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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动》困倚危楼
《情动》作者:困倚危楼
楔子
漫天飞雪。
一身粗布长衫的少年跪在秋水庄的大门外,任凭那雪花飘落肩头,一动不动。
他已在此处候了整整一天,为的就是求秋水庄的庄主沈明轩收他为徒,好报那血海深仇。然而,从天亮一直到天黑,许多人从这门口进进出出,却是谁也没有多望过他一眼。
传言说,沈明轩虽然武功高强,性情却孤傲得很,从来不收任何徒弟,此事果真一点不假。
不过,除了继续坚持下去之外,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想着,抿了抿嘴,慢慢握紧拳头。
就在这个当儿,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脆响,紧接着就觉某样东西重重击中了耳根,瞬间牵扯出火辣辣的疼痛来。
少年吃了一惊,回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某棵大树上竟坐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笑盈盈的盯住他看。那娃娃不过七、八岁年纪,手里捏一把小巧玲珑的弹弓,两条腿晃啊晃的,一副被娇纵惯了的模样。
"喂,你已经在这里呆了一整天了,跪在雪地里很好玩么?"
少年怔了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那小娃娃见他不应声,便身子一扭,动作熟练的从树上滑了下来,啪哒啪哒的走到他跟前,道:"你也是来拜师学武的?别白费力气啦,我爹从来不收徒弟的。"
爹?
少年怔了一下,这才明白眼前的小娃娃竟是秋水庄的小少爷。但他只略微惊讶了片刻,就又恢复如常,垂了眸,继续在原地跪着。
见状,沈少爷有些不耐的皱起眉来,狠狠踢他几脚,道:"喂,快点站起来陪我玩!"
气势汹汹,既蛮横又霸道。
少年却一言不发,始终无动于衷。
"哼,真无趣。"沈少爷狠狠瞪他几眼,一转身,气呼呼的往大门内跑去。不多时,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第二天,雪越下越大。
少年依然跪在秋水庄的大门外,几乎没有挪动过身体。
期间,那锦衣玉冠的沈少爷在他身边来来回回的转了好几圈,一会儿爬树一会儿抓鸟的,玩得不亦乐乎。甚至还像前日那般走过来踢他几脚,抬了下巴嚷:"喂,陪我玩。"
少年低了头,只当什么也没有听见。
第三日,雪终于停了。
少年动也不动的跪在那里,面容苍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
他的身体早已到了极限。
支撑着自己坚持下来的,是心底那无边的恨意。
他身上还背负着灭门之仇,所以,绝对不能倒下!
将近傍晚的时候,沈少爷忽然又从大门里跑了出来,秀气的面孔上满是笑意,远远的冲着他喊:"我爹已经答应收你当徒弟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师兄啦!不管愿意不愿意,以后可都要陪我玩。"
说话间,一步步的朝少年走过去,神色骄傲的伸出了手。
"对了,我跟我爹一样姓沈。"顿了顿,眉眼一弯,笑嘻嘻的吐出几个字来,"沈若水。"
第一章
官道上,一骑绝尘。
骑在那匹通体雪白的快马上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俊俏公子。他穿一袭织锦长袍,相貌清秀俊美,笑容潇洒不羁,眼角微微往上挑着,略带了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正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秋水庄的少爷沈若水。
他这回瞒着父亲偷偷溜出来,原是打算痛痛快快的玩上一场的,谁知刚晃荡了没几天,就惹出一大堆的麻烦来,只得不顾身份的夺路逃命。
此时烈日当空,他又已经赶了大半天的路,估摸着追兵不会这么快跟上来,便打算先寻个地方歇上一歇。怎料才刚刚放慢速度,耳旁就响起破空之声,某样暗器斜飞而出,直直朝他袭了过来。
沈若水心头一惊,连忙弯腰闪避,虽然险险躲开了那暗器,整个人却也从马上翻了下去,在地上连滚数圈之后,方才止住了势头。
他低低唤了几声痛,狼狈万分的爬起来之后,开口就骂:"哪个混蛋胆敢暗算本公子?"
话音刚落,就见一旁的树丛里跳出几个彪形大汉,个个手持大刀,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为首之人上前几步,恶狠狠的说:"臭小子,这下你可跑不了了吧?"
"谁说本公子要跑的?"沈若水虽然衣衫凌乱,面上却仍旧挂着那轻佻的笑容,满不在乎的说,"我可是堂堂秋水庄的大少爷,还怕你们这些小喽罗不成?"
"哈哈!你这臭小子,死倒临头了还在花言巧语的骗人!秋水庄的沈庄主武功盖世、名重天下,怎么可能生出你这种不成器的儿子来?得罪了我们快刀门,你可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说话间,右手一扬,挥刀而上。
其余众人自然也是纷纷上前,将沈若水围了起来。
沈若水没有办法,只得抽出了腰间的佩剑,集中精神应战。
他外表瞧来风度翩翩,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真正打斗起来时,也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绣花枕头。非但内力不行,剑招更是漏洞百出,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已被逼得手忙脚乱、无力招架了。
"你们这群有眼无珠的混蛋,竟敢这么欺负本公子!若是被我爹知道了,绝对不会轻饶你们!"沈若水一边低低咒骂,一边寻找脱身之法,额上逐渐渗出了汗来。
"嗤!"
稍不留神,衣袖就被人划去了一幅。
紧接着又是一刀直劈胸口。
沈若水咬咬牙,手中的剑虽是越挥越快,却依旧无力回天。
就在这危急关头,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笛声。
悠扬婉转,如泣如诉。
快刀门的人听得怔了怔,实在奇怪何人会在这种地方吹笛子。
沈若水却是大喜过望,脱口叫道:"师兄救我!"
他话刚出口,风里就飘来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那熟悉的笛音渐渐隐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树叶摆动的簌簌声。
抬眼望去,只见一身白衣的年轻男子正飞掠而来,脚踏在树枝之上,却走得稳稳当当、如履平地。末了再纵身一跃,轻飘飘的落到了地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轻功卓绝。来人看上去比沈若水略大了几岁,面带微笑,容颜如玉。他腰间的佩剑并无剑鞘,远远望去似乎钝而无锋,如同白玉一般晶莹剔透。
快刀门的众人见了这一把奇特的佩剑,竟是大吃一惊,不由自主的放慢了手上的攻势。那为首之人更是开口问道:"白玉剑?莫非……阁下是秋水庄的陆少侠?"
"正是在下。"陆景双手负在背后,慢条斯理的走到沈若水身旁立定了,笑答。
"如此说来,那臭小子的确是秋水庄的大少爷?"
"没错。"陆景点点头,始终是一副温柔无害的模样,和颜悦色的问,"不知各位跟我师弟有何过节?"
"这……"
"我这师弟从小娇纵惯了,素来任性得很,若有得罪之处,陆某自当替他赔礼道歉。"说着,果然拱手施了一礼,袍袖飘飘,气度非凡。
那快刀门的首领呆了一下,连忙也跟着拱了拱手,道:"既是陆少侠的师弟,咱们怎好太过计较?今日还是就此打住吧。"
语毕,轻轻摆了摆手。
其余众人立刻收起兵器,依言退了下去。
"陆少侠,后会有期。"
"慢走。"
寒暄了一番之后,快刀门的众人果然转身就走。但行出几步之后,那首领却又回过头来瞪了沈若水一眼,厉声道:"臭小子,今日就看在陆少侠的面子上,暂且放你一马。下回再让我撞见,可断断没这么便宜了。"
"有本事你就来啊!"沈若水听了这话,立刻也瞪起眼睛来,躲在陆景身后大做鬼脸。
一回神,却发现身旁的男子正低着头,笑容满面的盯住自己看。他脸上红了红,连忙动手推陆景一把,没好气的问:"你怎么来了?"
"你刚溜出秋水庄,师父就已飞鸽传信过来,着我好好照看你。可惜光是确定你的行踪,就费了好些功夫,所以直到今日才寻到你。"顿了一下,微笑,"师弟,你怎么会跟快刀门的人结下梁子?"
沈若水扭了头,望也不望陆景一眼,懒洋洋的答:"我白吃白喝、拖欠赌债、调戏民女……什么样的坏事都干尽了,当然仇家满天下。"
"师弟……"
"好了好了,我爹让你照看我,现在你已经办到了,可以滚了。"一边说,一边大步往前走。
陆景蹙一下眉,亦步亦趋的跟上去,问:"师弟,你当真这样讨厌我?"
"当然讨厌。"沈若水甩了甩手,毫不犹豫的答,"你相貌比我好,功夫比我高,在江湖上声名响亮,在秋水庄里更是受尽我爹的宠爱。我不讨厌你讨厌谁?"
说罢,冷冷哼一声,脚下越走越快。
陆景这回却没有跟上去,仅是远远望住他的背影,低叹出声。
"讨厌啊。"他将这两个字重复一遍,勾唇浅笑,轻轻柔柔的呢喃道,"可是我偏偏……"
后面的话越说越轻,无人能闻。
唇边虽逸出叹息,眼底却满满地……尽是宠溺。
第二章
陆景在原地立了一会儿,眼见沈若水行得远了,方才甩了甩袖子,快步追了上去,不急不缓的跟在他身后。
沈若水自然知道某人一直紧追不舍,却是连头也不回一下,反而越走越快,还故意把地面踩得"砰砰"响。
讨厌讨厌讨厌!
他心里不断默念着这两个字,告诉自己别去理会身后那人,可是却又偏偏在意得要命。
陆景从天而降的时候,他不知多么惊喜;陆景三言两语替他打发走仇家的时候,他又不知多么骄傲;可一见着那张温柔俊美的面孔,心底就猛得涌现出无尽妒意。
恨他样样强过自己,恨他抢走了父亲的宠爱,恨他……
沈若水越想下去,就越觉得生气,终于停下脚步来,转头瞪了陆景一眼,凶巴巴的问:"喂,你干嘛一直跟着我?"
"师父要我一寻着你,就立刻送你回秋水庄。"
"不必麻烦了。等我玩儿够了,自己会回去的。"
"那么,师弟想去哪里玩?"陆景上前几步,慢吞吞的站到了沈若水身边,柔声道,"我陪你。"
沈若水一见他靠近,就觉呼吸窒了窒,习惯性的踢几脚过去,道:"你究竟有完没完?年轻有为、行侠仗义的陆少侠应该有一大堆事情要忙吧?何必在我这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身上浪费功夫?"
他这番话说得极是刻薄,陆景却毫不动怒,反而微微笑起来,仍是那副温柔可亲的态度:"师弟,我已经整整三个月没回过秋水庄了。"
沈若水怔了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却仍是脱口纠正道:"错了,应该是四个月零三天才对。"
"喔,原来已经这么久了。"陆景眯了眯眼睛,笑得愈发开怀起来,问,"我最近都没空陪你玩,所以害你生气了,对不对?"
"怎……怎么可能!"沈若水的脸立刻就红了,双掌一伸,狠狠推陆景一把,扯着嗓子嚷,"谁要你陪着了?我恨不得离你越远越好!"
话落,果然转身跑了开去,将陆景远远甩在身后。
陆景摇头苦笑一下,刚欲提步追上去,就见沈若水又飞快地折了回来,一言不发的撞进他怀里,软软的唤:"师兄。"
陆景怔了怔,不由自主的抬手搂住那温香软玉,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可是等他看清追着沈若水冲过来的江湖人士之后,不禁又低叹出声。
"师弟,你这回出门,到底招惹来了多少麻烦?"
"罗嗦。"沈若水连头也不抬一下,只牢牢拽住陆景的衣袖,"你不是武功盖世、无人能敌么?快点帮我解决掉!"
"……是。"
用不着的时候就让他滚,用得着的时候却大叫师兄,怀中这人……还是跟从前一样任性。
心里虽这样想着,却仍旧觉得沈若水万分可爱,趁势搂紧他的腰,足下轻轻一点,毫不费力的施展出绝顶轻功,一下攀上了旁边的某棵大树,随便找个隐蔽之处躲了起来。
沈若水先是一阵头晕,紧接着则挣扎了几下,奈何手脚都给制住了,嘴巴又被捂着,死活出不了声。只得抬了头,狠狠的盯住陆景看。
陆景亦正垂了眸望着他,那一双黑眸幽幽暗暗的,隐约含了似水柔情。沈若水瞧得呆了呆,连忙别开头去,轻轻哼一声,终于不再动弹了。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抱着,直到那一群江湖人士离开之后,陆景才缓缓松开了手。
沈若水一获自由,便即叫嚷起来:"师兄你功夫这么好,为什么要躲起来?应该把那帮家伙打得落花流水才对。"
"胡闹。"陆景轻斥一声,唇边却噙着笑,"你已经闯出这么多祸来了,还嫌不够?等回了秋水庄,师父可不知会怎样罚你。"
语调温温软软的,极是轻柔。
沈若水见了这宠溺的笑容,方想起自己此刻仍靠在某人怀里,连忙转了头,气呼呼的从树上跳了下去。
可惜他轻功本就不好,这一下又跳得太急了些,刚刚落地,便不小心扭伤了脚。
陆景在上头看得清清楚楚,急忙纵身跃下,连声问:"师弟,你怎么了?"
"好痛。"沈若水原是不想表现得这样窝囊的,但他从小娇生惯养,哪里耐得住疼?嘴一张,立刻哀叫出声。
陆景听得他唤疼,自是乱了心神,急急蹲下身去察看伤势。又是揉腿又是上药的,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将沈若水哄住。最后得出结论——
"只是普通的扭伤而已。"
沈若水哼一声,理所当然的说:"全是你害的。"
"嗯。"陆景点头轻应,完全没有辩驳的意思,笑道,"不过如此一来,你就算不想回家也不成了。"
"混蛋。"沈若水低咒几声,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
陆景却仍旧毫不在意,仅是半直起身,笑盈盈的朝他伸出了手,道:"我背你。"
沈若水心中一动,迟疑片刻,方才抓住那只手,嘴里还是骂:"这下可便宜你啦。"
"是啊。"
陆景始终顺着他的意思应话,轻轻巧巧的一拉一扯,动作熟练的将人背到了身上,一边大步往前走,一边轻轻的唤:"师弟。"
"干嘛?"
"我这次回秋水庄,大概能呆上两个月。"
"喔。"
"无论是放纸鸢还是抓蝴蝶,我全都陪着你,好不好?"
"我才不稀罕。"沈若水翻了翻白眼,态度甚是不屑。隔了一会儿之后,却又靠在陆景肩头磨了磨牙,一字一顿的念:"说好了两个月,一天都不能少。"
"当然。"
陆景勾一勾唇,无声浅笑。
他从小跟这师弟一起长大,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思?他说"我讨厌你",意思就是——姓陆的,你太不像话了!怎么都不陪在我身边?
第三章
陆景背着沈若水走了好长一段路,直到望见了自己的坐骑,方才停下脚步。回头看时,某人竟早已趴在他背上呼呼大睡了。
那一张俊秀的面孔上,甚至还留着打斗时沾染的尘土。
他这回偷溜出门,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陆景回忆起得知沈若水失踪时的心急如焚,以及听他大叫"师兄"时的欣喜若狂,觉得自己好像陷得太深了些。
不过,早在十多年前的那个雪夜,沈若水笑盈盈的伸出手来时,他就已经无路可退了吧?
想着,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手掌一翻,稳稳的将沈若水抱进怀里,然后翻身上马,一路南下。
花了四、五天的功夫,才终于回到秋水庄。
沈若水的脚伤还未痊愈,却偏偏不肯让陆景搀扶,非要自己一瘸一拐的走回房去。结果半路上遇见了沈明轩,自然招来一顿臭骂。
"臭小子,你总算舍得回来了?"
"爹,"沈若水摆了摆手,懒洋洋的应,"好久不见。"
"你……"沈明轩见了他这目中无人的态度,心中甚是恼怒,"你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你自己说说,这次出门到底闯了多少祸?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许随便乱跑,你怎么就是不听?"
"什么嘛,师兄还不是隔三差五的到外头去玩。"
"你师兄那是去办正经事,哪像你这样到处胡闹?"
"是是是。"沈若水连连点头,瞪了陆景一眼,道,"反正师兄干什么都是对的,而我无论怎样都是错,你有了这么一个好徒弟,还要我这不肖子来做什么?"
沈明轩被他气得浑身发抖,伸手一指,道:"现在立刻滚回房里去,给我把《道德经》抄三十遍,否则不准吃饭!"
啧,又来这一套。
沈若水丝毫也不将这惩罚放在心上,仅是满不在乎的撇一撇嘴,继续往前走。
见状,陆景提步欲追,却被沈明轩给叫住了。
"景儿,不必理他。那臭小子早已是无可救药了,待我百年之后,果然还是只能由你来继承这秋水庄……"
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沈若水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由的怒意更盛,一进房,就将门反锁了起来,把屋里的东西砸得乱七八糟。
"混蛋!"
明明教训他的人是沈明轩,眼前浮现的却偏是陆景的面孔,不管不顾的将自家师兄骂了个够,心情才略略好转起来,隐约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他刚兴起出门找东西吃的念头,就听见外边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
"是我。"温润如玉的嗓音,无比耳熟,"师弟,你开一下门。"
沈若水望了望满地杂物,想也不想的应:"我不在。"
站在门外的陆景一下笑起来,又道:"你肚子饿不饿?我送晚饭过来了。"
沈若水原是打定主意将他关在外头的,听了这话之后,却微微迟疑了一会儿,没好气的说:"我爹说了不准我吃饭的,万一被他发现了可怎么办?"
陆景仍是笑笑,声音又轻又柔,低低的应:"那我只好跟你一起受罚了。"
那语气里带了笑意,实在轻快得很,好似他正求之不得。
沈若水心头一跳,不由自主的走过去开了门。
陆景端着个盘子走进来,将几样小菜摆在桌子上,然后往饭碗里夹满了菜,最后再把筷子塞进沈若水手里,笑说:"吃吧。"
伺候得无比周到,只差直接动手喂他了。
沈若水却不领这个情,始终阴沉着脸色,闷声不响的低头吃饭。隔了许久,才抬起眼来朝陆景望了望,细细端详那一副如玉容颜。
唇红齿白,明眸善睐。
面前这男子不但相貌俊美,武功高强,就连脾气也是无可挑剔。但不知为什么,他越是表现得温和无害,自己就越是觉得厌恶。
从小到大,无论干什么都会被拿来跟师兄比较。
学武也罢,习文也好,样样都及不上聪慧绝伦的师兄。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若是能够赢过他……
这样想着,沈若水就像着了魔一般,缓缓伸出手去,一下握住了陆景的手腕。
"师弟?"陆景吃了一惊,却还是勾了勾唇,回他一笑,"怎么了?"
沈若水并不答话,仅是将桌上的碗筷推至一边,也跟着笑起来。全然不是平常那骄傲任性的模样,反而眼角上挑,带几分风流倜傥的意思,声音哑哑的唤:"师兄……"
陆景面容一僵,知道自己应该起身离开的,但那手腕处传来的热意,却叫他动弹不得。
"师兄,你出门那么久,有没有想过我?"沈若水一边问,一边朝陆景靠过去,吐气如兰,"我可是非常想念……你的身体……"
话落,已然仰头吻上了他的唇。
陆景抖了抖,慢慢闭上眼睛,没有挣扎。
温热的气息逐渐蔓延开来,顺着颈子一路下滑,修长的手指亦开始在身上各处游走,动作极为熟练。
并非第一次被沈若水这样轻薄。
陆景却每次都觉得手足无措,只能无比僵硬的任他抱着,动也不动。
"我爹刚才那么夸你,你觉得很得意吧?"沈若水在他耳边咬了一口,语气既轻佻又恶劣,"哼,什么秋水庄的继承人!什么年轻有为的陆少侠!还不是一样被我压在身下?"
说话间,果然将陆景推倒在了桌子上,恶狠狠的撕扯他的衣服。
陆景的功夫比沈若水高了不知多少,只需稍微使些力气,就能将人制服,却偏偏万分柔顺的躺在那里,任他胡作非为。
心里清楚知道,沈若水不过是年轻气盛罢了,无论拥抱还是亲吻,全都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他将他当成柔情相恋的对象,他却只恨他抢走了父亲的疼爱。
明明晓得一切都是虚假,却依然贪恋那个人身上的体温。
恍惚间,剧烈的疼痛忽然传了过来,身体好像霎时被劈成两半。
沈若水一下一下的在陆景身上抽动,嘴里还是骂骂咧咧的说些脏话。陆景却似听而不闻,只抬手攀住他的肩膀,在心底轻轻念出喜欢这两个字。
既甜蜜又痛苦。
如此折腾了许久,沈若水才终于在他体内发泄了出来,大口喘了喘气,倒头就睡。
陆景虽觉得身体不适,却仍旧挣扎着爬起来,随便整了整衣服,将沈若水抱回了床上。小心翼翼的盖上被子之后,他自己却并不休息,只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轻手轻脚的走到书桌旁坐下了。
下身酸酸软软的,不断传来刺痛。
陆景深吸一口气,咬牙忍住了,随手摊开一张白纸,模仿沈若水拙劣的笔迹,一个字一个字的抄写起《道德经》来。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若水。
沈若水。
第四章
沈若水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了。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照得人有些恍惚。他抬手按了按额角,一眼瞥见床铺边沿留着几道褶印,分明是有人坐过的痕迹。
"师兄……?"他几乎是脱口念出了这两个字,然后慌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露出一副懊恼的表情来。
披衣起身的那一刻,完全忆起了昨夜的荒唐行径。
刚开始的时候是一时冲动,后来则全是嫉妒心在作怪了。一心想着要赢过陆景,结果却只能用这种方式折辱他,反而输得更加彻底了。
每次醒来都觉得后悔,却又总是一次次的失去理智。
……全部都是那家伙的错!
