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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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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越国诏》绛袖

行越国诏 上
by 绛袖
文案
行越国本是国泰民安,君贤臣忠,奈何如今却出了吕赢这个昏君.
吕赢多行不义,弄得众叛亲离,终于在巡幸路上被胞弟废了王位.
一无所有的他,以为自己就这样完蛋了.
孰不知,他的人生现在才开始.


锲子

行越,南沼之地,东有大河,西有群岭。
行越国地小而物产丰足,因为有云梦山阻隔,难攻易守。
中原群国相争,这一国偷安一域,未曾被战火波及.
百姓安居,一派升平气象。
话说行越的前三代君王,景公,庄公,孝公都是贤德之人,虽然没什么建树,却也并非昏聩之辈。谁知,到了孝公二十一年,宫中来了一位如姬,天姿绝色,能歌擅媚,孝公从此专宠如姬,更封为夫人.
如姬生下一子名赢,孝公五十岁得子,疼爱非常,加上如姬取宠,终于在多年后借了个由头,废世子常,立了此子为行越世子。
这一年,孝公薨,公子赢立,行越终于出了一个昏君。

[一]吕赢乱国

"新君登位,须守孝三月,"大司寇魏舒那张长脸上阴云密布,瞪着
王位上的新国君,那年轻的国君,却照旧穿着他大典上那件鲜红的山河日月常礼服,正在解开他的六绺珠冠冕。
群臣已经退,大殿上人少,吕赢就觉得自己不需要那么正经,他解了冠,叫新纳的周美人给他脱外衣。
魏舒捧着竹简,大声咳嗽,终于引起了年轻的君王的注意.
吕赢懒洋洋的抬起头来,笑问:"大司寇,那你说,服孝到底指什么呢?"
"悲戚神色,服麻衣,不纳女乐,不起兵戈,这都是最基本的礼节,礼记上有载。"老人神色端正,并且相当不满地看着这一身绛服的青年。
"那么爱卿知不知道,本来行越国君服孝是三年而非三月--这规矩是我父王修改的,我记得父王说过:君王行孝最应该"心孝",不用看重行为,而需要在内心里真正哀悼--所以父王才把三年改了三月--我说,魏爱卿......孝道就是要顺从父亲的志向,寡人遵从父王的志向,三月太长,干脆就改三日吧!--父王薨逝六天,寡人服孝以毕,从明天开始传寡人旨意,选国中美貌女子进献寡人罢!"
大司寇听闻此言,气得白胡乱颤,怒道:"先王是因为要问罪蔡国,才改了规矩的!可不是真正要......"
新国君一边听他唠叨,一边吩咐周美人替他散下太紧的发髻,那头长发不成体统地散落在鲜红朝服上,倒真是好看,吕赢握着周美人的小手,叹口气道:"......唉,寡人都知道......这种小节就不要在乎了,寡人忍无可忍,一定要选秀,身边来来去去就这七个八个的,寡人实在是看腻啦!!"
国君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着光彩,兴致勃勃的继续道:"既然选秀,美人们居住的宫殿可不能不造!--寡人已经请画工制图,名字就叫'云台',宫殿建于荇水之东,还要在荇水上造一座桥直通云台,叫'弛弥虹',宽得能奔驰马车!--这一座桥寡人可设计盘算许久了,一定要造得非常壮观!也让所有的中原国君都好好羡慕一下寡人"吕赢说得高兴,一把将周美人搂进怀里,笑道:"等到春日,寡人就和美人们饮宴其上,那滋味便如神仙相似,哈哈哈哈,妙哉!妙哉!"
大司寇气得哪里还说得出话?
若非他原是这位新国君从前的老师,当初便说什么也不会保他登位,吕赢这小子的嚣张跋扈,异想天开,无事生非,魏舒是早就领教的,本指望他担负社稷后能稳重一些,却不曾想这公子赢一登王位,更是变本加厉的胡闹。
堂堂一国君王,整天只想着玩乐,心性竟一点长进都没有,实在叫人后悔不及!
他咳嗽一声,正要开口劝谏,却见大司徒陈禀急急入内,一见君王在座,就说:"江大夫在宫门口跪了三个时辰,昏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国君立刻拍案而起,笑道:"好啊!--早就该昏倒给人抬下去了,这江黑脸竟坚持到这个时候,也实在是很难得了--不过可惜啊,宫前的大铜雀漏还没满盈,12个时辰远没有到,他输啦!"站起身来,又道:"就算是他跪到了时辰,田猎寡人也一定要去!哈哈哈哈,早知道如此,何必傻傻的跪那么久?不与他一般见识,寡人累了,回朝霞宫......"
国君倒背着手,大笑着走去。
只留下朝堂下的忠心的老臣们,神色惨如死灰。

(1)吕赢乱国

新君不到三月,就选秀女,造云台,收国都曲郡三千亩为田猎游戏之所。
他还时常高车华帐,招摇过市,在路上见到了美貌的少妇长女,就收进宫去。
百姓劳役课税日重,深受其累,对这新君十分的不满。
一些大夫也在背后攻讪,说当初本不该废了仁厚稳重的嫡子吕常,拥立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无德小儿。
这话传到年轻国君的耳朵里,他一阵大笑,一杯美醪就忘记了。
不过,那个公子常--如今的云梦君却有点坐立不安。
他听到传言,立刻就来找国君表自己的忠心。

云梦君在国君面前沉痛自责又唠叨说教的一番言语,半天了都没见个应答,唯听见堂上发出细细鼾声,吕常疑惑,于是抬头去看王位上自己的这位幼弟。
御座上的吕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习惯性的把他那头堪比其母的黑亮头发披散下来,他的袍服被美女们扯得凌乱,半露出白皙的胸口,骨肉均匀的颀长身子歪在一堆锦绣褥垫之上,人早就睡得熟了。
酣睡里,俊俏面孔被酒意熏得霞云遍生,吕赢飞眉入鬓,唇薄鼻挺,端是个美男子!
若论姿容,竟比身边那群姬妾还要美上三分。
谁叫他生母是个绝色丽人呢?
可惜这绣花枕头,里面何止是稻草,简直就是朽木烂砖。
先王竟放心把江山交了给此人,也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公子常身为废世子,这许多年来提心吊胆,这异母弟弟却并未曾想过对他下什么毒手,只把他贬到了乡下,做个山中王而已,倒还是承他一些兄弟情谊的。
可惜,他如此的姑息更教人担心,简直半点心计也没有似的,自从登位,就再也不来管亲族间的烦琐事了--这蠢钝的小子,怎么能在王位上坐长久呢?
云梦君捋了捋胡须,摇头叹息,觉得自己今天是白来一次,悻悻而去。 可惜,云梦君未曾见吕赢倒台,自己却先不明不白的中毒死了。
听说,他那日出了宫来,吃下王宫送去的祭肉便死了,而送祭肉的乃是如姬的胞兄庆举。

这件事,引得举朝哗然,人心浮动。
人人皆因吕嬴害死长兄,而指他是个狠毒之人。
不过祭奠先祖分祭肉的时候,这位君王其实早就醉得人事不知,不知道有没有那个神志,吩咐下毒......

(1)吕赢乱国
吕赢今天兴致很高。
他在新造的云台上,看荇水东流,云蒸霞蔚。
美人轻歌缦舞,面前珍馐美味。
国君看到欢畅处,命人拿了行越人土著的服装。
他穿着布衣,带着璎珞,在身上描了文身,扮成了山中土人的样子,手中拿一只大棒,追逐歌台上的舞女们,说要抢了回山上,做酋长夫人。
大司马仲伯登上云台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不堪入目的情景。
他的君王赤着脚,披着发,穿着短衫,一身白皮上画满了花纹,头上叉着雉鸡翎,手里拿了狼牙棒,一边喊叫着杜撰的土话,一边追逐众女,他捉住一个宫女就亲上一口,将脸上的油彩蹭到美人的脸上,顺手摸捏着柳条细腰。
大司徒仲伯三代都是武将,忠心耿耿辅佐吕氏,没有贰心,愿意为了国君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但是这正直勇武的大臣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淫乱的景象。
这一眼,直让他一口气转不过来,他大叫一声:"气杀我也!"便一骨碌滚下阶梯,就此大病不起。
第二日,大司寇魏舒称病。
第三日,大司徒陈禀告老。
第四日,三位大夫连名上谏,吕赢自己称了病,去和美人饮酒去了。
于是行越破天荒二十日不开早朝。
都城奉邑中,童子纷纷歌道:

云兮,云兮,三层高入云兮,
虹兮,虹兮,车马过长虹兮,
王说声色兮,不朝堂兮

听这歌声,有识者摇头叹息。
却有一人听得心血如沸,那便是吕赢的胞弟牧。
牧也是如姬所生,只是可惜晚生一岁,便不如兄长好运,而且牧的相貌酷似孝公,乃是个方脸隆鼻的矮子,从小便得不到母亲如姬的喜欢。
须知美人爱美人,与如姬一般相貌美丽的公子嬴是她掌中珠,心头肉,娇纵得不行。
牧便是随便发落的那一个。
牡却也并不气馁,一心要人人刮目相看。
他自小就努力,谨言慎行,规矩品德,朝廷上下有口皆碑,封了越西君后,更是养了三千门客,广收贤才,却是给他人做嫁衣。
自从他辅佐兄长登上王位后,本也想做个好辅臣。
奈何,奈何,这个兄长,未免是太教人失望了,不但不听他的劝谏,更是连母亲的劝也听不进去,把个如姬气得花容失色,跑来找他诉了许多次的苦。
牧年纪虽小,却很有城府,把母亲劝走后,便找门客商量对策。
谁知道,门下那些说客,却有另外的心思,近日来连番在他耳边进言,叫他做那大逆之事。
"这如何使得?"越西君连连摇头。

大司寇在床上咳嗽不止,断断续续地说着:"公子,如今唯有你可救行越了,国君这样倒行逆施下去,行越,是要亡国的......"
"我,我会好好劝劝兄长的。"越西君叹气道。
"劝!--劝!"老人连连咳嗽,"我老头儿从他这么一点大就开始劝,他何曾听从过?这竖子--"
越西君呆然,他当然知道他的兄长道行有多深。
他可以在四五岁的时候就气得宫女大哭,七八岁的时候气得老师摔竹简,到了十四岁上便开始勾引女子,欺压良善。
他这个人,见到软弱可欺负的就整,见到蛮横泼辣的却又一缩头,躲到一边去了。弥天大祸倒也没有闯过几次,鸡飞狗跳的事件却是每日不绝的。
母亲如姬夸他这是聪明灵活,孝公护短,每次都包庇与他,总说他人的错处。这种不可理喻娇纵行径,只因为这公子赢有个特别的好本事--他若嘴甜起来,口似密糖,妙语连珠,再配合上他幼时粉嫩少时艳冶的好姿容,叫人受用不尽,心存疼爱,不舍得与他疾言厉色。
吕赢这本事发动,每一次都能哄得双亲怒火中烧而来,眉开心舒而去现如今,吕赢是国君,这套本事便省下来,让别人哄他,而不是他哄人了。

越西君仔细回想,当初扶兄长登位,似乎也是中了他的美人计,赢"好兄弟,亲骨肉"的一顿叫,一边含泪一边握着他的手......被这样的人哀求帮忙,很难拒绝的。
其实最重要的,牧从小起,父母对他不大疼爱,赢却是得了什么好东西便分他一半......于是便从小被使唤到大,什么事也是牧来摆平,而这已经成为习惯,连这君王社稷的大事,也是牧这个弟弟为他操办的--说吕赢傻瓜蠢材,是个绣花枕头,他却也没傻到底,不然,怎么能真就登了王位呢?
牧想了半天,不得办法,而床上的司寇已经熟睡。
越西君望了望窗外圆月,又望了望梦中依然蹙眉的顾命老臣,发一声长叹。
这行越的劫难,难道就没办法避过了吗?

(1)吕赢乱国
大司马在病中二十多日了,国君却突然驾临他的府邸,说是来探问病情。
仲伯虽然被他气病了,今日国君肯来探望,气也就平了一半。
仲伯不是别人,他的爱女禹夕便是这位国君的夫人,他乃是国丈老泰山。
不过这国丈是有名无实。
禹夕这女子温良贤淑,可惜不美也不会献媚。
吕赢做公子的时候就不爱这位妻室,嫌她说教,又没情趣,自新婚三日后就不再同房。
这几年,禹夕简直是受着活寡,而这女子非常冷淡,半句抱怨也没有,亦不去向她父亲申诉。
赢便当是请了尊神回家。
这位岳丈,安邦定国的股肱之臣,吕赢虽然不爱理凡事古板的老头,却也不能不好好安抚。

仲伯在病榻上起身,就看见他的国君一身华服,翩然而入。
今天吕赢倒是打扮得整整齐齐的,越发显得风神俊朗。
若光是这么站着不动,倒是威仪天生的青年君主,有婿如此,没有遗憾了,可是......
"爱卿啊,气色不错,我今日来此,是不是让爱卿越发精神健旺了呢?"国君撩过下裳,斜靠到卧榻边上,"来,我带了好东西给爱卿......"他掏出一个锦盒,打开一看,是个奇怪的泥土色东西。
"这个嘛,是我从一个贾人处买来的,听说叫商羊,雨天就会发出异声,听说磨碎了煎汤,可以治疗百病,今天我就带过来,给您做药!"
吕赢的脸上满是笑容,众人却有了叹气的欲望,这盒子里的土块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竟说能治病,吃下去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呢......
而且还花了国库三百黄金,简直荒唐!
仲伯只有谢恩,但是打定主意是不去吃它。

接着国君在卧榻边左右晃着,似乎想开口,却难以启齿。
最后,他终于道:"爱卿啊,我看你的病也该好了吧?"
"大王如此爱护老臣,老臣的病早已好了。"仲伯赶紧说。
于是吕赢点了点头,笑道:"那既然如此,寡人就要拜托爱卿出力了。事情是这样的--就在四日前,云楚国君递书寡人,来问罪上一回我灭刘,羽,蔡三国给父王报仇的事情,要我给个交代,虽然这三国都是云楚的属国,可是既然灭都灭了,又来问什么呢?实在是很无理,于是寡人便把使者赶回云楚去,不日,寡人即要派兵伐云楚去,叫那个毕环知道行越的厉害!"
"这,这怎么能行--快快留住使者,那云楚国与我国世代都结盟好,怎么可以妄动干戈呢?更何况云楚国君乃是个人杰,早蠢蠢欲动,正找不到因头来攻打行越,大王--你--唉呀,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
大司马简直是滚下床来,拉住国君的袍袖,大声道。
吕赢只是点点头,皱起俊挺的眉毛说:"可惜已经晚了,听说云楚已经派兵,正往东面的莱溪进发,寡人猜,他们大概是想攻打莫留关吧。"
好象在说别人家的事情似的,这位国君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样子,然后他又笑道:"岳丈大人,这一次可真要仰仗您了,请带兵出发吧!"

(1)吕赢乱国
大司马仲伯刚刚见好的病又加重了。
既然国君开了尊口,仲伯只好拖了老迈病体,点齐兵马,急急去往莱溪莫留关,那里有云楚十万大军压境。
老人不能骑马,坐在车中,耳里就听见副将庸也在大声抱怨着,说国君吕赢的不是。
老人叹息一声。
原本灭三国的时候,伯仲就觉得国君做错了事。
那三个小国虽然曾和行越争战,却也、是被大国胁迫,何必为了孝公兵败的私仇,而进行这样狠毒的报复呢?
可是国君轻飘飘一句话,就调动行越举国大军去灭了三小国,把土地划进越地版图,那三国王亲被送进奉邑,安排到孝公陵前守陵,虽然并未加以杀戮,这样的行为也实在是太羞辱人了,云楚作为被依附的大国,不来问罪一声,颜面也下不来。
吕赢却是不讲道理的,大概以为打仗和田猎一样轻松,却不知道多少将士将要身死疆场,多少百姓要被被战火连累。

副将庸也在军队前越说越怒,已经等同煽动。
仲伯听不下去,只好叫手下传令,叫他住口,庸也领命后,气得一下子打马弛去。
大司马见这副将这么沉不住气,知道是个不堪大用的庸才,更叹息手下已经没有可用的良将。
他自己拖着这老迈的身躯,到底能不能战胜云楚军呢?
这时候,仲伯便忍不住想起从前。
那还是孝公在位的时候,行越军威赫赫,能人辈出,尤其是那位年轻将军,姓赵名无恤。
如今,若是赵将军还在,这区区云楚十万大军,便没有什么可惧怕了。
这大司马之位,该是那个人的,谁知道他就这样走了--
谁把他逼走的?当时还是公子的吕赢--
仲伯想到这里,忍不住一拳击在车壁。

仗打了有一个多月,虽然其中困苦不断,亏得老将仲伯的沉稳,将云楚逼退了四十里,终于保住了莫留关。如今在关前相持,而前锋将军庸也却阵亡了。

吕赢接到捷报的时候正指导乐工弹奏新曲,他昨日刚将朝霞宫的采莲池修好,又造了一座月台在池中间,美人舞在莲池之上,就好象九天中下凡的仙人一般。
吕赢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行越有史以来以来最风雅的一个国君了!
其实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没有行越自开国,就没有一个国君像他这样耽搁下正经大事,只知道自己行乐游玩的。
吕赢放下手里的长萧,左手拿捷报,右手便搂过新来的姜女,顺口一亲,得意地笑道:"美人你看看,寡人之英明神武,谁人可及?出师一月,便打得云楚狼狈逃窜。"
姜女是个采桑女子,本已嫁了个农人为夫,在田里采桑的时候被吕赢看见,二话不说,就带进了宫中,所以她一直思念丈夫,愁眉不展,这个时候,听说行越得胜,毕竟也破颜微笑了,吕赢大喜,一把搂过美人,邪笑道:"美人毕竟惜英雄也!好,寡人便一鼓作气,打到云楚的都城延春去,让你瞧瞧我行越的国威,和寡人的君威!哈哈--来人,来人,传寡人旨意--"

莱溪,莫留关。
接到加急快报传来的国君旨意,大司马仲伯手中一抖,薄绢落到了地上。他向后栽倒,几乎就想这样辞去世间烦恼,一了百了。
但是吕赢还嫌不过瘾,又增兵二万,派了都城里的两个将军前来助战。
在曲波自己府邸中的越西君已经急得满头是汗。
他的采邑虽然离都城之有几里之遥,却还是没能日夜看住自己这个兄长,一个不留神,竟又让他做下了荒唐事情。
这一次,所掉部署都是朝中直臣,这一来,奉邑中他舅父庆举的势力占了上风,虽然骨肉之亲,越西君并不喜欢这个舅舅,此人纵容兄长玩乐,自己也是个阴险献媚的小人,若让他得势,无疑于纳虎狼于内室。
可是他的好兄长却笑嘻嘻地说:"小牧你何必担心,舅舅是个办事得力的人,只要打败了云楚,再攻东齐,寡人也能当个霸主啦,舅舅怎么会不帮寡人呢!"
他可笑得真灿烂,牧简直想冲上前去,一掌掴醒他。
可惜吕赢已经离开了座位,拿着羽箭,和内侍姬妾们玩投壶行令去了,越西君听廊下有人啼哭,却是一个小宫女,便问她何事而哭。
宫女答道:"前日,进宫的姜女姐姐投莲池死了。"
越西君心头一震,再回头,只见远处,那穿着鲜红的王袍,手托羽箭的兄长,在开怀大笑。
他拳头一紧,暗自在心头,下了决定。

(1)吕赢乱国
原本就勉力而为的老司马终于病得无法再率领军队作战,而吕赢所却还自顾自的发了指令,要军队继续前进,绝对不可后退。
两位副将不得已,修书越西君,如果再不退军,必当失陷,而他们宁可自刎谢罪,也绝不再领军进攻,不忍失陷行越大好儿郎于不义之战.
越西君再入早朝之时,只见台前跪了一地的大臣,先前却空了首座三位。
越西君一问,知道原来已经拉去杖责。
越西君赶到侧台一见,不禁失笑,只见三名殿前武士木杖高举,轻轻落下,声音甚响,不曾着肉。
三位大夫一脸凄苦,却是因为当众受了侮辱,没有受伤。
武士见越西君来了,初时害怕,越西君却吩咐道:"就要这样打,重重的打!"脸上却微微含笑,武士们大喜,于是更打得卖力了。
牧走入殿内,今天国君的心情和往常一样好,他正叫人摊开巨大的行越地图。
他除了鞋,正指点大好河山。
牧慢慢躬身行礼,道:"大王,台前所跪的众大臣,都已经知错,让他们走吧。"
吕赢头也不抬,袍袖一挥道:"让他们走,真不知寡人到底哪里让他们如此看不顺眼,竟一个个都来劝啊劝,寡人不胜其扰啊!"
"这一次又是所为何事?"
"那自然是因为寡人要出巡。"
"出巡?"
"正是,每日留在这宫里闷死寡人了!天天也有人来劝谏,寡人不躲出去,又能如何?小牧,你别开口,寡人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也是个爱劝谏的人呐!"吕赢叹了口气,突然拖上了鞋子,走到越西君身边:"小牧,你说我带上周美人好呢,还是兰姬好呢?不过既然是出巡,路上一定能遇到些意外的惊喜,那就不妨少带,省得她们吃醋,对了对了,那几个唱戏的寡人也要带上--唉?小牧,你今天倒是真的一句也没劝啊?

越西君把头埋下,双手笼袖道:"国君有命,牧无不照领,这一次兄长出巡,牧一定在奉邑照管好朝廷诸事,必不让兄长担忧,兄长请放心巡游,视察我行越风土市情,若能教兄长开怀,弟甚欣慰。"
说完,长鞠到地。

吕赢哈哈大笑,揽过弟弟的肩膀,大声道:"不愧是寡人的好兄弟,小牧,寡人一定会早早回来,不会耽搁太久,叫你担心的!寡人不在朝廷的时候,你就代我职掌,唉,那些麻烦事,还是你比较在行......"
越西君又行一礼,轻道:"遵命!"

"小牧,说实话,今日你真是让寡人万分高兴, 难道是你遇上了什么好事?"
越西君只好抬头,淡淡苦笑道:"大王真是了事如神,牧今日在城中看了一出好歌舞。"
吕赢剑眉飞扬,神色好奇地问:"所以就不来阻挡寡人兴致,果然是好歌舞,寡人一直以为,小牧你是个不懂风雅的人。"
"终于还是懂了,大王,全因您教化。"
"哈哈哈,小牧,你也会哄人了,有长进,有长进!"
说罢,国君又是一阵笑。
越西君也笑了,笑容里的滋味却是越发的枯涩......

(1)吕赢乱国
君王出巡,马虎不得,首先是黄土垫道,净水泼街,仪仗随从浩浩荡荡三里长,而吕赢所坐车驾,豪华异常,如一座可以前行的宫殿,其中有巨大的卧榻,小巧的多宝藏阁,由八匹灰色骏马拉着,从奉邑的大街经过,
大街上百姓围观,只见他们的君王坐在车中,帘半卷半垂,正能看见华丽的衣服和冠冕上的垂绦,偶尔,另一边的窗前回探出小半张美人的面孔,在掩口微笑,正是新进的美人兰姬,宠幸一时的周美人却被丢在了王宫中.
越西军护送吕赢的仪仗出了奉邑,然后回转,他自然是监国,而对行越的朝廷来说,以往的政务秩序终于恢复到了最初模样,大夫们的苦难日子,也暂时结束了.越西军乘此机会,连忙整顿政务,挽回吕赢所闯的各种乱子,他忙他的,且说吕赢出了宫,便如鸟出牢笼,心情比以往还好,兴致也比以往还高,他先是顺了荇水东行,一路上看不尽的春末美景,春花刚谢,夏叶早繁,行越山水本就秀丽,在这个时候,偶尔暮春小雨一番,那绿螺一样的山便更是翠绿欲滴了,国君信手一指,问左右:\"这是何山?\"
答曰:\"九溪山.\"
君王眉头一皱,左右心里就是一寒,怕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吕赢笑道:\"这名字不够风雅,以后,这便叫做卧凤山吧.\"
左右急忙答应了.却也不知道为何卧凤便是风雅了.
这时候吕赢披着衣,却有只纤细小手拉住了他的寝袍:\"大王~\"一声娇嗔,吕赢急忙一把搂住柔若无骨的娇躯,调笑道:\"美人儿,你起得正好,看这山了没有?多美,~你看这起伏的模样,就像宝贝你,躺着的模样~~\",美人撒娇道:\"哪里像呐,我看不像!\"
\"像,你看_这里就是美人的__\"一边说,一边手就不老实起来.惹得美人连连告饶.
车外的长侍一脸黑线,终于知道了这名字为何风雅.
国君新幸的女子,乃是此地歌姬,小名叫做阿凤的.
过了九溪,到了华离,此地的朝阳县被改叫了酒泉,只因为君王在此县山泉边开了三日筵席,将水潭中灌满了美酒,名曰:\"酒泉\"
可惜苦了当地百姓,君王这一耍乐,弄的一时间酒贵如金_____

车行辘辘,却不知道此一次君王的逍遥巡游,能逍遥到几时__

话说这一日,吕赢巡行到了桑丘.
桑丘是个好地方.
虽然离奉邑很远,不过却是行越三川之一的所在地.
行越最丰饶美丽的河流宁水就从这里汇入了荇水,所以从这里开凿运河的计划,也是君王酝酿很久的计划,只是因为太多人阻止没有实行而已,这一次如能伐楚成功,吕赢就一定会去开条运河,再建行宫,他夏天的日子就要好过多了,
说到这桑丘,其实是个很有名的地方.
孝公时候,桑丘守赵磬奉命建了堰堤,将宁水引到了桑丘灌溉农田,山川间,处处可见良田果园,后人叫做\"赵公堰\"的,就是这里.
桑丘不但好水土,民风更佳,可以这样形容:隐士入村郭,将相入朝廷,行越的名士多出在桑丘,若说最近的一个__
吕赢倒也不是很知道,就问起他的左长侍:\"那个,最近那个叫什么来着?\"
长侍答道:\"便是赵迁,乃是那桑丘守赵公的儿子,在行越乃是最有钱财的富户巨贾,后来孝公时候,要伐蔡国,国库空亏,就让他在朝里领了个太傅,不过,教的是公子常,却不是大王了__\"
\"原来这老头还算是寡人老师?恩,一定要去看看.\"吕赢想到这里,兴致来了,心想既然是富可敌国的巨贾,一定有什么新鲜的孝敬自己.
可是长侍却面色铁青,惨然道:\"奴该死_不该多嘴.\"
吕赢怪道:\"怎么?你这是什么缘故?难道赵家去不得?\"
长侍颤声道:\"大王您贵人忘事,那赵迁之长子,便是赵无恤啊!\"
一时间,吕赢睁着他的剪水凤眼,无辜地看着他的随从:\"噢?那是谁?\"
长侍忍耐着不昏倒,小声说:\"便是从前弃官而去的那位上将军,赵无恤啊,大王,难道_忘记了__那时候__大王,还是世子__.\"
见长侍吞吞吐吐,表情尴尬,吕赢努力开动他不甚好的记性,半晌,一拍掌:\"哦~~!寡人想起来了,原来是他!\"

他忽而面色一白,整个气势便弱了三分,如艳阳下被晒蔫的落苏.
然后,君王一皱剑眉,往御榻上一躺,拖拖拉拉地开腔:\"桑丘,寡人就不去了,绕道,去泷陵___\"

(2) 仓皇废君

后世所称行越灵公三年的六月,正是茜花雨汛.
史官在书写这个日子的时候,对于越西君吕牧的行为,含糊的用了"不告而代"这样的文字,却并不是历代列国家常便饭的"夺其位",只是几字之差,其中意思却是非常明显的.
行越对他们的国君失望到了极点,竟是默许了这篡逆的行为.
而事情的发生,就如同这六月的茜雨,仿佛突然,却是酝酿已久.

吕赢饶过了桑丘的时候,接到了越西君的信函,说莫留关战况紧急,楚军用计,已围城关,攻势猛烈.劝国君即刻回驾,执掌大局.
吕赢若理会这样的信件,就不叫吕赢了,他只叫长侍代笔,说晚些自会回去.
谁知道第二日却有来了一封,催得愈急,吕赢继续搪塞,第三日,竟又是一封请驾的信.
吕赢却纳闷了,怎么三日内连发三封,弟弟莫不是忙得脑袋发晕了吗?
这个时候,越西君却接到了第三封答复不归的谕旨.
他长叹一声,仿佛放下了心头大石,却也不禁捧着薄绢,潸然泪下.
他站起身来,将信递给了大司寇魏舒和大司徒陈禀,说道:"兄长三催不回,心中更无社稷,如今行越外患危急,内祸丛生,本君不能不为百姓计,废_废了兄长__的__王位__"
一席话说完,伏在殿柱上,便大哭起来.
入内谋划的众大夫全都神色惨然,却也默默低下头来.殿中一片灰暗死寂,行越,如何出过这样的逆事,而谁都不愿意去做,却不能不做.
大司寇魏舒咳嗽一声,对着牧一拜到地:"请越西君主持大局,臣等皆愿奉君为王."
说罢再拜,于是大臣们纷纷跪下,口呼大王.
越西君登位,发国诏于行越各地.例数这三年中,吕赢罢贤臣,辱国体,酒色无度,荒淫奢侈,任用奸佞,穷兵黩武,荼毒百姓的种种恶行,废了吕赢君位.自立为王,便是后世所称代公牧.
那位巡行的国君,如今成了废君,牧号令下,凡见废君吕赢,从速拿归,却不得伤其性命,其罪待回归后,再行定夺.

阴雨连绵,举头望天,只见满天阴霾,也不知道是天还未亮,亦或只是因为这雨,周围又冷又湿,只看到灰蒙蒙的雨幕.
吕赢披起晨衣,想饮一杯李子酒御些寒气,一摸身边,却不见了兰姬.他正觉得疑惑,却听见外面有隐约的哭声.
他掀起帘子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只见车驾早就停了,所有的从人都不再前行,有收拾细软的,有互相推搡的,更有坐在地上就哭的.
吕赢给弄得莫明其妙,赶紧叫长侍,却无人答话,再看看随从人群,眼睛看得到的,竟只有这十几人,其他那几百号的从人侍卫都不见了踪影,再看看远处,近卫军那几千人也不见了.
吕赢一阵发愣,突然好象想起了什么.他左右摸索,从凌乱的床榻上找到了昨天被他揉做一团的诏书.
这是张黄桑皮纸的榜文,是长侍昨天不知道哪里揭来的,上面好象说了什么十分荒谬的事情,但是吕赢回想一下,自己当时喝得烂醉,完全不记得是什么内容了,后来他便倒头睡了下去.
他现在才隐隐觉得事情不妙,把揉得犹如咸菜的榜文张开,细细一读,顿时惊得一身冷汗,刹那间动弹不得了.
那是一张废君的国诏,废他这个___国君?!
"反了~真是反了_!"吕赢半晌,才回过神来,大怒着吼了一句。
如今成周天子还在,国中竟然擅自废君,不但是犯上,而且僭制--简直是大逆不道!
吕赢只觉得头痛欲裂,他一把丢开那废纸,怒气渐渐就被恐惧所代替了。
他突然觉得冷,将袍子穿戴上,却因为习惯了有人服侍而穿得异常笨拙,一赌气,只系紧带子,伸头望望车外,哭声还在,多许多窃窃私语。
一个小宦侍鬼鬼祟祟地正在靠近.
吕赢虽然头脑还不甚清爽,本能却是在的,他赶紧往床上一伏.将龙被盖住自己的全身,发出如雷的打鼾声。
小宦在车外听见鼾声,便一溜烟走了。

吕赢缩在被子里,仍然觉得身上发冷,他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害怕了.
他满脑子都是那些词句--废君--废君--
只是他仍旧不能相信,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被牧这样对待呢?
自己又没得罪过他,而母后竟能允许牧做这样的事情,她不是一直都疼爱自己的吗?
怎么忍心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
天哪,我这不就是史书上所说的,被篡了王位吗?
大凡这样的故事里,被篡的那一个,几乎都没好下场啊!
吕赢虽然不记得那厚厚的史书上的东西了,却记得歌里曲里舞里那些典故,自己好象还曾穿了三尺箩素衣,反串过为了成周幽王殉节的皇后矜姜.
那个故事里,幽王是被他的大臣关在行宫里,三个月没有食物,活活饿死的,在王都的皇后知道了,就哭着流着血泪,换上白衣,从皇宫高台上跳了下去--
然后幽王三个儿子互相攻伐,成周这才没落,造成如今列国互争的混乱局面,只是那样也太惨了,一样要死 ,吕赢从来没想过要死得那么凄惨。
他又想起东齐的上一代国君姬常,好象也是被弟弟谋害了,被勒死在车子里,然后说是意外。
吕赢浑身一颤,可是求生的本能还是战胜了恐惧.
他颤微微站起身来,要披那件常礼服,一想,不太妙.
他见兰姬那件长袍还在,于是不顾什么君王体面了,赶紧拿来披上.
他紧紧腰带,悄悄掀了帘子,只见剩下的随从中,有许多人很不吉祥地围拢做一堆,好象在议论些什么。
有一个还回头望了望吕赢这处,吕赢又是一个冷战,赶紧放下车帘,手忙脚乱地打开车门.
今日风大雨密,这声响却被林中风声遮盖了.
吕赢滑倒在泥泞的地上,举目看到车后一片密密的树林,爬起来,头也不敢回,心想:不管这群奴才在动什么心思,寡人还是为性命计,先躲入林中再说。
于是他便趁晨间的阴暗天气,一脚深一脚浅,向林里跑了进去。

(2)仓皇废君
赢正心惊胆寒。手里提着他长长的下摆,才走了十几步,衣服就被树枝勾住了。
他一个趴跌,摔得一身泥水,这地虽然泥泞柔软,上面却有树枝荆棘。这份疼痛就不必形容了,吕赢倒也真的觉悟到自己的处境了,只低低呻吟了一下,便捂住自己的嘴.
可是,也许他已经不用那么小心。
耳边响起了宦官们虚情假意地呼唤:\"大王,大王_您在何处,奴才让大王受惊了,__罪该万死.\"
吕赢简直要去相信这恳切的呼唤了,他心里万分踌躇,也不知道这一群人在动什么心思。
他伏在草里,借着苍白的晨光,看见大批来找寻他的人。
即使他不出来,那群奴才也很快就能找到他的.
罢了罢了,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吕赢全身都湿透了,虽然已经是茜花雨季,早上还是冷得出奇,他真想回到车里去,好好的换了身衣服有酒喝啊_____
慢慢的,他抬起他酸痛的身体.
便在这时,突然他听见耳边有个轻微的吁声。
他一转脸,只见旁边的草丛里也蹲着个人,那人披了件蓑衣,在草里很是隐蔽。
吕赢却认得这个人,乃是他的左长侍竖刁,那白净的讨人喜欢的圆脸上,现在涂满了泥灰。
吕赢大喜,这竖刁是他素来宠爱的心腹近臣,平时也不在知道得了吕赢多少的恩赏,吕赢见他做了个手势,凑过来,拉住了他的袍袖,竖刁低声道:\"大王,别害怕,他们都要害您,奴才这就带您逃走.\"
吕赢心头一热,心想,如今倒只有他还想着寡人.
有朝一日,寡人若能重得君位,一定要好好的赏赐他.

竖刁年纪比吕赢长了四五岁,却因为是个阉臣,看起来和吕赢差不多年纪,他细声细气地说:\"大王,如今,万不可出声了,只管跟奴才走,林子那一边,有车____\"
吕赢连忙紧攥着他的衣袖,哽咽道:\"爱卿,全都要仰仗你拉.\"
两人蹑手蹑脚,从草丛里直奔林子边缘.
只一会儿,便有人搜索过来,无意中看见了吕赢那件蓝色长袍,大叫道:\"吕赢在这里了!\"
这一声,只叫得吕赢魂飞魄散。
从那凶恶的声音里,他知道这群人一定是不再把他当做国君来看了。
他们定是要抓了他去领赏!
只这一个念头,吕赢悲从中来,眼泪竟不知觉地流了出来。
竖刁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急道:\"大王别哭啊,快走快走,再不走脱,就有死而已!\"也不顾他的大王正哭得伤心,终于将他拉到了车子边。
这车子是辆辎重马车,吕赢坐在搬空的车驾上,被茅草的味道熏得半死,只听一声吆喝,马儿撒开了蹄子,被竖刁的鞭子催逼,没命价向前奔去______
(2)仓皇废君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另有缘故.
这辆车虽然粗笨,马也是弩马,倒是奔跑迅速.
那一群追赶者来不及驾车,只好眼睁睁看着二人逃逸。
吕赢在车里被颠动得头昏脑涨,闭目缩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马车渐渐停下了,他才睁开眼睛,肩膀被人推了推,只听戍刁道:"大王,大王,我们到了。"
吕赢松开自己抱着头的手,往四外看了看,只看见一片山野景色,似乎远处有些炊烟,近处则是一片悬崖飞瀑,和一片竹林子.
他们是从大路上拐了过来的,那路却荒僻得很,车子几乎是一路拖动,不过既然是如此杂草从生,车辙的印记就模糊了,即使有人顺大路追赶过来,也不是一时能找到的。
吕赢见到这样安静的好地方,终于放松了心神。
他这个时候才看见自己的狼狈样子,袍子被扯破沾满了泥土,想必头发和脸也污秽不堪,再加上原本装草料的破车的味道,吕赢像被烫到似地跳下了车子。
"大王,您--"竖刁伺候这位主子久了,自然知道吕赢在想什么。
只见国君慌慌张张地走到了瀑布边,笨拙地要捧了水来洗脸,宽大的袖子却阻碍了他,而且他好象还嫌泉水冰冷,白皙细长的食指点了点水面,急忙又缩了回来,不敢直接捧起。

竖刁过来,捧了一捧水,用手巾沾湿了,到吕赢身边,帮他将脸上的污渍先擦去了.
两三巡后,那张羊脂白玉一样的面孔,终于恢复了原来的色泽,仿佛连手巾都嫌粗糙似的,吕赢的面孔被摩擦得泛出了淡淡红晕,配合他刚刚哭过的红眼圈,真煞是可人。
接着竖刁见到吕赢开始扯动他的头发,昨日欢饮又照例解开了发髻.
睡起来也没有梳理,再加之后面的逃跑,更是一头的蓬乱。
竖刁从怀里取出牛骨梳子,吕赢若在平时,早就一脚踢将过来,吩咐换成玉的,以免拉痛他纤细的"秀发",现在却因为正在发呆,这样的小节并没有注意到。
等将头发上的泥块草叶清除,流泉一样的头发又恢复了夕日风采,不需要再洗涤已经闪出了清润光泽。
宫里都说王后禹夕的头发是当世第一美发,光泽如鉴,其实却比不上手中这一捧,别说可以照人面了,连灰尘都滑得沾不上。
可惜啊,可惜,为什么这个天人一般的公子竟是个昏君呢?
或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做什么大王。
做大王,可是要人命的啊----

(2)仓皇废君
吕赢觉得自己终于能歇口气,可是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仓皇,这么沮丧。
等一头长发顺直了,他突然低声说:"竖刁,你就替寡人梳个庶人的发髻吧,原来的装束,如今暂且是不能用了。"
竖刁的手柔软灵巧,已经开始编结五络的泰阳髻。
这是国君才能编结的精巧发髻,由五络复杂的编结由鬓边和后颈开始,会聚于顶的发式,代表着朝奉天子和除天子外最尊贵的诸侯身份。
与天子不同的只是所带的冠冕而已。
那太过尊贵显眼的头颅,现在装饰起来,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因为不管谁见到,都能认出他的身份了。
吕赢一开始还不觉得,等一络头发成了形才惊道:"寡人吩咐,别再梳什么泰阳髻!你这奴才,耳朵是聋了?"
竖刁仿佛未闻,细心地将头发扎住,轻轻放下,吕赢可有点生气了,他回身就想一记脚踹,可是临抬脚却觉得按照平时的坏习惯这样对待这个人实在有点忘恩负义,忍着怒气道:"寡人的话,你没听明白么?"
竖刁并不慌乱,圆圆的脸上挂着微笑:"奴才听见了,可是大王您连'寡人'都改不了口,怎么扮得成庶人?奴才我伺候您久了,知道您不行的。"
"那,那也无法可想了,寡人--寡人--不,--我,我能改啊,现在若教人认出来,你和寡-不,我,要如何能逃掉呢?"吕赢颓然坐倒在水边的青石上。
"大王不用逃,越西君是大王胞弟,怎么会对大王不利呢?大王若乖乖回都城,定可以保全性命的--"戍刁道。
吕赢怒吼:"什么?!叫寡人求牧开恩不杀?那还不如就这样逃走呢,牧这样对寡人,早就不把寡人当兄弟了,他,他一定想要把寡人关起来,就算不杀,也要当囚犯!寡人怎么能受这样的对待?"
戍刁微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既然国君仍旧有国君的尊严,那就不能回去,"他突然拜服于地,口里道:"不如就在这里上路吧,大王。"
当他再次起身的时候,已经径直站立起来。
面上温和的微笑消失地干净,那一张白净和气仿佛少女的脸上充满了冷酷的杀意。
他的手从袖筒中拿出来的时候,手里握着的,是一把寒光森然的匕首。
"本来,想让大王那颗头颅上的发髻齐整一些,毕竟,若砍了下来之后,便难以梳理了--"

看见这寒光闪耀的匕首,吕赢的眼睛睁大。
他不敢相信身边这样的亲近之人也会背叛他。
那刀刃和戍刁神色都异常的险恶,吕赢的腿顿时便软了,坐在青石上竟连站都站不起来,更遑论逃走。
戍刁见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嘴角一丝冷笑:"大王不求我饶你性命吗?"
吕赢顿时被提醒了,苦着脸道:"寡人与刁可没有仇怨_为何_为何__要寡人性命?"
"为何?你且问问自己吧!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恶事,又与多少人结下仇怨?恐怕连你自己也数说不过来吧?_吕赢,今日你命丧于此,非因我戍刁小人趋利,却是你昏君罪有应得!"戍刁说罢,提匕首上前,就楸住了吕赢的衣领.
吕赢大叫一声,待要挣扎,见那明晃晃的匕首逼过来,正贴在他的脸旁。
这一惊吓非同小可,他顿时就如同石头一样的僵直,冷汗湿透重衣,才刚收起的眼泪,被冰冷的匕首从眼眶里逼了出来,扑簌簌落下,如断线珍珠一般滴落在衣襟之上.
虽然知道男子汉大丈夫泪不轻弹的道理,而且他又是一国君主,可是吕赢自出生以来,若剪刀不算的话,第一次离凶器那么近过......演礼用的青铜剑都是未曾开刃的,这匕首却吹毛断发!
事实上,吕赢散落鬓边的几根发丝,已经在刃上应风而断。
他如何受过这样的惊吓?没有当时就昏过去,便算是坚强的举动。
这一哭就停不下,一想到自己竟是众叛亲离,连身边信任的人都要杀自己,委实是太叫人心寒,不禁悲从中来,越哭越是厉害。
他嘴唇翕动着,喃喃道:"刁,你为何要这样背叛寡人,寡人没有对你不起啊,难道是赏赐的金子不够多,还是官不够大?难道是因为寡人平时踢你狠了?寡人知错了,以后再也不骂你了."
他不说还好,这一哭诉,戍刁双眉倒立,举起匕首就刺过来.
吕赢眼前一黑,心想完了完了,吾命休矣!
谁知道却没有完,他再睁眼时,就听见裂帛之声。
戍刁一把扯开吕赢凌乱的下裳,怒道:"你不提还罢!我戍刁本来是个大好男儿,为越西君舍人,却被你一句话就送进宫做了阉人,呼喝羞辱了这些年,今日我既然必杀你,就让你先尝尝做阉人的滋味!"
吕赢已经吓得哭不出来了,他心想若一刀痛快倒也罢了,自己多什么 嘴,竟教这狂徒疯汉更加的穷凶极恶起来.
上天啊~!我吕赢到底犯了什么罪过!

(2)仓皇废君
吕赢闭紧眼睛,感觉自己下身凉飕飕的。
幸好是如此,不然他若看见自己现在极其不堪且滑稽的模样,还是干脆寻死算了。
不过他却没忘记用双手来阻挡要害部位.
戍刁口咬匕首,抽出吕赢的腰带,便如捆牛缚羊一样把这位国君料理妥当。
期间忍耐着耳边的告饶和啜泣,终于提起了匕首。
便在这个时候,却有人声在林中传出。
吕赢兀自哭喊,根本没注意到。
戍刁心里一急,心想,再磨蹭可有人过来了,不如就___ 于是他的匕首改变了方向,朝吕赢胸口刺下___
"什么人在此行凶?!"一个粗豪声音用土语喊道.
接着就是破空的一支箭飞来.
这弓箭手却也有点能耐,箭擦着戍刁的胳膊飞了过去,将他惊得一窜便走.匕首也掉在了地上.
等救兵赶到身边,吕赢还闭着眼睛闷声哭泣呢.
若形容他此刻的摸样实在太不厚道,也破坏了这位前国君的形象,因此便不赘述,只说他终于抽抽噎噎被人解开了绑绳,觉得浑身上下都像散了驾.
他抬头就看见几个猎户打扮的人正疑惑地看着他.
当头的那一人是个虬髯大汉,他手拿弓箭,身上还有猎来的野味.
他一见面前这个哭成泪人的男子,便知道今天遇到了什么身份显赫的人。
看这人身材倒是颀长,皮肤却是又白又细,一身凌乱衣裳不男不女,却都是贵族才能使用的形制___
这山里人并不是个蠢笨之人,一想起刚才逃逸的凶徒穿得奇怪,似乎是宦官打扮,更叫人起疑了,没有去问那个惊魂未定的窝囊废,只对伙伴道:"不妙,今日我们莫不是闯了祸了?这个人难道就是__."
伙伴甲心中十分明白,他搡了搡大汉:"看这人的年纪相貌,挺像那人的,难道真的是他?"
"那人是巡游到了这边,却听说他的从人早就散了啊?"
伙伴甲叹道:"莫不是逃出来,未曾被抓去领赏?"
大汉迟疑了一阵,按捺不住伸出巨掌,便来拉吕赢的衣服。
吕赢正迷糊间,也并没有防备.大汉小心掀起他不太严实的睡袍前襟,白皙的前胸便入了眼帘。
那如无暇美玉的胸口,有七颗细小的红痣,若不近看,也发现不了。
大汉大惊,急忙下跪,磕下头去。
见当头人下跪,伴当们也急忙跪了下去.
大汉磕了一个头,却叹息了一声,不再嗑了。
他抬眼看看坐在石上终于稍微清醒的吕赢,说道:"如今能够救下您,是咱家的缘分,但是您为天道所弃,咱家我不能违了天道,国君好自为知."
说完又叩一个头,毅然而起,便带着同伴回身走了.
吕赢一时发愣,他们走出了十几步,才突然转过了脑子。
他急忙追了上去,口中叫:"别丢下寡人,那戍刁要_寡,不__杀我!英雄救我!"
大汉却不去理会,径直往前走,吕赢只好跑着追上去。
谁知道山民的脚力本就胜过他十倍,又熟悉道路,吕赢狼狈的尾随在后,只一会儿就失去了这群人的踪迹。
再四顾,林深草密,处处幽暗。
那戍刁也不知道藏在何处。
吕赢也不敢停留,只好深脚浅脚,彷徨无计的踏上道路_____

(2)仓皇废君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吕赢一边走着,一边想,戍刁虽然不见得走远,可是走了那么远,又是在不熟悉的山林里,应该没有那么容易又碰见他吧?
暂时摆脱了危险,前国君终于有时间盘算自己的状况和去向.
他想,既然弟弟要废他,母亲必然也是同意了,可是自己若回宫去缠母后,她是会回心转意的。
在这一点上,吕赢倒是很有自信.
他想到这里愉快了一些,决定还是悄悄的潜回国都去,然后再见母后。
不知道仲伯那老儿的病是不是见好了,若他回都城,一定也护着自己这个女婿才是.
于是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妻子禹夕,那女子很是冷淡,对自己没什么情意。
"如果我死在外头,她可不会像矜姜那样给我殉情的!"吕赢想到这里,更加沮丧了.
这个时候,他却觉得自己好口渴,刚才哭掉了那么多的水分,现在嘴唇都干裂了。
他四下一看,却连个人家都没有,只要继续走,只一会儿,就觉得手脚酸软,口渴太厉害了,他忍耐不住,找到几片干净的大树叶,接了几滴雨水,不过他也不肯去喝石缝里的泉水,总觉得那是不甚干净的.
接着就是肚饿了,他终于没力气走路,捧着肚子,一脸惨然.
堂堂一个国君,竟然沦落到没水喝,没饭吃的地步,可是他若在山里,更是没有人会来帮他_
这个时候是傍晚了,远处伸起一片炊烟,雨也停了,吕赢强打精神,往那里走去.

不多时,眼前出现了道路,然后便是一条依山傍湖的村庄.
这个村庄虽然不大,却挺整洁,
吕赢大喜,急忙走进村子,见门前一个乡下老叟,急忙迎上前去,想要口饭吃。
这老伯看见吕赢的样子,变了颜色.
吕赢正觉得奇怪,只见老人手里拿了榜文在往村庄的墙上贴,一见却是画影图形的追捕国诏。令有人见到废君吕赢就要捉拿.
那张纸上的人虽然寥寥几笔,倒是神似,只要真人在旁一对照,立刻能认出人来.
吕赢睁大眼睛,这图不就是自己请来的那个画师刘卫的手笔吗?
亏自己发现了他不凡的才华,重金把他请到了宫里给他画美人图,怎么能这样背叛自己呢!__
当然,他是不知道,刘卫本来在山中逍遥过日子,被强迫带进宫里画那些无聊图画,甚至曾被要求画春宫,如此种种亵渎他艺术追求的恶行,使刘大画师怀恨吕赢很久了.
这一次叫他执笔,他终于能报复,不但很好的挥洒了自己的才能,还不放心手下人抄录的时候有损效果,自己亲自画了上百张的副本,累到手酸却是异常爽快的.

再说村里人一见吕赢到来,小孩被父母撵进了屋子,老人被亲人扶进家门。
所到之处,门窗关闭,店铺关张,连条狗都给拴进了屋子.
不过却没有人出来捉拿他.
毕竟,这民风淳朴的地方,对一个国君,是不会加上毒手的,但是他们却也都是受了这吕赢多年祸害的平民百姓,无不对这人恨得要命,绝不肯收留帮助他.
天黑了,小村亮起灯火,吕赢却可怜兮兮靠在村头一幢废屋快要倒塌的柱子边,就这样过了一夜。
第二天,他虽然肚子饿,却恢复了点力气,又想去讨些食物,最好能得到些帮助,让他回都城去__
可是,他却见昨天那老叟到他面前,冷冷的说:"快走吧,再不走,便有人去报官了."
吕赢心头一酸,这次却没有哭.
他感觉到了一种羞辱,人皆弃他!人皆咒骂他 !
为什么,为什么____
他一咬牙,爬起身来,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走出了村子.
他怎么能回去?在百姓面前被带走,在自己的弟弟面前请求活命___
戍刁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___
君王若有尊严,当然不会回去____
便死在此地吧.

他在道路边走着,一路的细雨,他的衣服已经残破,他的形容憔悴不堪,摇摇晃晃。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他终于累得走不动了。
吕赢抬头,正看见一棵大茜树,见那一树盛放的青绿粉白的花朵,被风雨摧折,凋零了一半,满地落英。
他叹息一声,歇在了树下,这个时候他已经没多少力气了,不多时就蜷起身子,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沉沉的,于是慢慢伏下身,枕在树根上,躺在一地落花上。
寡人要死了
要死了
死在这里也好 !
茜花好美啊,寡人的朝霞宫里也有一棵,小时候,寡人和牧,总是在树下玩,把树上刚开的花朵用竹竿打下来___
多好的日子啊.
寡人,后悔了
寡人,也许不该当一个国君的.
可惜,现在后悔也迟了
让寡人死在这美丽的花树边吧____

吕赢就这样,渐渐失去了意识.

(3) 起死回生

一驾车行走在驿路之上,车上坐着两个青年,正谈笑着,一个人穿了官服,修洁的面貌,留着胡子,看上去气度稳重,一双眼睛神采飞扬.
他身边坐着一个穿布衣的青年,这青年跨着一柄剑。
衣服虽然是布的,做工质地却很好,里面露出的内裳是绢制,似乎也嚣张得很,并不服从礼制.这青年下级士人的服饰,头上没有加冠,只梳了个发辩,短发到肩。
如果在北方宣鲁那种礼乐之邦,就会被视做十分粗野和奇异的打扮,而在行越倒不算什么.
行越本来就是蛮地,从大夫以下,短发文身的事情很普遍。
在吕赢当国期间,行越的礼仪更是混乱。
国君尚且时常穿了奇装异服,披散头发,上行下效,风气更自由,又或者太过自由了____

这两人正谈笑,却听赶车的小厮惊叫一声,把车停下了.
那官服的青年似乎是主,不满意地问:"息儿啊,你这是赶得什么车?"
小厮掀了帘子回道:"主子,我看见路边_有__有个死人!"
闻言,官服青年大吃一惊,皱眉道:"死人?倒在路边的?你快去看看."
小厮赶紧下车去查看.
两人还没拿定主意下车,小厮过来回话:"那死人,看上去好象是个饿殍."
官服青年更惊讶了,他大喝:"胡说!我治桑丘三年,百姓从未冻饿,连乞丐也没有,怎么会有饿殍?"
小厮抓抓头:"想必是外地来的?那衣服也不像这附近的人!"
官服青年早就按捺不住了,提衣走到那个死尸身边.
只见一棵大茜树下果真有一人僵躺,脸色白青。
他探过手去,鼻息全无,真的是死了,见这死尸嘴唇干裂,身体又很瘦弱,一身衣服肮脏残破,大概真是饿殍,或是生了病死的.
青年长叹一声:"快叫附近的县丞来,这人既然来我桑丘,竟然还会倒毙路边,是我的失察____"想到这里,他露出愧疚神色.
这个时候,那布衣带剑的青年,却面无表情地慢慢走到尸体边,看了半晌.
然后他又半跪下去,拨弄着尸体.
"无恤,你这是干什么?"官服青年怪道.
"子恙,你过来__"
听朋友如此沉重的语气,朱秋就走到他身边,只见他的朋友也不嫌那尸体肮脏,正扯着尸体凌乱的衣服,三两下,露出胸膛。
瞬间,两人觉得眼前一亮。
这肮脏尸体竟有如雪一样白的胸膛,因为失去了血色,看上去就更是白得吓人.
"你说乡人乞丐能有这样的身体么?"青年冷笑一声,在左边胸膛,接近心脏的地方,找到了七颗殷红的痣,排成一个稀疏的北斗,看过一次便不会认错,这稀有的痣,找遍行越,找不到第二个.
青年又扯下那件女人的外袍,已经成了碎布一样,可是青年扯开布料,金光闪过.
"月蚕的丝混在里面,虽然不牢固,却可以变化出五彩,平时是蓝色的."青年把飘出丝线的布料递给朱秋,朱秋立刻就领会了.
他急忙伏下身,拨开那尸体的乱发,那张脸虽然肮脏,却轮廓分明,骨骼清癯,睫毛长长,沾满了早晨的露水.
朱秋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连退三步,靠到了车边.
"难道他___"
"是的,一定就是他了!"青年又是一声冷笑,却似乎有点忧郁,他怜悯地看着地上的这人,已经这样不堪的死去了。
这赤裸了一半的尸体,依然是散发出一种凄楚和美艳,胸口的红色七星,似乎还有生命力一样,红得鲜丽,一头长发凌乱,却如同黑色的泉水,流泻在地.
吕赢,我又遇到你了。
当时我发誓,再见到你时,便是你的死期,却不想,竟然应验了么?
(3)起死回生
朱秋就是桑丘守,他为人豪爽,急公好义,是个颇有贤名的官吏.
在他治下,这一带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教化兴盛,与当地世家的交情,也让他行政顺畅无比.
与他最好的一个朋友,就是赵氏现在的当家人,赵无恤.
自从四年前他弃官回家乡"务农"后,就接下了赵氏家主的责任.
这一家既从商贾,又曾入仕,诗礼传家,富能敌国,与中原互通声息.
这家族的声势规模已经到了极盛之时,以至于在中原提起行越,也会有人提到赵氏.
按照道理来说,如此情势下,赵无恤没有理由归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年轻的家主却连年挽拒朝中要他复职的旨意,情愿当着土财主.
不过现在看来,这人的做法不能不说是明智的.
他一走,吕赢便当政,弄得国无宁日.但凡忠臣,诤臣,直臣都遭祸害.
三年里连换了三任三公,十多个士大夫,退隐的人数字惊人.
因此上,相比那乌烟瘴气的朝廷,赵无恤的乡野日子过得实在惬意。

但是也许就在今日,他就要和这样的日子告别了.
因为,他很不幸的又遇到了那个灾星.
不甚吉祥的北斗星.
他抱着剑,看看赵家祠堂上罗列的牌位,长长叹息一声,然后挥出他的剑.
祠堂的蟾蜍积雨台立刻碎为两半,在石头做的蟾蜍中,藏着一个石头盒子,是用整块玉石磨制成的,他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如同泥土一样,丝毫不起眼的一块东西,快步入了房间.
房里,朱秋正倒背着手,走来走去,眉头扭成一团,烦恼得死去活来.
见友人进来,手里托着的那个东西,顿时一跺脚:"你到底在想什么?赵无恤?"
赵无恤一挑眉,只说了两个字:"报恩."
说完,他走到床边,用手掌将那土块捏碎,土块中间,出现了一个柔软的,犹如鲜肉一样颜色的东西,一接触到空气,立刻像有生命一样蠕动起来,又仿佛在萎缩.
赵无恤急忙将东西塞进床上那人的嘴中,再合上他的牙关.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赵无恤,只好一边揉捏他的咽喉,一面硬将那肉块塞了进去.
那肉块一到喉咙口,就顺滑的进入了那人的身体.
赵无恤松了口起,坐到床边,端起茶杯喝水,喝了一口,见床上那人的喉咙发出奇怪声响,又端起茶,捏开那人的嘴,把剩下的水都倒了进去,丝毫也没顾及到有一半都洒到了床上.
朱秋双眼瞪大,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个场面.
然后赵无恤没好气地说:"子恙,你看什么呢?"
"刚才,那是?"
"是商羊,家父献了半只给先君,就是孝公,另半只留在了家中."赵无恤在壁柜上找到了酒,便倒了一些给朱秋,余下的自己喝起来.
"便是传说中那起死回生的灵药?"
"哼,传言而已,没有试过,今日就试试看,反正,原本就是该给朝廷的东西."
"正是,<搜奇经>中说,商羊出,必献皇家,不然有横祸."朱秋点点头,他没想到,这赵氏也忒大胆,竟敢把商羊藏在自己家中这么多时候.
朱秋看看床上没有动静,喉咙却发出淤塞声音的尸体,一阵寒冷.
"无恤,你说,若没能救活,他的尸身,是不是要送往都城去?"朱秋问.
"死要见尸,可以安定民心,我们需要跑这一趟."
这两人显然都已经考虑以后的事情了,刚才的施救,只能说是尽个人事.
两人又谈论起如何奏报朝廷,如何运送的问题.一时就忘记了停在床上的尸体.
可是过了约一个时辰,两人正饮到半酣,床上,却传来了巨大的如雷的咕噜声.
他们两人同时扑到床边,只见那吕赢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褪去了青白的死色,而恢复了活人的颜色.
他们两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只见血管的红色痕迹在皮肤上蔓延开来,呼噜声则发自肚腹,随呼噜声一阵阵响,血管的颜色越来越快的出现.
两人退开一步,简直怕那尸体真的复活过来.
可是只一会儿,呼噜声止歇了,尸体还是没动静.
但是,事实上却非如此,朱秋惊道:"他有气了?"
赵无恤拿起一面铜镜,放在吕赢鼻端,少顷,白雾升起。
朱秋一见,已经面无颜色了,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怪力乱神的事情.
赵无恤却收起镜子,默默地走了.

(3)起死回生
冉医师是桑丘名医,对着那"起死回生"的尸体检查了一番,捋着白胡须苦笑.
他指着身边两个大小伙子,骂道:"竖子竟会胡言,说什么起死回生,他当时是死在哪里,你们可还记得?"
朱秋扫了扫自己的额头,回道:"是在路边吧."
"一棵大茜下面."赵无恤说.
冉医师点了点头:"开的是什么色的花?"
"白色,好象还有绿色."
"果然如此."老医师叹息一声:"红白的大茜较常见,也没有毒性,绿白的大茜,树龄只要上了百岁,便生奇毒,不过我老儿行医这么久,也是第一次遇上种大茜之毒的人,他想必是在树下躺了太久,身体虚弱,才被毒质入侵,以至于假死."
"先生,您说他是假死?"朱秋问.
老人点了点头:"难道老儿骗你不成?果真是假死而已,只要按摩肢体,施加针灸,便能救转___不过,如今看来是不用老儿出手了,他脉象平和,只是为何不醒,却有点古怪,恐怕是茜毒太深."
赵无恤道:"大概是胡乱给他吃下商羊所致."
"无恤不要自责,这是天意."朱秋道.
赵无恤露出异常不快的神色道:"要死要活倒也没什么,如今这样不死不活,才教人觉得麻烦."
老头儿还在检查那个昏迷不醒的人,一边叹息:"你们果然给他吃下了商羊么?那奇物老夫也只是听说,未曾见到,实在可惜."
"不过就是个土块罢了."赵无恤瞥了眼床上死鱼状的吕赢,不禁心头无名火起.
"先生,他何时能醒?"
老头摇头:"我下过针,激他不醒,若再不醒,这人酒色过度,质虚弱,又饿了许久,这样下去也是个死."
朱秋叹气道:"无恤,你也不用烦恼了,既然他仍旧要死,我们便上路将他送去丰邑吧."
赵无恤却脸色阴沉,自从他拣回这"东西".心情便不爽到极点,若吕赢活着,他一见便杀之,也是爽快,若吕赢死了,那更是好事,但是现在却___
这时候,朱秋送了冉医师出去.
赵无恤暗自叹了口气,自忖道:虽然说过定要杀他,可是我亦算是欠了他的,救他一次,他一样要死,倒是老天教我还了情.
赵无恤看看床上人,那小子睡着了一般.
仔细看,那张年轻俊美的脸,竟还和多年前没什么区别,想来是宫中日月太好度过.
好个逍遥的昏君.
一见这张面孔,前尘往事触动情肠,心头怒火又起,手不直觉就伸向前去.
等他触到了吕赢温热的脸,本来的愤怒更加炽烈,可是,他却无法用力。
他反而轻轻抚摩过这张可恨的面孔,手指划开他柔滑的发丝,享受那轻软如丝绸的质感。
手指如同有了自己的意识,慢慢的扫过那红润的薄唇,滑过他细巧的脖颈,蝴蝶一样的锁骨,印着七星的胸膛.
这一切都太过奢侈,太过冶丽,太过诱惑人____
"你这昏君!"赵无恤恨声道。
他伏下身去,慢慢贴近这安详的睡眠的美人,身上茜花的气味竟然还没有消散。
无恤好象被这一起一伏的呼吸所吸引,他更靠近他的面孔,那只不甚客气的手已经探入了寝衣内,而另一手,放开了剑柄,将青铜的气息沾染上那人闭合的双唇。
手指尖几乎没有阻碍的通过了珍珠色的齿列,如同他在喂他商羊的时候所做的,但比那一次要温柔一些.
指尖触到那柔腻软滑的内部,那绝妙的境地。
赵无恤低声咒骂一句,用舌尖代替了指尖.
是的,他亲了他.
亲了这个无耻昏君.
他是不是比他更无耻? 竟然对这人做这样邪恶的事情?

可是赵无恤已经不愿多想.他反而被这悖逆的气氛所感染,更肆无忌惮地做他想做的事情.
呼吸已经不受控制的炽热起来了,而身下如同睡眠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但是他的身体是温热的,呼吸是均匀的,这种安静柔顺就好象最含蓄的邀请,赵无恤无法拒绝.
他的手享受那骨肉均停的身体启承转合的线条以及那一身光洁细腻的皮肤,仿佛是理所当然的索取自己想要的__
直到___
那已经被蹂躏得泛红的唇瓣,渐渐流泻出几乎无法听见的呻吟_____

(3)起死回生
"--谁?__是谁?"吕赢迷惘地半睁开眼睛.
赵无恤早听见他低微的动静,虽然是个很大的意外事故,可是这个时候他竟还不放手,搂住吕赢的腰身,低声道:"是我."
吕赢慵懒的挪了挪身子,好象刚刚睡醒似的,打了半个哈欠.抬起眼皮:"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认得?"赵无恤神色不屑的问.
身下人长长叹息了一声,展开胳膊,伸了好大一个懒腰,仿佛睡得太舒服了些,然后,只听那人神色一正,一双眼睛,竟然粲然有神,流动着光彩.
他用最傲慢的语气问他上方,正纠缠着他的躯体的人:"我自然认得你,你是赵无恤,便是你扰我睡眠吗?"
赵无恤见这人一醒就摆起了国君架子,恨得不只如何才好,猛地按住他,便亲了下去.
这一次,却不知道为什么,竟被一把推开.
他堂堂武将,竟被一个病弱之人推开,叫他一时间有点忡怔.
吕赢却披起了被扯散的寝衣,古怪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开口道:"喂,赵无恤,我且问你,另一半商羊,现在在何处?"

