翻阅。
坐在另一边的羊石子也埋下头,大口大口地啃着从酒楼买回来的烤鸡————羊石子深深感到,今天,很可能就是他这阵子最后一次吃王爷买的烧鸡———至少吃一次少一次,王爷早晚都会抛弃他家老爷的,而且毫不犹豫,羊石子深感这是他家老爷太笨,又自作自受。
席平平淡淡地散了。
云小王爷顶着当空明月,听着若有若无的虫叫,孤独地踱进客房的院子,
羊印颉就睡在东厢。
云小王爷迈一步,又退回来。
再迈一步,又退回来。
迟疑不决。
院子里,正浮动着暗香。
一只野猫飞快地跑过墙头。几声猫叫之后,院墙后就传来一声又一声似哭似痛的怪叫,叫得人心烦意乱。
云小王爷望月舒缓。
暗夜里,几片稀薄的云彩被风推着,摭摭掩掩地飘过,月亮含羞带涩。
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春日的,夜晚啊。
正是万物孕育勃发的时刻。
云小王爷悄悄推开了羊印颉的房门。
房门慢慢嘎嘎地敞开。
小羊县令蜷在床上睡着,被子被他搓成卷裹在怀里,一张睡脸正贴在被面上好似颇为恋恋不舍。
云小王爷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撩起长衫,坐在床前。
脚踏子不高,可也足够看到他的脸。
两片水色唇,摭掩着一口灵牙俐齿和那三寸气死牛的舌。
干干净净的五官,独独不见那一双总也落不到他身上的眼睛。
平日里积累下的那些忿恨不平轻易地就消失了,剩下的只有爱不释手的喜欢,云箴拢好落发,轻轻地,轻轻地,像怕惊醒梦中人一般凑了下去。
嘴唇贴住嘴唇的时刻,羊印颉极舒服地嗯了一声。
云小王爷想走又想笑,离开的片刻,却被羊印颉蹙着眉,迅速地搂住了脖子。
再贴上时,舌头钻了进来。
云小王爷狼狈地撑在羊印颉的身上,居然有点儿不知所措。
吻,渐入佳境。
羊小县令闭着的眼,潮红的脸,以及哼出来的轻微呻吟,一点一点儿地勾着云小王爷的魂魄。
直到,摸到了那里,一片湿濡。
身下的人已经放开他了,一脸满足地安安静静地睡着。
云小王爷明白了——春韵绍华,怀里人刚刚经历了一场好梦,只是不知梦里遇见的,是否是他———云小王爷伤感了。
窗外春华,月影流芳。
月光一寸一寸地黯然。云小王爷默默地站起来,扒下尚且遮掩在身上的,最后一层衣裳。
战斗在无声的硝烟中打响。
行军鼓擂起来,就只有前进前进前进。
遭遇殊死抵抗也只是前进前进前进,退缩绝对死路一条,完全不要指望俘虏会受到优待。
压住羊印颉的腿。
吻住羊印颉的嘴。
把乱打过来的双手拗到头顶,用腰带牢牢捆住。
至于那双怒气冲冲的眼睛————干脆就不看了吧。
云小王爷深谙"擒贼擒王"的道理,直取关中腹地。
垂死挣扎的身子像翻滚在浪里的白鱼。
有人轻轻敲了敲门,轻轻地咳了一声。
骂声,挣扎声,粗重的喘息声和一切其它听得到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消失,云箴一脸青白地僵在羊印颉的身上,两人四目相对,都有点儿不知所措。
门外的人随即走了,片刻没有逗留。
羊印颉只听到那人转出院子,立刻弓身一挺,张嘴狠狠地咬在云箴的肩头。
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羊印颉跌回床上,气喘吁吁,"王八蛋,你就这样'爱'我?"
"我,已经无所适从。"
混乱温柔的吻落在额上、脸上,跳过一向灵俐的嘴巴,渐至脖颈、锁骨。
羊印颉感受着从皮肤上传来的感情,哑着声做最后的挣扎,"别折腾,我从来都没打算原谅你。"
"所以我要一直还下去。淑宁欠你的,我欠淑宁的,乃至我欠你的,我用一辈子还你。"
"那你躺平了让我上你。"
"这条不行。"
"那你还个屁?"