早让他离自己远远的,他却偏不肯听。
沈若水思来想去,最终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陆景身上,心安理得的下床梳洗。临出门之前,恰好望见书桌上压着一叠白纸,上头密密麻麻的抄满了字,明显是模仿他的笔迹写出来的。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干的。
"多管闲事。"
沈若水轻轻骂一句,随手将那叠纸塞进怀里,心情莫名好转了起来,哼着小曲出了门,一晃一晃的朝书房走去。
他原是去向沈明轩低头认错的,哪知陆景亦在房内,师徒两人一坐一立,似乎正在商量事情。他不好出言打扰,只得旁若无人的走进去,故意将脚步声弄得砰砰响。然后又自顾自的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了,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小锤子和几颗核桃,"喀喀喀"的敲打起来。
沈明轩轻轻咳嗽几声,假装没有瞧见自家那个不肖子,继续跟陆景说话。
陆景虽然无法转过头去跟沈若水打招呼,薄唇却微微往上勾起,眼角眉梢皆染了一层笑意,连语气亦轻快许多。
"……总而言之,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是,师父。"
谈话终于高一段落,陆景嘴里恭恭敬敬的应着,心思却早已飘到了沈若水身上。谁知,他刚欲拱手告退,就又被沈明轩给叫住了。
"景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又在江湖上历练了这么多年,可曾遇见过什么心仪之人?"
"咦?"陆景吃了一惊,想也不想的抬眸望了沈若水一眼,随即又飞快地收回视线,低头应道,"……没有。"
他说话的声音比平常低沉几分,态度极不自然,沈明轩却丝毫没有起疑,续道:"听说,你半个月前在扬州救下了一位姓柳的姑娘?"
"那位姑娘当时被采花贼所劫,弟子刚巧路过,就顺便出手相救了。"
"柳姑娘的父亲乃是武林名士,与我亦有几分交情,他前几日登门道谢之时,隐约流露出求亲之意。依为师看来,你跟那柳姑娘倒是极为般配,不知你意下如何?"
猛然听见这一番话,陆景自是吓了一跳。
连沈若水也是惊讶不已,手上的锤子虽敲个不停,目光却一个劲的朝这边瞟过来。
"多谢师父美意。不过……"陆景只稍稍呆愣了一会儿,便即恢复如常,镇定自若的应道,"不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辈分内之事。我若因此与柳姑娘谈婚论嫁,则难免有趁人之危之嫌,反为不美了。"
"嗯,这话也有道理。"沈明轩拈了拈胡子,连连点头,"此事就暂且搁下,日后再谈吧。"
"是。"
"时候不早了,你同我一块去吃饭吧。"
"弟子还有几句话要跟师弟说。"
"也对,你替我好好教训一下那个臭小子,叫他以后再不许到处胡闹了。"
"弟子明白。"
沈明轩又随便交待了几句话,方才起身往外边走去,从头到尾连望也不望沈若水一眼。
沈若水倒并不放在心上,只在他出门的那一刻,懒洋洋的做了个鬼脸。
陆景远远望见了,忍不住笑出声来,大步走到沈若水身边,极其自然的接过他手中的锤子,替他将核桃一颗颗敲碎了,再挑出肉来递回去。
沈若水自然乐得给人伺候,边吃边挑了眉问:"喂,你要成亲啦?"
"还早得很。"
"那位柳姑娘……生得美不美?"
陆景凝神细思一下,好似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勉强想起那女子的相貌,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见状,沈若水立刻蹙起眉来,心底很有些酸酸涩涩的味道,咬一咬牙,张口就问:"比我好看许多?"
话一说完,就觉得后悔了。
忙不迭的甩了甩手,嚷道:"不用答了!我什么也没问!"
一面说,一面想从软榻上跳下去。但他先前一直晃荡着两条腿,早不知将鞋子踢到哪儿去了,此刻急着下地,却又偏偏寻不到鞋子,闹得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明眸含水,容颜艳丽。
陆景瞧得呆了呆,清楚听见自己的心口怦怦乱跳着,几乎痴了过去。但他面上依然挂着那温和浅笑,弯腰替沈若水将鞋子拾了起来,一只一只的套回他脚上。
"柳姑娘确实生得很美,"陆景的动作轻柔至极,嗓音更是温柔似水,垂眸笑道,"但是在我眼里,没有人及得上师弟你。"
一句话说完,恰好帮沈若水穿好了鞋子,于是微微笑一笑,慢吞吞的直起身来。也不知是蹲得太久的关系,还是昨夜太过辛苦的缘故,一时竟没有站稳,差点跌倒在地。
沈若水见了,连忙伸手一揽,紧紧将人抱在了怀里。
"师弟?"
"啊,我……"
沈若水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顿时脸红得愈加厉害,狠狠推陆景一把,转身就跑。
快到门口之时,却又忍不住回头望了屋内那人一眼,结果不小心被门槛绊住了,"砰"一声摔在地上。
第五章
陆景见状,自是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将他扶了起来,俯身察看过伤势之后,忍不住低笑出声:"哎呀,好像又扭到脚了。"
沈若水面上依旧染着红晕,狠狠瞪几眼过去,刚刚张嘴喊了一句"疼",陆景便接着说道:"这回又是我害的?"
"当然!除了你还能有谁?"
"是是是,全部都是我的错。"陆景轻轻笑起来,一面连声认错,一面替沈若水揉了揉受伤的右脚。
沈若水见了他这模样,反倒不好发作了,犹豫片刻后,从怀里掏出那叠白纸扬了扬,问:"这是你帮我抄的?"
"嗯。"
"下次别再干这种蠢事了,我可不稀罕。"
"好啊。"陆景眨眨眼睛,极为爽快的应,"下回我陪你一块饿肚子就是了。"
他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往上勾起,声音又轻又柔,连眼底也带着笑意,好似当真很期待所谓的下一次。
沈若水心头跳了跳,斜眼望过去,刚巧瞥见陆景鬓边散落的发,以及颈上的一抹红痕。
是昨天夜里留下的痕迹么?陆景今天的脸色比平常苍白许多,也是因为昨晚折腾得太厉害的缘故吧?但是视线相触的时候,他却总是对着自己温柔浅笑。
沈若水这样想着,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快要触及陆景衣角的那一瞬,却又猛得僵住了。
昨天干得荒唐事不够,今天又要再来?他到底发了什么疯?
暗暗咒骂自己一句,却又不好意思半途收回手来,只得手腕一转,顺势抽出了陆景腰剑的那把长剑。
"师弟?"
"这把剑先借我耍耍,等玩腻了再还你。"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去。
陆景见他脚步不稳,连忙追了上去,沈若水却将剑尖一挑,道:"不许跟过来!万一再害我跌倒,可又是你的错了。"
嘴里虽这样说着,其实只是想寻个落荒而逃的借口罢了。
陆景闻言,果然乖乖站住了,有些无奈的苦笑一下,抱着手臂立在门边,轻轻叹气。
"你的脚刚刚扭伤,走路小心点。"
"好啦好啦,真罗嗦。"
沈若水轻轻哼一声,干脆将那长剑当成拐杖,一瘸一拐的朝前走去。结果只行了短短的一段路,脚便疼得厉害,再也迈不开步子了。他回头望了望,发现陆景当真没有追上来,心中竟有些生气,也不管此刻身在何处,直接就往地上坐了下去。
手中握着白玉剑,心里想起的却是那容颜如玉的男子。
明明是讨厌的啊,却又为什么……总是抑制不住将他拥进怀里的冲动?
沈若水随便挥了挥手中那把长剑,实在不明白自己把这玩意抢过来干什么,舞又舞不动,玩也玩不了,难道拿来挖蚯蚓?
这样想着,竟微微笑一笑,真的把剑砸进了泥地里。
洁白无暇的剑身立刻染上了污泥。
一瞬间,沈若水突然忆起昨天夜里,陆景被他压在身下时那满脸的迷乱之色。
师兄……
他在心底轻轻唤一声,身体逐渐热了起来,连呼吸亦变得有些急促。
正呆愣间,头顶上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在干什么?"
"挖蚯蚓。"
沈若水头也不抬,顺口应了一句,但随即发觉不对劲,抬眼一看,正对上沈明轩怒气冲冲的脸。
"……爹?"
"臭小子,你手里拿着的是你师兄的剑吧?你实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说着,气呼呼的扬起手来,挥掌欲打。
"哇!"沈若水呆了呆,一时间避无可避,只好歪了头,张口就叫,"师兄,救我!"
话音刚落,果然听到了陆景的轻笑声。
紧接着就见一道白影掠至身前,毫不费力的挡下了沈明轩的那一掌。
"师父,师弟又惹你生气了?"
"景儿你来的正好,你知不知道这个臭小子干了什么好事?"
"师弟怎么啦?"
"他……他竟然……"
"嗯?"
"他竟然拿你的白玉剑挖蚯蚓!"
沈明轩说出这句话时,双眼瞪得极大,一副气到不行的模样。
而陆景亦是大吃一惊,连忙回过头去望住沈若水,问:"师弟,你当真……?"
"不就是一把破剑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沈若水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挣扎着立起身来,将白玉剑随便一扔,道,"还你就是了。"
陆景却并不理会地上的剑,只一把抓起沈若水的手,细细察看一遍,蹙眉道:"白玉剑这么危险的东西,当拐杖使使也就罢了,怎么可能拿来挖蚯蚓?万一弄伤了你的手可怎么办?"
"啊?"
沈若水听得愣了愣,一阵错愕。
沈明轩更是惊讶不已,连忙开口说道:"景儿,这白玉剑可是武林至宝,你当初连败三大高手,才终于将它取到了手,怎么可以……"
他罗罗嗦嗦的说了一大堆,陆景却似听而不闻,只捧着沈若水的手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定心上人并未受伤,才微微松了口气。他恢复镇定之后,面上自然又扬起了笑,转身跟沈明轩说了几句话,三言两语就将人打发走了。
沈若水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隔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冷冷说道:"你甜言蜜语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难怪总把我爹哄得服服帖帖的。"
陆景偏头笑了笑,完全不理会这番冷嘲热讽,只弯身捡起了白玉剑,认认真真的叮嘱一句:"以后可别再拿我的剑玩了。"
"大惊小怪。"沈若水可不肯听他的话,故意抬了抬下巴,道,"白玉剑钝而无锋,怎么可能伤得了人?"
陆景似乎极喜欢他这模样,一下就勾唇浅笑起来,柔声道:"只是看起来没什么危险罢了,实际上可并非如此。"
说着,手一伸,轻轻从沈若水耳边扯下了一根黑发。
然后闭上眼睛,将那黑发往上一抛,挥剑。
动作利落,姿态潇洒。
速度之快,更是匪夷所思。
沈若水只见剑光一闪,那根头发就已被劈成了两半,晃晃悠悠的飘落脚边。
"瞧见了吗?"陆景睁开眸子,小心翼翼的将白玉剑佩回腰间,展颜微笑。
"啊,"沈若水点了点头,有些失神的喃喃道,"根本不是这把剑锋利,而是师兄你的功夫又精进了。"
只怕过不了多久,连爹都不是他的对手了吧?自己更是……望尘莫及。
陆景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眯着眼睛笑一笑,道:"你若是肯好好练武的话,也未必会输给我。"
"我才不要!"沈若水皱了皱眉,想也不想的应,"习武这么辛苦,我可受不了。何况,无论遇上什么危险,师兄你都一定会保护我的吧?"
话一出口,才发觉不太妥当。
他面上红了红,连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真正遇上危险的时候,我肯定会自己逃命,然后推你去送死的!"
闻言,陆景立刻微笑起来,一双黑眸幽幽暗暗的,目光温柔似水。他低了头望住沈若水映在地上的影子,手指不着痕迹的挪动一下,慢慢握住了那一只虚幻的手,很轻很轻的"嗯"一声。
第六章
沈若水心头跳了跳,一时竟有些恍惚。他见了陆景这千依百顺的模样,火气自然发作不起来,只得轻轻哼了哼,又重新坐回了地上。
"师弟,你还没吃过午饭吧?一直呆在这里做什么?"
沈若水抬眼望了望庭院里的几棵矮树,没好气的应:"看风景。"
"啊?"陆景微微怔一下,立刻明白了自家师弟的心思,眯起眼来笑道,"你脚疼得走不动路了?"
"才……才不是!"沈若水面上红了红,狠狠朝他瞪过去,"早说了不准跟过来,你怎么又来了?别站在这里挡道!"
生气的时候让他滚开,遇上危险的时候却又叫他救命,面前这男子……还真是难伺候得很。
陆景这样想着,先是叹一口气,但随即又微笑起来,乖乖听了沈若水的话,转身就走。
沈若水双目平视前方,眼角的余光却一个劲的往陆景身上瞟过去,眼见他越行越远,心头不由得起了烦闷之感,忍不住低声骂道:"武功高强了不起啊?还不是笨蛋一个。叫你走你就走,真是……"
他骂人的话还未说完,就远远望见陆景又折了回来,面上笑意盈盈的,手中还捧着两个包子。"饭菜都已经凉了,先吃这个将就一下吧。"
沈若水原是不想理会的,但肚子确实饿得厉害,眼见热腾腾的肉包子在眼前晃动,哪里还忍耐得住?一把从陆景手中夺了过来,狼吞虎咽。
陆景笑眯眯的在旁看着,眸中尽是宠溺之色,待沈若水吃完之后,再极其自然的抓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擦拭干净。
面容含笑,神情专注。
沈若水只觉心口一跳,顿时竟忘了挣扎,呆怔许久,方才回过神来,"啪"一下甩开了陆景的手。
陆景倒毫不动怒,仅是轻轻笑一笑,略微后退几步,倚着一旁的廊柱立定了。他嘴里虽然一言不发,视线却始终黏在沈若水身上,片刻不离。沈若水被他瞧得心慌意乱,只得瞪大了眼睛,继续盯住前方那几棵矮树看,假装身旁那人并不存在。
一阵静默。
片刻后,陆景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支笛子,慢吞吞的凑至唇边,专心致志的吹奏了起来。那笛声幽怨缠绵,如泣如诉,就好似蕴在他眼底的万般情思一样,温柔动人。
沈若水听得入了神,只觉胸口怦怦乱跳着,明明晓得不应该,却还是一点一点的转过头去,将目光停在了陆景的身上,再移不开眼去。
一曲吹罢,他终于朝陆景伸出了手去,提高声音嚷:"够啦!这边的风景实在没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回房去听你吹笛子。"
顿了顿,有些狼狈的吐字:"你背我。"
陆景好似早料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当下秀眉一挑,低笑出声:"……好。"
###########接下来的几日里,沈若水因为行动不便的关系,几乎整日都关在屋里,再没有出去胡闹过。而陆景亦遵守先前的约定,一有空就陪在他身边,想尽办法哄他开心。虽然沈若水动不动就要大发脾气,陆景却是乐在其中,如此几日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可惜沈若水的脚伤刚刚好转,便又直吵着要出门去玩了。
陆景虽晓得他是个祸害,却又绝对舍不得逆了心上人的意思,自是样样都答应了。
"你这回想玩什么?挖蚯蚓?"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当我还是小娃娃啊?我要去逛街买糖葫芦吃。"
"哈……"陆景听了,忍不住又笑出声来,只觉沈若水实在是可爱至极。若非自制力过人,几乎就想伸手将他搂进怀里了。
两个人一边说笑,一边并肩往大门外行去,快走出秋水庄的时候,却迎面撞见了沈明轩。
"爹?"
"臭小子,你又想上哪儿去?"
"随便去街上逛逛而已。"
"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许出门胡闹!"
"有什么关系?反正有师兄陪着。"
"你师兄是专门陪你玩的吗?"沈明轩瞪了瞪眼睛,一本正经的说,"景儿今日另有要事,可没功夫应付你这臭小子。"
说着,转头往大门外望了一眼。
沈若水呆了一下,亦顺势看过去,这才发现门外竟停着一顶轿子。紧接着又见那轿帘掀了起来,一身华服的纤弱女子缓缓迈出步子,唇红齿白,容颜若画。
"陆大哥,"她刚走出轿子,便冲着陆景盈盈一拜,嫣然笑道,"好久不见。"
陆景怔了怔,有些惊讶的喃:"柳姑娘?你怎么会来这里?"
"咳咳,"沈明轩及时站了出来,开口解释道,"柳姑娘的爹要出远门,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呆在家里,所以托为师代为照料几个月。景儿,你跟柳姑娘也算是旧识了,可该好好招呼人家才是……"
沈明轩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大堆,沈若水却全不理会,只一会儿望望那陌生女子,一会又瞧瞧自家师兄,面色逐渐阴沉下去。
"师兄,她就是你从前救过的那位柳姑娘?"
"嗯,是啊。"
"哼,果然是国色天香、美艳动人呢。"沈若水咬牙切齿的说一句,忆起他爹从前提过的求亲之事,竟是越想越觉得生气,忽然抬起脚来,狠狠踩了陆景一下。
然后猛得往前跑去,横冲直撞。
"哎?师弟?"陆景虽觉得莫名其妙,却还是习惯性的追了上去,然而刚走了几步,就被沈明轩一把扯住了。
"景儿,别管那个臭小子了。"
"可是……"
"你只要招呼好柳姑娘就成了,人家可是特地为你而来的。"
"啊?我……"
他们说的这几句话,沈若水自是听得清清楚楚,顿觉心中怒意更盛,继续不管不顾的往前冲。他也不知道为何只见了那柳姑娘一面,就会生出这么大的火气,只觉一切全都是陆景的错。
跟那种大美人谈婚论嫁,却还大言不惭的说自己眼中只有他一人,实在可恶!
哈,不过是一个相貌美艳的女子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只要他沈若水愿意,随时都可以找一堆女人回来给那姓陆的看!
第七章
沈若水这样想着,果然一个人在街上乱逛了起来,最后为了跟陆景赌气,甚至还跑去青楼寻欢作乐。
他相貌本就生得极为俊秀,再加上锦衣玉冠、风度翩翩,自然很受女人亲睐。酒过三巡之后,身边已围了一群浓妆艳抹的花娘。
沈若水随便扫了一圈,发现那些女子虽然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却没一个及得上那位千娇百媚的柳姑娘,不觉心中有气,一边大口喝酒一边高声嚷嚷道:"本公子要的是美人,不是丑八怪!花魁在哪里?快叫出来伺候本公子!"
"公子,咱们天香楼里的美人都已在此了,您还不满意么?"
"公子,奴家生得不够美吗?"
"公子……"
"吵死了!滚!"
沈若水的酒量素来不好,几杯下肚之后,已有些晕晕乎乎了。而且别人越是哄着,他就越来脾气,于是干脆在青楼里发起了酒疯来。
闹得正起劲的时候,耳旁忽然响起一阵大笑声,紧接着则是某道低沉沙哑的嗓音:"哈哈,这位小公子要寻的美人,不正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么?"
沈若水怔了怔,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坐着一个眉目俊朗的年轻男子。那人手中握一把描金折扇,一边嘴角微微挑起,笑容里略带了几分邪气,态度甚是潇洒。
沈若水此刻醉得厉害,也不管自己认不认识对方,就这么摇摇晃晃的走了过去,瞪着眼睛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美人在哪里?"
那男子扬了扬眉毛,黑眸中暗光流转,笑嘻嘻的应:"纵观这天香楼内,有哪一位姑娘及得上小公子你的美貌?"
说着,顺手轻轻一扯。
沈若水只觉脚下滑了滑,整个人立刻往前倒去,一下撞进了那陌生男子的怀里。他全身一震,这才明白自己被人调戏了,虽然使劲挣扎,双手却被牢牢制住了,动弹不得。就连下巴亦给扇柄挑了起来,被迫与面前的男子对视。
"嗯,果真俊俏得很。"
"你……"沈若水气得要命,张口就骂,"混蛋!快放手!"
"急什么?咱们先亲近亲近再说。"说话间,果然将头凑了过去,一副轻薄无赖的模样。
沈若水面色大变,抬脚欲踢,却忽听风里传来破空之声,一把洁白如玉的长剑斜刺过来,直直朝那男子袭去。那人倒是毫不惊慌,仅是推了沈若水一把,不急不缓的展开扇子抵挡。
短短片刻功夫,一剑一扇已来回过了好几招,始终不分胜负。
沈若水在旁瞧得眼花缭乱,等回过神来时,竟早已被陆景护在了怀里。
"师兄!"他大叫一声,面上立刻露出惊喜之色,完全忘了自己先前还在生气。
"别怕,我在这里。"陆景低头冲他笑笑,声音轻柔至极,而后调转视线望了那男子一眼,道,"李兄,好久不见。"
"是啊,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也能跟陆少侠巧遇,实在是缘分不浅呢。"那姓李的男子一边晃动折扇一边打招呼,目光灼灼的缠在沈若水身上,笑问,"不知这位是……?"