赵无恤见他的神色,心中一寒,沉声问道:"你是谁?"
吕赢慢慢盘膝坐好,整理他凌乱的头发,然后瞧着赵无恤,古怪地微笑着,他说:"我是吕赢,被胞弟废了国君之位,从行辕处逃出来,力气不支倒在路边,幸好为你所救.多谢你,赵无恤,"说着,他突然口风一转,"可是没想到,你是如此一个登徒子,趁我未醒,施以轻薄,你难道有那种癖好?人不可貌相."
赵无恤听他一席话,半点不尴尬,却越急噪,他怒吼一声;"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吕赢!"
美人蹙眉,直接扯开衣领,露出他胸膛上的痣:"若我不是吕赢,能是谁?"
"你_你是_"一时语塞,赵无恤疑惑了,这人怎么看都是吕赢,可是和他曾见识过的吕赢相差也太远了.无论是平静又有些冷酷的神色,还是说话时候的从容的口气,都完全不相仿佛.
吕赢却指着赵无恤:"你弄不明白了是不是?赵无恤,你给我另一半的商羊,我就告诉你."
赵无恤皱眉道:"你,为什么要那个东西?"
吕赢沉默了,随后道:"借着的东西,总不是办法."
他叹息一声,招招手,好象是叫赵无恤到他身边来.
赵无恤没有过去.
吕赢只好自己凑过去,他慢慢的踞于赵无恤的面前,双手扶膝,行了一礼:"多谢你助我重又出世,可是,我只一半魂魄,连心性神志也无处依附,只好借这吕赢的一半魂,才能与你说话.因此上,我确实也是吕赢,只不过那废物如今还在瞌睡,不愿见人而已,我看你也不会害我,就直言不讳了."
赵无恤听他这胡言乱语,一时以为吕赢大病后神志不清,可是看看这人端正严肃的态度,煞有其事,又无法不当真听.
吕赢叹息一声:"我知道你不信,不过我也不能说得再多,你还是先替我找另一半商羊过来."
赵无恤道:"我为何要帮你?"
吕赢突然挑眉,傲然一笑:"赵将军,你若帮我,我就把行越和吕赢都送给你."

(3)起死回生
云台高峻,荇水是那么壮美秀丽,站在台上观景,只见那滔滔的水蜿蜒在平原之上 .
远处层叠山岭,如同帐幕,多情山河,万种风流.
谁来和寡人一同看看这天上人间,绝少的胜景?
美人,美人,别走拉,陪寡人再喝上一巡。
你的手好软,你的唇好香--
不过,美人你也稍微喝多了一些,怎么只闻见这样浓的酒味,却闻不见你身上的体香了呢?
一把扯入怀中,来来,让寡人仔细闻闻----
吕赢一边嗅着,一边迷糊地睁开眼睛.
他一睁眼,就看见近处的前襟大开的一付男人胸膛,而不是美女高耸的丰乳----
"哇----"他惊叫一声,赶紧往后就退,可惜没看清楚身后,身子一歪,就滚下了床。
"怎么,醒了?"一个好象有点熟悉,又好象挺陌生的声音问。
吕赢抱住他跌疼的肩膀,抬起头来,只见床上有一个青年男子,正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吕赢见到他,犹豫片刻,突然伸出一根手指,颤颤点指:"你-你--你是赵--赵无--那个,赵无恤。"
男人撩起前额一丝散乱的头发,整理好衣襟,下床,把惊吓过度的国君从地上拎了起来。
"是我,你是谁?"他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倒叫吕赢有点心虚,只是微微张开口,不想说。
"吕赢?"男人问。
吕赢点点头,怯懦地瞧了瞧这位故人,他开口道:"赵爱卿,寡人怎么会在这里?"
对方叹息一声,好象如释重负,又好象疑惑重重的锁起了眉头。
看在吕赢眼里,这表情却不太吉利,难道这个人也想抓他去越西君那里领赏?
他一想起自己这几天来的痛苦颠沛,却还是落到了"仇家"手里,命运实在是太辛苦了,不禁自怜自伤起来,低首道:"是赵爱卿在路旁边救得我?你打算将寡人交给越西君么?"他抬起头,正看见赵无恤刀尖一样锐利的目光,浑身一颤,水雾就自动凝到了眼眶下面:"你,你难道----难道是想--杀我报仇么?"
没等赵无恤说话,吕赢紧张地扯住他的袍袖,道:"赵无恤,不,赵爱卿,寡人当初确实是过分了些,可是寡人真的不是想要欺负爱卿啊,而且,而且----寡人也知错了,一直都叫你回转。"
赵无恤一把甩开他的拉扯,皱眉道:"旧事莫再提起,吕赢,如今你被废成庶人,又是待罪之身,最好规矩些,我既本非你的爱卿,你也不是'寡人'了,最好改改你的口。"
吕赢这样低声下气了,却讨了个没趣,觉得十分无味。
不过既然赵无恤说往事不提,那就是不记恨从前的过节了,自己也就不会立刻就被他宰掉,吕赢顿时松了口气。
一松气,就觉得自己浑身无力,疼痛非常,站着都不稳当,吕赢身子摇了两摇,正倒在赵无恤胸前。
吕赢实在有点怕这人,暗叫不好,伸手一挡,正抵在赵无恤脸上,然后就好象摸到了老虎屁股似的尖叫一声.
可惜的是,他已经没有力气起来,只好春泥似的挂在赵无恤身上。
赵无恤一点想法都没有了,只好伸出手臂,兜住前国君虚软的身体。
三年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人(活的),竟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又笨又冒失,满脸没出息的样子,叫人怒从心起。
可是他的身体,也好似还是少年时候那样单薄,完全没有因为成了年而健壮起来--
赵无恤暗叹一声,压下狠狠教训他的念头,将他抱起,放到床上。
吕赢这才好了一些,他很自觉地拉过被褥,盖好自己,缩在其中,只露出脸来,说:"寡人病了,寡人觉得好冷。"(现在是六月)
一听他这样说,赵无恤彻底认定了,他一定就是吕赢,仔细打量,果然和刚才的模样很不一样。
现在的吕赢,虽然是同一个人,面上却再没有那份清明平和,凛不可犯的气息,转而成为没出息的一张俊俏面孔。
可是不知为何,这个吕赢在冒傻气的神态里却自然而然露出一种妩媚,仿佛沾了雨露的枝条,总教人想伸指弹去上头垂挂的水露。
赵无恤不禁自省,难道他喜欢的竟然是这种白痴?

"赵爱卿----"
"赵无恤。"
"是,赵,赵无恤,刚才,刚才好奇怪,我竟不知道自己怎么醒的,好象是醒了的,又好象在睡觉,我先前,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呢。"
赵无恤问:"刚才的事情,你一概不记得了么?"
吕赢疑惑地问:"刚才?我好象和谁说话来着,然后就梦到了云台--接着就醒了。"
"说话?说得什么,你可还记得?"
吕赢苦想了半天,摇摇头:"好象记得,好象又不记得,好象是和你在说话,又好象是美人在说话。"
"所以你醒过来的时候,还在喊什么:美人让我闻闻?"赵无恤邪恶地嘲笑起来。
吕赢面色一红,缩得更紧:"你,你听到啦,"
"何止听见,还被摸了一通。"赵无恤当然不会说出,他也"回报"过的事情。
吕赢尴尬地一声咳嗽。
这个时候赵无恤却说:"既然您已经清醒,康复指日,那么我便先行禀告当今国君,来接您回朝。"
吕赢心里便是一沉。
半晌,只听他弱弱地哀求道:"爱卿,寡--我--不想回去。"
(3)起死回生
虽然将废君押回,确实等于推他入火坑.
然而即使是退隐在桑丘的赵无恤也知道,国都中那位新君,不会对吕赢下毒手.
这一对兄弟感情之深厚,行越上下皆知,也正因如此,越西君可以这样兵不血刃登位,且是众望所归.

赵无恤安抚他道:"新君不会对你发难的,放心吧,至多不过就是给你一块采邑,令你安养幽居."
吕赢的脸色苍白,道:"不,不,我不要被关起来,我会死的,会死的."
他虽然说得任性,不过态度很认真,赵无恤心想,若真叫这个人幽闭一生,他是必定要短命的.
刚才的一段密谈,又浮上他心头.
"吕赢"说出狂妄的言语,要把行越和自己都送了给赵无恤.
条件是叫赵无恤找另一半商羊给他.
无恤问:"你是神鬼,还是精怪?"
吕赢闻言大笑,满脸讽刺地回道:"你看我这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样子,哪里像妖怪?我是真正的_"他顿了一顿,突然垂头叹息,"反正多说也无益,我记得你赵家把另一半商羊献给了孝公,吕赢在国库中未曾找到,最近,有个贾人扬言出卖,吕赢就当作宝物买回宫中,仲伯病重,又把那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商羊送给了他治病_"
吕赢一口气说完,觉得自己非常罗嗦,长叹一声道,"以后还是称我罢,我便是吕赢嘛!"
赵无恤问:"真正的吕赢呢,难道已经__."
吕赢一笑:"我并不时常这样出现,太耗费我的精力了.等我熄了魂魄,他就醒过来啦,时间不多,我问你,刚才的提议,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赵无恤半点也不信任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
他肃然道:"我要送吕赢会国都面君.你不会阻止吧?"
吕赢道:"这样也好,先去国库中找寻一番.____仲伯不会去吃他手里那只商羊,这老头儿寿算久长老而不死.若库中找寻不到,我等他班师回朝,也就可以得到了."
他说得这样自行其事,仿佛没人能妨碍他似的,让赵无恤感到不,仿佛在吕赢身体中的东西不是凡间所应该有的.
赵无恤不是巫蛊,半点拿他没办法.
吕赢在这个时候突然打了个哈欠,面露倦容:"不行,我困了,此事以后再商议,让我__让我____"未曾说完,吕赢已经软倒在榻上,半靠在赵无恤身边,进入了睡眠中.
留赵某人,困惑到另一个吕赢醒来为止.

(3)起死回生
朱秋对吕赢这人完全没好感,他也是被这位国君害得极惨的.
这三年来,富庶的桑丘被课重税,几乎弄得府库一空,赵公堰的修缮已经拖了许久也未实现,河渠淤塞,实在叫人无法可想。
而越西君一上台,即刻免了桑丘的重税,朱秋一边不满吕牧悖逆,一边却在心里支持着。
如今旧国君在他手,他是决定以礼待之,但绝不加以好颜色。
赵无恤知道这位朋友的心意,他又何尝想照顾那个昏君?
平素这吕赢也太得意了,不能不好好的给他点教训才是。
于是吕赢这几日就被关在又小又暗的空屋中,三日饮食都很朴素,也连带帮他调养虚弱的身体。
吕赢却深以为苦,整日哀叹。
越西君旨意发下,令朱秋送赢归朝,赵无恤随行。

到了出发的一天,赵无恤走进吕赢的房间。
吕赢早知道消息了,犹如惊弓之鸟, 一见到赵无恤手里的东西,给吓了一跳。颤声道:"这,这是什么?"
"木枷,凡罪人入朝,都要带枷,没给你用枷笼,已经是礼待了。"赵无恤面无表情地说,他走上前去,就牵住了吕赢细瘦的手腕。
吕赢挣扎得满脸通红,又羞又恼道:"赵无恤,你胁私报复!你分明想整治寡人我。"
赵无恤无言可对,只能吩咐左右按住他,把刑枷给他套上。
原本罪人押解,都是押在笼里,这一次赵无恤好容易劝住朱秋,只用刑枷,也算是给夕日国君一点情面。
但是规矩不可废,景公时候,已经立下了犯法王子庶民同罪的规矩。更何况越西君已经下诏废赢为庶人。
赵无恤非常清楚,惟有这样一路招摇的行去,让国民见见废君的凄惨样子,才能平一些民众的愤怒.
接下去,越西君也要行事便宜一些。

吕赢何曾被这样对待过?一套上刑枷就羞愧地快要死去,再加上手和颈都失去自由,异常难受,简直如同油烹火烧一样.
他只有看着赵无恤,一面忍着眼泪,一面喊:"寡人,不_我已经认错了,赵无恤你还要这样报复,你说话不算,小人行径。"
朱秋在门外,听到吕赢一面被牵出来,一面这样喊叫,简直想就手把什么东西丢过去,好叫这小混蛋住嘴。
赵无恤却心事重重,没有听吕赢的叫嚣。
他刚从这人嘴里听到他逃出的经历,不禁感觉到其中的蹊跷。

(3)起死回生
虽然在别人看来,吕赢已经受了很好的优待了,可是吕赢自己并不觉得。
他被放在车上,带着木枷.
路上围观的人群拥挤不动,一双双目光射向他,甚至有人拿东西丢他.
起先是菜皮,后来就是石头,于是士兵只好护送在车子的两边,避免吕赢被伤到。
但其实已经晚了,吕赢愤怒地扯下自己头上的菜叶,却半声也没有出.
他的脸色现在从潮红转成了苍白,抚摩着被砸伤的额角,赵无恤曾替他挡下一些,却挡不住全部。
吕赢从出生以来,都是天之娇子,未曾受过任何羞辱和委屈,他周围的人,也几乎都是在赞美他多,批评他少,更遑论攻击他了。
现在呢,他却当众被这样修理,狼狈不堪地被羞辱。
一开始他怒极.
看到如此多的人,都喊着叫着反对他,辱骂他,他就再也怒不起来了,他感觉到害怕.
他从来没想过,会被他的国民抛弃到这样的境地。
等石头飞了过来,吕赢被那一块时候打中额角,终于在疼痛中醒悟过来.
他自己,已经尽失人心了----他,已经是个废弃的国君了。
羞辱,绝望,一下子涌到心头,他又被枷着,无法动弹,真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流泪了 !
若叫那么多人见他的泪水他还不如死了的好 !
而且,他也再流不出眼泪,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空荡荡的。
赵无恤始终都观察着他,见他被打击,觉得这也是好事,能灭灭他的威风。
可是见他逐渐沉默,连偶尔漏网,击在他身上的垃圾都不躲避,就知道他是被打击得过重了。
想来也是,这骄傲的君王,哪里受过这样当众的羞辱呢?
恐怕还很少有国君,会被这样押回国都吧。
吕赢垂下了头,把头挨在车梁上,直到晚上都没说话。
到了晚上,给他解枷的时候,他也异常沉默,非常顺从,晚饭也没吃,朱秋知道他心情沮丧,也不勉强,赵无恤叫人服侍他上床睡下,却总是安不下心来,半夜,竟走到吕赢门外来.
门外两个守卫,早就已经半睡半醒.
门上上了大锁,料那羸弱的君王也逃不出来。

赵无恤走到囚室的院子门前,看着屋里的灯。
不一会儿灯灭。
赵无恤等着,他想,吕赢大概半夜就会哭的吧。
他不知道为什么,放不下心来。
果然,一会儿,屋里传来哭声,越哭越悲切。
卫兵被吵醒了,怒嚷道:"别鬼哭啦,吵死了!"
哭声止歇。
赵无恤以为吕赢睡了。
等了半天,没有草垛的声音,他耳力甚好,只听见搬动椅子的声音。
虽然赵无恤起先没想到这一点,现在却不能不怀疑,
难道,这人竟------
他急忙从黑暗里出来,走上几步,吩咐卫兵道:"开门!"
卫兵见半个长官来到,急忙服从命令,可是钥匙开起来还挺慢。
赵无恤抽剑一斩,铜锁落地,他闯进门去,就见吕赢竟已经高高的吊在了房梁之上。
他心中一寒,已经顾不得其他,纵身而上,一剑断开房梁上的腰带。
士兵们见这位大人的动作,一下子就惊呆了.
他们没想到,这世上竟有人能如同鬼魅一样迅捷,又好似飞鸟轻盈.
自然,他们以为赵无恤是用了妖法的。
无恤断带,收剑,手托着吕赢,落到地上。
见他已经闭上了眼睛,一探他的鼻息,倒还呼吸着,恐怕只是受了惊吓而已.
他闯入时,吕赢才刚吊上,应该无大碍的,他想到此处,不禁松了口气。

(3) 起死回生
吕赢慢悠悠醒了过来,他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赵无恤一记掌掴打在他细皮嫩肉的脸上.
只听赵无恤狠声道:\"这一点点侮辱便受不了了,你还像个国君么?\"
吕赢一发愣,探起身来,扬手就把案上那碗滚烫的压惊茶泼了过去.
赵无恤没能躲开,被泼得一头一脸.
吕赢捂着自己的面颊,怒道:\"你先看清楚再打啊!赵无恤!\"
赵无恤这才想起,这身体的里还有另一位住客.
一下子,他的火气灭了,略带歉意地道:\"原来是你出来了,我是教训他,不是教训你.\"
吕赢捂着脸,看样子也是个怕疼的主,他叹息一声道:\"君子绝不该以暴施人,你实在是欠了许多涵养啊,赵将军.\"
赵无恤道:\"赵某只是个乡野中的庶民,确实少了涵养,在这里请罪了.\"
吕赢现在转而抚摩疼痛的头颈,一脸无奈:\"你怎么也不看好那小混蛋,却叫他寻了短见呢?我才一个没留神,差点和他一起去了。那可是大糟其糕.\"
赵无恤奇道:\"怎么,吕赢死,你也___\"
吕赢知道自己说走了嘴,急忙岔开话题:\"这一路上,难道还要被百姓们围观么?我虽然是无所谓,吕赢可受不了.我看他消沉的样子,只怕要一路看住他才行了。\"
\"说不定他怕死,这一次活转,便不敢再死了。\"赵无恤比较知道那位吕赢的性情,不以为然道.
吕赢冷笑:\"赵无恤,你到底希望他死,还是希望他活,事到如今,你别装清高,你要他,就好好保护他,再这样假惺惺的给他苦头吃,他真死了,你后悔也来不及.\"
赵无恤面色苍白,一把抓起吕赢前襟,沉声道:\"住口!吕赢和我早有仇怨,可是我也欠了他一个情,一定要还,如今我忍耐着不杀,是报恩,我押他入朝,是报仇.___你还要我如何?__像他从前做国君时候那样?他这样的昏聩之君,根本是万死不赎!\"
吕赢却平静地任由他拎着自己摇撼.嘴里说:\"行了行了,不就是那点子事情么?若不是他做的那点子荒唐事,你英雄了得的赵无恤,恐怕也不会泥足深陷,入了他的罗网罢?\"
这个吕赢对那个吕赢的记忆,似乎是全部都接收了.
他用一种很了解状况并且同情地眼神看着面前的青年.
他拍了拍赵无恤宽厚的肩膀,似乎安慰地说:\"嘴里说得凶狠,他要自缢,你不是头一个扑了上去?别顽固了,好好照顾他吧,他醒了,你也不要教训他,那没用的,只会让他更想死,不如你软言安抚,他也许就能想开了.\"
赵无恤拨开他的手:\"这不用你多言,我会安全的把他送到越西君手中.\"
吕赢脸上清冷讥讽的神色忽然消失,灿出一朵微笑来.
他秋水横波的眼睛,和吕赢平时的水汪汪的明亮比起来,又添了几分别样的风流.
他戏谑地靠在赵无恤身边,纤细的手指撩起一络无恤披散在肩头的发丝,媚声道:\"你对我的态度,和对他的态度,好象很不相同么?我也是吕赢啊,就算并非全部的他,也有了他一半的魂魄_-\"
吕赢邪气地笑了一笑,\"他的感觉就是我的感觉,他的回忆我也全看过,他为何开心,喜欢什么,我全都知晓___赵无恤,你想不想知道,吕赢心里的你,又是怎么样的呢?\"
赵无恤震惊的望着他,却克制自己,沉默不言.
吕赢道:\"作孽啊.\"说完摇了摇头,打了个哈欠,\"我何必出来和你吵?总之,好好保护他,不止他自己想死,还有人想杀他呢,你要小心哦!\"
说完,他竟翻身躺倒,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4)少年荒唐
四年前-朝霞宫
那一年孝公已经身体虚弱了,日日卧床,政务都交与了三公。
而公子赢已成了世子,自然是风光无限,俨然一人下万人上,人人奉承巴结的对象。
每日进出世子府邸的官员显贵,络绎不绝。
而吕赢在母亲与兄弟的授意下,也装摸作样地帮父王处理政务。
他美其名曰帮忙,实则帮了许多倒忙,而且既然权利在手,人人巴结,他要闯起祸,惹起事来,那是再也没有更简单的了。
每日进宫请安,公子赢老是看见孝公新纳的小美人宋宫人.
那千娇百媚的小女孩,与吕赢一个青春一个年少,一个血气方刚一个正是思春,竟胡天胡帝结下了私情.吕赢每日价进宫见完父王,就去勾引那宋宫人,一起在长明苑里寻欢作乐.
那一日,正是春花开放的时节,他与宋氏幕天席地,正情浓的时候,一人分花拂柳,正撞见了这不堪情景。
吕赢慌了神,一眼看去,见不是宫里人,却是个武将装扮的高大青年.
吕赢也不认得这人到底是谁,不过既然只是个小小武将,量他胆子不够。
见他要走,吕赢立即喝住了。
"站住!"
那青年怎么也没想到,吕赢脸皮竟这样厚,光着身子还敢大声喊喝。
"转过身来,我问你,你是何人 ,竟擅闯禁苑?"
那青年回身,目光炯炯,逼着吕赢,他行了一礼,沉声道:"臣赵无恤拜见世子。"
吕赢脸皮再厚,在这双锐利目光下,也有点窘迫了。他连忙披好衣服,把宋氏赶进花从去,勾勾手,意思叫赵无恤过来。
赵无恤暗叹一声,知道今日轻易走不脱。
他道:"臣奉太妃命摘羽央草三株,为大王配药,恕臣事在紧急,要立刻赶回,世子之命,无恤难从,他日再来请罪。"
说完,他竟不理会世子的命令,径直转身便走了。
吕赢见他如此无礼,心里记恨,而这人既然撞了他的丑事,不知道又会向何人去嚼舌头,委实让他感到不安,幸好,他自报了姓名。
于是从那日起,吕赢便有了事情可做了,他一门心思对付赵无恤。
(4)少年荒唐
直到这个时候,吕赢才想起探听朝中官员的情况.
他先闯去大司寇刘安办公处,吩咐他将赵无恤全部履历说出来.
刘安闻言,也不知道该往好处说,还是往恶处说,只好冒着冷汗照实说.

"世子问那赵将军么?大王刚越三级,拜他为上将军了,乃是行越第一年少的小将军,也难怪世子不识,赵将军一年前还是戍卫西蒙的一名副将,后西蒙遭函族劫掠,守将灵浮身死,那赵无恤就带了兵,却函族关外三百余里,斩敌酋敌将首级十颗,纵车入阵,如入无人之境......"

那刘安老头原是风林台学监的论道师傅,忒能说教.
吕赢被他一通绘声绘色的讲演,弄得很是心烦。
他本以为那神色谦和青年不是什么大人物呢,却不想,是千军中取上将首级的勇士,不但孝公器重,朝里也人人看好.
他升迁如此之迅速,功绩如此之显赫,竟不骄傲,几年中连辞封赏,在战场中历练自己,听说此人不单是武艺超群,更是文韬武略学识精深,有将相之才.按照刘老头的话:非池中物也。
而吕赢总结一下这人的本领,觉得赵无恤的本事简直像胎里带出来的.和他比,吕赢觉得自己好象没半点能比上他的,就连相貌,吕赢觉得,这赵某人也只差他"一点点"而已。实在叫人不爽.
如此这般一个完人,如果不是泼天大逆,还真扳不倒。

吕赢目标甚是明确,先礼后兵,若这赵氏小儿(那时候赵某年二十二,国中拜将军者最年少的)三缄其口,如庙堂前的金人,那就罢了,若他敢嚼舌,一定还以颜色。
被父王知道自己勾引庶母,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说不定便就被废了世子位。
就算让母亲知道,也要挨好大一顿训斥呢。
这么想,他便只好先请赵无恤喝顿酒再说了。
请柬第一次送去赵君府邸,赵府人称主人不在。
二次送到,赵某卧病辞谢。
三次送到,在门口被拦,等至半夜,总算送进去了,第二日却听闻赵无恤领命带军,攻伐刘,羽国去了。

一月后班师(一面倒的胜仗,回军甚快),吕赢早把这事忘记了。
他这一月里,忙着追求大司马仲伯之女,又是请母说媒,又是下聘,又是合字,忙得不亦乐乎,刚刚才商定了下月朔尾迎娶,也好为父王冲冲喜气。
这一次,赵无恤是不能不去了,因他也是受邀宾客之一。
喜事之盛大铺张,城里比往常热闹十倍。
行越各地的贺礼和使者都到了。
吕赢虽然已收了几房侍妾,娶妻是第一次,也高兴得很,等着迎娶丰邑第一美人做他的妻子。
宋宫人知道了,难免怨怼,但既然本就是你情我愿的偷情,也只好心照不宣,暗自垂泪了。

(4)少年荒唐
吕赢直到收了赵无恤的豪华贵重的贺礼,才重新想起那件不愉快的事情来。
但是看这丰富的礼单,他还真不知道该喜该忧。
喜的是,如此公开送他重礼,说明赵某也是极力要巴结他的,忧的是,也不知道此人是不是表面巴结,背后捅刀。
吕赢舅舅庆举倒是乐了,奸笑道:"那赵无恤是桑丘赵氏长子,他家世代都是巨贾,家中财货如山,奢华豪富不下君王呢,这点礼算什么,大腿上一根汗毛。"
这根汗毛委实巨大,黄金三千金,红白珊瑚树各一株,六枚价值连城的玉壁,十二颗五彩玉珠,三百匹稀有绢料,香囊珍玩三大檀木箱,还送了一处温泉产业为世子夫妻游玩之所。
不知道的,真以为是孝公赏下的,却谁知道,是一个上将军的贺礼?
吕赢以为是自己面子大,却不知道朝野上下谁都知道的一个传闻。

赵无恤送如此重礼,不是为了巴结吕赢,却是因为仲伯的那位千金了。
这一段渊源,可没人有胆量,有兴致去告诉吕赢。

事实上,禹夕小姐少时住在桑丘,和赵无恤是青梅竹马两娇儿。
从小他们的父母便商量下婚姻之约,只是因为无恤多年从军,奔波不定,又未建功业,因此拖到如今。
本来赵无恤拜了上将军后,早就想找仲伯提亲了,这个时候却发生了刘,羽国这一个不起眼的小仗,赵无恤也为了躲世子赢,也是因为这一仗去去就回,竟没有先提亲,就去了战场.
这一下,便延误了他的机会。
吕赢因为与宋宫人偷情被人撞破,心头发虚,就想赶紧找个老婆打掩护,好把事情掩盖起来。他找来找去,唯大司马千金禹夕小姐又有艳名又当妙龄还是未婚(19岁,比吕大了一岁),自然就想到向他提亲了.
至于到底是不是有什么指腹亲,娃娃亲,他是一概不理会的,他是行越世子,未来君王,怎么会被拒绝呢?
事实也确实如此,仲伯原来想不应,奈何如今国局不稳,结这门亲,实在是为国为家,不能不应承,便只好如此对不起赵家了。
等赵无恤回朝,赐婚诏书颁下,木已成舟。
赵无恤也没有什么大的反应(表面看不出来)他听到了消息,随即便置办重礼,如送嫁亲妹一般的规置为禹夕送嫁。

这事成为街谈巷议的好话题,人人同情那个可怜的赵某人,说那张贵重礼单,实在是字字血泪啊,转而数说起世子的劣迹。
口耳相接下,那纸包不住火的深宫偷情,也随这个"横刀夺爱"的八卦,在市井里不胫而走了。

(4)少年荒唐
今日吕赢一身华服,三朵紫莲用红丝绦系在胸前.
在行越,唯有世子大婚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装扮.
虽然说一身红装配了硕大的莲花,样子颇为古怪,但是对吕赢来说,最苦恼的问题不是这个.
吕赢的袖子中,正揣着一张薄绢,那张薄绢上只写了几个字:长明苑东阁,长烛照起,妾愿晤君一面,而后死矣.
吕赢怎么能不心惊肉跳?
天是他大婚之日,为了给父王冲喜气,喜房设在朝霞宫,大宴设在长明苑御花园中.
东阁便在冷清的后门口前,乃是一步就到的地方,可是__可是也未免太危险了。
吕赢暗骂宋氏不知好歹,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可是上头写着:而后死矣.
那宋美人一条小命虽然也很可惜,但是最重要的是,若她死在东阁,又留下什么字句,那吕赢讲说不起,一定会死得很惨.
那是真正叫人害怕的事情。
一想到那小美人寻死觅活,凄苦悲伤的样子,吕赢就觉得不舍得了.
他无论如何也要去赴这个约会的.

他回到殿上,父王重病,未能出现.百官恭贺.
吕赢双眼一扫,见牧在,便捅了捅他,将他拉到一边道:"小牧,父王不在,定要将这群家伙们都灌得烂醉,好少为难我一些,我也能早一刻去了洞房啊,全靠你了,小牧我知道你酒量特好,定可以干掉这一群的,拜托拜托。"
牧不知道内情,自然一力承担.
吕赢酒过三巡,宾客已经倒了一半,见牧拿了大觥一个个捏着鼻子灌酒,真是所向披靡.
如此一来,还竖着的人,就尤其显眼了。
那个精神头最足的,竟然就是赵无恤.
今天的赵无恤打扮整齐,但是并不招眼,他一身绛红衣袍,腰间环配玲珑,头上一顶朝月冠,乃是君王亲赏的,许见君王不跪.
对世子就更不用拜了,因此上,吕赢凑过身来的时候,他只微微欠身,一脸平静,看不出喜怒.
吕赢呐呐道:"赵将军,今日是赢的好日子,你可要多喝几杯."
赵无恤看了他一眼,捧起酒来一干而尽,非常的干脆.
吕赢假笑着又捧一杯:"请_"
赵无恤一言不发,又一杯饮下.
见他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吕赢心想,这人勇武,恐怕酒量也是一等一的,可一定要把他灌醉了,
于是吩咐换杯子.
等大如斗的酒杯换来了,赵无恤却看了看吕赢道:"光是在下一人独饮,恐怕无趣."
旁边有人扯他衣袖,他也并不理会,赵无恤竟忘记了用敬语,却一口一个在下,实在不能说他是清醒的.
吕赢见他这样,心想:有门了。

(4)少年荒唐
赵无恤酒量确实很好,不过无论如何,一个人若心情不畅快,又有人故意要灌醉他的时候,事情就比较简单了.
赵无恤举起斗杯,一饮而尽,宾客们看得目瞪口呆.
他将空酒杯往桌子上一顿,问到:"如何,世子也干了罢."
吕赢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大得可以用来洗脸,心里一寒.
这个时候,牧过来救命了,他端起酒道:"让为弟的替兄长喝了吧."
说完就喝起来,用了足足有赵无恤三倍的时间,才将酒给喝净了.
牧一喝完,就快要撑不住了,一张脸滴血样红赵.
无恤却还是那一张冷淡平静的面孔,吩咐一声:"倒酒!"
如此三巡,海量的牧也支持不住了,歪倒在一边.
赵无恤却还是那张脸,唯一能看出他已经不怎么清醒的征兆是,他开口道:"吕赢,你这做新郎的,今天怎么能不敬酒?"
吕赢只得笑笑,勉强喝下了三四小杯.
赵无恤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手一举,将装酒的大青铜酒器拿起,放落在桌案上.
只听一声巨响,碗盘都震得跳起.
"喝,我与你对饮."
吕赢心想,好啊,赵无恤看来是存心找碴.他却不知道人家今日心情不佳,和他大有关系.
吕赢见他面色不善,好象不喝就要被揍似的,急忙又喝了一杯.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胜酒力了,希望牧救急,却见牧已经阵亡席案前.
四面的宾客就算不醉,这个时候看出气氛不对头,都纷纷装做已经不行了的样子,东倒西歪,而已经醉了的,自然就被扛回家去了.
吕赢心里火烧一样着急,长烛照起,指的是子夜新房亮烛,唤新郎入洞房.
他见子时要到,赵无恤却不放他走的样子.
"将军,长烛已起,我要_我要入洞房,请尽兴,我少陪了."他话刚说完.赵无恤一把拉住他的手:"慢着!你要去何处?"
"去__"吕赢心想,我当然去东阁,宋氏还在等我呢.口里却说:"我去朝霞宫啊."
赵无恤那双眸子映着烛火:"去找禹夕?"
吕赢点点头,毫不知情地看着他.
赵无恤自嘲的一笑:"你这样着急,可是一心想着你的禹夕?"
吕赢扯了扯自己的手,扯不动,忙道:"不不,我是看将军喝多了,快些歇息吧,我我又事先走了."
吕赢用力一挣,终于挣脱了赵无恤的钳制,他急匆匆就往门外去.
可是慌忙间,袖子里却落下了一件东西,正是那幅薄绢.

(4)少年荒唐
话说吕赢急匆匆走了出去,赶走身边从人,只身奔了东阁去.
他蹑手蹑足跑到了东阁前,见四下无人,东阁也没有亮灯,心里更是忐忑.
他轻轻敲门,未有人答应,这时候更楼上钟声响,原来已经过了子时三刻了.
吕赢心里着急,急忙推门,竟一推而入.
门里头就是厅堂,里一进乃是绣房,他进了绣房,就见一个纤细身影卧在床上.
吕赢心头一喜,凑上前去,叫一声:\\\"美人啊,我来也.\\\"
对方却没有回应,吕赢以为她生气了,便上前搂住她,赔着小心:\\\"美人啊,不是我不肯来,那赵无恤拖住了我,让我迟了这么些时候.\\\"
他一搂上女子的身体,就激灵灵打个冷战,臂膀间的人体竟是僵硬的.
吕赢的手指探到女子的脸边,一摸一手冰凉.
他顿时跳了起来,倒退三步,借着月光一看,女子半点也没有动弹.
吕赢简直不敢相信,他急忙摸索着点起一盏灯来,畏缩地查看床上人.
女子苍白面孔,正是宋宫人,本来千娇百媚的一张面孔,现在一片狰狞死灰,嘴角一丝鲜血,衣衫也已经凌乱,咽喉处都是抓痕,在忽明忽暗的光下,已经凝结的血丝成了黑色.
显然,这女子竟是服毒了,而死前的痛苦挣扎,永远停留在尸身上.
吕赢手中的灯一抖再抖,拿捏不住,可是吕赢虽然怕事,借着酒劲,却反而胆气一壮,头脑里飞快地转着念头.
他四下里一看,见桌子上放了一幅白绢,抽起一看,上面正是宋宫人的绝命书:长夜彷徨,君心不在,奈何归兮.
字迹颤抖模糊,几乎无法认出是谁写的.
吕赢暗里惶恐,把字收入袖中,他在屋里转了几转,最后望了那女子一眼,心想,这时候,若是走了,事情便一定会闹大,不如叫几个心腹进来,把尸身给处理了,弄个失踪,也许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今日他的人都在宫里,实在是难得的机会.
心里这样一想,就轻轻退了出来.
门外依然静悄悄,他原本吩咐自己的心腹人戍刁在院门前守望.
吕赢正要找他,戍刁却撞了进来,惊慌地低声道:\\\"公子,有人来啦.\\\"

(4)少年荒唐
"是那个赵--赵将军!"竖刁在赢耳边说,吕赢暗叫一声不好,怎么这样凑巧,他又问:"来哪里?来东阁?"
"正是往这里来,好似还很紧急."竖刁话音刚落,院门口就响起了轻微的脚步.
赢赶紧凑到禁闭的阁门前,从门缝里望去.
只见一个颀长身影走进院落,似乎在寻找什么.
公子赢也有点疑惑,如此偏僻地方,怎么赵无恤竟会来?难道他发现__
赢下意识地往袖筒里一摸,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不好,宋宫人给我的信,怎么不在身上了?难道__我给掉在了什么地方么?
赵无恤见这东阁无灯火,抽出袖里的东西,果然就是赢不慎落下的薄绢,方才与赵无恤一阵拉扯,掉在了地上,等吕赢走后,赵无恤便在身旁发现了这个.
"好你个赵无恤,难道你是来捉奸的?"吕赢心里想.
他却不知道赵无恤现在也酒至半酣,正好出门如厕,夜里在宫中见竖刁在东阁前徘徊,就起了疑心.
一个新郎官在洞房之夜,竟得了其他女子的情书,还在宫中幽会,赵无恤就算是木头人,也仍旧要生气的.
他心中暗想,吕赢啊,你与那宫人的丑事我早就知晓,没想到与禹夕结了夫妻,还要纠缠不清,端是个无耻之徒!今日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如何对禹夕__
那禹夕是他视若珍宝的女子,虽然因为少时分离,尚无真正生出男女情爱,却是自小心意相合,互相爱护的,甚至在心里早就视对方为良配了,赵无恤在如今,又如何能看着吕赢这样胡作非为,对不起结发的妻子呢?
便在他低头再看一次绢帛,想进来查看的时候.
吕赢却如热锅上的蚂蚁.
竖刁见主子着急,便压低声问:"主子,你何必着急?"
吕赢一把扯过竖刁,拉他进了房间.竖刁也算是经过世面的优秀奴才,看到一具女尸,竟没有叫喊,只是惶惑地问:"公子,怎么这宋宫人死了?她不是在此等您么?"
"废话,我怎么知道她真要死,现在,那人就在门外,你说怎么办?"
竖刁声音更低,凑进吕赢道:"公子,如今这事,您可麻烦了,若败露,说不定便_"竖刁柔细的手指并拢,往下一劈,吕赢一个寒战.
"那,那要如何才好?"吕赢刚说得响了一些,被竖刁捣住嘴.
"公子,轻些,那赵将军有顺风耳,夜眼,可要小心."竖刁更压低声音,脸上却泛起了笑意,"现在,公子也不用担心,是老天派了赵将军来救您."
吕赢一脸茫然,竖刁简直拿这个笨蛋没法子,他叹息道:"咱们跳窗出去,等赵无恤进去,再反锁上,再去禀告大王,说___"
吕赢的眼睛睁大了:"难道,要栽赃给他?"
"那信,也是他拿的,人,也在他身边,百口莫辨啊!"竖刁说完,得意地看着吕赢,吕赢俊眉一皱:"唉呀,好歹毒."然后他那如星的双眸闪了一道泪光,"小华儿,我对你不起,赵无恤,天意如此,别化了厉鬼来找我__"说完用袖子抹去一滴狐泪,对竖刁说:"快,咱们从后头走,我把风,你去奏报父王."
竖刁苦着脸:"公子,为何是我 ?"
"本公子刚受惊吓,挪不动步啊."

(4)少年荒唐
赵无恤今日喝得,也有些过了,毕竟酒入愁肠,又没有节制.不过他也只觉得微醺,并没有烂醉.
吕赢在房里策划的时候,虽然压低声音,但是赵无恤是何等样人?他早就听见阁内有人私语,但是可惜的是,醉后的耳朵不再灵便,也注定了他要倒霉.
吕赢托着下巴沉思的时候,赵无恤已经来到台阶上,用手推门,门被闩住,所以他略微迟疑片刻.
吕赢不能再犹豫了,他听见推门声,急忙挥手,示意竖刁将床上的尸体移到床下去,好叫赵无恤一时无查.
赵某人在这个时候听见房间里的杂音,就更确定了吕赢在房间里,他按掌在门上,微微一推,粗重的木栓喀哒一声便裂做了两半.
吕赢没想到他来得如此快,与竖刁对望一眼,竖刁动作敏捷,先翻出了窗去,伸手接应吕赢爬窗.
他们正在手忙脚乱,赵无恤的脚步已经在厅堂中了,听赵无恤在外咳嗽一声,半个身子挂在窗台上的吕赢一惊,放开了竖刁的手,他情知自己笨手笨脚,一定走不脱,便压着嗓子对竖刁道:\\\"快走,没法子,我来糊弄他.\\\"
竖刁只好把头一缩,吕赢则赶紧关了窗户,就这一声吱呀的关窗声,赵无恤快步闯了进来:\\\"谁在里面?\\\"
吕赢在同时回过身。
房间里没有灯火,只有月光从玄窗探入,两人在苍色的诡异黑屋内互望.
吕赢努力不朝藏了尸体的床望,他直视赵无恤,只看见黑夜里微微闪光的一双眼.凛然有威,似乎能望穿他的心病似的.
心虚的人先开口:\\\"啊,是赵将军呐,吓了我一跳.\\\"
\\\"公子现在,应该在朝霞宫,可不该在这里.\\\"赵无恤的口气十分冷淡.
吕赢却陪笑道:\\\"我不胜酒力,就先到这里歇息一会儿,随后便要去朝霞宫.\\\"
赵无恤盯着他瞧,他夜能视物,比吕赢看得清楚,见这公子僵硬着脸色,似乎在隐瞒什么事情.
\\\"一个人歇在这里,公子不带从人,可不成体统.\\\"
吕赢听他不阴不阳的口气,心里就明白了三分,他这是故意要为难自己,赵无恤啊赵无恤,我堂堂行越世子,未来就是国君,你不知道替我遮掩,还要为难我,真不知好歹.你到底想如何?
吕赢笑道:\\\"恩,我的从人在门外,赵将军怎么没遇上?\\\"
\\\"从人?你的从人不是从后窗走了么?\\\"赵无恤道.
吕赢心里一沉,心想,这人又开始你啊我的说话了,莫不是真醉了,可比他醒的时候更难对付.他道:\\\"赵将军说笑,哪里会有什么人从后窗走,我在这里歇一会,未曾看见其他人.\\\"
\\\"那么走的难道是那位宫人?吕赢,你可真够大胆的.\\\"赵无恤绕过桌子,四下看看,却不见有女子身影.他心想,也许刚才越窗之人就是那女子吧,既然捉奸未成,好歹奚落他几句.
吕赢却忐忑地看他走过竹席上的矮桌,桌上还放了二个酒壶,几个菜,一个酒壶看起来是普通的宴壶,另一个壶__吕赢却认得,是个宫中秘造的转心壶.刚才心急之下,竟没有注意到.
在幽暗的月光中,吕赢又看见桌上半盏残酒.
他看到了,赵无恤也看到了,这分明是幽会的最好凭据.
赵无恤嘴角扬起冷笑.
吕赢垂死挣扎,他紧瞪着那只转心壶,口里道:\\\"我一人无聊,就拿了些酒菜过来.\\\"
赵无恤撩起下摆,坐到了席边,他一扬手:\\\"既然你无聊,我就陪你再喝上一杯.\\\"
吕赢暗骂,这混蛋不知道现在多紧急么?
若竖刁真去惊动陛下,这事可就闹大了呢,快走才是万事大吉.不,不是快走,是留下他,自己走!
吕赢还在看着那只转心壶,心里想,莫非毒药就在酒里?那可倒好,叫你喝酒,毒死了你,你就安分了!
一瞬间,吕赢心中出现一个幻觉,赵无恤中毒倒在桌上,他将绝命书和情书放在赵无恤身边,__多么完美的栽赃啊,简直天衣无缝.
(4)少年荒唐
这两人于是对坐在黑暗里,竟谁也没想过,去点然那盏灯。
吕赢是因为心虚。
赵无恤夜能视物,灯对他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他们各怀心事,都没有意识到在黑暗的房间里对饮这种事情,真的非常的诡异。
吕赢拿起转心壶,满手都是汗。
无恤沉默地看着他。
吕赢是王族,这物他在少时就把玩了好一阵子了,手一端就知道机关已经开启,现在这半壶乃是"加了料"的。
一边往赵无恤杯里倒酒,吕赢一边思量着,这酒恐怕是宋宫人为自己所准备,难道她见我不来,就去寻死好报复我吗?
若我来了,款待我的,到底是哪一只酒壶呢?
华儿烈性,竟到了这样疯狂的地步吗?早知道,不该招惹她才对 --总觉得,宋氏死得糊涂啊。
可是吕赢这时候也无暇细想,给赵无恤倒完,要给自己倒,赵无恤却突然攀住他的手:"怎么好让你劳烦?"赵无恤夺过了酒壶,往他面前的杯中倒了酒,黑暗里,虽然看不清楚赵某人的手,可是吕赢已经有很不妙的想法了--难道,赵无恤也知道这壶的机关?
两人面前都有一杯酒,吕赢正在惶恐,赵无恤却端起酒,一饮而尽。
吕赢的心立刻就悬了起来,胸口紧张地发闷,他也是第一次害人,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如此简单。
"你怎么不喝?"
"我,我,我不想喝酒。"吕赢见他完全没在意,心中又想。
果然,这壶是宫中密造,赵无恤怎么会知道呢,而且他还喝得半醉了。
吕赢瞄着他,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一点不像中了毒。
"这壶里,有什么吗?"赵无恤问。
"不不,怎么会呢。"
"寒火霜这样的毒药,倒是非常少见,家父去年密进给国君,国君还视若宝物,珍藏起来。"
吕赢浑身一抖。
"这毒药很妙,香气与酒香十分类似,最好是下在酒中,人若服此毒,虽然痛苦,却能保尸体不腐,为景公殉葬的丽姬,就是用了此毒。"
"不过这毒烈虽烈,遇上黄精珠就全然无效。"
吕赢突然闻见一阵甜香,竟是美妙非常。
"闻见了?赵无恤叹息一声,"公子未免心狠,竟要制赵某死地么?本来无恤也当从命,可是--无恤自小不慎将家传之宝吞下,自此便再也毒杀不死。"
吕赢的手在颤抖,原来那壶里果然是毒药。
他倏然站起,气急败坏地越过桌子,楸住赵无恤的衣领道:"好啊,我就是要毒你,你待如何?"
"公子与宋宫人的事情,无恤本不想管,可是今日是你与禹夕的新婚之夜,你怎么能做出如此败德之事?"
赵无恤冷然拉开吕赢的手腕,手上加劲,吕赢只觉手上钻心的疼痛:"你大胆~放手!"
"你若对不起禹夕,我就把你的丑事都掀了出来。"赵无恤道,"我怀里就有那宋宫人的信笺,有此为证,你从此后,若再如此放荡形骸,我必要你身败名裂!"
吕赢顿时慌了,就扑上前来,想搜夺书信,无恤一把推开他,吕赢站立不稳,摔在地上。
这一摔却不凑巧,正摔在床边,他手扯床围,床围落在了地上,苍色月光一照,那绢被上赫然一滩血渍。
赵无恤面色一变:"这是什么?"
吕赢的脸也正趴在床单之上,虽然绢被是青色的,那血渍却正新鲜,连他也清楚看见了。
毒酒,血渍。
赵无恤心里一寒,再看吕赢,他满脸惊慌地缩到了床边。
"你--难道你竟"赵无恤还能有什么想法呢?
他一联系前因后果,立刻断定有大事件发生。
吕赢这个时候还想遮掩,他以张抱之姿护住床铺,叫道:"你,你也太放肆了,给我出去。"
这模样也未免太明显,赵无恤快步上前,要去检查那张蹊跷的床铺,。
吕赢这回急了,一把拦住他,知道他难对付,也豁了出去,手脚并用,如市井里打架的泼皮一样抱住了他,阻止赵无恤的行动。
事到如今,赵无恤甚至已经能够猜到床下会是什么东西了,可是吕赢这一抱,他待要挣脱,却感觉到一阵晕眩,另有种奇异感觉升了起来。
怎么可能?他自从幼年时候误吞了黄精,再猛烈的毒药也没有效用,最多便只散出一点点异香,怎么可能受害呢?

难道是酒劲终于上了头?
赵无恤暗叫糟糕,身上的吕赢却急叫着:"你干什么,干什么。不许看--。"(到底是谁在"干什么"啊)。
赵无恤挣扎着身体:"你给我放开--我,不看便是。"
吕赢哪里肯相信,依然死死纠缠住他,生怕他发现了尸体。
赵无恤猛力一挣,终于脱出了吕赢胳膊,待要站起,却觉得浑身虚软,竟要瘫倒。
他身子一歪,坐倒在了床上,吕赢手脚慌乱,被自己的下摆一绊,就一头栽到赵无恤身上,两人都倒进了帐中。
房里依然黑暗,床下是一具女尸,床上是两个狼狈的男人。
吕赢见身下人居然被他推倒站不起来,也以为是他酒后无力,急忙继续手脚并用,把他狠狠压住,口里得意道:"嘿嘿,你还想威胁本公子,酒量不好就别出来混。"说罢,就去搜他怀里,找那张薄绢。
身下人还在挣扎,可是古怪的,竟然完全不像刚才那样大力,勇猛的赵将军,怎么突然就没力气了?吕赢虽然有点疑惑,但是搜查更重要,他先扯开赵无恤衣裳,见他怀里没有,就去搜他衣袖,终于搜到了,赵无恤粗重地喘息着,抓住他的手。
"你好热。"吕赢一把甩脱那只炽热的手掌,无意地说了一句。
然后他便得意地将罪证藏到了自己怀里,然后不舒服地移动一下自己的身子,因为他发现有赵无恤的膝盖顶得他难受。
膝盖?
吕赢眨了眨眼,又试着挪动一下身体,他为了制服赵无恤,简直就是趴在了他的身上,双腿正跨在赵某人腰旁--怎么会顶到----膝盖?
那么,顶到的东西是?
吕赢毕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他低头一看,吓了一跳,顿时面红过耳。
"赵,赵无恤你--"
他身下的赵某人还没发现自己那奇怪的状况,只觉得自己浑身乏力,一阵阵燥热和眩晕,他一把扯住吕赢的胳膊:"你别想逃--。"
吕赢呆然,喃喃道:"不,我不是想逃--不过--"
他不敢相信地伸手摸摸赵无恤头颈,脉搏飞快,皮肤火烫,已经沁透了汗水。他才碰了一下,就被赵无恤烦躁地扯开了,不过这拉扯也太软弱了点。
如此模样,吕赢是太熟悉不过了,他也没想到,这壶里,确实放了穿肠毒药的寒火霜,但是那酒,竟然是他的老朋友,天寿金玉露.
说白一点,这乃是他与美人调情时候常喝的,催情药。

(4)少年荒唐
吕赢也不是很爱用这个药,虽然药力够他一晚上生龙活虎,不过老觉得对体力是个大损耗,而且刚开始发作的时候会头晕.
所以给了宋宫人后,不曾和她一起用过,他们这是偷情,用这个有点危险.
可是,现在这个状态,不是更危险么?

吕赢起身,想去张望一下窗口,看看竖刁到底有没有去找人来.
可是赵无恤抓住他的胳膊,怒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下了什么药?\"
吕赢不敢开那个口,怕一出口就会被恼羞成怒的赵无恤杀掉,于是他陪着笑脸道:\"赵将军莫担心,大概是酒上头了,我去找人给您醒醒酒.\"
赵无恤一把拉住他,把他扯近一些:\"你还想着逃_说__床下__有什么东西?\"他的呼吸太过急促,让声音越发沙哑.
吕赢这个时候自以为还是占了上风的,他无所谓地道:\"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不过听了别后悔.\"
赵无恤瞪着他.
吕赢缩了缩脖子.
赵某人一会儿药力发散开来,就不会再晕,力气也要恢复的,到那个时候__可就真的走不脱了。

他们还在拉扯,虽然赵无恤有点无力,吕赢却被他阻挡了许多次无法起身,他有点受不了了.
他感觉自己身底下的那个坚硬越来越热,他回想自己用药后的状况,那种炽热亢奋,很快就能捧人上了九重云霄,不过____不知道没有女子可欢好的状态下,是否也叫人痛苦入十八层地狱?
不想不想,管他去死.

越是要挣扎,吕赢也扭动得越厉害.
他身下这人,突然低低呻吟一声,仿佛已经受到了很大痛苦.
这个时候,他却听见了有人轻弹窗棂的声响.

"谁?"吕赢问。
一个又细又软的声音道:"公子,是竖刁啊。"
吕赢长出一口气,努力扳开赵无恤的手指,才掰到第三根,窗外人等不及了,又敲打,把窗上的栓震得一阵乱响。
赵无恤茫然地抬头:"是谁?"
"没事,没事。"吕赢一把扯过染了血的被褥,罩在赵无恤头上
少不得又一番挣扎,吕赢气喘吁吁地把身下人摁倒,又道:"你这奴才,怎么现在才来,慢着,等我----"赵无恤这个时候挣开了被褥,猿臂一张,就将吕赢反摁在了身下。
吕赢一声惊叫,窗外的竖刁听见了,手里砸着栓起的窗户,更加着急:'公子,公子?到底是怎的一回事?"
(4)少年荒唐
"谁?"吕赢问。
一个又细又软的声音道:"公子,是竖刁啊。"
吕赢长出一口气,努力扳开赵无恤的手指,才掰到第三根,窗外人等不及了,又敲打,把窗上的栓震得一阵乱响。
赵无恤茫然地抬头:"是谁?"
"没事,没事。"吕赢一把扯过染了血的被褥,罩在赵无恤头上
少不得又一番挣扎,吕赢气喘吁吁地把身下人摁倒,又道:"你这奴才,怎么现在才来,慢着,等我----"赵无恤这个时候挣开了被褥,猿臂一张,就将吕赢反摁在了身下。
吕赢一声惊叫,窗外的竖刁听见了,手里砸着栓起的窗户,更加着急:'公子,公子?到底是怎的一回事?"

吕赢一面与赵无恤重得像铁块的身子搏斗,一面说:"你别砸了,快进来帮忙,走-走前门!"
"前门?"竖刁被提醒了,急忙转身就跑。
吕赢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又倒吸了一口气,只见赵无恤睁着一双微布血丝的眼,正狠狠地看他。
他的身上一股熏人欲醉的浓烈酒气,而这酒气中,还混着那古怪的香气,不是错觉,这么近的地方,这香气实在好闻。
吕赢情不自禁吸吸鼻子,舔了舔嘴唇。
谁知道就这细小的一个动作,赵无恤却猛地压了过来,然后--
吕赢双眼越瞪越大,简直要脱出眼眶,他太震惊了。
老天,现在那家伙该不是----嘴上紧贴了一个炽热柔软的东西,吕赢久经风月,立刻知道那是某人的嘴唇了,他一阵的恶心,对方的呼吸喷在他的鼻端,那若隐的黄精的香却又出现了。
赢一呛之下,嘴便张开了,他发誓,他绝对不是存心邀约赵无恤进来的,可是那人却是当仁不让,过户穿房,一路的便闯了进去,还在其中搅了个七零八落。
对方喘得如同冶铁的风箱,吕赢慌忙地挣脱,手抓了赵无恤的发冠,一把就扯落了。赵无恤这才放开了他。
吕赢握紧自己的手,发现里面还有支簪子,正是赵某冠上的物件,赵无恤那一丝不苟的黑发披散下来,垂下额头和肩膀,他在凌乱的发间注视着他。
赢害怕了,他拿起簪子的尖头,冲着赵无恤:"你,你想干什么!"赵无恤三分清醒,三分焦炙,另有三分疑惑,他自己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突然之间,非但身子发热,竟,竟神志昏蒙起来,亲了--亲了世子赢?
他一把抓住吕赢握簪的手,这个时候,门外伴随着竖刁尖细的叫门声:"公子啊,怎么前门也倒扣住了您倒是开门呐,赵将军--"
吕赢一个呆楞,突然赵无恤手一翻,他胳膊上便多了条血迹。
吕赢一见血,腿也软了,颤声道:"赵,赵无恤,你要干什么,若你对本世子行凶,也要看看地方啊!"
赵无恤只是想用疼痛清醒一下头脑而已,可是吕赢在身边净是聒噪:"你的血啊,好深的伤口,快点去止血,不然要死的!"
赵无恤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摁在了床头,吕赢还手脚乱晃挣扎着。
赵无恤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身下的这个人如此瘦弱而柔软,刚才竟压住了他,似乎为了自己的疑惑,他压服在吕赢身上,问道:"你,到底,下了什么药?"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发着热,仿佛要涨开似的,心跳如鼓,而血行如沸,一只纤细的膝头无意中抵在了他的胯间,顿时僵硬住了,赵无恤也在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他顿时觉得血涌上头,如被雷击。
吕赢也害怕了,他一抵在那一处,犹如陷到了火焰地,又热又硕大的那物,竟已经是蓄势待发!
好家伙,不愧是行越第一的武人,那个地方,也颇能称个伟丈夫也。
吕赢一面胡思乱想,赵无恤却缓缓的,仿佛面对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想退后。
吕赢觉得嘴唇疼,他伸舌一舔,血的涩味在口里漫开。
真够野蛮的啊,居然给我饥不择食,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我是谁,行越未来的国君,竟敢轻薄我!
吕赢也是头脑一热,他一咬牙,一伸手,便捉住了他膝顶上那物,满意地听见一声惊喘。
那物是男人的命根子,任你再能耐,这个被捉了,就惨定了。
不过,吕赢在握住的瞬间便后悔了。
老天老天,这物虽然--虽然自己也有,也曾摸过几次,原来,是如此怕人的一样东西。
好热,好硬挺,简直像--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乱想了,吕赢觉得面上涨红,快要滴出血一样的激动和羞恼,可是手却怕得放不脱了,--天啊,真的放不脱啊。
他哭丧着脸,抬头看看身上的赵无恤。
月光里,赵无恤披散了头发,狼狈了一点点,不过因为兴奋的关系,眼睛有些水润,半垂着英武的眼眉,吕赢看他表情,痛苦而羞愧,被强烈的药性催逼,半点昏蒙,半点清醒,旁人哪里见过这骄傲的青年情动的模样?这可是稀有啊!
他正发愣,手里握得紧了,赵无恤无法忍耐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喘息。
吕赢急忙要松开,可是这个时候,一双比他强硬的手包裹了上来,吕赢吃惊地看着赵无恤。
男人恼怒地看着他:"你,是你干的好事--"
吕赢的手没有挣脱,那双大一点的手太有力,紧紧把他的手指按在了那个热得要命的地方。
手指动了,不是吕赢的,是--他的。
轮到吕赢惊喘了,他那细嫩修长的手指正在那物上包裹腾动,被强按的,那物在他手下更行涨大了,吕赢禁不住心里一阵奇异的好奇心,他还真未曾又这样的体验,摸着别人的那物,是这一脸正经,百般威风的大将军的那物,原来这清高桀骜的人,也会情欲难耐,他也有这管不住自己的,有点下流的时候时候呢。
吕赢的好奇兴奋于是压倒了些微的恶心感,竟放心地随对方的意志,比较配合地帮了他。
门外似乎又有了动静,吕赢已经昏头转向了,他脑袋里一团的糨糊,只觉得手里握着一团火,一块冰,他的手已经没了感觉,仿佛已经被烤得皮肉焦烂,只觉得一瞬的冷极热极。
赵无恤知道自己干了什么,那天寿酒可未曾能摧毁他的神志。
他落得如此狼狈境地,当然要怪那无耻的吕赢,既是他害的,就要他还来,摸也摸上了,若这混蛋想拿此事嘲弄耻笑于他,那便是耻笑自己!
动了这样的心思,赵无恤竟抓了吕赢的手,要他与他一齐荒唐。
吕赢的脸红了,白皙的脖颈侧到一边,胸口激烈起伏,一张薄唇吐着不知所谓的喃喃,剑眉微蹙,眼角晕红,一双点漆的眸水光嫣然,虽然是个男子,奈何他天生便一副好姿容,男人也可倾国倾城。
月下,赵无恤看得真切,他竟为自己见到的美色而心头一震。
而身下那手指已经颤抖,预感到什么似的想撤开,赵无恤怎肯罢休,他攥得那手紧紧,身躯一震,终于喷薄而出。
异香四下飘散,只留下暧昧难言的青涩气味,酒气也遮盖不住。
吕赢瞪着眼睛,嫌恶地收回手,也不敢看自己手指头上沾的热液的是什么东西,赶紧都擦到了被褥上。
赵无恤也瞪了眼睛,与他对望,两人都被这件事情吓住了。
赵无恤正要撤开身子,突然外门碰一声巨响,竟被人强行的砸了开来。
只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一边咳嗽一边道:"寡人倒要看看,到底里头是谁?左右,把这奴才绑了!~"

(4)少年荒唐
一听到这一句,吕赢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响,他抬头就望见赵无恤发红的眼睛。
脚步声参差而入,竖刁故意的大声哀叫,好让里面的人有所防备,不过很快就被金甲士塞住了嘴巴。
床上的两人腾地都跳起来,但是早就已经迟了。三四个宫灯将房间照得半明半暗,身上穿了礼服的老人被左右护持着,喘息咳嗽着闯了进来。
赵无恤沉浸在刚才到来的冲击中,而吕赢比他更快的清醒过来。
他暗叫一声不好,急忙推开赵无恤,手在床上胡乱摸着,摸到了无恤的发簪。
他于是中气十足的大叫一声:"父王救我!"一头飞扑到老人面前,差点把老迈的父亲撞翻在地。
孝公见他一边呜咽一边颤抖,忙道:"快快扶我儿起来。"
这时候赵无恤已经打点好自己的狼狈,迅速跪在了床边,埋头无语,端是他少年老成,处惊不变,这一次也苍白了脸色,连话也不知道如何说起。
吕赢却是个演戏好手,平时撒娇打混惯了的,真正是声情并茂,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扯松头发,拉开了腰带,少年公子一身新郎打扮,凤目里闪出受惊的泪光,无辜又可怜,拉着孝公的衣袖道:"真正吓死孩儿,赵将军怕是--怕是喝得醉了!"
孝公顿时疑惑地扫了扫跪在一边,披散头发,衣冠不整的赵无恤,又看看面色酡红,看来饱受惊吓的公子赢,一时间不明所以。
孝公怒问:"今日你大婚,怎么不入洞房,却到这个地方胡混?"
吕赢顿时一付可怜样,以袖抹泪道:"孩儿今日大婚,一时太高兴了,与赵将军在席间谈得甚是投机,酒席上不好尽兴,就移了席面到东阁来对饮,本想,本想到时辰便走--谁知道--谁知道我也醉了,赵将军也醉了,然后--"
吕赢捏了捏手里的簪子,又瞥一眼赵无恤,赵无恤怒目相视,也预感到这浪荡世子是想要欺瞒则个。
吕赢那优美的嗓音弱弱飘出,道:"然后,将军醉得太厉害,竟一下子扑上来,要对我强行--强行。"此人懂得收放,将带血簪子往地上一抛。
孝公瞪大眼睛,瞧了瞧簪子,再瞧了瞧赵无恤那流血的手臂,再瞧一瞧面色羞愧尴尬,正遮起衣襟的公子赢,颤巍巍伸出手指,点指赵无恤:"你--你这无行竖子,你竟敢在王宫内院中--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赵无恤怒视吕赢,叩头禀道:"大王,容臣奏--"
吕赢大喝一声:"父王息怒!这事怪不得赵将军,是孩儿与将军喝得过了,才出了这样的逆事。"他扑过去,扯住父亲,双眼如星闪过亮光,一派正义凛然道:"是孩儿不知道赵将军酒量,才让他这样失态,赵将军乃是彬彬君子,绝非故意施加轻薄,"说到轻薄二字,孝公猛烈地咳嗽,从人皆低头。
吕赢脸皮之厚,实在难得,他面带故意的难堪,叹息一句:"虽赢自认大好男儿,自知相貌若妇人,赵将军酒后错认,也是难免,委实情有可缘,并非加意羞辱--若父王要处置赵将军,满朝皆晓,叫赢再难以立威于人前--赢为过门的妻子,为行越社稷声名,这点羞辱,难道--难道不可,就此忍了?--本来也--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赢不曾在意,只怕父亲生气怪罪。"
他整理着腰带,剑眉微蹙,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世子身份,回身,走到赵无恤身边:"赵将军请起,将军本没有错处,都是赢的过错,且与父王说说前后缘故,万不要替赢遮掩错处。"
他背对众人,冲赵无恤邪恶地一笑,在最末句上加重了口音。
赵无恤是何等人,立刻知道他这是要攀咬。
若不替他遮掩,就要一拍两散,赵无恤也难逃轻薄世子的大罪,吕赢恃宠,不见得抖出奸情,就能教训他啊,更何况--
"吾妻正等我心焦,将军想必也累了--与我一同向吾父王陪个罪,把事情揭去,也就是了。"
赢一把扶起赵无恤,却扶之纹丝不动,赵无恤把一口银牙咬得格格直响,恨不得活咬这混蛋一口。
却见吕赢手上加劲道:"将军,赢素来佩服将军英雄豪杰,怎么这样扭捏,赢已经是不在意了,将军怎么还这样羞愧呢,赢绝不会怪罪将军的。"
孝公一阵咳嗽,口里断续道:"好--好--赢儿--你--你也懂事知礼,--真正像个世子--模样了--寡人--甚--慰--"
吕赢急忙又扑到孝公面前,帮他顺背,一边道:"啊,左右,父王身体不适,快送父王回宫安歇,这中夜寒冷,你们这班蠢材,怎么能让父王受了风寒呢--父王您小心身子。"
他一句话后,就半扶半拉把孝公撵了出去,看到被绑做粽子样的竖刁,吩咐:"快快放了他啊,愣着干什么!"
金甲士急忙放开竖刁,竖刁走到公子面前,吕赢朝他使几个眼色:"父王我送您回宫,立刻就去朝霞宫见我夫人,父王不要担忧,这件事,便交给赢处置吧。"
孝公皱起眉头:"你心肠软,这样的骄横武夫,你不教训--必定--必定--"
吕赢点点头,陪笑道:"孩儿知道,罚必要罚,可不能丧了王家威严。是不是啊,父王。"
孝公一阵咳嗽,连连点头。
(4)少年荒唐
吕赢新婚三日,赵无恤便请入天牢关了三日,他是一朝上将,倒也无人敢对他无礼,背后的言语就不大好听了.
从狱卒处大致能听到这样的版本:赵无恤与世子新妇本是良配,那日在宫中,赵某情场失意,醉酒闹事,向新郎官儿发难.酒后浪荡,竟把新郎当了新娘轻薄.
狱卒大概没听说过赵无恤比常人耳聪,有什么说什么,说到最后,气得赵无恤想劈了牢门闯宫,宰了吕赢才好.
他却不知道,这闲话正是竖刁散播的,吕赢打个小算盘,他那些风流烂帐谁都知道,加一笔也没什么,说得越邪越好,宋宫人失踪的事情,便没人想到与他有干系.
那可怜人儿的尸身,在夜半人散后,还是由世子心腹背出来,丢入了井中,这事也就了结了。

轮到吕赢盘算如何收拾赵无恤.
想过撤他官,打廷杖,关监牢,流配发送,全部都被牧劝住了,反而要吕赢千万千万以礼相待.
原因何在?
赵无恤乃赵氏少主,又受朝廷器重,将来是中流砥柱的人物,若拉拢他,以后的国君位,坐起来便轻松了。
反之,此人能耐,杀是杀不掉的,若得罪他,后患无穷.
因此得到一个结论,吕赢必须赔小心去.
赵无恤在第三日,气也消了,只等着发落.他也不甚担心,大不了便回乡务农去.