"大家都是男人,当然赢的那个在上。"
"那好,放开我,重新打过。"
"打过就打过。"
只可怜那缺吃少喝的细胳膊细腿细瘦身子再次被轻易地压在了人之下,只过了三招,云箴迅速解决战斗。
羊小县令愿赌服输,他不是磨磨叽叽拖泥带水的人,"悠着点。"羊印颉认命的闭着眼,"爷还没开过这种荤。"
这样倔强的求饶,让云小王爷瞬间柔情四溢了。多可爱啊,他想。他温柔地覆了上去。
月影缠绵。
人也缠绵。
登峰造极之后的虚脱,能让再坚韧地人都变得水一样的柔润。
"箴少。"声音绵软,只勉强有那么一点儿生气。
"什么?"回答温柔,怜爱宠惜。
"你能不能躺到外面去?"几乎软语相求。
"好。"此情此景,又怎能不有求必应?
羊印颉心满意地望着云箴越过他的身体。
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挪动到床沿,羊印颉立刻攒起刚聚起的一点儿力气,干净利落地把云箴一脚踹到了床下。
翻脸无情啊。
这就是自己喜欢了小半辈子的人。
云小王爷心里有点酸。
没体会到这种从极致至极致再至极致的人,真难以交流这么复杂难言的心情————兴奋夹着满足,满足又带了点失落,失落中裹着疼惜,疼惜却透着那么一股哭笑不得的甜蜜的恨………混在一起就是心酸。
但,
得逞的胜利者是没有必要着恼的。云小王爷大肚地给羊小县令盖好被子,自己穿衣服善后去了。
此刻的院子静悄悄。
整座宅子就像府城一样深沉寂静。
遥遥传来打更声,唯有前堂透出一豆光亮。
秦牧观素雅地坐在堂中,握着一卷书,低垂眉目,削瘦的手指提着笔,有条不紊地在页面上圈圈点点。
听到动响,他抬起头。
那种被叶宝友念叨了无数遍的清澈澈的目光,波澜不惊地落在云小王爷身上,硬生生将云小王爷看出一个颤,底气有点儿不足。
秦牧观站起来,微施一礼。
云小王爷情不自禁地向旁边闪开一步,抬袖抹抹额角,"还没,睡啊?"
"这便睡了。"
秦牧观放下书,再次躬身一礼,"厨下有粥,这里有药,灶上还烧着热水。王爷慢用,下官先行告退。"
秦大人一气讲完,转身飘然离去。
风掠过他的袍角。
更翻起案上的书页,有些剌耳地哗哗作响,灯影摇摇晃晃。
云小王爷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个,赶紧一路小跑去厨房了。
今晚,确实是个印象深刻的夜晚啊。
番外,4
前面的大家似乎没啥兴趣,连带着我也懒得写了,咱看后边,就是正文结尾之后的事,应你们要求,给云箴出口气。。。唉,其实我觉得不出这口气,也挺好的。。。。我是心地善良的亲妈。。。
1,
夏天之后是秋天,秋天过了有冬天,漫漫长冬,然后,又过一春,才能回到夏天,至此一年。
世小王爷云箴终于熬过了三个夏天,两秋又两冬,又熬来了一个春天……可以换防去夹州道了。
圣旨下来的当晚,云小王爷被宣去到尚书房呆了小半时辰,君臣一番叙谈,甚欢。
三日之后,小王爷带着换防大军,辎重粮草,雄纠纠气昂昂地出京了,皇上御驾相送,回驾途经堆绣山时,抿起唇眯着眼,停步负手,着实望了好一会儿的天,这才堪堪敛住笑意回寝宫。
夹州道府,也有人笑得眼睛都没了,脸皮都皱了————至少叶宝友就是这么认为的。
打这天早上,也就是道府里接到勤军的圣旨时起,叶宝友叶大人就嚷嚷自己眼睛病了,看人都是花的,总觉得羊大人那一口白牙时不时就亮出来,晃他几下。
羊大人每听一次,便真就亮出一口白牙,坦坦荡荡地哼起小调,"爷是心情好,那叫一个好。"
两人乐此不疲。
结果是,道府一把手,秦牧观秦大人亲自下令支出全道府的差人外出公干,连自己也带着师爷去下属县府巡检图清静去了。
及至小王爷的大军风风火火地奔进道里,道府衙门才重新人来人往起来。
接风过后,才是私人小宴。开席之前,叶宝友死死搂住秦牧观的腰,硬是厚着脸皮抱他一起站在廊下,看羊印颉一人忙前忙后安排宴席。
羊大人也不抱怨,只是每路过两人身边一次,便把两个动作一先一后从容不迫地重复上一遍———冲秦牧观笑笑,再狠狠白叶宝友一眼————然后继续该干嘛干嘛。直到拾掇妥贴了,这才上前躬身、店小二一般地抬袖道,"两位大人,请入席吧。"
叶宝友立刻撇过头,道,"牧观,你觉不觉得有人正在心里骂我们俩?"