陆景连忙将怀中之人搂得更紧了些,手指竟稍微有些发抖,淡淡的应:"我师弟。"
"原来是秋水庄的少庄主,久仰久仰。"嘴里虽这样说着,眼底的邪意却加深了几分。
沈若水见了他这一副轻狂的态度,心中怒气更盛,伸手往前一指,叫道:"师兄,这家伙刚才欺负我,你替我……唔唔唔……"
话才说到一半,嘴巴就被陆景捂住了。
抬眸看时,才发现自家师兄的神色竟是无比凝重,白玉剑死死护在身侧,好似随时都准备与人一战。
而那姓李的也不再说话了,仅是静静的与他对望,眸中寒光凛然,高深莫测。
如此僵持许久之后,那李姓男子倏的立起身来,甩了甩手里的扇子,放声大笑。
"今日难得有幸遇见两位美人,我倒真想陪你们喝上一杯,可惜实在有要事在身,只能先走一步了。"说着,慢吞吞的迈开步子,与陆景擦肩而过的时候,又低低说了一句,"反正……以后多得是见面的机会。"
话落,飘然离去。
陆景待他行得远了,方才松开紧抱住沈若水的双手,大大松了口气。
沈若水刚一获得自由,便絮絮叨叨的问出一串话来:"师兄,刚才那个又拽又嚣张的家伙究竟是谁?你功夫这么好,怎么不干脆跟他打一场?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差点被他轻薄了?啊,实在是气死我了……"
陆景微微笑一下,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慢条斯理的吐出几个字:"李凤来。"
"哎?"沈若水呆了呆,实在惊讶得很,"就是爹常常提起的那个毒龙堡的堡主?据说那家伙亦正亦邪,行事随心所欲,非但武功高强,使毒的手法更是天下一绝。他、他竟然如此年轻?"
"是啊。"陆景点点头,目光略有些飘忽不定,"他毒使得怎样我不晓得,但光只论武功这点,恐怕我便不是他的对手。"
"连师兄你也这么说,可见他果然如传闻所言的那般厉害?"
"嗯。"
"想不到我只是逛个妓院,也能遇见那种大人物。"
陆景仍旧点点头,眸中闪过一抹异色,似有若无的叹了口气,悠悠喃道:"若当真只是巧遇……就好了。"
"哎?师兄?"
"没什么。"陆景笑了笑,神色很快就恢复如常,柔声道,"对了,你刚才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万一遇上危险可怎么办?"
一边说,一边在心底暗暗叹息:只怕,已经惹上大麻烦了。
沈若水可不知陆景在担心些什么,仅是冷冷哼一声,道:"那位柳姑娘生得美若天仙,你只管顾着她就是了,何必再来理我?"
"柳姑娘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她美不美与我何干?我又为什么要去顾着她?"
"你不是救了她一命,还打算与她谈婚论嫁么?"
"那完全是师父一头热,我可从来没有将柳姑娘放在心上。"
"那你心里想着的是谁?"沈若水几乎是脱口问出了这句话,然后瞬也不瞬的望住陆景看。
陆景却并不答话,仅是轻笑一声,默默回视过去,目光温柔似水。
沈若水被他瞧得面颊发烫,急忙别过头去,嘟嘟囔囔的转开了话题:"我刚走出家门,你就追上来了?"
"当然。"
"奇怪,我爹应该会拦着你才对,你究竟是怎么跑出来的?"
"我刚才急着追你,所以……"
"怎样?"
"所以,"陆景眨眨眼睛,笑,"我把师父给敲晕了。"
"啊?!"
第八章
沈若水听得怔了怔,顿觉心头一阵狂跳,但随即回过神来,气呼呼的嚷:"又骗人!你平常最听我爹的话了,怎么可能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肯定是故意编出来哄我高兴的。"
陆景微微笑一笑,并不反驳,仅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不要!"沈若水一下拍开陆景的手,想也不想的应,"这天香楼内多得是美人,我何必回去对着那柳姑娘?哼,长得漂亮了不起啊?整天追着个男人跑,算什么大家闺秀?"
"师弟,你这么讨厌柳姑娘?"
"当然!"
沈若水越是生气,陆景就笑得越开心,末了,轻轻问一句:"你吃醋啦?"
"……"沈若水闻言窒了窒,俊秀的面孔立刻就红了起来,却什么话也不回答,只提起脚来,狠狠往陆景身上踩过去。
陆景却不躲不闪,依旧静立原地,笑盈盈的盯住他看。
沈若水踢了几脚之后,忽然觉得一阵头晕,脚下站立不稳,几乎跌倒在地。
陆景吓了一跳,连忙将人揽进怀里,抓起他的手来把了把脉,确定并无大碍之后,方才松了口气,自言自语的喃喃道:"还好,没有中毒。"
"毒?什么毒?"
"没什么,那家伙应该不会对你下毒才是。"
沈若水眯了眯眼睛,隐约感到陆景话中有话,但他此刻头疼得厉害,根本什么也无法思考,只能茫茫然然的念:"美人!美人在哪里?"
"师弟,"陆景牢牢搂住他的腰,有些无奈的轻叹道,"你喝醉了。"
"谁说的?我酒都还没有喝够呢。快,拿酒来!"一面说,一面使劲挣扎了起来。
"师弟……"
"放手。"
陆景虽勉强将沈若水抱在了怀中,却阻止不了他大吵大闹,眼见周围的人不断投来古怪的目光,不由得摇头苦笑。
师弟现在这副模样,就算回了秋水庄,怕也只会惹来一顿臭骂吧?
想着,干脆不再出言劝说,反而招手唤来老鸨,开口要了一间厢房,然后半拖半抱的将沈若水弄进了房里。把人安顿在床上之后,陆景又去端了盆热水回来,替沈若水擦脸洗手,再喂他喝浓茶解酒。
沈若水却始终没有清醒的意思,双眼迷迷糊糊的闭着,一会儿闹着要喝酒,一会儿又大叫美人,吵嚷不休。
陆景见了他这撒娇撒泼的模样,竟只觉得万分可爱,忍不住执起他的手来,低声喃一句:"究竟什么样的美人,方才入得了你的眼?"
话音刚落,就见沈若水慢慢睁开了眼睛,直勾勾的盯住自己看。
陆景心头跳了跳,还未来得及出声,就已被沈若水扯了一把,整个人一头倒在了床上。
熟悉的吻很快就袭了上来。
炽热的躯体覆在身上,压得他动弹不得。
沈若水虽处于半醉半醒的状态,动作却极为熟练,右手撕扯陆景的衣裳,左手则一路往下摸索了过去。
陆景僵了僵,完全没有挣扎。
他从来也舍不得逆了沈若水的意思。
更何况……
何况,他才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那个人。
恍惚间,下身忽然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啊……"陆景虽竭力忍耐,却还是低低叫出了声。
沈若水听见这又甜又腻的嗓音,好似愈发兴奋了起来,张嘴在陆景脖子上咬了一口,喘着气唤:"师兄……"
一边叫,一边挺了挺腰,猛力抽送。
陆景死死咬住牙,黑眸湿湿润润的,面上尽是迷乱之色。
惟有此刻此刻,他才敢放纵自己沉溺下去,才敢在心底一遍遍重复那两个字: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而沈若水也早已是意乱情迷了。
他头脑里一片混乱,不明白自己为何又干出这种荒唐事来。
因为嫉妒么?
可师兄的功夫这么好,为什么从来也不反抗?
他好像隐隐知道答案,却又不敢深思下去,只低头覆住了陆景的唇,辗转亲吻起来。
"嗯……"
"师兄,"沈若水在陆景耳边舔了舔,哑着嗓子道,"你叫起来的声音这么好听,若在这天香楼里挂牌子,只怕连花魁也比不过你呢。"
"啊……"
陆景听了这污言秽语,不由得往后仰了仰头,紧紧握住双拳。修长的双腿更是缠住沈若水的腰,下身一阵紧缩。
沈若水全身微震,狠狠抽插几回之后,终于在陆景体内泄了出来。
欢爱过后,沈若水依然不太清醒,却因为醉酒的关系,怎么也不肯入睡。陆景虽然亦是身体不适,却仍旧挣扎着爬了起来,唤人抬来一桶热水,替沈若水净身擦拭之后,再重新将他抱回床上,软言软语的哄他睡觉。
沈若水如此折腾了一番,果然渐渐有了睡意,边打哈欠边往陆景肩头靠过去,含糊不清的问:"师兄,你为何总是待我这么好?"
陆景呆了呆,略微犹豫一下,方答:"我不能说。"
"哎?为什么?"
"我怕说出来会吓着你。"
"哈,你又不会吃了我,有什么好怕的?"说话间,沈若水已慢慢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陆景待他睡熟了,才小心翼翼的握住那一只洁白如玉的手,十指紧扣。另一只手则轻轻抚上他那精致俊美的五官,语气温温柔柔的,一字一顿的喃:"谁说不会?我可一心想着……将你据为己有。"
第九章
此时月光恰好透过窗子射进来,朦朦胧胧的照在沈若水脸上,愈发映得他唇红齿白、眉目如画。陆景几乎瞧痴了过去,舍不得闭上眼睛睡觉,便干脆替沈若水整了整被子,一手支住下巴,凝了神盯住他看。
腰部以下麻得厉害,身体酸酸软软的,不断传来刺痛感。
陆景那温柔似水的目光却始终缠在沈若水身上,唇边微微含笑。直到天色快亮的时候,他才闭上眼睛假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张罗早饭。
沈若水因为宿醉的关系,一醒过来就直喊头疼。陆景没有办法,只得温言软语的哄着他吃东西,待到他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才辛辛苦苦的将人带回秋水庄。
结果刚进大门,就被沈明轩给拦下了。
"臭小子,你还有胆回来?你昨天晚上跑到哪里去了?"
"只是随处逛逛而已,没去哪里啊。"沈若水早已习惯了这大吼声,因而只万分敷衍的应了应,懒得理会。
沈明轩见了他这不痛不痒的态度,自是愈加生气,嘴里骂个不住:"别以为瞒着不说我就什么也不晓得,你昨夜跑去青楼胡闹了,是不是?非但为了个花魁大吵大嚷,还硬逼着你师兄帮你争风吃醋,跟别人大打了一场,实在不成体统!"
沈若水听得怔了怔,虽不知他爹是从哪儿听来的谣言,却也没兴趣解释,只"嗯嗯啊啊"的应付过去。
陆景却见不得心上人被冤枉,连忙开口道:"师父,你说的这些都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其实师弟他……"
话才说到一半,沈明轩就先瞪了他一眼,神情严肃的喝道:"景儿,不必替你师弟争辩了,先顾好你自己再说。你昨日的行径委实太过莽撞,该要好好反省才是。"
一边说,一边抬手揉了揉后脑勺,使劲干咳。
陆景窒了窒,立刻忆起昨天干过的蠢事,急忙低下头去,恭声道:"弟子知错。"
沈明轩点点头,倒也并不追究,只继续瞪住沈若水看,凶巴巴的骂:"你这臭小子娇纵任性、目中无人,我这回非要好好教训一番!"
"怎么?罚我抄书还是不准吃饭?"沈若水撇了撇嘴,满不在乎的说,"反正我无所谓。"
"你……!"沈明轩气得要命,好不容易才勉强压住怒气,轻轻击一击手掌,沉声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就见几个身材高大的家丁走了过来,其中一人手里还捧着长长的鞭子。
沈明轩满意的拈了拈胡子,冷声道:"臭小子任性妄为、不服管教,你们替我教训教训,随便抽他一百鞭就差不多了。"
"遵命。"
沈若水见了这阵势,自是大吃一惊。
他是沈明轩的独生爱子,从小娇生惯养,哪曾受过什么皮肉之苦?如今听了这番绝情的话语,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至极。
而陆景更是紧张不已,忙道:"师父,师弟虽然惹过不少麻烦,但还不至于受这么重的罚。何况他身体向来不好,还望师父三思。"
"够了,我意已决,谁都别想替他求情。"沈明轩甩了甩袖子,正色道,"就是从前太过宠着他,才会教出这样的败家子来。"
"……"陆景不好反驳,只得上前一步,将沈若水护在身后,道,"师父若是一定要罚的话,能不能由我替师弟挨这一百鞭?"
"景儿,你简直比我还糊涂!若水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你这当师兄的也得负一半责任。这回无论你如何求情,我都绝不会心软。"
闻言,陆景微微蹙一下眉,果然不再劝说了,只不急不缓的跪下身去,轻轻说一句:"那么,就请师父连我一块罚吧。"
他面容平静,语气如常,神情却坚定得很。
沈若水心中一动,也跟着跪了下去,情不自禁的扯住陆景的胳膊,软软的唤:"师兄……"
"别怕,"陆景回头笑了笑,牢牢握紧他的手,"我会陪着你的。"
那眼底笑意流转,果然是一副甘心受罚的模样。
沈若水见了,不自觉的往他身上靠过去,心口越跳越快。
沈明轩在旁瞧得嘴角抽搐,迟疑了片刻之后,终于将手一挥,叹道:"罢了,看在景儿的份上,我就饶这臭小子一回。每人各抽五十鞭,再不许减了。"
说罢,转身就走。
陆景则仍是笑笑,扬声道:"多谢师父。"
"师兄,四处闯祸的人是我,你何必跟我一起受苦?"
"没关系,反正我不怕疼。"
"我、我可不会领你这个情!"
"嗯,我明白。"
"啧,真是大笨蛋!"
"或许吧。"
沈若水越是撒娇赌气,陆景就越是笑得温柔,他们俩人情话绵绵了半天,那几个家丁亦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迟迟不敢下手。原来他们虽然得了庄主的命令,却也知道两位少爷平日极受宠爱,不敢随便乱来。
陆景明白他们的为难之处,因而安抚过沈若水后,便即回过头去,笑道:"师父既然说了要罚,你们就尽管动手吧。"
"大公子……"
"不过,师弟从小娇生惯养,恐怕挨不得打。"顿了顿,一手搂住沈若水的腰,另一手则随意捡起块石头来,轻轻握了一握,再摊开手时,掌心里只剩下了一堆细碎的粉末。
陆景状似漫不经心的甩了甩手,任那粉末随风飘散,笑眯眯的续道:"所以你们下手的时候,可千万要轻一些才好。"
第十章
沈若水虽给陆景百般护着,但毕竟是娇纵惯了的,一顿鞭子抽下来,果然疼得死去活来,哀哀的叫个不住。
陆景在旁见了,自是心疼得要命,连忙将人抱回了房里,忙着替他上药,对于自己背上的伤却是全然不顾。
如此手忙脚乱的折腾了半天,才终于将那些伤口包扎好。
而沈若水亦稍稍缓过劲来,感觉疼痛逐渐退去,总算能够开口说话了:"那个臭老头竟然这么狠心,我以后绝对不再认他这个爹了!哎哟,哎哟,好痛。"
陆景见沈若水虽然趴在床上,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嘴里却骂个不停,神情十分可爱,忍不不低低笑出声来。
"师父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他动手摸了摸沈若水的头发,柔声道,"你以后应该乖乖听话才是。"
"哼,我才懒得理他。"沈若水冷冷哼一声,道,"臭老头罚我挨鞭子也就罢了,干嘛连师兄你也一起打?实在可恶!"
闻言,陆景并不应话,只笑盈盈的望住他看。
沈若水心中一动,立刻忆起了师兄陪他一起受罚时的坚定眼神,那五十鞭抽得人疼痛不已,他却偏偏甘之如饴。
究竟是……为了什么?
深藏在心底的答案似乎越来越清晰,他感觉呼吸窒了窒,心头怦怦乱跳,刚欲开口唤一声师兄,陆景就先站起了身来。
"快中午了,你肚子饿不饿?我去取点吃的东西吧?"一边说,一边大步往门外走去。
沈若水望着他的背影,竟隐隐有些失落,情不自禁的叫出声来:"师兄。"
"怎么?"
"你……你背上的伤怎么办?"
"一点小伤,不碍事。"
沈若水可不信他,挣扎着坐起身来,招手道:"你先回来吧,我替你上药。"
"啊?"陆景呆了呆,很是惊讶。
沈若水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一下别开头去,心浮气燥的嚷:"发什么呆?还不快过来床边坐好。"
陆景难得听见自家师弟说出这种话来,怔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依言走过去,乖乖在床边坐下了。
沈若水于是强忍伤痛,动手将他的衣裳脱了下来,露出一大片光滑的裸背——那原本白皙无暇的背脊上,此刻布满了青紫交错的鞭痕,瞧起来极为骇人。
沈若水看得呆住了,完全移不开眼去,隔了许久方道:"你功夫那么好,怎么还会伤成这样?你难道没有运功抵御么?"
"是啊,"陆景眯着眼睛笑笑,将沈若水的话重复一遍,"为什么?"
"别给我装傻!你又没惹我爹生气,干嘛陪着我一起挨打?"
"否则怎么办?莫非让我眼睁睁在旁看着?"
"……"沈若水顿了一下,倒当真答不出话来,只得气呼呼的问一句,"疼吗?"
其实问了也是白问,他自己同样挨了鞭子,自然晓得究竟有多疼。谁知陆景却摇摇头,回身望他一眼,黑眸幽幽暗暗的,笑道:"我早说过了,只是一点小伤而已,真正疼的……是这里。"
说话间,手掌缓缓按上了胸口。
沈若水顿时愣在了那里,久久说不出话,面孔却慢腾腾的红了起来。
陆景这才发觉自己太过放纵了些,再次起身欲走,却被沈若水猛拉一把,软软的倒在了床上,紧接着便觉濡湿的触感从背部的伤口处传了过来。
原来沈若水正小心翼翼的伏在他身上,低头舔吻那些鞭痕。
"师弟……"
"别动,我正帮你上药呢。"
"……"
哪有这种上药的法子?
陆景苦笑一下,却又作不得声,只怕一张口,便会逸出低哑的呻吟。
而沈若水亦有些心神激荡,微微喘了喘气,骂骂咧咧的喃:"可恶,那个臭老头实在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啊啊,我若是没有受伤就好了。"
言下之意,自是惋惜美色当前,自己却没那个体力干坏事。
陆景听了,忍不住又笑起来,终于不再挣扎,任凭某人在自己背上舔了半天,然后又笨手笨脚的上完了药。
从头到尾,沈若水一直哀哀的叫着疼,到最后也没能干成什么事,只不情不愿的与陆景肩并肩趴在床上,大眼瞪小眼。
看得见却吃不着,果然最痛苦!
陆景却丝毫也不感到遗憾,只觉能像这样伴在沈若水身边,纵使模样再可笑,亦已是莫大的幸福了。
"对了,师弟你还没有吃过午饭。"
"吵死了,我不饿。"
"可是……"
"闭嘴。乖乖陪我睡觉。"
"……嗯。"
沈若水昨日才醉过酒,今日又挨了顿鞭子,果然倦得很了,没过多久便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睛。
陆景待他睡熟了,方才挪动手指,牢牢握住了他的手。
武功高强、聪颖过人的陆少侠,在心上人面前,也一样只能干这种偷偷摸摸的蠢事。刚才只差一点点,他就将满腔情意合盘托出了,但对着那一张朝思暮想的面孔时,却又临阵退缩了。
终究还是……对自己毫无自信。
于是忍不住在心底暗暗祈求,希望时光能够就此停留,让他永远握住沈若水的手,就这样长长久久的走下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即使人在身旁,也依然难逃相思之苦。
第十一章
接下来的几天里,沈若水一直呆在自己房中养伤。他的身体恢复得极慢,每日又给陆景无微不至的宠着,更加懒得动弹。因而等到能够下地走路的时候,才惊觉自家师兄已经完全被那位柳姑娘给缠上了。
沈若水本以为柳姑娘是大家闺秀,便是再怎么喜欢陆景,亦不会表现得太明显,哪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那女子非但从早到晚的绕着陆景转,还一口一个"陆大哥"叫得无比亲热,简直就是摆明了跟他抢。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沈若水就极讨厌那位柳姑娘,如今更是恨得牙痒,每次碰着了都要冷嘲热讽一番,想尽办法将她从陆景身边赶开。饶是如此,某日清晨起来的时候,还是撞见了那两人了立在花园里说说笑笑的场面。
一个是千娇百媚,另一个则是容颜如玉,如此并肩而立,倒的确称得上是一对壁人。
沈若水远远望见了,只觉心底怒意翻腾,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那两人拆开。但当他瞧见陆景面上那温柔可亲的笑容时,却忽然感到嘴里泛起一顾酸酸涩涩的味道,双手不由自主的握成了拳头,气恼至极。
犹豫片刻后,他并没有直接现身,反而轻手轻脚的爬上了一旁的某棵大树,居高临下的偷窥起来。
只见陆景跟柳姑娘一会儿谈文一会儿论曲,聊得极为投机。当一只彩蝶从花圃前翩翩飞过时,陆景还一把抓了过来,微笑着递进柳姑娘手里。
那蝴蝶被掌力震晕了,无力振翅,只能晃晃悠悠的绕着柳姑娘的指尖打转,煞是好看。柳姑娘见了,忍不住低低笑起来,声音清脆悦耳。
沈若水却只觉异常刺耳,一时怒火攻心,从怀里摸出常玩的弹弓,"啪"一声将小石子打在了柳姑娘的身上。
"啊,好痛。"
柳姑娘惨叫一声,顺势往陆景身边靠过去。陆景则眉头微皱,四下查看起来,最后抬了眸,目光朝沈若水藏身的树上望去。
视线相交的那一刻,沈若水感觉心头狂跳起来,一时竟忘了躲避。
而陆景虽然惊讶,却完全没有揭破他的意思,仅是弯了弯薄唇,展颜轻笑。
……眉目若画。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微笑,但那温柔似水的目光,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却与对着柳姑娘时截然不同。
沈若水的脸顿时红了起来,狼狈万分的别开头去,举起双手捂住了耳朵。
纵使如此,也还是清楚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怦怦。
他不明白胸口为何会跳得那么急,只感觉一切都是师兄的错,于是面红耳赤的从树上滑下来,低了头往前冲。
"师弟?"
身后传来陆景的叫喊声,沈若水却不管不顾,继续横冲直撞的往前跑。
见着的时候生气讨厌,见不着的时候却又时刻挂念,看不得他对别人好,无比任性的希望……他只一心一意的想着自己。
从许久以前开始,就已变得不对劲了,但直到此时此刻,方才真正知晓答案。
原来如此!