吕赢记得弟弟牧的嘱咐,于是就来见赵无恤.
这新官人满面春风,神清气爽的走进牢里,看起来比以往还要俊俏三分.他吩咐左右开牢门,那个微笑看得赵无恤怒从心头起,冷冷瞥他一眼,把吕赢的热情冰镇了一半。
\\\"将军您受苦了,都是赢的过错,赢来赔不是.\\\"吕赢心里暗骂他倨傲嚣张,却老实地依照弟弟牧的吩咐,极力拉拢他.
赵无恤只问:\\\"赵某这就可以走了?\\\"
\\\"正是.\\\"
赵无恤一礼,侧身便走.
吕赢却伸手一拦,笑道:\\\"赢还没有给将军赔礼呢,到我府里去喝一杯如何?\\\'
一听喝酒,赵无恤就发寒,瞪了一眼吕赢,见他也好似刚想起那件尴尬事,干笑僵在芙蓉似的脸上.
赵无恤暗叹一声造孽,埋头要走.
吕赢怎肯放他,急忙又拦到他身前:\\\"赵将军不原谅我的过错,我终究是不能心安.\\\"
赵无恤恨道:\\\"你待要如何?\\\"
吕赢道:\\\"一双白壁,愿赠将军,洗牢狱晦气.一袭宝裘,给将军驰骋奔波,中夜御寒.\\\"他带了礼物.
赵无恤如何不明白,吕赢无非是不肯得罪他,心里厌烦这假亲假近的勾当,便道:\\\"世子对赵某手下留情,赵某感激不尽,世子赏赐,赵某惭愧,不敢领.\\\"
吕赢一听他的话,顿时来劲了,笑得如春风拂杨柳:\\\"你知道我放你一马,也就是了,礼物一定要收,不然便是看不起赢的心意.\\\"他一得意,想好的套话就有点七零八落,顺手把礼物中的那件大氅拿起:\\\"这可是我母亲收藏的宝贝,黑狐腋下毛缀补而成,价值千金,你看这漆黑油亮的皮毛,和将军最是般配.\\\"说完就拿起大氅,亲自披上赵无恤肩头.
这一手标准的作戏拿腔,把赵无恤恶心得从头寒到脚.
偏吕赢这所向披靡的笑容,今天格外鲜艳.
赵无恤一时不知道如何发作.
※※※※※※※c※※c※※※
当赵无恤回府邸三日后,这如同附蜜糖之蜂蝇的家伙,又登门来拜访.依旧是好礼好笑容,让赵无恤怀疑他对那一晚上失去了记忆.只管拉拢他,要他归入世子一党.
孝公病得不轻,大限朝夕便至,赵无恤一想到这个凡事都耍小伎俩,又甚糊涂荒唐的少年,以后便是行越的国君,就觉得行越将要不妙.
便在回府第三日,赵无恤请旨告假,回乡探亲,意在避祸,这也是本朝才有的\\\"将军告假\\\"的希奇事.
吕赢见他要走,不肯放,在朝堂上极力挽留.
这也倒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竖刁加料太足,或者朝里好事者太多,赵无恤和世子赢的事情居然以讹传讹,越传越邪.
从新婚夜绣房惊婚,到探天牢赔礼赠裘,跋扈的世子亲自登门.
到后来,当真是沸沸扬扬,满朝流言.
行越这样的事情倒还真是不少,景公便有男嬖方子信,邻国楚王毕环听说也爱好美男子,加之吕赢那有名的美貌,也难怪会有这样的误会.
吕赢无所谓,只要不碍他的事,不管他人说什么言语,他还觉得挺有趣的.
赵无恤却处身艰难,他本就不是正统的世家子弟,年少而官至上将,遭人嫉妒,传得更是难听,赵无恤虽君子坦当,这么架得住被人当面私下的冷嘲热讽.
终于他一怒之下,直接挂印弃官,未曾领旨就要回乡去.
吕赢上次挽留弄得火上浇油,这次本来还没吸取教训,仍旧死皮赖脸,写了极肉麻的书信来挽留,还说父王病重,自己现在代持国政,绝对不会准其离开.
赵无恤看了书信,便很沉默地拔出配剑,插在吕赢送他的玉斗上,再用狐裘包了,命人送去世子府,吕赢看到这青森森,血槽中还隐隐暗红的凶器.吓得一碗茶泼在桌上.
于是吕赢就当没看见,任由赵无恤离开.
当时的行越朝廷糊里糊涂,失掉了一个上将军.

而从那个时候起,吕赢最怕的就是赵无恤.

<5>风疏雨骤
车声辘辘,吕赢在车里睡着了,赵无恤在车帘缝隙里看看他,又纵马向前.朱秋见友人近前,忙道:"前面就是聿城,那小子休息够了,该给他上枷了."赵无恤横了他一眼:"子恙,他昨夜刚自缢未遂,就让他消停一日,也是无妨."
朱秋捻了捻他的短胡子,皱眉道:"无恤,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肠,他这样的昏君,早一日归天,早一日是行越的福气,你救他做甚?"
"三年前,他放过了我,且让我隐退,之后吕赢登位,难道少死了人吗?我这一方地主的逍遥日子,是拜他所赐."赵无恤叹息一声,"此人虽然昏聩,可是毕竟是太年轻,如果好好教化_"
"他?教化?"朱秋一脸轻蔑,"这蠢材,给他个王位,都被他自己给搞丢,你能如何教化他_"说着
突然瞥一眼赵无恤,"你当初的狼狈辞官,都是因为此人,你还说想宰了他呢,怎么见着了,就不动手?_当初你对我说的话,难道都是假的?而那传言,难道却是真的?"
赵无恤苦笑:"子恙,是你自己劝我,说无恤卤莽,所以要控制自己的脾气,好好修身养性,你还叫我读你师傅的经书,学习君子处世的道理."
"行了行了,你倒比我学得好,满嘴道德.别忘了你是个将军,这一次回朝,正在军情紧急的时候,看来你要重新出马咯.此次复出,大司马之位可就是你的了."
赵无恤微微一笑,他平生并无高绝志向,只望守着家业,不愧祖宗.
当初从戎,只为自己一身本领,不用可惜,没想过位极人臣.
尤其吕赢当政,那在朝为官,就绝对是种酷刑,难以想象.
他初回乡间就听到了孝公薨逝的消息,越西君辅佐吕赢登位为行越国君,杀了卤莽谋逆的公子尚,贬了公子常到云梦去___
大局初定,乃得安静,而吕赢的逍遥日子也就开始了.
没想到,短短三年,这吕赢便糊涂地丢了王位.
若说此人,死不足够,赵无恤当初送剑的意思,就是见之则杀.
他那时候年少气盛,现在回头想想,这人简直不值一杀.

前方有一骑驰来,只见那骑军马驰到队伍前,骑士便滚落到地.
众人急忙上前,赵无恤策马过来,只见那骑士身上是小校服饰,背有布囊,囊上是交头斗尾双泽蛟,正是行越军印行.
那军士一阵咳嗽吐出血沫,背上箭已经去头,还扎在肉中,在马上草草包扎了,却血流满身.
他抓牢身边一人胳膊,嘶声道:"莫留关已破_云楚,云楚军_"未说完,已经人事不知.
众人一阵骚动。
朱秋急道:"快快救起,这是紧急军情,要立刻送入关城."
赵无恤眉头深锁:"此人真壮士也,他已力竭,恐怕难以救转,按他所言,莫留关破,仲伯将军_"他顿了一顿,眼中忧色难以遮掩,朱秋急道:"难道大司马兵败?"
"莫留关破,还有衍渡,应该再次攻防对峙才是,可是这军士竟是从战阵上携书亡走,可见_"赵无恤挺直身子,向那军士的来路望去.高大的山梁蜿蜒而东,中间却有一条莱溪,"自衍都到此七百里,传信人未曾得喘息,非不能也,是不为,他为了将信尽快送到聿城,要朝廷及时迎战."
朱秋急道:"这一路三座关防,难道都是摆设不成?"
赵无恤冷哼一声:"你以为那三座早就搬空的小寨能挡云楚的铜车铁甲么?我在军中之时,这处便是出名的弃城,专配了老军,摆个排场的."
朱秋惨然道:"无恤,你还有心说这个?云楚如今攻到了行越地界,还长驱直入,如此看来,马上就要攻到聿城了,这是什么地方,离桑丘如此之近__"
赵无恤知道朱秋这人不够忠君,却甚爱民,他翻身下马,拿起血淋淋的军书,朱秋握住他的手:"啊,不可,这是军情,有封印."
赵无恤毫不理会,一把拉开,将鹿皮筒中的薄卷倒了出来.
只见上面颤巍巍是仲伯亲笔.
赵无恤看罢,已经是双眉紧锁:"被云楚军使计破城,撤到衍渡时遭了埋伏,且战而不得退,已被围在落丘,那里虽然林密而山多,但是既然被围,如何得脱?"
他放下手中军情,对着吓得不知道如何才好的押行传旨的使者道:"林长侍,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您看我们这一行队伍如何是好?"
老头儿结巴道:"你,你把军报给_这可是......"
朱秋急忙上前一礼:"林长侍,城司的信印,我一州之守是可以代拆的,事在紧急,先请长侍定夺,吾等辎重队列行得缓慢,若云楚来袭,吾等实难幸免,须先入聿城暂避此祸_不过,如今看来,聿城羸弱,恐怕也挡不住多时啊."
林老头儿也只是个侍官,他哪里有主意,他忙道:"那么,我们便如何?"
朱秋沉吟半晌,望着赵无恤.
赵无恤道:"派人送急报到樊城,若樊城已经接报,自然会派援军过来.
子恙,你辛苦一番,带队进城,护好这行仗,我们送的人,可不是一般的囚徒."
朱秋愁叹一声:"想不到云楚竟然能打到这处,简直闻所未闻!"
赵无恤道:"自车中人当政,行越出了多少闻所未闻的事儿?"
林老儿已经颤声在发吩咐了,赵无恤上马,对朱秋道:"樊城司凤琅,原来是我部下,是个好将官,等他来,你和他接应败军,看护这队伍,我这就走了."
朱秋一惊:"你,你去哪里?"
赵无恤道:"我现在是一名布衣,要学侠客救人济难,去战场."
朱秋要劝,可是他与这人交情一场,怎么不知道他这人的脾气.
"你且保重,仲伯将军就依仗你了."朱秋一抱拳,深深看了赵无恤一眼.
赵无恤调了马头:"那么吕赢就交给你了.子恙."他说完,策马而去,身边从了六七名亲卫.
朱秋一时哑然,他没想到,这位好友的最后一句,竟是关心那只小混蛋.
车外太过吵闹,惊醒了车里睡觉的人,吕赢揉了揉眼睛,见天光已经是下午了,外面到处是人喊马嘶,他一骨碌起身,抱着酸痛的脖子,掀开车帘,只见尘土飞扬,一骑骏马从车边驰过,刹那就行得老远,吕赢眼睛发亮,这千里烟云骢恰似飞霜的毛色,如龙的形态,前几日倒没注意到(因为带着枷,)他暗垂涎一个,突然回过神,那策马走的人,不就是赵无恤吗?他干吗奔丧似的离开?
朱秋正好近前,吕赢问:"发生了什么事?"
朱秋怒道:"睡你的觉去。"

(5)风疏雨骤
吕赢进了城才知晓,原来是云楚兵入境,他不以为然道:"不就是那个毕环吗?前几年还送了大批礼物,派使者来交好,他摆明了是怕我行越,惧他作甚?"
朱秋丢他入了房间,把门锁好,也不想搭理他。
三年前毕环同吕赢一样初登王位,当时云楚比之行越混乱十倍,六位公子齐争王位,互相杀伐,毕环是宫女遗子,位份低微,竟能在这样的斗争中脱颖,便是个不容小觑的人,三年里,繁荣的行越被吕赢搅出无数祸患,原本君臣离心,政治颓坏的云楚却日益强盛,那毕环与吕某比,真是个贤明君主,不过,对行越,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朱秋惦记着军情,只盼凤琅快些派了兵来,又想赵无恤坐骑脚程快,恐怕已经到了战场。
晚上,城外骚动,原来是樊城派来增兵,聿城虽然镇甸不大,却是个守门要冲,因此凤琅得信,立刻就来了。
朱秋迎出去时,看到一个小个子青年正从马上下来,将马鞭一摔,丢给从人,上前几步,抱拳道:"我家就是凤琅,这位是桑丘守么,我家听叔叔提过。"他说话极迅捷,带了点古怪腔调。
朱秋看这青年,下马后显得矮小,却是身型挺拔,气宇轩昂,一头长发系成发辩,垂在胸前,系了串草铃儿,额上书太乙神名,双目如星,眼角纹了三叉水波文,这模样一见,就知道是山中的越族,他管赵无恤叫叔叔,是因为越族管比自己年纪大且很受敬重的男子都叫叔叔。
"叔叔去救大司马么?他若肯等我家,我家一同带兵去,现在朝廷想要进兵恐怕很难,附近没有兵,全陷在大司马那家了。我家去救,没有十足把握,守聿城,我家却是能够的。"凤琅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他这样的直言,将官中却是少见的,还有那么点山族的蛮性,
朱秋皱眉:"城司说得不错,如今行越兵寡,我们唯靠着城池最有胜算,无论如何不可让云楚再进军一步,可惜,虽然无恤身有异能
,却也只是一人之力,若无援军,他至多能救大司马得脱,却救不了大司马军,而此役失败,那行越--。"
凤琅挥了挥手:"州守不要这样想,云楚若被我家挡在聿城,越西君就要下书盟约了,这样最好,只怕司马妄动,等不到越西君的下书,若云楚再进,切了他家补给,他家也要撤兵,何况他家也是倾大军攻击,不能长久为战,能得玉轨,也就满足了,我家只要能挡一时,少让百姓受苦,也就是了。"
朱秋叹息:"想是如此想--。"
凤琅突然一笑,道:"何况叔叔是神仙下凡,他便是一人,也能做出点事情来。叔叔的能耐,你家也清楚的。"
朱秋咳嗽一声,心想这年轻人果然是个越族,说起话来,不似旁人含蓄。

这个时候却听见一声叫唤,从走廊那头传过敲门的声音。
凤琅问:"什么人,大呼小叫。"
"就是废君吕赢,大概又在无理取闹。"朱秋与凤琅走过去,门打开,只见吕赢立在他们面前 ,一脸肃然,他一见朱秋和凤琅,就开口道:"我要找赵无恤。"
凤琅一眼看见吕赢,眼睛顿时就直了,他从来没见过长得这样漂亮的人。
他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束在身后,身上虽然只是一袭粗布的白色深衣,却衬得骨肉均挺的身材越发潇洒,如画面目配上冷傲神色,看得凤琅只想喝彩。
"好个美人,你家便是吕赢?"凤琅一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面前人的手,吕赢一惊之下,挣脱开来,提手就是一记掌掴,被凤琅反应迅速的挡住了,还反握住吕赢的手掌,他呵呵一笑,另一只手便环住了吕赢的腰。
"你家长得真好看,可惜是个昏君,等你进了京城,我家来看你,行不行?"青年目光炯炯看着他。
吕赢心里就抖了抖,觉得此人意图明显。
他没好气道:"我就算被废了君位也是王族,你这小小军官,竟敢随意碰我,太不知礼数!快放开!"
朱秋趁乱,给他们介绍:"公子你不用惊慌,这是凤琅凤城司--他是越族,性情比较直爽。"
吕赢一把推开那贴膏药, 一把抓住朱秋道:"备马,要好马,我要去找赵无恤!"
一众皆惊,谁也摸不到头脑。
吕赢跺跺脚:"该死,商羊还在仲伯那里!"

(5)风疏雨骤
吕赢旁若无人,大踏步走出去,他看见外面经过的小校,又一次叫道:"备马,我要出城!"那做杂事的小校还不明白情况,见这样一位美人翩然而出,用理所当然的口气命令他,竟真的调头去找马。
朱秋道:"拦下他。"
不用他吩咐,凤琅已经抢前几步,拦在吕赢面前,只等吕赢撞上他。
吕赢便想绕,也绕不过这个行动敏捷的武将,他退下一步扫视众人,皱眉思索片刻,言道:"我会回来,不用担心我逃走,除了和你们回去 ,我还能去哪里?"
朱秋道:"公子,我倒不是担心您跑了,我担心您这单骑上战场,有什么意外,无法向朝廷交代。"
凤琅兴味盎然道:"你家要找叔叔去?你家说的商羊,不就是起死回生药么?"
吕赢冷哼一声:"我天生运气好,不会出意外的,你们放我走,等我找到赵无恤,和他一同回来就是了。"
凤琅道:"你家要找叔叔,还是要找商羊呢?"
吕赢道:"有区别么?"
"有啊,我家那寨子里也有商羊。"凤琅笑呵呵的脸上,倒也看不出是在哄人,他道,"我柏家就埋着,你要么?听说,那也只是骗人的。"
吕赢这一下可有了点不安,他道:"你那个,什么样子?"
凤琅道:"土块样子,没打开看过,听说打开就不灵咯。"
朱秋一个挥手:"带公子回屋。"
吕赢垂下眼,似乎在盘算事情,乖乖回身,退回了房间。
凤琅目送他进去,等门关了,才给朱秋一把拖走。
凤琅道:"州守,你看这吕赢不像传说的那么坏,虽然脾气大一些,是不是也挺好的。"
朱秋严整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有一句话,秋要提醒城司。"
凤郎笑道:"州守请讲。"
"这是当今大王的胞兄,又是废位之君,身份特别,加之这位公子品行不端,素来为人不齿,切勿和他走得太近。"
凤琅只是又笑笑,点点头。
已经入夜,兵马整顿过后,留了守备,整个聿城静了下来。

守城军卒正换班之时,凤琅坐在城头上,并没有安歇。
夜风吹过,火把晃动摇曳,才一个恍惚,凤琅忽然站了起来,他探身往下一看,黑暗的城楼下,有了动静。
只见一个白色身影从黑暗里慢慢走出,他在通衢道路上牵了匹马,还微微有点喘息。
凤琅一下站起来,眼睛发亮,露齿一笑,手伸到墙外,就是竖军旗的旗杆,他手抓旗绳,身轻如鸿毛,飞也似地滑落到了城根,这一手却是赵无恤教给他的武技,以那越人天生的敏捷和轻快,特显了攀附飘纵的神奇。
转到了城门口,只见吕赢正拔着城上厚重的门栓,虽然那门栓三人才能抬动,这瘦弱的公子倒也抬起了一半,守卫的士兵僵立着,完全没有阻止,眼神都发直。
马在他身后乖巧的嘶鸣,别的不说,这匹栗色泛青的"泉卢"正是凤琅的爱骑,单独养在马厩里。没想到这吕赢眼光着实的好,谁的马也没要,就挑了他的这匹越丘马。
因为力长稳健而比普通的马儿矮小一些,正配合只乘车,不骑马的公子那拙劣的骑术。
凤琅走上前来,嘴里一个轻轻呼哨,泉卢儿的耳朵就竖了起来,得得跑回主人身边,吕赢也一惊回身。

"公子要往哪里去?"
吕赢看了他一眼,根本不回答,把门栓拉上,凤琅很少见到这样作贼不心虚的。
他牵了马,上前来道:"你家真要去找叔叔?我把商羊给你家,你家便安静呆在这里,如何?"
吕赢上下打量他,道:"我和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给我?"
凤琅笑道:"我家不希望你走了,你走了万一遇上危险,可教人担心。"
吕赢道:"我偏是要走,凤琅你看着我,告诉我我是谁?"
凤琅本来就瞧着他,只看见吕赢那俊秀双目微微流动着光晕,在黑夜里竟能看见他精致的瞳仁,凤琅胸口一阵发紧,只觉得视线有点模糊,额头立刻疼了起来。
他他以为是那柔弱的青年对他暗算,可是当他抬起眼,看见吕赢已经毅然地转身,双手掀开了门栓,那马儿慢慢踱步,跟着吕赢走出窄窄的一线开口。
凤琅用手一捂额头,定下心神,再看时,只见手上血红的液体流淌下的痕迹,头上用深入肌肤的密药书写的神名,竟全都渗了出来,凤琅与普通的行越人可不一样,越族最奉鬼神,一见这情形,这可吓了一跳。
他急忙抹了抹手上的血红,追出去,一边叫道:"吕赢,你家怎么用巫蛊!这可不行。"
吕赢已经翻身上了泉卢,他回头懒洋洋道:"小子不信也好,这可不是巫蛊,你是越族,还不知道是什么?胆敢阻我,不知进退。"说罢,纵马而行,凤琅急忙啸呼坐骑,马儿却似已经见色忘主,竟长嘶一声,撒开蹄子十二分卖力,载着吕赢奔去了。

(5)风疏雨骤
一个人醒来的时候,通常会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好歹也该是在地上,而吕赢醒过来的时候,竟发现自己在马背上.
他张开眼睛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异常,想伸手揉揉眼睛,手心里捏了根绳子,他动动脚,自己跨在一个庞然大物之上,轻微的有节奏的声响在耳边回荡,而身子是颠簸的。
他一下子爬起身,原来自己正靠在马脖子上瞌睡着呢,而这马儿还在跑,只是跑得挺慢,不是那么颠簸而已,不然,他早就给颠下马背了。
吕赢也不是没骑过马,可他就不爱这腰腿酸疼的活儿,这一次也一样,腰都僵了,连臀也疼,他挺起身来,唉哟连声,身上露水打湿了衣服,让他冷得直打战。
这道路平坦,两边野草蔓生,天气晴暖,逐渐有了阳光,这湿衣也就不那么难忍。
吕赢骑上马上,愣怔了许久,才意识到他绝不该身在此处。
他被朱秋和赵无恤抓住,押往奉邑,应该是在聿城的囚室中,怎么会在荒野间呢?

他挽好缰绳,四处张望,只见这里的风景全不认识,不过,前方似乎有人,好像能问个路,等对方飞马驰近,刚要开口问路,那冲过来的两匹马飞也似的擦身过去了,奇怪的是,这马好象是军马,人也似乎是军人,而且,那服色竟然不是行越的--是--云楚的?
吕赢嘴里倒抽一口凉气,马儿这时候却突然鸣叫一声,停了下来。
吕赢拍拍泉卢的脖子想叫它再行一段路,马儿却连连甩头,似乎在警告什么。
而那远去的马蹄竟又回转过来,骑手目露凶光,喝道:"什么人。"
吕赢正要回答,前方就响起了奇异的声响,吕赢虽然不通事务,也能听出,这像是大队人马前进的声音。
吕赢向前望去,只见果然来了一队人马,行越军尚青红,而云楚尚黑白,一见就知道是云楚军。
吕赢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睡醒,就碰上了敌国军队,他忙拉缰绳要转头要跑,身边两骑却前后拦住了,刷一声佩剑出鞘,分别抵在了吕赢两肩之上。

(6)请君入瓮
人若背时运,那一时就祸不单行--这浅显道理,吕赢是懂的。
但是,当他被推搡着拉到了仪仗前头的时候,着实很想埋怨一下老天爷。
他情愿给关在聿城的房间里,也不愿落到云楚手里!
听说云楚民风飙悍,士兵残忍无比。
与隰燕交战的那一场愚埔之战,曾将俘虏的头颅用投石器投入城池内。
司马老头爱讲这些吓人典故,好时时提醒国君多加提防。
吕赢则情愿少知道点,那么他也不用吓得腿软,走不动道路了。

他在仪仗前刚站定,后头一个推搡:"跪下。"
吕赢跪天地君父,可没跪过别人,他眼看自己再也站立不住,膝盖落地,便狠了狠心,扑倒地上。 这姿势引得一人轻笑,周围肃静出奇。
吕赢被嘲笑了,气恼地爬起身来,动作尽量优雅。
他弹了弹身上灰尘,一抬头,只见一匹身上带甲的战马上端坐一人,这人身上的戎装华贵,黑甲配了白章黑袍,有一种肃杀威严,头盔下的面目看不清楚,却已能知道,必然是个大人物。
吕赢道:"我只是个路过的庶民,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他心道,自己这模样,估计不会被认出来,只要小心糊弄过去,也就逃过一劫。
马上的人摘下头盔,面孔露了出来,只见此人乃是个身型颀长的男子,年纪三十上下,一双细长眼睛,目光炯炯,透着光华,虽然相貌并不显眼,气度自是不同,顾盼间,精明里又透出霸道。
吕赢张大眼睛,惊奇地脱口而出:"咦,你不是伯伊么?"
马上人闻言一惊,看见吕赢的面貌,本要开口,忽而犹豫片刻,笑容慢慢浮现在他波澜不惊的面孔上,他道:"正是我--这位小哥,若吾没有认错,就是朝霞宫里司刻漏的那个应律吧?"

吕赢点点头:"正是我啊!"而后伸手点指,"哦,果然是你呀!"
他再看看这男子跨下马,后面的从人,疑惑道:"不过,伯伊,你这模样不像个大臣,倒像个国君呢!"
男人和煦一笑,随口道:"小哥你有所不知,云楚和行越如今在打仗,吾是奉我家大王之命,伪装成国君,来这里故布疑阵的。"
吕赢重重点头,心想:老天,原来你要我救行越的危难,才把我遣到了云楚军这里--这可是老大的一个军情机密,若能打听到云楚的阴谋,可就是寡人的运气了!
等破了云楚大军,母亲和牧还有什么话说?--到那时候,我救了行越,我就不是昏君,而是明君啦!
想罢,他更是虚情假意地笑起来,笑得异常优美和气:"伯兄,我正是从行越逃出来的,不是什么奸细,能不能收留我?"
对面人看了他一眼,含笑道:"那可再好不过,这就随我大军来罢......"
吕赢想骑了那匹泉卢跟去。
伯伊一挥手,几个盛甲军士近前,把他护送入一辆队列里的大车之中。
这御辇也是一色黑,花纹却瑰丽细腻,匪夷所思的巨兽花纹,正是云楚王家的标志。
吕赢驾轻就熟地踩上军士的膝,踏入车里。
车里的陈设豪华,仿佛回到了他还是国君的时候,那风光尊贵的情景。
记二年前,吕赢当上国君后,云楚第一次派使者前来行越,当时的执节使者就是伯伊。
在三层纱幕,一层竹廉后,吕赢能看见这个使者,使者却看不见他。
吕赢在花园里遇见此人的时候,就故意逗他,说自己是个宫里值刻漏的,好歹算是一面之缘,却不想,今日竟碰上了。
吕赢不禁心想:这次云楚居然派此人假扮国君,真是兵不厌诈!幸好天助我,居然遇见熟人!

而在御辇外的"伯伊"心情更是愉快,一位将官驰近他,低声问道:"大王,您怎么能让这来历不明的人 跟着咱们。"
"伯伊"的细长眼睛眯了起来,四平八稳道:"他,可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啊,这个人,来头很大。"
将官惊道:"难道他是行越的奸细。"
"伯伊"哈哈大笑,声音还是又平稳,又轻柔:"他可不是奸细,他就是行越的国君,吕赢!"
众人哗然。
"伯伊"不是伯伊,他是谁?
他便是云楚国君,毕环。
他倒是真没想到,吕赢过去那么多年,对于这件事情,竟还蒙在鼓里。
(6)请君入瓮
茜花开放之时,那朝霞宫的晨钟敲过,本拟候见的伯伊被内侍传谕,不必晋见,于是伯伊回转,打算出宫。
他就是毕环,云楚七公子中表面看来,最懦弱最蠢笨的那一位。
24年他都在隐忍,终于得以施展抱负,如今他是位踌躇满志的青年国君。
使者突然病故,他正好想散散心,便假冒伯伊身份,跑到行越......他倒没想,能得一场艳遇。

那园里传出嬉笑之声,伸展到墙外的茜花摇曳下如雪的花瓣,洒得墙外人一身。
毕环转过园门,只看见那棵百年的花树下,正有个人手拿着竹竿,在打花朵,一树茂盛的繁花,被他搅乱,如雪片一样纷纷撒落,已经将地面铺满,那人高兴地伸脚踩上,正可惜这花落尘泥,抬头看见踩花儿的人,顿时就不能开口了......这花,被这样的人踩住,恐怕也不枉碾落成泥啦。
这位少年一身雪白的深衣,是云楚刚进献的礼物中的一样,上面缝得双泽蛟是毕环吩咐工匠特别赶制的,虽然外表看来,只是件朴素款式的衣杉,却独一无二。
原本,毕环并没想过,竟有人能将楚服穿得......如此飘逸风情。
少年眉目俊秀得像仙人一般,脸上的笑比晨光更清澈,比花朵还更鲜丽,雪白的皮肤与衣服几乎分不出来,头发却是漆黑,美人刚刚梳洗到一半,未曾束发,青丝在晨风里随意披散,花瓣落在上面也不停留,直坠下地来,毕环的心也就跟着坠了下来。
--这是谁家少年郎,在深宫禁苑里随意嬉戏?
毕环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毕环,似乎有点窘,停下摘花的手,那手指修长细嫩,恐怕未曾拿过比祝祭的酒杯更重的物件,他若不是王公贵胄,就一定是个......
只见他随意将花抛弃到地,拍了拍手,走过来。
"你,不是行越人。"那少年张口问。
毕环打量这人再三,也不说话,只是望着他。
少年咳嗽一声,道:"你是云楚的使者,叫伯伊吧,寡......怪不得......好象在哪里见过。"
毕环于是微笑了,只需一句,他就听出了眼前人是谁。
他,想必就是吕赢,那少年登位的行越国君,虽然早就知道他是个美少年,却不想竟然是绝色之姿!
毕环兴致一起,故意道:"敢问,小哥你又是谁啊?"
吕赢先打量一下自己的衣服,今天早上打开云楚的礼物,一件件试了,看见这个最合适活动,就拿来换上。约好与牧一同摘花,可惜牧他又有事情。吕赢靠自己是爬不上树去的,牧不在,便只有用这个方法了......没想到,竟然碰上了云楚使者!
似乎有些丢脸......千万不要泄露身份才好,吕赢一本正经道:"咳~我是宫里的司官~~是,是值刻漏的,名字叫,叫应律。"
毕环忍住微笑,道:"原来是应司官,有礼了。"这小子连名字都懒得杜撰,便把吕赢掉个头而已......
现在想起来,毕环还是有些想微笑。这邂逅相遇很是神奇,能亲眼看见行越的国君,也不枉他冒险一次了。
不过那时他以为吕赢察觉他冒充使者,瞒不住太久,因此提早回国,他倒没想到,多年过去,这位国君,竟然还把他当做使者伯伊!
吕赢哪,果然与传闻中相仿佛,是个能把自己的君位都失落的糊涂虫啊。
这日军队前行,一路无话。
吕赢问人家,这是往何处去,人家也不回答。吕赢在车里闲得发慌,又瞌睡去了。
等毕环来时,就见到他睡得正香。
毕环轻轻上了车,鉴赏一块宝玉似的看他,半晌顺了顺他一头黑发,心道:既然他落到我手,自然,便是我的东西了......

(6)请君入瓮
吕赢醒过来的时候,是被满桌饭菜的香气给叫醒的,先看看桌子上的美食,再看看悠闲地正在喝酒的毕环,吕赢二话不说,踞到了桌前。
毕环对他笑了笑,说:"正要叫你起来吃饭呢,你倒自己醒了,请便罢。"
吕赢于是正经开始吃饭。
他吃饭的时候,自然流露出那从小做下的端庄规矩,怎么看怎么也不像小官,毕环不想现在就揭穿他,只是出神的看着。
吕赢终于感觉到了,偷偷瞧瞧他,放下碗来。 "伯兄,过了这么几年,你倒一点没变,不过更气派了些。"他客套道。
毕环笑道:"亏小哥你还认得我这样一个闲人,怎么样,今年的朝霞宫里的茜花开得可好?"
吕赢叹息一声:"别提了,我也许再见不到了......"
"这是何故?"
吕赢暗地里叫声不好,于是又开动他那经常出些问题的头脑,
半晌,终于有主意了,便道:"我啊,被赶出宫了......行越最近是出了大事,越西君做了新国君,国君被赶走,我们这样的小官儿随着国君出来,无处投奔,只有四下逃走。我、迷了路闯到前线来啦,没想能遇到故人。"
毕环问:"应兄弟你家乡可还有亲人?"
吕赢道:"没有。"
"那么,可有朋友在行越的?"
"也没有。"
毕环笑道:"那好,等战事一完,应兄弟便随我去云楚吧,绝不让你再吃苦,也不需要再逃亡了。"
吕赢一怔,苦笑道:"怎么好意思麻烦您,何况,云楚和行越这么一打起仗来,总不见得一个行越国人,随了云楚去......"
毕环道:"云楚和行越,本来就世代交好盟誓,这一次是不能不战,却不是解不开的仇怨,过一些时候,行越的国君就会来议和,战事不会进行太久长。"
吕赢连连点头:"照啊!牧非常讨厌打仗,他一定早就准备议和了!"
毕环忍住自己的笑意,又道:"那么等议和之时,我就要你这司官一名,国君也是会同意的罢?"
吕赢点点头,觉得不对,又摇头,急忙道:"兄弟你万万不可!"
"为什么不可?"
"总之是不可以!"吕赢急忙埋头继续吃饭,过一会儿,面带狡黠地问:"伯兄,你们这是领军上哪里?"
毕环从容地回答:"我奉命进军聿城。"
吕赢奇道:"不是说大司马给你们围起来了么?"
毕环喝了一口酒,笑道:"仲伯大军在被围之时,副将二人便已经归降,只剩这位老司马还在顽抗,硬是不服输,也不想想,自己这把年纪了......"
吕赢点头:"唉?--就是呀,老头儿何必如此拼命?--不过想想,行越的将军若打一下就投降,那岂不是有辱国体?"
毕环含笑:"正是,因此上我国君就留下他老迈之躯,不再进逼。他剩下的两千人,我国君调两千人围住,什么时候援兵到了,什么时候大司马也就能突围回归了--所谓做事留有余地。他可是行越的国丈老泰山哪,怎么能被俘?我国君并不忍心。"
吕赢一拍掌道:"没想到,你们的那位国君--对了,是叫毕环罢?如此具有仁德之心,真叫我佩服啊。"

(6)请君入瓮
毕环的笑意更浓了,他忽而低声问:"云楚是个好地方,山水秀丽,不下于行越,为兄的,带你去看看栖云谷,落泉山,还有我......我国君造的那座'深阁',每到盛夏,那里云雾缭绕,好大一片竹林,水潭中还有那金色的,会走路的鱼儿,它们都会发出奇异的叫声......"
吕赢听得入神了,问道:"能进去么?......"
"当然能够,你若想去,我就带你去,你若喜欢,就住在那里。"毕环伸过酒壶,为吕赢倒了一杯酒:"我还想带你看看终年不化的冰石,在云楚禁宫里封着的商羊,听说,那物能叫人起死回生。也能叫人长生不老......"
一听商羊二字,吕赢端起的杯子滑落,跌在地上,他只觉得心里一阵慌乱,急忙要去捡杯子,却觉得头晕。毕环见状,急忙抢上,扶住他将要摔倒的身子,顺势拥入臂间,只觉得这美人腰甚瘦,而肩甚薄,看似颀长俊挺的身姿,抱起来却是软而纤弱,甚是合宜,简直放不下手。只见吕赢嘟哝一句,好似要昏倒,却在头垂下的最后一刻突然一把抓住了毕环的衣袖。吕赢慢慢抬起头来,眼睛睁开。

毕环忙道:"想是......酒上了头,现在觉得如何?"他的手仍旧搂了他不放,吕赢似乎不在乎自己在对方的怀里,反凑近一些,漠然地问:"你说商羊,云楚也有?"
毕环道:"应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吕赢邪邪一笑:"你若有商羊,可以给了我吗?"
毕环若有所思看着怀里人,突然,他目光闪动,手臂紧了紧,吕赢伸手一推:"正经问你话,为何不回答?"
毕环被他轻易的推开,顿时有些诧异,他细心观察面前的人,见他目光中闪着傲慢和狡黠,却另有一种精明神气,不像原来的那个糊涂小子了,他问:"你......你是谁?"
吕赢很讨厌这个问题,不耐烦道:"既然你宫里有,就给了我吧,你是国君,只是一句话的事......"
毕环惊异,看着吕赢:"原来,你早就猜到了?"
吕赢拾起酒杯,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放到了毕环面前:"国君少要担心,我可不是要耍你,只是想要你的东西而已。"
"商羊?那物虽然也算是宝物,可是,谁都......"
吕赢截口道:"我知道,你们都当此物是传说,既然不信是宝贝,就给我,也是无妨吧?--听说,大司马被你围住,那么,你有没有在他那里找到另一块商羊?"
毕环道:"未曾在我军手中,大司马既然是您的臣子,为何不直接便向他取呢?"
吕赢道:"那么是在那老头儿手里......罢了,毕环,你便先将你的那一块给我罢。"
毕环虽然感觉诡异,还不失他四平八稳的性格,他笑道:"好啊,若你随我去云楚,那东西,也不是不能给你的......"
吕赢懒懒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动什么心思么?......吕赢半点也不想和你为伴,不过我么,倒也不是不能答应,但是你要帮我......毕环,你帮我把司马手中那一块也夺来。"
毕环简直不相信面前的人是吕赢了,他迟疑不定地看着他。
吕赢叹息一声,道:"你是个聪明人呐,毕环,你想要什么我自然知道,现在就看你能不能给我,我想要的东西了。"说完,吕赢便粲然一笑,仿佛微风摇曳枝头的一瞬,动得人心在尺寸间摆动,毕环不能不承认,他这素来平和稳重的心性终于也把持不定,竟然一时间就想开口答应。
可是看见吕赢那又冷又傲气的笑容,他却觉得有点奇怪,这分明不糊涂的吕赢,反而颇有强横霸道的气息,就像......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吕赢......"毕环那双细长的眼睛中,凛然戒备。
吕赢满不在乎地说:"我自然是他......"他伸手扯开外衣,又拉松了腰带,胸前的大片肌肤便露了出来,在灯下,那红色的痣如朱泪洒落在白皙的胸口,毕环见这景象便有点把持不住,他面上也仍然是,含笑往吕赢这里靠来,嘴里说:"那么,就让寡人看清楚......"吕赢也不躲闪,就那样看着他。
毕环的手指抚上了那七颗痣,发现它鲜红色,就如涂在皮肤上的胭脂,略微有点模糊,衬得那心口的皮肤更如白玉一般细腻。
吕赢一手支持着身子,一手拨开这登徒子,不爽地问道:"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若不舍得拿出来,就别想碰我。"
毕环收回了手,颇有点不舍,他还是坐回身去,正色道:"你知道,现在大司马在我军包围中,如果寡人想拿到那物,势必要劫营冲杀,这可有点太蛮横,寡人现在等的,是盟书啊......"
吕赢略微动了动心思,道:"我并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不过今天我看你的军队行进,可不像是要等盟约的样子,留下那些人包围大司马,也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套儿--毕环,糊弄吕赢容易,糊弄我就不行!"
"哦,你?你还没说你是谁呢?"毕环道。
吕赢垂下头,似乎有了点疲惫和沮丧,他叹息一声道:"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就是吕赢,这点你最好相信。"
毕环又道:"那多少告诉寡人,你要商羊何用?"
吕赢嘟囔道:"告诉你你也不会明白的,国君啊,就让我满足了心愿吧!虽然你要打仗,就顺便替我办成此事如何?"
毕环笑道:"寡人还不知道,这次能否凯旋呢......"
吕赢道:"别以为我是个傻子!--毕环,你围着大司马,不是为了放他一马,而是要等行越守城军出城营救--接着就在此第埋伏下主力,故技重施,不然你何必放大司马到林中?早在上一回伏击时便逮住他啦!--这老头儿是我岳丈,你当然也该对他客气些,不过,毕环,你可不像个好心人,我看你不拿下此地七座城池,一定不会罢休的......等我那个没用的弟弟来和你盟约,你占莫留大片土地再也不肯退回了,是也不是?"
毕环端起了酒,默默喝下,放下杯子,道:"你有如此机智,怎么会给胞弟赶下王位呢,吕赢?"
吕赢苦笑:"那糊涂蛋,还是趁早下台的好......"他的声音渐疲惫,徐徐道:"毕环,你别以为可以得逞,我现在告诉你,你必然要遇到麻烦,不过我也不会帮你,谁都好......只要商羊到了我手里......我就能......"他似乎困倦了,打了一个哈欠,"毕环,别告诉吕赢我的事,他要给吓死的,也别告诉他你的事......"他伏下身体,找到了散落在一边的蒲团,偎了上去,"不然,你可要给嫌弃......还有一桩,我下次醒来再和你说......到底,为什么......有那么多的......"
毕环看他睡着了,心里帮那人把话补齐了--到底为什么有那么多商羊呢?这"另一个吕赢",又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又是什么呢?
而这个时候,他突然听见了门外的骚动。
一个近卫急闯到御辇前,通报一声,就要入内。
毕环见赢衣衫凌乱睡在一边,解下外衣盖住他,然后吩咐:"进来说话,轻一些动静。"
近卫又低又急报奏:"大王,大司马在笼中,竟突围而出了!"
毕环一惊,问:"有人接应?"
"不曾看到行越大军,如今还乱着,未获切报!"
毕环默然沉思,知道事情终于还是不能如他所愿,他刚才也曾听这吕赢说:你必然要遇到麻烦......
这个时候,酣睡好似没个够的吕赢,翻了个身,只听他梦话呢喃,轻声咕哝着:"赵无恤......头上,有菜叶了,哈哈......好笑。"
毕环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他道:"赵无恤?......上将军赵无恤?他在这里......"
吕赢低笑一声,安静了,他梦见赵某人走在囚车前,一脸正经,却被百姓们丢中了菜皮,溅了一头的碎叶,无奈地伸手拨开的模样......那实在是好笑......非常好笑......
(6)请君入瓮
两个时辰后,吕赢醒来,只见这云楚队伍已经开到了莱溪边。
吕赢虽然不甚清楚现在的战况,却感觉到云楚军的异常紧张。
士兵们急匆匆行进,而"伯伊"则好似有了些许忧愁,在与将官们议论事务。

吕赢待要从车上下来走走,却被甲士拦在了车门前。
他气忿忿退回去,四下找自己的消遣,却看见聿城的防守图摊在一边--这东西他本也不识,但是自己的丈人是个武将,他这做女婿的不能不领受点教讳,好歹学会了认图。
他捧起图来研究,就他那简陋的学识却也看出,聿城乃是峡谷中一座险关,背靠着行越的一马平川,其后就无险可守了。
可惜这块地方,放眼寥寥原本就只设了三成却被劫夺了一成的粮库,以及被攻占了三处还剩一处的城寨,原本就是虚应事故的防线完全没有那铜墙铁壁的感觉......
吕赢摸着下巴,自己回想--似乎是嫌边疆动用国库太多,就年年的解兵减饷,调了士兵去开恳荒地,那时觉得自己这主意很好,现在看来有点冒失了!
怪不得大军压压境,边防不堪一击!
他一拍脑袋,摇头叹气,不过转念一想,虽然士兵缺乏,这几年荒地成熟地,粮草总是丰盈的,自己也不是全然没功劳--不过最起码有一半,已经奉送给了云楚!

吕赢叹道:"毕环啊,你这匹狼,好不贪得无厌......"
这时,毕环正好走到车门前,听见这一声"夸奖",摇头苦笑,掀帘入内:"一个人在车中,气闷了罢,我带你出去走走。"
吕赢求之不得,抛下图来,随他下车。
毕环牵过他那匹乌黑的战马,便要扶吕赢上马。
乌云骓睨了主人一眼,连打响嚏,不情愿地垂下头。
吕赢离它一步远问:"我骑来的那匹青色马儿在哪里?那匹马脾气好,我喜欢。"
毕环一扬手,甲士弓身,让吕赢借踏,吕赢也不推辞,上了乌云骓,觉得好象上了层阁楼似的。
只听毕环道:"那匹马不大服性,趁马夫睡着了,自个儿咬断缰绳跑了。"他一笑,纵身上马,稳稳坐到了吕赢背后,顺手抄起缰绳,另一只手就环上了吕赢的腰:"带你看件东西去。"
说着催马而行。
吕赢这一回可慌了,这马儿虽然俊美,可是太高,走起来也太急,他几乎就陷到了背后人的怀里。毕环的笑声便在他耳边,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腰间的手更紧了。
吕赢怎么见过这样的阵仗,觉得没来由有点心慌,他急忙要挣扎,可惜颠簸的马背容不得他用力,只听身后人道:"别动......"声音有些沙哑了。
吕赢听着一声,再难平静,他也是风月场中滚过来,一个男人用这样的方法说话,抱人,那岂不是动了情?
吕赢顿时尴尬,难受地挪挪,乌云骓觉得背上不稳当,收慢了脚步。
毕环一笑,问道:"怎么,不爱骑马?"
吕赢战战兢兢抬头道:"伯兄,你可不是与应律的开玩笑么,大男人家,搂成这样,须不好看......"
毕环知道他已经有所觉察,更是含笑,在吕赢腰上的手,不规矩的圈起。
吕赢倒吸一口气,一瞬间转了好些念头--曾听闻云楚风俗奢靡,比行越更甚,别说男女之防松散,如他们的国君毕环,更是出了名的喜好男子,上行下效,臣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自己一国君王,自有威严,怎好让云楚的狂徒冒犯了去?
吕赢双手使力,扳住了腰上的手,口中急道:"你这人,如此孟浪,所谓哪般?!"
毕环享受着怀里人的挣扎,在他耳边切近戏谑道:"为哪般,你怎会不知呢,赢儿......"

(6)请君入瓮
这称呼,吕赢其实挺耳熟的,他娘亲便这样叫他,一声比一声疼,不过换了陌生人来叫,吕赢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
"赢儿,我当初在茜花下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毕环扳过吕赢的脸,俯下身去,吕赢在这马背之上,真正是腾挪不开,眼看就要被亲上了,吕赢瞪大眼睛:
"慢着!"双手挡住毕环的脸,毕环不好强逼,只能放开手。
吕赢道:"你叫我什么?怪恶心的。"
毕环笑道:"你单字名赢,便叫声赢儿不行么?"
吕赢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你,你......"
毕环邪邪一笑:"尊你一声国君本也可以--只是行越通国下的诏书,寡人也见着了。吕赢,你现在是一介庶民。"
吕赢给这一句话惊得三魂出壳,喏嗫着:"你......我......你难道?"
毕环取过自己的青铜符展在手掌上,正是云楚的六魂之兽。
吕赢自己也有这么一块君王行印,是一双头尾相接的泽中蛟,他怎么会不识得?
只听毕环道:"寡人要给你看的事物就是这个--当初在朝霞宫,你我那一次相见,你我都不知道对方便是一国之君,你说这是不是上天给的缘分?"
吕赢好大一会儿才把事情想明白了,转惊为恼,怒道:"二年到现在?--你骗得我好苦,毕环!"说罢就要下马。
毕环圈起臂膀,拉住缰绳,防他掉落,无限温存道:"赢儿,寡人是真心待你,绝不会害你的,如今老天将你交给寡人,就安心呆在寡人身边如何?"
吕赢给他这一番表白,算是听懂了一半,顿是血涌上脸,结结巴巴道:"你,你说得什么胡话......"
毕环的手再次拢过吕赢的脸来,哄道:"要一国之君说出这样的话,可也难得,赢儿,你难道不知道寡人的心思......"
"等等,别这样叫我--听着我难受,既然你就是毕环,那就是说,你......你喜欢男人!?"吕赢担心地问道。
毕环哈哈大笑:"有何不可?"
吕赢绝望道:"怎么竟找上我?"
毕环将手扶住他的肩膀:"因赢儿你天上地下,无双无对,最是可人心意......"说罢,宠溺的注视着吕赢,黑如漆深如潭的眼,直看到吕赢眼里,丝毫不加掩饰了。
吕赢被他看得心惊肉跳,冷汗直流,到现在这地步,此人既然坦然承认,那么自己就是老虎口里的兔子,逃脱不能......人有急智,这话不假,吕赢见这越凑越近的云楚国君的脸,突然大叫:"慢着慢着,你喜欢我,我却不喜欢你,我已经有妻子了!"
毕环也不生气,他道:"寡人也有妻子,这都是为了宗嗣,你那位王后,不是独守后宫多年了么?"
吕赢道:"可是我也有喜欢的女人了。"
毕环道:"姬妾妇人,都是玩物,你又何曾在意过?"
"我便只爱女子,你待如何?"吕赢反问。
毕环慢慢道:"未喜欢过男子,怎么知道不可能?我定会让你破一次例的......"
吕赢张口结舌,四下里找救命稻草,这一次比较轻松,他脱口道:"那个,其实,就算喜欢男子,我也已经有人了,不会是你......"
毕环笑道:"你也不用为了搪塞我,说这样的话......"
吕赢煞有介事道:"赵无恤,你不曾听闻我登基前的传闻呐?--我还是世子的时候,就已经和他......"说着说着,想起前尘往事,顿时不好意思说下去了,毕竟是见不得人的事情。
毕环脸色微变,冷笑一声:"就算如此,现在你也可以不必在意--赵将军么,恐怕这时候,已经身死沙场了。"
(6)请君入瓮
吕赢一惊,问道:"你怎么能知道?"
毕环指一指远处丘林,吕赢这才发现远处的天空有着缕缕黑烟,仿佛火场余烬,只听毕环道:"昨日有人袭营,寡人事先有备,搬空了营寨,埋伏重兵--如寡人所料想,他果然来了。"
吕赢怔怔看着他:"谁?"
毕环道:"大司马突围了,想必你还不知道罢?不过他身边两千人,兵力不足,退路被寡人的大军阻断,归不得聿城,因此袭我粮库,或起召回行越降兵,可谓一石二鸟,"他一手拨着缰绳,信马向前,毕环的军队正重新扎寨,军容严整,昨天经过了厮杀,并未乱了楚军阵脚,毕环又道:"寡人听说,那赵无恤擅偷袭速战,用兵猛迅诡诈,寡人带兵逼向聿城,就是在诱他发难。"
"赵无恤,他怎么能和仲伯在一起?他早就已经不做将军啦。"吕赢不信,喃喃道,"这人才不是那么容易就上当的......虽然,有的时候也挺蠢。"
毕环道:"我本想活捉他,奈何乱军中厮杀惨烈,也不能顾那么多了,弩阵和陷坑,终不至于给此人逃了......可惜没找到尸体,"说到这里,毕环微簇眉头,似乎对这个猜测也并不十分肯定。
而吕赢已经哭丧了面孔:"你......你竟然如此狠心,好端端的我行越的士兵,你说杀就杀,赵无恤怎么说也救我一命,你也杀......你真是......真是......他,他才不会那么轻易给......仲伯说过,赵无恤是行越第一的将军!"
毕环叹息一声:"缺了军队,只是匹夫之勇罢了,如今你可惜你行越的军士,可惜你那个赵某人......也迟了,"毕环虽然并不十分相信那谣言,毕竟有些吃味,言语上满是讽刺,他续道:"有征战就有厮杀,就会死人,赢儿是你挑起战端,怎不问问当初你灭人宗祀的时候,有多少蔡国羽国的军民,殇于战火?你现在可后悔么?"
吕赢只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一时语塞,只觉得甚是难受,他眼圈一热,垂下头去:"寡人......也只为了为了报父王的仇,寡人恨他们挑衅放肆......那是寡人一时冲动......没想到带累这许多人......"吕赢仿佛又变成原来那个坐在王位上的国君,一时间忘记了身在何处。
毕环徐徐道:"那么你便知道,一个国君做事,要如何慎之又慎了--寡人如今带兵来,只是讨回一个公道。"
吕赢想到自己的老泰山,又想到无辜卷入的赵无恤,以及他那些三年没有检阅过的士兵们,赵无恤和老头儿说不定真遭了不测,可就算不死,也岌岌可危,已经死了好些人,怎么能死更多?
他一时间再也忍耐不住,大声道:"都是寡人的不该,都是被我连累,寡人要议和,议和,寡人不打了!"
毕环却笑道:"--如今可不是你说了算呐,赢儿。"毕环伸出一指向东南远处:"等寡人夺了聿,樊二城,再等着越西君前来讲和罢。到那个时候,该得到的,寡人一样也不会少要......"说罢,手已经回到了吕赢的腰间,吕赢给带入他怀中,毕环身上的软甲压得吕赢透不过气来。
毕环志得意满地笑着,这一次俯身亲上,是不打算再放过怀里的人了。
吕赢使劲撑开抱着他的人,却发现他这点举酒杯吹洞箫的力气,和亲自领军上阵的国君,有多大的差距。
毕环的呼吸已经近在唇边,吕赢瑟瑟发抖,心里一横,闭目待宰,心想不过就是亲一下,他和宫女也不知道亲过千下百下了。
忽然,耳边一声尖锐的哨响,只听一声闷响,一只箭已经钉在马前。饶是这乌云骓身经战阵,也惊得倒退狂嘶,毕环急忙稳住马,隐蔽着的护卫已经冲上前来护驾。众人四下找寻射手。
一个军士去拔地上的箭,一见之下,却大惊失色,急忙起出,交到毕环面前。
毕环一见此物,面色一变,也没了轻薄美人的心情,他道:"穿云箭?"

(6)请君入瓮
毕环见到这个事物, 立刻收起了得意神色,他忽吩咐左右:"送公子回御辇。"将吕赢架下马去,吕赢不肯走,一面被军士拖着,一面挣扎,满脸喜色道:"行越的箭!这是行越的箭!"
确是行越的箭,青色翎羽三棱透甲朱红箭头,看似纤细,落手沉重。
上有铭文曰:穿云射日,破阵坠城。
这原本是成周天子按照古书中所记载形制而制造,是天子送予辅政的诸侯做礼物的,传说此乃神箭,长弓过眉,非勇士不能开,千步尚能及标靶,然而那只是传说......
吕赢眼里已经有了得意,他笑着指点那箭,道:"我只赐过仲伯穿云箭,其他的人是不会有的!赵无恤,一定是他!"他又望向在看留笺的毕环,道:"毕环,我告诉你,赵无恤才没有那么容易死呢--当初寡人用毒药都毒不死他,你以为小小陷阱就能杀他吗?哈哈......"
突然有军士道:"人在这里了!"
"抓刺客!"
只见远处的树林中一匹骏马闪电一样疾驰,太远无法看清骑手面目,却能见那马儿特别的青色,那马太过神俊离得又远,军士们恐怕是追赶不上了。

毕环怒道:"尚仙何在?!"
话音刚落,只见一人飞骑赶到,未穿甲胄,衣襟褪过一边臂膀,肩臂上裹了伤,却是个俊挺年少的武将。
那人也不说话,冷冷瞥了那远去的一骑,眼见追赶之人马力不及,更催自己跨下白色战马,手举一张异常巨大的长弓,在马上弓开如满月,一箭而出,那马儿也似一抹白色闪电,随箭向前。
吕赢张大嘴巴,简直看得呆了,他目力不够,自然是看不到那远去的箭追着青马,逐渐失势,终于钉在了马蹄后的尘土中。然而那犹如长虹的一箭,也已经不下刚才射来的破云一箭。
毕环激赏地看着仍旧不死心追赶的下属,直到他眼见不能追击,回返到国君身边。
那将军利落下马,一手拄长弓,单膝跪地,他肩膀绷带上已经渗出一摊血迹,却眉头不曾皱,口中道:"臣救驾来迟,请国君责罚。"
"起来罢,这一箭已经很为寡人长了面子,对方的箭术,未必及你。"
吕赢看得清楚,这人年纪很轻,恐怕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两岁,身材倒是高大,恐怕比自己要高上一头,一张雪白得有些发青的面孔上冷冷没什么表情,却尽是傲色,眼神咄咄逼人,突然被他不经意扫了一眼,吕赢打个寒颤,急忙挪到甲士身后去。
毕环在马上沉吟半晌,对跪在面前的人道:"尚仙,刚才那人,你可看清楚了。"
叫尚仙的少年神色收敛,恭敬地说:"是,看清楚了,那人我认得。"
"是谁?"毕环眼望着吕赢,慢慢问道。
尚仙道:"樊城司凤琅,二年前臣随国君访行越,此人是殿下金甲士。是个越族蛮子。"
毕环见吕赢不以为然的表情,道:"尚仙,与你那位赵将军,倒是很有渊源。"
吕赢一惊,
毕环道:"尚仙,你的能耐,和赵无恤比如何?"
那少年冷冷瞥向吕赢,道:"尚仙拜端木先生门下,那赵无恤与我同门,不过此人本事,我看也是平常。混战之时,我射他下马,倒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吕赢这才知道,何以别人都看不到的面貌,他能看到,而这人的骄傲也是有理由的。
一听尚仙的话,吕赢兴奋喜悦的心情又低落了,他沮丧地垂下头,又担心起来。
毕环恢复原本好整以暇的腔调,言道:"风琅具了赵无恤之名,以为可以吓退寡人,却不知道寡人麾下有个尚仙......尚仙这几日,也辛苦了,你的伤好些了么?"他含着浅淡的笑看着少年,少年抬眼,那苍白的面色已经晕出淡红,急急垂下头去,低声道:"国君万请宽心,臣已经好了。"
"尚仙最会逞强,你回去把伤裹好罢,瞧,又流血了......"毕环温言抚慰道,他一笑,那少年头就更低了,道一声:"是!"
毕环道:"那么,便退下去罢。"
少年似乎有些犹豫,毕环已经转过马头,冲着吕赢宠溺道:"赢儿,你乖乖歇着,别担心。城破之时,我少做杀戮也就是了。"
吕赢无精打采,也不回答。
毕环纵马离去,吕赢目送他,担心着这狡猾的老狐狸又想布置些什么。却又见那尚仙从他身边走过去,再轻蔑不过地看了他最后一眼。吕赢心想,这人果然是赵无恤的同门,瞪起人来一样恐怖。

(7)破阵坠城
"我一定要找回来......"
红色在眼前蔓延开,仿佛无边无际,周围风声飒飒,听不到周围的嘈杂。
那时候的盛怒,几乎要烧毁自己,可是,如今想来,却为什么......如此模糊?
吕赢一个恍惚,挺了挺身子,像从泥潭中挣扎出来似的,睁开微微肿痛的眼睛,看到门前地上的水渍,正是一片阴雨天气。
春末夏早,行越朝来骄阳晚来雨,这个时候变天也不出奇。
他站起身来扫视周围,立刻意识身在营帐中,只细细想一遍,就想起自己刚刚由军士服侍洗了个澡,下面便等着晚膳了。
吕赢这小子刚刚一面洗,一面心里念想着那些无聊事,终于一时大意被热气熏得眩晕,扑倒床上,这才有机会出现......
吕赢觉得身上的湿气浓重,吕赢身子不算单薄,体质却弱,已经耐不住冷。
他披上身边一件长袍,忽又一怔,才发现这件黑色常服上绣得是六魂兽和南天十二星宿。
他只一转念就明白,这不是属于"他的"营帐,而很可能是国君的营帐。
他嘴角一丝冷笑,仍旧披上这件国君的服饰,审视一下自己,宽大了一些,不过吕赢身材秀拔,穿得也很妥帖。
吕赢往椅中一靠,已经觉得疲惫了,无奈摇头。
大军将要攻城了吧?幸好聿城并非悬关,不会困守孤城,可是要是两国这样僵持下去,就好不麻烦。
就算是城下盟誓,楚人回朝,到底是跟着毕环走,还是另做打算呢?
商羊可不只是他有,凤琅也说有,那个生死未知的仲伯也有......该死的糊涂小子,竟把商羊送人做药!
吕赢一皱眉,每次想起这些事,他心中也乱糟糟的,只觉得着急。
已经等了这么多岁月,他好不容易能够有了些力量,来寻找......
可是实在是经过太多的时间了,他在混沌休眠里,早就忘记了许多事情,或者连重要的事情也不再记得了......
那毕环问:"你到底是谁?"
吕赢在座中叹息一声,喃喃道:"我是谁?我不是吕赢么?"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吕赢,但没有吕赢,他简直连思考的力量也没有......那些片段的记忆,以及自己的能力,都因为这残缺不全的魂魄而丢失掉了......若不找回来......就......

吕赢只觉得心里如同火烧,他恼怒自己的惶恐和着急,手臂一挥,桌上的陶壶滚落到地,碎了开来。
他又撸开床前那一摊杂物,只觉得疲累和愤怒。
好啊,这半死不活的模样,我怎么能够忍受!我还要报复--
报复......如果找回来,就知道如何的仇恨需要他报复了......那念头催逼他,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停下手,略有些沮丧,但心情也逐渐恢复了冷静,至少他记得自己的骄傲君王也不及,自己的能力凡俗中不见,他一定有个称呼,是只要知道,就能教人尊敬惧怕的称呼......商羊不是药,商羊是他......

毕环掀起帘,就见帐中一地狼籍,吕赢则坐在床头出神。
美人身上已经穿起了黑色的华袍,一头半湿的头发也是漆黑的,更衬出他那慵懒且清贵的仪容,这列国诸侯中哪里有国君能有如此美貌?
这样的人不适合当国君,而做国君的人倒能为了得到他,连国也倾倒--
毕环却不是那倾国之君,他知道要得到东西,必要有那份至高的权力,而要保留下东西来,则更要清醒的头脑。
毕环只一瞬间有些失神,随后笑容可掬的走近,温言道:"赢儿,你可是累了?"