秦牧观垂下眼,只抿着笑,不作声。
气氛因此略有小小的尴尬。
羊印颉首先哼哼地转过身,哼得调不成调,"君子心、小人腹,一目了然~~"自己入席坐了。
叶宝友不甘心地跟着凑了上去,"小羊,等急了吧?"
"急。"
"小羊,特盼这一天呢吧?"
"盼。"
"小羊………"
"宝友,你莫要再逗他了。"
叶宝友安静了。
片刻之后,叶大人又移近秦牧观一些,柔声细语地道,"牧观,冷不冷?我抱着你暖和一些可好?"
羊印颉特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叶宝友终于满足了,"小羊,你确实急了,看你这急不可耐,一脸嫉妒我俩恩恩爱爱的表情………"
"滚!"
"看看,这就急着赶我们走了?羊大人,天可还亮着呢啊。"
羊印颉站起来,"懒得与你废话。"说罢大步流星地出院去了。
叶宝友嘿嘿地乐着坐下来,一对上秦牧观的眼神,立刻严肃了,"我是想先挫挫他的锐气,省得他又犯脾气挤兑着箴少斗气。我可不是欺负他。"
"你是欺负得过了。"
"有么?"
"有……"秦牧观顿了一顿,眼望着叶宝友装出来的一脸委屈,淡淡地又加上了几个字,"一点儿吧。"
叶宝友更满足了,熟练地亲了上去。
2,
羊印颉从没发现自己的脾气竟然也可以这么好。
如今太阳已经高悬空中,羊印颉抱着被子坐起来,把这事儿又从头到尾地回想了一遍。
先是借着叶宝友的混帐话溜到门口接人,然后看到太阳落山,金灿灿的晚霞映透半边天空再黯然褪去,这才回过味儿来,他奶奶的云箴,居然放他鸽子。
羊印颉猛地站起来,一转身就看见羊石子打门后露出半颗脑袋,怯怯地道,"叶大人让我传话,说王爷有些急务,就,"羊石子退后一步,一口气道,"不来了。"转身就跑。
羊印颉摸摸脸,自己的脸挺平静的,既没气也没怒,这小屁孩子就怎么跟见鬼了似的呢?
羊印颉拍拍脑袋,望着夜空的一两点微星,感慨地想,"云箴居然出息了。"
再撩起袍子起立,羊印颉不禁蹙眉。自己为了这一晚,公务杂务可都早早处理妥善了,云箴居然会不如他?这有问题啊。
羊大人再转个身,晃悠悠地朝城门走了。
天黑了,城门自然已经关了。小羊大人站在城楼上,冲着城外驻扎地军营遥遥地望去,只看见一片漆黑。黑黢黢地像是一片荒山坟岗。
小羊大人左思右想,没好意思直接跳下城去找人,压着好奇心回衙里去了。
衙里基本都歇了,只有厨房亮着一盏豆灯,羊印颉移步过去,见灶上温着些他喜欢的饭菜,显然那一对已经吃过睡了。
小羊大人简单吃了,回去睡觉,居然还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新旧守军交接,云小王爷一天公务,小羊大人很清楚也很理解,甚至替云箴找好了昨夜爽约的借口,照常处理公务。
晚上,叶宝友没回来。
即可推得,云箴自然也不会来了。
小羊大人按着平日里的作息,准备早早洗漱好好睡觉,不想秦牧观抱着棋秤来了,于是两人手谈了两局,无话。
第三天,叶宝友回来了。
推得,云小王爷也要来了。
小羊大人捡了重要的公务先做,留着不重要的边做边等,等着等着天居然就黑了,人还是没来。
羊印颉觉得自己有点担心了。
爬上房顶,东院显然已经睡了。就算没睡,那也是他人不得打扰,黑灯瞎火地,连个亮都没有。
城中的灯火也早熄了,一望便是城墙戍守的火光。
小羊大人知道今日只能这么过了,于是抬头望了片刻月光,迎着乍暖还凉的夜风,无声地大笑两下,回房洗洗睡了。
及至艳阳高照的第三天,也就是现在,小羊大人依旧没有见着云小王爷的面,自顾自地抱着被子反思为什么自己的心情居然还算平淡,居然没有大怒,居然没有动脑子报复云箴的打算。