原来……他一直对陆景……
沈若水想得出神,因而完全没有注意前方的路,结果在拐角处与迎面而来的某人撞在了一起。
"唔,痛死了。"
"哎呀,没有受伤吧?"
略有些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耳边响起,沈若水呆了呆,抬头一看,果然瞧见某张妖邪俊美的面孔——站在面前的,竟是前几日在青楼调戏过他的李凤来!
沈若水大吃一惊,急忙退后几步,叫道:"你这个采花贼,怎么进到秋水庄里来的?"
"采花贼?"李凤来眯了眯眼睛,似乎觉得这个称呼极为有趣,故意调侃道,"我当然是……为了美人而来。"
一边说,一边步步逼近。
沈若水连忙推他一把,转身便想去找师兄求救。
谁料李凤来毫不费力的扯住了他的胳膊,嘻嘻笑道:"不过是说笑罢了,你这么轻易就当真了?不必担心,我这次是特地来拜访沈庄主的。"
"咦?我爹怎么可能跟你这种人有交情?"
"沈庄主自然不屑与我这采花贼结交。不过,我与你师兄好歹也算相熟,既然知道他即将大喜,怎好不来道贺?"
"大喜?喜从何来?"
沈若水听得一头雾水,李凤来却好似十分开心,笑道:"怎么?你连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晓得?你师兄他……快要成亲了。"
沈若水闻言一怔,整颗心直坠下去,久久回不过神。
手脚冰冰凉凉的,一瞬间,似乎连呼吸也变得困难无比。
但他很快便清醒过来,皱着眉嚷道:"不可能!师兄才不会随便成亲,他……"
他是我的!
后面的那一句话,不知为何竟喊不出口了,只瞪大眼睛立在那里,一副委屈至极的表情。
李凤来好似早料到他会这么激动,竟丝毫也不显惊讶,仅是懒洋洋的摇了摇扇子,笑说:"这事可是沈庄主亲口承认的,岂会有假?听说陆少侠的未婚妻子生得美若天仙,他们俩人最近时时腻在一起,你师兄可真是好福气哪。"
听来漫不经心的一番话,却字字刺在沈若水的心上。
原来,师兄近来常跟那柳姑娘呆在一块,竟是为了这个缘故。
心里这样想着,却始终不肯相信,非要去找陆景问个明白不可。哪知他刚一转身,就远远望见陆景跟柳姑娘从长廊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两人肩并着肩,果然是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
沈若水浑身一震,胸口突然刺痛起来,连手指亦微微发着抖。
假的!
师兄才不可能喜欢别人!
他在心底大叫大嚷,却完全没有勇气冲过去问个清楚,反而脚步一转,掉头就跑。
第十二章
沈若水低头跑了一阵之后,忽听身后有人轻笑着唤道:"美人,前头可没有路了。"
他大吃一惊,抬头看时,才发现前方矗立着一堵高墙,果然已是无路可走了。原来他方才慌不择路,竟跑进了一条死胡同来。于是低咒几声,回头瞪一眼跟在身后的李凤来,问:"你追上来干什么?"
李凤来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笑盈盈的应:"我身为采花贼,怎好不跟着美人跑?美色当前,自然是神魂颠倒、身不由己了。"
沈若水可不理会,只照着原路折了回去,"啪哒啪哒"的将脚步声踩得震天响。结果走到半路上,就远远望见了陆景的身影,似乎是追着他跑过来的。
以前只要一闹脾气,师兄就会立刻飞奔到他身边,可如今速度却变得这么慢,肯定是因了那柳姑娘的缘故。
沈若水越想越来气,明明听见陆景开口唤他,却只当听而不闻,沉着一张脸继续往前。就这么面无表情的……与陆景擦肩而过。
陆景呆了呆,自是惊愕不已。
他想要伸手去拉沈若水的衣袖,最后却硬生生的忍下了,低头望一望自己的掌心,慢慢握成拳头。
一旁的李凤来见了他这微微失神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道:"陆少侠,咱们难得见一次面,你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
陆景这才收敛心绪,习惯性的扬起浅笑,平平静静的应:"李兄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我现在可是采花贼呢。"李凤来唰的展开扇子,慢腾腾的遮住半边脸颊,黑眸转了转,笑答,"自然是为了……抢个美人回去当压寨夫人啊。"
闻言,陆景浑身一震,手指不着痕迹的抚上了腰间的白玉剑。"我的功夫虽然及不上李兄,却也未必会输,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哎呀呀,好可怕的眼神,这么快就生气啦?"李凤来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将头凑至陆景的耳边,低低吐出几句话来,"不过,这事可难说得很。并非先遇上的人,就一定能抱得美人归,要先下手的那一个,才是真正的赢家。"
话落,哈哈大笑着迈开步子,循着沈若水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陆景则静立原地,感觉额角隐隐抽痛起来。
明知应该立刻跟上去的,让师弟和那姓李的呆在一起,可实在危险得很。但他却偏偏迟疑了一下,犹豫着该不该往前。
或许是因为李凤来突然出现的关系吧?他竟莫名焦躁了起来,不晓得该用哪种态度对待沈若水才好。
逼得太紧了怕吓着他,离得太远了又担心失去他。
用情过深,反而变得……举步维艰了。
这样想着,最后却仍是跟了上去,以时近中午为借口,找沈若水一起去吃饭。
哪知沈若水依旧板着个脸闹别扭,只当没有听见陆景说的话,反而是对着那李凤来时,面色更为好看一些。
接下来的一整天,陆景不知说了多少甜言蜜语,最后却始终没能哄得沈若水回心转意。他这个师弟从小娇纵任性,动不动就要发脾气,但这回的情况着实有些蹊跷。
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
陆景百思不得其解,到了夜里自然亦是展转难眠,后来干脆披衣起身,一个人在院子里晃荡了几圈。然后施展轻功跃上屋顶,摸出藏在怀中的笛子,专心致志的吹奏了起来。
如泣如诉,幽怨缠绵。
沈若水的房间就在隔壁,这夜同样是无法入眠,自然清楚听见了那熟悉的笛声。
他大睁着眼睛望住床顶,想象陆景立在月光下吹笛子的模样,心口竟怦怦的跳个不停。但随即又想起了那一个美艳动人的女子,想起她无比亲昵的站在师兄身旁,言笑晏晏。
无边的妒意立刻汹涌而上。
从小到大,师兄一直是他一个人的。他高兴的时候陪着他笑,他难过的时候伴着他掉泪,他生气的时候哄着他开心;他若是闯了祸,师兄定会想尽办法替他遮瞒,实在逃不过了,再陪他一起受罚……
可是,以后呢?
那些轻怜蜜意,那些似水柔情,全都要放到那个女人身上了?
不行!
他绝不答应!
沈若水这样想着,感觉胸口一阵刺痛,猛得从床上跳了起来,一下冲至门边。他虽然多得是法子破坏婚事,此时此刻却只想去到师兄身边,亲口对他嚷一句:不要喜欢别人!
是了,师兄这么宠他,从来不曾逆过他的意思,这回肯定也会答应这任性的要求吧?只要他开口,师兄从来也不会让他失望。
他的师兄……
光是在心底念出这几个字,沈若水便觉嘴里甜甜腻腻的,将所有嫉妒都化了开去。他伸手推开房门,一心一意的想着陆景清秀俊美的面孔、温柔可亲的微笑,想得连自己的嘴角也勾了起来,渐渐染上了笑意。
然后,他果然在月色下望见了那容颜如玉的男子。
白衣胜雪,浅笑盈盈。
沈若水的心越跳越快,张口欲喊,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阵击掌声,紧接着是某道清脆悦耳的女子嗓音:"陆大哥。"
一阵凉意陡然窜上背脊。
"师兄"两个字含在嘴边,却终究没能唤出口。
沈若水面上的笑容就这么僵住了,表情木然的退回房里,很慢很慢的关上房门,再没有朝外头望一眼。
他的师兄确实在笑。
但,不是对着他。
不是他。
第十三章
这天夜里,沈若水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醒来后记不得具体情节了,只知道自己喊过许许多多遍的"师兄",最后连嗓子也哑了,疼得厉害。
但是第二天清晨,陆景来找他一起吃早饭的时候,他却又牢牢顶住了房门,死活不肯应声。直到陆景轻叹着离去后,方才觉得后悔了。因而再次发起脾气来,动手将屋里的东西砸得乱七八糟。
结果一直等到中午,陆景都没有再现身。
沈若水心中郁结难解,只得气呼呼的出了门,一面害怕又撞见师兄跟柳姑娘在一块的场景,一面却恨不得快些见着他。
谁知刚走到半路上,就又遇着了那嬉皮笑脸的李凤来。
"美人今日的气色差得很。怎么?有人惹你伤心了?"
"与你无关。"
"哎呀,谁说没有关系的?见了你这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我可是会跟着心疼的。"一边说,一边眨了眨眼睛,伸出扇子来挑沈若水的下巴。
沈若水连忙避了开去,狠狠踢他一脚,继续往前走。
李凤来也不喊疼,依旧笑吟吟的追上来,状似漫不经心的说一句:"对了,我今日总算见着陆少侠的未婚妻子了,果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呢。跟你师兄立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对壁人。"
"既然柳姑娘生得这么美,你怎么不去追着她跑?"
"那可不行。我跟你师兄好歹也有些交情,怎么好意思去拆散他的大好姻缘?"
大、好、姻、缘!
沈若水咬牙切齿的将最后四个字重复一遍,气得浑身发抖。
他感觉这姓李的根本就是自己的克星,一字一句全都戳在他的痛处上,害得他呼吸困难,心口疼痛不已。
于是终于停下了脚步,转头,恨恨的瞪住李凤来看。
李凤来明知他在生气,却仍是不急不缓的摇了摇扇子,火上浇油的添一句:"怎么?我说错话了吗?陆少侠跟柳姑娘确实是天生一对……"
话还未说完,沈若水已动手推了他一把,扯着嗓子嚷:"才不是!我师兄绝对不可能跟那个女人成亲!"
"为什么?"
"因为……"沈若水喘了喘气,略有些底气不足,"因为,他是我的。"
"喔?"李凤来黑眸一转,眉目间尽是妖邪之色,故意拖长了尾音,笑道,"你的什么?情人?他好像并未将你放在心上嘛。"
"胡说!师兄最疼得人就是我!"沈若水被他一激,立刻就不管不顾的大喊了起来,"从小到大,他一直陪在我身边,无聊的时候陪我玩,生气的时候哄我高兴。只要我开口,无论多么任性的要求他都会答应。我若是让他不要成亲,他也一定会照办的。"
"百依百顺吗?这么说来,他倒更像是你消磨时光的玩物呢。"李凤来的声音又低又哑,带了浓浓的诱惑的味道。
沈若水震了震,直觉地想要反驳,但回想起自己与陆景相处的种种时,却又僵在了那里。
遇上危险时大叫师兄,生气时却又命他滚得远远的,非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甚至还用那种难堪的方式折辱他……
一直以来,他何曾将师兄放在心上?
从来都是任性妄为、予求予取,只管自己高兴就好。
即使到了现在,也仅是一心想着破坏婚事,始终没有考虑过陆景的心情。
他过去的那些所作所为,哪配得到陆景的温柔对待?
……根本不配。
思及此,沈若水只觉指尖一片冰凉,背后泛起阵阵寒意。
而一旁的李凤来却笑得极开心,接着说道:"不否认?原来被我猜中了啊。陆少侠若晓得你的这番心思,不知作何感想?"
说着,目光一转,有意无意的朝身后扫了一眼。
沈若水呆了呆,茫茫然然的顺着李凤来的视线望过去,这才发现陆景竟然就立在不远处,正幽幽的盯着他瞧。
他的师兄生得这样好看。
即使不笑的时候,那薄唇也微微上扬着,眉目间暗藏了无尽柔情。
可是此时此刻,陆景的面色却是前所未有的苍白骇人,就连望向沈若水的眼神也变得有些陌生。
他究竟是何时起站在那里的?又到底听见了些什么?
……更像是消磨时光的玩物呢……
李凤来低哑的嗓音猛然划过耳边,沈若水这才醒悟到陆景误会了自己,连忙上前一步,脱口叫道:"师兄……"
陆景听得这两个字后,竟是神色大变,好似刚从迷梦中清醒过来一般,身形微晃,几乎跌倒在地。随即飞快地转过身,足下轻点,毫不迟疑的施展轻功,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沈若水料不到陆景会有背对着自己离开的一天,顿时怔在了原地,再迈不开步子。
胸口疼得厉害。
而误会了自己意思的师兄,是否比他更疼?
握了握拳,再一次掉头瞪视李凤来,恶狠狠的问:"你是故意的?"
李凤来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歪了头咬住扇子一角,无声浅笑。
沈若水这才明白自己上了当,心中虽然怒气翻腾,却又实在不愿耽搁时间,只得使劲踢一脚过去,转身追着了陆景跑了起来。
他的轻功本就不好,方才又没看清陆景走得是哪条路,自然是怎么追也追不上的。他没有办法,只好一个人在秋水庄内乱晃了起来,逢人就问"有没有见着我师兄"。
饶是如此,也仍旧一无所获。
从中午一直到傍晚,沈若水寻得心急如焚,陆景却好像突然消失了似的,始终不见人影。眼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却仍旧不肯放弃,一处处的找过去。
路过西面的厢房时,忽听某处传来"砰"的一声怪响。
沈若水皱了皱眉,循声望过去,隐约记起那是柳姑娘暂居的房间。
正是吃晚饭的时辰,那女人一个人关在房里干什么?难道……
某个荒唐的念头掠过脑海,沈若水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唐,却仍是情不自禁的走了过去,抬手推开房门。
第十四章
房门缓缓打开的那一瞬,沈若水突然觉得后悔了。
他应该呆在自己房里等着师兄回来的,而不是手脚僵硬的立在此处,目睹这样一场荒唐的闹剧。
屋内的光线虽然昏暗得很,却仍旧可以清楚瞧见纠缠在床上的两道人影——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姿势极为暧昧。
而那两个人的容貌,沈若水更是熟悉万分。
一瞬间,他恨不得自己眼瞎耳聋,什么也没有看到。
"师兄……"他念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空空荡荡的,隐约带了颤意。
床上的两个人自是大吃一惊。
柳姑娘尖叫一声,抱着衣裳缩进了床角,瑟瑟发抖。
陆景则抬手揉了揉额角,双眉紧蹙,有些吃力的转过头来与沈若水对视。
重重光影里,沈若水清楚看见了他半敞的衣衫,以及颈上艳丽的红痕。他跟柳姑娘关在这屋子里干过些什么,实在是一目了然。
师兄是我的!
几个时辰前,沈若水还可以不管不顾的嚷出这句话来,如今却再也不行了。
面前这个男子……从头到尾都不曾属于过他。
那位柳姑娘方是陆景的未婚妻子。
他们俩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也正常得很,关他沈若水什么事?
思及此,忍不住扯动嘴角。
想笑,最后却只死死咬住了下唇。
心头剧痛。
身体好似被硬生生撕成了两半,无边的妒意汹涌而来,嘴唇早已被他自己咬破,口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沈若水却似浑然不觉。此时此刻,除了师兄之外,他谁也瞧不见、什么也无法思考了。
那日挨鞭子的时候同样疼得厉害,但至少有师兄陪在身边。可是以后呢?无论怎样的疼痛,都只能他自己一个人忍着了。
这样想着,沈若水只觉耳边轰得响了一声,理智全无。
陆景亦发现了他的异常,张口想要唤他的名字,却偏偏出不了声,身体刚一挪动,整个人便"砰"的从床上滚了下来,软绵绵的摔在了地上。
沈若水依然毫无所觉。仅是失神的睁大眼睛,一步步的朝床边走过去,嘴里喃喃的重复着某句话。
待他走近了,陆景才听清他说的是:"师兄是我的。"
但他眼底已经完全映不出师兄的身影了。
那一双幽深似水的眸子里,只剩下无边的妒意,以及……刻骨的痛楚。
"师弟?"
陆景喘了喘气,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沈若水却仍不理会,只继续往前,一点点逼近躲在床角的柳姑娘。
柳姑娘被他这骇人的模样吓了一跳,再次尖叫起来,但才刚刚出声,就被沈若水点住了穴道。
"师兄是我的,谁都不许抢。"他一字一顿的说出这句话后,便再没有望床上的女子一眼,仅是弯下腰去冲着陆景笑,软软的问,"师兄,我说得对不对?"
陆景呆了呆,隐约觉得沈若水有些不对劲,却也没有多想,只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开口说道:"师弟,你误会了,其实我跟柳姑娘根本没有……"
"嘘。"沈若水却打断了他话,竖起一根手指来抵在唇边,双眼直勾勾的望住他看,又问,"师兄你是我的,对不对?"
"……嗯。"
"你只会宠着我一个人,是不是?"
"当然。"
"太好了。"
沈若水一听这话,便即勾起唇来,嫣然浅笑。
陆景心头一跳,顿时有些痴了,正恍惚间,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待回过神时,自己已被沈若水压在了地上。
"师弟,你干什么?"
"我要证明给那个女人看,你是我的。"沈若水吃吃笑了笑,神色愈发古怪了几分,一边说,一边动手撕扯陆景的衣衫。
陆景呆了好一会儿,方才明白他的用意,立刻猛烈挣扎了起来。但他的一身武艺此刻却完全施展不出来,手脚软绵绵的,完全没有劲道。
沈若水这时早已神智不清了,因而并未发现陆景的异样,仅是死死压住他不放,双手四处游走着,不断地在那熟悉的身体上落下亲吻。
陆景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想到柳姑娘虽然动弹不得,却肯定清楚的瞧见了他的丑态,顿觉手脚迅速的冰冷了下去,竭力喊道:"师弟,住手!"
沈若水却不理他,继续埋头啃咬,手上的动作亦加快了许多。
没过多久,陆景便感觉下身传来一阵冷意,修长的双腿被强行分开了。
师弟真的打算当着柳姑娘的面……?
不行!
陆景咬了咬牙,使劲挣扎,终于叫出了那个名字:"沈若水,快停手!"
闻言,沈若水全身一震,动作略滞了一滞,瞬也不瞬的盯住他看。
陆景以为师弟终于清醒过来,刚松一口气,就觉下身传来剧痛,炽热的阳物已然狠狠冲进了他的身体。
"啊……住手……"声音低低哑哑的,带了哀求的味道。
沈若水却仿佛听而未闻,只是猛力撞击着陆景的身体,将温热的薄唇凑至他的耳边,一遍遍重复那句话:"你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
陆景的小腿抽搐了一下,慢慢屈起手指,低声喃道:"师弟,你发什么疯?快放开我。"
"闭嘴!"沈若水一个劲的在陆景身上肆虐着,恶狠狠的嚷,"当初若不是我求爹收你为徒,你怎么可能练得成绝世武功、报得了血海深仇?你是我的,谁也不许抢,一辈子都别想逃!"
他是随口说出这句话的,陆景却听得全身大震,一下停止了反抗。
……不过是消磨时光的玩物罢了……
原来如此。
原来,这才是沈若水真正的心意。
身体被迫承受着情欲的煎熬,一片火热。
心却冷到了极点。
十年前,他在大雪中跪了三天三夜,全身冻得失去知觉,却也远远及不上此刻的寒冷。
茫然的睁大双眸,眼前是沈若水意乱情迷的面孔,陆景想起的,却是许多年前笑盈盈的朝他伸出手来的少年。
然后,他抓住了那一只手。
再然后呢?
……一片黑暗。
第十五章
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朝他伸出手来?
陆景闭了闭眼睛,任凭自己沉入那黑暗之中,终于不再挣扎了。
沈若水正在兴头上,因而完全没有察觉师兄的异样,只继续在他身上冲刺着,待折腾得差不多了,方才在他体内爆发了出来。
发泄过后,沈若水微微喘了喘气,总算逐渐恢复了神智,同时也发现了陆景的古怪之处。
平常总是笑吟吟的师兄,便是在欢爱之时,也会用柔情似水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但他这会儿却面容惨白,双眸紧闭,脸上不见任何表情。
"师兄?"沈若水呆了呆,伸手,小心翼翼的抚上陆景的脸颊。
陆景听见这声轻唤后,身体微震,慢腾腾的睁开了眼睛。那一双总是温柔含笑的黑眸,此刻却是幽幽暗暗的,空洞无神,完全映不出沈若水的身影。
沈若水吓了一跳,连忙大喊起来:"师兄!"
陆景动也不动,只这么茫茫然然的大睁着双眸,面上毫无表情。
沈若水从未见过师兄这副模样。他身体上的热意一点点退了下去,整个人清醒许多,手指却开始发起抖来。
他刚才……究竟干了些什么?
师兄明明说了住手,他却依然不管不顾的压上去,当着外人的面干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来,简直就像个疯子!而且,师兄的武功这么好,方才怎么会敌不过他?
沈若水望了望躺在地上的陆景,再看一看僵坐在床角的柳姑娘,隐约猜到了些什么……难道,师兄被那女人下了药?
如此想着,心头寒意更盛,耳边一下下的轰鸣起来,全身剧痛。
分明是喜欢着陆景的,却为什么……总是做出伤害他的事?