(7)破阵坠城
吕赢这才抬头看他,只见这位国君春风满面,比早上那心事重重的摸样改变了许多,而当他看见毕环手中捧的东西,却顿时面色更变,站起身来。
"这......这是......你找到的?"
毕环常保持的微笑在这个时候显得更是温柔可亲,这人虽然面貌并不出色,但只要一笑起来就绝不招人讨厌。
连生性甚是冷淡的他,也无法不给感染。
吕赢目光炽炽,看着毕环手中的一只漆盒,露出喜色来。
这只漆盒非常之眼熟,正是他颁赐"起死回生药"给大司马所使用的盒子。

"赢儿,这可是你朝思慕想的物件?"毕环将盒子推到吕赢的面前。吕赢一把抢过,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一块泥灰样的东西就在其中。
"对了,对了,就是它。"吕赢面色潮红,仿佛非常激动,吕赢摔下盒子,双手揉碎了那泥土的壳,只听习苏一阵响声,泥土都掉落在地,吕赢手中握的,就是那又湿又软,仿佛肉块的东西,在摇曳的烛火下仿佛在颤颤蠕动。
毕环起初只是微笑的看着,看到这样的情景也不禁生出一丝寒意:"这到底是什么怪事物,赢儿,不可擅自动它。"
吕赢一笑道:"呆会要是我出了什么异状,你别惊着......"
他说的时候,早就双手捧起那小小的商羊,下一刻就放入了嘴中。毕环上前一步拉住他已然不及,吕赢囫囵吞下那物。
毕环见他这样冒失,惊得一身冷汗,急忙道:"赢儿,你觉得怎么样?"
吕赢蜷曲着倒在床上。
毕环饶是阅历甚深也没了章法,口里喝道:"来人!传医师来!"
吕赢听他这样说,拉住他衣袖,慢慢摇了摇头。毕环手足无措,担心地搂住他,却被一股蛮力推开了。
"别碰我!"吕赢沙哑道,而后便昏迷了过去。
当吕赢再次醒来,就看见身边一人和衣守着。
毕环甚是警醒,吕赢一动,他就醒了,他关切地看着刚刚发生意外的吕赢,伸出一只手,要摸摸他是否还有热度。手刚伸出,就被一把攥住了,攥得太紧,毕环甚至有些疼痛。他疑惑道:"赢儿,你......"
吕赢那雪白的脸,在灯下异常的艳丽,他那惯常的大刺刺的神色消失了,现在的他看着毕环,脸上波澜不惊。
毕环问:"你到底是谁?"
吕赢放开手,径自下了床,他叹息一声,仿佛无限伤感和幽怨,叫毕环心头一紧。
吕赢道:"毕环,多谢你的厚赐,这块商羊是真的......"
毕环却后悔将这物给他了,他问道:"你现在可否告诉我,你是谁?"
吕赢眉头一皱,道:"是可以告诉你,云楚的国君......可是,只怕你听了不相信,我还是不说为妙。"
毕环这时却猛地长身立起,手中多了一把剑,抵在吕赢前胸,他神色凛然道:"何方的妖孽,占据了吕赢的身体,你若不老实回答,我饶不得你!"
吕赢闻言大笑:"哈哈,说我是妖孽呢!"
他一手就抚上了剑刃,那吹毛断发的利刃,立刻割破了吕赢白皙修长的手指。毕环一惊,只好撤开剑。吕赢好似并不疼痛,他端详着手指,只一会儿,血就不再流了,他叹息着把手放下:"云楚的国君,你可曾听说过商羊的来历?"
毕环沉思,而后回答:"商羊是起死回生的灵药,这传说由来已久。"
吕赢淡淡地说:"也不是很久,也才二百年罢了。算起,正是成周天子开国的时候。"
毕环道:"你是谁?又与这灵药有什么关系?"
吕赢抬起手来,手上的伤口已经全然消失了,毕环心头微寒,手中剑握得更紧了。
吕赢道:"这不是药......商羊不是药。"他说罢口气悲凉,又含着怨愤。
毕环问道:"不是药,又是什么?"

(7)破阵坠城
立在烛前的那人,神色凄楚,而目光却似火烧,他咬牙道:"商羊是鸟,不能飞的鸟,只有一只脚,鸣叫起来如同啼哭,召风唤雨,最要紧的......有商羊在身侧,能言吉凶,只不过,商羊只言凶,不言吉!"
毕环博文多才,经史典籍看得甚多,可商羊的传说,他却第一次听闻,不禁露出诧异神色。
吕赢道:"商羊只是鸟儿,怎么言吉凶呢?国君你自然要奇怪......我从头说罢......"吕赢依然努力回忆似的,他坐下来,出着神,半晌才又说话,"成周天子分封天下,吕候封于越地,滕妾生有一子,名雨,他地位低微,十四岁得罪主母,被赶进云梦山居住......堂堂公子,要自己打柴挑水,忍冻受饥,那日他在山中打柴,见一只鸟儿单足静立水边,水中有蛟正眈眈而视,急忙呼喊,蛟惊起而走,鸟儿却不飞去,还口发人言。"
毕环眼睁睁望着眼前的吕赢,虽然他也敬命畏神,却不敢相信如此奇事。
吕赢的语气逐渐激动,仿佛克制自己似的,压低了声音:"鸟儿言道:吾乃天地之灵兽,今一呼之恩,必定报答。......公子雨大喜,问商羊:可否助我重还朝,登君位?......商羊于是化成一赤衣小童,跟从公子回朝,他能预言凶事,言中太庙遭雷走水,因有防备,保住了太庙......"吕赢仿佛有些糊涂,想了一阵,才又道:"......也记不得那许多......只记得雨登了王位,他有能言凶事的鸟儿,自然得意......行越国虽小,却强盛,雨娶了成周公主梵莹,那不懂事的梵莹知道有这么一个能占卜的小童,就去问他,成周国运如何......灵兽说不得谎话......就言道:成周二百秋,大树倒,山林茂,其后一岁一枯,垂一甲子,姬姓必亡。"
听到这一句,毕环手一颤,连拿剑的手也颤抖起来:"这......这......简直......"
吕赢满不在乎地继续道:"正是泄露天机的报应,商羊说出这样的话来,公主如何不怒?劝雨杀了这妖孽......"吕赢惨然一笑,"雨不肯答应,公主便禀告了成周天子......"他仰起头来,仿佛是望着苍天,细数当时的怨孽,"毕环,你想必不知道,那时发生的事情吧?为了这事......也不知道多少史官被戮,多少简书被烧......周天子发兵,雨跪地求告,商羊已经料到,叫雨只管抵挡,诺他必不会输,因为周天子国中必将出逆事...商羊能料凶事,却料不中人心......"吕赢突然怔怔而坐,不再言语了。
毕环虽然预感到之后的故事不会有善终,却还是问:"之后如何了呢?"
吕赢长叹一声,道:"当时如何着了道,事后细想,才能明白......商羊本是灵鸟,虽然化为人,能饮食,但不可口沾血腥,临战前一杯水酒,滴进了雨的血,那时候,他本是......"说到这里,吕赢又是一个摇头,"以为是他战袍上的血腥煞气......没想到,雨见它倒卧,下一刻便提起剑斩下了它的头。......可惜商羊纵有通天彻地的异能,怎么能料到,前一刻与它生死相约之人,后一刻就拔剑杀它呢?雨怕商羊作怪,竟将它的尸身斩做肉糜......用污泥封了,装在七只金盒中,献与周天子!"只听一声爆响,吕赢身畔的烛火猛地狂窜,幽白的光亮一瞬即没。
毕环的长剑已经从手中松落,插在了地上。
一片死寂中,倒是吕赢先开了口,只因事情已经久远,他毕竟未曾如当时那样恐惧愤怒,只是百年过去,这已经在阴暗的闭锁中的仇恨,又再度脱出了牢笼。
吕赢垂下头去 :"我也记不得被杀后又如何......只记得自己的血竟也是红的......"
毕环喏喏道:"你......你就是......。"
吕赢一摆手:"便叫我翳罢,那才是我的名字,就如你叫环。"
短短一烛香的时间,毕环却得知了这样一件惊天动地,事关王室的往事,他的心情也不能平服,望着自己曾邂逅相遇,赤子心性的吕赢,他已经不复从前模样,如今顾盼风采,淳然天成,不是国君的气派,如仙人的出尘俊秀--却让他隐隐觉得失落。
他喜欢的,可不是这一个怪物啊......
仿佛能看穿毕环平静的神色下,惴惴不安的念想,吕赢嫣然一笑,恍惚间,仿佛春风再渡,他柔和颜色道:"环,你若能助我达成心愿,我必会报答你。"他慢慢走到毕环身边,毕环却拔起剑,防备地挡开一些距离,翳只是垂下头,暗地里思量,抬起头来时,微笑道:"商羊能言凶事,自然能助你一臂之力......而且即使是翳自己......也能给国君想要的东西。"
他朝毕环靠了过来,眼中秋水横陈,口里道:"樊城,聿城,我帮大王弄到手......连行越,也送给你如何?只要翳在你身边,不但是行越,周围的土地,全都送与大王可好?......到时候,也许不需要周室一岁一枯,大王你一把火就烧尽了!"
毕环额头慢慢沁出一丝冷汗,哑声喝道:"妖孽......你住口......你只是想......"
翳已经抚上他握剑的手,而温热的气息,则在毕环耳边徘徊道:"正是,我要报仇,你要行越的国土......环,你可想清楚。"
翳滑进毕环怀中,散乱衣襟中,那胸前的七颗痣,在明灭烛影下,如血一般红。

(7)破阵坠城
"热......真热......"
好难受,几乎要窒息,身上怎么这样热?
难道是寡人裹了那件狐裘睡觉?还是吃多了金风玉露酒?
吕赢呻吟一声,迷糊地张开眼睛,只见极近处那张人脸,热气熏得人脸颊火烧。
他难过地伸手要推,却被人紧紧搂住,搂得甚紧,叫他原本不清醒的头脑,因为呼吸不畅,更是昏沉沉,可是这种情况也太古怪了,让吕赢不能不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个清楚。
那个贴着他的人,把嘴唇挪到他耳朵边,
低沉道:"你这只灵兽,难道也懂人间情爱......莫不是在骗我......"说罢,竟猛地亲住了他,这隐忍已久的吻,异常火热。
吕赢一时惊骇,竟要尖叫,却不提防,正好迎纳了对方,真正是丝丝入扣。
他在惊慌里,只觉得对方不但强横霸道,更是碾转承合,极是熟稔。
吕赢本是个美女不离身侧的人,丁香小舌日日浅尝,却怎么经得住这样的逗引,才挣扎了两下,未能得脱,也就只好配合了。
谁知这吻却有开头,没个结尾,少顷,对方离开,吕赢刚吸了口气,要说句话,却又被撰住了唇,这一次却吻得狠了,到不可收拾时,那温软处揉捻后竟被咬得生疼,极尽了缠绵韵色。
吕赢心中一荡,急忙收摄心神,他知道这样下去是要出事的,急道:"慢着,慢着!"。
对方听到这着急的腔调,疑惑地停下片刻,还是不想理会,伸手一揽,将他扯到了床榻之上,一翻身,已经压住了他。
吕赢就算再搞不清楚状况,在这样的气氛下,他也知道不妙了,借灯光一看,在他上方的人,剑眉微轩,一双细长又狡猾的眼睛正瞧着他,竟然就是毕环!
好个云楚国君,真是不成体统,谁不调戏,竟要对他轻薄?!
吕赢大叫:"你!你放肆,大胆!你这是要干什么!毕环!"
毕环这样精细的人,一听这莽撞口气,就知道该回来的人,终于回来了,可是那人已经撩拨得自己情不自禁,也必须要负责的,他在这样的情状下,如何又能停手?
不由身下这人惊慌急叫,毕环抓住他手腕,制止他的挣扎。
果然,这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国君,空长一付颀长秀雅的身形,在他的钳制下,如一只被缚的白兔。
毕环摸到他身上那件扯松的缁袍,吕赢再也忍受不住,大叫道:"你你!你敢再动,寡人叫你后悔到这世上一遭!"
毕环一笑,这时候无限温存的笑容,早已经盖不住双目中的邪恶念头,吕赢见到这样的目光,激灵灵打个冷颤,只觉得自己身上压的,是只老虎,是匹狼。
他颤声道:"毕环......你......你要干什么......。"
男人不理他颤抖的质问,将吻落到他的耳垂和鬓角,厮磨间,吕赢已是气短声促:"你......你别这样......寡人......我大好男儿......怎么能受这样的屈辱,你你,别......"
毕环这个时候,已经挑开他的衣襟,以唇舌抚弄他胸前柔腻的皮肤,嫣红的痣仿佛朱泪,让毕环流连不去,而吕赢只觉得一阵麻痒和微疼,只顾挣扎,也不知这人对了男人的前胸有什么好啃的!他的腿被毕环压着,膝盖一挣,仿佛就碰到了什么。
吕赢暗自叫苦,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另一个熟悉的场面,虽然隔了许久了,但是他也绝少能有这样的境遇,怎么会记不住?
赵无恤......他和毕环有所不同,身上这无形狂徒,乃是个真正好男色的,那赵无恤却是被他害的......那正直果敢的将军,被他污蔑,当时想必也恨得他牙痒,最后竟连剑都送了过来......
一报还一报,如今,若赵无恤看到现在自己这狼狈样,定会说......老天睁眼!
--老天爷闭眼才是!要报应也不是被个男人压在身下调戏,如此荒唐吧?
这报应怎么也过分了--堂堂行越国君,要被当做云楚君王的男嬖享用了,实在比死还丢脸。
吕赢一面哀叫一面着急,眼里不争气地泛出水光,可是要他放开了嗓子喊救命,他这菲薄面皮也拉不下来。
那个赵无恤若看到这场面,虽然要笑,却不会坐视他受辱的......想到此处,吕赢更是委屈,既然赵某人称为护国栋梁,怎么也不见国君危难的时候,及时出现呢?
还有牧,算来算去,不怪这个弟弟没良心,害他现在沦落此间,又能怪谁?
他这一个闪神,嘶的一声,原本系在腰间的衣带已滑落到了地上......
(7)破阵坠城
吕赢只觉得身上一凉,宽大的袍子已经被麻利地扯下,他待要去夺,毕环已经先一步将衣裳远远丢到地上。
吕赢只穿着白色单衣,又冷又惊,急道:"你......你若敢强逼我......。"
毕环只是一笑,反问道:"如何呢?是你有本领杀我,还是想自裁免受羞辱?"
他一只手攥住赢的双腕,另一只手已经伸向吕赢的单衣,里衣的系带应手抖落了:"赢儿不必觉得羞耻,你每日里美人常伴,谙尽温柔滋味,难道不知这情爱,乃人间自有的真乐趣?寡人自会叫你知晓另一种欢悦......"
吕赢忍无可忍,恨声道:"我才不要......你这不是使强是什么?......"说到这里,觉得胸口很是烦闷,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不对头。
但是不等他再想,毕环的手却探到了吕赢的两腿之间。
那物被碰的一瞬间,吕赢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如炸开一般。
伤心,羞耻,愤怒,委屈,以及被碰触的时候,那奇异的感觉,叫他忍无可忍。
吕赢哀鸣一声,突然大叫:"--赵无恤!你不是说定保我平安回奉邑的吗?现在又上哪里去了!你这无信义的小人!!"
毕环的面色尴尬,身下这人如此大吼,倒在其次,他竟一开口就喊得是别的男人的名字。
只听吕赢意犹未足,道:"牧,你这没义气的兄弟!......骨肉相残,夺我的王位,也不看看时机,害我如今这样凄惨......看你怎么对死去的父王交代!--还有你,毕环!"双手在钳制中,吕赢一面给自己的倒流进嗓子的涕泪噎着,一面怒目相向,断续道:"放开你那只......下面那只!--就算我是个废君,也是堂堂行越王族,你做出这样的丑事,我定要讨周天子的诏书,汇齐了诸侯过来问罪,你等着!"
吕赢停口,见毕环直勾勾看着他,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他怒了。
毕环眼神深沉,忽而叹息一声,将手松开。
吕赢仍被他罩在身下,只好警惕地看他。
毕环摇了摇头,苦笑道:"寡人......要拿你怎么办?"
刚才那人张狂怒吼,竟叫毕环觉得自己的心头一紧,现在才发现自己怜惜此人的心竟比自己纵驰难收的欲念更盛,简直到了自己都驱使不动的地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对这小吕赢,他到底......
他慢慢的支起身,吕赢连忙从他身下挪走。
毕环自己的情欲仍旧翻搅,也极少有如此不能遂愿的时候,眉宇间稍稍有了挫败的黯然,不过他哪怕是这样受挫折的时候,也还是平静的,他缓声道:"你不愿,那也罢了......我毕环素来就是个霸道蛮横的人,但只要是我的人,必要他甘心情愿......"
他那双几乎能诉言语的眼,依旧是深潭也似,碧水横漾。
吕赢正要安慰几句,突然一个声音冷冷道:"既然国君是如此样人,就勿要食言!"烛光下,一柄匕首正抵在毕环的头颈。
吕赢抬头一看,顿时惊呆了,他以手点指:"你你......你是人......还是鬼?"
没有等到那人的回答,却听另一个更加年少而冷酷的声音道:"他自然是鬼......就算现在还是人,也马上要成鬼了!"
毕环被猛地拎起,刀刃紧贴在他的脖子上,已经有细小的伤口,渗出一丝鲜血。
毕环饶是处境不利,却依然嘴角一挑:"尚......仙。"
吕赢滚下床来,只见抵刃于毕环颈的人,高大英武,面目少有的俊挺,目光如电,狠狠瞪他的那一眼,也是熟悉得很,不是赵无恤,还能是谁?

(7)破阵坠城
吕赢又惊又喜,惊得是赵无恤明明生死不明却突然就出现了,喜的是,看见了赵某人,他也就得救了。
吕赢正待雀跃,赵无恤一声叱呵:"到我身后去,快。"
吕赢急忙依附住他。
见赵某人的匕首一刻也没有放松的紧贴在毕环的颈上,云楚国君被反剪一臂牢牢钳制,也许是赵无恤太用力的缘故,毕环痛得面色煞白,却暗自强忍,不肯稍露怯懦,他口中缓缓道:"你以为能走出......这里么......尚仙,你说呢?"
阴影里的一人道:"放开大王,饶你不死!"
赵无恤只淡淡道:"子骁若想杀我,也不急在一时,勿忘你的大王......还在我手中。"
尚仙咬碎银牙,眼里十二分杀气,神色却透着懊恼。
吕赢看看对面,又看看身边的人,道:"赵无恤,你果然没死......怎么这样久才来救寡人?你这样直撞进来,可吓我一跳。"
赵无恤目不转睛提防着对面这青年,嘴里道:"你闭上嘴......"
吕赢见他态度如此冷硬,刚开始的欣喜就消退了,他看了看对面那人,又问:"你打不过你这个小师弟么?"
尚仙冷冷道:"他若能敌过我,也不用耍这伎俩......赵无恤,我劝你快快放了大王,若敢伤他分毫,我......"
赵无恤截口:"若子骁比我高明,又如何能叫我捉住这位国君呢?"说罢,他手里加上一分力,毕环的颈上刚止住的血流出伤口,点点浸落在衣襟之上。毕环被这冷刃一激,微微呻吟,紧锁双眉。尚仙身子一颤,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怒道:"你--快放开大王!"却不敢有所行动,进退维艰,面色比他的国君还要苍白可怕。
毕环吸一口气,向尚仙望去,眼里有了些嗔怪,他不知道门前守卫的尚仙,怎么会如此失职,竟放这人进帐来?也许是因为尚仙的伤......赵无恤却知道得十分清楚,他耳聪异于常人,一潜近帐外,就听见里面的说话声,正是吕赢与毕环纠缠之时,帐中声满是情色滋味,赵无恤血气上涌,想立刻撞进去,理智却克制了他--尚仙正冷着脸在门前守夜,他只得咬牙忍着。
少顷,只听见帐中的吕赢抗声渐弱,却听衣服落地的声响,赵无恤心头郁闷,再也忍耐不住,不顾其他,纵身闯去,门前守夜的尚仙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立起,跨前一步像要闯入帐去,手伸到门前,却终于握成了拳头,回头大步走开了。
赵无恤不禁一笑,知道这位同门耳朵与他同样灵敏......他竟没发现外头有人潜伏么?还是因为,他也太过注意里面的动静?
无论如何,他还是抓到了这个机会,可惜尚仙回转得也太快了些,......
赵无恤只是讥讽:\"尚仙奉国君的命守夜,怎么玩忽职守了呢?\"
尚仙这时候简直悔得要死,苦在无可辩白,见毕环无奈神色,简直就想扑将上来救人,他看看赵无恤不留情面的寒刃,又看看受着挟持的国君,五内俱焚。
这时候,毕环深吸一口气,慢慢道:"赵将军......寡人,有话说。"
赵无恤只把匕首移开了小半寸,毕环疼得一蹙眉,哑声道:"这原是......僵局,你不放我,尚仙也不会......放过你,寡人一言出,绝不反悔,只要将军放脱寡人......寡人也必保将军,能全身而退......"
"今日我来,是为了带走吕赢。"赵无恤道,吕赢闻言,用感激地眼光看着他,看得赵无恤一阵心烦。
"吕赢已经是废君,将军,你要他何用?还是保住性命要紧......"毕环平静地说,言下之意,自是不肯放人。
赵无恤冷笑一声:"国君的性命,比吕赢如何......"
尚仙闻言,瞬时长剑出鞘,无声息握在了手里,怒道:"你快快放了大王!"
毕环叹息一声,道:"尚仙,少安毋躁,......赵将军,若我放了你,你身边带着吕赢,也走不出连营,何必如此徒劳......将军英雄盖世,不会不明白这道理。"他这时候被钳得四肢疼痛,冷汗早就湿透了里衣,疑心这赵无恤是故意下手狠毒。
"这就劳烦国君操心了,无恤要国君答应,将吕赢还给我,并且送我们出营。"

毕环望了吕赢一眼,忽问道:"赢儿,你愿留下,还是走?"
吕赢想也没想,扯住赵无恤一角衣衫,道:"我自是回我的行越去,毕环你也别为难我......家国故土,总不见得寄在大王您身边,做个男嬖?那滋味可不好。"
毕环苦笑一声,道:"......既然赢儿想走,寡人也就不留你了......"
(7)破阵坠城
众人听见这话,皆是一惊,没有想到毕环会这样轻易答应。
毕环却似下定了决心,对尚仙道:"尚将军,寡人送他们出营,你引路罢......"
吕赢喜道:"毕环,你心地果然不错!寡......我知道错了,当初不该随意遣回你的使者,也不该随意与云楚宣战......没想到你一点都不记恨......"
毕环的微笑恢复平日那和煦的气息,他柔声回答:"赢儿须要记得教训,以后就不会再犯错了,须知道有的错误能改,有些错误却是追悔也来不及的......你回行越后还有千难万险,要好好保重。"这一袭话间,深情款款,弄得吕赢倒有点感动,他道:"毕环,我回去后,和牧说,行越和云楚定可再结盟约,再也不打仗了!"
"也好,到时候就能再见你了,赢儿。"毕环笑道。
这一边温馨的告别,那一边的对峙的两人,双双冷着脸,周围寒气逼人,赵无恤道:"说够了么,毕环!"手中用力,毕环只好点头:"尚仙......你退开。"

尚仙见赵无恤如此粗鲁对待国君,一双轩眉几乎立起,他一撇头,退离帐门,道:"请罢......"
赵无恤手上用巧劲,毕环只觉手臂酸软,虽然被放脱,却无法用力,任由他抓着,拖出帐外。
吕赢出了帐,才看见地上倒成一片的近卫,这些人僵卧在地,刚才竟一点
声息也听不到,也不知赵无恤用什么方法,将他们都制住的,而这个时候,赵无恤已经大步向前,直奔偏僻的西营门,尚仙出来之时,其他的侍卫早发现有异常,围了过来,毕环只是无力地摆手,道:"退下,叫他们都退下......"
尚仙咬牙道:"不准声张,都给我退下。"他一手提剑,若即若离地跟着。
吕赢只穿了件毕环的睡袍,拖拖拉拉牵着赵无恤的衣袍,却无意中摸到赵无恤衣下硬物,他一时疑惑,又探手,终于意识到自己摸到的,是赵无恤腰间的绷带......
"你,受伤了?"他小声冲身边人问。
赵无恤不曾看他,只顾拖了毕环走,他停在了营门口,守夜的军士见突然出现的这队人,正要叱呵,看见了国君和大将军,顿时都愣住了。
赵无恤突然扬手,哨箭破空尖啸,只是顷刻,烟云骢就脚不沾尘,踏了夜雾奔来。
毕环道:"原来赵将军是只身闯营,连个接应都没有......"
赵无恤也不理他,吩咐吕赢:"上马!"
吕赢也没有上过如此高的马,在烟云骢旁边挨蹭着,赵无恤暗叹一声,手拖他的腰,将他掀了上去,吕赢惊叫一声,趴在马背上,急忙拽缰绳稳住自己。
赵无恤收回毕环颈上匕首,道:"就在这里放你,不知道国君是否会派兵来追呢?"
毕环笑道:"赵将军带上我么?"
赵无恤道:"这样的客人,赵某请不起,国君自便。"他轻抬手肘,已经让毕环如泥瘫倒在地。几乎在同时,他翻身上马,嘴里呼哨,马儿立刻会意,扬蹄,转头奔去。

卫兵开始呼喝,尚仙顾不得逃跑之人,箭步冲上,托起毕环,急道:"大王,大王......"手中替毕环按摩胸前,毕环才转过气来,喘息道:"......尚仙替我......追。"
他未曾说完,突然营中锣声大起,警报起伏,听那喊声,依稀是:"有人劫营......救火......"
这个时候,东北方忽而冒出了火光,人声大起,士兵纷纷冲出营帐。
尚仙怒极,把剑拿起,毕环皱眉道:"......罢了......东北是囤粮秣所在,你快去看看......这"他转头望着那远去的千里烟云骢,情知道普通骏马也追赶不及,而接应赵无恤的人,显然是有的。"这两人,......就暂且放过。"说完,他已经精疲力竭,冷汗流下额头,尚仙心头一痛,急忙推拿几下,见国君只是被急闭气息而受了震动,虽然一时有些行动不灵,却并没大碍,才立起身来,他一思量,恨恨看那夜色里已经模糊的影子,转身,往东南赶去。
(7)破阵坠城
夜露深沉,马蹄下风驰电掣般,吕赢虽然心中有些害怕,但快乐要多过担忧,他攀着鞍子,只觉得跨下的马儿像是在飞,也不知道赵无恤从哪里弄来如此神骏。
远远离开了楚营,还能听到背后的喧闹,不过只一会儿,四面就安静下来了。
马儿没有放慢速度,吕赢颠簸下,开始感觉到了眩晕,再也忍不住,叫道:"好了好了......可以慢着点啦......"
"你先忍耐片刻,我们要立刻赶回聿城......楚军今夜被袭扰,明日必来报复......要开战了。"
赵无恤沉声到。
吕赢只好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马儿速度放慢了,城郭的轮廓也逐渐出现,不过与吕赢依稀记得的感觉不同,当时进来的时候......这城似乎并不是如此坚固啊,细心一瞧,发现这羸弱的城池在几日中,竟已经开始修筑起加护的工事了,而兵士们则还在忙碌,积极地预备守城。
这小小的城关竟在几天里就变了样子,吕赢也觉新奇。
城门早有人接应,他们刚进了城没多久,后队也赶上来,为首正是凤琅,只见他一身衣服都是焦灰,神色却是十分兴奋,看起来,扰乱楚营的,就是他了,凤琅大步走来,,见到了赵无恤和吕赢,就笑了:"叔叔你家做事好利索劲,竟能把他偷出来。"
吕赢惊道:"你......你受伤啦。"
凤琅仿佛现在才看见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满不在乎地笑道:"给那家一箭命中,可真准呐......若不是手下人拖我一把,我可就见不着你了。"
朱秋与聿城司走过来,只见朱秋一脸忧愁,与凤琅神色正好相反,他冲上前来便是责怪:"赵无恤你不要性命了!竟就这样去救人?--跟你说了多少次,这人的事情,咱们一起担待,你不听,万一你要出个好歹,谁来护国守疆......你好糊涂。"
赵无恤只当做没听见,问道:"国君可有旨意通传?"
朱秋默然,叹息道:"加急快报送出,按说......应该早就有旨意,可是......"
聿城司是个老人了,一面捻须一面颤声道:"怎说......也是奇事......城关被围,越西君,不,国君竟未付片言于吾等......"
他这一言出,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吕赢也觉得奇怪,他做国君之时,若有战事消息,加急快报少则一日,多则三日,定可送达,为何小牧没有回音呢?
他托着下巴,突然道:"牧这个人,最不爱打仗,他要是不议和,我就写封信给他......这一次,不能再打仗了......"
他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看着他,面上露着各种各样的惊讶,赵无恤道:"未尝不可,不如试上一试,而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不能教云楚军再前进一步,要守住聿城。"
吕赢跃跃欲试:"我也助一臂之力可好?"
众人又一次沉默,赵无恤看了他一眼,无奈叹息道:"大司马被救出,不过身子虚弱,正在卧病,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吕赢这才想起自己这位老丈人,急忙点头:"那真是万幸,待寡--不,我去看看他老人家。"
说罢,赵无恤使个眼色,有军士带了吕赢退场。
而后,大家才长出一口气,感觉可以办正事了。
朱秋拍拍赵无恤的肩膀:"可苦了你,无恤,伤没大碍么?"
赵无恤苦笑,他已经多年没有尝过战场受创的滋味,没想到一回归,就吃了自己同门的亏。
偷营不成,可说是因为那个毕环心思狡猾,受了伤,就只能说技不超群了。
那个尚仙原本是迷商旧贵族出生,天生心高气傲,年纪小,却是端木先生的爱徒,多年不见,竟已经长进到这个地步了,也算是个奇才,而自己呢,再过几年荒废日子,恐怕真要不如他了。而如今,尚仙想胜还没那么容易。
赵无恤侧腹为白虹箭所伤,虽然只是擦伤,也要行动不便,而尚仙肩膀上的记号,却也是赵无恤用陷坑中的长矛留下的,每用长弓必要血口崩流,却不知道谁吃的亏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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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破阵坠城
吕赢看望大司马的时候,老人喝完药已经睡去了。
他只觉得有点无聊,坐等了半晌,已经快要沉沉睡下去了,忽然听见对面嘈杂人声,想是计议已定,开会的人众散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门口有人不打招呼就推门进来了,抬头看时,那人正是赵无恤,他看看床上沉睡的老者,轻声问道:"与大司马说上话了没有?"
吕赢摇头,打了个哈欠。
于是赵无恤也叹息一声,道:"回你自己的房间去吧。"说完,就送他出去。
到了走廊尽头的那个小屋,卫士已经不见了,赵无恤将吕赢让进去,道:"明日起,这便是座孤城,你好自为知,乖乖呆在这里吧,别再想逃走。"
吕赢苦着脸道:"本来我没想逃走,可不知道怎么了,就身在旷野中了,我还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赵无恤踌躇着是否告诉他,他身上有另一个魂魄的事情,不过这件事实在不好解释,只能跨进房来,掩住门户,肃然道:"你身体没好,只是有些精神恍惚罢了,若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要惊慌。也别对旁人说起这事。"
吕赢点点头,照他平日的性格,并不太在意,只当是白日梦。
赵无恤见他没心没思的模样,反而心里平静了些,站在当处,突然有些不想走。
明天也许就是一场厮杀,战场上,谁能预料会发生什么?
吕赢见他发呆,走上几步问:"赵将军,你累了还是饿了,怎么傻呆呆站着。"他一想,恍然道:"你可曾记得把伤口裹好?回来的时候,你和凤琅可都流血了。"
吕赢这一问,赵无恤只觉得胸前有些微热,他毫无预兆地扯过吕赢的衣袖,将他带入怀中。
"已包扎过了,多谢公子关怀。"他低声道。
吕赢突然被这样霸道地搂进人家的怀里,顿时有点慌神,难道赵无恤是累着了?
而对方却只是紧搂他不放,终于,吕赢难耐地挣扎起来,道:"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赵无恤只是摸索着吕赢那头凉滑的长发,让它在指头缝里流过。
吕赢只觉得又麻又痒,回想这几日来碰见的事情,他终于有了点警觉,心里突然害怕起来,血都涌上了面颊,更想推开他, "赵。。赵无恤,你......"
"我曾说过,若再见你,必要取你性命。"赵无恤道。
吕赢颤抖一下,忙道:"那,那是将军的气话。"
"我不是将军,你也不再是国君了。所以这条规矩,自然可以改。"
吕赢猛点头。
"记得当初你如何逼我走的么?"

吕赢这几年逍遥惯了,早就模糊了前尘往事,若不是最近恰逢故人,他也不会去想。
现在吕赢想起来,也已经回忆依稀。他道:"寡,不,我那天夜里,是为了保全自己,害了你一回,本想着等我登位,就好好提拔你的,你却不知怎的辞官走了,后来大司徒告诉我,是因为我把你的名声给败坏了,原来禹夕是你的......那也是娶她进门后才知道的,唉,我怎料下头人越传越是不堪......"
"他们是如何传的?"
吕赢想了半天,不得要领。
赵无恤一笑,道:"他们说我不但是把妻让于世子,连自己也送出去了。真正是贱民以色事主......"
吕赢一惊,大叫:"怎么,连这样难听的话都有?禹夕的事情当初我不知道,若知道我定就让给你了 !没来由就变成现在这样......"
"你不爱她?"赵无恤问。
"你呢?听说她与你两小无猜哪,我当初把她让给你可就好了,那接位的事情要轻松万倍,也不至于招你恨。"吕赢毫无心思地回答,"唉。怪不得你老想杀我......"
"她过得不好。"
"我对她,那是十分敬重的,不过我怕她,她太正经啦!而且老是头疼发热的,身体很弱,且......她不喜欢与我......三年来连个子嗣都......我不是照样尊她为夫人?所以嘛,有这个妻子和没有一样。"吕赢突然觉得和这情敌贴在一起讨论自己的妻子,也太尴尬了,急忙挪开距离,可是手却被赵无恤攥住了。
"你在外逍遥快活,怎么会想起自己的妻子呢。"吕赢一把又被拽回了赵无恤怀中,"公子您就算被废了君王之位,过得也十分快活逍遥。在云楚的国君身边,仿佛并不寂寞,我是不是不该救你回来?"赵无恤听到他提起禹夕,也不知是惆怅还是嫉忌,连带想起他在军帐里看到的情景。
"你,你说什么!?这......这还不是怪你救驾来迟,寡......我才给那个毕环随意欺负?"说完,吕赢咳嗽一下,涨红了脸,"那毕环原来是个出了名好男色的......早知道就该防备的。我可真是给吓傻了......"他这一脸红,在斗室的烛光下,真好似芙蓉绽开。
赵无恤不禁微伏下身,斯磨着吕赢的耳边,朝他细嫩的皮肤上吹过呼吸,轻声道:"那你现在怎么也不给我一记?吕赢......你没见我正轻薄你?"
吕赢被这温热气息吹得一个激灵,他强笑道:"将军又开玩笑,没想到你平时一本正经,和禹夕一个模样,戏耍人起来却没完没了,一会儿还想杀我呢,这会儿,却又......哎,哎!"他还没有说完,只觉得耳朵上微微也不知是热还是冷,被轻啮一口,接着就是绵密的逗弄。
"反正我说什么,公子也不会懂得吧?"赵无恤带着长久来忍耐的怒意和天生的肆行妄为,一把搂住这被弃的国君:"又或者再多的言语,公子也不会当无恤是说真话。"
他制止住吕赢那软弱地挣扎,越发放肆起来。为了这懵懂又狡猾的青年,也不知道心里克制了多少怒气和绮念,再也没耐性交了自己的心思与他--只因为他深知这人秉性,正经的追求在此人面前,恐怕只有灰头土脸的败下阵来,弄得个可怜收场。
这时候的吕赢,真不愿意往邪处想,可是如今他不能不怀疑抱住他的这人,和毕环是一路货色了。
他顿时有点难堪,想一把推开这人,却忘记了这人原来就是个武夫,他是白费气力。
"连夫人都可让与我,那么你自己呢,吕赢?"赵无恤托起他有些单薄的下颌,问道。
"唉?赵无恤......你......"吕赢被这人炯炯的眼光看得心慌,心里隐约觉得不妙,却没力气来摆脱这困境,他突然觉得这情景很熟悉,他偶尔挑逗宫娥,似也如此行止轻薄,言语挑逗,不过那时的自己放肆多了,这位将军还略带生硬了些。
吕赢不能不再次相信现世报,赵无恤却没给他机会感叹一番,他俯身端起那张俊脸,二唇相叠,轻轻一触,吕赢激灵灵打个冷战,这......明明就是......"你到底,想干什么,赵无恤?"吕赢颤抖着声音问。
"若问我缘由,我也说不出来。就是想这样罢了......"赵无恤紧箍着吕赢挣扎的细腰,这样紧贴着本不该多动弹,明明习惯玩乐,却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得的年轻国君,实在是太过迟钝了。
赵无恤的呼吸有些急促,道:"你被那人亲的时候,怎么不挣扎?"
"我挣扎啊。可是......啊!赵,无恤......你别,抓得这样紧......"吕赢同样有些喘息,却是因为对方抱的太紧的缘故。
"这样羸弱的国君,怎么能在宝座上稳座......"赵无恤叹息一声,"你确该褪下王服,像现在这样......还更周全些"他说罢又贴上吕赢抖颤的唇,只听身下人呜咽一声,死命抓着他的发梢,想摆脱,却是拉不开他。
"你不愿意?可惜我不是那个伪君子毕环,无恤是个武夫,不讲究礼仪那一套。"赵无恤一把将吕赢抱起,只觉得手臂里的人实在是没什么分量。
他叹息一声将他放在床榻上,吕赢一落地便爬起来张皇逃窜,被赵无恤顺手抓住了脚踝,拖回原地。
"大胆,放......"吕赢故计重施的斥责,被堵进了口中,那强横霸道的亲吻,如同暴雨狂风袭来,吕赢只觉天旋地转,喘不上气来,连害羞的时间都没有,就觉一团烈火扑上了他的身。
当他睁开眼睛,听见自己衣带滑开的声响,肩头一凉,白色亵衣的光,在月色的反照下亮得刺眼。他瞪着压在身上的人,觉得赵无恤简直就是疯了。
"赵无恤,你疯了......我倒不知道,你原来也有这样的癖好......"吕赢颤声道。
"我没有疯......没有......这也不是癖好......"他喃喃自语,仿佛是在告诉自己一般,赵无恤现在也是心乱如麻,不知自己究竟着了什么魔,单被这人迷惑。
吕赢确是稀罕的美貌,也稀罕的冒失痴呆,为什么对他这么在意......他自己也想知道为什么。
他将吕赢冰凉的指头握在手里,放在鬓边。
手指不自觉爬上他的发髻,这可不是当初新婚之夜那一丝不乱的高冠紧束,而是山野闲民只用簪子半拢的披发,只是轻轻一抽,一头齐肩长发就散开了,几缕发丝垂到武人挺拔的眉前。
他的衣服也已经不整齐了,半褪肩头的丝料,摸起来柔软异常,而其下的躯体却钢硬如铁。
吕赢顿时把前尘往事全都想起了,仿佛历历在眼前似的,那天他们两个比现在还要年少,喝得半醉,到底是干了些什么荒唐事......
青白的月光,诡异的香气,床下的女尸,以及赵无恤和自己的炽热身体......要说那不刺激,那是在说谎话,若说不在意,那是因为还没机会在意......将军就走了,从此他当上逍遥的国君,那人却回乡下做农夫。
"你,你的香气呢?"吕赢的眼前也模糊起来,他惯于风月,这情况下,仍旧神志清醒,他忍着心头的狂跳,故作正经地问对伏在他胸口的人。
赵无恤深深看他一眼:"你再下一次鸩酒于我,就能闻着了。这一次,你要下寒火霜,还是金风玉露呢?"
"真的毒死你了,谁替寡人守城关?"吕赢气咻咻地道。
赵无恤笑道:"那么你是要下春药咯?"
"赵无恤,你可别再开这样的玩笑了,"吕赢道,"我,我可没有......这样的心思。"
这个时候他却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一只手如狡蛇,伸入他双腿之间,吓得他背后瞬间一层冷汗。
"心思全在这处了,可不像你说的那样。"赵无恤道,他摸索到的那物,已颇可观。
这一下吕赢真的着急了,双手并用的挣扎,赵无恤只一只手就锁住了他的双手手腕,俯身以唇舌相就,又轻啮他前胸露在衣襟外的赤裸肌肤,吕赢只一挣动,胯间的手就加重了力道,这又痛又难耐的感觉,叫吕赢不知如何是好,口里胡乱的求着饶。
赵无恤觉得自己也是浑身燥热,那处已经涨痛,明知道自己身下这人是金尊玉贵的公子,曾经的行越国君,如今的囚徒--而城外时刻将来袭的云楚大军,也许几个时辰后,就要攻城......该死,他头脑里什么都明白。
这个时候,这个人......哪是他能轻薄的?
可是为什么不行呢?
他如今就是想要眼前这人,管他是国君还是公子,明明连抗拒都这样微弱,叫他轻易得了逞,怎么能不好好责罚他一番,叫他知道疏忽大意的后果......只是一点点,多看一眼,多触摸一分。
想着,他抬起身来,褪去身上凌乱的衣袍,也扯开了吕赢的单衣,他那一身比白衣无甚差别的白皙肌肤,一半在灯影下,一半在月影中,太过撩人。
无恤挥掌,灭了灯火,月色暗淡于窗外半透,吕赢又想逃走,翻了身去抓衣裳,脊背上骨肉均停,椎骨微起伏着,仿佛只猫儿,无恤一把揽住他的腰身,由他身后,将手探到了胸前。
"啊......"粗糙起茧的手指擦过他因为寒冷而半挺的肉珠,羞得吕赢急忙扳开那手掌。
"在云台上夜夜风流,还没习惯别人碰呢?"赵无恤见他情态可掬,简直状若处子,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邪念了,
"谁......谁......不习惯......我只碰女人......你这......你这样的男子,我没兴致!"吕赢还待逞强,赵无恤已经狠狠地揉住那两处细弱的所在,逼得他大叫一声,
这个时候吕赢心里已经绝望了,知道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逃不过去,他一想,自己确实曾经欺负过这人,难道还不许他讨回来不成?于是心一横,牙一咬,猛地抱住他的脖颈,故作无奈地长叹一声:"罢了,你想做什么就做吧......只是,只是别那么粗鲁,你这样弄,可疼得要命。"刚才疼出的泪光还在眼底泛着。
若说吕赢放弃抵抗,那么赵无恤便是彻底的缴械投降于自己的欲念了,他低哼一声,已管不到今昔何昔,身下这人是何等样人,只管将他抱紧。
便在这时候,突然门前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被拍响了,吕赢一惊,慌忙地推开赵无恤,赵无恤却紧搂着他不放,他心情不快地沉声问道:"谁?"
门外朱秋那低压而急迫的声音道:"无恤,咳,你果然在这里!......快......快跟我走,朝廷旨意下!"

(7)破阵坠城

赵无恤迅速整理起衣衫,毕竟这三更的黑夜,竟有旨意到,给人太过突兀的感觉,将他焚烧的欲火劈头浇灭。
吕赢如蒙大赦地跳将起来,赶紧穿好自己的衣服,奈何他本是个不需自个穿衣服的人,无恤开门,朱秋闯进房里的时候,他依然是衣衫不整,
赵无恤根本也没想遮掩,吕赢却想找个地缝往里钻。
朱秋本是一脸焦炙,突然看到房里的情景,又是一个大震惊,简直要站立不稳了。
赵无恤急忙拎了他出去,问道:"什么旨意,你这十万火急的模样来找?"
朱秋的冷汗潺潺而下,面色苍白,手颤抖地抓住赵无恤地胳膊,哑声道:"你......你还有闲心在这里做......这荒唐!大事不好啊!"
赵无恤一惊,忙道:"子恙,你别着急,且明白说与我!"
朱秋一把扯过他,镇静一下自己,然后道:"说话不便......你跟我来罢!"
吕赢在一边,觉得事情不寻常,可是与他没什么干系才对,待要不去,朱秋却左右望望,而后用复杂的眼光审视他,压低声音道:"你也来......只是你听过后,万不可张扬失措!"
吕赢莫名其妙,却见先前两人已经行迹匆匆走了,他便一路急行跟在后面。

途中诡异地安静,不见圣旨到来的喧闹,虽然中夜,竟好似特地隐蔽什么事似的特意的静,叫人难耐。到了中厅,只见闲杂人等一概不见,只凤琅及年老的聿城司都在,他们见赵无恤来,都簇拥上前。
"朝廷有旨意?"
"有,可是......"朱秋压下声音道,"事关重大,非军情可比!--你知道为何这么多天,朝廷未曾有回音么--奉邑出大事,逆贼庆举犯上作乱,一同攻入王宫!"
吕赢听见,顿时着急地失声叫道:"怎么!是谋反,牧!小牧他......怎么样了?他在哪里?"
朱秋面色如死灰,道:"所传旨意是代公发来......命回军勤王......旨意上只盖了半颗国玺......想是匆忙间......。"
"旨意呢......拿来我看!"赵无恤也是额头见冷汗,面色惊诧。他也不管其他了,看递过来那道旨意,那黄绢分明是后殿里藏书库的东西,不是正式的国诏卷轴,上面墨迹淋漓写着一行字,正是兄弟的亲笔,命四方忠勇臣子带兵回都勤王。
国玺竟来不及按实,一半湮没......可见事态之紧急。
"这书谁送来的?"赵无恤问。
"他。"凤琅指着一个精壮汉子道。
那人一身褴褛,但仍旧能看出其彪悍气概,想是一名军士。
"代公安然,请众位大人放心......小人是宫门侍卫刘弁,那日护代公出都城,小人在侧。"那男子跪地,不需人询问先将事情说了,他面色严整,虽然疲惫不堪,满眼血丝,却还强自支撑着,"几日来,新朝初定,军情紧急,代公昼夜不休,终于抱病,庆举趁此机会,勾结都卫副长方朔一同闯宫,奉邑大乱,代公当时,拖着病体带领宫中侍卫应对,奈何卒不及防,终于叫乱贼占了长乐宫!三枚国玺里独有信玺在代公手中,公只得以此玺发诏书四封,命小人与其他诸名侍卫分交于带兵驻防的三位州守及大司马,调兵勤王,代公忙乱中出了奉邑,由其他人等护送去了曲波,那里还有少许军队,可以对峙,以图后着......可是前都卫将军早已带兵到了莱溪,忠勇之士未及召回,城关中奸人党羽众多,奉邑实在无有可信可倚之人了......而且......更有许多臣子,不服代公王位,欲迎回废君。"说罢,已是沉痛之极,抱头无语。
吕赢急道:"那,那现在......牧不是仍旧很危险么!?"吕赢一心想着自己的弟弟,焦急地问那兵士:"那在曲波还有多少人?还能抵挡多久,可有其他人已经去救......不,是勤王保驾!"

--身边有个被废君王,朝中那位新大王却又被奸人所害,如此一来,行越内忧外患,危如累卵......众人也都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这确实比军情紧要得多了。
那军士没见过吕赢,惊诧地望着他。
赵无恤上前捂住吕赢越来越激动的声音,道:"你冷静些,半夜机密之时,容你如此喧哗?不怕城中有云楚细作......若动摇军心,你小命不足抵偿!"
朱秋早就掩好了门,他道:"没想到公子对代公倒是有情谊,还当他是兄弟。"
风琅道:"兄弟家,怎会不关怀,吕赢不要那样担忧,先想对策,只是如今这事情可好难办哪--外是云楚大军,毕环可是容易抵挡的?我家到底回师勤王,还是坚守城池静待其变?"
赵无恤看了眼吕赢:"身边带着废君去勤王保驾,可是轻易能做的事情?--更况且在楚军面前撤军,若有闪失,全军尽没也是寻常。"
朱秋神色紧张:"内乱的消息可万不能叫云楚知晓!如此一来,吾等必成孤军。"
"已经是......孤军了。也就不能再顾及什么......"赵无须肃然道,"圣旨下,就要奉旨......云楚的大军,亦不足惧,自有办法叫他们退兵,我等却等不得,两日内定须出聿城
,回奉邑去。"
(7)破阵坠城
第二日,诸人所料不错,云楚大军开拔至聿城前,就隔着莱水扎营,列队整齐,气势正高,丝毫不见昨日被掠营的损伤。
而这一边,军士严阵以待,易守难攻的城池好歹占了地利,而有赵无恤,大司马,以及凤琅三位名将,军心大振,是为人和。

这一日的清早,云楚已经兵至城下,摆开了阵势。
行越军持戈以待,战鼓敲起。
云楚大将正是那位尚仙.
他策马至城外,面沉似水,一脸冷傲,朗声道:"赵无恤何在,出来说话!"
他离城如此遥远的距离,城头上的人竟如听平常说话一样听得清晰,行越军卒纷纷惊异骚动起来。
赵无恤按剑在城头,从容拱手道:"小师弟,别来无恙!"
他的声音柔和,不带一丝霸气,却能够压过了隆隆战鼓,在对手面前毫不示弱。
凤琅在一边低低笑着,知道无恤是故意。
尚仙咬牙道:"休与我称兄论弟!先生门下哪有你这般无用之人?如今你们困守孤城,既无军力又无接济,想支持到什么时候?不如快快献城,大王恩典,饶你们一干人不死!"
赵无恤闻他一席话,饶是他平易,面色也沉下,冷冷笑道:"大话先别说在前头!子骁是否能克下聿城还在两说--却不知道你云楚出此不义之师,涂炭百姓,能不遭天罚?......昨日你营中大火,可扑灭了么?"
尚仙脸色更变,恨声道:"逞口舌之利的,不算英雄,赵无恤,你敢下城来,与我一战!"
赵无恤见他脸色就知道了答案,不禁讽刺地一笑:"若有本事,子骁请便,冒着我行越的连珠弩登上城头罢!"

昨日赵无恤去救吕赢,不但为了这冒失小子,也为了先将云楚专制来克制越军的云塔毁掉。
行越虽然国家不大,兵力不多,却有连珠弩剑这样利器,无论攻守皆是所向披靡.
这弩原也是赵氏献于国君的诸宝中一样,赵无恤非常熟悉它的厉害。而它的克制之物则是云塔。
这物件能叫攻城人躲于其中登上城楼。
楚人便是造了这 "云塔",才能在越地连连攻城略地。
赵无恤更知道机关消息的学问乃是端木先生的藏私,一定是倾囊给了这小师弟,不禁也觉得师傅的偏心。

尚仙恨道:"那好啊,我就看看你城中有多少弩剑!"他一挥手中戈,士兵立刻持盾牌上前。
这时候正是茜花雨汛,朝云暮雨,天气变换无常,两军攻防正酣,天就下起了大雨,一时间遮天蔽日,雨也越来越急。
两军雨中作战,异常艰难。虽然行越的连珠弩犀利,射程在大雨中受了影响,而城下攻城的楚军,行动也迟滞了,几次冲锋都未能冲上城头。
越军素善守城,云楚军虽勇,没有了云塔,莫之奈何。

阵后突然鸣金,尚仙回望见是国君下令,也只得收兵,他年纪虽轻,态度虽傲慢,但是行止有度,撤退之时滴水不漏,纵是凤琅也找不到他的破绽。
见云楚军收兵,城上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而这个时候,众人才发现城头上只见凤琅调兵遣将,赵无恤早已经不见踪影。

城楼新搭箭阁内,吕赢轻轻拿起诏书,仔细端详,嘴角挂着冷笑。
他倚在柱旁,望望城外的战阵,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吕赢,世间除了自己,还有谁能相信......终究要背叛的,只是没到时候而已......骨肉情谊,都是无用的东西!"

8[危如累卵]

赵无恤已经许久不入谷了,稍微迟疑一片刻,才按照记忆中的行走方法往林中去。他知道每块石头,每株树,都各有其位,虽然熟悉布局的人可以像自家庭院一样进入,外人却会迷在其中,非主人放行,连走脱都难如登天。
所以外人都叫这处"无还谷",也都知道轻易不可靠近禁地。

赵无恤一边走入一边留心看,注意到角落里新添了些奇花异草--师傅最近该不是又钻研起莳花或药理了?
熟悉的水车声响在耳边,水流从身边的小渠中流过,清澈异常,时不时带着一两片明黄的叶,药香似有若无。
他走到巨岩前的时候,石门前的篱笆旁有一名童子迎接。
那童子抬起头来,看面目只十二三岁年纪,细发垂肩,一双雁翎似的眉,瞳中一泓褐金色光晕,竟是重瞳,传说中虽有迷商开元熙皇有两付瞳孔,世上所能见到的却只有这样宛如日蚀的重叠之瞳,虽然十分少见,倒也没其他特异处,只是看来美丽罢了。
这童子年纪幼小,皮肤白皙,眉目清秀,乍一看宛若少女,但举止神色中正端雅,俨然一个庙堂君子。
童子行了一礼,看着这风尘仆仆的陌生人,清脆起声道:"您便是赵无恤将军罢?先生等您许久了。"他一开口,才显出些孩童应该有的气息来。
赵无恤打量他一身黑衣,知是同门。
先生喜爱收稚龄徒弟,等错磨到成人,这一个便就不知道是学贯古今的博士或勇猛善谋的战将,亦或任侠的剑客,机巧的工匠......
童子见他若有所思,笑道:"师兄好久不来,因此未曾见过我,我乃新入弟子,姓秦名光淑,是宣鲁国人。"
这童子生得文弱,行止仍带三分潇洒,赵无恤生了亲近之意,待要攀谈,身后响起轻唤。
"无恤,你丢下围城不管,却来这里做甚?"
木亭中步下一人,皓首银髯,并不是如仙般人品,乍一看,不过就是个普通的老先生,带着一脸和蔼的笑,只是那步履间丝毫不见老态。
"师傅怎的倒来问我?"无恤大步上前,行了礼,随后口气就随便起来。
"本以为你也学会了为师的怠惰本事,回家乡耕田去,却不想又见你搅和入纷争之中。"老人捻须叹息。
"师傅......"无恤知道师傅的关怀心意,十分感念,少顷,却回过神来,故做埋怨:"您老人家怎么食言而肥,又放了尚仙去?不是说要多错磨他一阵么,如今他带兵犯我行越,可是您老人家嫌如今成周天下不热闹,想瞧我与他生死斗阵的好戏?"
老人笑笑,混不在意徒儿的冲犯言辞:"原来无恤是兴师问罪而来,唉呀呀,却是为师想错......以为徒弟顾念老头儿没几年可活,特地多来瞧瞧。"
无恤也不示弱,直截了当道:"弟子确实是想念师傅了,不过更只想问明白,除了云塔,师傅教了尚仙其他机关消息否?"
老人道:"......倾囊而授,老头儿的底交给他啦!"
"师傅你!--你这便是偏心。"
"说老头儿偏心?那好,〈工事密要〉的抄本你也白拿了去,一人一本,便不是偏心罢?那孩子教什么会什么,老头儿教得高兴,自然就收不住手--哪像贾人家的调皮臭小子,教他读书比教头牛儿听琴还累,抱怨却多。"
"师傅......只是怕尚仙恃才傲物,不知进退,弄到后来,我亦要与他为仇,伤了同门和气。这也是大违师傅本意的罢?"
老人捻须微笑:"尚仙这孩子不坏,就是骄傲些,时日长了便好,你这做兄长的要多担待。"
赵无恤知道老师素来性情,他待弟子甚好,却有桩毛病--越是年幼的弟子越加回护,同门中年纪少些的大大占便宜。
想当初无恤年幼之时,也曾仗师傅偏袒,让师兄们吃过亏,就无法抱怨什么了,只好苦笑。
"他如今正攻打行越城关,而行越国内有乱,叫弟子两面难顾,实在不能不求些助援......师傅必知道,弟子真正的来意。"
老人和煦的眼中精光一闪:"吾不插手世事,袖手做旁观,无恤难道你忘了?"
赵无恤忙拱手行礼:"弟子不敢求老师什么!只是弟子嘴拙口笨,不盛舌辩,因此求老师给我一名说客。"
老人沉吟半晌,问道:"云楚退兵了,你又待如何?回朝平乱后,你又待如何?"
赵无恤道:"弟子有桩心事,不能轻易了结,无恤命不好,不能如老师这样逍遥,陷在庙堂恩怨之中,恐怕要等上天怜顾,方可得脱。"
老人摇头:"罢了罢了,我一个个教出所为何来?叫你们一个个入这杀戮场里翻腾......你不可如你那几位师兄......下场都不甚好......"他爱怜的看看自己年轻的弟子,怎会不知道这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的想法呢?他们本就注定挥洒超人的能为,或要建功立业,或为名留书简,即使明知如履薄冰如践危崖一般命运,也不会安于恬淡。
想到这里,他转面看向侍立在侧的秦光淑--那童子十分专注的倾听,且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这小小孩儿也是一个......他等得心焦呢。
于是,他道:"子恭,你过来。"
童子微觉惊讶,走到师傅跟前。
老人拍拍孩子单薄的肩膀,对赵无恤道:"这孩子是老头儿关门弟子,你看他长得一身好骨,却硬是不肯练武,说什么'此乃杀人技艺君子不可用'......老头儿与他辩了三日三夜,也没有改变他心意。什么都还没学,就嘴皮子利索,你看可用得?"
赵无恤见老师选的是他,微微犹豫,这童子看来也不过12,3岁年纪,说不定实际只有更幼,如何做说客?
"你可愿意啊,光淑?"老人问。
那童子面现喜色,跃跃欲试,拜道:"光淑愿去!师傅,将军请放心,光淑既为说客,定不辱使命。"
不知怎的,这童子稚气的面孔上,竟能看到几分成年人才有的神色,而一双重瞳中的神采,清流徐风一般,虽然意气飞扬,却十分叫人心生好感。
无恤心想,果真是师傅眼光独到,此子真是个奇人也未可知,不由点了点头,问:"子恭如何能说得云楚退兵?"
光淑直接道:"我去东齐。"说罢微有点腼腆,住口含笑。
赵无恤听他这句,暗舒一口气,面上也有了喜色,对一旁捻须得意的端木先生行礼道:"弟子谢过师傅。"
8[危如累卵]
作者有话要说:
没办法,我才不想成坑呢,但是但是我就是忙和慢嘛。。。。
"他们怎的那么干脆就退了呢?"聿城司疑虑重重道。
朱秋也自苦思,他转头看看城垛上的凤琅,那年轻的面目上惯常带了三分笑,这个时候却阴沉面色。从刚才起,便见他目不转睛看着天色。
朱秋本以放松的心思,又纠结起来。他心道,这云楚人退得这样干脆,难道有什么玄机?
既然赵无恤走的时候将城防托于凤琅,这年轻人也定有过人的才智能为,对赵无恤十分放心的朱秋,自然也对这个人放心。
在城中会议之时,赵无恤提出要走,几乎是无人赞同。
这里虽然文有文臣,武有武将,却不约而同奉了赵无恤为首,这时候他要走,放着危城不管,实在是说不过去的。
但是他却要走--凭他们这一些人,守关不能久长,而一旦困守,无有补给,又无朝廷令旨,是自陷死路--除非,能叫云楚从速退了兵!
朱秋当时急道:"痴话!他们怎会轻易退兵?"。
赵无恤肯定地说:"我说,若此计一出,他们一定会退。"
"你可是在说梦话......"朱秋忧愁地刻薄他。
"吕赢那几日在毕环身边,亲眼见他急速行军,且一边攻侵,一边打好主意盟约,你们还不明白么?"
"明白什么?"朱秋反问。
凤琅托着下巴道:"他家虽然贪我国土地,却极想速战速决......所发的兵马就算不尽国力,也是很可观的数目,毕环素来谨慎,这一次恐怕冒了险,因此提防着后院失火呢!"
"所说不错!毕环早就打了好主意,趁行越在位君王乱国之际吞我土地,伤我元气,可是他云楚定国只有三载,并没有吞并行越的实力,因此他们是想取'蚕食''威吓'之计,举大军,逼行越定约割地,一旦得逞,即刻回兵,之后慑于他们的军威,我们这个君王,恐怕以后听到云楚兵发的风声,就会自行双手奉上了城池--此消彼长,过不了几年,行越就危险了。"
众人听后连连点头称是。
而吕赢则是满头冷汗--他若在位,搞不好真的会这样。

赵无恤手摊鹿皮战图,指点道,"我国有千里阴泽和莱溪之隔,云楚袭我行越,必要走莱溪古水道,他们一开出霞山就要小心了......"他的手指往东去,"虽然东齐离越地远,乃是中原地域,离云楚的北界却近在咫尺,他们正好从西面发兵,借道属国'三川'自古道口处截断云楚军后路。叫毕环出得了霞山,却未必回得去......东齐这时候若再发兵攻入云楚,毕环可有得受了!"
朱秋一拍大腿,叫道:"好计,这毕环可要腹背受敌!不如我们快些去东齐请兵......"
聿城司在旁叹气,他摇了摇皓首道:"不行的......自从国夫人被遣回东齐,公子常又被贬至云梦,东齐早就不忿越人无礼,断了邦交,而现在云梦君不明不白突然死了......东齐恨行越入骨,怎么肯出兵?"
众人一想起那位被如姬赶回了国的原配夫人,都觉羞惭,知道此事难成。

赵无恤道:"也并非全无希望,姑且一试,我知道有一人,定可说动了东齐。"说完他顿一顿,又道,"只能留各位守关,我要单骑独行上路,这一行非我不能成事。"
"不可!如今云楚兵至城下,叔叔出关,千军万马倒还罢了--叔叔自杀得出去。那尚仙如何办?他一阻住叔叔,叔叔就要陷入重围!"凤琅道。
"所以我暗自走,你与我如此这般......"
计议已定,凤琅知道该如何做了。
那日攻防,凤琅只管指挥连珠弩朝着尚仙攻击,用穿云箭引住了尚仙的攻袭,而赵无恤却走关中暗道,他牵马扮成了云楚探马兵摸样,混到了军中,而后自行走脱。
那烟云骢十分惹眼,但是为了日行千里,也只能带上,凤琅帮着用族里秘方,将马用药物染了毛色,穿上云楚的包头甲,雨幕中也大可蒙混过去。
如此按计而行,赵无恤顺利脱出。
而这困关,在云楚停止进攻之时,稍可喘息。
但是,这份宁静,却如风雨来临前的预兆一般,让所有行越守军,都心怀忐忑。
8[危如累卵]
风不停,微微吹拂过来的,是一丝血腥,这熟悉的气息是属于战争的,在这片土地上,为权,为可怜的史书上一笔。
雨啊,当初,你也是如此?你可知道你的后代这样不济么?丝毫也没有了你的豪气!
可是,也许他们与你是非常相像的,和你一样怯懦,未败之前,连试也不敢去试......
吕赢--或者说歙,独自坐在箭楼上。
战场已经平静,尸体仍旧铺满了原野,雨水冲刷着血迹,全部汇入莱溪中去。天地一片阴霾,连草也仿佛是灰红色的。歙觉得这场面好熟悉啊......他从前就曾看过了。
--在那个时候,周天子势力还很强大,大军扫荡至越地,名为讨伐妖孽,实则是为了雨一手所创的强盛国土。将要小霸的边陲之国行越,早已被中原诸侯所忌,他们一呼百诺而来。
所以那时候,雨绝望了,他没有战的勇气,连试也不曾试!
那日军前,众目睽睽下。他被杀死了。何为死?他乃天地之灵气所化之物,雨却真当他做妖孽,以为污泥符咒,巫师的魇镇就可以消灭他......
虽然元神散落,当时所受的侮辱与心中的悲苦,却深深的刻印在每一片血肉中。
歙的手紧握,望着自己的身躯--这身体就是雨的血脉,真是讽刺!他竟能投身于此处,仿佛是上天注定要他来复仇一般。
歙笑了,他真希望这腥风血雨不要停下,把灾难都降到雨的国土上,然而越地何辜?该死的是吕氏!