羊大人经过一番思考,想明白了,除了跟他,云小王爷也别无退路了,事到如今,早没有哪家姑娘敢嫁他为妃了,既然如此,自己当然不急,不急。
可再不急也该滚过来见一面了吧?今日落日时分再不滚来,就别指望着想轻轻松松地把他按在下面享福了。
小羊想好了穿衣下床。因为起得晚了,路过内院时,叶宝友已经练到了最后一趟剑法,不用想,秦牧观已经升堂办公了,羊印颉选了个就近的地方站住,专程等着叶宝友回剑收势,然后郑重又不失亲切地对他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再走。
叶宝友惊了。
凭着多年的经验传递出来的感觉,他觉得云小王爷正在自掘坟墓自毁前程,当兄弟的得立刻赶过去通风报信。叶宝友一个口哨唤来座骑,飞身上马直奔军营。
军营安静,有条不紊。帅帐里,云箴拿着一张地图,低头专心致志地研究沙盘,见人进来抬头一笑,又埋进去了。
叶宝友凑过去,呵呵笑笑,"挺忙的啊。"
"还好。"回答平淡,头不抬,眼不睁地。
叶宝友握了握拳头。
再呵呵笑笑,"忙也得吃饭啊,眼见着中午了,和我回府里…………"
"何必那么麻烦?我派人打几只野鸡,给你加菜。"
叶宝友抖着嘴皮子,心想,老子把你打晕了,扛回去得了。
刚扬起手,云箴抬头了,"你是不是有事?"
叶宝友更郁闷了,这一对儿,怎么就这么情趣不良啊,怎么都这么这么欠抽呢?叶宝友强压住冲动,道:"箴少,你就不想见小羊?"
云箴安静片刻,低声道,"很想。"
想还在这儿装?而且还是"很"想?叶宝友恨得咬牙切齿,"那你还不立刻去见?"
"怎么,他等不及了?"
"是啊。"叶宝友连左手都捏紧了拳头,此刻的云箴正挑起眉眼,笑得欣喜中带着那一点儿得意,叶宝友也学着羊印颉亮出一口雪亮的白牙,"他已经等不及要收拾你了,识相就跟我回去,否则你自求多福吧你。"
"晚上,我自会过去。"
"那就这么定了。你说说你,早就是自己人了,你怯什么怯啊?"
"我怎么是怯?"云箴的整张脸都在扭曲,"我那是……"
叶宝友已经扭头大步流星地走了。
他不听辩白,他就想不明白了,好好的一对聪明人,怎么就是不知道珍爱幸福生活呢?
还是他家牧观好,不娇不闹,沉稳乖顺,看着顺眼,摸着顺手,过日子顺心,只这片刻,他就很想他了,回家。
3,
羊印颉再一次反省,他真是脾气太好了啊。
云小王爷是来了。可云小王爷是带着一帮属下,逛春楼来了。
羊印颉支着下巴坐在院子里,望着皎白的月光,吹着微寒的冷风,仔细地认真地思考云小王爷这是犯什么毛病,居然当众反了?
叶宝友说了,他很想他,可想了又不来,来了又气他,这是为什么?
大概是自己把他搞得太没面子,执气了。
羊印颉有了定论立刻起身,等不是办法,太蠢。猜更笨,得不到真相徒添烦恼,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去问,问个清楚明白,就算错了,也心安,也可以另想对策,总比这么糊里糊涂地强。于是羊大人换了身素净的便服,揣上银两直奔春楼去了。
叶宝友见状,摸了摸下巴。
秦牧观自书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复转回到书本之中,"莫要太晚回来,莫要我也去春楼寻你。"
"绝对不必。"叶宝友拍拍胸脯,跟着小羊身后窜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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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见下回分解,还用不太惯新欢= =
番外,5
4.