沈若水咬咬牙,艰难万分的调回视线来与陆景对视,低头亲吻那一对略微失神的如墨眼眸,挣扎的开口唤道:"师兄……"
刚说了两个字,他便觉一阵天旋地转,软软的倒在了陆景身上。
眼前一片漆黑。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沈若水发现自己好端端的躺在床上,身旁既没有衣衫凌乱的柳姑娘,也不见神情恍惚的陆景,好似一切的一切,都仅是他的一场噩梦。
若当真是梦就好了。
他微微呆了一下,首先想起的便是陆景那无悲无喜的古怪表情,连忙翻身下床,大步往门外冲去。
谁知打开房门后,却见外头立了个容貌俊美的男子,正摇着折扇冲自己笑。锦衣玉冠,眉目风流,正是他最讨厌的李凤来。
"怎么又是你?让开,别挡我的路!"沈若水一心急着去找陆景,因而也懒得跟他斗嘴,直接抬脚踢了个过去。
李凤来折扇一转,轻轻巧巧的避了开去,笑道:"怎么?一大早就去见你师兄?"
"与你无关。"
"啧啧,我可是好心来报信的。你大概还不晓得吧?今天天未亮,陆少侠便独自一人离开了秋水庄。"
"什么?"
"他还特意留了一封信给沈庄主,说什么感谢师父多年来的养育之恩,瞧那口气,倒像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不……不可能!"沈若水全身发抖,立刻嚷了起来。但他嘴里虽这样喊着,心中却清楚知道,师兄确实已经走了。
被他……气走的。
不,不对!他昨天会干出这么疯狂的举动,完全是因为被人设计了。
想着,伸手朝李凤来一指,恶狠狠的说:"全是你的错!是你陷害我的!"
沈若水因为心神混乱,所以将责任全都推给了别人,怎料李凤来听后,竟完全没有反驳,反而眯起眼来笑笑,爽快的应:"没错,全是我算计好的。我昨天是故意说出那番话来引你上当的。除此之外,你猜我还干过哪些坏事?"
"……哎?"
"你师兄跟柳姑娘关在房里,怎么偏偏就给你撞见了?因为我往房门口扔了颗石子。你师兄的武功这么好,怎么会被柳姑娘压在床上?因为……我特意送了她一味迷香。"
沈若水做梦也料不到会听见这样一番话,头脑里晕晕乎乎的,一片混乱,呆呆的问:"为什么?"
"我早说过了,"李凤来拿扇柄挑起沈若水的下巴,极轻佻的笑,"我这一回是为了美人而来的。"
"混蛋!"沈若水瞪大眼睛,一下就扑了上去,当场便想跟他拼命。
李凤来只侧了侧身,就轻易化解了他的攻势,还顺便将他的双手制住了,低声耳语道:"急什么?我又不会欺负你。你相貌虽然生得不错,可惜却一点都不合我的胃口呢。"
"啊?"
"我想要的,"薄唇轻抿,一字一顿的念,"从头到尾都只有陆景一人。"
闻言,沈若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只能怔怔的盯住李凤来看。
他原是觉得万分惊讶的,但转念一想,却又感到此事正常得很。他的师兄容颜俊美、武功高强,自是有一大堆人追着喜欢。
可笑他全然不知别人的心思,反而傻乎乎的踏进圈踏,亲手将心爱之人越推越远。现在,师兄果然抛下他离开了。
哈!哈哈!
沈若水脚下一软,整个人缓缓跌坐在了地上。他却浑然不觉得疼,只以手遮脸,放声大笑起来。
越笑声音就越哑,到了后来,几乎已带了哭腔。
李凤来见了他这疯疯癫癫的模样,好似极为满意,折扇一展,笑道:"我原以为你跟陆景青梅竹马,要离间你们的关系得费上好些功夫,没想到尚未耍什么手段,就已经成功了。我的目的既已达成,也差不多该去追着美人跑了,后会有期。"
说罢,潇潇洒洒的转个身,飘然离去。
沈若水觉得李凤来说的话就像一把利刃,字字句句都刺在他心上,将胸口的位置割得血肉模糊。
嘴里酸酸涩涩的,尽是苦味。
他却好似仍觉得不够痛,死死的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弥漫开来,方才张了口,无声的吐出那两个字。
师兄。
第十六章
沈若水在房里呆坐了一天,眼看着白天变成黑夜,陆景果然没有出现。
那个人若是不在的话,自己便连吃饭也记不得。
师兄怎么忍心……丢下他一个人离开?
夜里起了风。
桌上的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压在案头的一叠纸亦随风飘散开来,偶有几张落在沈若水的脚边。
沈若水调转视线,茫茫然然的望过去,借着月光瞧清了纸上歪歪扭扭的字。
……分明是他的笔迹。
但却并非他亲手所写,而是陆景模仿他的字迹,一笔一划的抄写出来的。
从小到大,沈若水每次挨罚,都有师兄在旁护着。替他受罚、给他送饭、哄他入睡,一觉醒来,甚至连该抄的书都已经全数完成了,他根本什么也不必操心。
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却从来不曾想过,陆景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怀抱着怎样的心情抄完这一遍又一遍的《道德经》的。
师兄这么宠他,他却偏偏任性妄为,毫不犹豫的大叫讨厌,毫不留情的伤害心爱之人。所以,昨天夜里,陆景才会现出那种心灰意冷的眼神吧?
想着,沈若水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一阵阵的寒意从四肢百骸流窜而起,他喘得厉害,连站起身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了,只挣扎着挪动身体,将那叠四散的纸拾了回来,一张一张的翻看。
看着看着,忽的怔了一怔,扯动嘴角,无声浅笑。
而后面容一僵,笑意一点点沉下去,黑眸流转间,眼角逐渐湿润。
想不到,他那素来完美无暇的师兄……竟然也会出错。
好好的一句话里头,突兀得夹杂着"沈若水"三个字。陆景模仿他的笔迹抄书的时候,定然是心不在焉的。而他一心一意想着的人,除了自己还能有谁?
师兄心底秘密早已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这里,可惜他却从来不曾发现。
哈!
沈若水仰了头,又一次放声大笑起来,却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一直一直往下滑。低头再看时,纸上的字迹都已变得模糊不清,歪歪扭扭的,尽数幻成了陆景温柔含笑的眼。
他于是颤抖着吻上去,自言自语的唤出陆景的名字来。
每一寸骨血都在隐隐作痛。
沈若水却似浑然不觉。因为他清楚知道,自己若是觉得疼了,师兄一定……痛得比他更加厉害。
###############第二天一早,沈若水便收拾东西离开了秋水庄。
他这回可不是离家出走,而是要去将师兄追回来。他早已打定主意,即使大吵大嚷、痛哭流涕、拔剑自砍,也非要逼得陆景回心转意不可。
然而,沈若水出了门之后四处打听,却怎么也寻不着师兄的踪迹,好似那笑颜温和的白衣男子突然消失了一般,谁都不曾见过。反倒那李凤来却招摇得很,又是华贵马车又是美艳侍婢的,一路上惹出了许多风流韵事。
沈若水疑心陆景的失踪跟他有关,因而握了拳,紧追不舍。他以前总觉得闯荡江湖很好玩儿,如今师兄不在身边,方才晓得自己什么也干不成。
动不动就迷路,一不小心便遇上山贼,饿了啃馒头,渴了喝凉水,风餐露宿、受尽折磨。他夜里展转难眠的时候,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回想起陆景来,有时甚至委屈得想掉眼泪。师兄从前这么宠着他,若晓得他如今吃了这些苦头,可不知会有多心疼。
又或者,师兄心里已经没有沈若水这个人了。
这一路上虽然困难重重,沈若水却仍是咬牙坚持了下来,花了半个多月的功夫,才跟着李凤来到了扬州。
他的双手变粗了许多,面孔也晒黑了一些,双眸却仍是明亮如水的,配上那一副精致的五官,实在俊俏得很。
因而刚一入城,就被快刀门的人发现了。
沈若水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完全没有什么江湖经验,只一心想着打探陆景的消息,丝毫不晓得自己早已被仇家给盯上了。等到回过神来时,早已被快刀门的人堵在了一条暗巷内。
"臭小子,咱们又见面了。"
"哎?"沈若水怔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挡住自己去路的人,明知道不该冲动的,却仍是抬了抬下巴,冷冷的应,"原来是破刀门的人啊,你们还真是阴魂不散。"
这既傲慢又无礼的态度,自是立刻惹怒了敌人,几条手持利刃的人影马上跳了出来,挥手就砍。
沈若水当然只好拔剑应战。
他虽然跋山涉水了半个月,吃了不少苦头,功夫却还是跟从前一样糟糕,一招一势完全不像样子,没过多久便陷入了困境。
快刀门的首领双手抱臂,冷眼在旁观战,时不时出言嘲讽几句:"臭小子,这回怎么不找你师兄来帮忙了?"
沈若水本就手忙脚乱,疲于应付,听了这句话后,更是气得差点吐血。他当然知道,就算自己遇上危险,就算再怎么大喊救命,陆景也绝不会出现了。
是他亲手……将师兄气走的。
如此想着,胸口愈加发起闷来,只听"嗤"的一声,手臂已中了剑。
沈若水这回却并不叫痛,只紧咬着牙关,继续挺剑冲杀。到最后,连眼睛也变得血红血红的,也不知是杀出了性子,还是又觉得委屈了。但他毕竟寡不敌众,不过片刻功夫,手中的长剑就被打落在地,整个人更是被包围了起来。
"臭小子,去死吧!"
眼见那明晃晃的刀子直砍下来,沈若水竟并不觉得害怕,仅是闭了闭眼睛,张嘴,依然只唤出那两个字来:"师兄——"
第十七章
沈若水这一声刚叫出口,耳边就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刀剑撞击之声,预料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降临。
师兄果然来救他了?!
他心中一动,自是大喜过望,连忙睁开了眼睛来,抬头望去。结果却并未寻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反而看见一个黑衣人负手而立,快刀门的人则躺了一地,"哎哟哎哟"的哀叫不止。
那黑衣人的脸上蒙着快布,只露出一双眼睛,身形伛偻,背微微有些驼,瞧来似乎年纪不轻了。
……不是师兄。
即使遇上这样的危险,陆景也不现身,自己确实已被彻底抛弃了吧?
沈若水的心渐渐沉下去,很有些伤心欲绝的意思,但总算还记得礼节,朝那黑衣人拱了拱手,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他面容苍白如纸,说起话来更是有气无力的,一副消沉至极的模样。
那黑衣人左手握剑,右手则始终背在身后,淡淡扫他一眼,冷哼道:"瞧你这样子,倒好像并不希望我救你?"
那说话的声音又低又沉,实在是嘶哑难闻到了极至,简直就像故意毁过嗓子一般,听得人毛骨悚然。
沈若水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怔怔的答不上话来。
黑衣人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又是一声冷笑:"就凭你这没出息的傻小子,恐怕一辈子也别想找到你师兄了。"
沈若水闻言大惊,眼里几乎放出光来,立刻就冲了上去,嚷道:"你见过我师兄?你知道他如今人在哪里?他……"
话还未说完,那黑衣人已经身形一转,飞快地掠出暗巷。非但轻功卓绝,步法更是诡异至极,见所未见。
沈若水瞧得呆了一下,等回过神再追上去时,早已是望尘莫及了。但他不肯死心,仍旧咬了牙,一直一直往前跑。
"前辈,你一定知道我师兄在哪里,对不对?前辈!"
他一心一意的记挂着陆景,也不管自己会不会遇上危险,只没头没脑的四处乱跑。甚至不曾仔细想过,那神秘的黑衣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为何要出手相助?
等他将那大街小巷转了个遍之后,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整个人又渴又累,甚至连步子也迈不动了。于是只好缓下劲来,垂头丧气的沿着河岸慢慢往前走。
片刻后,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悠扬动听的琴声。
幽怨婉转,情意绵绵。
沈若水心头跳了跳,连忙循声望去。
半明半暗的霞光里,只见一袭青衣的男子端坐桥边,黑发及腰、背影修长,正低了头,专心致志的弹着琴。
沈若水微微恍惚了一下,胸口立刻狂跳起来,冲上前去抱住了那个人的腰,大叫:"师兄!"
琴声马上就停住了。
那弹琴的男子身体僵了僵,缓缓转过头来。
清秀的五官,略带几分薄愁的黑眸,却并非……沈若水朝思暮想的那张面孔。
"你、你是谁?"沈若水呆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问出一句话来。
那人倒并不怪他唐突,只轻轻笑一笑,反问:"小兄弟,你又是谁?"
沈若水不答话,仅是皱着眉瞪他一会儿,猛得松开双手,气呼呼的嚷:"你不是我师兄!"
"嗯,的确如此。"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坐在这地方弹琴?"沈若水空欢喜了一场,心中气得要命,只好迁怒他人。
"抱歉,"那人勾了勾嘴角,虽然在笑,黑眸却仍是幽幽暗暗的,道,"我跟你师兄生得很像?"
"只是背影像而已,我师兄可比你俊多了!"
沈若水这句话说得毫不客气,那青衣男子却并不动怒,依然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道:"在下姓林,单名一个沉字,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沈若水见面前之人与陆景有些相似,便无端端的多了几分好感,也不管自己认不认识对方,随随便便的将姓名家世合盘托出,连自己正急着找师兄的事情也毫不隐瞒。
林沉听罢,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悠悠叹道:"我虽然不认识你师兄,但是却晓得李凤来此刻人在何处。"
"哎?你知道你那采花贼的行踪?我自从进了扬州城之后,就再没有见过他了。"
"采花贼?"林沉怔了怔,慢慢扯出笑容来,眼底却蒙上一层薄雾,自言自语的喃喃道,"这称呼倒真适合他。"
沈若水隐约觉得他的神色有些古怪,但也无心细究,只急急问道:"那家伙到底在哪里?"
林沉站起身,抬手朝河对面的花街柳巷指了指,轻轻吐字:"若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正在醉春楼里喝花酒。"
因为天色已暗的关系,沈若水瞧不清林沉面上的表情,只感到那说话的语气怪异得很,似带了几分苦涩之意。
不过他一心扑在陆景身上,倒也顾不了这么多,随口道了声谢之后,便急急忙忙的过了桥,一路朝醉春楼冲去。
李凤来果然在里头——依旧是锦衣玉冠、眉目风流,身旁围了一群美艳女子,怀中更是左拥右抱,实在快活得很。
沈若水想起自己为了师兄四处奔波,而这所谓的情敌却在此处饮酒作乐,怎不气得咬牙切齿?当下大步上前,劈头就问:"姓李的,你将我师兄藏去哪里了?快点把他还给我!"
李凤来好似早料到沈若水会出现,因此见到他时,竟丝毫也不惊讶,反而就着花娘的手喝了一口酒,笑吟吟的反问:"陆少侠又不是你的,凭什么让我还给你?"
"……"沈若水窒了窒,一时无言以对。
李凤来便不急不缓的展开来手中的扇子来,继续笑道:"何况,我只不过请陆少侠过府小住几天罢了,可没有将人藏起来的意思。是他自己说……不想见你这个师弟的。"
第十八章
闻言,沈若水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但很快便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咬牙道:"骗人!师兄绝不可能说这种话!"
"信不信随你。"
"骗人……"他又重复一遍,声音却发起抖来,显然是有些相信了。
"哎呀呀,怎么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没关系,就算你师兄不要你了,我也是可以陪你玩玩的。"说着,笑嘻嘻的摇一摇扇子,态度甚是轻佻。
沈若水气得差点吐血,腰间佩剑立刻出了鞘,直直朝李凤来刺去。但他那一点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是人家的对手?
李凤来甚至没有站起身,仅是将怀中的两个女子推了开去,折扇一勾一展间,已轻轻巧巧的挡住了沈若水的剑。
沈若水蹙了眉,咬牙用劲,长剑却再无法往前挪动半分。他一时动弹不得,只好破口大骂起来:"混蛋王八蛋!不要脸的死淫贼……"
污言秽语尚未说完,就见李凤来嫣然一笑,毫无预兆的收回了手。
沈若水大吃一惊,因为用力过猛的关系,整个人立刻失了重心,直直往前倒去。最后竟不偏不斜的扑进了李凤来的怀里。
那姓李的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敲,毫不费力的打落了他手中的长剑,哈哈笑道:"又有美人投怀送抱啦?我的艳福还真是不浅呢。"
一边说,一边笑眯眯的低下头去,作势便要轻薄。
沈若水自是浑身大震,使劲挣扎起来,做好了一决生死的打算。哪知对方仅是在他额上重重敲了一记,眉眼微扬,低笑出声。
"怕什么?我不过逗你玩玩罢了。"李凤来眨了眨眼睛,眸光流转间,神采动人,"我就算真的要亲,也只亲你师兄一个人。"
"……"
沈若水听见这话,真是比自己被调戏了还要生气,也不管自己的本事比人家差了多少,就这么一头撞了过去。
结果,李凤来自然是万分轻松的躲了开去,反倒是他自己被一掌拍中胸口,"砰"的摔在了地上。
"好痛!"
沈若水哀哀的叫了几声,刚想挣扎着爬起身,李凤来就一脚踩了过来,恰好点住他的穴道,目光朝四下里望了望,扬声道:"陆景,你若再不现身,我可当真不客气了。"
那笑容依旧,眉眼间却多了几分邪气,手中折扇一转,直直对准了沈若水的颈子。
沈若水呆了呆,直到此刻才明白过来,原来师兄根本就没同这姓李的在一起,他不过是想利用自己引出师兄罢了。
啧!真是该死!
沈若水暗骂自己愚蠢,但眼瞧着李凤来的扇子渐渐逼近,却又全无脱身之法。一天之内接连两次遇险,他究竟是倒了什么霉啊?而师兄……又在哪里?
这样想着的时候,耳旁忽然响起了似有若无的轻叹声。
他微微一怔,心头立刻狂跳起来。
这无比熟悉的声音,自己应当不会认错才是。
是师兄!
他的师兄终于现身了!
下一瞬,果见一道白影从窗外飞掠进来,长身玉立,剑气如虹。
"师兄!"
"陆景!"
沈若水与李凤来几乎同时叫出了声来。
陆景却只淡淡扫了沈若水一眼,便飞快地转开了头去,开口说道:"陆某人已在此,李兄可以放开我师弟了吧?"
那声音虽然轻轻柔柔的,语气却坚定得很。
李凤来听得笑起来,果然抬了抬脚,再不理会躺在地上的沈若水,只瞬也不瞬的盯住陆景看,道:"当然可以。只要你肯跟我回毒龙堡,我保证你师弟能够平安无事的离开扬州城。"
"若我不答应呢?"
李凤来眯了眯眼睛,眸中一下寒意大盛,一字一顿的说:"那我就先杀了他,然后再带你走。"
闻言,陆景的手指一抖,白玉剑立刻提了起来,遥遥指住李凤来。他面上始终是那副温柔无害的表情,意思却再明确不过了,要想伤害沈若水,便得先杀了他才成。
"怎么?陆少侠是打算跟我比剑吗?"李凤来偏了偏头,冷冷笑一声,道,"你的武功虽然高强,但若想从我手中救下师弟,恐怕没这么容易呢。"
"谁输谁赢,要比过了才知道。"
说话间,陆景手中的白玉剑一扬,竟率先出了手。
李凤来虽然气他一心只顾着师弟,却到底怀着怜香惜玉的念头,不愿意真正动手,因而只不断变换脚步,凭着那一柄扇子与陆景游斗了起来。
饶是如此,陆景依然没能占着上风,剑光到处,竟然伤不着李凤来分毫。
沈若水在旁瞧得心急如焚,苦于身体动弹不得,只得一遍遍的大叫"师兄。"
李凤来听见他的声音后,自是面色微沉,忽的身形一转,不动声色的朝他袭了过去。陆景吃了一惊,连忙挥剑阻挡,手上剑招越使越快。
但李凤来好似当真动了杀机,出手甚是刁钻狠毒,逼得陆景几乎招架不住了。
两个人就这么绕着沈若水打斗了起来,一时间剑影千重,惊心动魄。
没过多久,陆景额上就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一不留神,竟给李凤来钻着了空子,以扇为剑,直直朝沈若水的咽喉刺了过去。
陆景阻拦不及,干脆将心一横,弃剑不用,直接拿自己的手臂挡住了李凤来的扇子。只听"嗤"的一声,他的袖子立刻被割下了一幅,胳膊上现出长长的红痕,鲜血直流。
"师兄!"沈若水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而李凤来亦是错愕不已,盯住那伤口瞧了好一会儿,方道:"陆景,你究竟发什么疯?刚才若不是我及时手收,你这只右臂可就废了。"
"是吗?多谢李兄手下留情。"陆景好似全然不觉得疼,反而扯动嘴角,微微笑起来,柔声道,"只要能护得师弟周全,区区一条手臂又算得了什么?"
从头到尾,他连望也不望沈若水一眼,那目光却是脉脉含情的。
柔肠百转,不言自明。
李凤来瞧得呆了呆,面色越变越难看,直直瞪住陆景看了片刻之后,突然长叹一声,道:"你舍得,我却舍不得。"
"罢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暂且饶你师弟一次吧。"顿了顿,嗓音又低又哑,"反正……你早晚会回来找我的。"
陆景震了震,却只默默站着,并不应声。
李凤来亦不再多言,深深望他几眼后,手中折扇一展,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他刚一离开,陆景便立刻蹲下去解开了沈若水的穴道。
"师兄……"
"别怕,"陆景的手臂一直在流血,他却好像浑然不觉,只冲着沈若水笑一笑,声音温柔似水,"我在这里。"
第十九章
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师兄!"沈若水大吃一惊,急急扑过去抱住了陆景的腰,连声叫唤起来。但怀中之人面容苍白、双眸紧闭,始终没有丝毫反应。
他顿时慌得六神无主,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陆景的胳膊还在流血,连忙抱着人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冲出门去。
此时天色已晚,沈若水费了许多功夫才寻到一家医馆,找大夫替陆景包扎了伤口。经过一番诊断后,方知陆景只是因为疲劳过度才晕倒的,身体并无大碍。
沈若水这才松一口气,又去寻了一家客栈安顿下来。他虽然也已经倦得很了,却怎么都不肯随便入睡,硬是一动不动的守在陆景床头,直勾勾的望住那朝思暮想的俊美容颜。
半个多月不见,他的师兄似乎消瘦了许多,面容苍白如纸,薄唇不再含笑,即使在睡梦之中,双眉亦是紧蹙着的。
全部都是……因了他的缘故吧?