当他收起笑时,一人踏上了箭楼。
歙回首,只见那戎装青年双目炯炯看着他。
"你来这里何事?"他问。
凤琅手里捧着披风,道:"公子呆在这里,四面起风落雨,太冷了,我家送衣服来......"
歙看那青年的眼神就知道他已经发现他的异常,可他并不在乎,只道:"那就送过来......怎么?你不是爱亲近我,却不上前来?"
凤琅眼中一丝疑惧,没有逃过歙的注意,他只轻蔑一笑。
"凤琅啊......赵无恤什么时候回来?"
凤琅道:"很快!"
"很快,比得过莱溪水涨吗?"歙道。
凤琅一怔,他平素绝少惊诧愕然,这时候被吕赢一问,却倏地一个冷战,披风也险些落地。
那双锐利眼睛直望着吕赢道:"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歙一笑,甚是阴冷,苍白的手伸出,指向北面:"我说的是莱溪啊......你从这里也可以望见......可是,你却看不到云楚军在干什么。"
"他们退兵筑营了。"凤琅的神色越来越严峻。
"嘿,你倒是镇静。"歙还是那么讽刺的神色。突然低声道,"我不想死在这里!"
凤琅道:"吾家豁出性命,也保得公子平安。--我家答应过叔叔!"
见这神色坚毅的青年。歙也意识到了,他并非不知轻重缓急,而是早就心里有了打算。
想到这里,歙更是觉得奇怪,他道:"那么这里的城司呢,还有老司马,还有朱秋。你都不管了么?"
"若吾支持不到叔叔回转,已经与叔叔约定,只保你一人。"凤琅说出这样的话,神色也不禁凄然。他急忙整顿精神,续道:"公子既然以料想到战局之转,那便也让凤琅放心了。此阵凶险,只怕公子与乱军有闪失,吾上不对不起主君,下对不起叔叔恩泽,"
歙又是一声冷笑:"没骨气的东西!就只等着叔叔来。你自己是废物么?"
凤琅眉头一紧,朗声道:"吾佩服叔叔英雄,却未看低我自家不是好汉!"
歙道:"那好啊,若等云楚来袭,我看你如何抵挡了 ......莫怪我不提醒你!"
"公子这样说......是......"凤琅疑惑道。
歙只觉得胸口烦闷,知道是神志开始涣散的先兆,他强压下心潮,急道:"这里水淹之时,云楚乘机来攻,确实是厉害的计策,难以相抗的是天时,却不是人。凤琅,你切不可死守城池,而是要拖延时间,将行越守军保存下来,你不是看到诏书了么?我们还要回去......救我的弟弟呢!"
虽然他似乎在微笑,凤琅却仍旧觉得冷,他觉得站在他面前的,简直不像是公子赢,甚至......不像是个人。
"凤琅......找到一身好甲,我的身体,应该还足够支持一副戎装,你可明白?"
凤琅点点头。
歙抚着额头,道:"到时候,你要奉我号令行事,我知道赵无恤不会按时回来,他恐怕自己都难保呢......我要活着回国都,听到了吗?"
凤琅只觉得自己杀阵都经历过,却未曾经历过这样古怪的事情。
面前这人,仿佛换了性情,看他说话的口吻。还真如一国君王般颐指气使,而那 冷冰睿智的气度,更是与公子赢天渊之别。他也不知怎的,就应道:"旦凭吩咐!"
歙嘴角的笑,变得苦涩了:"啊,你这样的没用,却还是要扰乱我么?我早晚要全部要回来的......何必呢......啊,凤琅,你听着,若我不肯穿戎装,你可要强硬些,这时候讲不起礼节。"
说完,他安然倒卧进凤琅伸出的手臂中。

8[危如累卵]
营盘驻扎后,尚仙连忙来看国君伤势,毕环这时候躺在中军帐中新设的藤椅上,面色青白。
两日前,赵无恤所伤的后肩与前胸虽然不算什么致命之伤,却也让他吃到了苦头。
毕环道:"吾非以为这伤势,才叫仙回转的。你我所约之事,你不曾忘记?"
毕环低首道:"是毕环见越人城池不固,想猛攻一回,探探虚实。"
"越人占据此关,是想固守了,乘其不备,明日就用那一条计策罢?"毕环微笑道。
尚仙思量片刻:"也好,正逢骤雨,水堤也建得差不多了。"
毕环放下身子,突然问道:"这一战再掠一城,越人便无险可守,到这地步,竟不求合,尚仙以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尚仙忙近前,替国君整好枕垫,口中道:"......国有内乱,顾不得边疆。如此正好,大王就一路攻入首都奉邑如何?"
毕环抬手:"尚仙,时机紧迫,我等孤军奇袭,已经离国太远,不从速回兵,恐怕......"
尚仙躬身:"是,谨尊大王之令。"
是日,那莱溪之上游高高的堤垒已经完工,河水暴涨,仿佛要冲垮这屏障。
"果真......"接了探子回报,更证实了凤琅的猜测,他面色阴沉下来。知道将发生的是不寻常的凶险。
莱溪水不宽阔,却是荇水的支流,这时候原本就容易造成灾变,若云楚使出水攻之策,开掘堤防,这小小的聿城根本抵挡不住洪水,除了撤离外,越军什么办法都没有。
可是,若要撤离,又撤到哪里去?他自己的樊城远在南边。只是小小一座城寨,围墙比聿城更陋,而此去之下六百里,乃是平川,城关皆归朝廷直派,却不知道如今又是敌是友。
千头万绪中,那公子赢却叫他做另一桩事,更加的匪夷所思。
公子赢也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来穿戎装。凤琅正好也有套旧甲,给他送了过去,谁知那人醒来,硬是嫌这东西太重太紧,不肯穿上。
凤琅想起他之前的交代,就不客气的强叫人给他穿上了。
众人一看,有三分意外。
吕赢这样的身材虽然瘦,却是衣服架子,他套上凤琅旧时所穿的铜钉鳞甲,披一幅红披风,高挽发髻,戴上头盔,挎上剑,不显臃肿笨拙,还颇多了几分英武,摆在那里一看,活脱一位少年将军。
不过凡事都不可只看外表,在场众人上到高官下到军卒,都知道这位公子其实乃是个连马都骑不好,剑也提不起的大草包--这模样正应了那"外强中干"四字。
"这是什么蠢玩意?要逃时,我穿这一身,可跑不动啊。"吕赢调整一下胸甲的位置,不舒服地坐在一边,"这几位大人怎么都不给穿?"
文官们互相看看,他们心中清楚,若无训练要他们穿甲去打仗,那是连个农夫都不如的,不如轻装便服的好。
"是公子自己交代,要一套甲胄的,怎么竟忘了?"凤琅道,"另有一桩事,公子叫我找的井,我都找到了,却不知公子从哪里得知,这城中有这样的东西?要哪旁使用?"
"我?"吕赢指自己,然后搔头,"我可不记得和你说过些什么,不过......"他想起赵无恤的关照,便道,"既然我说了什么,你照做不就好了?何必又跑来追问我这些没用的?"
凤琅一想,这倒可也是,公子赢这人疯疯癫癫的,要叫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可就难了。
只是那所找的井眼确实非常古怪,凤琅自己去查看之时,也觉得诧异,这是三眼简陋无比的古井分别在城中不同位置。若不是吕赢事先画起一张图来,根本找不到所在。这井里深得很,早就没了水,平日废弃着,恐怕连淤泥都干涸了,只是井中风声不断,仿佛与什么地方通达。他下令挖开井口,竟有工匠吓得不敢挖掘,径自逃走的。凤琅以为这定是密道,而吕赢却在地图下写上了:"不可入其探察。"
凤琅真不知道这位公子到底是真疯了还是另有所图。可是既然如今情势危如累卵,他也只好冒险听从自己的直觉了,凤琅心中一直有一些感觉,告诉他这公子赢身上,绝对有着什么秘密。
这时候的有人来报,说公子赢吵累了,睡去不多时,醒转来,就要见他。
凤琅急忙赶去。见吕赢神色古怪。心头一凛,问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吕赢神色疲惫,道:"我的图你看了,你找到井了?挖开了么?"
"挖开了,堵得并不深。"
"好。你把井边的民居都拆去,不要留一砖一瓦,在夜前必须做好。井口稍微加大便可,其他啊,就是将南门拆了......另外,凤城司
,请你集合军士,今日三更,整束待命。"
"公子,你家到底想干什么?"凤琅问。
吕赢烦躁地道:"你若想活,就给我听从,事情还没有交代完呢......到那时候,我会在南门前站立,到箭阁处埋伏,就是那个已经残破的。带上穿云箭。"
"您的意思,难道今夜楚军将要偷袭?"
吕赢冷笑:"你问我?你难道心里不清楚,雨已经下得到火候了,不是今晚,难道他们还等我们撤了才来淹城?"
"这,这不对,公子,若如此,我家从南门去,也逃不过楚军追击啊。"凤琅急道。
吕赢叹息一声,仿佛是懒得说下去,只道:"信不信由你。做不做在我。去吧!"
凤琅只得行礼告退。
吕赢从桌上拿起一只朱翎箭,折断了箭头,而后就着灯上的火烫热了,他对着手臂比了比,找到了一块地方,猛地将箭头插入肉中,顿时,鲜血涌出,却被堵住伤口,吕赢痛极,脸上却没有改变神色,只是面色更加阴沉苍白了,他扯过一边的布条,紧绕住那新添的伤口。
疼得叫人冷汗之流,这吕赢从来也没遭过这样的罪,他非常怕疼。
越是累,越是疼,越是恐惧,吕赢越是逃避。
没用的东西,最好永远也别出来!
翕也觉得疼痛,可是他并不在乎,这本就不是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已经成了肉糜血污,他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布条是鲜红色的,他将护甲套上,半点也看不出端倪,原来如同毒药的这种血腥气息,他现在不但嗅闻不出,也没有任何感觉。而他原本的灵性,随他获得的血肉而重新带给他力量,只是和从前不一样,混杂了仇恨愤怒。挂起长剑,他走出门去。

雨还在落,赵无恤飞马而回的时候,半路却碰到了一群流民,那正是被战火牵连,出来逃难的越地百姓。无恤早已换了平民装束,装做无意,向一个老汉打探消息。
老汉满脸愁容:"盈川离莱溪也不过十几里地,早已经给军队占了,我们这是到六代原去,听说那里一时还打不过来。"
赵无恤知道六代原的平关是州守公孙齐驻守之处,他本是宗室,与越西君素有往来,交情甚厚,他不知道有没有接到那份诏书,不过如今这时候,恐怕也没时间先联络此人,还是赶去聿城更紧急。
他跨马奔驰,便见前面有一个哨卡,正在检视来往流民,只要见到青壮汉子,就拉到一边。赵无恤见惯这拉役夫的陋习,策马前行。
军士见这人大刺刺的走来,倒也不敢造次,赵无恤手擎令牌道:"军情紧急,得罪了。"也不下马,径自闯了过去。军士要拦阻,奈何烟云骢神俊,闪电一样去了。
跑不多时,又见一道关卡,这却有了篱笆,军士也多了几倍,莱溪已近,只在咫尺了,赵无恤心里也不禁着急,他擎令牌欲过,军士左右用长矛拦住,大喝:"此地戒严,任何人不得打此过!"
赵无恤一皱眉,问道:"你们是何人的麾下?"
"你,你又是打哪里来的?在这里呼喝?"一名小吏趾高气扬问道。
"吾桑丘赵氏,奉大司马令,要事在身,快快放行!"他的令牌是大司马令,军士一望可知,但是那小吏嘿嘿冷笑一声,道:"给我拿下了!"
赵无恤一惊,带马回步,喝道:"大胆,大司马令在此,你等还敢放肆!"
小吏又是一声冷笑,道:"当今大司马乃是庆举大人,他的令牌,可不是这样的!左右还不快给我上!将这奸细拿下!"
赵无恤心道一声不好,知道此处的军士,原来都是奸臣一党,听他们的口气,那作乱的庆举已自封大司马,实在大胆妄为,而见这里的情势,难道那贼人竟已经控制了一部分军队,正对边关守军戒备?这样的危局却是他事先想不到的。
庆举这样飞鹰走狗的弄臣,扰乱了奉邑,但是量他的本领,根本安抚不了朝廷。只会叫时局一片混乱而已。没想到他能将军队派到这里。而越国各关守军中,又有多少已经归顺了那贼子?又有多少是欲勤王救驾?更有谁人,会想起拥戴那个废黜的吕赢呢?
赵无恤不及细思,军士已经拥上前来。矛戈耀目,呼喊一片。

行越国诏 下
by 绛袖
8[危如累卵]
夕阳如血,今日没有下雨,可是那潮湿的空气,将每个人的气息,都压得低沉。
凤琅集合兵马清点,原本大司马残兵,加上几路守军,凑不齐三万人众.
聿城百姓逃得十室九空,留下的老弱,还需要分兵护持.帮忙劳役的百姓已经被凤琅全部遣散,守城军士连日疲惫,既要守卫,也要在城中劳作,更让军士颇多怨言。赵无恤迟迟不回,大司马强自支撑,在厅中坐镇,虽然聿城粮草充足,但是援军迟迟不到,人心散乱。
种种,今日却是应敌决战之时。
凤琅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宿将,在队前,指挥有度。
这时候一个红色战袍的人影,出现在众军士眼前。
一位青年站于军前。
他身上的戎装闪闪生光,风中血红的披风猎猎做响,俊美的脸上,有一种天生的肃杀威严,顾盼扫视,目光所经之处军士们不由精神一振。
吕赢高亢清朗的声音,传向四面,他道:"......众位想来都不认得我,这也并不奇怪......我就是那个被废黜的国君,公子赢,做为囚犯,押解路经这边关......国诏上有我的罪名,一桩桩,全部所言非虚,赢少不更事,荒唐脱略,是越国罪人,万死不赎,"他不理会众人的骚动,继续道,"可赢亦是行越国人,是吕氏子孙,如今国家为他国侵辱,危在旦夕,赢愿以此罪身,挺身于阵前。众位皆是越地子民,皆人子,皆有姊妹父母,吾如今乃公子赢,赢为吾弟吾君牧而战,保国卫民,与众同生死,不敢怯懦,众若解吾心,便是兄弟。若能得退楚军,吾自当卸甲,入都请罪!与众前分说明白,先以酒明誓!"说罢取了祭酒,泼洒后土。

众军士一听是公子赢,议论纷纷。
大多数军士也是首次见到这位前国君,有许多本就吃过吕赢乱国之苦的,这时候不禁惊诧,此人与传说实在是不太一样。
民间都传说此公子面貌从起母,如好妇,性情乖戾,却没有任何的能为,是个十足的混蛋,也有传闻,他本是个疯癫之人。
如今所见的,却是一个英俊挺拔的美男子,他言语铿锵,仪态有度,虽然不如将军的威武,另有一股贵人才有的气势。
在这存亡时刻,他敢说出这番话来,要与众同进退,又公然伏罪,拥戴新君,诚意可表,那些心怀怨愤与不齿的士兵也不禁感动了,他们不过是普通百姓,如何能想到有一日,与这样的贵人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一个小卒已经忍不住了,呼道:"愿与公子同死!"
众人纷纷应和。
吕赢却举起手中剑,大声道:"非是同死,而是共生!听吾与凤琅将军调遣,吾等共驱敌兵!"

天色已暮,风起,云敝月。
已经是半夜了,城头静得出奇,远远的,一线白光隐隐闪动。
在城头的吕赢本在闭目养神,突然睁开了眼睛。

"来了......凤琅!"凤琅就守在他身边。
虽然还很远,可是那东西一瞬间就会到,吕赢非常的清楚,他站了起来,站在南门之前,嘴角一点笑意。
洪水从掘开的堤口喷泻而出,本就是松散搭建的堤坝,立刻散了开来,为巨流让出道路。北高南低的地势,让莱溪水不顾原先的方向,朝山谷旧河道之上的聿城奔来。

毕环依旧亲到战场,他立在战车之上,看洪水如巨龙而去,只要冲开城门,越军就大势难回了,若不是莱溪在这二十年中改道,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打开关卡。
尚仙已为先锋,带军随后掩至,连木筏也带上了,就等水掩城池。再歼越军。

聿城因地势而建,成一个高口壶状前宽后窄,通过一片云梦山脉,两侧的山岭绵延百里方尽,而又有沼泽与黑水怒河星罗在边界之上,若非洪水开道,实在难克。
这地方虽然险,险不过莫留关,莫留墙高城后,开山凿河,硬生生将莱水改了道路。一过莫留,水道不再成势了,若非暴雨季节,是不足成事的。
天时,地利,人和。
毕环成竹在胸,早就百般算计了一切条件,只等这一日。
可是,他还是有些担心,他担心越军不撤退,若不撤退,就是找死,那吕赢......不过他亦相信那赵无恤是可以护持着吕赢,逃得全身而退的!
加意吩咐了尚仙,追击之时,要活捉此二人。自然,若赵无恤活捉不成,也没什么要紧。

尚仙则希望这水能将一切麻烦都淹去才好。
他站在高丘上,看水流滚到了城前,水淹去了城门,朝里狂泻,一下冲入关中,而那城墙则顿时散碎。
天助云楚!
他得意一笑,挥军而上。莱溪水并不足够,不多时,水就要退了,这时候正好攻陷。

大军掩至。

前半个关城被淹入了水中的时候,南城门处的凤琅仍旧站在城头,风琅见那汹汹的水涛,面色更变。可是,吕赢抓住了他的手臂,双眼直视着那洪水,非常平静。
军士们吓得欲逃,可是见两位将军不走,他们也只能拼死守着。

洪水如一头巨龙,一口就吞下了半个城关,见它凶猛势头,那后一半轻易就能吞下。说也奇怪,那巨龙样的潮水在通过城内的时候,突然如同被拉扯了脚步。
水面翻滚间,由浪峰而成了水坡,水如沸腾,再也不成规模。
那头洪水巨龙如同被锁住了脖子,挣扎咆哮,无法再进前一步。
水淹到了南面城墙前,从拆除的城门一泻,立刻平缓下来,再不上涨。
城楼之上的军兵个个惊异不定,看着眼前的奇景。
"上天!这......这是......"风琅惊喜交集,这样大的水,居然一入城池,就突然止住了。
他惊喜之余,还是不敢放松,急忙指挥埋伏的军士各自就位。不要慌乱。
"现在才晓得,为何公子敢穿甲!"
在大水里穿甲,那可是九死一生的行为,吕赢偏就做了,还站在这大水之前,毫不在乎。
沸腾一样的水面开始变化,出现了旋涡。
吕赢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更是得意地笑了起来。
旋涡不断的扩张,原本只是三个,而后是八个,接着就是十六个。

在高丘上的尚仙见水涌入城池,冲散城墙,却不向前,若不是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有这样奇异的事情。
"将军!"军士惶恐地大叫道,"这,这可太古怪了!水淹不过去......"
"住口,城墙已毁,越军败退,还不给我追击!"
"将军,不能追击啊,水并没消退,我军过不去!"一名副将如实告禀。
尚仙一怔,顿时心头冰冷,想起了一件事情,他道:"快去探查,入城的洪水是否更有异象。"

那壮观的十六道旋涡盘旋着,水激荡之下,城中一切建筑,都被摧毁,只剩下峭壁依然。
接着水开始下降了。
凤琅在箭阁内暗叫不好,怕是水退,那云楚大军就要来追击。
再等一会儿,水面勃勃而动,旋涡平缓,退到城墙一半的高度就不再下降了,旋涡也越来越安静。
众人细观,见那旋涡里倒吐出水来。
凤琅奇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和公子开凿的井有关系?"
一时间,吕赢苍白的脸色红润了:"很久以前,先王听信人言,在这里造了座地宫,挖到一半,掘出地河,以为不祥,最后封了,废弃至今日。你找到井后,我知道正是这里。
三口井正是龙眼所在,地宫掏空了地面,只要一点助力,就要地陷。"吕赢指着那些旋涡:"这本是按照易卦作的十六生门,如今就成泉眼。"
说到这里,吕赢拍了呆楞当场的城司一下:"快进箭楼!"
凤琅还在思量着,先王,是哪个先王?

"暗河!"尚仙咬牙道,这时候已经怒极,声音里的酷寒,让周围的士兵不寒而栗。"这里是莱溪古河道!"
越地多雨也多山川,地上河川纵横,地下水网密布,许多暗河藏得浅,时常会跑到地上。
莱溪古道不是河水干涸后改道,而是变成一条暗河,仍旧穿关而过。
多年后,越人又在其上另造了城池,只是时间久远,恐怕知道这来龙去脉的人,已经都作古了。
若不引洪水淹城,这河依旧老实地躺在地下。
如今巨流冲击,让地下的河水倒灌而上,成了明河,让云楚没办法再前进。
这场大变,喧闹了一个晚上,天色已经微明。
尚仙远眺,来路的水已经退去,聿城也毁了,水自"壶口"入,又从"壶底"出,勃然充沛,蜿蜒通过了城池,将这两山夹一谷的险要填满,成了一个窄湖。
没有船只,根本无法涉水过关。
云楚自己花大力气造成的结果--替越人断了后!

残存的南城靠着山崖,因为事先把城门拆去,又依靠着山崖,恰似一条浮桥,成了越军耀武扬威的招牌。
桥上还大刺刺站着一个人。红袍金甲。
是凤琅,还是那赵无恤?
尚仙见断后之人并不撤退,心头火起。

"凤琅,你说他能看到我吗?"吕赢站在墙上,对着箭楼中的人问。
凤琅举着穿云箭,心里想这是什么时候了,他还胡乱闪神?
凤琅这个时候满心都紧绷着,扣弓的手里,微微见汗。
当初誓师完毕,凤琅劝说吕赢不要管南城。
吕赢却没头没尾地问凤琅:"你觉得尚仙这人如何?"
"年少气盛,却稳健善战。是个猛将。"
"他气盛争名,是个好先锋,却不是个大将之才。要伤他,也很容易,一定要等他气急败坏才动手。"公子这样说。
凤琅用怪异地眼神看他,仿佛他脸上突然长出一朵花来。
他印象中的公子赢可不是这样的人。要笨上几百倍,胆小几千倍才是。
吕赢只是阴险地一笑:"凤城司,大将军不怕万军,只怕寸铁,行越的神箭手就只有你一个。"
"比不上尚子骁。"
"若你与他对射,恐怕是他赢面大些?"
"是。"凤琅爽快地承认。
"那若他一心射的是我,你可能偷袭他?"
凤琅有些踌躇,他道:"无十成把握。可是,若他意不在我,恐怕还有机会。况且,尚子骁的伤现在比我更重。"
吕赢道:"不需要十成把握,你只要伤到他一点点皮肉,就是大功一件了!"
见这位将军继续发怔。吕赢取出一个小瓶:"我要他的命!"
[前路昭昭]
[前路昭昭]

毕环在后军中,接到了探子回报,他听到聿城的关中发生了那样的奇事,除了诧异外,就只能叹息一声造化弄人了。他盘算若再造舟渡水,又要费许多时日。只是无功而返实在叫人觉得可惜,也叫云楚连战连胜的士气低落了许多。
战场上的尚仙更明白这个道理。他心中的焦急已经到了顶点。
国君身上有恙,全是赵无恤做的好事,而那公子赢更是天生祸水,一副女子的妖媚相貌,偏生竟是一国君主,害得自家大王神魂颠倒,才酿出了事端。这两人,不杀不足泄恨!
他策马而上,见关前一片洪水反淹而过,自来路漫上,已经不能再过。于是带上了亲信卫队,登上了一旁的山峰。借着背阳的山阴而上,逐渐接近了高处,可以更接近那片城池废墟,他远远看过去,那墙上的人还赖着没有走,不知道在忙着什么。
晨光微熹,他站定了好位置,见到百丈外残墙上一幅红氅,带着头盔看得不很真切,是个颀长男子。这时候那人摘下了盔,往城前系挂一个大大的囊袋,又掏出一张白帛系在囊上,别人都看不清楚,尚仙凝目却辨别了出来。依稀写着云楚毕环等字,仿佛是嫌它不够当眼,系得长长的,飘在那断墙之上。即使再隔上一段距离,也还能看见。
而那个武将打扮的人仿佛十分得意,招呼旁边的二百来个军士到前,架上了一面鼓,隆隆的敲了起来,面向更远处正陆续到来接应的云楚军,众人一同发喊道:"吕赢谢云楚高义,有礼物相送!"一连喊了三次。那红袍的人高挽发髻,正是吕赢无疑了。
尚仙冷笑,藏身嶙峋石头间,取过背上弓箭,他身边本有亲卫,奈何没有如他那样矫健身手,只能远远的看着,一个副将冒险凑近一点,趴着呼喊道:"将军......大王传令撤军......将军,大王旨意说,要活捉守将......"
尚仙不理会,凝神搭箭,虽然他离得确是十分遥远,可是地势开阔,他视野极佳,位置也隐蔽,如何肯放过这样机会?
将这耀武扬威的公子射下城去,叫他做了水下鬼,也算是一桩功劳!
尚仙虽然胸前伤口没有痊愈,射这样一个没防备的人,是不可能失手的。
他弯弓如满月,紧紧瞄准了那颗细小头颅,可是胸前隐隐传来一阵疼痛。他掉转准山,指向那人胸前。
箭楼中,凤琅脱去半边战袍,露出那挂着绷带的手臂,他小心地搭上箭,箭头上幽红的光一闪而过,他也在凝神,望向背阴处,最佳妙的角度。
他计算过,若想靠近残墙,非打这一处过不可。
他知道他一定在那里等待。
而那人的位置,由于日出东山,无法看见......只能等他先发,才有机会知道确切的位置。
弓开,仿佛箭手的直觉,吕赢在外喧闹,呼喝的第三声......是时候了!就在此时!凤琅的肌肉一阵紧张。手臂上沁出血渍来。而伴随他那一阵心悸,破空声骤响!
一声极轻微的呼啸,和一声极沉闷,扎入铠甲的杂音,凤琅意如电转,猛地发箭,眼前一片血红,耳边嗡嗡做响。而后,一切归于沉静。
发出去!那一箭!

射中了,那一箭!
箭如白虹,猛地窜向那红衣人。十足狠毒,透甲而入,只是因为隔得远了,没有穿心而过,那人瞬间栽倒,干净利落!
他的手才刚离开弓弦,耳边却突然鸣起声响。
快!太快!尚仙心中陡然一惊,急忙后扬,他顾不上山间陡峭,拼力一个避让。立刻滚下了坡去,副将大骇惊叫,众人急忙接应捕抓,所幸将军只是失步,脚下一作力,就被扶住了。
尚仙饶是镇静,这一次也吓得面色惨白。他突然觉得手臂一痛,伸手一摸,小臂上的战袍被划开一道口子,血洒下几点,并不是什么大伤。
军士们比他还着急,急忙过来查看,见这样的擦伤都放了心。连连称将军英雄。
可是尚仙那煞白的面色,却丝毫没有缓和。他只疼了一下,就再也不疼了......他抵住伤口,竟觉得小臂上又麻又冷。军士们还乱纷纷的,他张嘴低喝:"箭呢!找到那支箭!"
众人急忙去找,也都注意到了将军的脸色。
尚仙只觉得一丝冷意包裹起他的臂膀,他惊骇非常,怒道:"小人下毒!"可是他来不及去抽腰间的刀了。只是那一句话的间隔,天地一片昏红,他踉跄一步,突然倒下。倒在众人护持之中,不省人事......

"吕赢!吕赢!你怎么样了!"凤琅急切的呼喊着,怀里人被当心一箭,扎得极深。明明吩咐了他不可以跃众而出,要在几个近卫严密的护持下,不能擅自行动,可是这人简直就是不要命的,竟一下子跃上了鼓架。他简直就是存心当剑靶子!军士们怎么也料不到这位贵人竟然突然这样做,没来得及去帮扶,就见一支箭像妖法似的出现在公子的胸前了,一下都愣在了当场。
凤琅这时候懊悔得简直想自杀,可是他先要看公子的伤势,当初真不该答应他的计策。公子一条命哪里值得用那个云楚将军去换?
自己也真糊涂了,见公子成竹在胸,竟然就答应了他......上天,他真是鬼迷心窍,如今要怎么向叔叔交代才好?
看那怀中人,一张脸还保持着惊诧的神色,双眼睁着,好象立时就已经毙命一样!
凤琅哭道:"公子,我对不起你!"他说着,拔出腰间配剑。
突然,一只手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不很重,却让凤琅停住了。
他看到吕赢流着鲜血的嘴,蠕动着说:"且住......"
"公子!!"他惊喜交集。
公子赢挪动身体,仿佛要坐起来,众人急忙帮忙。
只见他的脸色逐渐由惨白恢复了血色,出奇的平静。
"公子,你......你......"凤琅对着他胸口的箭,不知如何是好。
吕赢低头看看自己前胸。蹙眉道:"好痛啊!"他伸出手,握住箭。
"公子不可啊!"凤琅吓坏了,若不拔,一时还不就死,若拔了那立刻喷血而亡。
吕赢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慌什么!"他冷冷道。
然后手中用力,可是他力气不大,又怕疼,有点不忍心下手,对凤琅道:"喂,凤琅,你替我拔。"
凤琅傻看着他:"这,这要请医师来......"
"快!用力拔啊,听不明白么!"公子大喝道。
凤琅手脚冰冷,可是被公子赢那么一瞪,不由自主把手放在了箭上。
"拔!"那一声大吼,让凤琅几乎有点晕头转向,他心里恐慌,不由猛地用力。
血涌了出来,染红了战甲,凤琅虽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时候却已经双目尽赤,哀声哽咽道:"公子!"
吕赢继续瞪他,把他的眼泪给瞪了回去。自己开始拆那沉重累赘的甲胄。
军士们连忙小心帮手。一会儿拆了下来。
甲下是红色衣裳,已经被血染透,凤琅抢上,帮着他撕开前襟,胸前一片血肉模糊。又想哭出来。
吕赢长吸一口气,自己掀开衣服,血已经不再涌出了。伤口虽然血肉模糊,可是那是在朝里紧缩。凤琅还待哀悼。
吕赢道:"你想哭,还是想扶我起来。"
凤琅觉得有点异样了,他急忙去查看那前胸伤势,用布擦了几把血迹,胸前那看似血洞的伤口,竟然只有拇指大小,血渗出的很慢,不多时,就不再流了。
"我有上天护佑!"吕赢冷冷的,得意地笑了。他抚过自己胸前的伤口。

[前路昭昭]

赵无恤没有将关卡上这区区几百士兵放在眼中,他轻易闯了过去。剩下的一些军士纠缠不休在后追赶,无恤见他们穿的都是行越兵服,不想多伤人命,且战且走,顺手擒住那个小吏。
赵无恤纵出离许,眼看甩脱了追兵,将小吏丢到地上,剑搭在这人肩头。
"大人饶命啊!" 小吏哭叫道。
"说实话就放过你性命!"
小吏磕头如捣蒜,道:"小人说实话!"
"你方才说,庆举成了大司马,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才刚几日,不过大司马吩咐将军立刻带兵过来。我等就来了!"
"是哪个将军?"
"是公孙齐大人。"
赵无恤暗叹一声,又问:"庆举自封大司马?"
"......是太后。"赵无恤并不吃惊,庆举做乱,如姬又怎么会置身事外?她不护她的长子,也不护她的幼子,却与自己兄弟沆瀣一气,真是个糊涂女人!
"越西君安好么?"
小吏道:"都安好,随着如姬太后到了曲波......"
"这话颠三倒四,太后在朝,怎么又随了越西君?"无恤怒道。
"不不!小人不敢乱说......是......是......"那小吏苦着脸,好半天才想起如何说,他道:"大人您听明白......当今太后,已经不是如姬夫人了,是......是禹夕娘娘。"
赵无恤手中的剑不禁一颤,他稳定心神,急道:"你说什么!"
"禹夕娘娘,如今是太后......"那小吏委屈地回答。
赵无恤再也忍耐不住了,怒喝道:"胡说,她......连子嗣都没有,怎么做的太后?庆举如何逼迫她,可杀!"
小吏吓得体如筛糠,不敢停顿,一路说道:"非,非是庆举大人威逼啊!庆举大人进宫,对娘娘十分礼待--娘娘却拿砚台丢他,后来发现娘娘有身子了,大人拿太医来问,太医渔路说娘娘怀大王的龙胎已有三月,大王突然外出巡幸,娘娘不愿意轻易宣扬,吩咐他隐瞒着喜信儿,越西君篡位就把消息耽搁了,禹夕娘娘一直藏着不见人,连如姬夫人也不知道这事儿--巫师占卜的结果,是个王子!真是大喜。"
她怀孕三月了......是吕赢的子嗣?
赵无恤一时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这样的消息。

"那么封庆举的就是禹夕......"
吕赢巡游,不过一月光景,正宫名正言顺有了子嗣,十分的巧合,十分的蹊跷--"我与她虽然有夫妻名分,她身体不好,不让我亲近......所以多年都没有子嗣。"
--无恤想起吕赢从前说过的话,不过他们毕竟是夫妻,他到底有没有与禹夕在一起?无恤想到这里,急忙屏弃那份可耻的怀疑。
他不能去怀疑禹夕。
--庆举握着兵权,有正宫做傀儡,头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大司马以及废君吕赢,吕赢一死,孩子出世是男孩,就阴谋得逞。
赵无恤心里越是思量,越是混乱,他问:"娘娘身子如何?"
"娘娘平安......"小吏赔笑道。
赵无恤问到这里早已无心,叹息一声,劈昏这活口,安置在马上,归心似箭。

云楚国君毕环没想到,他等来的是尚仙出意外的消息。
国君披衣而起,急忙冲入军帐中,分开左右。
尚仙躺在床上,好象睡着了一样,脸上平和,毫无防备,觉得不像平时的他,只像是个普通的十九岁血气方刚的少年。
"尚仙!"毕环又惊又怒,怕失去爱将,紧握住他冰凉的手,"--快传医官!"
医官匆忙诊治,毕环则背着手在帐中来回踱步,嘴中怒骂道:"叫他不要冲动行事!他就是不服......这竖子!气杀寡人!"
一旁是左将军毕乘,老儿拱手劝道:"大王不要担忧......小心身子。"说罢,自己咳嗽两下,叹息一声。
毕环定定神,发现自己失态了,向老将军道:"寡人的伤不碍事,倒是叔叔一路跟随辛苦,尚仙如今出了意外,寡人全要仰仗您了。万万保重。"
毕乘顿时感激涕淋,跪拜道:"大王,老臣惶恐,定不负所托!"。
毕环扶起他,送出帐去。他疲惫地回过身时,医师在旁跪候。
毕环问道:"......他的伤如何?"
"将军所中的是毒箭。"医师呈上那只断箭,箭头上涂着血红的毒药。
毕环挥开道:"寡人只想知道,怎么才能治好!保住他的性命!"
医官犹豫地说:"这是行越才有的大茜之毒,可是茜毒发作起来,不会如此迅速,恐怕还有其他的毒性。"
"他现在如何?"
"气息微弱,仿如假死,是大茜的症状......还有救治的希望,只是......"
"只是什么?"毕环问。
"茜毒小臣能克制,不让其发作,只是......若无施毒者的解药,恐怕将军一直昏迷,饿也能饿死!"医官战战兢兢地回答。
毕环吸一口气,又踱了几步,突然明白了。
"来人。"毕环道。
侍卫应声入内。
医官暗自擦着额头冷汗,怕国君一怒,他小命不保。
"摆驾。"国君走出了营帐。

废弃的残墙上挂着布条锦囊。毕环看见城墙,担心起可人儿的性命,不知道那箭到底有没有射死吕赢?
命人取下锦囊,白帛上写的是:"云楚毕环取阅,旁人不可拆看。"
毕环拆开锦囊。内有一帛写道:
"国君盛情相送,教吕赢实在荣幸,吕赢有要事在身,请国君送到关前,就此停步!另有一事求恳国君,当日闻说深阁有商羊,朝思慕想,赢知山高路险,不敢让国君为难,国君可派使者去取,将军性命尚保,过二十日方是死期,若不信吕赢之能为,这里有解药半副,以白酒喂入,将军立时醒觉。"

囊中确实有一个小瓶,乃是白玉雕刻的。
打开来,一阵血腥扑鼻。
毕环明白这吕赢不是真吕赢,他的目的是商羊。
毕环当机立断,吩咐回营。
先锋军前失误,救回了也该军法处置!可是尚仙啊尚仙,文武双全,少年英才,即使他欲杀公子赢,贻误战机,又叫毕环如何舍得?
尚仙喂了解药,一阵咳呛,吐出一大口鲜血,果然醒转,神色委顿,躺在那里动弹不得,眼中十万分的懊悔和羞愧。

他昏迷的时候,国君一直在狠狠发作,这时候反倒克制怒气,温言抚慰道:"尚仙,这一次你失算了,不听寡人旨意,弄得这样狼狈。"
尚仙咬碎薄唇,面色凄然。
毕环道:"你既然知罪,寡人暂且饶了你......今后,你当谨慎言行,不要再给寡人找麻烦了!"
尚仙感激地望着国君,只是无法说话,点了点头。
毕还道:"你的毒还没有解开,算一算时日,等回国用使者送解药也还来得及...寡人必须先撤军,不能让大军一齐冒风险......边撤边等罢。不过打通了进军的道路,又全胜回师,也是一桩好事。"他叹息一声,这一回无功而反,实在叫人无奈。
尚仙听国君的愁叹,心中悲愤,觉得一切错处都在自己身上,他不禁眼圈一红,泪凝于眶。
毕环见他这样,也十分怜惜,伸出衣袖轻轻拭去他的眼泪,用慈父样口气道:"堂堂大将军,别像个童子似的哭鼻子。胜败是平常事,你不用消沉,......尚仙忠心为国,寡人以后还要重用尚仙,为寡人开疆辟土,定国安社稷。"
他装做长者老气横秋的模样,偏生一双细长锐利的眼,炯炯的看着他,嘴角微笑和煦。
尚仙胸中激荡,泪水模糊了眼睛,此刻,少年暗暗在心中许下了一生的誓约。
[前路昭昭]
赵无恤到达了聿城切近,这里本有几个小村庄,人却几乎都逃光了。百姓比官军消息灵通,时常是战事一开,流言就起,比较胆小的立刻就往山林中跑。
这里本是人口稠密之地,看这样的萧条景象,赵无恤只得叹息。
不知聿城可保住?
那秦光淑十分聪慧,去东齐前就买通了楚营的人,散布流言到楚军中,说东齐已经举兵......而又到了齐国,散步流言说,云楚攻行越,意在称霸。他自己则星夜赶去见东齐国主,以端木先生门徒的身份,做说客。由此,东齐那年老而心比天高的国主,恐怕就是他出仕的契机了。
赵无恤走不多时,突然看见两个军士,他们穿着行越军装,虽然褴褛了些,可样子却不像逃兵。
两个军卒正在往村庄门口写告示。一大片村墙上,歪斜地写着几行字。
赵无恤策马到他们身后。
两人惊觉,急忙回身,一见是这一位,顿时一齐拜倒:"赵将军回来了~赵将军回来啦!"
赵无恤道:"起来,是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将军......将军,还记得咱们小乙和利舍啊?"两个军卒正是押解公子的差军,他们这时候看见赵无恤,简直像见到亲人,眼泪直流。
赵无恤扫了一眼告示,惊住了。"怎么?聿城军打胜了?云楚退兵?"
赵无恤简直觉得太阳打西面出来。
流言再快,秦光淑再能辩,也不会这样快吧?
小兵收泪,喜道:"是咱们赢了没错儿!那云楚真的是退兵啦!这时候已经撤出老远了,恐怕都退到莫留关了呢!"
赵无恤又扫了一眼榜文:"这是谁人让你们写的?"
"是......是......公子。"
赵无恤看着他们:"吕赢?"
两人猛点头。
小乙补上了一句:"公子真厉害,竟然知道聿城那里有那样的地方......真是神了!他还用箭伤云楚大将呢!好神勇啊!国君便是国君......"
那利舍年纪大些,神色有点慌张,堵住他的嘴道:"胡说什么!公子是犯人!他已经给废了!"
赵无恤问:"这报捷的告示,以及征粮令,也是吕赢想出来的?"
两人点头。
赵无恤并不高兴,脸上反而露出了担忧神色,他道:"带我去见公子。"

军马暂时驻在一个庄落中。
这里多数的乡民都逃去了云梦山脚下的密林,也还有几户老弱,在此等死。
村中粮秣都被带走或藏起。
这万人扎在村外,露宿虽苦,不及那最严重的问题--缺了补给。
凤琅与吕映商量之下,决定了贴告示的举措。
这里乃是行越富庶之地,虽然受战火波及,但是就地取粮,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尤其在那一场聿城攻防中,越军侥幸得胜,跟出的百姓散到四野,已经将消息广为传播了。
经过这一役,可谓死里逃生。军士们个个在谈论那场奇异的经历。
挖深井的军士,以及在后头接应的军士,这时候成了闲话的源头,添油加酱的说得十分神奇。众人听得如痴如醉。一时间,人人都拿这公子当了天人。将凤琅当了大将军。
虽然众人十个有九人,都吃过吕赢乱政的苦头,可这个时候,经过那么危机的事件,又拜他所赐而得救,对公子的想法也稍微改变了。
不用说愚昧懵懂的军士小校,朱秋这时候也陷入了两难,他这个人爱憎分明,本来特别不待见这公子,可是如今,他在军前谢罪誓师,在城前断后用计,有勇有智,临危不惧,他被这样一个青年折服了。只是有些想不通,人的性情怎么会突然改变呢?
当然,有些人在危机时候确实会有所改变,平时在安逸的生活里过久了,十分腐化,生死关头却振作起来,也并不是那么不可思议。
这时候他有个怪念头,若废君悔改了罪孽,凭他的这份才能和气度,也并非不是不能......
正当这时候,赵无恤回来了。
众人会聚一处,正要计议事情。本来不该来的吕赢,却大大方方的走进来。
赵无恤见那人冷峻的神气,就明白了,他不是真吕赢。
走进来的人,胸前裹着伤,身上穿着凤琅的红战袍,进门见赵无恤,一笑拱手道:"赵将军辛苦了。"
赵无恤向众人扫了一眼,人人都是面色和善,已将吕赢当做了同伴看待,再没有当他犯人的意思。他不禁心头一沉,这怪物到底有什么打算?
只听吕赢道:"将军带来的小吏,将事情都交代清楚了,看起来,庆举是想杀我灭口。"
众人面色肃然。
朱秋道:"公子,有桩重要的事情,必须要问明白。"
吕赢一笑,道:"我知道诸位想问什么,这也并不是难以启齿的话。"大司马还在卧病,并不在当场,众人的神色都已经紧张起来。
吕赢看向了赵无恤,仿佛知道众人中最忐忑的就是他,他慢慢的,一字一字道:"禹夕怀的孩子......是我的。"
众人一阵骚动。朱秋撸一把额上冷汗。这一个答案让他稍微松了口气,若宗室中出了那样的丑闻,如何对得起祖宗社稷。
可是赵无恤却没有放过吕赢任何一个表情。吕赢冲他微笑,冷冷的,不带一丝热度。旁人看来,却是那么亲切。
赵无恤的手已握紧成拳。
这假吕赢到底想干什么?他说的这话,又能不能相信?
看他嘲弄的神色。赵无恤不知是怒,还是担忧。
他走了后,这怪物就出来作乱。
这样多的时间,吕赢竟然被他压制在内,再没有出现过,长此以往,如何了得!

[前路昭昭]
这时候他却不便发作,只能先与众人商量对策。
原来这里早就派了探马,知道有一支军队鬼鬼祟祟靠近。
风琅的意见是先往樊城去,至少有立足之地,然后再考虑该如何应对。
朱秋的意见是先礼后兵,与叛军将领谈判,毕竟这边由大司马残部,以及边关守军组成的队伍,是真正的勤王之师,应该晓以大义才能成功。
而吕赢的建议却是等。他只说如今情势不明,他们既是败军,也是胜军,对方既是反叛,可也握着太后的王牌,如今只能等对方有变,方才是行动时机。
赵无恤却沉默不语,他们如今这只残破疲惫之师,若真和公孙齐较量,恐怕是消耗实力的凶险行为,可是若不能过他那关,连军士的给养都供应不上,更谈不上之后的勤王了。
他倒是希望这时候大司马能带兵,他威信足备,守关军皆是他的下属后辈,若老人家能振作精神,也许并非没有机会。说不定收了关中军士,还能增加实力。
他问道:"大司马如何了?"
聿城司叹息道:"这几日伤势稳定了,可是仍旧上不了战车,恐怕,要好好调养,方可恢复。"
这时候,外头却热闹起来,原来是有村民送粮来了。
说也奇怪,这云楚兵退的消息一传开,村民就好似小鸟归巢似的,逐渐的下了山来。听说这里有越军残部,起先是有点害怕,但是听说是打聿城而来,立刻改变了态度。
这时候正好有一些乡人,退来了十多辆车。
众人出去一看。为首的那个中年汉子长的十分威武高大,一付猎户打扮,他身后还跟着十来个精壮青年,每人都推着只独轮车,车上堆着粮食。
那为首的好汉见一群文官武将布衣出来,倒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吕赢却先喊了出来:"这位好汉,好生面熟!"
那人一见吕赢,惊道:"大......公子您。"
"多蒙相救,还没有谢过呢!"吕赢一笑,对众人道,"吾被随从竖刁追杀,被这位猎户大哥所救,还欠他一条性命。"
"惭愧!"那汉子道,"小人博要奇,特来请罪。"
"要奇大哥,说的什么话,屋里坐。"

原来这博要奇在此地是方圆百里闻名的侠士,家中田产丰足,乐善好施,平素总是做猎户打扮。出没山野间,擒豹伏虎,也除恶人,深得百姓爱戴。
这一次云楚攻入行越境内,大司马溃败,他闻此讯,立刻就组织了青壮勇武之士,准备与敌寇周旋到底。山寨已经扎在了七半山之上。民众听闻要抗敌,都鼎立襄助。半个月集合了三千人,已有少许规模。谁知道云楚大军来势汹汹,却被挡在了玉门之外。
也真是不幸中的大幸,这三千义勇,本来打算散去,却又听见这里有行越驻军,在集粮草,于是就送给养过来。
这是头一批,由他这主事人带头。
吕赢一付此间主人的派头,热情接待了他,与他畅谈如今情势,说到越西君德政未施几日,竟然就被庆举所祸,闹得国中纷乱,博要奇已经是义愤填膺,怒而起身,道:"这贼子,我带着敢死之士,将他从王宫里揪出杀了!用他心肝祭奠祖宗!"
而后道:"公子已经悔悟,愿意尊代公为王了?"
吕赢含笑点头:"大哥,我年少荒唐,如今终于知道悔改了,哪怕回了都城,救出我弟弟,我也决不再觊觎王位,反要自动领罪的。"
博要奇连连点头:"好!公子有这份心,我与公子盟誓,博要奇抵死为诸君出力!"
这好汉豪迈慷慨,凤琅与赵无恤也十分欣喜。看他神情气态,这人不单武艺不俗,人望也高,实在是再好也没有了。
这时候博要奇运来的粮秣已经陆续到了。
这一干人中,竟然还有个俘虏。被几个年轻人压到了阶前。
吕赢一看,嘿嘿冷笑一声:"老相识了。竖刁!"
那被五花大绑的人,正是左长侍竖刁,那张娃娃脸已经委顿,青白的脸色充满恐惧。
他一望见吕赢,更是吓了一跳。
博要奇道:"这个人,到农家偷盗了乡人衣物,被人认出乃是阉人,是公子您的旧从吧。当日我也看到这人要杀你,就捉了起来,准备以后交于官府。"
"博大哥做了件好事,我正愁找不到此人,正想知道,在那时候,到底是谁想杀我!"他面色严整,"带到后面,我要审他!"
赵无恤见他这样认真,起了疑心,他横步到前:"这人奸诈,我来审他。"
吕赢道:"不用劳烦赵将军!"
凤琅却察言观色,打个圆场:"博大侠, 凤琅久仰您的侠名,今日就在这里盘桓,还有许多需要计议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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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间,众人宴后各司其份,朱秋最善营作供需,自然归他调配,博要奇与凤琅一见如故,喝得大醉。
赵无恤到社庙之后的牢房,去审那竖刁。
竖刁见是赵无恤,十分害怕,他也知道这人不但武艺高,也是十分机灵的人,他很难蒙混。于是干脆垂头不言。
赵无恤道:"你当初追杀吕赢,是何人指使!"
戍刁只道:"小人被吕赢欺压侮辱,一时激愤,才想下手杀他。"
"你没有说实话。"
戍刁哼了一声:"或真或假,大人说了算!"
赵无恤道:"如今要谋害那位公子的人,终于得了势,你若指望荣华富贵,最好别死在这里!"
竖刁一个冷颤,他毕竟也惜命,看着赵无恤道:"大人既然已经知道,何必要小人说,小人怕那字一出口,就没有性命了。"
"你这人平素在废君身边不加劝阻,一样该杀。留之何用!"
竖刁嘴唇发青:"那......那......小人若说实话,将军可许诺,饶小的一命?!"
这时候门外却响起了吕赢的声音:"让我进去!"他挡开士兵,闯了进来。
他抽出腰中剑,就向竖刁刺去:"你这狗奴才!敢杀我!"
赵无恤猛地抓住他的手,发现他的力气十分大,若非用心,是抓他不住的。
吕赢一脸怒容:"那个不争气的舅舅,竟买通我身边的人。我真是瞎了眼!"
竖刁缩在角落,垂头抱首,抖做一团。
"你!"赵无恤手上加力,吕赢痛得一蹙眉,呻吟一声,剑仓郎落在地上。
赵无恤回头,发现竖刁那青白的面色十分不寻常。
他立刻摔开公子赢,到他身边查看。
那竖刁抖个不停,面色惶恐,他突然抓住赵无恤的手,发紫的嘴唇,吐出两个字来:"越西......"而后就突然的断了气。
吕赢被赵无恤重重摔出,没受什么伤,只是疼得一时爬不起来,他手上的护腕也因为激烈动作而沁出血来,白玉似的小臂上,一条血痕。
赵无恤抓住这条手臂,将那条护腕解下,鲜红的护腕带下,是一个伤口,那伤口发青发紫,因为中间嵌着箭头的缘故,无法迅速愈合,光是眼中看到,已经觉得十分狰狞,那么被伤的人,难道就不觉得疼痛么?
赵无恤狠狠瞪着吕赢,吕赢却满不在乎地冷笑:"我就知道,你一定要阻挠我 !"
[前路昭昭]
"你杀了他?"赵无恤怒问。
吕赢慢悠悠地抬起另一只手,笑了。他袖子中藏着一只细小的铜管,绑在脉门边,赵无恤知道这物件,正是从前他给凤琅的风针,只有一发,中之透骨。如果不喂毒药,是杀不死人的。
"没想到我有这个是吧?凤将军给了我防身用,反正也只有一只针,我看不能防什么身,只能杀人。"
"你灭他的口?"
"可惜啊,他不是已经招了么?"
赵无恤想起那越西二字,面色一凛。
"谁知道呢。也许他临死还要咬人呢,他也许说假话,也许说胡话,你现在也问不着了。"吕赢狡猾地说。

门发出巨大的声响,打开了,然后吕赢被粗鲁地推到里面。
他一付满不在乎的摸样,掸了掸衣袖,自己找了地方,坐到了床边。开始包扎他的手腕。
赵无恤满脸怒容道:"别忘记,你还是囚犯,明日起,不得再参与军中事务,给我老实呆在房中!"
吕赢道:"可以,只怕军士们不答应。"
赵无恤一眼扫过吕赢,他没有退缩。
赵无恤钳制住他的双手,"商羊,你这怪物......被主君封印了几百年,如今难道是来报仇的吗?"
"是你老师告诉你的罢,端木先生十分博学。"翕露出戏弄的神色,看着他。"那你准备干什么呢?难道准备除了我?"
赵无恤面色阴沉。他只向老师问了那商羊来历,却不敢告诉任何人吕赢已经成了这样,他难以想象若别人知道这件秘密,废君会有什么下场。赵无恤只定定瞪着,道:"让吕赢出来!"
"这身体我暂时借用一下,等事情办完,我自然还给你一个吕赢。" 翕十分平和地说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赵无恤问。
吕赢道:"这有什么要紧?我只告诉你一桩事,除非你杀了吕赢,不然就别想阻止我!"
赵无恤没来由一阵寒意。他一时间真想拔剑,就此除掉祸患,可是面对的是他亲手救起的吕赢,多日不见,他好似消瘦了些,面色也更是苍白。手腕上的伤还再流血。
杀了他,开什么玩笑!
"这东西好难绑,你帮我一把。"吕赢随口吩咐道。
赵无恤见那条染血的绷带,实在不忍,找到了药箱子,来到他身边。
吕赢一截白玉似的手臂伸过来。赵无恤提了匕首,用刀尖烤了烤烛火,挑出那箭头,吕赢道:"别挑出来。"
赵无恤不去理会他,将这条手臂稳妥地包扎。血很快止住了。吕赢很失望地撤回胳膊。赵无恤却不让他得逞。
"当初给吕赢吃商羊的正是将军。我要感谢你这恩人呢。你不妨叫我翕。"笃定这人不会伤他,翕只管调侃。
"你这怪物。"
"我不是什么怪物。算起来,和吕氏还有点渊源。"
"让他出来!"
"你若求我,我倒也肯。"翕按住自己手上的绷带,因为伤口迅速的在愈合,只留下微微的麻痒,疼痛消失了,他也就无法保证自己的醒觉,不过这一点,他是不会让赵无恤知道的。
赵无恤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弄出这伤口,是自曝弱点,只有吕赢觉得疼痛或睡去,你才能出来!"
翕道:"自作聪明,你这样抓住我,我也很疼!"他欲甩开这人的手,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凑到他近前,端详片刻道:"这么说,好象我上次就留意到了......你身上还有件宝贝......"翕越靠越近,"这味道好香,是黄精,你若把这个给我。我就让他出来。"
赵无恤将他扯远些,吕赢的发梢拂过他的手,一阵轻痒,让他心里有些悸动。
"别这样,无恤。"翕的声音变柔和了,不再咄咄逼人,"你好久都没见我,难道不想我?"
赵无恤心头一震,他归心似箭,一半也是因为挂念这呆呆的废君,指望能见到的,是那张万事不放心上的俊脸,可是在他面前的却是......
"你走了,吕赢可担心呐,他一天要问凤琅三次,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翕道。
"住口。"
"什么时候对你撒过谎?商羊是神兽,不能撒谎的!"翕他定定看着他,慢慢伸手去,细长手指攀上他的唇。
赵无恤道:"你干什么!"
"你身上有黄精,这味道很香。让我尝一尝。"
"下......下流东西......"赵无恤猛地站起,已经怒极,这怪物就是这样肆意的使用着吕赢的身体!
翕仿佛也有点生气,他一意孤行,猛地攀住了赵无恤,吕赢本也是个颀长男子,十分容易的就够到了赵无恤的唇,这一下猝不及防,温软的嘴唇贴了上来。
赵无恤急忙推开他。
翕如同纸人一样软倒在了床头。
赵无恤一惊,觉得自己下手重了,急忙去查看。却发现他双目紧闭,好象已经昏迷。
"吕赢?"他越发惊慌,真怕他受了什么伤。他摇摇吕赢的肩膀。也没有动静。
赵无恤忙探他鼻息,十分匀净。转念一想,难道这怪物自己睡去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绷带。一样要受伤,为什么这怪物要将箭头也埋进去?
他拆开了刚系上的绷带,解开后,他看到的是一条完好无损的手臂,唯有绷带上的血迹,才说明了这里曾经出现的伤口。
赵无恤心头一凛,他自己身上有黄精,平时受伤,可以快速痊愈,可是也不如这样的立竿见影,如果一个人有这样的能力,那他简直不像人!照这样的恢复速度,恐怕唯有砍断了脖子,才能杀死这人吧!
眼光落在那修长光洁的脖颈上,赵无恤心头忐忑,他仍旧是那个吕赢么......

这时候,吕赢却有了动静,只听一声呢喃,仿佛是梦话,"美人儿......别跑啊......"
一瞬间。赵无恤被这个人气得苦笑。
"吕赢,醒醒。"
那人尤似不满足,哈欠道:"啊,早晨了么?"
"晚上了......"赵无恤叹息一声。
吕赢张开眼睛,他翻身,只看见眼前一片黑,远处的灯把眼前的人照出一点轮廓。
"啊,赵 ,赵无恤?你不是......"他支起身,揉了揉睡眼,"好累啊,睡太久了,才这么累啊......哦,对了对了......云楚兵攻来没有?我想看看动静呢,就睡着拉......"
"云楚退兵了。"赵无恤道。
吕赢张大眼睛:"什么?退兵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赵无恤只能道:"刚退的,就在你睡觉的时候。现在夜深了,你该......该继续睡。"虽然如此说,可是他不愿意他睡去,若睡去,再醒来的是谁,就难说了。
"唉,我精神正好呢。"吕赢盘腿坐起,兴冲冲道:"怎么会退的?!是将军计策得逞了?赵无恤,真是不愧我行越栋梁。"吕赢一击手掌,恍然道。
赵无恤苦笑:"虽然云楚退了兵,我们如今回师勤王,却有人拦阻,那是你舅舅的兵马。"
吕赢道:"啊?对,要回去救小牧才是!"
说完,他才发现这位将军正坐在他的床边上,灯火幽暗,房门紧闭,自己......衣衫完好......不过,突然觉得有点尴尬。
吕赢变了颜色,红晕无法克制地上了耳根,说话吞吐起来:"赵将军......天晚了......明天再谈小牧的事。"说完扯过了床边棉被,做出一副想要就寝的样子。
虽然灯光昏暗,赵无恤还是发现吕赢的神色慌张,耳朵边红了起来。
他本没有其他心思,可是,这未免也太露痕迹了!谁都知道你在想什么啊--赵无恤暗想。
他忆起当初在聿城里情不自禁的那夜。虽然开始是强逼他,可是到后来,这人仿佛也不是不愿意......这小子,难道以为我会乘机轻薄他?
"吕赢,你怕我?"将军存心戏弄。
"没有......"说得无比心虚,吕赢将被子盖到身上,还一付故作镇定的模样。
赵无恤伸出手,拨弄一下他披散的头发。吕赢在犹豫躲还是不躲中,失去了躲的机会。
"我一件事要问你。" 赵无恤正色道。
"什么?"
"你对禹夕,是否还未忘记夫妻情分?"
吕赢呆了一呆,疑惑道:"这......怎么说?她是我的夫人啊。"
赵无恤心里一阵紧,他道:"我在回来的路上,听见一道消息,这消息虽然有可能是假的,但是事关重大,你必须听。"
"什么?"吕赢问。
赵无恤看着他的双眼,道:"国夫人禹夕有孕,已被庆举尊为太后。"
[前路昭昭]
吕赢一瞬间,惊得瞪圆眼睛:"你,你说她......"
赵无恤心不在焉地往下说:"庆举大胆妄为,自领大司马......"
吕赢一脸喜色,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叫道:"禹夕怀孕了!"
赵无恤这酸涩滋味,不知关于何人。
吕赢正高兴,不顾什么庆举了,兴冲冲抓住赵无恤肩膀,激动地说:"我多年都没有子嗣......"
他刚要往下说,就停住了,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然后,他神色越来越黯然,仿佛花朵凋谢,有些难堪,更多惘然,努力在回忆什么,终于摇了摇头,低声说:"我本子嗣艰难......更加别说......我不曾去过的东宫。"
"不曾去过东宫?多久?"赵无恤面色更变,他并没料想会是这样。
"也没有多久......去年元月,到她那里去贺寿......"吕赢苦笑,"我风流浪荡了这些年,母后之所以纵容,为的就是早日传了子嗣......但是,我从来不指望禹夕。"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失面子,十分苦恼,垂头叹气。
不用说得更清楚了,国中早有流言,都说吕赢当政祸国,作恶太多,所以上天罚他绝后,幸宠无数,竟没有半点喜讯。
这国君心头也有些芥蒂吧?
赵无恤不敢再猜想下去,声音有些紧迫:"那么消息可能有假,是庆举的诡计!他伪称夫人有孕,惟有御医知道内情......容易造假。"
虽然一相情愿,吕赢心情好多了,他笑道:"唉?这事若造假,也还真是古怪,谁不选,选上禹夕。"言下之意,有可能的女子那是多不胜数的。
赵无恤心情却十分糟糕,禹夕有喜的事情也许有假,商羊却公开承认那孩子是他的,若这事子虚乌有,他何必这样干脆的承认?

"另一桩事,当初追杀你的竖刁,已经死了。"赵无恤道。
吕赢一惊:"死了?"
赵无恤道:"逼问他主谋是谁,临死前说出越西二字。"
吕赢不以为异,道:"他本是越西君舍人,小牧对他不错,他临死,唤几声罢了。"
赵无恤看他,吕赢疑惑地看回去:"你想说什么?"
"你一刻也不曾怀疑过越西君?"赵无恤道,"他既然篡你王位,又难道不敢杀你?"
吕赢道:"他不够兄弟,我当然生气,可是我相信小牧绝对不会派人来杀我!"
赵无恤实在没什么话能说,难不成他真的相信亲情,胜过相信一个人的野心?
他叹息:"难道你没怀疑过,越西夺位是蓄谋已久?"
吕赢摇摇头,道:"赵将军,你见识很广,那么你也该知道小牧是怎么样一个人,他为人正直笃厚,最不忍心下手害命,我都比他心肠硬上几分!他从来都不会用这样的手段!若他想杀我,怎么不在国都动手?"
毕竟是前国君,吕赢正色之时,十分坚定,摆出一付绝无偏移的态度,倒让人难以反驳。
赵无恤也认为这不太可能,尤其如今代公牧都被赶到了曲波,更证明他不是阴谋的一份子。

[前路昭昭]
"赵无恤,这事就休要再提了,无论如何,我们先要回去救小牧。"吕赢正色道,他难得这样认真,竟让赵无恤觉得有点好笑。不过现在他也笑不出来,神色严峻地回答道:"如今凭我们这几路人马,恐怕还不足够--溃军和退下来的边关守军加起来刚一万,再加上凤琅那三千骑兵五千步兵和聿城临时集结的乡中军卒,满算也不足三万,更何况许多是乡民出身,没有及时训练的,或带着伤,补给装备也不齐全的。这样的疲敝之师,别说冲锋陷阵了,能不能带着走还是问题。公孙齐有三万守军,据我所知,都是装备齐全,粮草充足,派出的探马报他们在六代原的东面设置了埋伏,只等我们一头撞入。"
吕赢暗吐了吐舌头,虽然他听不太明白,可是也知道如今他们这不像要去救驾勤王,倒反被当做反叛在剿杀,这可不妙!
"啊,好象不太妙啊,等等......你说公孙齐?"吕赢古怪地一咧嘴,"这不是我自家人么。宗室里出了名的酒色徒,没比他更浪荡的啦!"
"非也,他不是最出名的那个。"赵无恤促狭道,"公子认第二,公孙齐不敢称第一。"
吕赢脸皮甚厚,倒也不在意,道:"这人平日和我交情不错,要不我去试试劝说?"
赵无恤失笑:"跟你交情不错,那是公子当国君之时,如今你这个废君囚徒,那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赵无恤......"吕赢眼巴巴望着他,"可有什么办法闯过去?若再等,小牧就......"
"别急,大司马已经派了使者去联络祁州的州守,不过你说对了,兵贵神速。如果越西君真有什么不测......行越的大乱,难以收拾!因此,这件事,赵某定会鼎力相助,公子不要过分担忧。"
可是吕赢一担起心思,可就没完了,他道:"不知小牧是不是还在曲波,既然禁军都不在他手中,可凶多吉少。"
赵无恤叹息一声。
吕赢紧张道:"怎么,难道......"
赵无恤望着面前这青年,嘴角苦笑:"连篡你王位之人,你都这样关心。越西君在你心中分量不轻啊。"
吕赢尤自后知后觉,道:"不能如此说,他这一次一定是被谁给教唆了......小牧不是会害我的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都是苦乐共享,从来没有如此生分过,他是我唯一的兄弟,一时对不起我,想通了,还是会和好的......这一次,若能救他,恐怕他就知道我的好处了,说不定,还会把王位归还给我。"
赵无恤猛地揽过他肩头,将他收入怀中:"说够了没有?"
吕赢张着嘴,卒不及防,竟这样端正的给他扯去了,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一眨眼,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靠在了床头,而身前半压着的,正是赵将军那伟岸身躯。
"赵......赵无恤,你你,你果真是个孟浪轻薄之徒!"吕赢的声音有点气急败坏,他推推他的肩膀,纹丝不动,"我在与你说正经事,你却在动邪念......"
"我也在与你说正经事,吕赢......"他咬咬牙,狠狠盯着他,对面人惊恐地神色以对。"吕赢......你别再妄想什么君位,你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在那高位之上,这一次的事了结。就跟我走吧。"
吕赢疑惑地问道:"去哪里?"他觉得这对话好似曾经进行过,很熟悉,不过想不起来是和谁了。
"跟我退隐林间,这样与你,是保全性命于乱世。对我......"这性格沉稳而坚定的人,终于也开始结巴起来,"对我来说......亦是...。"他终于放弃。只用行动来表达他的心情。按头,迟疑片刻,终于小心地觅上那温软的,因为诧异而微张的唇。
[前路昭昭]

吕赢的手伸出,只来得及碰到将军披散的长发,他就势扯住,赵无恤发际一丝疼痛,他在他面前一寸,咬牙低语道:"你放手。"
太近了,一点热气吹在了唇上,吕赢感觉细细的痒,上一次的记忆犹新,他不能不承认,赵无恤亲起人来,与美人那暖玉温柔乡迥然不同,让他这历遍风月的浪荡子都败下阵来......若要比拟--吻美人如饮蜂蜜水,甜腻入心,亲这个人(或说被此人亲)如饮烈酒,霸道归霸道,却十分刺激。
吕赢脸色悻悻:"不,不放......"
赵无恤利索地覆住了他两腿间的要害。
"死心吧。"他的话颇有点自嘲的意味,手心里温热,力道恰好,叫吕赢不敢逃开,极温柔的挑拨。
一声轻哼,再也忍耐不住,泄露出来,手指也软了,发丝从指间逃开。
赵无恤摆脱了那点牵制,终于得逞。
他的吻依旧强硬霸道,仿佛在战场上攻杀一般,非要赶尽诛绝不可,吕赢无处逃避,战战兢兢任他索取,少时,已经是气喘吁吁。
他得了个空隙,弱声道:"男子有什么好......先王这样,那毕环也这样......"
"男子是没什么好......尤其是你这样的!"
赵无恤声音颇有些懊恼,手里搂着的不是美女的娇躯,是呼吸急促僵硬的年轻男子的身体,他手中的热烫是那器物,偏被挑起了情热,荒唐......他真觉得自己是疯了。
"赵无恤你若想要,无论男女,我让小牧送你几个就是了。何必如此!"吕赢的手抓住他胯间那不老实的手指,脸色已经红转白,而白转红了一回。偏那里是要害,让他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勿将我与他们混为一谈!我不是毕环那种下流痞子,猎美色以享乐...我既开口,就是要定了你,不会反悔。这事,你无力回天。"赵无恤伸手抬起他的下颌,一脸严正,双目炽炽,定定看他,"公子,怕了吗?"
吕赢确实怕,这位上将军白长了一张斯文面孔,暴力强横标准的武人风范,有这样的人在旁,几条命都不够惊吓。
而且小牧也曾说过,赵无恤是个很可怕的人,他若在朝中拥兵自重,迟早是心腹之患......但是,堂堂国君怎能怕出身低微的武人呢?太失身份,不能示弱。
吕赢强笑说:"将军也没什么可怕的。"
吕赢确实不知道什么叫害怕......赵无恤一时间眼神犀利起来,微微一笑道:"你不怕。我就放心了。"赵无恤长相出色,这一笑间杀气消散,如月当空的俊朗。
吕赢看得发愣。可是下一刻,他就后悔了。
赵无恤趁他无防备,动手扯开他的下裳。
吕赢暂时脱离那可怕的掌握,急忙爬开几步,不过赵无恤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他见那人爬开,顺势就抽去了他的腰带,又抬手拉扯衣领,公子一味逃窜,胡乱挣了几下,就十分干脆的身无存缕了。
吕赢逃到床榻另一头,刚要下地,一怔,发现身上凉得很,这才想到此人用心之歹毒。
这斗室间,衣衫尽褪,这模样他能怎么办?
他堂堂公子,别说逃出门去,就连大声呼救都已经做不到了。
他不追过来自然是因为现在不怕他喊也不怕他逃,要怎么摆布都行!
顿时,似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吕赢半撑着身子,在床另一头无辜地瞪着赵无恤。
赵无恤手中握着的单衣还留着体温,他不禁笑自己的这近乎下流无赖的行径。
不过行兵之法不拘常道,兵不厌诈,那也说不得了。
"太......太卑鄙了......"吕赢几乎用哭丧的声音说。
赵无恤英俊的脸上,微笑温柔得要滴出水来,低声道:"过来吧,公子,你没处可逃了。"
[前路昭昭]
烛火太远,也太弱了。只够他看清赵无恤的动作。
他在解自己的衣裳,半副比他强壮多了的胸膛,微微起伏,隐在了暗处,只听见布料的西索声。
吕赢原本应该感觉到寒冷,因为他已经身无存缕,但是看到眼前的景象,骤然的,他胸口焚起一团无来由的火。
不知道怎么了,吕赢虽然不是怀春少女,也并非素好男色,甚至他论床榻上的经验,比眼前这位将军都多,什么花样景致没见过?可是他就是脸红了。
他暗自检讨自己,又不是美女的酥胸,紧张什么?
可此情此景,绮思乱想满满塞入他脑中。简直比自己脱光了还要叫人觉得尴尬和色情。
这人想要干什么,他已经十分清楚。
可是......到底,该不该?要不要?
毕竟将军是个男人,而且看这架势,他也是准备用蛮力欺压他,听说这男子间的情事里,底下那个要受苦......那么不用存侥幸了,受苦的一定是他,为什么会这样?
上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堂堂一国君王,就要想个女子一样,在这武人身下随他的摆布了么?
他思量的时间实在有限,赵无恤靠了过来,赤裸滑腻的皮肤一瞬间互相摩擦,这感觉应该是吕赢十分熟悉的,这一次却吓得他发颤。
"你真的这样不愿?"那人的手抚过他的发,声音有着克制的沙哑。手臂在他背上滑下,沿着优美的脊线而下,腿根已经热得烫手,轻轻发着抖。
将军只一笑,手掌将半边光裸幼嫩的窄臀掌握,微微用上力道。立刻,怀里人发出了细小的悲鸣。
"赵将军......别这样下流,可好?"他难受地胡乱动着,只叫他更加无法克制,忍不住低声咒骂一句,赵无恤的手滑入他两股之间。
"啊!你......那里,不行......疼。不行......救命。"
"住口。"
"将军......这实在......这样下去......"
"专心一点行不行?还有......"
"何事?"
"叫我无恤。"
"将军若不动弹,我就......"
"想死么,吕赢。"
因为近在耳边,吕赢禁不住痒,瑟缩一下,可随后就身下的手逼得挺起身来。
"不会死,有我在......一定要你长命百岁。"不知道什么时候,黄精奇异的香飘散出来,他在他耳边,叹息着许下这样的誓。
[前路昭昭]
这云台造得好不雄伟壮观......不,这里并不是云台,四面肃杀的铜兽排列两边,巨石铺地,和那秀丽楼阁毫不相似,充满了霸气威仪,仿佛连成周天子的封禅台也没有这样的壮观。
荇水在天清云淡中奔流着,云雾流散,青鸟飞翔,真是好风景。
一个红衣垂发的青年在阑干边伫立,腰里配着剑,望着这片美景,风吹动披风,如一面血红张扬的旗帜。
他只疾步走上前去,愤怒的指着那凭栏的人:"我说过,你不能娶她!娶了她,越国就要有大祸!"
那人不曾回身,依旧眺望风景,沉静的声音在风中飘过:"这一次,寡人主意已定。"
一瞬间,朔风四起。铜兽仿佛有灵性一般,被风吹出凄厉的鸣叫。
"你当初答应我什么?!"他痛心而愤怒地质问。
红衣人只摇了摇头,他终于回过头来:"翕,你不愿看我成为一方霸主么?"他温柔地笑了,伸出一只手,"不要这样担忧,过来,翕,我会信守诺言,我与你......至死不分离。"
阳光下,那张朴素而温煦的面孔,十分陌生,又很熟悉。
这,这人不正是......