春风楼,春宵一刻千金重。
羊印颉大步流星地迈进去,鸨娘连迎都没敢迎,请大人径自随心走走。她深信自己的一双眼——羊大爷来寻人晦气来了。
羊大爷进门直奔甲字房,不管房内何等风云,伸手便推,正看见一番佳景。两个姑娘香肩半露,云王爷也宽衣解带,露出胸前大好春光。
羊印颉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觉得甚养眼,自顾自地坐到对面。
云箴笑了,"怎么,你还想看我云雨给你看?"
羊印颉笑出一口森森白牙,"恭敬不如从命。"
云箴二话不说,抱着一个姑娘亲了上去。另一个姑娘被晾在一边,羊印颉招招手,那女子走过来,羊印颉屈手一抱,将人整个抱了起来,朝床上走去。
云箴不悦地停下来,"你干什么?"
"春风楼,不正是寻快活的地方?既然来了,当然不容错过。"
叶宝友咚地闯了进来,一手拎起一个姑娘,把两女子都送出门外去了。
门里那两人都看着他,一言不发。叶宝友转身回来被两对幽怨的目光吓得一怔,摊摊手道,"老子还不是为了兄弟?要是我们家牧观知道我进这来了,指不定立刻就不要我了,兄弟可是为你们冒着牺牲后半辈子幸福的危险啊。"
云箴不语。羊印颉拱手,"有劳宝友兄了。"
"不劳不劳。"叶宝友宽洪地摆摆手,"你们看我面子,别闹了,赶紧回家。"叶宝友一拉云箴,"你又不是不知道,激将法对那小子没用,你想让他吃醋,他只会让你比他还醋。"叶宝友再一拉印颉,"你这家伙怎么就不能让一让呢?有本事别气他,把他迷得跟以前似的找不着北啊?只会气他,侮不侮辱你的高绝才智啊?"
叶宝友推搡着两人出门,眼见大功告成,云箴那厢突然站住了,"让我回心转意行啊,让他立字据,一辈子跟我,三从四德。"
"行啊,只要你有牧观兄的本事,我就像小宝一样,三从四德。"
叶宝友辩解道,"我那不叫三从四德,叫尊重,叫爱。"
另两人一致默然无言。
叶宝友底气不足地转移话道,"我们牧观有什么本事?"
"你自己不知道么?"羊印颉横出一个白眼,"可惜牧观兄肯跟你。"羊印颉说着推开叶宝友,直接站到云箴面前,"两条路,一条,跟我回去,另一条,我把你揪回去。给你三个数时思考。一。"
"我都不选呢?
"视同选第二条路处理。"
云箴来脾气了,"你凭什么笃定我还愿意跟你回去?我早告诉过你,我跟你一起,等的就是厌烦你的这一天。今天爷再告诉你,爷等到这一天了。"
一时屋中静默。
叶宝友惊讶地看着两人。云箴肯定在火头,这不容置疑。羊印颉的心思一向藏在心里,他从来都不透。他只见羊印颉蹙眉,认真地道,"你确定?"
回答干脆,"确定。"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小羊笑了笑,"最后一次机会,你真确定你……"
"很确定。"
羊印颉点点头:连话都没让他说完,不像以前待他的云箴,看来不必再置疑。几日来的一切自然也迎刃而迎。他想通了。
"那好。"羊印颉明朗地笑了起来,"恭喜王爷得偿所愿。下官告退。"
叶宝友追着他迈出屋子。羊印颉却跨过栏杆轻飘飘地跳了下去。素净的袍子迅速湮灭在一片争艳的色彩之中。叶宝友回过头,"云箴,开心了吧?哭得时候记得躲远点,别叫我看见,否则我见一次打你一次。"
叶宝友纵身一跃,穿过嚣闹的人群,快步追上了小羊。
小羊很平静。叶宝友路过沽酒的摊子,拉住他的袖子,"喝一杯?"