沈若水伸出手去,慢慢抚平陆景眉间的褶皱,很轻很轻的叹一口气。
他一路跑到扬州来,自以为吃了许多苦头,直到当真见了师兄的面,才知道那些根本什么都不算。师兄为了救他,什么样的刀山火海都敢去闯。而他呢?就只会任性妄为、到处惹祸而已。
……他跟陆景实在差得太远。
不过没关系,即使花上十年、二十年的光景,他也一定要追上师兄的脚步。
这样想这,忽见陆景动了动嘴角,似乎正在说梦话。
沈若水连忙俯下身去,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听清他反反复复念着的两个字:"若水……"
不是惯常称呼的师弟,而是他的名字——沈若水。
由此可见,陆景确实是将自己当成情人来喜欢的。
沈若水感觉面上红了红,心口怦怦乱跳起来,情不自禁的低下头,轻轻靠在陆景的胸口上,自言自语的喃:"师兄,我现在可什么都明白啦。我从前不该这么任性,更不该惹你生气,你原谅我好不好?"
"好啊。"
温温软软的嗓音突然在耳旁响起。
沈若水吓了一跳,抬头看时,才发现陆景竟已清醒了过来,正笑盈盈的盯着自己看。
"师兄,你醒了?"
"嗯。"
"你当真不生我的气?"
"笨蛋,"陆景笑一笑,有些艰难的挪动右手,轻轻抚了抚沈若水的头发,柔声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可能对你生气。"
沈若水听得心头大震,张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扑上去牢牢搂住了陆景。
这一下正压中陆景的伤口。
他微微皱了皱眉,却并不唤痛,反而轻笑着将沈若水搂得更紧,低声道:"你刚才说自己全都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沈若水不答话,只红着脸反问:"师兄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闻言,陆景略略呆了一下,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别开了头去,模样十分狼狈。但很快便又转回了眼来,有些为难的朝沈若水望一望,轻轻点头。
"是,我喜欢你。"他的声音又轻又软,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那一双黑眸明明灭灭的,温柔得似能滴出水来。
沈若水虽然早已知道了这个答案,但听见陆景亲口说出来时,心头还是不受控制的狂跳了起来。他素来知道自家师兄容颜俊秀,却好似从未见过他这般动人的模样——眉目若画,风情万种。
一时间,如在梦中。
"师兄,师兄,我也喜欢你。"沈若水一边说,一边不管不顾的吻了上去,撕咬啃噬着陆景的唇。
他反反复复的说着喜欢这两个字,好像除此之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陆景却一言不发。
他眨了眨眼睛,身体僵硬的躺在床上,任凭沈若水胡乱亲吻着,始终没有应声。
他记不清自己是何时喜欢上沈若水的,更不晓得自己等待喜欢这两个字等了多久。仿佛很久很久,久到他几乎失去了耐心。
如今,想要的终于到手了,可是……
他慢慢阖上双眸,感觉胸口处传来一阵奇异的痛楚,然后便开始咳嗽了起来。
"师兄?"沈若水微微抬起头,仍是一副意乱情迷的模样。
陆景爱极他此刻的表情,因而强压下那突如其来的疼痛,勾唇浅笑。
"我没事。"
嗓音空空荡荡的,哑得厉害。
身体的异样越来越明显,陆景却全不理会,反而无比投入的回应沈若水的亲吻。
沈若水自然吻得愈加卖力起来,喘着气喃:"师兄,从今往后,咱们可再不会分开了。"
再不分离。
陆景将这四个字低低重复一遍,感觉耳边嗡得响了起来,震得他全身发麻。
他这样喜欢沈若水。
光是见师弟受一点小伤便要心疼,又怎么舍得跟他分开?
当然不会。
想着,再次挪动右手,摸索着寻到了沈若水的手,十指紧扣。
"师兄,我喜欢你。"沈若水迷迷茫茫的,还在不断说着同一句话。
陆景于是扯动嘴角,轻轻柔柔的笑起来。
那笑颜温和无害。
那目光深情款款,一如既往的温柔似水。
只是那眼底……却并无笑意。
第二十章
沈若水只顾着与心上人温柔缠绵,完全没注意到陆景的怪异表情,直到吻得差不多了,方才慢慢退开去,道:"师兄你身上有伤,还多休息一会儿比较好,我不吵你啦。"
嘴里虽然这样说着,整个人却依旧压在陆景身上,一双黑眸转了又转,直勾勾的盯住他瞧。
陆景便又笑起来,抬手揉一揉他的脸颊,问:"那你呢?"
沈若水依依不舍的挪动身子,重新在床头坐下了,道:"我在这儿守着你。"
"你不睡觉了?"
"嗯。"
沈若水重重点一下头,视线始终纠缠在陆景脸上,片刻不离。深怕自己眨一眨眼睛,他的师兄就会消失不见了。
陆景只觉他这模样实在可爱得很,嘴角微扬,眼底终于染上了浅浅笑意,柔声道:"一起睡吧。"
沈若水蹙眉想了想,依言在陆景身边躺下了,一双眼睛却仍旧睁得老大,黑黑亮亮的,有趣至极。
陆景知他心思,便也不再开口多言,只闭上双眸,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了。
陆景抬眼一扫,并不见沈若水的踪影,直到听见外头"砰砰磅磅"的怪响声,才知道他是去帮自己煎药了,并且很不幸的把药洒在了半路上。
原来沈若水虽然吃了半个多月的苦头,却毕竟是被娇宠惯了的大少爷,根本不晓得如何照顾人,来来回回的出了不知多少错,等他将药碗端到陆景面前时,碗里的药早已经凉透了。
陆景倒是毫不在意,一口气将药喝了进去,倚在床头冲着沈若水笑。"师弟,你这回是一个人跑来扬州的?路上想必遇上了不少危险吧?"
沈若水原是有千言万语要对陆景说的,但当真听他问起来,却只委委屈屈的摇一摇头,哑着嗓子应:"只要能把师兄找回去,我什么也不怕。"
一面说,一面伸出手去握住了陆景的右手,将自己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还特别提及了那个神秘的黑衣人。
但陆景却似乎对那黑衣人全无兴趣,双眼茫茫然然的直视前方,很有些心不在焉的意思。
沈若水的眼皮跳了跳,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从前跟师兄在一起的时候,他目光总是流连在自己身上,好像永远也瞧不够似的,绝对没有分心的时候,如今却……
难道是因为那个姓李的?
他手指微微抖一下,隐约觉得害怕起来,忍不住又扑过去抱住了陆景的腰,道:"师兄,你离开秋水庄之后,是自己一个人走的,还是跟那姓李的在一起?"
"我倒是很想一个人清清静静,可惜总是被李凤来缠住不放。"
"那他有没有对你……?"顿了顿,后面的话却是问不出口了。
陆景只望沈若水一眼,便知他要问的是什么,因而轻轻笑起来,答:"放心,那家伙想逼我就范,可没这么容易。"
"没事就好。"沈若水大大的松一口气,但随即又想起某件事来,忙问,"姓李的昨天临走之时,为何这么肯定你还会回去找他?"
陆景面容一僵,眼底飞快地掠过一抹异色,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笑眯眯的反问:"是啊,究竟是为什么呢?"
"师兄!"沈若水被他气得脸也红了,拖长了声音嚷,"是我先问你的!"
陆景这才清了清嗓子,摆出副一本正经的神色来,将沈若水揽进怀里,附在他耳边软软的念:"李凤来不过痴心妄想罢了,不必理他。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沈若水听得耳根都发烫了,面孔红得愈加厉害起来,低头埋在陆景的胸口,讷讷的出不了声。
屋里安安静静,只听得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沈若水感觉自己的心头怦怦乱跳着,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他此刻正跟心上人搂在一起。
他干了这么多任性的蠢事,师兄却一点也不生气,始终轻轻柔柔的笑着,温言软语的安慰自己。
两情相悦,海誓山盟。
一切的一切,当真如梦似幻。
沈若水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也不曾如此幸福。
但是下一瞬,他却听见了陆景的咳嗽声。
刚开始是压抑的细微声响,好似不想被他察觉,后来却变成了不受控制的剧烈咳嗽,吓得人心惊肉跳。
"师兄?你怎么了?"
"没事,"陆景的右手不能动弹,只得用左手捂住了嘴巴,一边摇头一边含糊不清的应,"大概是受了点风寒,不要紧。"
"风寒怎么会咳成这样?"沈若水可不信他,只略微犹豫片刻,就一把扯下了陆景掩在唇上的左手。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嫣红的血渍。
不只嘴角正流下血来,就连陆景的掌心里,也是一片绯红。
"师兄……"沈若水顿时呆住了,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别怕,"即使在这种时候,陆景也依然那样温柔的微笑着,软声道,"很快就过去了,我没事的。"
沈若水愣愣的望住那熟悉的笑颜,只觉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无法思考了。
隔了许久,李凤来临走时说的那句话才猛然窜上心头:反正,你早晚会回来找我的。
一字一顿,言犹在耳。
原来如此!
那姓李的会如此自信,原来竟是为了这个缘故。
沈若水感觉全身发凉,背后腾起阵阵寒意,手脚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他望了望陆景唇边的血迹,万分艰难的吐字:"师兄,你中毒了?"
第二十一章
陆景垂了眸,慢吞吞的抹去唇边的血痕,笑道:"怎么会?我的武功虽然不济,却还不至于轻易就着了人家的道。"
他的语气平平静静的,面上笑容如常,好似自己当真只是染上了风寒而已。
沈若水却再不肯信他了,咬一咬牙,颤声道:"平常当然不要紧,可你离开秋水庄的时候,根本就是神智不清,随便什么人都能趁虚而入!"
"……"陆景窒了窒,很轻很轻的叹一口气,没有反驳。
沈若水一见他这模样,便知自己猜得没错,李凤来果然是在那个时候下的毒。而追跟究底,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他沈若水。
若非他当初任性妄为,师兄又怎么会变得失魂落魄,轻易给人下了毒?
……全部都是他的错!
伤心痛苦的人应该是他。
中毒受苦的人更加应该是他。
这样想着,忍不住脱口说道:"那姓李的这么喜欢你,怎么就舍得对你下毒?他原该毒死我才是。"
"他倒确实这么打算过,可惜不敢下手。"
"哎?"
"因为我说,他若是敢对你下毒的话,我马上陪着你一起死。"
沈若水心中一动,忙问:"真的?"
"当然是骗他的。"陆景眨眨眼睛,倾身在沈若水颊边亲了一口,笑道,"今日中毒的人如果是你,无论他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我都只好答应了。"
陆景说话的调子又轻又快,好像有意要哄师弟开心,但沈若水却哪里笑得出来?
他吸了吸鼻子,感觉嘴里酸酸涩涩的,眼角一片湿润。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强忍着没有掉下泪来,只死死攥住陆景的衣角,问:"你中的是什么毒?"
陆景又叹一口气,若无其事的吐字:"幻梦。"
沈若水虽然早有准备,刚听见这两个字时,却还是惊得面容惨白,错愕不已。
这种毒要不了人的性命。
但是发作起来的时候,痛楚一次比一次强烈,中毒之人多数是被活活折磨至死的。这味毒乃是毒龙堡秘制之物,除了堡主之外,无人能解。
沈若水实在料不到,那姓李的竟会如此狠毒。早在片刻之前,他还当自己是这天下间最幸福的人,可是如今……
如今才晓得,不过幻梦一场。
他手脚冰凉冰凉的,心底一片茫然,沉默良久,方才开口问道:"师兄,你身上的毒发作过几回了?"
"记不清了。"陆景伸手轻抚沈若水的背,软言软语的安慰道,"其实也不是很严重。"
谁料话才说完,他就面色一变,软软的倒回了床上。
"师兄?"
"没事,"陆景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应,"我觉得有些倦了,想再睡一会儿。"
说话间,嘴角又淌下血来。
他抬了手想去抹,但连试几次,都使不上劲来。
沈若水看得心惊,连忙扑过去抓紧了他的手,这才发现师兄的身体冰凉至极,指尖甚至还微微发着抖。他从来不曾遇上过这种事,一时慌了心神,只扯着嗓子嚷:"师兄,你的毒又发作了?"
陆景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睛,但很快又竭力睁了开来,悠悠的望住沈若水看,一味摇头。"没关系,我不要紧。"
他的声音沙哑至极,短短几个字,就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注视着沈若水的目光却永远那么脉脉含情、温柔似水。
沈若水顿觉胸口也跟着抽痛一下,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只一遍遍的唤:"师兄师兄师兄师兄……"
他不晓得"幻梦"发作起来有多可怕,但光看陆景那微微扭曲的面孔,就知他此刻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为什么……中毒的人偏偏是师兄?
如果可以的话,沈若水恨不得以身相替。
他从小娇生惯养,挨一点点疼便要哇哇大叫,但此刻却觉得,只要师兄平安无事,自己随便怎样都无所谓。
一边想,一边就缓缓掉下了泪来。
陆景抬了抬手,却怎么也无法触及他的脸,只得轻轻叹道:"乖,别哭。我只是有些倦而已,死不了的。"
"骗人!你明明疼得厉害!"
"是啊。"陆景点点头,这回倒是爽快的承认了,面上却依然带笑,"不过,只要你亲我一口就不疼了。"
"真的?"
"嗯。"
沈若水受了那温柔笑颜的蛊惑,果然俯下身去,依言吻上了陆景的唇。
那熟悉的薄唇湿湿软软的,隐约带一丝血腥味。
沈若水越吻下去,眼泪就掉得越急,断断续续的喃:"师兄你又骗我!我以后可再也不信你的话了。"
陆景此时已没了说话的力气,只动了动唇,无声的吐出两个字来:"……抱歉。"
而后闭上眼睛,再次陷入了昏睡之中。
但即使如此也睡不安稳,时不时咳嗽几声,唇边落下点点红痕。
沈若水呆呆望住陆景苍白如纸的面容,感觉心头冰凉彻骨。他终于止住了哭声,动作僵硬的在师兄身边躺下了,茫然的睁大双眸。
师兄从来这么宠着他,舍不得他吃一点苦。
现在,他又如何能眼看着心上人受此折磨?
秋水庄离得太远了,就算赶回去找爹帮忙也已经来不及了,如今能救陆景的法子只有一个——去找李凤来。
第二十二章
陆景这一睡便又是好几个时辰,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上午了。抬眼望去,只见沈若水依然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守在床边,眼底有淡淡黑影,分明是一夜未睡的模样。
"师弟,你昨天晚上又没睡觉?"
"嗯。"沈若水哭了一夜,眼泪早已止住了,就这么茫茫然然的坐着,面上无悲无喜,神色平静得近乎诡异。
陆景叹一口气,柔声道:"你该好好歇一会儿才是。"
"不要。"沈若水摇摇头,黑眸仍是空洞无神的,表情木然的念,"我要陪在师兄身边。"
"这毒一天只发作一次,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我的身体还未弱到一碰就坏的地步,你大可不必担心。"
陆景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沈若水听后果然有了些反应,却只是调转视线,直勾勾的朝窗外望去。隔了好一会儿才转回头来,展颜轻笑。
"师兄,你现在可以下地走路了吗?"
"当然。"
"我来扬州这么久,还不曾好好玩过,你能不能陪我出去转一圈?"
陆景呆了呆,有些惊讶。他手臂上的伤还未痊愈,身体也实在倦得厉害,却仍是笑着应:"好啊。"
只要师弟开口,纵是刀山火海他也会闯,何况只是去逛街?
闻言,沈若水立刻又笑起来,好似终于松了口气,但那一双秀眉却越蹙越紧,在陆景瞧不见的角落里,牢牢握住了拳头。
陆景隐约觉得他有些古怪,但光是穿衣起身就已费尽了气力,根本来不及深思。草草吃过早饭之后,两个人便携手出了门。
一路上,沈若水东张西望、说说笑笑的,好像与平常并无两样。只是那双眼睛虽然四处乱扫,却独独避开了陆景的目光。
陆景越往前走就越觉得不对劲,等他跟着沈若水过了几座桥,彻底认清面前的路之后,方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心中一动,马上停住脚步,沉声问:"师弟,咱们这是去哪里?"
"没有啊,不过随便逛逛而已。"
"再往前走可就是花街柳巷了,你是打算去寻欢作乐,还是……找某个人?"
沈若水面容一僵,知道瞒不过去,便干脆点头默认了。
陆景也不多言,仅是一把抓住他的手,转身欲走。
"师兄!"
"逛得差不多了,回客栈吧。"
"不行!你的毒很快就又会发作了,我们必须去找李凤来要解药!"
"你可知道……他会提什么条件?"
"当然。"沈若水说出这几个字时,整个人都在发抖,"那家伙故意搞出这么多花样来,为的不就是师兄你么?只要我发誓从此不再见你,他自然就会帮你解毒了。"
顿了顿,勉强笑一笑,续道:"反正咱们只是假装接受他的条件而已,等你的身体一好,我马上就找爹来救你回去。"
他一边说一边盯着陆景看,眼底略带几分哀求之色。
陆景却始终没有应声,只那么静静立着,薄唇微扬,笑盈盈的与沈若水对望。
沈若水一下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咬牙道:"师兄,你就答应我这一回吧,好不好?你昨日毒发时的痛苦模样,我可再不想瞧见了。"
陆景仍旧那么微笑着,偏了偏头,轻轻吐出几个字来:"若水,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那语气虽然温柔,表情却极为坚决。
沈若水几乎恨不得跪下去求他了,好不容易才勉强稳住心绪,踉跄着上前几步,一头扑进了陆景怀里。
陆景猝不及防,刚欲伸手去揽他的腰,就被点住了穴道。
"师弟,你……"
"师兄,我知道你肯定又会生我的气。不过我从前干过这么多蠢事,也不差这一桩了,对不对?"沈若水将头靠在陆景的肩上,一个字一个字的喃,"我以后会听爹的话勤练武功的,不论花多少功夫,都一定救你回来。"
话落,抬头在陆景唇边亲了一口,顺便连他的哑穴也点住了。然后在路边雇了辆马车,抱着陆景上了车,继续往前行去。
沈若水早已打听清楚了李凤来的行踪,因而没费什么气力,便在一家妓馆内寻到了正在饮酒作乐的某人。远远望去,只见李凤来跟前日一样左拥右抱,面上笑容轻佻,眉目甚是风流。而背影酷似陆景的那个青衣男子竟也在场,正低了头,专心致志的弹着琴。
沈若水虽然觉得惊讶,却也并未放在心上,只面无表情的走过去,一言不发的在李凤来面前立定了,恶狠狠的瞪住他看。
"果然来了啊。"李凤来好似早已料到他会现身,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慢条斯理的微笑。
沈若水也不多言,只冷冷吐出两个字来:"解药。"
"你师兄呢?"
"就在门外的马车上,你快救他。"
"你既然会来此讨解药,是否证明陆景已经答应跟我回毒龙堡了?"
沈若水的面容稍稍扭曲一下,咬牙切齿的念:"……没错。"
"哈哈。"李凤来听了,立刻纵声大笑起来,懒洋洋的说,"陆景中了'幻梦'还能撑这么久,也算是厉害了。不过我若轻易解开他身上的毒,好像太便宜你这情敌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凤来眯了眯眼睛,手中的折扇朝沈若水一指,抿唇笑道:"光瞧沈公子的相貌,倒也算得上是个美人了,只不知你的衣裳底下……是否也是这一身细皮嫩肉?"
他的眼底满是邪气,语调既轻薄又下流,话一说完,周围那群花娘们便掩唇低笑了起来。
沈若水呆了呆,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若在平时,他肯定会气得拔出剑来砍人,此刻却只不动声色的立着,表情麻木至极。
有什么了不起的?对方不过是想羞辱自己罢了。
跟师兄所受那些痛苦相比,根本什么也不算。
因为李凤来刚才那番调戏的言语,妓馆内的许多人都将目光转到了沈若水身上。但沈若水却似浑然不觉,只平平静静的垂下眸,动手去解颈边的扣子。
第二十三章
指尖一直在发抖。
沈若水感觉手脚冰凉冰凉的,好似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冬日。
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地上铺层厚厚的积雪,他独自一个偷溜出去玩儿,刚开门就瞧见了跪在外头的清秀少年。
苍白的薄唇,细长的眉眼——只一眼,他就想将那个人留在身边。
于是转回房去又哭又闹,最后甚至以不吃东西当作威胁,硬逼着爹破例收了陆景为徒。
那个时候,明明已经握住了师兄的手。
但后来为何没有好好珍惜?
但现在,怎么反要将他拱手让人?
眼角一片湿润。
沈若水终于颤抖着解开了衣扣,丝丝寒意泛了上来,一颗,两颗……
正恍惚间,一直传进耳里的悠扬琴声突然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某道清清冷冷的动听嗓音:"等一下!"
沈若水怔了怔,回头,只见那弹琴的青衣男子不知何时竟已站了起来,正目光灼灼的盯住李凤来看,朗声道:"李公子既已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又何必欺人太甚?"