突然,他睁开了眼睛。
天光已明,吕赢抬手,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清醒了几分。
刚才梦到了一个高台,我跟谁在说话......那个人长得很俊......可是不知道怎么,第一眼,我竟觉得他是小牧!和父王也有几分神似......这且不去说它,为什么梦醒了,心还狂跳不止,仿佛梦里那股怒意还在,不过渐渐似乎已经开始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似梦似醒的惘然。
吕赢开始觉得他的身体重得似铜,其次,他好象依稀记得发生了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这件事情十分重大,应该及时想起来。
第三,眼睛非常疼,对刚睡足的人来说,这也不正常。
他勉强支起身来,只觉得自己好似被马踩车压过。
顿时,他眼前一黑,冷汗流下额头,什么都想了起来。
他往床上一看,那个人早就不见踪影,凌乱的床铺和换过的寝衣,都散出难言的暧昧气氛,更何况还有他那份清晰的记忆。
那赵某人就这样不费力气的折辱了他一番,还疼得他死去活来,更重要的,那人似乎始终都认为这件事理所当然应该发生......吕赢不禁十分恼怒,没来由想找个人出气。

这时候,门开了,进来的正是罪魁祸首。
赵将军看上去满面春风,气色极好,眼神也不太一样了......是的,将军走近之后,那双眼睛一落在他身上后就能感觉到了,那再也不加掩饰的目光。
吕赢反身缩钻入被中,装做还很累的样子,刚才的恼怒,被这样的目光吓得缩了回去。
赵无恤微笑,坐到床头,用史无前例的温和态度道:"我知道你还疲累,不过最好起身梳洗,吃些东西,不然凤琅那鬼精灵,朱秋那假学道,哪还隐瞒得住?"
"就说我生病了。"吕赢呐呐道。他不习惯将军突然一副"亲切"的模样,一晚前,这人虽然凶恶,自顾身份,还存着体面,现在却
放肆起来,不就是一晚荒唐么,难道就能似自己人一样的态度?
自己好歹是位公子,委身已十分羞耻,他竟没有一点惭愧悔改之心,他以为他是什么人?
赵无恤如得了食的老虎,如今一脸心满意足,他轻梳吕赢那头光可鉴人的黑发,这人的侧脸额高而鼻秀挺,端是个美男子,初醒的一点红晕刚从脸上退下,蹙眉发怒的模样,
看起来更可爱了几分。这就是他的吕赢了......
手里的头发被头发的主人抽去,吕赢猛地坐起,想起那里应该受伤了,顿时面色苍白,赵无恤关切的问:"还在疼?......你的身子好得快,现在该不疼了。"他深知吕赢的特殊体质,先前替他更衣时,就发现自己造成的伤都完好如初了。所以很放心,也不再内疚。
吕赢确实不疼。昨天晚上,赵无恤无视他百般求恳,实在非常蛮横,真是不堪回首羞耻又疼痛的一夜!
他在蹂躏中哭着昏去,以为自己要被弄死了,早上醒来,昨天那死去活来的疼却凭空消失......
若不是赵无恤一脸卑鄙,自己又记性甚好,真以为是梦!对了,昨天难道不会只是梦么?最近的梦都逼真得很。
想到这里,他暗自掐一下自己的指间,疼,而后缓慢试探地说:"赵将军......昨晚我作了个恶梦。"
见他吕赢这付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赵无恤忍着薄怒,凑到他鼻尖近处:"你昨晚哪里有时间做梦,公子?"
吕赢一惊,口气严厉道:"你......你放肆!"
一如既往的公子口吻,让赵无恤心凉半截。
吕赢声音颤抖,显是被他先前的质问逼急了,抛出一句抵挡:"你强逼我就范,纵使我无力抗你,你便真当我公子赢是好欺之人么?!"
赵无恤的神色暗淡下来,他原来也曾想过,这心性凉薄的公子,不会将这样的关系当回事。
他放荡荒淫惯了,身处玉宇,一直高高在上,怎会因为一次委身而放下架子?
说到底,南方之国这样的事情还少么?
凭他们的身份,纵使举朝听闻,也不过多个佞乱之谈而已,值一讪的分量,他又何苦......
他的手攀上了他的面颊,沉声道:"公子莫非想将这晚当做不存在么?"没等他回答,他激烈凶狠的吻上他的唇。吕赢猝不及防,呜咽一声,抬起另一只没有被缚的手掌,赵无恤劈手挡住了--这懦弱的公子竟动手!他不置信地握住那只白生生欲掴的手掌,
非是吕赢自突然间守起节来,却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真的被一个男人这样对待过。
吕赢这容貌,公卿中未尝没有想染指的,不但有且还不少,但是他后知后觉,多的是人来护驾,都有惊无险度过去,就连云楚国主,也为他身份所慑,不敢下手。
这一次却竟因为一时迷乱,又无力抗拒而被人得逞。
一月前,他还是一邦之主,如今连区区一个起复的将军也敢......狎弄。
经过这荒唐又糊涂的一晚,原来的好奇和一时的冲动情热早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落难的愤懑却惹起他一身逆鳞。
疼的不是身体,而是邦国贵胄的自尊所受的伤害。
"翕......你出来了。"赵无恤问。
吕赢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赵无恤见他稀罕的严肃,也放冷了面色:"生在世上,皆是父精母血的凡胎,欢爱悦乐是人之常情,骨肉发肤发自天性,公子昨夜还颇有逗引之意,说无力抵抗,却不尽然,无恤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地?"
吕赢被揭了短,恼羞成怒道:"滚出去!"
那是许久没有拿出来的国君威严,而赵无恤竟一时不知道如何做才好。
他真想就这样按倒他,好好压压这无知无畏的气焰,可他又不想继续用强,这不是他的初衷,于是他只能站起身,面色已经阴霾一片,他一言不发,走出门去。

[前路昭昭]

这三日。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朱秋被粮秣辎重的杂务纠缠,幸好他平时就是个能吏,处理事务井井有条。凤琅承担了绝大多数练兵的责任,正忙得昏天黑地,不过这不是他担心的事情,最担心的是赵无恤的状况。
那日夜审出了人命后,赵无恤进公子赢的房间一夜未出。凤琅心思机灵,见赵无恤和吕赢两人相处的模样,就明白了三分。一早起来那位将军春风满面,仿佛打胜仗的神色。但这神色持续了几个时辰后突然变成了一团晦气。
这晦气持续到现在,平素平易近人的上将军面色阴沉,连帐中卫士都尽量躲门外去。
朱秋去察觉到了异样,私下和凤琅商量,他是亲自撞破过那两人的好事的。
这两位忙人没有讨论风月的闲情,将这当做了国家大事来议。
"无恤这几天魂不守慑......"朱秋神色愤然。"我看他是被公子赢迷晕头了!"
凤琅道:"既然叔叔有心,我看也没什么不行,不论性情,这两人相貌年纪都是匹配的!"
朱秋惊骇地瞪大眼睛,看怪物似的看凤琅。
凤琅生性直爽,浑不在意,继续道:"不知为何,这几日家,两人连面都不照。难得今早见了一次,脸色跟仇敌相似,公子脸色更差,叔叔问他话,他家也不回答,两人不像是两情融洽,反而像是吵翻了。叔叔心里不愉快,总带兵出去巡视,不断探察六代原的敌军,越发难知道他的想法。这两人若不合,对军心不利。而且......公子这几日模样有些怪......"
朱秋皱眉道:"你说无恤想动兵?三封诏书里,一份给了公孙齐,另一份在西蒙州守申良恭手中,等不到西面的消息,我们如今别把这仅存的家底给败了。"
凤琅缓缓道:"叔叔......要了我骑兵的令箭。"
大司马残部的虎符也在赵无恤手中,大司马抱病,赵无恤有上将军衔,俨然是首将,朱秋首次为将军权交给赵无恤而感觉到担忧了。
赵无恤在这日晚间时候,不出所料的下达了命令,今夜偷劫敌营。
风琅有了心理准备,也不吃惊,只是慢悠悠问:"叔叔不怕激恼了公孙齐么?如今派兵的可是庆举麾下的奉邑禁军,公孙齐没有派军相助合围,只能说他在观望。"
赵无恤道:"那公孙齐是宗室,本来不是庆举一派,因此举棋不定,他以为大司马全军覆没,残兵没有气候,便来打落水狗,"他冷笑一声,"谁知道我们从聿城全身而退,他自个儿的家底只三万人马,与我们相比,只占了地利,只好缩在关内不出,等着看庆举和吾等的热闹--既然他要看,我就让他看看。"
凤琅暗自观察他的模样,见他目光炯炯,却遮不住隐约的愤懑,果真是想要攻杀于战阵,稍解烦恼,不过凤琅对他这叔叔是十二分敬仰崇拜,丝毫没有觉得这是意气用事,反而十分兴奋,他道:"我随叔叔去。"
赵无恤道:"不用,你另有任务,我带一千骑就可。"
朱秋脸色惨白,他从前听过赵无恤的赫赫战绩,但那是在他认识这朋友之前,他印象中,赵无恤总是贾人及庄园主人的模样。这位州守素读兵法,怎么看也觉得这样的少数人偷袭太冒险了,正要开口,赵无恤道:"军令如山,朱秋,你不必再言。"
朱秋有些郁闷,但他与赵某人多年相交,知道他是话出口不回头的人物。于是也不再说什么。
雨汛已经到了末尾,只在夜里飘散淡淡湿雾,给草木繁茂的平原丘林披上絮白的色彩。
吕赢这几天什么事也不干,只管闷在屋子里,倒是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可是这天晚上,他失眠了。
谁也没有告诉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他出门看见一哨人马从村里出去,夜色里,那匹烟云骢一声如龙的嘶鸣,即使在杂乱的各种声音里也能听见。
吕赢惊问卫士,他们位阶不够,也不知道内情,凤琅好心的特地来告诉他,说赵无恤出兵了,带一千骑兵偷袭庆举的先头军队,这是他
平素就经常做的举动,而这一次,则显然有冲动的成分。吕赢隐隐觉得,这好像是他的错。
如今,他也只能坐在屋子里等。
时间过得如凝滞的雾气一样缓缓行着,非常叫人难耐。
他只管发呆看着桌上的灯,心里思虑万千。
从来不觉得有一日,会坐在简陋的斗室里,四处是驻扎的士兵。也不曾想过会和一个武夫有了这样的关系。
赵无恤好似真的很生气......多年前,从他娶了禹夕开始,恐怕就欠上了赵无恤。但是,他没想过,他用这样的方法来索讨欠债。自己未免糊涂,竟任由事情发生,风流债他也不嫌多一笔,但若因为赵无恤心情上的关系而让军务上有什么损失,却是非常糟糕的,这不是一两条人命,还事关国家气运。
不过隐约间,他倒也知道,他生气恐怕都是因为自己的恶言相向。
想到这里,他愤愤一捶桌子:"难道是我的错!明明就是那人太蛮横,如何怪得了我?"
暗地里觉得,这事可真算是他冤,他明明是被欺负的那个,可是想起正在杀场上的那人,还是无法释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吕赢已经反复想得脑袋疼,也等得五内俱焚,突然听见营中骚动的声音。
他急忙出门去,见营火摇曳中,一队人马裹着扑面的湿气来了,到处都是马蹄,不知道是否只是错觉,迎面吹来一阵风,竟带着丝丝腥味。他急忙跑过去,一头长发飞散到冷风里,他虽然惧怕那处乱纷纷的场面,但却不由自主奔了过去。
他才走了几步,就看见火把下一袭红袍,正是凤琅,他带着几个军士奔向一骑,于是吕赢也朝那里走过去,一路上躲开几匹马,才到了凤琅和赵无恤的面前。
赵无恤骑在马上,高大的烟云骢喷着鼻息,隐在黑暗中,身上湿辘辘的,一阵浓烈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吕赢不禁有些窒息,几点湿意撒在了额角,他抹到一手黏腻,知道是血,顿时有些作呕。
抬头看去,火把明灭的光下,赵无恤脱下头盔,虽然看不真切,但是似乎没有受什么伤。依旧动作敏捷,他转过头来,已经看见了吕赢。
这时候,吕赢才发现自己只穿着单衣,在乱纷纷的回归队伍中狼狈的站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来做什么。他只想确定这人平安无事而已。
想一想,动了动嘴唇,他终于没说,转过身去了。
背后的烟云骢一声鸣叫击蹄,那人下了马,随步履踏出,一身铠甲发出铿锵之声,他疾步走来,猛地拉住吕赢的手,手还带着护甲,满手都是滑腻的湿意,不知道是血的缘故还是其他,那手十分的热,几乎滚烫。
吕赢想挣脱,却被拉入了那坚硬而湿冷的铠甲的怀抱中,他闻见铠甲上那无法忍受的浓烈的血的气味,一想到这些血都是人的,就觉得一阵发寒。
赵无恤正抱紧他,一身甲太过坚硬,压得他生疼,顿时胸口也不知道是酸是涩,只觉得难受。
"他们没有防备,只损三骑,斩了两员大将。"听得那人低沉平静的说,看来他是大获全胜。
而后赵无恤放了手,只是站在那里望着他
吕赢挣扎着退开,头发有些散乱,衣服上也沾到了血污。他喘上几口气,面上总算有了血色,而且还逐渐的染透了他白玉似的耳垂,他又后退,抹去面颊上沾染的东西,看着自己满手的班驳黑紫的血污,神色有些惊恐和嫌恶,他又望了望眼前戎装的人,掉头疾步走了,仿佛怕后头有人追来。
凤琅在一边看得愣怔,走到赵无恤身边,悄声小心道:"叔叔,别忘了,这里......可是众目睽睽。"
赵无恤也不答话,只看着吕赢逃走的方向。
凤琅又继续道:"我见公子房里的灯一直亮着。"
这时,晨曦的光还没有露出,是黎明前最黑暗冰冷的时候,赵无恤着看自己一身血污,叹息一声:"可又被嫌弃了......"
[前路昭昭]
赵无恤看似莽撞的行动,却成功了。
这成功却并不叫人意外。
吕赢在位之时,军中习气怠惰,虽然是禁军,但对偷袭根本没有防备,踹营之时,将领只顾逃命,凤琅麾下彪悍的骑兵如入无人之境。
赵无恤既然知道对方的虚实,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立刻与凤琅做了计策,在山边故布疑阵,引来了报复心切的副将灵真,在离驻地五里的地方,将大队奔袭的人马分开冲散,伤敌无数,非常明显的,将士士气很弱,无心作战。
小胜之后,禁军倾巢而出,主将方朔领五万精兵赶来,公孙齐见识了大司马残部的厉害之后,干脆收缩兵力,退入关城,来了个不闻不问。
赵无恤不停歇连连争战,没有一点畏惧和顾惜军力的意思,吕赢觉得他好似着急着什么。
朱秋悲天悯人地认为:国乱一日,百姓也就受苦一分,将军被他这老友感染,已经有了仁义胸怀,恐怕是这个道理。不过按照凤琅这好事之徒的言论则是:
"叔叔已经答应了公子,要去救越西君脱困啊,自然要信诺!"让吕赢不禁心惊肉跳,又开始自艾自怨。
仿佛是理所当然的,赵无恤凭他的骁勇以少击多,当年与函族鏖战的锐气依旧,在战阵上如尖刀般将撕裂方朔松垮的队列,所向披靡,打得方朔落花流水,而归降逃亡的军士每日不绝。
朱秋连连叹息,谓之:顺天必胜,若非有了勤王诏书,又有公子赢申明支持越西君,再加上大司马,赵无恤这两面旗帜,凭这样的一只军队,如何能坚持到现在?
决战之势隐隐然将出,那日赵无恤与方朔又一次接战,后方突然接到消息,公孙齐发来信使,愿与赵无恤合兵,一同勤王。
凤琅朱秋十分欣喜。赵无恤则松了一口气,公孙齐归附,加上西面军,庆举大势将去。
不多时,公孙齐派兵士骚扰禁军后营。赵无恤逐走方朔,收兵后不敢松懈,派凤琅压军。
是夜,吕赢一身绛红色的贵族便服,赵无恤一身戎装,在关前等候,公孙齐开关迎接。
两军合一路,进了关城。
两方坐定,开始饮宴,还有歌舞乐曲相陪。
公孙齐年纪并不大,刚过三十,白面黑须,一张酒色过度的面孔,他连连劝酒,先是提了诏书的事,推说自己没有接到旨意,只好闭关自守,而后夸赞赵无恤神勇无敌,言辞谄媚得让一众随员都脸红。吕赢一声不响在喝酒,他是主动提出要前来接洽,他是公子,又认识公孙齐,这样更容易说话,于是赵无恤只能允了。
公孙齐见这位故人,特地涎着脸过来攀交情:"公子,可好久不见了。"
吕赢冲他淡淡一笑:"叔叔也安好。"
公孙齐顿时眉开眼花,一双眼睛在吕赢身上再也移不开。
吕赢道:"感谢叔叔出力,我想国君定然无恙,只是吕赢怕去晚了出差错。今日叔叔就与我军一同去擒方朔,然后即起兵一鼓作气攻入奉邑,救出国君和禹夕夫人怎样?"
公孙齐一怔:"这也太过草率了......"
"这里有您极力夸赞的赵将军在,将兵符令箭交于他,克敌而胜就在今夜!"吕赢道,"叔叔不是不肯吧?"
公孙齐一听交兵,脸色立刻沉下:"这要从长计议......"
吕赢道:"如今国事倾颓,危机时刻,叔叔虽是我长辈,我也就没什么客气的了。大司马的兵符既在,叔叔交令也正是名正言顺的事情,请叔叔将军队交于赵将军调遣,他如今乃是诏旨起复的上将军。叔叔大可放心。"
赵无恤脸色复杂地站起来,唤一声:"吕赢!"
吕赢转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将军。接了叔叔的兵符。 "
仓郎一声,公孙齐的护卫满脸戒备,抽剑在手。
公孙齐忙道:"慢着!有话好说。撤剑!"
他脸色苍白,忽而冷笑,"吕赢......你已经被国君废为庶民。在这里可没你说话的份了。"
吕赢轻蔑地看他一眼:"前几日在路上截获了庆举给叔叔的信,许诺你作汜山君,叔叔既然得封君位,自然看不起我公子赢了,可是别忘记,庆举表面拥戴的是身为废君的我,当今国君则我胞弟,诏书也在我手中,无论谁为主君,不听令旨犯上作乱的罪名,叔叔担负得了么?你既决心归服于我,怎么还想掌军。莫非是和庆举里应外合?"
公孙齐恨急,几乎恼羞成怒,却一时不便发作,充满血丝的眼睛紧张地看着赵无恤:"赵将军,我如此诚心相待,竟不信我!"
赵无恤见左右蓄势待击的护卫,又看看吕赢,已知吕赢的意图,他道:"公子,你醉了。"
吕赢瞥他一眼,下巴微仰:"叔叔,非是我吕赢心狠手辣,而是叔叔这样反复无常的人留在身边,实在不能放心!"
公孙齐面色狰狞道:"好个竖子,你待如何?"
吕赢冷漠地抬起头来直直望着他,眼神竟有种奇异的慑人之力:"若叔叔还有忠君之心,就立刻交出兵符,若心怀叛逆,你便在这里杀了我等一干众人,反正你的武士在内......而我的军队在外!"
他冷冷说完。堂下已经是一片死寂,谁也没料想公子会说得如此决绝。
赵无恤与凤琅手按剑柄,互看一眼。他们都仿佛知道了什么,那诡异的事情又发生了......
顿时殿中杀气弥漫。殿外的守卫也仿佛骚动起来。公孙齐目光闪烁,面色越来越寒,仿佛被吕赢说中了心事,朝殿内四下望去,而后他突然大吼一声:"都拿下了!"
他本没有配剑,这时候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就向吕赢冲了过去。
赵无恤立刻箭一般冲上前去,在武士挡住他的时候,寒光闪过,吕赢已经抬起了手,匕首只割断了几缕发丝。公孙齐倒了下去,眉心一点血迹,立刻毙命。
吕赢一甩衣袖,将那死人扯住他袖子的手挣脱了。
卫士大喊起来。"大人被杀了!快去报信!"
赵无恤知道,事情再无挽回。
"赵无恤,还等什么,快杀!"吕赢大喝道。
凤琅在旁咬了咬牙,剑眉一煞,更不犹豫,如闪电纵出去,随行的几个卫士也立刻动了手。
刹那,一片高低呼喊和剑击之声。宫人纷纷逃窜。
卫士和殿外的守军们一半怒吼而上,一半却愣怔在当场,被这样突然的场面惊呆了。
吕赢退到赵无恤身边,道:"我叫凤琅多带好手,防备有变,看。果然用上了!"
赵无恤一面保护他,一面再不留情,如砍瓜切菜一样格杀堂上卫士,口中怒道:"你做的好事!他既然已经归顺,你何必再逼他!"
"你还不知道公孙齐这个人?连吕赢也敢调戏的无耻之徒,他的胆子比你想的大!赵无恤,杀净这些死党,再去杀了他的副将,下面那群人没有头领。自然就乖顺了!"
赵无恤道:"你......"
"快,赵无恤,我知道你的本事。叫凤琅不要留情!"
赵无恤知道如今不开杀戒已不可得,目光一寒,再不多言。
又一个晨曦到来,城关中如往日一样宁静。
但是那座欢宴的宫殿,已经成为了一片血腥杀场。
赵无恤和凤琅并不是一般的武将,他们都是能够万军中取敌将首级之人,但是他们却没有想过用这样的方式......
情势太紧迫,若不在即时就杀了统兵的首将,城中两方混战起来,那就是一场大乱。他们别无选择。幸而有这样如鬼神的身手。顷刻就将殿中卫士杀净了,又直取守在城中的两个副将,他们得到信息的时候,也正是身死之时,连命令也来不及下达。
虽然公孙齐也有几个死党,但他那样的为人,平素不得人心,闻乱而按兵不动的下等将佐竟占了多数。乌合之众失了头领,只能忙不迭归附了。一夜之间,城关易主,只花费了几百颗头颅。
赵无恤和凤琅面色阴冷,他们并不在意杀人。不过吕赢实在太过决绝狠毒,逼他们下这样的决定。翻回头来看情势,他们与禁军缠斗多日,已经损失了许多兵力,公孙齐心怀叵测,未尝不是心腹大患,而吕赢一时的莽撞,也为他们消去了一个隐疾,只是凶险了些,闹不好就是一拍两散。
这时候,吕赢神色十分平静。他坐在干净的座位旁一口一口悠闲地喝着酒。
赵无恤见他穿着昨日的盛装,呆在留着血迹,已经清理得空荡荡的殿中喝酒,心里有一丝寒冷的感觉。
"翕,你又出现了。"
翕垂下头:"你连着四五日征战,吕赢被搅得睡不安稳,终于还是累了......不过正是时候,没有我,你可危险了......"
赵无恤对这样一个怪物,又有什么话好说?他只能沉默。
翕却道:"你对他做了那样的事......你让我好生意外。"
赵无恤不言。
"只是如今你与他结了孽缘,恐怕得不到好下场。"
赵无恤淡淡道:"与你无关。"
翕一笑:"好,是与我没有关系。将军天命厚泽,非要与这命中冲煞的公子赢牵扯。这样的事倒让我觉得有趣......既然你有心,很快就有结果了。且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他手中的杯子,突然掉落在地,泼撒一片酒浆。
赵无恤急忙上前,轻扶起倒下的那人。
这一次,吕赢却连眼都没有闭上,他僵直着身子,惊恐地看着赵无恤,神色如同遇到了鬼一样。
赵无恤发觉到异常,急忙道:"吕赢!"
吕赢颤抖着手,拉住了赵无恤的衣襟,结巴地问道:"赵......赵无恤......我......"
赵无恤抓住他抖个不停的手,发现他真的被吓着了,忙道:"别慌张,你到底怎么样了?"
吕赢伸出另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胸前,圆睁眼睛:"他在......他在我身子里?我感觉到了!鬼,鬼啊......是鬼!"
赵无恤急忙抱住惊慌失措的他:"别慌张,吕赢......没事的!这不是鬼!你冷静些听我说!"
吕赢喘息着,突然推开赵无恤,看着他的脸,惊疑不定地问道:"你说我有梦游之症,原来一直就是这样么?是他......是他么?我,我听见他在笑!我的手......"吕赢突然看向自己的手掌,仿佛不相信自己刚才的行为。
赵无恤叹息一声,明白吕赢终究是感觉到了这件事,他道:"这不是鬼魂......是商羊......。"
[前路昭昭]

事情终究是暴露了,赵无恤只能向吕赢源源本本从头说起。
吕赢一边打着寒颤,一边听,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那种感觉,仿佛在做白日梦,猛醒来,只觉得自己不能动,但是却在说话,在笑着,手中酒杯泼出了酒,他却没有办法动自己的手指。这种感觉那样真实,仿佛灵魂出了壳。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之所以如此恐惧,是因为感觉到那个说话的人就在他身体中,却不是他......
"那么说,我的身体里,真的有另外一个东西?"吕赢面色苍白地环抱着身子,从心口发着冷。
赵无恤见他吓得如此可怜,却无能为力,心中更加抑郁,只有好生安慰:"别担心。天地循环,总是有一定条规的,商羊死去百年,被毁污封印,不过一缕魂魄,上天哪里能容这样的邪物留在人间。......等......等平乱之后,我去求我恩师,定然能找出解救的法子来。"他心里知道,如果连自己那博古通今的恩师也无对策,那希望就极其渺茫了,可是他纵勇武,也只是一个凡人,斩得下敌将首级,却不知道如何与这虚无缥缈的玄灵妖魔对抗。
吕赢沮丧地垂下头:"我......我果然是多行不义,才这样的下场......"
这句话不好反驳,赵无恤只得叹了口气:"你知道自己素行不良,能够悔改,说明本心并不坏,上天自会护佑,莫要太忧愁。"
赵无恤的气息拂过吕赢的发丝,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靠赵无恤太近了些,忙不迭抽身挪开一些距离。两人尴尬地互相望着,赵无恤苦笑:"你不用躲我。以后你若不愿意,我再不会强逼你。"
吕赢冷哼一声:"下次......以后......将军的信诺,我可不敢领,等我变做了怪物,怕你躲我还来不及。"
无意中的一句话,让赵无恤心头一凛。
就在这时候,凤琅疾步走进来道:"叔叔,云楚使者到!"
赵无恤早就听闻了先前吕赢计陷尚仙的事情,他立刻接见了使者。
使者风尘仆仆,面色憔悴,显然是拔山涉水不停歇赶来。递上国君的帛书和一只金盒,那盒子外罩一个木盒,打开后,丝丝冒出白气,冷意扑面而来。
使者拜伏在地,求赐解药,凤琅对赵无恤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内情,而赵无恤看看一旁的吕赢,恐怕这个人现在是无法解答这问题的了。
他只得道:"使者稍后,非是行越不重然诺,实在是有一些别情,须耽误您的行程,请先到驿中休息。"使者一听,着了急,再三陈述事情的紧急,这一回赵无恤是真正为难,他与尚仙有同门之仪,又有两国间信义问题。眼看再延误下去,好好一个尚子骁非毁了不可,他只能先搪塞了使者,将吕赢带去内室,如今不再是简陋农舍,而是一间小阁,他让这惊魂未定的公子坐下,审视了半晌。好容易那煞星睡了,难道又要主动唤他醒来?那真是天大的麻烦和冒险。
可是解药之方也只有他知道。
凤琅打发完使者,将那只金盒拿了进来,凭他胡搅蛮缠的手段,从使者手里先骗来,自然不是难事,这时候他的神色也十分为难,对赵无恤道:"这是云楚的国宝千年冰石中的物件,那毕环还真舍得,竟二话不说,就传谕将这国中遇暑不化的奇冰凿开了,将商羊碎片取来。"
赵无恤揭开金盒,里面是一块结实冻着的土块,与他赵氏所藏的要大了一半,黑沉沉泛着寒气。
这物被珍而重之的放在正中。
"那毕环真以国士待子骁!经此一事,子骁少不得要为云楚效死,这实在不是行越之福。"赵无恤不禁感叹。
凤琅抚着下巴,也感慨道:"很是难得,这云楚的'金盒救将',恐怕会与咱家行越当年的'玉斗逐贤'一同名留史册,只不过人家那是美谈,叔叔家的却好似是件惨事......"
无恤横了他一眼,凤琅立刻转身溜走:"吾操练孩儿们去了。"(此人以此称呼麾下军士)
[前路昭昭]
赵无恤转头看看身边的人。他还惊魂未定,只把手互相握着,仿佛这夏初清晨很冷似的。
赵无恤不忍再勉强他,只能将商羊收了起来。
这时候,一人请见,来者是博要奇。
赵无恤知道这样的山野侠士另有异能,急忙出来说话,博要奇面色复杂,恭谨地行了礼道:"赵将军,借一步说话。"
赵无恤与他到了内室。
"听说云楚使者来讨解药,说是以国宝来换,不知是否有这回事?"博要奇郑重地问询。
赵无恤道:"正是。"
"那云楚国宝的来历,将军可知?"
赵无恤见这位侠士仿佛知情,便道:"博兄请说。"
"起死回生的灵药根本不存在,否则也不会将这物来换他手下将军的性命了,那物叫作商羊,是不吉利的东西,云楚国君求得千年冰石,原是为镇邪啊!"
赵无恤诧异道:"博兄是如何知道的?"
那博要奇道:"我是山野之人,奇闻逸事知道的多些,尤其口耳传说的古事,老者们传去,一些是无稽之谈,另一些不说有道理,却有来由。"
赵无恤道:"敢问博兄此言之意是......"
"将军啊,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解药给不得,商羊也收不得,你可知道这物的祸患多么大么?我少时听闻,云梦山脚下有一块石碑,几位老者守其一生,奈何之后云楚袭扰,最终那地方给毁去了,石碑上说道百年前行越一桩旧事。"
赵无恤问道:"难道是传说中的裔公碑?"
"将军果然博学,知道这一段经过。那么其中内容可知晓?"
赵无恤道:"只是行贾时偶尔听闻,不知详细。"
"相传成周封王于行越,后此地曾出现一位贤君,行越强盛非常,中原为之侧目,其时成周天子更将女儿聘之。不过后来不知为何,成周天子约诸侯来伐。那时行越败落了,商羊原先是咱们越国的宝物。战乱一过,云楚占领我国云梦以北大片土地,商羊被夺去,在传说中何人得此物,就能称霸一方。因此云楚多少年都拒不归还。"
"如此的大事,却为什么行越竟很少能听闻。"赵无恤思虑道。
"将军是能见事的人,自然明白,那一定是因为当国者刻意掩没了的了。依要奇的见识,这样做很对。能保行越平安!"
赵无恤道:"这样事情就明白了。商羊不祥,又如何不祥法?"
博要奇摇头道:"这就不得而知的,连此物到底什么模样,常人都很难知道,大概只是个传说吧。"
赵无恤心道:这不是传说,乃是事实。既然当初它能搅得天下动乱。此兴彼亡,难道如今再出世 ,就不会再做乱么?莫非......
"将军,千万不可收此物,"博要奇道,"行越自百年前开始,就一直有这样的传闻,商羊现,必献王家,后半句乃是:王家得,得之能霸天下。"
"大逆......"赵无恤面色阴沉下来。
博要奇哀戚地摇摇头:"如今再不是天子做主了。谁不想做这天下霸主?几百年前的大逆,如今却是激发雄心的预言。"
"无稽之谈。"赵无恤叹一声。
博要奇道:"在下说闻另一个传说,想必能叫将军下决心。"
"什么?"
"当年孝公废立世子,乃是有个重大原由。"
赵无恤想了起来,待一想起,面上变色:"你是说,七星......"
"是!当初孝公之所以废长立幼,立了公子赢,就是因为传说七星降世,能中兴行越。"
博要奇等了片刻,道:"商羊现世,如今国中又如此动乱。废君公子赢也在军中。将军务必步步为营,莫要为小人所趁。"
赵无恤明白博要奇所指,他目前出兵是为了勤王,但是身边有个废君,又有样"国宝",已逐渐陷入旋涡中去,真的需要小心,但是他也已无法放手。
赵无恤久久沉默,而后道:"谢博兄点拨,赵某自有分寸。"
而后,博要奇却压低了声音:"将军,又一句话,恐怕甚犯忌讳,只是博某连前边的话也说了,就一股脑儿说了罢。"他的神色越加肃然,"你身边这个公子赢不简单。我初观他羸弱少谋,是个昏聩之徒,可是再见他时,却是神采飞扬,举止沉稳,颇有机变,我不知一个人怎么能变化如此之巨,只能说此人心计之深,实非常人,将军却为何待他这样亲密?"
赵无恤一怔。
博要奇沉声道:"博某私窥,将军对公子情谊甚深,但是国已有君,若废君有什么图谋,望将军明查严防,不可让行越再多纷乱了。"
"言止于此,我信将军忠毅,只怕世道艰难罢了。"那粗豪的大汉虽然是武人模样,自有非凡气度。他说这话出来,赵无恤如何不明白。感激地拱手一礼。

回头再找吕赢。他一人独坐着,仿佛在思考什么。
赵无恤一进来,他就如释重负的看着他。
"吕赢。我想问你一件事。"
吕赢神色颓丧道:"有什么就问罢。"
"你可真心想救越西君,以后,无论何种情况,也愿意奉他为国君?"
吕赢道:"这当然......我一定要救小牧。可是......"他偷眼看看赵无恤,"是啊,我不是做国君的材料,我自己也知晓,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这天下,哪里有被废的国君?又哪里容我这个废君呢?"
赵无恤道:"只要你心里放下,不要愁没有容身之处。我自能照管你。"
吕赢一听,晕上耳梢,喏喏道:"你......你这话,仿佛是要收容我似的。你有这本领么?"
赵无恤傲然一笑:"我没有么?只要你肯。"
吕赢望了望他,终究心里稍微放下些着落,好似有所依靠。
随后他问:"我不记得自己和云楚做了什么约定,使者怎么会来?"他看赵无恤面色,有所领悟,"明白了,是那人......"他又忧愁起来,"我被当作傀儡来用,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出现!"
"如今耽误之急是,云楚所需解药,他不出来,也就解不开。"
吕赢咬咬牙:"怎么。要他出来?为了拿到解药。"
"虽然不是你的信诺,却是行越与云楚的信诺,使者拿来了云楚的那一半商羊,就等取解药了。"
吕赢抱住自己,他知道赵无恤也为难,可是身上好似针刺,恐惧从心里蔓延开来--赵无恤的意思,他要他再出来一次么?
吕赢道:"他,他若不回去......那。"
赵无恤道:"从前几次,他总是坚持不到一时三刻,一会儿就走了。"
"最长多久?"
赵无恤想起凤琅所说,沉吟道:"至多一两个时辰,好似是支持不久的。"
"昨天,他支持了一整个晚上。"吕赢道,"我昨夜晚饭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赵无恤不语。
"不过,也好,这一次,我也许......也许能见到这人......。"吕赢身子颤了一下,极是害怕,可是他经过这样多的事情,知道害怕也没什么用处,"你在旁边看着,我问问他到底要干什么。问问,他要到什么时候把身子......还给我!"
赵无恤思量片刻。再没有其他主意,但是他心中觉得,躲避也并不是办法,若吕赢可以在清醒时候感觉到翕的魂魄,或许是个转机也未可知。

[前路昭昭]
他叫过了凤琅,两人关起门来,让吕赢在桌前就坐。
吕赢闭目冥思,等了半天,一点用处也无。
赵无恤无法,只能搬过了那只金盒,搁到桌上。
果然片刻间,吕赢望着盒子的眼神有了恍惚。
赵无恤十二分紧张,看着吕赢。他非常痛苦的张嘴呻吟起来,手握胸口。呼吸急促。
凤琅站在一边戒备着,他额头一紧,太乙神名早就溶得不见影子,可额头上好似还在隐痛。
"叔叔,那个要出来了......"他低声警告。
吕赢长长吐出一口气,突然睁开眼睛,眼睛中划过凌厉锋芒,"你知道了!"他仿佛在用心听似的,而后他又用一种急促地声音续道:"住口!"
一会儿,吕赢掉头面向桌子,他贪婪地看着桌子上的金盒,刚要伸手,赵无恤一柄长剑挡在眼前。
吕赢冷哼道:"叫我出来,不就是为了给我这个么?你阻止我也没用。"
"我怎么能容你继续作恶。"赵无恤肃然道,"要你出来是问你个清楚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又想对吕赢做什么?"
翕仰起头,看着举剑的赵无恤:"我所做的事情,即使告诉你,你以为能阻止我?更何况迄今,我哪一件事情没有帮你,没有帮着这吕赢的?你却将我视做仇敌。"
"你强占了他人身体,还肆意妄为,到底想做什么?"
翕道:"这本来就是我的身体。你的吕赢,在大茜树下早就中毒死了,所以能活都是因为商羊的异能,离开我他又是一具死尸,你还要么?"
"一派胡言!"
"吕赢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你不妨试看将我赶走,他有什么下场!"翕见商羊在面前,态度更是放肆张狂,他双眼不离金盒,又道:"快放下剑,让我得到这块血肉,我也就快一些恢复魂魄和神力......事情,很快就能完成了。"
"你说的事情,到底是什么?"赵无恤问。
翕一笑:"现在还不知,等吃了它,我就知道了!"他忽而伸出手去,摸到了金盒,赵无恤的刀划过他细嫩的手背,留下一道血痕。赵无恤再不敢逼,以手代剑,抓住他的手腕。
翕斥道:"放手!"凤琅这一声下,被震得眩晕,仿佛要昏倒,赵无恤却没有受影响,照样不放手。
翕一时无法,叫道:"你再阻我,我就残了吕赢身体,若我得不到,你也别想要!"
赵无恤怒道:"你须得先回答!"
翕冷然回答:"不给我吃下商羊,解药就无法拿到手,你想云楚再发兵来袭?已经吃了,不在乎多一块少一块,你说是么,赵将军?"
赵无恤仍旧不放手。
翕突然道:"你身子里有颗珠,是黄精?"
赵无恤戒备地看着他。
"你可知道......黄精是什么?"翕不紧不慢自问自答,"能解世间百毒,又能增长耳目聪明,都以为是宝物,只是世人愚昧,根本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我来告诉你罢,黄鸟捕吃毒物,就在体内生出珠子,其性抗百毒,清五体,畅视听,就是黄精,你所得的,那是五百年前的一只黄鸟偶尔搏斗,被蚩龙抓破喉囊掉落在凡间的,珠出灵体,就是死物了,你若不吞它,恐怕珠子再过一百年也就化为了烟尘。我与黄鸟,所属真性有所不同,却是同类,我身上有大茜之毒,再多一些血肉,就足够养出内丹,可以解毒,只是那物虽然可解毒,只解得一种而已......"
说到这里,赵无恤听得清楚明白,他仍旧怀疑这邪灵是欺骗他,只相信了一半。
"好了,你再不让我补足血肉,谁也救不了,更让吕赢......"他看看被捏得青紫的手腕,"多 受痛苦而已。"
赵无恤只能放手。
终究,翕捧起了商羊,土块脱落,没看清楚到底什么模样已经被翕贪婪地吞入口中。
赵无恤撇过头去,而凤琅则摇晃着站起来。
翕倒卧在地,等了许久,才见他微微动弹,坐起身的时候,神色幽抑,但是比之先前的模样,仿佛更加出尘绝俗,一双眼睛亮得如星辰,眉宇间反添上一抹艳色。
这仿佛冰中火的灵物,又再度开口:"多谢......这一块也是真的......还有,一点......还差一分!"他突然回身看向风琅:"你......你说你族所在之地也有?"
凤琅虽然一看见这人的威势,天性中生出恐惧,仍旧抚着额头,倔强道:"想要我越族那一块么?你拿什么来换?"
"越族......"翕笑了,他的笑十分沉静,看得叫人觉得干净而高洁,"越族世代供奉着炎贲之君,本就是我族的祭祀。"
凤琅大惊失色:"你怎么能够......"
"听见帝君之名也没有下跪,已经被周族归化了是吗?但是祖先有灵,你血你裔都是炎贲所出,你不从我令,就是叛逆。"
凤琅本来天不怕地不怕,这时候却露出恐惧的神色。他汗湿重衣,惊慌失措的站着。赵无恤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恐慌。他望了一眼赵无恤,有些羞愧。赵无恤知他这一族虽然归化了成周,一直以来仍旧有许多自己的秘密,也不便多问。
"既然我能直道炎贲之名,你也听见了,须从我命。叫你族人取来那块商羊吧。"如今的翕就似脱了凡胎,虽然仍旧是吕赢的样子,气息却完全不一样,不须观察猜测,才知道谁是谁了。而凤琅的态度是这样奇异,仿佛在神祗面前无法抗拒。
赵无恤暗自心寒,截口道:"快取解药吧。"
翕道:"太多岁月过去,我忘了如何去做......不过"他慢慢走近赵无恤。手抚过赵无恤的前胸,到了他的小腹之上。赵无恤也并不躲避,只是冷冷看他。
"靠近黄精,多少可想起如何幻化内丹。"翕脸上少了戏谑的神色,多了许多灰暗的色彩,他仿佛兴味阑珊,只是说出事实,"今夜与我同榻,让我靠近黄精......想必能有用处。"
[前路昭昭]
是夜,作息如常,军队已经整装待发,虽然领军之人烦扰的事情太多,却也没有影响到开拔的速度,他们明日就要起程。
凤琅一脸不甘愿,从自己身边拿出半只玉琮来,玉红如血,想来是截成了两段。他对自己一个同族亲信交代几句,让他携信物走了。又去找云楚使者周旋一通,让他答应再等一日。
做完这些事情。他面对赵无恤理解的神色,惭愧低声道:"叔叔去过我族寨中,是以知道......我族有许多禁忌规矩......"赵无恤拍拍他肩膀道:"不用说了,这邪灵不找齐他的血肉,不会罢休。"
赵无恤自己也是心乱如麻。
端坐在桌前,刚如凡人般吃完饭的是翕,他举止非常文雅,也熟悉饮食的礼节,好象几百年前,他便是这样作息的。吕赢没有出现。偶尔翕凝眉思索,又间或切切柔声自语,仿佛在和谁密谈相似。赵无恤呼唤了吕赢几声,只换来翕幽幽的冷笑。
屋中灯火明灭,翕更衣半卧榻上,眼睛看着门口的赵无恤。
"怎么,你怕我?"翕道。
赵无恤反手关上门,走到床前坐下,双手抱胸,半倚在床前,一付守夜的模样。
翕叹息一声,手枕鬓边,淡然道:"躺近一些......"

他褪下战袍,合中衣卧到翕身侧,神色和动作虽然很自然,却免不了离翕远一些。
翕用命令的口气道:"抱住我。"
赵无恤恼怒地看他,却见他十分认真的表情,眼神里冷得很也平静得很,没有逗弄刻薄,甚至带着疲倦。他又靠近了他一些,
翕手掌贴在赵无恤丹田气海之上。那里是人的气息力量之本源,也是黄精融入他身体后所藏之地。
手掌隔着薄薄衣杉,触摸着他最脆弱和强大的所在,这种将全部都交出的感觉,即使是赵无恤,也有了一丝动摇。
翕又一次命令道,"抱住我。"
赵无恤看着吕赢的俊脸,心头没来由一阵疼痛,只痛到了最深之处。
他转念一想--这是吕赢啊,是他的身子,他魂魄也在其中......若他还醒,就知道我在抱他。他伸出臂膀,揽过这具躯体,安置在胸前。一头秀发如云披散指间,肩膀越显单薄。臂中的身体一颤,随后就平静下来。
"你到底是不是在耍弄我?"赵无恤道。
翕看了看他,道:"我为何要耍弄你......"他依旧抵着赵无恤的小腹。
突然翕蹙眉,急促地低斥:"安静些!"
赵无恤以为是叱呵他,冷着脸闭上了眼。他耳中听见急促的呼吸,觉得十分特异,睁开眼,发现翕紧闭双目,额头上薄起汗珠,他诧异地伸手擦去。
翕呜咽一声。
"吕赢......是你吗?"赵无恤惊喜问。
吕赢在迷梦中听见将军的声音。
--沉睡不是更好,什么都别去想,你怕他,你不是在害怕么?
可是吕赢更害怕那漫无边际的黑暗和昏沉。
纵然从前是又气又怕的人,现在却仿佛是唯一的依靠,眼睛无法睁开看清楚,可是他感觉到身边那个人是赵无恤。他知道自己正被他拥在怀中,在这样的安然下,他只觉有什么在压制着他,耳中有人切切私语,让他不胜其扰。
"你是谁,不要这样逼迫我......"
"乖一些,你该睡去,吕赢。"
"不,这里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到......"
忽而火热而坚实的手臂托着他,一个声音在呼唤他:"吕赢......你醒过来。"
他心头有一丝热切,虽然只是一点,却将他引领回清醒,
"吕赢,你醒了么?"赵无恤不放弃地问。他光是这样看着,不知道吕赢是否清醒,只再怀中人再没有翕的淡定,泪水从微张的长长睫毛下划了出来,沾湿了脸。那表情在赵无恤眼里看得分明,是想要清醒的痛楚神色。
赵无恤的直觉告诉他,这是吕赢,他顿时拥紧他:"别害怕......我在这里。"
他的手臂圈住那单衣下颤抖的身体,那具躯体牵系着他所有怜爱,却像是虚无飘渺的魂魄,让他无从呵护。命运将这人交到他手中,他却没有保护他的力量,让他头一次感觉到了无力。
吕赢的手再不寻找那片气海,颤抖着摸索寻找到最热的胸口,揪着赵无恤凌乱的衣襟,将头埋在能听见心跳和他低语的地方。他不再理会那不断压制他的黑暗,仿佛是浮上了温暖的水面,终于,他觉得自己可以开口说话了。
"赵......无恤......。"他费尽力气唤道。
赵无恤释然,道:"吕赢。"
仍旧感觉到了黑暗中身后肆意的拉扯,好象要把他扯入深渊里去。他急忙抓住了热烫的手掌,那人将他的手握紧,低沉的声音在耳边:"你别怕,我在这里。醒过来吧!"
他努力的睁开眼睛,看见一片黑暗,只在黑暗里看到一个淡色的剪影,那就足够了,他劫后余生般叹息一声。
两人真正互相依偎在一处,赵无恤都觉得自己在梦中,吕赢也觉得是在梦里,梦中不可思议的,他靠近这个武人。他还没有彻底清醒,就当作是梦好了。于是他伸过手,摸索着赵无恤滚热的胸膛和面颊。果然是他啊!我就知道,他是不会走开的。
吕赢不由紧贴上那坚实的身体,感觉到他切实的存在着,他的手在那张坚毅的面孔上徘徊一阵,更确定了,只是觉得不够舒适,于是手慢慢的移动,移上了他的腰,圈着那伟岸身躯,好象从前在云台中,怀抱着美人的娇躯一样满足,不过,比那还更安心一些。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胸口有一块地方不知是冷是热,有什么在凝聚,他也并不在意。
在他内里深处,一个声音依旧小声说着话,又甜又苦的感觉涌上来,又退下去。
欣喜过后的赵无恤被他这样圈紧,立刻就有些僵硬,低声道:"别乱动!"
天知道,只一刹那工夫,他的血流瞬间忤逆了意志,卒不及防的情热烧炙他全身。
他立刻想怒喝,叫这不知好歹的小子快些放手,不然......
但是怀里人却在这个时候眨了眨眼睛,眼中泪光盈然,有些迷惑地望着他。
"太好了,将军在这里......"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赵无恤再不忍心推开他,只是身体被这样接触,他纵然是石头做的,也是快要烧裂的燧石了。
怀里人偏觉不够,圈他的手又紧了紧,额头抵住那人狂跳的心窝,没发现自己抱着的人身体异常热烫。
赵无恤忍耐不住,急道:"吕赢,既然醒了,别这样抱着我,松手。"
吕赢却喃喃道:"将军,我想睡,可是很害怕,你就在这里别动吧。"
赵无恤一生头一回想哀号呻吟,可又能如何呢?末了,他叹息:"你醒了便好......"
他却也没有其他办法。惨然运起周天之气,并不敢太过用功,否则反是走火入魔的凶险。
不一会儿,吕赢发出细细鼾声,而赵无恤一夜不能成眠。

[前路昭昭]
第二日早,赵无恤精疲力竭之后,在早上小睡了一会儿,待得早晨,只见吕赢还卧在他的怀里,阳光透进来,那酣睡的人似乎十分香甜快乐。
赵无恤不禁觉得有些不公平,为什么他就能放下心思,连那商羊都打扰不到他?而自己,却为他担惊受怕,为他痛苦不堪。昨夜可折磨死他,他现在要些酬劳也不为过才是!
于是他往吕赢处凑来,偷偷吻上去。那柔软的感觉几乎不像是个男子,毫无防备的,被他撬开了唇瓣,而后唇舌交缠。
有些不对!赵无恤一个愣怔,停下了动作。他捧住吕赢的脸,那梦中人发出不耐烦的闷哼,赵无恤坐起身,将嘴中的东西取了出来。
一颗细小的朱砂色的珠子,好象鲜血凝结而成一样,就像女子耳环上的明珰,没有其他特异之处。
他回头看看吕赢,那小子还在睡眠。
一晚的辛苦还是有回报的,他收起珠子出了门。

吕赢醒来的时候,房中已经没人了。
他对着自己左摸右摸,确定自己是身体的主人,安心起来梳洗。
身子虽然有些酸痛,意外的,精神十分健旺。
凤琅来了,他见到吕赢还是吕赢,松了口气道:"快些整装吧,公子,我们要出城了。"
"赵无恤呢?"
"他送使者出城,等一会儿就能见着!"凤琅笑笑,顽皮的性子上来了,啧啧有声道:"昨夜叔叔守了你一夜,今早起来,好憔悴的一张脸。"
吕赢听出话里的促狭,有了点不好意思。
他一时兴起,走到了城楼上,向外望去,只见城中热闹非常,军士已经开始集结,百姓出户,夹道欢送,赠酒赠茶,听说他们要去救越西君,百姓十分拥戴。
吕赢不禁想,若是这队伍去救的是自己的话,恐怕街头空无一人。
想起这,他又有了些失落。
望太阳东升处望,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册为世子的那天,他和小牧兄弟两人眺望着奉邑那灿烂的春日朝阳,他那时候志得意满,对小牧说:"寡人在一日,与小牧共享江山。"
谁知道,如今他为阶下囚,而牧却在城中困。
想到这些,他又想起母亲,母亲是个精明人,想担心也担心不起来。
他兜兜转转,终于想起了禹夕,连那好脾气的小牧都看不过去他如此冷落她,时常劝他多呵护这位夫人,可是他一头热又有什么用,他现在回顾从前,自己之所以冷落东宫,全是为着那幽怨冷淡的神色。他最怕女子这样的脸色,他这个薄幸的人
,并不在意,找别的女子就可以了,当时不知道内情,现下却知道了,原来禹夕心里只有赵无恤......等一等,那么赵无恤心中是否也一直有着禹夕?
吕赢突然觉得不是滋味,手掌下粗糙的城墙,磨疼了他的手。
他算什么?
现在既不是国君,也不是将军,什么都不是,夫人不爱他,母亲不惜他,兄弟背叛他,连身边这个武夫,也不知为何,戏弄于他。天下第一可怜可悲之人,莫过于此。
"觉得自己可怜么?"突然,一个声音从心里冒出来。那是一种冰冷的口气,不是他自己会用的口气。
吕赢一个颤抖,手已经在砖墙上划出一道血口,他急忙捧住手,却亲眼见那细小的擦伤迅速愈合,不一会儿就消失无踪了。
"上天......"他倒抽一口气息。
"这就是我的能力,你虽然不愿意顺从我,却得到了许多好处,是不是这样?"
吕赢吓了一跳,他抚住心口,又摸摸头脑,找不到那声音所在,但却切实的能听见。
"你既然醒了,我也不寂寞了,可以说说话 ......"
吕赢打个寒颤:"你......你是那个......"
"翕......叫我翕,只要你能听我的,我保你再享荣华。"

[天命无常]
越地的战事进入最重要阶段的同时,徐徐后撤占据了莱溪的楚军也迎来了使者。
观使者进门颜色,就知道事情成了。座上的毕环起身,道:"解药可取来?"
使者道:"托大王洪福,取到了。"随后取出了随身带的一个玉瓶子,毕环倒出解药,是一颗红色珠子,并无异味,他道:"待寡人亲自喂药。"
他来到床榻前,尚仙病中消瘦了些,更显清癯苍白,毕环看到这样的尚仙,才想起这个惊才绝艳的上将军,其实还是个少年,自己可能倚靠他太多,他所承受的压力原本应该更少。
所以毕环内心里多少带着点歉疚,见尚仙微微睁目,温言道:"解药取来了。"
说着捧起一只碗,手指夹了那颗细小的丹药,送进尚仙嘴中。
尚仙只感觉那指尖触到了微干的双唇,那感觉犹如电击,他那坚毅紧抿的唇瓣顿时颤抖,急忙微开,尚仙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他的舌不慎碰到了些许什么,叫他心头猛地一撞,那质地坚硬的修剪得短短的指甲的触觉,留存在他舌尖,随丹药吞进了腹中。
国君顺利投落了丹药,喂他喝水。混不察觉病中人那异样绯红起来的脸,还以为是欣喜所致,他放下碗,毕环吩咐在场的医师上来查探,自己站起身道:"总算不枉我千里迢迢派使者来去,那行越还有些信义。"
只半日工夫,尚仙发了一身虚汗,连连吐出几口污血,很快就恢复了行动能力。这时候他运起体内真气,也不再是凝滞不动,于是运行几周天后,早复了当初的精神,只是身体衰败多几日,需要时间恢复而已,他也并不多歇,到了晚间,就策马巡视起来,一军重又抖擞精神。
毕环很是高兴,吩咐他多做休息,自己则安排了驻留的兵马,下旨意开拔回军,他将大军带出时间过长,也已经十分担忧了。
然而事情并不顺利。几日后,行进中的毕环就接获国中告急文书。说东齐发兵,借三川国的道路,直取霞山口,阻了回军之路,而另一路军马正袭击北塞,若不及时回军,恐国中有失。
毕环一咬牙:"老匹夫,半截入土了还来兴风作浪!"他骂的是东齐的国君,此人素来谨慎狡猾,毕环本以为他与行越断交,不会管闲事,没想竟然被抄了后路。如今若在霞山一场大战,胜负难料,更凶险的是国内那些不稳定的势力,他登位多时,好容易压服的朝廷,万不可再兴风波了。
他铺开地图,四下扫了扫:"子骁,你说我们闯得过去么?"
尚仙虽然锋芒被挫,豪气不减道:"待我杀退那些乌合之众。"
"不......吾冒险与东齐硬战,岂不是便宜了围观之人?"
尚仙沉吟半晌,忽道:"大王是否早有计议了?"
毕环手指地图一处道:"这里是千里阴泽,我们从这里走。"
"国君,这可是危险的地方......如今正是瘴气方起之时,路又崎岖。"尚仙道。
"但是,寡人知道你有一张图,却是阴泽中的地理路径。"
"那是师傅早年绘制的,泽中变化很大,恐怕不再可靠了。"尚仙叹息一声。
"鸟兽会走,道路不移动,只要我们小心一些。也并非不能通过,所虑的是,大军走这样崎岖的路,是否可行。"毕环若有所思道。
尚仙左思右想,道:"大王,臣想过了,这事断不可行,那块地方太危险。"
毕环道:"可是从这里到楚境,却是捷径啊!"
尚仙道:"不能犯险!其中的蠹虫猛兽,山岚瘴气,都十分凶险,恐怕不比齐军易于。不如进扑霞山口,臣一定能够......"
"子骁还没有恢复身体,需要修养,寡人也怕你太过冲动。锋芒露则易折。唉,走阴泽,是为了保存我军实力啊。"毕环如此说,尚仙顿时语塞,他横了横心,想起那张老师所绘的图,无论如何,这还是值得一赌的行动。
云楚军于是急进阴泽。
后世史中以此战为成周列国中奇险用兵之典范,而后人欲用的,成功者却寥寥无几,世人道那毕竟是传说,传说与真实,时常是有所偏差的。
[天命无常]
自云楚使者走后,赵无恤领军挺进,在数度与庆举的交兵中,都获得了胜利,但是这胜利也并非轻松而得,兵力上能够互相抗衡的两只军队,若硬与对战,只会斗给两败俱伤的结局,而这些战场的士兵全都是行越子民,赵无恤又如何忍心屠戮?
因此每一次胜利,总是患得患失,踏前一步的代价,是性命。
幸而天佑,更多的百姓和军士都知道这其中谁是谁非。
失去了优势的庆举是外强中干,一遇如此凶狠的打击,立刻就崩溃了。就在第四次后退,逃奔丰邑的途中,军士哗变,庆举的那位得力干将,禁军统领方朔见大势已去,斩了庆举的脑袋,投奔到赵无恤营前负荆请罪,将士全都归附。
在那夕阳余辉下,罪臣扣跪,捧上了血淋淋的头颅,行越将士举起手中剑戈欢呼不已,赵无恤等人都明白,谁都不愿意将这内乱和杀戮再进行下去了,大军合到一处,吕赢在大司马与赵无恤的授意下,立刻宣布归降之将士皆暂免罪,若能救得越西君,由国君裁断。而为首的方朔却并不因为带头归降而得免。这样背信弃义,反复无偿的小人,人皆厌之。赵无恤将他绳捆索绑,押入了后军。
大军连夜不歇,只一日一夜就赶到了奉邑,此时大军兵分了两路。大司马勉强可以行走,带着朱秋与凤琅赶赴曲波救援被困的越西君,而赵无恤与吕赢则立刻进城,营救被软禁的宫中人。
又看见了熟悉的王都风景。吕赢十分感慨。
他原来巡幸出城,怎么也没想到,回转的时候,竟然已经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了,这时候,他却觉得隐然有些不对,本来他更想先去见小牧的,却被赵无恤拦下,紧随他身边,连他们近旁的护卫,也增加了不少。吕赢虽然懵懂,却颇觉有些诧异,光见赵无恤那越来越凝重的神色,就知道他又有了心事。
而吕赢又何尝没有心事,他在进得那朝霞宫的一刹那,突然觉得有些紧张和惶恐。
母亲和禹夕都无恙么?
一阵纷乱过后,军士占住了王宫的各角落。
吕赢与赵无恤疾步入后宫,因为情急,也并不管什么礼数了,立刻进入东宫。
东宫中的侍从宫女连日受着惊吓,见这么多士兵,早就吓得瘫做一堆.
他们进入太后房中,只见一个宫装妇人苍白着脸缩在席前。
她一见进来的是吕赢,立刻惊叫一声:"我的儿啊!"跌跌撞撞扑入了吕赢怀中。
吕赢虽然羸弱,还能及时抱住母亲,安慰地揽过妇人颤抖不停的肩膀。
如姬抽抽噎噎地哭着,那与吕赢七分相似的绝色容貌有些憔悴。只是看起来没有受什么伤害,依然有力气哭得如此大声,吕赢的心也就放下了。
"母亲,儿回来迟了,累母亲吃苦,你可好么?"吕赢有点受不了母亲这样的哭法,可是他也知道这惊吓太大了,母亲承受不住。
如姬哭得天昏地暗,忘记了国夫人的威严,断续道:"我瞎了眼,瞎了眼呐,竟相信了庆举那狗才!他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吕赢拍拍母亲的后背,顺便将她扶开去一些。
"母亲啊,你也把孩儿害苦啊,你可知道庆举是想杀了我!您也忍心,将我抛在外头......"
如姬一听,哭得更伤心了,道:"我怎么能知道牧儿的心思!这孩子,这孩子怎么变成了这样的心地......我不知啊。只是朝中大臣们撺掇他,那群奸臣,个个狡猾!"
吕赢见母亲哭得悲伤,也觉得心头酸楚起来,他皱了皱眉,叹息一声:"我也不知道小牧会如此对我......不过如今可好,我回来......"
如姬一面哭,其实泪已经收起了一些,她捂着手帕,也在思量接下去的事情,只是觉得难办,她这做娘的已经没了主张,不禁又想痛哭一场。
吕赢只管安抚母亲,直到如姬终于平静下来,他才回神,一看四面,护卫都在,赵无恤却不见了踪影。
而这时候,一个小将在门外大声禀告:"公子,赵将军请您去陂景宫。"
如姬抬起头来:"哎呀......禹夕......"她面色为难,望着吕赢,似乎有话,可是终究是没说,只管撇过头去,低声哭泣。
吕赢到底也有些关心他这位夫人。急忙起身告退,匆匆去了王后所在的陂景宫。这里门前也早就围起护卫。宫女侍从比之如姬处,还多一点镇静,站成两排,在廊中侯着。
再走入去,门口的卫士见是公子来了,都不敢阻拦。
小校停在了门口。里面就是夫人内室,闲杂人都是不能进的。
而赵无恤正立在中厅。
吕赢不知怎的,一阵不快,这里毕竟是王后居处,除了他这个王,又有哪个男人敢进到这里来?
赵无恤见到了吕赢,神色有些不属,仿佛心事十分沉重。
吕赢冷着脸进来,望了望他,道:"禹夕呢,你见着了?"
赵无恤的神色也并不轻松,他注视着吕赢,仿佛想从他的神情里找到些什么,而他嘴中则回答:"夫人在内房卧着安歇,无恤不敢入。"
这人穿着上将军甲胄,气宇宣昂,却还是以本名自称,吕赢身处禁宫中,心里自然而然盘算起来,这人到底是不肯对他称臣子呢,还是不敢领上将军身份?恐怕是前者居多了,不过吕赢素来散慢,脑袋里只模糊的想了一下,立刻也就放在了一边,可是那种没来由十分抑郁的情绪,依旧紧缠着他。
"公子,夫人只想见您,因此......"
吕赢点了点头,分珠帘走进卧房,两个宫女警惕地挡在面前,好似戒备着。
吕赢更觉得不愉快,斥道:"怎么,连寡人也要挡驾!"
他一惊,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早就习惯宫中情境,一回到这里就立刻将自己还当做了大王。
他这一失口,在场人都迅速低下头,当作没有听见,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而重重纱帘中床榻 上,却传来幽幽而冷淡的声音。
"夫君,您已经被明诏废去了大王之位,这声寡人,已经叫不得了!"
吕赢怎么能听不出这直白的轻慢,他心里无明火起,已经把久别夫人的那点点柔情冲去,恨声道:"禹夕!我回来,你对说你夫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么!?"
床上人只是沉默。一如往常的冷淡而平静。
吕赢平时并不 在乎她这样的态度,可是赵无恤在门外听着。
他咬牙道:"你......你为什么还躺着,受了伤,还是......"
禹夕叹息一声,那是十分轻忽的叹息,好象觉得吕赢是个傻子。
吕赢再也忍耐不住,他一挥床前的帘纱,情急下竟扯下半幅去。
床上人不曾稍动,那清秀而略微显得寡淡的面孔正朝向他,细眉蹙起,一双眼炯炯,对一个年轻的女子而言,是双锋利的眼睛了。
吕赢有些愣怔,他算起也有好几个月没见禹夕了,还是那清水素菊的仪态,面色更青白,身子也消瘦,而那宽松单薄的寝服,遮不住小腹的微隆。禹夕朝他看了一眼,将宽大袖子遮住他难以置信的视线,神色依然。
虽然吕赢没什么见识,也知道,他的夫人,真的是怀孕了......
[天命无常]
吕赢半天没说一句话,走进一步,面色苍白的望着禹夕:"多久的事......"
"夫君,如姬夫人怀上公子之时,也足怀了十一个月......"禹夕这样回答,还是很平静,滴水不漏的的笑容十分冷,这是一种几乎像嘲笑的表情,吕赢从前没有在夫人的脸上看到过,而现在,他突然意识到禹夕从前的低眉顺目,或者是冷淡,都是在假装,这女子骨子里就从来没有将他当作她的夫,她的大王,她对他简直就是藐视。
吕赢咬了咬牙,又道:"你的意思......这腹中的孩儿......"
"妾有喜讯,不报大王,是妾的错。"禹夕一字字道。
吕赢的手在颤抖,可是他却强自忍耐着,牙缝里吐出声来:"很好,寡......我倒忘了,三个月前,我曾夜醉,夫人来过我寝宫。这真是大喜!"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却谁也没有更轻松一些。
谁也能听出这颤抖的声音,不像有任何欢喜的模样。
吕赢道:"夫人......好好休息......。"他转身走出去。
赵无恤在大殿之上找到了他,吕赢正坐在宝座前的台阶上。
"你看看,赵无恤,这宝座许久没有人坐,已经有灰尘了。"吕赢道。
赵无恤望着吕赢落寞神色,只能静静的不说话。望着他。
"如今......,你都知道了。"吕赢叹息一声。
赵无恤不知如何劝慰才好,他自己也心乱得很,禹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他很清楚。这等秽乱宫闱的事情,怎么可能是这样一个兰心惠质的女子做出来的?
"你准备如何?"
吕赢道:"认下......以后再......再慢慢的......。"
"越西君的事情呢?"
吕赢摆摆手:"我心乱的很......你走吧。这时候,小牧应该已经获救,等他来了,我要见他。"
赵无恤见他这样伤心,只能告退了。