"回去睡了。为了个小兔崽子爷三天没睡好。回去养精神。"
"我觉得云箴是气话。"
羊印颉悠悠道,"我也觉得。"
叶宝友哽住了,"那你刚才……你搞得跟要死了似的,敢情你骗我们玩呢?"
"那是刚才,我说得是现在。"羊印颉摸了摸下巴,沉吟道,"我现在又觉得他在气我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僵着。"羊印颉说毕阴森森一笑,运起轻功奔回衙门了。
叶宝友忧心忡忡。
搂着秦牧观躺在床上时,叶宝友决定吸取教训,先未雨绸缪一个,"牧观,以后若是咱俩吵架,赌气可以,但绝对绝对不能说瞎话,口是心非啊。"
秦牧观诧异地抬了抬眼,叶宝友诚恳地道,"牧观,你觉得我爱你么?"
秦牧观温浅地笑了起来。
叶宝友不懈地追问道,"那你觉得,你爱我么?"
秦牧观拢好两人的被角,拂手扫灭了床头的灯。
感觉到黑暗中靠过来的活生生的温暖的人,叶宝友摸出长年放在枕下的药瓶,翻身覆了过去。
那个谁谁不是说了么,爱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他们现在很有爱。
"嗯……"
叶宝友满意了。
5
羊石子小朋友发现,老爷最近勤勉了许多。候爷说了,这叫化悲愤为动力,看来你家老爷今年考绩也是一个优上了。
羊石子小朋友朴实地想,看来今年过年也能吃上一只活宰羊了。
羊大人带着羊石子小朋友去巡街,羊石子小朋友眼尖嘴快,"老爷,那莫不是王爷?"
羊大人漠然抬头,云小王爷正陪着个漂亮丫头站在摊前看小玩意。羊大人认识那姑娘,春风楼头牌,卖艺不卖身才色双绝之清荻姑娘。羊大人还给她写过一首相思小调,深受欢迎流传广泛。
羊大人皮笑肉不笑,拉着小石子继续巡街。小石子灵俐地道,"为什么王爷故意装作看不见咱们?"
羊大人道,"冷战。"
小石子颇不相信,"该不会是王爷不要老爷你了吧?以前王爷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呆在老爷身边,现在王爷连看你一眼都欠奉……"
"石子。"羊大人颇欣赏地摸摸他的头,"你说对了,老爷确实被抛弃了,现在好可怜,好伤心,你能不能乖乖地去对面问一问最近的布价,安慰一下老爷伤怀的心?"
羊石子无奈地过去了。
小羊大人嘿嘿一乐,继续巡街。云箴两人与他正走了个面对面,小羊大人双手一拱,"下官见过王爷。王爷慢走,下官有公务在身,恕不远送。"
云小王爷淡淡一"嗯",面无多余表情,两人擦身而过。
羊石子气得牙痒痒。
"老爷!"羊石子恨恨地将羊印颉拉到一边,"你这样怎么行?"
小羊大人立刻捧心道,"心好痛好痛。小石子,老爷好心痛。"
"你等着。"羊石子快步冲出去,拉住云箴的袖子,着急地道,"王爷不好了,快救救我家老爷。"
云箴回过头,羊印颉就蜷在巷口阴冷的石阶之上,肩膀瑟瑟发抖,云箴一个箭步冲过去,将人抱了起来,"小羊——"
"别上当。"闷沉的声音带着笑从蜷在脸前的胳膊下传来,"我逗小石子玩呢。"
云箴怔了怔,一甩手,重重推开了他。
羊印颉撞在墙上,呲牙咧嘴。云箴愤怒地站起来,"羊印颉——"却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羊印颉抬着脸,手里正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云箴居高临下地望下去,越发觉得多日不见的家伙瘦弱得不成样子,跌坐在阴冷的墙脚下,就像一个不甘心被遗弃的孩子,黑漆漆的眼睛里复杂得让人只想蹲下去,紧紧拥抱住他。
"云箴,"他仰起头,声音恳恳切切,"跟我回去吧。"
"好"字几乎脱口而出。云箴捏了捏手指,强压抑住冲动,生冷地笑道,"回去做什么?"
羊印颉想了想,松开手,道,"我喜欢你。"
"然后呢?"
"你喜欢我么?"