"哈!"李凤来嗤笑一声,拿扇子遮住半边脸颊,黑眸中霎时盈满杀气,但随即便恢复如常,笑道,"哎哎哎,我不过是闹着玩玩罢了,谁叫小美人又当真了?陆景中毒已深,救起来恐怕不太容易,咱们还是快出去瞧瞧的情况吧。"
一边说,一边笑嘻嘻的朝门外走,好像刚才的那场闹剧完全不曾发生过。甚至……没有分神多望林沉一眼。
沈若水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听了李凤来的话后,也不急着整理衣裳,只木然的放下双手,跟着他往外走去。临到门口的时候,却又顿了顿,不经意的回头一望——只见林沉早已重新坐回了琴边,再叮叮咚咚的弹起琴来。他的头垂得极低,额前的黑发挡住了眼睛,几乎看不清表情。
沈若水心中一动,好似明白了些什么。但马上又被师兄的事盖过了思绪,继续茫茫然然的往前走。
很快便行到了那辆马车跟前。
车内安安静静的,不见任何声响。
深爱的那个人就躺在里面,但是,自己却救不了他。
沈若水从来不曾这样清醒过。清楚的知道自己过去有多么愚蠢,而如今又是怎样的后悔。
……全部都是他的错!
就在沈若水走神的当儿,李凤来掀起帘子朝车内望了一眼,而后又调转视线冲着他笑。
"待我解了陆景身上的毒之后,你可再不许见他了。"
"是。"
"从今往后,你师兄可就是我的人了。"
"……明白。"
沈若水的声音空空荡荡的,不带丝毫感情。
李凤来却极满意这个答案,得意洋洋的抬了抬下巴,哈哈大笑。眉目流转间,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他边摇扇子边上了马车,嘴里"美人"、"美人"的念个不住。
沈若水连忙背过身去,虽然拼命捂住耳朵,里头却还是断断续续的传来李凤来的声音。
……不过是一些轻佻下流的言语罢了。
他早已知晓李凤来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料得到师兄去了毒龙堡后会遇上什么样的事,但是除了委曲求全之外,别无他法。
师兄一定是极不情愿的吧?
将来,将来若有机会将人救回来,他是否会因此生气?或者,依然会微笑着原谅自己?
如此想着,眼前蓦地浮现出陆景温柔含笑的面孔。
师兄是我的!
脑海里有个声音一遍遍的嚷着,激得沈若水头疼欲裂。
他恨不能逃得远远的,什么也不用听、什么也不用想,但是双腿却似在地上生了根一般,完全迈不开步子。他只好蹲下身来,整个人缩成一团,紧紧咬住了牙关。
师兄师兄师兄……
这两个字在心底疯狂的回响起来,一下一下的撞击着胸口,沈若水恐怕自己一张嘴就会大喊出声,因而抬起右手,狠狠咬了下去。
血腥味立刻涌了上来,嘴里又苦又涩,即使如此,却依然压不过心头的剧烈痛楚。
正当那疼痛逐渐蔓延开去的时候,车内突然响起一声惊呼,紧接着则是李凤来气急败坏的声音:"陆景……你发什么疯!"
沈若水吓了一跳,心知情况有变,急急站起身来,一头冲了进去。
马车内光线昏暗,隐约可见李凤来与陆景姿势暧昧的搂抱在一起,一个满面邪气、怒意腾腾,另一个则面色惨白、唇角带血。
"师兄!"沈若水大叫一声,连忙扑过去将陆景抢了回来,瞪着眼睛嚷道,"淫贼,你对我师兄做了什么?"
"哈,这句话该问问你师兄才对吧?"李凤来此刻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潇洒风度,眼直直的盯住陆景看,恨声道,"你当真讨厌我到……情愿咬舌自尽的地步?"
咬舌自尽?!
沈若水听见这个字眼后,不由自主的震了一下,低头望向陆景唇边的血痕。一时间,似乎整个胸口都被人掏空了,连呼吸亦变得艰难万分。
"师兄……为什么……"他明知道答案的,却还是抖着声这样问一句,脑海里尽是空白。
陆景说不出话来,只平平静静的睨了李凤来一眼,眸底无悲无喜。转头望向沈若水时,却立刻换成了似水柔情,甚至还扯动嘴角,勉强勾出一抹笑容。
李凤来在旁瞧得咬牙切齿,死死握住手中的扇子,面容阴沉至极。
"陆景,你该明白我的性情的。"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面上终于露出笑来,目光却冰冷刺骨,一字一顿的喃,"得不到的东西,我宁愿毁掉。"
话落,转身就走。
第二十四章
沈若水怔了怔,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李凤来就这样拂袖离去了,那师兄身上的毒可怎么办?
无人……能解了……
沈若水全身大震,恨不能立刻追上去把人拦住,但当他对上陆景那温柔似水的目光时,却又觉双腿一软,再也动弹不得了。
就算将人追了回来又如何?师兄根本不要他救!
他跟陆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早该清楚他的为人的,虽然表面上瞧起来温和无害,骨子里却倔强得很,宁折不弯。
所以,只剩下死路一条了吧?
明明怀中抱着心爱的那个人,沈若水却感到丝丝寒意从背后渗了出来,冷得浑身发抖。
"师兄,为什么不让那个姓李的救你?"他低头与陆景对望,有些失神的喃喃道,"你若是死了,我怎么办?以后谁来保护我?谁来陪我玩?又有谁……会像你一样喜欢我?"
闻言,陆景的面孔微微扭曲了一下,那神情竟似比剧毒发作时更加痛苦。但随即又恢复过来,张嘴,却只吐出满嘴鲜血,于是颤抖着提起右手,艰难万分的在沈若水掌心里写字。
别怕。
我在这里。
短短几个字,是陆景最常说的那句话。
他此刻虽然身中剧毒,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吃力,却仍旧像平日那般勾起嘴角,笑盈盈的冲着沈若水眨眼睛。
沈若水呆呆望住那熟悉的笑颜,一时竟有些恍惚。
从前提到"死"这个字的时候,他总是害怕得很,现在却突然觉得无所谓了。
不再管什么李凤来,也不再理会什么解药了,他只要师兄一个人就足够了!若是能跟师兄在一起,生生死死又有什么区别?
只要那个人陪在身边,他便什么也不怕了。
想着,俯身在陆景颊边亲了亲,软声道:"师兄,咱们说好了要在扬州城里玩儿的,现在就去逛街好不好?"
陆景微笑着点点头。
沈若水便也跟着笑起来,又道:"等夜里月亮出来了,我还想听你吹笛子。师兄你穿一身白衣站在桥边,一定好看得很。"
陆景仍旧只是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盯住沈若水看,眸底好似蒙着层雾气一般,柔情荡漾。
沈若水心头一动,忽然觉得眼前这个面容惨白、唇角带血的师兄,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加俊美。
他终于明白师兄为什么总是对着自己笑了。
原来深爱一个人竟是这样一种感受,明明胸口传来钝痛,却还是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但使两心如一,还有什么坎儿过不去?
从来不曾如此欢喜过。
这回是真正的心意相通了,甚至不必海誓山盟,便能直接地老天荒。
沈若水一边笑一边低下头去,展转亲吻着陆景的唇。浓浓的血腥味漫上来,薰得他的眼泪一直一直往下掉。
一天的光景很快就会过去。
要不了多久,陆景身上的毒就又会发作了。
沈若水吻着吻着,右手就滑了下去,牢牢握住了藏在腰间的一把匕首,那是他生辰时沈明轩送的东西,虽然很少派上用场,但着实锋利得很。
一刀下去,应当不会有什么痛楚吧?
沈若水深吸一口气,笑得满面都是泪水,连视线亦模糊了,只能朦朦胧胧的望住陆景的脸,哑声道:"师兄,我知道错了。可是现在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对不对?不过没关系,我保证下辈子一定好好听你的话,再不任性妄为、再不惹你是生气、也再不假装讨厌你了……所以,你绝对要牢牢记着我,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还要跟你学武功、还要听你吹笛子、还要……"
顿了顿,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终于再说不下去了。
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剩下近乎啃咬的亲吻以及短短几个字:"师兄,我喜欢你。"
陆景无法开口说话,只得摸索着握住了沈若水的手,以眼神回应他的这句话。那一双黑眸明明灭灭的,眸光流转,柔情似水。
沈若水瞧得心动不已,整个人都软了下去,懒懒的趴在陆景身上。然后闭了闭眼睛,慢吞吞的从腰间抽出了那把匕首。
这一生实在是太短了些,还有这么多话来不及说,还有这一个人来不及爱。
不过,他至少可以陪着师兄沉沉睡去,再不分离。
第二十五章
紧握刀子的右手高高扬起,但还未来得及刺下,就听"叮"的一声脆响,被帘外飞进来的一颗石子弹了开去。
沈若水大吃一惊,转头看时,才发现帘子已被人掀了起来,一身青衣的男子正静静立在那里。
"你……"
沈若水刚想开口问他为何会在此,林沉就已先上前一步,扯过陆景的手腕来把了把脉,轻轻说一句:"人还没死,你何必急着做傻事?"
"与你无关。"沈若水恨恨的瞪了瞪眼睛,俯身去拾地上的匕首。
林沉却一把将他拦住了,又道:"的确跟我没什么关系,不过,你不想要'幻梦'的解药了?"
沈若水闻言大惊,错愕的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问:"你、你有解药?"
林沉摇摇头,抿唇笑一笑,道:"我手边虽然没有解药,不过大概知道那玩意藏在哪里,就算要偷出来也不算太难。"
"当真?"沈若水怔了怔,面容一变,猛得扯住了林沉的衣袖,但随即又缩回手去,满脸戒备的问,"你跟我非亲非故的,为何要帮我?你究竟有什么阴谋?"
"帮你?"林沉又笑起来,将那两个字重复一遍,低低的喃,"我不过是……在帮我自己罢了。"
他的容貌本是清秀得很的,此刻在重重叠叠的光影下,却现出了几分妖冶诡异之色。
沈若水瞧得真切,顿时只觉毛骨悚然,但他一心挂念着陆景的安危,即使明知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只能去闯了。因而不再追问林沉的目的,只道:"我跟你一去偷解药。"
"你跟去的话,只会碍手碍脚。"顿了顿,眼见沈若水一脸坚决的表情,只得叹了口气,道,"算了,多一个人也好。"
沈若水原先已经决定跟陆景同生共死了,此刻突然间峰回路转,自然有些呆呆怔怔的,如在梦中。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动了动身体,却发现手脚软绵绵,完全使不出力气。他咬咬牙,挣扎着爬起来,先是将陆景的穴道再点一遍,送他回客栈安顿好了,然后才跟着林沉出了门。
这两人原本就没什么交情,此刻又因为李凤来的事搅在一起,当然完全没心思搭话。但一前一后的走了片刻之后,林沉忽然回头望了沈若水一眼,问:"我跟你师兄当真生得很像么?"
"咦?"沈若水愣了一下,脱口应道,"容貌差得很远,但背影却几乎一模一样。"
"是么?连你这青梅竹马的师弟也会认错,难怪那家伙当初……"秀眉一蹙,后面的话不再说下去了,只苦笑着抚上脸颊,自言自语的喃道,"无论如何,都仅仅是相似而已。"
言语之间,面上隐约流露出落寞之色。
沈若水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你跟姓李的淫贼……难道是那种关系?"
林沉一下懵住了,隔了半晌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面容立时变得苍白无比。
"你误会了,"他身体微微发抖,一双黑眸幽幽暗暗的,似含了刻骨恨意,咬牙切齿的说,"我跟他只是朋友而已。"
话落,低了头大步往前,再不言语了。
沈若水虽然不晓得他跟李凤来发生过什么事,却直觉地认为两人同病相怜,因而快步追上前去,吵吵嚷嚷的将某个淫贼痛骂一顿。
林沉皱了眉忍受他的聒噪,听着听着,心中却起了些疑惑。
初次遇见沈若水的时候,他就已觉得面前的少年有点古怪了,什么话都直接说出口来,什么心思都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简直就像不曾长大的小娃娃似的。他从来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此刻却不由得开口问一句:"小兄弟,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十八。"
"唔,那也不算小了。"
可做起事来却横冲直撞、不管不顾,实在奇怪得很,简直像是……被人故意娇惯成这副样子的。
沈明轩是名重天下的大侠,照理不该教子无方才对,难道是陆景……?
林沉心头一凛,不敢再深思下去,只继续低头往前走。
没过多久,便在一座大宅子前停下了脚步。
"这是哪里?"
"李凤来在扬州的别院。我曾经来过几次,知道里头有什么机关。"
"喔。"
沈若水此时就像个溺水的人,只能抓紧林沉这根稻草,因而也不管里边有没有陷阱,乖乖跟着他翻墙溜了进去。
所幸那宅子里的戒备并不森严,而林沉的武功也比他料想的高强了许多,几乎没花什么气力,便顺利摸到了书房。林沉似乎对这个地方极为熟悉,随便在墙壁上敲击几下,那堵墙便缓缓挪了开去,现出一间密室。
沈若水直到这时,才相信自己当真偷得到解药救师兄的性命,顿觉欣喜若狂,抢先一步冲了进去。只见那密室当中立着两排木架子,上头摆了各种瓶瓶罐罐,瞧来甚是骇人。
"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瓶子,究竟哪一瓶才是解药?"
"若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
林沉蹙眉想了想,伸手往前一指,但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了一声熟悉的轻笑。"两位这么好的兴致光临寒舍,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如何?玩得还开心么?"
听见这略带调笑的低沉嗓音,林沉与沈若水同时怔住了,回头,只见李凤来懒洋洋的倚在密室入口处,手中的折扇一下下晃荡着,眼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
他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眸中却藏了冰冷杀意,浑身上下都透着邪气。
沈若水的手抖了抖,深知此刻正身陷险境,但他只一心一意的想着陆景,竟仍旧不管不顾地朝那木架子扑了过去,一把抓起某只绿色药瓶。
见状,李凤来眯了眯眼睛,冷笑数声,倏的变换脚步,悄无声息的欺到沈若水身前,毫不留情的击出一掌。
第二十六章
沈若水避无可避,刚想闭上眼睛等死,就见林沉直直冲过来,一下挡在他身前,硬生生的挨下了那一掌。
沈若水呆了呆,错愕不已。
他跟林沉只见过几次面,根本没有什么交情,对方为何要护着自己?
而李凤来亦是大吃一惊,低头望了望自己的手掌,很有些后悔的意思。但是只一转眼的功夫,便又冷笑起来,轻轻哼道:"不自量力。你既然有胆帮人偷解药,想必已知道我不会手下留情了吧?"
沈若水本就恨极了眼前这个淫贼,此刻更是气得咬牙切齿,将受了伤的林沉推至一边,面对面的与李凤来互瞪起来,扬声道:"混蛋王八蛋!你要杀我也就罢了,干嘛对不相干的人下手?"
"他这样处处护着你,怎么算是毫无关系?"
"可是,你难道瞧不出来……他喜欢你吗?"
沈若水一时激动,就将自己的猜测嚷了出来。李凤来听后怔了怔,眸色转深几分,手中扇子一展,仍是冷冷的微笑:"那又如何?这世上喜欢我的人那么多,难道我非得一一回应不成?喜欢不喜欢是他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佻,神色间甚至还带了几分嘲讽的味道。
闻言,林沉全身微震,面色立刻变得惨白无比,"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李凤来却只当视而不见,望也不望他一眼,续道:"何况,我心里从头到尾都只想着陆景一个人。"
"对于自己喜欢的人,你也能狠心下毒?"沈若水气得脸都红了,抬脚就踢,恨声道,"我师兄永远都不可能看上你这混蛋!"
这句话显然刺到了李凤来的痛处,只见他笑容一僵,表情瞬间冰冷了起来,一字一顿的念:"我早说过的,得不到的东西,我情愿亲手毁掉,也不会拱手让人。"
一边说,一边轻轻松松的避开了沈若水踢过来的那一脚,并顺势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眯了眼睛盯住他看。
"都是因为你……"
"啊?"
"你究竟有什么好的?为什么陆景只喜欢你?"
说话间,李凤来周身泛起腾腾杀意,目光如冰似雪,甚是骇人。
沈若水吓了一跳,挣扎着往后退去,却反而被他抓得更紧。
"若是没有你的话,陆景应该就会喜欢上我了吧?"李凤来喃喃低语着,眸中掠过一抹奇异的光芒,神色亦随之狰狞起来,近乎疯狂的微笑,"没错,我当初应该对你下毒才是。陆景绝对舍不得你受折磨,若中毒的人是你的话,他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也无法逃出我的手掌心了。"
说着,手腕一抖,从袖子里滑出一粒药丸来,打算硬逼沈若水吃下去。
"你这疯子!快放开我!"
沈若水无法脱身,只得破口大骂,眼看就要被迫吞下那毒药了,却忽觉一阵劲风扑面,一把长剑斜刺过来,直直朝李凤来袭去。
李凤来连退数步,虽然有惊无险的避了开去,衣袖却被剑刃划破一道口子。他蹙了蹙眉,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暗暗吃惊。
这一剑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自己竟毫无所觉?光是这出神入化的轻功,就已不可小觑了。
沈若水见了来人后,却是大喜过望。原来刚才出手救他的,正是前不久在暗巷里帮过他一回的神秘黑衣人。
"前辈!"沈若水同那黑衣人根本不熟,此刻却好似见着了亲人一般直扑上去。
可惜那黑衣人只淡淡扫他一眼,便转开了头,用那嘶哑可怕的声音开口对李凤来说道:"幻梦的解药在哪里?"
李凤来凝神打量他一阵,反问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向我讨解药?"
那黑衣人也不废话,只扬了扬左手握着的长剑,冷冷的应:"就凭这个。"
话音未落,已然挥剑刺了出去。
李凤来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被那凌厉诡异的剑法震住了,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用折扇挡了下来。但接下来的几招里,却是处处受制,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他除了武功高强之外,使毒的本事更是一绝,原是想靠这个克敌制胜的。哪知那黑衣人竟似看透了他的心思,长剑一抖,霎时幻出无数光影,一套剑法使得绵绵密密、滴水不漏,完全没有下毒的机会。
这黑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李凤来自出道以来,还不曾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偏偏无论怎么回想,都记不起江湖上有这么一号古怪的人物。
结果他只稍稍一走神,就被那黑衣人寻到了可趁之机,左手的剑微微收了收,右掌随之欺了上来,从某个极为诡异的方位拍出,正中李凤来的肩膀。
李凤来倒退几步,顿觉体内气血翻腾,手中的折扇再无法运用自如。
黑衣人于是长剑一挥,毫不费力的抵住了他的颈子,冷声道:"解药。"
李凤来可浑然不怕,只勾唇笑笑,不着痕迹的挪动右手,打算洒出藏在指甲里的毒粉。
哪知早已受了伤的林沉却在这时跳出来,将一个绿色药瓶丢给那黑衣人,急道:"幻梦的解药在这里,你别伤他。"
黑衣人长笑一声,却并不接那瓶子,仅是反手一弹,把东西扔进了沈若水的怀里。
"咦?前、前辈?"
"傻小子,解药已经到手了,还不快回去救你师兄?"
"啊!"
沈若水这才醒悟过来,胡乱道了句谢,牢牢抱紧怀里的药瓶,拔腿就跑。
黑衣人收了剑,同样大步跨出密室,一边笑一边扬长离去,那嘶哑凄厉的嗓音比先前更为恐怖。
李凤来受得伤其实并不重,若是强行运功提气的话,还是追得上那两个人的。但他却一动不动的呆立原地,面容扭曲,神色复杂。
林沉盯着他看了看,伸手按住受伤的胸口,有气无力的喃:"这下你可放心了?"
"什么意思?"
"你明明舍不得陆景受折磨,却又拉不下脸来替他解毒,如今解药被那两个人抢了去,你可算是松一口气了吧?"
李凤来神情一凛,面色突然变得难看至极,显然被他说中了心思。片刻后,却又似明白了什么,问:"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故意带沈若水来偷解药的?"
"……"林沉并不应声,仅是虚弱的笑笑,双眸直勾勾的望住他瞧。
李凤来只与他对视一眼,便气急败坏的扭过了头去,狠狠一拳砸在墙上,咬牙吐出几个字来:"多管闲事。"
第二十七章
沈若水逃出密室后,眼见那黑衣人朝另一个方向行去,不觉怔了一怔,情不自禁的追了上去。
"前辈请留步!"
他嚷得极大声,那黑衣人却似听而不闻,足下轻轻一点,顿时施展出绝顶轻功,将他远远的抛在了后头。
"前辈,等一等!"
沈若水边喊边跑,费尽了气力也追不上那黑衣人,最后反而被地上的石块绊了绊,狠狠摔了一交,疼得他倒抽冷气。
这来无影去无踪的黑衣人究竟是谁?为什么几次三番的出手救他?
沈若水揉了揉摔痛的手脚,正打算放弃的时候,却见那黑衣人又折了回来,负手立在距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哑声问:"傻小子,你不回去救你师兄,净跟着我做什么?"
"前辈接连两次出手相救,我还不曾向您请教过尊姓大名,所以……"沈若水讷讷应着,被那鬼魅般的视线盯着毛骨悚然,声音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
"你只要顾好自己就成了,不必理会我是什么人。"
"可是,我与前辈非亲非故,你为什么一再出手相助?"
黑衣人冷哼一声,目光闪烁,好似在犹豫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最后终于勉为其难的开口道:"我问你,你是不是秋水庄庄主沈明轩的儿子?"