曲波离奉邑只几个时辰的路程,当夜,城中欢呼再次雷动,来自曲波的队伍被迎入了城池。
吕赢在仍旧十分混乱的宫殿里,觅回他原来栖身的大王寝宫,要酒要人,单独一个儿谁也不见。其实他的宫外已经有了许多护卫,也不是谁都能见的了。
赵无恤赶去迎接越西君。
越西君连同大司马,以及凤琅等人,具在一道,越西君多时不见,和平常也没太大改变,只是如今面色有些憔悴,眉头压得低低。
他一见赵无恤,立刻道:"王兄在哪里,我要见他!"
赵无恤陪他至寝宫中。可是吕赢早就醉了,一边说着胡话,一边沉沉欲睡。
越西君只能放弃。
转过头来。各路文臣武将,都以国君之礼拜见越西君。
称之为大王。
越西君十分沉痛地道:"各位请起,莫再以国君礼待我,我本是个乱臣贼子。窃我兄长之位,却又被奸贼所误,不能守住社稷,是个罪人啊......"
大司马刚正不阿,叹息一声:"公子,你有罪!你也有功。吕赢做国君之时,误民太甚,公子初衷,非为了夺位,而是为了保国......臣听大司徒及大司寇之呈辞,知道是他们率朝臣劝进,公子当机立断,才保住国中没有动乱......"
越西君悲叹一声:"我当初见云楚倾巢发兵,国家危在旦夕,朝中已经是激愤难平了,尤其是几位将军......若王兄再不理朝政,行越就毁了......我......我并不想夺位,可是当时已经是骑虎难下。我没有想到,朝中支持我举动的人,混入了奸人,庆举算得我登位必然有人心中不服,不多时,就借口发难......他串通禁军,我猝不及防。"
"那奸贼已经伏法,请公子......重新临朝罢!"大司马说出了众臣子早就一致议论的结果。
越西军身子一颤:"不可!"
大司徒趋前一步,道:"公子,如今国中,还有谁能支撑起大局......"
越西君摇头:"赢既然回来,我理当将王位还他,他若治我罪,我也领了。"
"公子不要再推辞,你若坚辞,是逼得公子赢再无退路,恐怕反而陷他于宵小觊觎的危难之境,臣知道公子爱护兄长,那么,就更该看清时局才是......"赵无恤忽然说了一句。
越西君面色一怵,众人也纷纷称是,于是都再次拜服劝进。
越西军推辞不过。只好从了,当下就传旨封臣,各司其职,大司马如今已经力不从心,再无能掌握军权,再三辞请,国君留不住他,而赵无恤当仁不让,领下了大司马之职。

[天命无常]
讨论处理政务,一直忙到深夜,群臣领命都下去了,吕牧又想去见吕赢,吩咐赵无恤为他带路。
吕赢在房里发出细细鼾声。吕牧在门外听了,不忍打扰,只是叹了口气,就走了。
门口的护卫是赵无恤的亲兵,他没有惊扰宫内,独自走进卧室,那做作的鼾声已经听不到了。
等走近床前,偌大的龙床上,吕赢正靠着枕席,不顾宫室中夜的幽暗,独自发呆。
赵无恤进来时他微微挺身。不加理会,四周都是酒的气味,脚边的铜觥被他一蹬,直滚到地上。
"还不睡?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见吕牧?"
吕赢不动弹,那略微沙哑的喉咙在暗影里道:"我怕......我怕我看见小牧,就忍不住要问他。"
赵无恤少听吕赢这样的口气,他失落了君位虽然心有不甘,也绝不像现在这样颓然。
吕赢道:"我想问问他到底是不是事先算计的我?还有......赵无恤,除了我,只有牧能进后宫......他常去看母亲,我甚至打发他去看禹夕。"
赵无恤心里一震,他不是没有怀疑而是不敢怀疑,无论是吕赢和赵无恤都十分清楚,若宫闱中有这样的逆事,怎么会不牵连到身份最显赫,也最接近的那人呢?可这样的事情怎能随便加诸于这个素有贤名的人身上?
"赵无恤,你说我怎么问? 罢了,是我太傻,连王后有身都不知道,还出去巡游。如今王位也丢了,妻子也没有了。我什么都不管,什么也不问,只等着牧发落我。"
"本来,越西君想还位给你......我力阻了。"
吕赢望了望赵无恤:"你有什么用,你只是个将军。朝中那帮老头啊,一个个都觉得小牧才是做国君的材料。而我只是个废物!"他冷哼一声,"我算看明白了,这行越本来就不该归我,别推来推去,省得再搞一次废君国诏!说什么七颗星的天命,中兴大治,我母亲可真会骗人......其实小牧更像先王,才能品行都十足可靠,当初又为什么要鬼迷心窍呢......"他说着说着,心中已酸楚难忍,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黑暗里垂泪,除了赵无恤谁也看不见。
赵无恤走到床前,他伸出手去碰到了吕赢的肩膀。
吕赢肩膀一颤,却没有躲避。他只是努力压抑自己的悲情,平稳声音道:"接下去恐怕我要给软禁起来,当初我向你说过的,若被软禁,不如死了。"
赵无恤道:"等朝中平静,我就请辞大司马之位,然后和你一道回桑丘去。"
吕赢摇了摇头:"没想到将军比我还天真。你不想一想到底谁接二连三要我性命,那人不罢休,我能活着到桑丘么?"
赵无恤的手在吕赢的肩头紧了紧:"我说过,有我在,你便不会死。"
吕赢呵呵一笑,突然道:"怕只怕将军自己性命难保!"那声音虽然柔美,可是完全如冰下流水,冷冷的淌过,吕赢再抬头,神色已经变化。
"翕!"
"赵无恤,没想到你这样蠢,竟然保吕牧而不保吕赢。"
"我是为了救他,若吕赢再登位,这一次想废他,非杀了他不可了......到那时候,我也保不住他性命。"
"来不及了,他自己种下的祸根,就要自己承担。纵然你拼死回护,能挡住这暗中而来的歹意吗?惟有扫平这一切障碍,让吕赢再为国君。才能保你和他逍遥快活!"
[天命无常]

翕回身,从桌上取过两份书简:"将军看一看罢,吕赢之生死,由你而决定。"
赵无恤见是百官联名起书,洋洋洒洒吕赢所犯之罪,三年中一切荒唐,如今写满长卷,光是陈说,就已触目惊心。
赵无恤看得手指冰冷,吕赢是个罪大恶极的人啊!依他荼毒国家之罪过,纵使是软禁也已经是恩典了。
翕在赵无恤面前,狠狠地掼下那份请愿的书简,"这是明日在朝堂上,大司寇要呈交的谏书,兄弟情深,骨肉至亲?吕牧已经是一国之君,你猜他如何对待吕赢?"翕那冷冰冰的言语,刺透赵无恤的心。
"杀吕牧,扶吕赢,赵无恤你有什么好犹豫的,如今兵权皆在你手,你的人望亦高,为什么不真正拿取你的权柄呢?到时候,这行越和这吕赢,都是你的了。也不用如现在这样担忧,不是吗?"
赵无恤咬牙道:"你便是希望行越动乱不要停歇,是也不是?你这妖孽,心肠太毒辣。
翕一笑,他眼望虚空,问道:"他说我心肠毒辣?吕赢,他要害死你,却还口口声声关怀你......你相信他吗?"
吕赢突然神色黯然,手扶额头道:"不要......不要再出来......你这怪物!"再抬头时候,吕赢迷茫地望着赵无恤:"到底......到底怎么办才好,将军......我挡不住他......"
赵无恤紧握拳头。他一生无心仕途功利,更怎论这谋朝之事,可是面前羸弱的吕赢,他惟独舍不下,如果他真的出了危险,自己难道就不会真的做出什么谋逆之行么?他害怕的是自己......他良久不言,突然道:"既然你听见。我就不再多说了,公子不要怨我,我答应过你周全你性命,可谋逆之事,赵无恤不做。"
吕赢急道:"谁让你做了!不要听这妖怪的话,他一心就想着复仇的事情、......他的话你一句都不可相信,不然......"他的声音低落下去,"会被鼓惑......"
他想到自己,又何尝不是已经动摇了信心,去怀疑自己的兄弟呢?

长夜漫漫,一个黑影走进殿内,身上缁衣隐没在黑暗里,吕牧在帷幔前停步,他身后没有扈从,阶前无灯火,他只能看见帷幔中榻上那人的剪影。那人身影消瘦,厚重衣服盖着单薄的肩膀,如一丛淡色竹影,冷清得叫人怜惜。
"事情到头了,是么?"吕牧站在暗影中,月影照不到他的身。
帷幕里的人并不说话。只是微微动弹,摇了摇头。
"怎么,你......"吕牧朴讷的脸上,透出一种阴森的气息来。那是一种温顺的兽被逼迫的时候,绝望的神色。他退开一步,垂下头,"你还想怎么样?"
帷幔里的人,幽深抑郁地叹息,却不是如吕牧那样苦涩,而是透出了决然。
"没完,只要他还在,这事就没有完......"
吕牧已经听过许多次,可那犹如游丝的声音让他心惊,他失却冷静,表情痛苦。
"你......你还要逼我到什么地步?"他踉跄后退。
"我没有逼过你。"声调冷漠,对这人来说,也许所有事情都理所当然。
"是的......你没有!是我自己要这样的!"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在颤抖。
两人再不言语,片刻,帷幔轻动,苍白修长的手托起一只玉瓶,递在他面前:"其实并没有多么困难。事情完结了,你也不用再这样痛苦......牧。"
吕牧他不敢接过。
"我只想要他活下去。"
吕牧的手,终于伸出。
贪欲和邪念,开始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其实已经不在乎,而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天命无常]
百官跪在丹阶下,大司徒手捧诏书,高声唱宣贺国君登位的颂词。
夕日的行越国君没有位阶,只好站在殿上宗室子弟的前列平时越西君所站的地方。
唱宣完毕,百官叩拜,吕赢没有跪人的习惯,而他身内的幽魂更是如此。
吕赢有点歉意,不该当众让兄弟难堪的,内心里的声音却暗地讪道:"那位置原本是你的。"吕赢分不清,那声音到底是那个鬼魂的,还是自己的。
他发愣之际,听牧高声问:"赢可愿意?"
吕赢急忙道:"愿意。"
大司寇出列奏道:"大王须知吕赢乃戴罪之身。"
牧自一摆手:"寡人心意决矣。"
大司寇道:"大王所封安乐君,以何处为食邑?"
国君道:"寡人将奉邑封予他!"
此言一出。举朝哄动。
吕赢这才弄清自己刚才答应了什么......
封册与赏赐都颁下,吕赢的推辞被驳,而那份联名的书简,连递上的机会都还没有。
有不怕死的直臣,跑到王宫门口跪着,新君一概不予理会。

"小牧有情义,现在你相信了罢!?"
吕赢在新封的宫室内转来转去。这里是皇宫中的一处殿所,如今国君下旨为安乐君的居所,宫院独立开了一扇门,通过木廊就能直达宫外,见客游玩都十分私密。
新任大司马忙了一整天后,入了夜,还逗留在安乐君的内室坐着喝茶:"封你在奉邑方便监视,不发落你罪责理由更多,只怕和情义没关系。"
吕赢到另一头,也捧起茶道:"小牧不会害我的......你安心做你的大司马,不须时刻提防。"
"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留下。"赵无恤目光闪动,"说这话是关心我?"
吕赢跳将起来。"说说罢了......有什么干系!"
赵无恤随手撩起他的垂发:"......公子让我抛弃田园回这凶险之地,是公子记性不好,这些干系全都忘了?"
吕赢耳根一热,道:"赵无恤......不要再戏耍我......"
"一个人戏耍另一个人,会想与他同床共枕么?你还能若无其事,果真是一国之君的稳重啊,吕赢。"赵无恤逼近他,一把捉住他躲闪的手臂。"或者你本就知道我心意,只不便当面拒绝。既然如此,无恤怎能自取其辱呢?可我要你亲口说......说你不要我在这里,你肯说,我立刻就走。弃了官位仍旧回桑丘去,你的安危,我也不再照管。"
吕赢浑身一颤,挣扎的动作不由僵硬。
"我想走不是难事,恐怕吕牧还会十分高兴。"
吕赢咬牙道: "赵......赵无恤,你不要迫我。"
赵无恤低声问:"这世上如此待你之人,难道很多么?"
吕赢思量这个人待他如何?
路边花树下,悬梁轻生时,都是为他所救,那人冒奇险在敌军王帐中保他回转。这人护持他平乱安国,还救了越西君的性命。
吕赢这才回过味来......萍水相逢,无亲无故,唯有夺妻旧仇,一个精打细算的贾人子弟,在田园生活得十分惬意,也不是要功名,他又为了什么?
吕赢亦自问,万一赵无恤真的从此舍他而去,又当如何?
恐惧,忌惮,感激,依赖......糊涂什么更多些,他光是贪图这人的守护么?

宫外灯火在缓慢的击锓声中熄灭,已经是夜半时分。
那心乱如麻的人,浑然不觉自己直楞楞盯着人发呆的眼睛是多么诱惑人......那眼神中的困扰与不舍,似乎也叫赵无恤看到一星半点的希望,顿时心中火炙起来。
等吕赢发现自己腾地而起,已经来不及,赵无恤扛起他,丢在床榻上。
吕赢额头冒汗 :"你你!你说过若非我甘愿,你不会......"
"若拒绝,无恤就走,决不食言!"赵无恤的眼神十分认真,将吕赢吓了一跳,他恨狠道:"我不信!你......你随便就开口胁迫!
"公子可以不信,那就说声拒绝......试一试?"
吕赢待要张口,舌头被纠缠住,根本无法成言。
待唇舌往下移去,那火烫坚定的双手,慢慢挑拨,吕赢觉得自己如同一只的荷叶包,被层层打开,装裹起来的东西,再也藏不住。吕赢无力的扭动身体,低低的喘息。他知道自己受不了太色情的逗引,也抵抗不住对方的气力,很快就会投降,在投降之前却不甘心就范,他推搡着对方的怀抱,用尽力气,而他之所以未曾开口说什么,只因为他忙着抵抗罢了,至少他心中是这样解释的。
赵无恤快要被自己焦炙的心情逼疯,一旦说出了口,他更无退路,天知道他是多么担心吕赢会说出拒绝的话来!
他怕过度逼迫这人,会招来真正的拒绝,于是小心翼翼的低语,让这具身体不再惊怵颤抖,而逐渐柔软。
赵无恤只想将心头的火也点着了他,一同焚尽了才好。
他指间攀过那细嫩的皮肤,修长的腿,容易滚烫的耳垂,以及那如泉般肆意流泻的发丝,阅读书简那样从容而仔细,寻找情动之处,他虽不如身下这人久耽风月,能熟练的挑逗起情人的欲望,可是那柔情似水的爱抚足够消魂。
于是怀中人终于发出叹息一般的呻吟,甜腻入骨。
两具年轻的身体不知觉间就交缠在一处,柔腻的光滑的皮肤摩擦着,逐渐被汗水濡湿。
吕赢迷迷糊糊如在梦中,身上覆盖的爱抚逐渐狂烈,和女子的柔弱承欢绝不相同,充满了掠夺的味道.
他害怕,只觉得自己是涛中小舟一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翻覆了,可又有些安心,因为即使翻覆了也还是被海浪承托着,那就没什么要紧。
身下不知何时传来钝痛,又丝丝酥痒着下腹,他难耐地移动身躯想逃开,一双如铁的手臂却牢牢扣住他的腰身。
早就习惯了情事的吕赢,不知怎么的,竟然觉得有点害羞,毕竟他这模样和平时的处境是倒转来,允许一个男子在身上肆意纵欲,这不像是他吕赢,丢脸得很。如果说一次是因为屈服于强横,那么这次,他敞开的身体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额头抵在赵无恤的肩上再也不肯抬起,赵无恤想亲他变得万分艰难,只好扯住那头秀发,强迫他仰起脸,
"抬头,看着我......"赵无恤啃咬他柔软的唇,喘息着,低声道。
吕赢看到赵无恤,他散乱披发在肩头,情动得湿红了眼眶,这不像平日里的上将军,这模样,实在 --
"......我与你一般的......失态啊。"那人叹息。
夜色深浓,雨汛过后,夏初朔风亦不冷。
可惜,无人能料明日是晴是雨。

[天命无常]
其泣喤喤,
朱芾斯皇,
室家君王。
君上,为什么要告诉他......
如果......他没有选择!

吕赢猛地睁开眼睛,这清晨里飘着熟悉的香气,让人觉得会到自己归属之处的炉香。室内冷清,赵无恤想必已入朝,不叫醒贪睡的枕边人,恐怕也是体贴。
吕赢坐起身,瞥过自己胸膛,见白皙的胸前那七颗红迹,看来竟似深了。他一怔,才想到那痕迹之所以变深,乃是因为每一枚都被人细细啃咬的缘故,想到这个,不由血往上涌。好个赵无恤,他真没白白浪费这一夜。
"朱芾斯皇,室家君王......"吕赢喃喃念送。
当初母亲也念过这歌,小时候,他常听到。
他知道是翕的梦,这个梦境里的声音并不是母亲的,有些悲伤的呢喃声,这幽魂就像铜镜的另一边,仿佛随时能触摸,却又是虚空,
"唉,你到底要呆到什么时候?"吕赢很想问。不过也知道对方不会对答。
一念那歌,仿佛真的可以听见孩童在床上牙牙学语之声似的,儿子,社稷之续,自己本无子嗣,如果那果真是牧的血脉......那。
吕赢再也无法沉浸于昨日余韵,他收拾起自己,拖着一身疲惫酸疼,不由自主往景陂宫去,进了宫室。
室内有些闷热,禹夕却还披着外袍,她隔帘问道:"安乐君来这里,有什么事?"
"我只是来看看你,看看孩子。"吕赢回答,他望着这女子隆起的小腹,初时候被羞辱的感觉,如今淡去许多,尤其想到如果这是弟弟的孩子,也未尝不是好事。
牧与他之间的兄弟情义,并不是值得为男女之事而动摇,如果他果真爱禹夕,让给他也无妨,而当初让于那位将军,他也是一般的无所谓。更何况,这也是他吕氏血脉,一族之续。
"若是个男孩,国君欲立为世子。"禹夕道," 这是牧所说的,因为他是你的儿子。"
冷冰冰的声音和记忆里没什么分别,吕赢知道这女子一点不在乎自己的感受,恐怕自己愤怒生气,更叫她觉得高兴。他只叹息一声,道:"你不用说给我听,你们的事,我不恨......你莫要如此提防我。"
禹夕如同被针刺一般,腾身站起,那摇摇欲坠的身子,靠住木扶手,才终于稳定了,她厉声道:"什么事!?你以为禹夕是什么人?"她背过身去,"你走,立即走!"
吕赢未曾料到她如此发作,该发作的人,是自己才对吧?但是女人,尤其是身有孕的女人,总不能对她凶狠。
"夫人累了,要歇息,请安乐君改日再来。"宫女一个个也脸色阴沉,仿佛他们面对的是个凶徒。
吕赢只能狼狈地退了出去。
禹夕却突然尖利着嗓音道:"站住!"
吕赢回过身。禹夕慢慢的靠向椅子,她低声道:"走之前,不用再来了。我不会再见你。"
吕赢困惑地看着她:"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走......"
禹夕幽幽地回答:"去问国君吧。楚国的使者,今晨已到了。"
[天命无常]

世上如果有天命,那么是否再多的努力终究也只会空留余恨,不能逐愿呢?
最好还是不要再想。不要再回想......
吕赢跌跌撞撞冲进母亲的寝宫,他一头扑到如姬夫人脚旁。
可是这次,如姬不像往日那么心肝宝贝连声安慰,而是蹙眉叹息,掉了好几滴眼泪。
吕赢疑惑地抬头:"母亲,你怎么都不问问我,孩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如姬捧着手帕道:"孩儿啊,这一次不是娘亲不帮你。而是你那弟弟执意如此。娘亲也没有办法。"
吕赢闻言,当头一盆冷水泼下。他一惊而起:"小牧!?"
如姬点点头,伤心地望望这个儿子,道:"他说你本来应当获罪,但是他不忍心如此待你。楚国使者前来议和,说的什么娘亲也不知道,只是有个条件,行越要遣一名质子入云楚,才能再修和好。"
吕赢越听越怒:"质子?他云楚有什么了不起。被我们打出聿城关,敢提这样的要求?"
如姬一个妇道,只柔声劝慰,吕赢连忙去寻他的老师,大司寇魏舒,可还刚走到大司寇府前,就被挡了驾,吕赢原地跳脚,没想到自己的恩师竟然也在这时刻当了缩头乌龟,怎么不叫他气恼。
正无计可施的时候,凤琅一骑奔来。
凤琅抄得吕赢上马共骑,神色十分焦急:"公子你还在这里乱转,可知道叔叔找你?"
吕赢奇道:"凤城司怎么在这里?"
凤琅冷笑:"将我升做殿前将军,能不奉诏?正是时候将我的兵权撤去......"
吕赢在马背上颠簸着,一颗心几乎要憋闷得窒息了。

赵无恤丢下他,早晨离开,是为了这样一桩事情。见那人在等他,要知心腹事,单看面色就行。
吕赢和赵无恤对望一眼。
吕赢气得一把拂倒身边的器物:"你去找小牧又有什么用?!他这个人,只要决定的事情,九驷都拉不回!"说完,转身就往外走,赵无恤拉住他:"别去!你方才说了,没有用处......"
吕赢道:"这事不是你们能管得的。这是我与牧之间的事情。他还不知道那个毕环......"
赵无恤低声道:"我进宫去见的,并非是国君。而是那个云楚使者。"
"是那个尚仙?"
"非也,是一个傲慢的年轻人,叫弥真,他代毕环来向国君索要你......"
"你,你是说......"
"牧已知毕环觊觎的是你。用莱溪以北的七城来换一个质子......这样的代价,实在无法拒绝。虽然那些土地,原本就是行越的......"
吕赢听了,愣在当场,他半晌才回神,咬咬牙:"我......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让行越成了这个样子!我明白了......"
赵无恤似乎有话说,但是他没有说出口,任由吕赢跌撞着出门。
黄昏,在殿前的台阶上,赵无恤见吕赢独自发呆,显然,他的所有尝试都告失败,吕牧并不想见他,将他挡在了外头。
吕赢双手抱膝,抬起头来:"行越恢复元气需要时间,如果云楚卷土再来,灭国都很有可能。牧公正明洁,他......"
"你能有如今的见识,已经不枉费我救你性命了......"赵无恤轻声道,"既然我在,绝不让你去云楚。"
"不......"吕赢摇着头,叹息着,"事到如今,如果我连这桩条件都拒绝,那真的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
"吕赢!"赵无恤吃了一惊。
吕赢难得露出严正的神色,他徐徐道:"赵无恤,当初你不让我死,现在。你可知道,我比死还难受?让我做安乐君,留在这里等禹夕诞下孩子,眼看着我的兄弟和妻子......而我,还要屈膝苟沿性命......那是怎么样的羞辱......天要罚我,如之奈何?既然如此,不如最后为我自己赎回一点罪孽。"
他站起身来,夕阳映照在他脸上,年轻的脸上焕发出另外一种骄傲。
这从小被荣宠教化而出的,属于王族血脉的骄傲,在这个人身上根深蒂固着,哪怕再懦弱,再荒唐,也抹消不去。
赵无恤站在他身侧,忍不住抓住他的手。
那手指尖冰冷,突然回握住他,吕赢望着他,那俊美的容颜,让赵无恤不禁恍惚,这一刻,唯有眼前这人,才是他的君王。
"赵无恤,我意已决......"

-------------华丽的分割线--------
那么接下去小赵被抛弃,换小攻,吕赢变心和毕环兄开始甜蜜蜜的又一个云楚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说了快结局了。。。

天命无常

在新王封安乐君后的第十日,安乐君为质子,已成定局,云楚使者既然得到确切的答案,满意的回国了,只等着定好的日期,派人来接质子赴楚。

吕赢哭了个淅沥哗啦,哀悼自己不幸的未来。

而让他寝不安,食无味的,其实并不只是这一件事情--

他吕赢现在觉得奇怪,十分奇怪!

"赵无恤,我意已决,去云楚为质!当时豪言壮语过后,"赵无恤只是了然的点点头,默认了他的壮举,但是也就此沉默,不再发表意见。那个声称当大司马是为了他的人,竟然没有说要一起去......

吕赢心里暗自堵着疙瘩,虽然知道自己想法自私,可是他多希望这个人也一起陪着去云楚!

有他在,毕环不敢妄动。

可赵无恤竟沉默,不但沉默,从那一日,再不到安乐君府。

吕赢简直不能相信,他竟然突然这样绝情。

上天可见,这人不是说说要守护他?!

吕赢他觉得心里难受得不知道如何才好。

他即悲且怒,狠狠的摔完宫中能摔的器物,力竭倒在地上。

惟独母亲小心地过来慰问,替他操办起远行要准备的行装。

"母亲,你就这样看着我走么!"他怨愤的质问。

如姬只是哭泣,却不分辩。

吕赢道:"宠爱我都是假的么?你难道不是偏心了小牧?"

年长的这位美人,哭得楚楚可怜,她那模样八分和吕赢相似,吕赢看着,觉得好似在欺负自己似的,他叹息一声,只能颓然坐下。

"赢儿,不是娘亲心狠,只是......你留在这里,才是凶险......娘是为了你好......"终于,那带着恐惧的声音在啜泣里泄露出来。

吕赢气得手发抖,按捺道:"果真......果真是牧要害我?你说,你说!"

如姬只是摇头。

吕赢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虽然脑筋迷糊,可直觉让他狠狠一个寒战。

"好恨自己看错人么?" 一个声音突然在空气中漂浮起来。

那冰冷的声音他已经熟悉,吕赢咬牙忍耐。不让那种迷惑人的力量浮上。

"我早就提醒过你,你自己不听从,现在后悔晚矣......杀了他吧......吕赢,杀掉吕牧。"

"住口!"吕赢怒吼。

如姬被吓了一跳,连哭泣都停止了。

"杀掉他,你就不用去为质,你可以当国君......"心头的声音如同耳语。

吕赢感觉到那魂魄要努力的浮上来。

如姬见吕赢脸色惨白,急道:"赢儿,你怎么了?"

吕赢抬起头,朝母亲冷冷的瞥一眼。

如姬觉得十分不对劲,看着自己的儿子。

吕赢已经无法阻止这个幽魂的肆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你......当初干的事情......没有人知道,是不是?"翕幽幽的质问。

如姬一惊,手帕掉落在地。

"赢儿!"

"你......是为了这夫人的尊位啊......没想到最后会成了兄弟相残的结局么。"

翕抓住妇人的肩膀,"吕赢到底怎么出生的,你该说明白,让他走也走的安心。"

"你,你说的什么!"如姬惊叫。

"好恨啊,为了延续这污浊的血脉!"翕的面色狰狞,如姬看着,不由得心存恐惧。

"啊,鬼......妖怪......!"如姬尖叫着要逃走,吕赢的手却那么有力,不容她逃窜。

吕赢这时候神智并没有丧失,只觉得身上崩紧着,好象被缚在蛛网的猎物。

"你说啊,吕赢到底是怎么出生的?为什么吕牧能下得了这样的狠心......是不是你已经告诉了他?"

如姬恐惧得叫喊不出来,她面色灰白,呜咽一声,彻底的崩溃。她猛地嘶叫一声:"赢儿......原谅母亲......谁知道会这样......我也守这机密,守得好苦啊!"

吕赢闻言,不知怎么会如此的风回路转,可是这重重的迷雾,似乎被残酷的强行撕开一道口子。

"......娘当初只是个小小歌姬,为大王恩宠,可是......我几年都未曾生下孩子,眼看自己先天孱弱,连吃药也没有用处,可再几年,大王就老了......我鬼迷心窍听了你舅舅的话,私自将国库中的御宝盗去,做了偏方服用......当下,就有了你......"如姬面色羞愧,垂下头道,"我自知这东西十分蹊跷,可是,怎么敢声张......怀你足足12个月......我怕得夜夜难以安眠。你舅舅向大王进言,说是天降祥瑞......出生时候,是如此雪玉可爱的孩儿,我就将这些都抛在了脑后......而你......大王喜欢你......为娘纵使知道内情......也顾不得了,为娘是一心一意的疼爱你啊......你是上天赐给娘的!"

吕赢只觉得心里一片混乱,他现在虽然被翕强行霸占身体,却依然是清醒的,他现在却不希望自己是清醒的,他觉得这是梦,这一定是梦!

怎么可能是这样,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他又到底是谁?

"呵呵......呵呵......"翕笑了,嘲讽而冷酷地笑,在笑吕赢的蠢钝。

"你听见......你母亲亲口说了......你根本......"

"不......不要说下去。"

"你根本就不存在......"

"住口......"

"你本来就是......我。"

赵无恤从幽暗的府邸中走出,他突然一怔,看见了巷子中的人影,在这宵禁的国都街道,怎么会有行人?
那人慢慢走近,盖在头上的风兜解下,一张白得发亮的脸出现在赵无恤面前。
"你终于下定了决心吗?"他微笑着。
赵无恤心头一凉,知道面前出现的是那久违的幽魂。
"你不该出现。"
"我的事情,你不需要过问。正如你的心思,我也不会告诉吕赢一样。"翕声音轻浅的飘荡在夜色里。
"......他为什么不出来!"
翕道:"他不愿意出来,因为你不再看顾他。"
赵无恤咬牙道:"我......"
翕打断他:"我知道你在干什么......"他说完,笑得那么得意,眼中闪过疯狂,优美的面目被那种压抑的狂喜扭曲。
赵无恤不禁后退一步。
翕道:"不过......还有件事情,你必须要做。"
赵无恤道:"你还想干什么!"
"吕赢下不了手,你却能够,不想做的话,我代替你也可以。"
"吕赢不忍心做的事,我绝不会......"
"哈哈......你又在说傻话了。赵将军......"翕将风兜又重新拉上,"时日无多,三日后云楚使者就要到来,到时候,你不要辜负了他。"
翕知道,那之前赵无恤不会在来安乐宫,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杀了她,杀了那个女人 !"
"翕......我做不到!"那个人抛下剑,坚定地回答。
"你,想害得行越亡国么!还是你想摆脱的其实是我?"
少年狂叫着,他那不为岁月所动的容颜,精致优美,仿若天神,可现在愤怒和怨憎将这白皙面孔,化做妖邪,"你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惟独我你不会放弃!现在,你却选择这个女人!"
那人道:"我这么多年来都遵守誓约......我从来没有一刻放弃过你......可是现在,我有了同样不能抛弃的东西。"
翕的神色一滞:"那个女人么?"
国君摇了摇头,一身华服的他,坐在玉座之上,寂寥而又憧憬的望着瑶柱:"子嗣......她有了我的子嗣......何况她是天子的女儿。"
少年沉默了,狠狠咬着牙齿。
当初那衣裳喽罗的少年,温和而坚持的眼神吸引它,虽然是帝君的命令,它却明白,当初留在他身边的那个誓约,其实只是自私的赌咒。
他预知凶事的眼,看见的是将来行越的强大和他的异能为列国所忌,梵盈将为起祸之端,她将屈服行越年轻国君的雄心和霸业,也将带来覆灭行越的子嗣......
一定不会让雨被那个女人迷惑!
他将要做中原的霸主......我答应过他。
床上的女子十分幸福,她马上就要做母亲了,丈夫是强盛的行越国君,虽然远离中原,但在这风姿秀美的国家居住,她也就渐渐不再想念没落萧瑟的王都了,只有一件事情让她心烦,那个时刻跟在丈夫身边的异人,虽然是少年模样,却有超越年纪的神秘感觉,她不喜欢这人......那不是人,是妖物,用谗言迷惑着夫君,将他从她身边夺走......
梵盈心中暗自盘算,信已经寄出,父王会让夫君下决定的,那个妖人绝对不能留下!
每次那人望着她时候的眼神......太冰冷了,真正让人讨厌啊!
"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她一边抚摩着已经涨大的腹,一边喃唱道。
她一定会生男孩,等孩子长大,他既有吕氏血脉,又是姬氏后裔,他一定荣光无限,为成周最忠诚的诸侯,保得姬氏万载千秋,绝对不是那妖人所说......三百年便亡。
而在那轻轻的吟唱中,那红衣的人影已经无声的走向她。
难道不是嫉妒吗?能血肉相连,能亲密无间,能够共同孕育子孙......
红色鸟儿,除了言凶事,又能做什么?
这蠢钝的凡人还在做着美梦,却不知道天命来时,一切都抗拒不得。
连它也不行......
帝君,我不能让这个孩子降生,因为雨会死......就抗一次命吧,让我看他完成霸业。
口中是腥甜,他没有想到会是如此的甘美滋味。
血色终于映得满目......
[路转风回]
"啊!!"吕赢惊叫着醒来,他被刺眼的日光照得眩晕。
吕赢摸摸身体,当下松一口气,他对不清晰的噩梦已经开始习惯了,只是那强烈的恶心感即使醒来也挥不去。他是在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明明那边晚上让那个妖怪乘机霸占了身体!
一想到这,吕赢一个寒战,他翻滚着下床,凑到镜前,那面貌八分似母亲,比起小牧那张面孔,他半点不似吕氏子弟.一扯衣襟,胸前七颗印记,也在宣告他是天生的异种。
母亲的话,还在耳边。
"上天欺我也甚......我竟是个怪物么!我活着又为了什么?!"吕赢抱住自己,怨愤地低喃。他原本以为那寄居在身体里的魂魄可以回答他,却没有声息。吕赢真是不愿意相信,却已经相信......他沮丧地翻过身,慢慢瘫坐于地,苦思着。
不明白小牧怎的如此轻易就谋了他的反,现在想起来,母亲定然泄露机密,让吕牧知道他这国君其实是个冒牌货......本以为是自己形迹荒唐,才导致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如今看来似乎是注定的,早在母亲做下荒唐事情之时就注定了。
"喂,你别躲着,出来!"吕赢攥紧胸口衣襟,吼道。
无动静。
吕赢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你揭穿了那隐秘之事,可却丢下我不管......你不是老在我耳边嘀咕么?!如今你要我怎么样做?快说啊!"
他侧耳细听,丝毫动静也无。
"安乐君......时辰到了"有人扣门。
门轻轻打开,是服侍他的宫人,他们手里拿着郊祭才穿的礼服冠戴,一起涌进来。
一个老年的宦侍见他茫然,细声道:"今日安乐君出使云楚,国君制送别礼,一起叩别太庙。百官也已经等候多时了。"
"叩别?......出使?!"吕赢大惊,才发现已过了这许多日子。
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反抗了,在众人的服侍下穿上鲜红礼服,外罩白色披风,束发戴冠,他朝铜镜瞥一眼,这久违的公子服色,少了帝王威仪,就好象去了尾羽的雉鸡,看来十分颓败。
鼓乐动,太庙前肃然立着百官,禁军举着旗帜侧立在外。
吕赢当了三年国君,进退礼制都了然于心,虽然心情郁闷,脚下却还从容,见君面行君臣礼,再执兄弟礼节。
一切停当,行告祭礼时,吕赢终于不是主角,他立在一旁不自觉用眼光寻找赵无恤,见百官前头一位正是那人,正经八百,目不斜视立在第一位。
这人怎么如此稳当,他真舍得我走?这么想时,脸也不禁烫起来,不知道是恼怒那人,还是为自己在庙堂典礼上的不成体统。
不多时,参拜太庙神主,吕氏血脉才可参与庙祭,于是吕赢跟在兄弟身后,慢慢走进幽暗的庙堂中。
大殿肃穆寂静,外头的礼乐被隔绝了。
吕赢叩拜列祖,而后跪到国君面前。
吕牧端详着他,而后端过祭酒:"饮行越之五谷,行千里切守祖先之道......即为使节,兄长须不可堕国之威仪。"
门前响起司仪无顿挫的颂唱,吕赢就在这殿前领下过一国之君的尊位,现在则是从君王手里接下送别的酒。他伸手接过浅饮一口,心想,不知道此去云楚,什么时候才能再喝到家乡之酒了?
吕赢一抖袍袖,喝干了酒,眼泪在热红的眼圈中辗转着。
"阿弟好好......照顾母亲。"他动情地脱口说。
如姬本来精神恍惚,被这话激得哭了出来。
吕牧的神色紧绷,眼神闪烁,果真不像平时的他......
吕赢却是个放得下的人。他见自己的兄弟如此为难尴尬,站起身来收了戚容,吸吸鼻子,哽咽道:"我这兄长多蒙你照顾,给你添了许多烦乱,也十分对你不起......你要好好照管祖宗社稷,照顾母亲......"离别实在令人辛酸,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吕牧有些困惑,又似乎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可是头上沉甸甸的冠和身上厚重的王袍,终究让他无法挪动脚步。
于是吕赢一拜而退,再拜母亲,而后转身。
天蓝如洗,风乘万里,果真是出行的好天。
这世间竟真有天命?如此无常,瞬间繁华尽命数终,又或者风生水起......另有境界?
吕赢迈着依旧堂皇的脚步,接受百官的送行,那风姿不愧君王血脉。

--------------我是"不加班不更新文章星人"请原谅。。前阵子忙着做别的,日子太逍遥了,于是偷懒,现在开始无限制加班,没事情好做了,于是只有埋头写文章鸟。。。大家期待八。。我保证不是季刊。。。----------

路转风回
吕赢一路看着奉邑的城郭消失,换做碧螺的山,如镜的水,风中起伏的青禾......车行于郊,护送的是殿前将军凤琅,已经沦落为侍卫头领位份的他倒没什么在意的,保持着警惕,左右不离车辆,车行七日,吕赢一路不安,总觉得会有谁来阻他前行的,谁知道却是一路顺风,平平安安的到了莱溪,这是他熟悉的地方,聿城就在不远,可惜河流改道,已经不是城郭了,涉河而去,到了莫留,这里是云楚派兵把守之地,楚人手快,已经在郊野边境上竖起铭石。

一队仪仗正在关口等候着。

使者下大夫服色,是个年轻人,让随行的凤琅皱起眉头,他轻声对车中的吕赢道:"是特使弥真,楚人无礼,上将军尚仙竟不到来迎接。"

吕赢也没心思管云楚的轻慢,那个尚仙脸寒似雪,眼利似冰,见之消暑解困,精神振作......他倒怕来的是此人。

特使快步迎过来,他见吕赢下车,也不寒暄便道:"您便是公子赢么?"

吕赢没精打采道:"正是。"

"吾乃下大夫毕弥真,本是来接引公子入云楚的。"弥真拱手为礼,接着道:"可是......如今有了一些差错......"

"什么差错?"吕赢问道。

"国君做卜,征兆不祥,云楚虽然想要人质,也不敢接公子入国......所以,吾国国君特意下了国书,递于行越,拒绝公子入楚。让国君另派他人。"

凤琅护在吕赢身边,这时候已经憋不住笑意。他代已经目瞪口呆的吕赢答道:"既然如此,那么我等只有护送公子回国了。"

"这算什么玩笑?我已到了这里,又要我回去?"吕赢早已经横下心来,谁知道却是这样的一场儿戏,叫他难以接受,他面色潮红,激动地道:"那你们为何不早下国书,却等我来了才说?"

弥真神色古怪,他看着吕赢道:"公子身体不适么?快扶他去休息。"

凤琅答道:"好......这家就扶公子去休息。"

吕赢忍不住怒叫:"凤琅,你怎么了,就任由楚人如此欺我!"

弥真与凤琅眼神交会,各自苦笑。

弥真拱手:"弥真要回去复命,这就不送了。"

凤琅点点头,挥手间,有人将一份书简和一个木盒子递于这位使者,弥真收起东西。上了车,绝尘入关。

吕赢在车里晕头转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凤琅敲了敲车厢,掀开车帘道:"公子,既然没有使命,凤琅就带你去吾家乡看看,可好?"

吕赢余怒未平:"将军还有心玩乐!?"

凤琅道:"本来就是左右无事嘛......难不成公子还想回国都?"

吕赢反问:"不该回去?!"
凤琅哈哈大笑,辫子上的草铃清脆的响着,他挥鞭策马,一脸促狭道:"公子......你回不去了。就算我答应放你回转,有人却不答应的!"

吕赢睁大他本来就大的眼睛,突然好象有点明白了,心里一阵激动,他结结巴巴道:"你,你说......谁?"

"还能有谁?"凤琅笑道。

路转风回
毕弥真一回车驾就抖开书简,上面是一副药方,如何使用,如何调治都写的十分详细。毕弥真叹息一声,终于把悬系的心放下。

毕环这位国君沉稳练达,心思缜密,可毕竟太骄傲。
他回兵救援的时候为求神速,直接穿越阴泽,在其中遇上瘴气,眼目受了损伤,虽然打败了东齐,但也元气大伤,而国君受了这样的伤,是切切不可外传的秘密,一旦泄露,国中居心叵测者必然造乱,而云楚初露霸征,也万不能功亏一篑的。于是这件事情,就被彻底隐瞒起来,只有少数亲信才知晓。
毕弥真论起与毕环的血缘并不亲密,算来是国君的族叔,却是儿时就一同的伙伴,也正因为这样,毕环信任他,这隐秘的出使任务就交给他。

瘴气之伤外需药物,内需导气,四十九日不得拔除,则再不能治了,偏偏药方为端木先生所藏。尚仙前去求恳,才知道已经被秦光叔带走。这老先生"年迈昏聩"已忘记了这方子的内容,尚仙无奈只能去信于幼师弟。秦光叔的口信是:那日与师兄赵无恤相谈甚欢,一见如故,给了他三卷医书,方子就在其中。自己如今避祸,自身难保。还请师兄们自行斡旋......虽然那少年在宣鲁仲宰府已从舍人混成了主簿,但依旧是"小心谨慎",毕竟是他劝东齐出兵,让老而不死的东齐国君因战败而急气攻心,终于薨逝的,而东齐与宣鲁是很近的。

于是别无选择,只有求助那位赵将军了--赵某人显露贾人本色,讨价还价了一番。

毕环最终放弃向行越要求人质,条件是赵无恤守住他受伤的秘密,并交出药方和药物。这样两得其便,各自相安。

弥真之所以如此卖力,本心自也不愿意吕赢入楚,他深知国君的脾性,有一个大美人行越公子在宫里,是件麻烦事--国君的眷宠已经太多。

弥真想到这里,更是归心似箭,环如今正是最孤立无助的时刻,若不快些回去,恐怕有人要近水楼台......

[路转风回]
吕赢一路忐忑和迷惑,就跟着凤琅到了岐陵山十七凤寨,越族聚居之地。
这里草木繁茂,沼泽遍地,邻着千里阴泽,翻过四云山就是函族的大草地和狼丘,乃是行越西蒙要冲。所以这里的越人还替行越守着西边门户,世代与行越国君为盟,并受朝廷恩封。
这里的典布就是一方郡守,地方之上再没有更有权威的了,凤琅正是典布幼子,因此一到了家乡,凤琅便不再是那个规矩严谨的谦逊将军,而是前呼后拥,人人跪拜的大阿兄。
吕赢所见,典布和一方诸侯也无两样。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

"这里,国君也管不着啊。"吕赢悻悻道。
凤琅啜着家乡的米酒,十分惬意道:"公子不爱这里山水么?这是个好地方啊。"
吕赢也不能否认,确实还是个好地方,他们躺在竹楼里的大吊床上,吊床也不知道用什么藤曼编制的,又软又宽,在上面躺着就如到了云端。旁边矮桌上各种稀罕果实珍馐美酒,堆得小山一样高。水灵灵的七八个越族女孩儿全都是美人坯子,一边笑着小声嘀咕着听不懂的土话,一边侍奉在他们身边,殷勤的添酒扇扇。
这里天气炎热,女孩儿穿的也单薄,一色的绿色小短衫,脖子上铃铛撞击着丰满的胸脯,时不时响着,还有那雪白的赤着的脚踝,勾引起吕赢许久没上来的兴头,不过一想如今自己寄人篱下,何况若被赵无恤知道,后果便不得而知了......于是也只是色咪咪看着,不敢动手。
小女孩儿们却是十分奔放的,见这美男子瞧她们,并不羞涩厌烦,其中几个就对着他笑,偶尔还故意过来亲近,小手时不时不规矩一下,吕赢发现这里真的是好地方,或许太好了......

"叔叔还在奉邑......"吕赢在温柔乡中听见凤琅这样说,精神一振,望向他。
凤琅道:"朝中,恐怕已经接到了消息,说我们在边境遇到意外。"
"这样便行了?"吕赢叹气道,"凭小牧的本事,一定会追到这里来。"
凤琅摇头道:"叔叔已安排妥当,这事情,国君不会再追查了。"
"那赵无恤呢,他什么时候来?"
凤琅闻言,眉头微蹙,道:"叔叔说,暂时不能离开......他会见机行事的。毕竟,以他的身份,暂且留下,能保得公子平安。纵使国君知晓你在何处,也是不能行动的。"
吕赢只觉心头一凛,再无心享乐,他站起身来,开始踱步。
"公子勿要担忧......"
吕赢道:"我知道他的心思,可是这样一来,他冒的风险可大了......万一小牧一意不肯放过我,难道他就一直......"
凤琅道:"叔叔是个明白人,他自有办法的,公子安心,在这家住着......"凤琅虽然做出平静的态度,可是原本轻松和蔼的笑容也逐渐僵硬起来。
吕赢道:"要等多久,他这样做还不如真的......"说到这里,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愿意兄弟相残,决心去做质子的时候,那人恐怕已经下了另一番决心,哪怕是让他这样决绝的逃亡,也不再让他受胁迫和暗害了......想到这里,吕赢心里一颤,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涌过了心头,让他觉得有点疼痛,仿佛掉落了什么宝贝,可是自己曾为国君,要什么得不到呢?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觉得那种感觉蔓延到四肢百骸,有什么强烈的感觉在催促着他。

他走出门去,看着夕阳在茂林间落下,好似那天的情景,在阶梯上,他对他说自己决心已下,那人只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唉,这个人......他一个人在奉邑,全都是为了他。
......很想见赵无恤。很想见他,如果他在这里便好了,好象已经太久没有见过他了......
"赵无恤,你真是蠢人......"凤琅走出来的时候,只听见有人靠在树边,喃喃恨道。
[路转风回]
血滴落的声音,刀剑的轻声颤动。

你可记得,你可还记得......

我说过,要让你实现心愿?

白色丧服的青年走上前来,他捡起了地上的剑,剑刃上都是血。

"为什么,为什么!"他骇然且愤怒地质问。

少年只是笑着,在血泊里的裸足慢慢抬起,留下一个个鲜红的印记,直到青年的面前。

"为了你啊!"他嘶声说。

回应他的是那柄剑尖锐冷酷的风声。

--记得我出生的时刻。帝君说过我是天地灵气的化身,是纯洁的神物,一旦沾染血腥,就要被玷污,那是最可怕的事情。

可是假如神灵情愿堕落凡尘,从此成为妖邪,那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毕竟那样,就可以留在人间了......想到这里,少年迎着剑刃笑了。

凤琅在半夜惊醒,他以为自己是被噩梦所惑,但是当他一眼望见床边站着的人,又一次吓住,但是那微弱的月光勾勒出熟悉的轮廓。

"越之嗣,你说过,这里也有商羊。"

凤琅只觉得自己额头烧炙一般疼痛,他的恐惧从心底中生出,仿佛遇到了什么妖怪。

凤琅本能的畏缩了一下,平素的勇武好象不存在了一样,他只能站起身,小心道:"炎贲帝君令我族祭祀守护此物,已上百年,不知道你要的是否就是它。"

"就是了。"翕冷冷的回答。

他们在岩洞所修葺出的祭坛前站住,那岩壁上画满了朱红色的壁画,翕仰头看时,竟露出悲伤的神色。惟有凤琅,这个典布之子,能将百年来族中的信物取出,岁月湮灭信仰,那木盒的贵重也早就被遗忘了。

而凤琅没有注意,他只是小心将盒子捧给翕。

翕打开盒子。黑暗中,干硬的土块出现,泛出一片妖异的暗红色。捧起这一块,不像以前那几份血肉,如同活物,这一块好象鲜血凝成的玉石,坚硬盈润。

凤琅注意看时,觉得那好似心脏的模样,就在这物之上,竟有一个清晰可见的字迹,无论是凤琅还是翕,却都不认得这种文字。

"为什么这块不同?"翕若有所思。

"你......到底想干什么。"凤琅无法回答他,他虽然万分担忧,可是除了虚弱的询问,再也没有其它的事情是他敢于做的了。

"越之嗣,你不懂,帝君要你们守着的东西,只是要等我来取而已。"
他那双美丽的眼睛如今深邃如湖,他说完却犹豫,并不如往常将自己的血肉及时吞下。翕知道这是最后一部分的血肉,只要他拼凑回其中所封的魂魄,他又能借这肉身重临人世。

这一块血肉有些不同,虽然有他的气息,可是在祭祀帝君之地放得久远了,沾染了另外的东西。而那个字迹,也似乎是个封印的模样。只是他失去神性太久,许多事情再也想不起,也做不了了。

他心口一阵烦恶,仿佛揣着一桩心腹患,却怎么也解不开。

"一定是因为他......"翕知道身体里还有一个魂魄,那个人的力量如同荧火,他明明如此之孱弱,却难以熄灭。他应该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了,而他难道不是正是他么,为什么还要抗拒?而为什么这个脆弱虚假的魂魄反而如此的有活力呢?

在刹那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游愣怔了片刻,突然露出一种古怪的神色。他终于克制冲动,放下那片血肉。

凤琅注视他一举一动,只觉得刚才瞬间,这可怕的邪魔似乎在恐惧。

翕将晶莹血红的那物,以缣帛裹了,放入怀里。

他似乎并不着急恢复旧日的商羊。

"再等待片刻......我要让你不再抗拒......而且"翕喃喃自语,抚摩着胸口,也许这只是借口。翕突然觉得,自己也许不是以前回忆里的那个商羊了,有什么地方出了错......而且,这血肉的封印,似乎要缺少什么东西,才能真正属于他。

七夕.楚云梦华(应节番外)
十六头盏的铜凤灯,一路点亮了走廊。

今夜风在黄昏后起,月明星繁,银河于天际徐徐而过。

转回头,只见灯影重重。

沉沉的纱,微风拂不过,只荡起一边。

可以听见帘外隔的那如海的沙沙的竹声,深阁是这样的的神仙境地。
那幽深的林和泉水,还有终年不散的霞和雾。

惟独今日,星光铺洒。

一对白衣垂鬓的宫女捧着嵌金手盏,身姿袅娜,地上乌黑的木料平展光滑。

女孩儿的白袜踩在上面,一点声息都没有。

毕弥真放轻了脚步,小心跟在后头。

女孩儿身上串着铃,五彩丝线飘荡,弥真一笑,七夕正是乞巧日,怪不得脚步如此急。

"你们下去吧,今天不用伺候守夜了。"弥真道。

少女们互相看一眼,似乎知道什么。偷偷笑着,举了灯下去。

自然,她们会到下庭去,西山那一处的野地里,择一只瓜棚,听巧女的私语,告诉她们未来夫婿的姓名。这叫做听巧星--虽然有些无稽,但是这女儿家的缠绵小意,也十分可爱。

弥真一人端着灯盏,走入门去。门上是朱色狰狞华贵的六魂兽,以玄黑为底,如此的讲究,如此的尊贵......皇家威仪尽露,却又是那么的舒适。

那个人总不会亏待自己,他,十分懂得如何享受。

当初深阁初起,弥真就十分的惊诧,他没想到自己少年时候,曾向那人描绘的神仙眷所,似乎被他牢牢记在了心里,是以如今,那人大权在握,就忙不迭的将它造起。
也不知道是欣喜,还是痛心才是,他......念念不忘的,难道不是过去受的苦楚么?

"来的是弥真么?过来罢。"一个男子正斜靠在寝台上,国君卸去一身豪华的朝服,单穿一件宽大轻柔的缁袍,头发披下盖住一半的额头,洒脱不羁的模样。

弥真细细思量灯下的这人,他算来是他晚辈,年纪却差不上几岁,随着经历的增长,他气度越来越沉稳,真像个大人了。

弥真觉得自己望他望的久了些,于是急忙行礼,而后走进去,掀起一屏玄色的竹帘和一幅碧色的纱帘,他眼前就是那宽大的露台,一炉香袅袅散发着烟雾,刚才未曾注意,现在才看见,他这位国君,竟手里编结着一根丝带,因为尚且看不见,只能摸索着,好似非常用心,头也不抬。

"叫宫女们都散了,今天可是七夕,她们啊,一定惦记着夜半乞巧听星......"

"已经吩咐了,"弥真一笑,"环,你手上可是串丝结?怎么想到摆弄这个?"

"这个?黄昏时候听见小玉在外头结这个,似乎手笨的很,寡人就吩咐取来替她......谁知她跑得不见踪影。"说话间,那修长灵巧的手指已经打完最后一个结,七个端正小巧的扣结在丝带上,各垂下一绺丝线,这扣十分精致,弥真不禁伸手取过来细看。

"好别致的扣,原来这便叫串丝结,不是每个女子都能编得好罢?"

毕环将身子微仰,叹息一声:"编的好的女子,就有好姻缘,阿母教我的,她编的那么好,那么用心,每年都将扣系在竹支上,绑在门口,可是......父王再没来过......到她死也没有......"

弥真想起那位懦弱又温柔的妇人,也不禁觉得心地酸楚。

"何必又想起这些,环。"

"今日七夕啊......寡人既然不能出去赏星,就只有在这里吹冷风了,看,天河行地......巧女和炎君今日才能见上一面,可是他们倒是一对眷侣,纵是寂寞千年万年,这一夕总是能够盼望。"

弥真望着清澈星光下,国君的侧脸,那长发随风飞扬,可惜他现在是看不到天河的美景的,他也看不见自己那微微懒散颓丧的模样又多蛊惑人心。

弥真感觉到手中的串丝结扣缠着十指,解不开,可是,他也不愿结开。

唉,这寂寞的人,怎么能离开他?

深阁是个神仙居所。依山而立,寝所由千年簖木而造,所下一片温热泉水,千年不化的冰石在洞府深处,镇住泉水的燥热,所以这里四季如春,是个修养的好处所。

在这片宽大露台上,能将林谷风景一览无余,温泉水如今静静反射着天河的闪烁,

国君趁他发愣,摸索进他的手里,拿过自己的"功课",又吩咐他递过竹支,玩笑似的把结扣在了上面,然后就随手插在香炉上:"看看,果真能招来红线另端之人否?呵呵......"

接着回过身,那双如星的眸子只望过来,虽然,暂时他还是看不见......可是,弥真却被他望的心慌。

"今夜别走了......弥真。" 国君温柔的声音带上了暧昧。修长的手指划过他的面颊,梳理他的长发。他低低的声音如同巫咒。

也好......

多少年了,他叫他留下的次数越来越少,恐怕今后,会有一日再不唤他吧?

那么至少这个七夕,他是他的。

弥真的微笑温柔又洒脱,一定正是毕环少年时记忆的模样。

毕环知道自己十分任性,他的过去里,所有的联系都快要被他抹得干净,那些暗无天日的凌虐,那些悲哀绝望,那些潦倒寒饥,无尽的恐惧和算计,死去的仇敌和亲人......只有弥真从过去到如今还在身边的,而他的微笑依然温暖,他的唇也依然能抚慰他。

弥真心里乱得很,他想将这个小心吻他的人狠狠推倒,让他好好的哭泣,好好的喘息,他要他投入的和他一同沉醉,而不是如现在这样,仿佛在灯下取暖,浅尝辙止......

寝台是玄黑如洗的簖木所制,细腻的纹理和张扬的雕镂,华美尊贵,又好似最深沉的夜色,躺着就会十分安逸,仿佛躺进一片深湖。

环确实是个英俊男子,细长的眼平日就平易温和,那只是伪装而已。他发怒的时候凌厉威仪,他算计的时候阴森果决,而现在,他近在咫尺的眼睛炯炯的,好象正看着他,温热的手指抬起他的下颌,已经忘记他算起来,还是他族叔......

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厌恶还是期待,这孩子,当初明明是自己一念之差的引诱,却将自己陷了进去!

温热的气息扑上他的唇。起初的蜻蜓点水,弥真一躲就被捧住了后颈,另一只灵巧的手圈住他的后腰。

这几年的戎马,似乎让他力气大了些,大概忘记了自己曾在他的哄骗按压下呻吟的事情。如今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下。

热烫的嘴唇侵犯他的领地,亲吻好似一杯酒,又辛辣刺激又叫人醺然。

弥真不敢抗拒,任凭国君索取,正因为他不能看见,摸索的时候那略微的迟疑笨拙,更让人焦躁难耐。

弥真想,他到底是不敢抗拒,还是不能抗拒了?

其实,他现在正是最脆弱的时刻,他甚至看不见他正用怎么样的危险眼神注视他......

毕环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支起手臂,忽而一手挽起他的头发,用唇斯磨一下,享受那份沐浴后潮湿的清香,以及如镜的柔滑。他对他蛊惑地笑着:"弥真......寡人与你好久没在一起了,是吗?"

他的手真热,非常的坏心眼,找到了位置,就一直扣着他,几乎让他无法挣脱,而一只手掌已经搁在了他的股上,用力......弥真不禁发出一点喘息声。

稍微空洞的细长眼睛里有了些戏谑,他轻柔地啜他的嘴唇,他的唇是软的,靠得这样紧密,似有若无的木头香气越来越清晰,在他的发间和唇畔,引得弥真靠近去嗅。

烫......越来越......

上邪,难道这不是折磨?
弥真无法再忍受,他狠狠的吻上,不顾礼节尊卑的用上了力道,他纠缠上他的舌,他咬他的嘴唇,尝到辛辣的血的滋味。简直想将他拆吃入腹。

毕环只初时一惊,暗暗伸手探进衣裳下摆,轻轻一握,身下人惊喘着僵住身子。

"叔叔......别着急。"他那邪恶的声音缭绕在他的喘息中。

毕环的手还在他的私处试探,裹得那么紧,但时而又松下,熟稔地抚摩他腿间羞耻的地方,弥真被这样的爱抚弄得迷乱。他只觉得头脑嗡嗡作响,眼前晃过那淡色的胸膛,他在兴奋了,那黑袍半褪,胸前的果实已经浑圆挺实,他轻舔,而后重重吸吮。

国君的呻吟如同迷药,瞬间让他的欲念狂炙,身上人也喘息渐重,弥真快要被自己逼疯,他挣不开对方的力道,他也并不敢真的挣脱,因为挣脱的话......

好吧,他会得到他的......真是任性的人......

环将自己的膝盖插到他颤抖的双腿间。

"行了......弥真,分开腿。"

他只能暗自叹息,柔顺地摊开了身体。任由他所为。

腿慢慢被分开,湿润感觉侵袭了密所。

毕环过不多时,就将手中的玉盒儿丢到一旁,一挺身,身下人一声隐忍的痛呼,倒不甚挣扎,弥真感觉到那热涨坚硬的东西进到了他的体内。环已经不是少年了,连交欢都如此霸气十足,横加掠夺。

......弥真知道,他在享用他,如同享用其他那些,太多次了,既然他看不见,他可分的清他身下的是谁?

既然他爱这样做乐,他也就甘心承受这份痛苦和羞耻,谁叫他是环呢?

从小到大,只要环想要,他总是没办法拒绝的。

"弥真......"从这沙哑低语,他已听出其中的意味。他被他这满是欲望的低喃所邀,知道环需要他的服侍。弥真的手慢慢的伸过,试探着抚摩一下国君的脊背。那厚实的胸口有急速的心跳,他继续吸吮他胸前的果实,于是热烫的欲望在体内更加放肆。

他默默抚摩环的脊背,暗自探向那幽深的股间,却被身上那人又一下凶猛冲顶弄的痛楚眩晕,手也只能无力垂下。

那丝丝长发绕着他的十指,正如那串丝结......

香炉中的檀木屑燃尽,竹枝被烧炙的断开,竹儿连着串丝结被风吹开,掉落下露台。

露台下温热泉水潺潺而去,那束枝条也随水流下,星河倒影下,串结正似漂在天河正中......不等它远去,突然它一离水面,已经被人握在手中。

谁有那样的轻盈?如夜飞的白鹭,在水潭正中无声一旋,脚下只沾了几点水珠,回到岸边,他正是那深阁下,一身戎装,中夜未褪,他既然发誓守护他,自然竭尽全力......