云箴铁着脸,扭头走了出去。这家伙,耍他。
羊印颉嘿嘿地笑了出来。看着云箴的那个小样,他就知道云箴这小子心里想什么。装得那么平静,可也奈不住他羊爷真情实意地剌激!
既然没变心,那就好办,羊印颉吹了一声口哨,招呼过羊石子,"布价问了么?"
羊石子一扭头,恨铁不成钢地又奔布铺里去了。
6.
春风楼。春风得意楼。
云小王爷自打进了楼里就觉得极不自在。
一个姑娘走过来,送了个秋波,情意绵绵地塞给他一个香荷包。
另一个姑娘也走来,娉娉婷婷,含情脉脉地塞给他一香荷包。
云小王爷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姑娘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塞他荷包。云箴抱着一大堆五颜六色的荷包走进清荻姑娘的甲字房,清荻嫣然一笑,也递出一个荷包。
云箴望着窗外瑟瑟秋风,不明所以地道,"还没到端午。"
清荻掩袖一笑,"有人说,王爷出大价钱买这种荷包送人。姐妹们连夜赶的,王爷不知道么?"
云小王爷掂起来细看,只见一面绣着七宝如意云,另一面则绣了只清秀可人的小羊。云小王爷的脸登时就黑下一层。
清荻盈盈地从荷包里抽出一小张绢丝,云小王爷抖开来,绢上端正地绣着五字熟悉无比的小楷,"你、就、从、了、吧。"
云箴吃惊地去翻其它荷包,果然每一个荷包都抽出一张丝绢,上面端正地绣着"你就从了吧。"
云箴抬起头,清荻已经走了。云箴将所有荷包拢进桌布,抱起来走带走。一路上,不断有姑娘冲出来将荷包塞进他的怀里,直到走出花街。
花街再也不能回了。云箴铁青着脸,提着东西直奔县衙,一进门,就朝坐在堂厅里的三个人冲去。
羊印颉不动声色,叶宝友嘿嘿一笑,"稀客。"秦牧观中正地站起来,行礼道,"王爷。"
云箴的眼睛只盯在小羊身上,"你们,先出去。"
叶宝友情深意切地揽住秦牧观,"牧观,咱们不走,就在这儿看大戏哈。"
"这是我与小羊的事。"
"瞎说!"叶宝友不满地瞪他一眼,道,"若不是我家牧观拦着,小羊早就又把你弄得满城风雨了。"
云箴将手里的东西狠狠掷在地下。
羊印颉站起来,径直走到他的眼前,捧住他的头亲了上去。
叶宝友吹了一个口哨。秦牧观垂下眼,拉起他匆匆步出堂厅,驱散了院内的下人。
羊印颉松开手,"是男人就说清楚,你到底要怎么样?要我做什么?你不说,爷他娘的怎么知道!爷只会气你!"
云箴抱起他按在桌子上,"说你爱我!"
羊印颉一哽。
"真情实意地说,然后上表给皇上,说你一辈子对我三从四德。"
羊印颉更哑然。
云箴泄气地松开他,"做不到就算了。"
"不是做不到。"
云箴眼里一亮。
羊印颉盘腿坐于桌上,"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云箴默了。
"我爱你。"羊印颉一顿,"但我还是需要理由。"
"理由就是……皇上下了密旨,要你一定这么做,一年之内没收到上奏就给我赐婚。"
"那你等着赐婚去吧。"
羊印颉一跃跳了下来。
愤慨地拉开房门,羊印颉对上好几双眼睛。叶宝友抱胸而睨,"牧观,措词。石子,取笔墨。"叶宝友上前抓住羊印颉的胳膊扭到了桌前,一手一个将两人按在一起。
"小羊写,云箴也得写。一模一样,签字画押,就这么办了。"
二十天之后。
小羊:"箴箴,我错怪你了。原来皇上真有密旨,居然还批复了。"
云箴:"不许叫本王箴箴。"
小羊:"都依你~~小云云~~"
叶宝友:"牧观,咱们搬出去住吧。"
秦牧观:"也好……"
羊石子:"大人,也带我一起走吧——"
(搞完 *--------* )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完了,虽然有点儿不负责,不过总算完了,擦汗,抱头退下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09/12/29 at 下午10:43: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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