国君在寝室中,万籁俱静,风声和水声,还有......国君的低喃喘息。和又一个枕边人。

你好象从来没有颓丧的时刻,大王......大概以后也不会有......

尚仙听那一声声的呻吟,只觉得心头刺痛,国君这样放纵着,他沉迷在那些肉欲中。他只喜爱娇媚的美人,他喜欢别人曲意承欢......不如说,他就是爱逞强。

......你只会用或殷切或嘉许的眼神看我,将我当作未来楚国的栋梁,将我当作股肱之臣......可是你却不知道我如何看你?

大王,现在你看不见我了......那也好,我也不用回避我的眼神......

那眼神,连我自己都害怕......

他小心的解开串丝结,轻轻的将他亲手结成的丝绦贴到唇边,仿佛吻到他的指间。

天河行地,正照在深阁前。

风忽起,水中瞬间璀璨闪烁,他闭上眼睛。

是的他吻了他,从指间到嘴唇,不知道餍足,他好象正在颤抖呻吟,他的发飘过他的脸颊。

他好象能听见星光在切切私语,都在呼唤一个名字......

"环......"弥真只觉得自己沉醉下那一片天河。那汹涌的热潮将他托起。

这是梦,在梦里,他得到了他......如结牵缠,永不放开。

天河间,梦境被风吹着,消散在雾蔼烟云间,谁又能抓住他。

远处,好象传来嬉笑的声音。

那不知道情丝愁苦的女孩儿们,她们在瓜藤下作那美梦罢?

END,应景番外,不要打.....
[路转风回]
灯下,赵无恤面对卷牍无心料理公务,散漫了态度,就又想着那张脸出神。
那个人的面孔在想象中变为慌张失措和羞怯,红白细致的好似盛放的桃花,逐渐的显出些别样滋味,那情动的模样,真是难描难画......
赵无恤回神,不禁苦笑,他本不觉得自己是如此肤浅之人,只贪恋那人美貌,但相貌美丽的人天下多的是,他所迷的风情单单那人独有罢了。
世间情迷痴缠,绝无道理可讲。
为了这荒唐的一份心,他竟连自身也不顾念了。
--非真如老师所言,得不到什幺好下场么?
他并非没有发现周围监视他府邸的密探。
他本不愿背上陪臣执国命的恶名,奈何如今非如此不可。
他必须将大权把持,那意味他必以一介臣子的身份与国君分庭抗礼,这本就大逆不道,稍微一疏忽,他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宗室人丁凋零,并没有谁阻挡在他面前,也无人能更受任用倚重。
国君新失威信,而今说众望所归的是赵无恤也不为过。
想到在位的代公吕牧,赵无恤不禁有疑惑。
已三日,国君未上朝,宫中传出信息是偶然患病。
那代公牧素来精神旺健。
如今多事之秋,国君将国事撂下说突然患病,那是怪事。

骚动在府邸外响起,赵无恤没等家人过来扣他的门,就走到中庭去,几个黑冠使者随小卒走进来。
"使者中夜前来,所为是何事?"
"大司马,国君病重,传旨宣大司马入宫!"为首的正是宫中长令。
赵无恤不禁眉头一蹙,这半夜过来传旨,实在是颇为古怪。
"国君抱恙,原该去探望,奈何不合礼制......夜入宫廷是臣所僭越。"
"有符在此。请大司马速速前去!"长令道。
赵无恤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这样的伎俩,痕迹太明显了,难道是国君所出?还是另有内情?
无论如何赵无恤却不觉得是国君真的"病重",但是这时候拒绝,那是跋扈之举,万不可为。
他向左右使眼色,虽他入朝时间不长,当初的旧部亲信还在,这两人是他故旧,也曾在大司马麾下多年,冯乙和公孙刍立刻会意,将亲兵调了过来。
到了宫前,亲兵是不能入内的,但是赵无恤也没有硬闯,他只是安排军士在宫前相侯。
他待要交出配剑,侍从道:"如姬夫人命大司马速入,不用拦下的!"说着匆匆前导。
赵无恤反而意料之外,他疑窦满腹跟着侍者向深宫走去,陂景宫就在眼前,灯影阑珊中,侍者步伐更急。
赵无恤全身戒备,只防有什么意外变故。

他刚踏进门去,却听到压抑恐惧的妇人哭声。
"在里面!"侍者让进赵无恤,脸上已经放下了遮掩,露出慌急无措之态。
赵无恤一步入内室,见宫女缩在一边偷偷哭泣。
卧榻之上,有妇人痛哭失声,听得通报,抬起身来,原来是如姬,她面色苍白憔悴,哭得力竭,倚到床边口不能言,手指颤抖指着御榻。
赵无恤见玉榻上躺着的那人全无动静。
"大司马,这是国君......"御医额头冷汗流淌,哑声道:"国君......好象是不行了。"
赵无恤没料想到竟会出这样的事情,他走到床前,御医小心地掀开一边的帘幕,烛光下,吕牧面色青黄,呼吸微弱几不可察,确实是奄奄一息的模样,赵无恤本对医理也略有涉猎,这时候不顾僭越,将国君手腕把住,脉象羼弱,却似中毒。
赵无恤惊道:"国君中毒很深,这是--谋逆!"
"确实是谋逆!"一个声音打断他的话,一个女子清晰冷静地声音。
[路转风回]
"确实是谋逆!"一个声音打断他的话,一个女子清晰冷静地声音。
赵无恤回头,只见进来的人一袭素衣,头上带着王后的飞云冠,正肃然地看着他。
赵无恤待要见礼,却发现禹夕身后,还跟着个熟悉的人,那是他的老师,前大司马仲伯
,老人大病初愈,脸色尚是不佳。
赵无恤顿时感到这情势非同小可,他审慎地扫视,见门外已经围守了禁军,他深深蹙眉,望着脸色冰冷的禹夕。
"大司马......可知道国君中的什么毒?"
"仓促间,不能确知,但以臣所见,可能是宸毒。"
"御医所见,也是宸毒,因为这种毒,曾毒死了云梦君。"禹夕道。
"云梦君是食祭肉,染病而死的。"
"宸毒就是如此症状,当时服下如染重病,药石不见效用,非过三到五日才会至人死命,因此不露痕迹。"禹夕一字字,说得缓慢而坚定。她双眼直视着赵无恤,那声调姿态,已藏锋锐。
赵无恤却暗自惶惑,他没有料到这意外的发生,更没有料到禹夕所疑之人,竟然是自己!
他暗叹一声,道:"夫人,难道是见疑无恤?"
"大司马自恃有功,把持大权跋扈无忌,更偏袒废君,意图谋逆,如今那安乐君被你藏匿,而大司马为了废君再临,不惜向国君下毒!真正用心歹毒!"
赵无恤不禁变了颜色,他道:"臣忠心为国,日月以鉴,夫人这等论罪,须有真凭实据!"
禹夕双目泪落,尖声道:"如今国中安定,乱贼已经平服,若有人要害国君,必是妄图窃国之人......而国君若薨,王族中更只有废君能继此位,大司马所谋有目者皆能见!若大司马心中无愧,但将兵权交出!自有是非公断。若不肯,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禹夕说罢冷笑,她虽然有身,面色憔悴,可是双目粲然。
赵无恤知道这样的禹夕--还是孩童之时,他与她一起游戏玩耍,那女娃儿游戏输了,偏要争个来回,那时候她就是这忿怒咄咄,步步进逼的神态。
赵无恤望向仲伯,那老者神色抑郁,又有些犹豫,仿佛也不能相信赵无恤会谋逆,可是如今的朝廷中,更有那个人能从国君薨逝中得利,又如此明显,不由人不怀疑。
赵无恤千头万绪在心中盘旋,他亦不能想到,到底是谁要害得吕牧性命。
如今事已到此,如果任由禹夕这样胡闹,更不知道朝廷要如何动荡。
他肃然道:"夫人所言臣不能从命,国君危在旦夕,如此时候,臣怎么能随意放下职责,现在事急从权,怀疑之事放下再说,要先救国君性命要紧!"
"国君!!!"突然御医惊声叫起来。
赵无恤一惊,突然,冷不防左右窜出人影,寒光直取赵无恤,虽然仓促,赵无恤仍然能及时躲避。却见两条人影窜向了禹夕和如姬两个女子。
赵无恤暗道不好,难道不是埋伏,而是有人暗中行刺?
不及细想,他只能飞身救援。却在这时,听仲伯低喝道:"捉拿刺客,捉拿逆贼!"
禁军闻之而动,赵无恤无奈,在这时候听到了禹夕的惊叫,只见蒙面之人身法极快,已经扑到了她的面前,手中匕首在烛光中一闪。
赵无恤挺剑震开挺刺而来的长戟,分掌将蒙面刺客击开,声如败革,那刺客已经瘫软。
赵无恤顾不得礼节,将禹夕拉到身边:"夫人可无恙!"
禹夕惊魂未定,面色惊恐地几乎要软瘫。赵无恤伸手之时,她顺势扑入他的怀中。赵无恤知道不妥当,可是这时,又名刺客舍命攻到,手弩中冷箭发出。
赵无恤带着禹夕侧身躲闪,突觉得腰间一寒,他知道是谁施的暗算,猛地推开她。
禹夕滚倒在地上,她抱着自己小腹真正痛吟出声,而后抬起头来,嘴唇咬得殷红。
赵无恤心头微颤,怕自己下手重了,伤及胎儿。而后只觉得腰间所刺凶器并非凡物,不然以他护体之气,不会这样容易被女子得逞,那刃入体已深,不能当时拔下。
他咬牙怒道:"夫人以尊位,竟行此伎俩!"他只觉得腰间寒气愈盛,黄精内丹被这阴寒所激,翻腾不已,让他气息再难还复顺畅循环,这时候,禁军和蒙面刺客统统挺兵器向他逼来。
"犯上做乱的贼子!束手就擒罢!"禹夕扬声道。
赵无恤恨自己大意,却更恨这早已预谋的暗算陷阱,乃是他最亲最近之人安排。
"恩师亦不信我么?......无恤自问忠贞,实在不能伏此构陷!"他望向那白发老者,沉痛道。
仲伯道:"赵无恤,虽然老夫信你,可是行越江山之重,老夫亦不能不守,你且伏绑,自有朝廷公断。"
禹夕被扶起,虽然发丝凌乱,嘴角有血,目光却更是炽热:"赵无恤,你的黄精虽然解百毒,却难以压制千年寒石所削的利刃......任你通天本领,也逃不出这禁宫,不要再挣扎了!"
赵无恤明白,这两个人深晓他从幼至长的底细,更知如何克制他的能力......这对父女究竟是恩师与义妹,怎么能想到一日要这样生死算计?又怎么会刻意防备?而终于还是入了罗网......
他收起些微的失望痛楚,接着仰天大笑:"荒唐之极!国君危在旦夕,如今朝廷,去了我一人,难道不是你父女所专断了么?四面强敌窥伺,无人守疆土保社稷,恩师知我用我,而夫人素与无恤有旧,怎么不知无恤何等样人?国家危亡之时,竟毁我一片赤诚。无恤如何能服!"痛笑过之后,赵无恤心中已经再无怨怼,只是深深担忧,他若真落于这些人手中,后果如何可想而知。他不惜自身,却还另有个人要他照管,还有这行越......情势仍然扑簌难解,他亦不能分辨,这两个人是否受了蒙蔽?

"事到如今,你还要惺惺作态么。"禹夕冷冷道。
"无恤无罪,若指罪过--不过是位在大司马,权位炙手,有图谋者不能见容而已......"他一面说着,一面向殿柱移去。
仲伯忙道:"快撒网,他要穿殿顶而出!"
赵无恤再如何机敏,终究陷在重围中,他咬牙提气,手中剑插入柱中,纵跃而上,欲破殿顶而去。这在他原本是轻易之事,可是,就在他勉力提气之时,腰间寒气突然越发盛大,终于侵袭入他的丹田气海,赵无恤暗知不好,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随寒气侵蚀而削弱,发现这冰刃正是夺气之属,已经晚了。随气血发动,原先深刺的刃身又入内三分,护体即破,鲜血瞬间迸流。
赵无恤上跃之势已竭,眼前闪过一道白亮,气息紊乱,而那闪着暗金光芒的巨网,已经无情罩下。
[路转风回]
"赵......赵无恤!"吕赢突然被噩梦惊醒,在梦中,赵无恤倒在血泊中,剑折于旁,多不吉利的梦啊,冷汗沾衣之际,他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穿上衣服,将门推开,迎面就见凤琅神色严正地正朝这里过来。
他急忙快步上前,不等来人开口,就慌忙地问:"赵,赵无恤他怎么样了?他可出事了?"
凤琅微微有些惊诧,他蹙眉道:"正是叔叔的消息......奉邑出了大事,国君命在垂危,恐怕这几日就要薨驾了......不,也许现在已经......而叔叔被当做毒杀国君的叛逆囚禁起来,预备处刑!"
吕赢一听,心头顿时冰凉,他抬高声音:"怎么会如此?!这不才几日么,他堂堂大司马,还有谁能囚他?!"
凤琅道:"是......国夫人与前大司马仲伯。"
"什么?"吕赢惊异地瞪着凤琅道:"莫不是玩笑话?他们......"他说到这里,突然回过味来,自己这位岳丈本身即为国亲,亦是元老,权倾朝野,威望素著,若非如此,他当初怎么能如此轻松的坐上王位?而禹夕,吕赢忽然发现,自己与这女子多年夫妻,竟一点不了解她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凤琅道:"叔叔性命危在旦夕,而我等在此地恐怕也不能久耽了,失了叔叔庇护朝廷会派军前来。"
吕赢一惊,随后咬牙道:"那好,你跟着我,我们去奉邑!"

凤琅意外地看着面前这个废弃的国君,看他素来是懦弱胆小,怎么有这样的勇气?该不是脑袋糊涂了?他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
凤琅道:"去是一定要去,可是,如今的奉邑正是龙潭虎穴。公子啊,三思而行!"
吕赢道:"纵然如此,还是要去......去救他,还有弟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样,凤琅......你去不去?"
凤琅本来还想计较一番,可是现在的情势紧急,竟让他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出来。
"去!"
"那就好!你比我有本事, 总不会被抓,哪怕我真的被捉走杀死,你也要把赵无恤救出......他被我牵连,我怎么能缩在一边什么都不做?反正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你那位叔叔若非为了我,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说着,吕赢的神色里掩盖不住的担忧,他一个愣怔又道:"是了,还有小牧......他怎么......怎么也......"
凤琅若有所思地瞧他。吕赢道:"你在发什么愣?本以为我算是胆不够壮,原来你也胆小......"
"公子......"凤琅道,"你这番话,到都城可要讲给叔叔听!"

三日后,奉邑城下,原本自由进出的城池如今戒备森严,一队军士严格的检查着进出的行人。其中偶尔有形貌与通缉图形类似的人,就会被扣押。
这样的情形下,一路奔波到达城郊的凤琅与吕赢只有另想方法。
"说是带心腹从人,为什么带这两个人来?"吕赢耐闷地看看身后两个如花似玉双十年华的少女,两人都十分健美漂亮。
"这是小椋小萱,族里就数她们最最武艺高强,所以才带着。"凤琅陪笑道。
绿衣少女和白衣少女做行越姑娘的打扮,乖巧地跟在他们身后。
"你打得过她们吗?"吕赢道。
"下马大概不行。两人在斗室里走高窜低,简直像猿猴一样。"凤琅道。
说罢,他的后脑被两只金钿打中。
"现在盘查这样紧,我等如何混入?"
"说难也并不难,照如此混入宫......"凤琅道。
"快说,如何谋划?"
下午时分,众人安然过了关。
那牛车上的人跳下来,一脸不高兴。只见那虽然修长却匀称的身影,一身越地女子的装扮,头上带着斗笠,一张如花的面孔,异常娇媚,表情却非常郁闷。
"就这样办法,居然真过关了!"
凤琅笑道:"因为公子天生好相貌,士兵也都认不出啊。照这样,不如入夜就混进宫去,想来也不是难事了。"
三人点头称好。
凤琅毕竟机敏过人,在奉邑也确实有几个落脚地点,加之在宫中有些眼线,混入宫廷之事,竟然十分顺利。
凤琅自行作了卫士装扮, 两个小女子做宫女打扮跟从,吕赢太过累赘,无法带到宫里,只有先在偏僻地方驻扎下,而凤琅一行自去探察。
他们先就向国君寝殿而去。希望能探听到国君的凶吉。
吕赢在房里等了许久,不见凤琅回来,不禁耐罕。
这样的探察非常危险,吕赢担忧起来。
没过多久,凤琅回来了,面上全是忧色。
"看守太严密,国君的消息无法得到,叔叔听说被押在宫中密所。"
吕赢道:"能将他救出吗?"
"恐怕不行。但是......"
"有什么办法?"吕赢见凤琅欲言而止,催问道。
"就只有......将公子献出,才能救叔叔的性命。"凤琅冷静地回答。
吕赢一呆,差点惊跳起来,可是转念一想,道:"你真要献出我,可是赵无恤真的回得来么?"
"不做一做,是不知道的,我总觉得事有蹊跷!公子家,如今为了叔叔,恐怕凤琅顾不得你的安危!"
吕赢与越人打交道许久,知道他们平日就是彪悍爽直的个性,更知道这样的人,十分重义气情谊,赵无恤在他心中,自是比自己要重要多了。
虽然心里十分惶恐惧怕,可是吕赢不知道怎么的,竟并不想着要藏要躲,只颤抖着声音道:"如此......也好!"
凤琅眉宇微动,湛然一笑道:"公子,真的肯?"
吕赢道:"还有别的路可走么?"
两人对视,相对无语。

[危命欲催]
"不做一做,是不知道的,我总觉得事有蹊跷!公子家,如今为了叔叔,恐怕凤琅顾不得你的安危!"
吕赢与越人打交道许久,知道他们平日就是彪悍爽直的个性,更知道这样的人,十分重义气情谊,赵无恤在他心中,自是比自己要重要多了。
虽然心里十分惶恐惧怕,可是吕赢不知道怎么的,竟并不想着要藏要躲,只颤抖着声音道:"如此......也好!"
凤琅眉宇微动,湛然一笑道:"公子,真的肯?"
吕赢道:"还有别的路可走么?"
两人对视,相对无语。

[危命欲催]

宫中值夜收到一封密简,牢牢钉在正殿柱上,非只一个侍卫在前守护,却并不见什么人经过。
最后,密简送入了正殿宫中。
"如此正好,竟来了?" 禹夕脸上的神色却好似悲哀。
她转身,瞥一眼床头奄奄待死的人。
"吕牧,事到如今,你所料无差,他果真听见你垂危的消息,就自己跑来了!"
床榻上人艰难的睁开眼,却连回答的气力也没有,他只是看着她。
"鸩药是你心甘情愿喝的,你既然信我,何妨为我死......牧。"禹夕清冷的神色,丝毫没有怜悯,她将密简轻放在他床头。床榻上人,绝望地闭上眼睛。
"那天,你不该......接过那玉瓶!"
半夜的太庙,阴森寂静,士兵悄然潜行至此,只等猎物就范。
太庙曾经大火,如今重造,依然巍峨。
行越尚红,漆做丹朱之色,内有祖先灵位,凡王族弟子皆纳其中。
惟独有一人,没有被放进这太庙--那就是三代前的泯公雨,传说中逆天肇祸的国君。
他招来八国共讨的祸事,由周天子问罪,行越壮大的势头被压制,从此苟且一隅,而这对行越并非全然祸事,中原战事纷乱,几百年来行越却甚平静,没有亡国之虞。

吕赢站在丹阶之上负手而立,观看那重重叠起的牌位。
他经常来此祭祀,却从来不知道夜晚的太庙如此阴森。门前的窗上,映出重重叠起的人影。他转头看过去:"来了吗?"
门噶支支洞开,进来的是博带绣冠的一女子。
"禹夕。"
"没想到你真来送死。公子赢。"
吕赢苦笑。
禹夕妙目深深看他:"你觉得我心肠狠毒么?夫君。再毒不及这世间命数的狠毒......"
"你是什么意思,不是你要我的性命么?"吕赢道。
禹夕抚摩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扬手:"都退出去。"
军士们全部都退到殿外,门关上,周围漆黑密闭静得出奇,阴森殿宇中只剩下两人对视。
"你来是为什么?"禹夕问道。
"求你不要再连累无辜。我任你处置!不管牧还是赵无恤......"吕嬴道。
"为了他?"
"吾乃薄命之人,不想再牵累他人。赵无恤本无心朝廷自会退隐,这一点你比我知道的清楚,禹夕。"
"是,那个人无心朝廷,却为你百般筹划,我真想知道是为什么。"
吕赢苦笑,如果真将荒唐理由说出口,禹夕的心中又做何想?
吕赢道:"让我见他一面如何?"
禹夕将凛冽目光投向吕赢:"你还是管好自己性命罢。"
吕赢道:"你要杀了我?"
禹夕指向神龛上牌位,声音颤抖:"我不想杀,可是有人要杀你,为了行越......"
吕赢不知所措看着禹夕。
"吕赢,当初行越太子雨领妖物入朝。生受妖物血咒,其嗣出生化为了脓血,后终不得有子,为旁支篡夺。"
"那我知道!"
禹夕抚摩着自己的小腹:"四年年前的新婚之夜,我做了梦,梦中人举剑奔来,斩杀一只怪鸟。这梦从此后时常出现!你出驾巡游之后,突然一日我胎动,肚腹隆起渐渐如孕中模样,而同时,你在路上遭难的消息传来--我惶恐无奈之下,将梦中事告诉如姬夫人!吕赢,......你出生之密闻,给有心之人知道,先是庆举,再是牧......如姬乃是作茧自缚,而你......你根本就不是人!"
吕赢倒退一步,面色惨白。
"你也记得我何时开始不再与你同房?"
"......"吕赢张张口,他素行风流,把夫人冷落在旁,怎么能记得是从何时开始?
禹夕道:"你去巡游,禹夕除你外更没有其他男子加一指,肚腹中的孩儿只可能是那四年之前,你与我新婚时候所遗!"
吕赢几乎要把眼睛瞪将出来,这样诡异可怕的事情怎么能相信呢?!
"你们全都知道,所以要杀我?"吕赢神色哀戚,他又何辜。
禹夕神色寒冷:"三代之前,太庙中就保留着先君密诏,若发现朝廷中有妖邪再临,应即刻歼杀之,牧纵使再与你有兄弟之情,也不能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东西掌管行越。你在位横行颠倒,是行越的劫难,明明庆举再三加害,牧也尽自己的手段施为。吕赢,你为什么不死呢?"
吕赢如被一桶冰水通身浇下:"原来是这样,好,好......我当然应该!"他目中酸热,胸口如同被剑刺中,知道自己的亲人竟都要害自己,他如何不悲伤。
"整整四年,我藏着心头那点疑惑和恐惧,也还罢了,这几个月却真正生不如死!"禹夕道,"我一心一意当你是夫君,盼望你成为贤王,我拼命来保你,你却怀疑我与吕牧勾通!"禹夕的身子再难支持,慢慢的跪下,双手掩面,哽咽啜泣起来。
"禹夕......我对不起你!"吕赢过去想要搀扶,突然想起她的冷淡,以及曾经与赵无恤的过往,怎么能相信她其实是为自己?
禹夕的崩溃只是片刻,她勉强抑制泪水,慢慢道:"别那样惶恐,我的夫君就只是你,我怎能放弃......如今牧若薨逝,行越的血脉就此断绝,再无人能与你争位,密诏中讨伐妖邪的旨意,也不用再遵守。所以你不必死!"
"你......做什么?!"
"我告诉吕牧--我欲奉他为君,委身侍奉,只求腹中孩儿活命!"禹夕道。 "他信我,你知道他会信我......"禹夕声中有幽怨,吕赢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吕赢惊道:"你害他?"
禹夕阴森道:"送行之时我给了牧宸毒,放入祭酒喂你,他果然做了,我那时候便下了决心,既然他没有念你是兄弟,那么我惟有用这个办法来保全你和我的孩儿!"
吕赢:"可是我并没有......"
"他下了毒,你也中了毒,可你没有死......我早就料到了,连牧也有所料想......你,真的是怪物!直到那时候,他再也不用顾念兄弟情谊了,所以他派兵一路追杀。"
"我并没有......"
"没有见到追兵,那是因为凤琅将军早就以一队护卫缀后,保你从容赴云楚,本来你一去,也就能平安,可云楚竟突然答应遣你归还......那不是又回转来入了虎口?"禹夕叹息一声,"我如何是好,你总是如此懵懂,我偏偏放不下!"
吕赢心中百味掺杂,不知道为何,他在禹夕幽怨的目光中畏缩着,只慌急道:"我怎么样无所谓,牧却不该死!"
禹夕摇头:"来不及了。"
吕赢面色苍白:"你如此狠心!"
禹夕只是不语。
吕赢一个踉跄:"你还想杀谁。赵无恤么?"
禹夕目不转睛看着他:"你这时候还在关心他。"
吕赢道:"我不要这国君之位!我也不要谁死!"
禹夕怒叫:"你以为现在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吗?我隐瞒父亲,欺诈吕牧,机关算尽才布下这一局,万无更改之理,牧活着,我和你,我们的孩儿,谁也活不了!我腹中的妖孽,正是密诏中亡国之种,人人得而诛之,我为什么要杀吕牧,难道不是为了你!?"
吕赢咬咬牙,再不争辩,猛抓住禹夕的手,往门口走去。
禹夕猛地甩开他,吕赢不及防范。
突然大梁上两个人影无声飘落,娇呼:"夫人!"
两女正是腾挪如鬼魅的姐妹花,她们藏身庙内,预备吕赢引禹夕或大司马出现就伺机捉了做为人质以交换赵无恤,不想禹夕单独走到密殿之中,连一个护卫都不带。
她们有些迟疑,怕是圈套,现下变故将生,不能不立刻现身。
吕赢突然道:"别碰她!"
两女眼前一花,吕赢已欺到身前,举手掴在两女的脸上,不见如何用力,将两人扇得双双倒下。
"我已说了放手!"声音飘出,冷而优雅,两姐妹却听不到。
一只白皙手掌慢慢伸出,抚上禹夕的脸。
[危命欲催]
一只白皙手掌慢慢伸出,抚上禹夕的脸。
禹夕坐倒在地,抬起头,神色害怕起来,她发现眼前之人根本不像是吕赢。
"这个女子聪慧果断,如是男儿该多了不起啊!"他的手慢慢抚过那隆起的肚腹,嘴角一丝讪笑,绝色容颜清冷而妖异。"跟那蠢女子比简直天渊之别,只有你才配得上这劫数。多谢你,替我将吕氏的血脉都断绝......包括如今王位上那人。"
他伸手入怀,托出一捧鲜红。血肉搏动,竟如活物。
"你做什麽!?"
"你的孩儿是不是只胎动,却无心脉?"
禹夕忍住吃惊和恐惧,微弱点头。
"魔障。你生不下它,除非我把心还它!" 他望著眼前的女子,这女子不同,跟那个只知道惊叫求饶的女人不同。
禹夕颤声道:"你是谁?"
"我是商羊。被雨斩杀成肉酱的灵兽......"
"你......你就是那百年前的妖怪?"
"你肚里才是!"翕的手攥紧肉块,流下一线浓血。
"啊!!"腹中巨痛让禹夕尖声惨叫。
翕也猛地一震,嘴边猛地涌出血来,流淌过脖颈,他擦了擦嘴角,恍悟道:"是的,岁星已脱离我的掌握!自己幻化成胎了。"翕尖利的笑荡漾开去,而後轧然止歇:"我的血肉缠结其中,又被帝君封了元神,怪不得苏醒得这样晚!"
翕一凝神,手中红光飞腾,一瞬间揭开了封印。
这时候罄声响了。
那报告国君薨逝的声音。
天空无声闪过雷电,而後轰鸣。
天候诡异,天地间引动了契机。
风骤起,似乎有形之物闯入,太庙的巨木门栓猛地断裂,沈重的门户被大风吹开。守留的军士恐慌不已。
翕抬头看著太庙祭祀用的天井,那一小片天空如吸血的紫色棉絮,诡异万分。这样不安定浑浊的天象中竟能看到星光。
吕赢被这悲伤所感,只觉得胸口疼的要裂开,却孤寂茫然得想要死去。
炎贲帝君散神消逝所留下的残息被蛮横搅动。
紫色的天息仿佛窥伺著人间万物,不动声色,又暗自汹涌。
就跟百年前一般,仿佛才过片刻。
以手掩额,记忆随最後一片血肉的重新跳动而回归,泪水扑簌滴成一泓浅池:"帝君,雨......你们非要将我留下,让我承担放出凶星的宿命?"

那百年前。

"是凶星?"雨绝望地看著他。
翕点了点头。
商羊没有错言的卜占,让君王颓然。
"若孩儿出生,行越就......"
正是预言的命运,让那人疯狂......。
"不,不!商羊,你一定要帮我!要帮我完成霸业,你答应过我!我要行越强盛,不要它灭亡!"
"既然如此,那麽有一个办法,就是吃了它──那颗凶星。"商羊残酷地笑了笑:"我来吃。"
地上的血流淌开来,君王砍下,决然和绝望。红衣的少年不曾如以往,再度复活过来。为什麽?他不是神灵麽?为何这一次......
"帝君!帝君!你骗了我!让他回来......"雨嘶吼著。
这不是你心愿?你要保住的是你的江山。
魂魄慢慢聚拢,但刚刚做下的逆天之事,让商羊难以恢复,他只靠最後一点灵犀归还帝君所在之处,在那里他听不到雨绝望疯狂的号哭。炎贲帝君依旧如当初收服它之时,那威严浩然的姿态。可神祗已衰弱,只余凛然幻像,早已经不能禁制它──若非如此,商羊也不能擅自脱离主上,陪伴在雨身边的。
"翕,你不尊吾命,冲犯岁星,可知道罪过!"
"只为那人,不悔恨。"魂魄吐纳著岁星邪气,互相撕咬纠缠,精魂红光酷烈,终究是吞下那物。
"魔障不能出生了......帝君,我延行越百年命数,算是给雨一个交代! "
"果真是顽劣的商羊,你是我座下使令, 我怎能不管你?"
"帝君?!"帝君逐渐衰弱的气息,让商羊惶恐起来。
"不妨事,成周代迷商,炎贲命息本已微弱,原来就是注定要消失的......现在只是提前片刻,就当作酬你忠心为我驱策千年。"神祗抚摩著灵兽的残魂,眼神甚是哀怜,可他自己却是要消散的那个,
"你延西南一隅的太平,乱世浊气解禁後荼毒人间,更猛烈十倍。"
神祗化体散神,瞬间,曾收服商羊凶兽的无限炽热的司火之魂,最後一次鞭笞残留在商羊血肉中的凶星,熔炼做坚石,深深封印。精魂惨烈的挣扎,直到那火焰消散,
空中响起帝君最後的声音:"我已托梦於雨,分你血肉以吉壤裹之,万年木封之,藏於地宫。你就为行越镇压这颗凶星吧。但百年後它临世之时,你会看到为雨所留下的土地千里血光的景象,希望那时候,你能不负守御一方的神灵的仁心......也不要怪我弃你不顾。"
吉壤覆盖波动的妖氛,一切归於沈寂,直到岁月变迁,斗转星移,蠢蠢欲动的凶兆才陆续流落人间。
──这是惩罚?还是帝君的命令?
吕赢这时候,感应到不属於他的那遥远过去的记忆,在禁锢中不断吼叫: "你要遵守帝君嘱托!"
幽魂仰天大笑。 "我为何要理会这人间?反正我本来的依托都已经失去!我又惧怕什麽堕入魔道。"
他手中的心脏微微搏动,血流向手腕,滴落到地。
"不要过来!"禹夕惊叫。
商羊抓住禹夕的长发,将血肉搏动的心凑到禹夕嘴边。狰狞道:"吃下去!"
禹夕摇头挣扎。
"吕赢!"
门口大喝的乃是凤琅,他授命埋伏,丧锺敲得他无法再沈住气,终於还是赶来了。
翕一笑道:"炎族遗嗣,正好拿你的血祭奠魔障!"
凤琅额头上神名滚烫,一刹那血流披面,颓然倒地。
吕赢最怕见血腥,这时惊骇异常,却无能为力,他只是一个念头,这时候若是赵无恤在......
可惜,他不在了!
[危命欲催]
血泊中的凤琅不知死活。
禹夕的脖颈被掐,挣扎不得,那肉顿时化作浓稠的汁液,慢慢灌进她的嘴中,随阵阵的腹痛,禹夕惨叫着。
"你要干什么!"吕赢见到这样的情状,只能在自己身体中拼命挣扎。
"岁星已耽误百年,我与它拆分不开,就助它成型。"
"没有心,你也变不回商羊!"
"阻止不了宿命,就看着它完成。"
"我不许你这样做!"喉中的怒吼艰难挤压出来。赵无恤不在,他只有靠自己,为他身边这些人,行越,妻子,孩儿,牧......突然翕的手停住了。
"没用的!"翕努力控制住这不听话的部分,手停滞在空中,纹丝不动,翕没来由一阵惊惶,他恶声道:
"凶戾出生后,我彻底成为妖魔,那时我要将你的魂魄拆碎,彻底吞吃掉!"
"不会让你得逞的......"吕赢拼命控制着身体。"凤琅。"
凤琅闻言挣扎着慢慢爬起身来,他血流满身,咬牙抽出匕首。
"......杀我!" 吕赢沾染鲜血的嘴唇,努力张合着。
"不行!"
"快杀我!" 既然本就是拣回来的性命......
"不行,公子,"凤琅惨白着脸,颓然道,"我无力为之......寻常刀剑根本杀不死你!"
"杀我!"吕赢只觉得身上炽热无比,蠢动着什么东西,他咬着牙,属于他的力道将嘴角咬破:"不能容你如此肆虐,那样行越就完了,我一定要阻止你!"
"明明如此怕死,怎又不惜命......"
有人在门外叹息着。
那人面色苍白,一身黑衣溶在夜色中,挺拔高大,他看来憔悴,面额上满是伤口,眼神平稳坚毅,犹如神祗立在那处。
吕赢眼中望见,以为自己看到了鬼魂,可是并不是鬼魂。再熟悉不过,总在他危急之时解救他的困厄,赫然是那赵无恤。
"不要想着死!" 赵无恤手指中紧握的剑,朴实无华,他沉声道:"吕赢,你在吗?"
赵无恤的剑指向他。
翕一甩衣袖,将吕赢魂魄暂且压下,傲然看着这个凡人:"现在出现又有何用,你能杀我? "
赵无恤无言,横剑而立。
吕赢踉跄走向赵无恤:"只有你能杀我的,我知道!"
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念,吕赢只觉得惟有此人,真正有本事将现在的自己了结。其实他心中,何尝不希望他能再次救他?
吕赢觉得奇怪,自己这微弱的精神怎能与上古异兽的魂魄相抗衡?但他发现他已然做到。以前无能为力,现在他却能努力的争夺着对身体的制约,越是努力,心志越是清明起来,仿佛有什么力量正苏醒,就在刚才片刻,难道是天助?
翕压抑不住那迈开的脚步,忽而愤怒,惊诧道:"你......你就是我,怎么能阻止我?"
赵无恤祭起手中剑。
"是......是水......"空气中微弱的波动,让翕感到不舒服,它猛然醒悟,"不,是杀伐之气......"
"这是......玄刍!"凤琅靠到柱子边,惊诧地看着这传说中的器物。

赵无恤从昏迷中醒来,觉身上阴寒入骨,如万针蹿刺一般,痛不欲生,他强忍着这痛楚,将牙根紧咬,满口腥甜。
他深知自己已经遭擒,如此巨变下,并不能十分清醒,抬眼之际,耳边轻微响起动静。四肢无法动弹,被锁链牢牢扣住,地牢之中几乎没有光亮,可他夜能视物,见面前老者正是大司寇魏舒。他手中一把匕首,颤巍巍走近。
唰,一声。青铜锁链立刻断裂。
"司寇......你怎么在这里?"赵无恤这才发现,四下虽为刑地,竟连个看守都没有。
"老头儿正要问你,怎不早些离开?"老者摇头叹息。
赵无恤被松下,抚摩腰后匕首未曾拔下,昏迷时候浸蚀去他七成真气,若非现在醒觉,不多时候恐怕就命归黄泉了。
将那寒刃取下,点穴止血,眼前的大司寇转身道:"跟我来!"
赵无恤跟了他去,两人穿过阴暗的甬道。
"这里是?"
"泯公之墓。"
"曲波?"
"非也,在王城之下。"老人手中持火炬,步履蹒跚。
赵无恤发现周围灰尘厚积,空气腐朽,仿佛百年不曾有人来过。
"大司寇,为何救我?"
"国君有难,而老臣无力救援,只能依仗您,赵将军。"
"大司寇!带我去见吕牧,我身上黄精可救他一命!"
老人回头看他:"你难道不是心向公子赢?"
"我心向他,不曾想扶他再登君位!"
老人望了望眼前的年轻人,突然了悟,只是摇头:"不成!不成!"
"大司寇,这是去哪里?"
"出去!"
"往何处?"
"老儿祖上是跟随泯公的家臣,当初泯公误信妖孽而兵败,在诸侯面前被逼自裁,下葬时候,昼暗如夜,诸侯惊恐纷纷撤离。"
赵无恤一惊:"您知道商羊之事?"
魏舒道:"老儿一大把年纪,位列百官之前,总有些道理。"
魏舒老迈的步子停歇下来。
幽暗的甬道到了尽头,火把照亮处,一片宽阔的空间,正中则是墓室,没有任何殉葬品, 魏舒指着那可以称为简陋的石棺道:
"这是义冢,真正的国君棺椁在......在莫留。"
赵无恤一怔,道:"边关?"
"原先不是边关,乃行越国葬吉壤,地宫之宝被劫掠一空,那东西却未曾失去。就是那柄杀过妖孽的剑!"
老人扣开背后石门,鲜活空气流淌而出,他手指密道:"出口就在曲波,你的神驹,我已经留下给你。"
"大人要我找到那剑?"
"是。"魏舒道。
"地宫已经为水所淹!"
老人苦涩一笑:"所以,老儿拼起身家性命不要,来救将军。"

"......你在何处寻来的!"商羊眯起眼睛,面目狰狞道,"当初斩我的剑!"
"就在你刻意掩没的地宫之中。"赵无恤道。
翕切齿道:"竟能被你找到!"
"无恤黄精护体,可以闭气深潜。有千里追风的骏马直往边关......可惜,赶不上救国君性命。"
茫茫河水,边关中的地宫早被国人遗忘,却收藏着国君的陵寝,赵无恤单骑飞驰到那里的时候,已经精疲力竭,这时候他才知道当初那妖孽不露声色,计退云楚,原来是为了隐藏这个秘密。
一人下潜,黑暗的地宫满是寒冷的河水,而墓穴所在,更无从知晓。
赵无恤不得已,单凭悍勇,纵身而下。赵无恤强压住的寒伤耗损着他的体力,每潜一分都如扛着千斤巨鼎,漆黑中更是无从找寻。
既然那妖孽刻意隐藏,应该就在这里!
他往最湍急的旋涡而去,水如兽爪撕扯他身体。一瞬,赵无恤觉得自己将要昏厥,可是现在不行,如果真的昏去也许就此在也上不了岸......那个人还需要我来照管,不能死在这里啊......
咬舌尖,一股腥甜和尖锐的刺痛让他保持着神智。他睁开眼睛,发现手摸到了光滑粘腻的石壁......

"帝君把剑锻出,原本是给我的,我却将它交给了雨......"翕伸出手去,"现在,既然你替我找到了,就将它还给我!"
赵无恤横剑道:"我手中剑,当初就是为斩你!上头还留着你的血迹!"
玄刍朴实灰暗,但刃上的血迹清晰,仿佛这柄剑锻造之时就是如此模样。
"好,拿它斩我,你能下手么?"翕轻蔑地看着他。
赵无恤神色阴沉,他握紧剑。
"吕赢,你若能听见,且听我言,我只刺你一剑,玄刍吸纳魂魄,可以封住这妖孽,而你的性命就看上天成全,若得不死,再问我的罪吧!"赵无恤朗声道。
"赵无恤......下手吧!你早该下手。" 吕赢泪涌而出,是天要亡,谁都救不得,哪怕是这个人!
他本是个天生懦弱之人,从来未曾被逼到这样的境地,他也没想过,有一日竟希望这人快快动手,一剑刺向他,哪怕身死也并不悔恨。
"住手,你要杀吕赢么?"躺在地上的禹夕突然嘶声叫道。
翕面目扭曲,默念真言,随着那清冷眉目间一道煞气,握在赵无恤手中的剑颤抖不已,赵无恤紧握着剑,却再也无法动弹,突然间血丝蔓延下他的五官,如同先前凤琅所遭逢的一般,而赵无恤咬了咬牙,手中的剑泛出乌沉沉的光,剑刃悲鸣着。
"凡人怎能够杀我!"商羊傲然道,
"看你有多大能耐!"他身体中另一个魂魄猛地翻腾起来,翕的异能顿时被阻止,他震惊异常。吕赢难道不是他衍生而出的魂魄么
?竟能与自己对抗到这个地步,根本不像是自己的一部分......
从刚才开始,就有些不对劲......
"你即是我,怎么能够抗拒我!"
"我才不是你!"吕赢倔强地抵抗着,手慢慢的攥起拳头,手臂艰难的垂下了。
"杀,赵无恤,我的性命本就是......你的。"吕赢颤抖着身子,贴上太庙那朱红的巨柱,虽然艰难,却决然。
"怎么可能!"翕不明白,他竟敌不过这样一个凡人的魂魄。
魂魄一阵骚乱,灵犀乍闪。
其泣喤喤,
朱芾斯皇,
室家君王。
如果出生的话一定是个男孩,为行越的国君......
如果他出生的话!
"......你不是我,你是他!"
一瞬间,妖魔恍然,一丝慌乱。
那没有出生过的魂魄,它连同魔星一同吞吃了......
一瞬间的惶惑迟疑,和早就注定好的神祗的圈套。
赵无恤看出破绽再不迟疑,纵身而上,猛地将剑刺向那瘦削身影。
风在殿中激荡,朴素的锋刃上血痕弥漫开来,竟成为万道魂影,随剑泣升腾起来。

[危命欲催]
"住手!"女子的尖叫,也在这时候响起。
赵无恤一惊,硬生生停剑,但是他功力损减,已经是强弩之末,想要收回自己最后的倾力一击,亦有所不及,禹夕双手握住了剑尖,剑尖停在胸口,刺进一寸,血从纤细的指间流下来。
"禹夕!"吕赢惊慌地叫出来。
电光石火下,翕冷笑出声:"赵无恤,这就是你的能耐?!"他伸手臂一记重重推搡,禹夕狠狠撞在剑上。
"你!"禹夕胸口一片殷红,她回头惊异地望一眼,而有着冷酷表情的妖魔看着她。禹夕倔强地咽下鲜血:"你,你这妖孽,吕赢......与你本不是一人......从他身上走开!"
眼泪慢慢从吕赢的眼眶中涌出,翕厌烦着这身体的反映,轻蔑道:"你现在才知道,却不是太迟?"
"不......"禹夕将视线转回,望向远处太庙供奉之处,"还不算迟......"她说罢,猛地抓住剑柄,用力......那纤弱的手臂决然施力,忘记疼痛,剑刺入她胸前,贯身而过,猛地刺进吕赢的身体,她没有丝毫迟疑,直到手中剑传来刺中庙柱的坚实感,而这时她的力气也耗尽了。
吕赢没有喊叫,他彻底忡愣住,不可置信看着贯入他身体的剑。
"女人......你!"他要挣扎,吕赢却伸手,紧紧抱住禹夕的身体,艰难的叫喊:"禹夕......你怎么能这样对自己!"
"叫我夫人,你是我的......"禹夕无力将话说完,她慢慢垂下头去,嘴角一丝鲜血流下。她为将门之后,性情如斯刚烈,却是谁也料想不到。
赵无恤走上前来,咬牙抓住剑柄,神色凄楚,他猛地又向前一贯,剑彻底将两人钉于廊柱之上,再无挣脱余地,殷红的血从柱子上流淌而下,渐渐溢出血泊。

赵无恤抓着剑柄的手指用力而发白,他已力尽,身上伤势未痊,流血不止,只觉得自己快要失去意识,强自支持下,喃喃悲声道:"帝君若有灵,让行越避过这劫难!"
他的叹息祷告和鲜红魂影缠绕在奄奄一息的禹夕与吕赢之间。

都城百姓见王城太庙之上,云气激荡,隐隐红光,纷纷出门来看,指点惶惑,伴着连续敲打的罄声,不知道这征兆是凶是吉。
天地间气息引动,远远的,太庙中祖宗牌位被狂风吹倒,大地颤动,天空中的星辰也仿佛感应着明灭不休。
赵无恤的手感觉到热血的潮湿,他睁眼看见那粘稠鲜红的血如同被什么牵引,从伤口沿刃尖攀附而上,若隐若现的魂气将垂死之人包裹,他和她的血皆慢慢流向了赵无恤执剑的手,这双满是鲜血的手上,不知道何时覆盖上了一个虚无飘渺的幻象,一双神祗才有的手,借凡人的模样显现。
血蔓延上赵无恤的手臂,濡湿他的衣裳,仿佛听到一声吩咐,双手的幻影印在他胸前。
......黄鸟,还记得百年前,你吐下精魄,是为哪般?
倏然,剑抽出,赵无恤拄剑在地,剑刃上的血痕已然不见。他沾染血污的躯体,散出一片昏黄的光,背上腾起一双暗淡的羽翅,接着一只色作金黄,凤鸟般的飞禽双爪勾住一团红光,飞腾起来。那鸟儿模样凶戾,比之商羊更甚十分,虽然是虚象,威仪凛凛。
双手的幻影遥遥指向西面天空,黄鸟徘徊一巡,尖啸响彻天地,振翅冲天而去,在雷鸣电闪中越飞越远。
闪电劈下,太庙大火起,君王遭难,宫中缭乱纷纷。

云楚都城-延春
司天官冯粟夜观天象,见行越方向夜透天光。他细细辩来,刹那大惊失色汗如雨下,颤抖着老迈的身躯:"来人备车......我要见陛下!"
他连夜赶去行宫"深阁"。
此时国君因回师时候略有风寒,在别馆休养,所有政事公文皆送那处,却不许闲杂官员请见,唯大夫弥真,令尹费奢及把手此宫的上将军尚仙获入其中。
老天官十万火急到深阁的峡谷之前,就被拦下,关隘上卫士森严,连通传也不肯。
恰这时候,尚仙巡视经过,见那老翁,却是熟人:"可是冯老先生?"
冯粟急忙跌下车来,道:"将军,我有话说。"尚仙疑惑地被他拉到一边。
"先生何事如此匆忙,深夜闯到深阁?"
"将军,您乃陛下心腹,我老儿直言莫欺......"老人凑近低声道,"行越出大事了......我观星象,南面有魔星出世......"
尚仙在端木先生门下学过星象,但不信气数命理,他道:"国君这时候已经歇息,不如明日再报。"
"不行!这事不能迟,魔星已然出世,跟百年前一样乃是场大劫,周天子那时......"
尚仙苦笑:"这都是虚妄之言,当初不许国君动玄冰石,那又如何,不见祸患临头!"
老头面色阴沉:"将军不信,国君的荒唐举动,也许便是引动了这灾祸啊!如今国君微恙,便是......"
尚仙变色:"大胆!妖言惑人,来人拿下!"
老头兀自道:"我见那魔星向西北去了!那是戎地所在,万万不能大意啊,这乃成周之大难!国君要保云楚,非要先灭魔星不可!"
尚仙摆摆手:"带他下去,明日再说。"
朝廷自设司天官起,要随时报与君王。尚仙蹙起俊眉,面色依然沉郁,如今国君的病情......真要告诉他这无稽的厄兆?事发于行越,却不知道那驽钝痴呆,却又偶尔变狡猾的公子嬴,以及那难缠的"师兄"赵无恤现在如何了?难道是他们搅出的事端?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未免天马行空了,哪有可能!他望向行越方向,隔着那么遥远,却还是看到冲天的的奇异血光,正在那个方向升腾,但不知道怎的越来越衰弱,他回望西面星空,暗紫的天枢星,今日竟格外明亮。果真在西戎方向,天象开始变化了。
"真是厄兆?"他若有所思,想起老师典籍中那稀罕的征兆,随后眉头蹙的更紧,心中只踌躇要不要给那人更添烦扰。可是他依然知道自己会怎么做,也知道那人会怎么做。他掉头吩咐道:"回深阁!"

宣鲁都城-梁沃
秦光叔放下手中竹简,望见夜空中那不寻常的气息,舍利这时候慌忙跑进来:
"主人,大司寇来府上了,仲宰要您去一趟。"
秦光叔眉头紧蹙,随后舒展看来,苦笑道:"我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不如去请司天官,有多少无聊虚妄的占卜都使将出来,反正国君仲宰争论到最后,也不过就是再议二字!"
"主人您真不去?"
"去请天官......就说我在整理典库,不能走开。"
舍利机灵地点了点头,应一声就跑了。
秦光叔拉了拉披在肩头的衣裳,又埋首仲宰府那或琐碎或烦乱的事务中。
成周三百年动荡世界,真就安定过吗?现在即使有再多厄兆,以宣鲁之积弱,又能有什么作为,不过苟延国运罢了......秦光叔如此想,却又不自禁看向窗外天空。
西面暗紫,东方炎气衰弱,中原死气沉沉,他望着那颗炯炯天枢星,似乎若有所思。
"心不能静!"他凭窗而望,"行越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想到自己的挂名师兄,不曾同窗共读,却听老师与同门一再提起,都说此人不凡,而偏偏这个非凡之人却安然朝堂。老师还说,他也许是弟子中唯一能全身而退之人......笑话,秦光叔心想,这位将军又回去做了大司马,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在宣鲁也有一段时日,东齐追捕也该松一些了吧?
这样想着,秦光叔伸手拿过案上的通关手令,径自写上批伏。以秦氏中一个小商贾的商队为幌,一路开好凭证。
他虽只有主簿之名,然宣鲁三代之前,国君就已架空,当时篡夺权利的正是国君的叔伯,如今国内是由仲宰季孙和梁于庸把持朝政,两人无治国之能,只懂得倾轧宗室,府内家政尚且混乱不堪,何况朝廷。直到秦光叔以门客身份入仲宰府门下,接手府内事,这府内事与朝堂事竟混在了一处,区区一个内府僚臣,案牍上有都城防务,大夫奏报,朝廷政令,甚至连宰相之印,甲兵之符都落在他的掌握中,非他刻意攥权,而是宣鲁已经糜烂如此,他非迂腐良善之辈,年少气胜,就这样不露声色的以陪臣之身份,隐隐把持了朝廷局面。
不知道那位骄傲的师兄,现在是不是遇到点麻烦?--秦光叔思量着。

尾声[江山可待]

太庙大火,一夜救扑,白日时灭,雄伟的庙宇成了焦黑废墟。
寝宫深处,国君的尸首已冷,没有围拢哀哭的宫人。
如姬夫人守在另一个儿子的床头。床上人苍白如同死人,只微弱一点心跳,表示他还活着却不动不言。胸前贯穿的伤口,请了最好的医师调治,医师摇头,说此伤极重,公子竟然不是立刻毙命也是奇迹。
凤琅满身绷带守着昏赵无恤,医师只说他疲累过度,内伤甚重,需要许多时的调养,凤琅粗通内息法门,略微检视,发现赵无恤真正是元气大伤,若非他根基甚厚,这一身本事怕是废了,而如今,无有三四年是难以恢复的。
天明时,赵无恤醒了。
他一翻身,猛地坐起,环顾四面,见凤琅正惊喜地看着他。
"叔叔......"
"吕赢如何了!"赵无恤焦炙地问道。
凤琅苦笑:"叔叔......莫着急,他没死。"
"在哪里?"赵无恤下床,一个踉跄。
凤琅搀扶住他道:"就在内殿中,我知道你一醒就会想见他。"
赵无恤到了那人床前,见到奄奄一息的那人,他也不顾及自己受伤的身体,导气入体,想为他疗伤,却发现自己的气息难以引动。
"叔叔,你家的伤也甚重,真气是无法动用的。"凤琅见他焦急,安慰道,"公子一息尚存,不如等待。"
赵无恤镇定下来,思量片刻:"昨夜之事,你都看见了?"
"是,我都看见了,叔叔身上乍然腾起一只黄色虚影,做飞鸟之形......"
"我所觉是炎贲帝君现身,如今行越再听不见这神名了,我记得你的族人依然供奉这神祗,迷商之时曾兴盛一时......"
"我家族人原本自命炎君后裔,但是我族祭祀大巫在百年前就失去了能力,神灵再不显神迹,我等小辈只是听闻些传说罢了,越族多相信天地之气轮回转生--神祗亦然,我等只有等待神灵再次转生,重新回到尊位之上......可惜一直都等不到!"凤琅道,"而岁星之说,在我族传唱中早已有之,还有商羊,黄鸟,都是炎君座下灵兽使令,这些我家是告诉过叔叔的......当时十二万分的敬重叔叔亦是因为你能得到黄鸟之魄,乃是神灵眷顾之人。"
赵无恤苦涩道:"我,本没有把你族传说当真......你也早就知道吧......可没有想到,传说神话,竟也有成真一日。"
凤琅一笑:"我知道叔叔的脾气,并不介怀,如今这世道不可靠神灵,只有靠自己!--叔叔,另有一事,要报你知道。"
"什么?"
"禹夕没有死。"
赵无恤喜道:"真的么?!"
凤琅黯然道:"可是事情有蹊跷,医师诊断,禹夕夫人重伤不治,偏偏腹中胎儿还有心音,也不知道怎的竟然还活着。"
赵无恤一惊:"妖邪?"
凤琅道:"凤琅不认为是妖邪,岁星已经被带走,现在夫人的胎儿应当也是吕氏血肉,至少名义如此......"
"如姬夫人是国君之母,她可有决定?"
"夫人劝将军,将禹夕夫人......处置了。"
赵无恤道:"不,不然吕赢若醒来,非于我拼命。"
"叔叔要藏起魔星吗?那朝廷呢,如今一片混乱,仲伯与魏舒两位老臣勉强支持着,并不能长久。而且,他们家两位意见也与夫人相同......"凤琅皱着眉头回答道。
"凤琅,如今还有什么退路,我只有为了他力争了。"

行越代公临朝,八月朔夜半,太庙大火,天显异象,代公重病薨,宫内大乱,后公子赢复位,亦沉疴难以理政,由大司马赵无恤代行国政,骄横擅权,一时间朝廷动荡,老臣纷纷引退。
云楚忽而发难,以行越妖邪旧事质问行越,欲约诸侯共讨。

"果真如我所料想,你这里有麻烦了。"秦光叔一身素陋衣裳,在宫中着实刺眼,但是他的清俊风姿却掩盖了一切,在宫殿中一路走来,宫娥多举目望。
他倒不是故意要这样进宫,只是他冒充贾人进的行越,来不及换装而已。
"师兄,你清减了。"秦光叔道。
赵无恤温和的看这神采飞扬的同窗:"你却好似长高了......"
少年正发身长大之时,几个月过去,如茁壮翠竹,俊秀挺拔,只是依然纤瘦。秦光叔闻言一笑:"光叔根基弱,可惜不能长成师兄这样的伟男子。"
说罢,他径自随赵无恤走进内宫。
重重把守下,那寝室中还贴着符咒,焚驱魔香,秦光叔皱眉趋前,床上躺的女子,根本不像活人。
他连忙把脉,半晌道:"她已死......"
"我知道!"
"吕赢呢?"
"他鼻息微弱,伤太重......"

"那么我想,吕赢胸前的红痣,已经不见了吧?"
"他伤在胸前......一片血肉模糊,哪里还能见到......"赵无恤心痛地说。
"我都听说了,还知道你得到那把剑,现在那剑怎么样了?"
"抹去血痕,看来神力丧尽。"
"那么先别提它,你的伤势如何?"
"不见好,似乎要再修养,老师的丹药我已经吃了,不过真气被寒毒损坏得厉害,难以引导,我还要花时间条理。"
"那么你身上那个呢?"
赵无恤知道他指的什么,叹道:"如果不是失掉了那个,也不会这样严重......"
"依你与凤琅之言,我想那颗所谓的岁星已被黄鸟之魄摄走了,你不用再防备禹夕的胎儿,它已经不是那个东西!"光叔沉吟片刻道,"如果所料不错,现在这胎儿......就是商羊,不让它降世,吕赢也回不了魂。"
"你又如何言之凿凿?"赵无恤迟疑道。
秦光叔道:"我曾遍阅典籍,知道混沌未开之时,天地灵气孕育而出的商羊,能言凶事外,多能吞吃魂魄与其他异兽,也能分出魂魄再造分身,那是棘手的怪物啊!吕赢的魂既然于此物一体,商羊死,吕赢如何活得下去?"
赵无恤道:"你说,那妖物要保存......它难道不会再祸害人间么!"
光叔忽而笑了笑:"我不用费唇舌,我只告诉你,有这么一线可能,救这怪物,是救吕赢......你无时间犹豫了,大司马。我来的路上,听说云楚蠢蠢欲动,他们的国君虽然在病中,依然是猛虎一头,这次借着天象特异的因头,打的主意非常之可怕,你不将事情交代清楚,
我怕你要面对的是诸侯讨伐,别忘记,这不是成周初年的行越,那时候且差一点点亡国,君王身死!"

"你已经有计较,说于我听罢......纵使惊世骇俗。"赵无恤平静道。
秦光叔挑起俊眉,眼神炯炯:"那死胎,商羊在其中了,它为了保住自己的生息也在拼命啊,也许还是想再返人间的......去拿玄刍,用它或可成功!你来动手,将这孕育八百昼夜的胎儿落地......"少年走到赵无恤面前道,"怪力乱神,何妨一用!就怕你敬神畏命!"
"你真干脆......恐怕神鬼于你,也只是道具。"赵无恤苦笑转身,向殿外走去。

玄刍已经失去那狰狞血痕,暗淡古朴,提剑的男子神色警惕,秦光叔亦是少有的肃然,他道:"女子已经死了,你不用太在意,她生前希望生下孩子,你必然要达成她的心愿。"
赵无恤闭目,再睁开,望向并排而卧的两人,一个死人,一个活人。
"吕赢,愿你醒了来罚我......"
他举起剑。

混沌初开,灵识初绽,它只知道争斗捕食,或偶尔感天地之穷化,若有所思,商羊看得到天地那一点征兆,只言凶厄,它呼风唤雨,并不是为生灵,只为痛快,直到遇神祗偶然经过,捕而为使令。从此受了多少窝囊气,却也只能伏于炎贲座下。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那位帝君教给他"人"这字,又唤他见识开物神所造的凡间人世?
"没有人世间,就没有所谓凶所谓厄,所以你生出来,自有道理。"帝君奥妙莫测的这样说话,商羊自然不懂。
天老之前,地荒之后,或可解。
遇到个"人",或可解。
那日,在水边,一个陋衣瘦弱的孩子看到它,眼神忧郁而火炽。
"不如随他去?"帝君的呼唤已经微弱了,那界限模糊的人与神,终于遇到一块。
混沌有道理,却终于要分开。
商羊,你是否想做一做人?其实你不知道那是怎么滋味,也就不知道雨为什么要流泪。
其泣喤喤,
朱芾斯皇,
室家君王。
尤若当时出生,不过那时是一团漆黑,如今眼前鲜红一片,它挣扎,吼叫,努力挣脱,还有许多要知道,还有许多要做......
忽而感觉失落了什么,却又觉得那瞬间好不松快,本来似乎就是包袱......现在,他才是他,它也才是它......
什么东西尖锐而寒冷,光闪过,就好象某一次残忍的杀害,当头而下,它恐惧,挣疼,伤疤落在额头,听到剑掉落的声音......
哭声倏然而至,红光遍室,映照出宫门。啼哭嘹亮,呱呱坠地的白嫩孩儿是个男胎,他胸前七颗红痣如血,额头一道剑痕,仿佛宣告它的不同凡响。那是吉兆。

"吕赢!吕赢......"
谁在叫啊?
"吕赢!吕赢......醒过来!"
好吵,莫不是寡人又睡过头了?
这群莽撞奴才......
他微微嘟囔,就不肯睁眼,突然脸上一疼,一个响亮的巴掌,把他打醒。
秦光叔无辜地拍拍手,一拘而退。
留下刚刚睁眼,还迷茫的半张嘴巴的公子,与武人对望。
"赵......无恤?"吕赢喃喃道,"莫不是做梦,你还活着?不......我还活着?"
赵无恤梳去他额头凌乱额发,吕赢却感觉到武人本来一直稳定的手指,竟然有点颤抖。
"我,我是不是要死了?你这模样......"吕赢觉得全身无力又疼痛,心想大概是回光返照。
"你这......"赵无恤只管狠揉这傻子进怀,无法成言。

代公薨后十七日,国夫人诞世子翕,灵公逐病愈,后世多言此事灵幻莫可言,世子诞时红光满室,乃大吉之兆,诸侯听闻,纷纷祝贺。灵公大喜,下国诏曰:"此子吉祥,应天而生,必为行越主,若有异议,寡人不听。"后又加恩,命大司马为太傅,另有一诏:"大司马国之栋梁,寡人在廷一日,不许辞归。"后分赏朝臣宿老,宽仁施恩,前事竟不追,朝廷安定,人心思归。

[后世皆谓成周天下衰弱,诸侯互相倾轧斗争,礼崩乐坏之象初露,陪臣执国命,王权零落,君不君,臣不臣,尤以东齐,宣鲁,行越最甚。然行越灵公前昏后明,由赵氏保全,君臣际遇,是为美谈。]

灵公十年春,大司马又请辞,竟得准奏。
后回乡荣养,为桑丘田家翁。
同年,灵公建行馆于桑丘,灵公十一年,禅位于世子翕,自号太主父,避居离馆,朝臣欣慰,皆曰世子虽然年幼,英明勤政,胜灵公多矣!
而送主父出城那日,一天到晚喜欢板着面控的年幼国君私下对赵无恤道:"赵将军,可还记得,我曾说过,你若帮我,我就把行越和吕赢都送给你--现在你不要行越,就只单送一样给你了,可满意?"
"陛下大恩,不言谢字。"素来跋扈专横的太傅兼大司马答道。

桑丘水绿山青,桑叶正收之时,采桑女子在田间,端是秀美风景。
一人头带斗笠,站在田边看南面那个皓腕如雪的也甚好,另个纤腰婀娜的也甚妙,不由食指大动。
他奔下田陇,正想找一个搭话,一只大手猛地扯过他单薄身子,圈在怀中。
"我当你赶着来帮忙农活,原来是为采桑女......"
"放手,赵无恤,你没见我正欣赏农田风景么?"
"说谎。"
"唉,这里就是你的地盘,寡人,不,本太主父被你欺负的狠了。真不如回都城!我那不争气的便宜儿子,可比你客气多了。"
"你可以写信回去问问,可有人欢迎你回朝?"
"......"
"当今国君比你好,你回去是多余。"
"你就向着他,那只狡猾的小怪物!他那点心思......"
"不去管他的心地,如今列国纷争如火如荼,西秦咄咄逼人,得到霸主地位依然不满足,大周前途凶险,行越这偏远小地,也只有'他'能在乱世中支持下去。你不行......"
"你也不帮他?"
"那一位需要吗?"赵无恤叹息,那个表面十一岁的孩童,本身就是怪物,根本不需人帮忙,凤琅也经过调教,终于出师,比起他这个功力一直未复原的上将军,还更可靠些。
怀中抱着蜷起的瘦小身躯,赵无恤远望西面,"帝君,愿行越一片沃野,不要成赤地......哪怕是偷安一隅。"
"不上战场,你寂寞啦?"
一个暴栗,赵无恤道:"你以为武人为什么征战?能做田家翁,谁愿举刀戈......多少年了,脑袋仍旧不清楚。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打我......好大胆子,我乃太主父......你要的什么,我自然清楚,你不过就是个......"
话未说完,嘴被堵个正着。
恰不知道谁人苦谁人乐,虽是个昏庸国君,换一个身份,未尝不可人。
十多年了,这冒傻气的温柔乡,依然是他归宿。
两人肆意缠绵,突然远处桑园边,行来一个落拓老人,那老头不知好歹,偏向两个不正经的人走去,在他们面前唱一诺道:"两位,可能给路人一碗水解渴?"
赵无恤只能放下怀里人,从罐中倒了清水,将陶碗递给这路人。
老头喝完了,抹抹嘴,衣袖肮脏,牙齿却甚白,他白发披面,看不清相貌,只躬身谢了,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道:"两位好心肠,能换的好因果,可惜的是天下气运使然,不是你我这等凡人能更改的,可叹,可叹!"他说完,手中攥的陶碗落地而碎,他则慢慢走远,一边走,一边唱,依稀是:"成周三百年,大树倒,山林茂......"
赵无恤与吕赢愣在当场,吕赢扯扯他前襟问:"可要抓他来问?"
"不,能说的他都说了,其实不说也是一样,命运如何,天也并不知道。" 桑叶青青,和风吹拂,赵无恤若有所思,望向西而去的路人背影,抱紧怀中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