"呃,没错。"
"那就对了。我从前受过你爹的大恩,一直没有机会答谢,如今不过稍微报答一二罢了,没什么了不起的。"顿了顿,嗓音又暗哑几分,"你这臭小子若再纠缠不休,我可当真不客气了。"
话落,衣袖一甩,转眼间便消失无踪了。
沈若水呆了呆,怎么也想不起自家老爹有过这样一位性情古怪的朋友。他一来追不上那武功高强的黑衣人,二来又担心陆景的身体,便没有再追根究底,只转身朝客栈的方向行了过去。
他这日一大早就出的门,却直到天色快暗时才回了房,放眼一望,只见陆景因为穴道被点的关系,依然躺在床上昏睡不醒。
沈若水于是取出好不容易才抢来的解药,小心翼翼的喂陆景吃了下去,然后又顺手解开他的穴道,静静守在一旁。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去,沈若水却并不点蜡烛,只借着微弱的光线凝视陆景那苍白俊美的面孔,胸口满满的……尽是柔情。
早在半天之前,他还当自己会跟师兄一同赴死,没想到顷刻间峰回路转,一眨眼就已是雨过天晴了。
这幸福会不会来得太快了点?
他又笨又蠢,除了任性撒娇之外什么也不会,当真配得上完美无暇的师兄么?
沈若水越想下去,就越对自己毫无信心,惟有陆景的温柔笑容,方能给他勇气,所以……
"师兄,你快点醒过来吧。"
他一边低声呢喃,一边伸手抚上了陆景的脸颊。
陆景好似略有所觉,皱了皱眉,轻轻咳嗽起来,幸好这回再没有吐血了。隔一会儿,又张了张嘴,微不可闻的吐出两个字:"……若水。"
沈若水心头一跳,连忙将头凑了过去,紧紧握住他的手,一遍遍的念:"师兄,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就这样肩并着肩,厮守一生。
就这样手牵着手,白头偕老。
十指紧扣,再不分离。
沈若水一边想,一边将头靠在了陆景的胸口处。耳边清楚传来怦怦的心跳声,分明幸福得想笑,却又偏偏再次掉下泪来。
他使劲吸了吸鼻子,刚欲抬手去擦,就有人先一步抚上了他的眼角,紧接着便是那熟悉的温润嗓音:"笨蛋,有什么好哭的?"
沈若水呆了一下,猛得直起身,一抬眼就对上了陆景温柔含笑的目光。
"师兄,你醒了?"
"我既然听见了你的哭声,当然不可能继续睡下去。"
陆景的声音软绵绵的,又轻又柔,听得沈若水心头一荡,几乎痴了过去。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语无伦次的嚷:"师兄,我已经把幻梦的解药取回来了!你的毒不会再发作了,我们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闻言,陆景神色一凛,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伸手将沈若水上上下下摸了一遍,问:"你真的去偷解药了?有没有撞上李凤来?有没有受伤?"
"当然没有。"
沈若水见陆景终于苏醒了过来,自然兴奋得很,一股脑儿将这日发生的事全都说了出来,尤其提到了那个性情古怪的神秘黑衣人。
"师兄你行走江湖多年,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人?"
"不清楚。"陆景若有所思的摇摇头,道,"不过师父交游广阔,想必结交过不少世外高人。"
他说话的语气平平淡淡的,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在意。
沈若水于是转而谈论起了李凤来与林沉的爱恨纠葛,最后甚至还握了握拳,义愤填膺的嚷:"师兄你说那姓李的淫贼是不是很混蛋?林沉那么喜欢他,他却反而出手伤人。"
陆景微微笑一笑,手指缠上沈若水的黑发,柔声道:"依我看来,你倒是很喜欢那位林公子。"
"绝对没有!我只对你一心一意……"顿了顿,蓦地涨红了脸,拖长声音叫,"师兄,你又逗着我玩儿。"
"没有啊,"陆景眨眨眼睛,无辜浅笑,"我一直很正经。"
他笑颜温和无害,确实是一副正正经经的表情,可惜那声音委实太过温柔,听得沈若水心头狂跳,面红耳热。
"谁说的?你明明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我心里只想着你一个人,除了你之外谁都不会喜欢,却还说那种话逗我。"说话间,脸红得愈发厉害了。
陆景只觉沈若水这模样实在可爱,直勾勾的盯住他看了许久,方才挣扎着坐起身,在他唇边亲了一口,温温软软的吐字:"抱歉。"
眉目含情,容颜若画。
沈若水瞧得呆了呆,心头越跳越急,情不自禁的伸手抱住了陆景的腰。
"师兄,你快点把病养好。"他头垂得低低的,连耳根亦红成了一片,声音哑哑的念,"我想抱你。"
第二十八章
陆景吃下幻梦解药之后,身上的毒果然没有再发作。不过几天功夫,身体就已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面色稍显苍白之外,其他与平常无异。
沈若水却紧张得很,从早到晚的绕着陆景打转,恨不得整个人都黏到师兄身上去。他依然是娇生惯养的性情,但经了这一番折腾之后,却再不敢胡乱闹别扭了。每日忙进忙出的,无论干什么事情,都先想到陆景。
师兄喜欢吃的菜,师兄爱穿的衣裳,师兄高兴听的话……这些从前不曾关心过的地方,如今都得一样一样的学起来。
虽然辛苦,却是乐在其中。
因为不管他干下多少蠢事,陆景都只会静静在旁看着,黑眸里含了温柔笑意,好似将这一生的柔情都倾注在了他的身上。
不过甜蜜归甜蜜,沈若水始终记得还有个大淫贼在旁虎视眈眈,所以陆景的病情刚有好转,便急着赶回了秋水庄,连扬州城都没功夫去逛上一逛。
他们两人无缘无故的失踪了这么久,回去之后自然又被沈明轩臭骂了一顿。
"臭小子,前不久才刚教训过你,怎么这么快就又闯祸了?这次竟然还连累你师兄跟着受伤!你是不是一天不惹事就不痛快?看来还应该再抽一顿鞭子才对!"
沈明轩对陆景这个徒弟疼爱有加,对沈若水这个儿子却是恨铁不成钢,因而骂人的时候也口不择言,怎么凶狠怎么来。
可惜沈若水却完全不当一回事,表面上虽然唯唯诺诺的应着,心思却早已飘去了别处。
陆景深知他的性情,只瞧一眼,便知师弟已经被教训得不耐烦了,于是微微笑一笑,右手不着痕迹的绕至背后,小心翼翼的握住了沈若水的手。
沈若水呆了呆,一下就睁大了双眸,错愕不已。
喂喂,他们如今可正在他爹的眼皮子底下挨训呢,师兄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大胆了?
一转头,却见陆景朝自己眨了眨眼睛,盈盈浅笑。
沈若水心中一动,胸口立刻怦怦乱跳起来,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
由于长年练剑的关系,陆景的手心里长了不少老茧,实在算不上柔软,沈若水却牢牢握住了那一只手,怎么也舍不得放开。
明明这么危险。
明明随时都可能被发现。
他心底却反而泛起温柔的情愫,恨不能时时刻刻与师兄黏在一起。
沈明轩依然在唠叨个不停,而且反反复复的就这么几句话,一会儿威胁沈若水不许再出门,一会儿又让陆景帮忙管教儿子。
连陆景都听得有些腻了。他斜着眼睛望了望低头不语的沈若水,忽然手腕一转,从袖口滑出一颗小石子来,捏在左手里转了转,然后不动声色的弹了出去。
那石子直飞出去,恰好跌进不远处的树丛里,发出一声脆响。
沈明轩耳力极好,听见这声音后,自然转了头,循声张望。
陆景于是趁机侧过身,在沈若水唇边飞快地吻了一下,紧接着再冲他笑一笑,若无其事的恢复原样。
沈若水顿觉耳边轰得响了一声,整张脸霎时变得通红。
他跟陆景早已有过肌肤之亲,这样的亲吻更不是第一回,却还是忍不住觉得心跳加速、呼吸紊乱。
反观陆景却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表情,面上笑眯眯的,心情大好的样子。
沈明轩见树丛中并无异样之后,很快就转回了头来,刚想继续训话,就发现沈若水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神色甚是古怪。他心下一惊,忙问:"若水,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
沈若水悄悄瞪了陆景一眼,并不应声。
陆景则悠悠笑起来,慢条斯理的解释道:"师弟一路上舟车劳顿,可能是受了风寒,身体不太舒服。"
他这番话说得不急不缓,面上又是一派温和无害的神情,旁人怎会不信?
沈明轩虽然看上去严厉,骨子里却是极心疼这个儿子的,当下一挥手,道:"既然如此,你们还是先回房去休息吧。以后可不许再胡闹了。"
"谢师父。"
陆景仍旧笑着应一声,在原地目送沈明轩离去后,才光明正大的牵了沈若水的手往房间走。
行了好长一段路,沈若水颊边的红晕都不曾褪下去,咬着唇问:"师兄,你刚才干嘛突然亲我?"
"怎么?"陆景挑了挑眉,笑容极为无辜,"你不喜欢被我亲吗?"
"当然不是!"
"喔?那是什么呢?"
"我、我很喜欢……"沈若水的声音一直低下去,面孔又不受控制的变红了。他也不知怎么回事,最近只要一跟师兄说话,最后就总要冒出这些丢脸的句子来。
难道……陆景是故意的?
正想着,陆景抬手在他颊边捏了一把,柔声问:"肚子了吗?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不要!"沈若水摇了摇头,毫不犹豫的答,"我要先去练剑。"
闻言,陆竟难得惊讶了一回,问:"怎么忽然勤快起来了?"
以前就算被沈明轩逼着,他也从来不肯乖乖练武的,现在怎么变得如此主动了?
沈若水握了握拳,头发一甩,下巴一扬,做出副高高在上的架势来,咬牙切齿的说:"从今往后,我一定要认认真真的学武练剑,就算成不了武林高手,也绝对要赢过那个姓李的淫贼。然后……"
顿了顿,双眸直勾勾的盯住陆景看,一字一顿的念:"然后,好好保护师兄你。"
陆景听得浑身微震,一时竟有些失神。
隔了许久,方才慢慢勾起笑来,很轻很轻的唤一声:"若水。"
那眼底流光暗转,温柔动人。
沈若水好似受了蛊惑一般,情不自禁的扑过去抱住了陆景的腰,急切的吻上他温热的唇。
柔情缱绻,难分难解。
一番缠绵过后,陆景喘了喘气,手掌轻抚沈若水的背,软软的问:"先吃饭还是先练剑?"
"唔,"沈若水在他胸口蹭了蹭,将人抱得更紧一些,眼底情欲起伏,哑着嗓子应,"……还是先回房吧。"
第二十九章
沈若水一回房,就扑过去将陆景压倒在了床上,使劲撕扯起他的衣服来。
陆景毫不反抗,只软绵绵的躺在那里,面含微笑。
"若水,"他张口低唤一声,嗓音又轻又软,眼角眉梢尽是柔情,"我喜欢你。"
那几个字就好像魔咒一般,震得沈若水心情激荡、情动不已,忍不住俯身啃咬陆景的薄唇,一遍遍的亲吻起来。
想要狠狠进入身下这个人的体内,合二为一,再不分离。
"师兄,师兄……"
沈若水一边含含糊糊的低喃,一边顺着陆景白皙的颈子吻了下去,双手更是动作熟练的往下摸索。
"嗯……"陆景轻轻哼了哼,眸底霎时蒙上一层水雾,清秀俊美的面孔显出几分柔媚之色。
沈若水瞧得意乱情迷,忍不住回过身去亲吻他的眼眸,而手上的动作亦渐渐加快。
修长的双腿很快就被分了开来。
火热的硬物抵住下身的入口。
陆景咬了咬牙,清楚感觉到那撕裂般的痛楚袭上心头,面容立刻变得苍白无比,连指尖也微微发着抖。
疼得这么厉害。
他却反而勾动嘴角,慢慢扯出微笑。
因为陪在身旁的那个人是沈若水,所以,无论何时何的,都只幸福得想笑吧?
陆景弯了弯唇,双手有些吃力的抬起,牢牢攀住了沈若水的肩膀。
而沈若水此刻早已被汹涌的情欲吞噬了理智,血红着一双眼睛,在陆景的身体里猛烈抽插起来,一下又一下,横冲直撞、肆意妄为。
一番云雨过后,沈若水累得大口喘气,懒洋洋的动也不想动。
陆景却是精神不错,不但柔声哄沈若水睡觉,甚至还披衣起身,打了水回来替他擦拭手脚。然后随随便便的往床头一坐,掏出藏在怀中的笛子,低头,专心致志的吹起了曲子来。
如泣如诉,幽怨缠绵。
此时天色已晚,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映得陆景愈发俊美了几分,精致的五官恍然若画。而那残留在颈上的点点红痕,则更衬出他的动人之色。
沈若水半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斜斜望住陆景的侧脸,一颗心再次狂跳起来。可惜他刚刚才胡闹了一场,实在没那个力气继续乱来,只得伸手揽住陆景的腰,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背上。
"师兄……"沈若水软软唤了声,语气里尽是撒娇的成分。
陆景便低下头来冲他笑了笑,黑眸幽幽暗暗的,温柔似水。"乖,睡觉吧。"
说话间,温热的手掌覆上沈若水的双眼。
沈若水打了个哈欠,果然听话的睡了过去,梦依然是那缠绵悱恻的笛声以及师兄盈盈浅笑的面孔。
第二天清醒过来的时候,已近中午了。
沈若水抬眼一扫,只见陆景早已不见了踪影,桌上却摆着替自己准备好的饭菜。他本想继续赖在床上睡觉的,但猛然忆起昨天才说过的好好练武的那番话,连忙胡乱梳洗了一下,提着剑冲出门去。
找到陆景的时候,他早已独自一人在院子里练剑了,见着沈若水那慌慌张张的模样也不多言,只偏了头浅笑。
沈若水面上红了红,连忙快步走过去,跟着师兄一起练剑。
可惜他平日总喜欢偷懒耍赖,武功底子本就不好,再加上有师兄陪在身边,更加无法集中精神,刚刚使出几个剑招,就觉脚下一滑,直直往后倒去。
所幸陆景眼疾手快,及时将人一把扯进了怀里。
"小心!"
"师兄……"
"笨蛋。"陆景抬手在沈若水额上弹了弹,柔声道,"练武可不能太过心急,慢慢来就行了。"
但他笑得越是温柔,沈若水就越觉得心跳加速、呼吸不稳,连忙动手推他一把,道:"都是师兄你害的!"
"啊?"
"就因为你一直呆在这里,我才没办法集中心思!"
"又是我的错?"陆景望了望沈若水面红耳赤的模样,不觉低笑出声,"那我换个地方总成了吧?"
沈若水连连点头,甚至还动手把陆景往院子外头推。
陆景没有办法,只得乖乖走了出去,站在院外的墙角边,扬声问:"这样可以了吗?"
"嗯。"顿了顿,又加一句,"不许偷看。"
陆景仍是笑,果然没有回身偷看沈若水练武,他自己却也不练剑了,只这么静静立着,凝神倾听院子里的动静——时而是严肃的大喝声,时而是丧气的跺脚声,有几回甚至还响起了砰然落地的惨叫声。
陆景越听下去,嘴角就扬得越高,连眼底也染上了浅浅笑意。
沈若水果然是认真的。
认认真真地……想要保护自己。
这一整个下午,沈若水都呆在院子里努力练功,连天色渐渐暗下去了都毫无所觉。陆景便也不吵他,只这么安安静静的在外头等着。
反正他已经等过太久太久,早就成了习惯,只要最后,能够确实握住那个人的手就行了。
这样想着,却忽听院子传来怪响,紧接着则是沈若水的惊呼声:"师兄!"
陆景心头一跳,连忙转身冲了进去,他原以为沈若水笨手笨脚的弄伤了自己,不料却见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李凤来。
李凤来这日依然是锦衣玉冠,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眼底却暗藏杀机。他一手擒住沈若水的胳膊,另一手则把玩着折扇,薄唇轻抿,似笑非笑。
陆景冷不防见他出现在秋水庄,自然是大吃一惊,但很快便恢复过来,抚了抚腰间的佩剑,镇定自若的开口说道:"李兄,好久不见。"
李凤来冷笑着望他一眼,竟连客套话也省了,直接将折扇架在沈若水的脖子上,道:"陆景,我这回没有抓错人吧?惟有用这小子的性命才能威胁得了你,对不对?"
陆景先是朝沈若水眨眨眼睛,示意他不要害怕,然后再叹一口气,不急不缓的应:"李兄,你究竟想怎么样?"
"很简单,"李凤来一手勒紧沈若水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朝陆景伸了过去,道,"只要你乖乖跟我走就成了。"
第三十章
陆景怔了怔,还未来得及应声,沈若水就抢先叫嚷起来:"师兄,别听他的话!这里是秋水庄,我爹很快就会赶过来了,谅他也不敢胡来!"
闻言,李凤来危险的眯了眯眼睛,手中扇子轻轻一划,立刻在沈若水颈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他面上的笑容阴阴冷冷的,沉声道:"臭小子说的没错,我确实不能在此久留。所以,陆景你最好快些做决定。究竟是跟我离开呢?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心上人死在这里?"
说话间,手中的折扇又动了动。
陆景眉头一蹙,再次轻叹出声:"答案……你不是早已清楚了吗?"
"没错。"李凤来一下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眼底掠过狂喜之色,"你这么喜欢姓沈的臭小子,绝对舍不得他受任何伤害。"
"不要!师兄,别答应他!"沈若水又叫又嚷,使劲挣扎起来,"我情愿死在这个淫贼手里,也不要你跟着他走。"
然而陆景却只是冲他笑了笑,柔声道:"若水,别怕。"
一边说,一边上前几步,握住了李凤来伸出来的那只手。
李凤来得意洋洋的大笑出声,一掌把沈若水推了开去,顺势将陆景抱进怀里,同时飞快地点住了他身上的几处大穴。
沈若水被这一掌震得气血翻腾,几乎站立不稳,等他缓过劲来时,心爱的师兄早已给人掳走了。
李凤来这回敢独闯秋水庄,当然是做好了周全的安排的,只见他刚抱着陆景跃过围墙,便跳上了一匹早就准备好的快马,鞭子一扬,绝尘而去。
沈若水虽然拔足狂奔,却怎么也追不上他们,反而"砰"一声摔倒在了地上,再爬不起来。
陆景远远望见了,不觉心头一凛,秀眉越蹙越紧。
"怎么?心疼啦?"李凤来一手握住缰绳,另一手则轻轻挑起陆景的下巴,咬牙问,"那姓沈的臭小子到底有什么好的?为何你这样喜欢他?"
陆景淡淡一笑,反问道:"陆某又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李兄如此纠缠不休?"
"我喜欢你。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已下定决心,绝对要你成为我的人。"
"喔?李兄是当真倾心于我,还是……因为得不到才更加想要?"
李凤来窒了窒,一时无语。
陆景则笑得愈发温和起来,平平静静的说:"我以为李兄该是个风流潇洒的翩翩公子才对,何必如此拿不起放不下?为了一个不喜欢你的人费尽心机,倒不如好好珍惜你身边的那个人。否则,你将来可是要后悔的。"
言下之意,自是想劝他好好对待林沉。
但李凤来听后却气得要命,干脆将陆景的哑穴也一并点住了。
"陆景,陆景,我对你一片痴情,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冷淡?"李凤来紧紧搂住陆景的腰,在他耳边低低的喃,"不过没关系,等回了毒龙堡之后,我再不会放你离开半步。总有一日,你一定也会喜欢上我的。"
执迷不悟。
陆景闭了闭眼睛,无声叹气,而后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这世上喜欢我的人那么多,难道我非得一一回应不成?喜不喜欢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李凤来听得怔了怔,只觉这句话实在耳熟得很。
隔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这是不久前他在扬州对沈若水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几乎丝毫不差,甚至连那略带嘲讽的语气亦是一模一样。
陆景当时并不在场,纵使事后听沈若水提起,也没道理学得这样惟妙惟肖。瞧他如今这副神态,简直就像当初亲耳听见一般。
……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凤来的眼皮跳了跳,心底升起迷雾,紧接着又猛然想到,陆景先前明明被点了穴道,怎么此刻竟能开口说话了?
他一边想,一边飞快地抬眼朝陆景望过去,结果却又是大吃一惊。
月光下,陆景唇边依然含着浅浅笑容,眉目若画。但那精致俊美的面孔上,却隐约透出几分妖异之色。
这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陆少侠。
这妖娆诡异的眼神,似极了某个人。
"你……"李凤来头脑中虽是一片混乱,但很快便理出了头绪,脱口叫道,"你就是那个黑衣人!"
"承蒙李兄错爱,我实在不想令你失望。不过,喜欢上我可未必是件好事。"说话间,陆景双掌一翻,毫不费力的从李凤来怀中退了出去,轻轻巧巧的翻身下马。
他根本没有被点住穴道!
见识了陆景这一身卓绝诡异的轻功之后,李凤来愈发确定了他的身份,连忙勒住缰绳,跟着跳下马来。
他早已对那黑衣人的来历猜测过许多回,如今一旦证实了陆景就是那个人,所有的迷团便都迎刃而解。但是,更多的疑问却也随之涌了上来。
"你故意戴面罩、装驼背,就是不想被人认出来?"
"呵,这小把戏不过是用来骗骗我师弟的,没想到连李兄你也会上当。"
李凤来的嘴角抽了抽,脸色铁青,一字一顿的说:"你当时既然能来去自如,也就证明……你从来没有中过'幻梦'的毒!"
他气得连面容都扭曲了,陆景却依然是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勾唇笑了笑,慢条斯理的应:"是啊,跟李兄这样的用毒高手结交,我当然应该特别小心才是,怎么可能轻易中毒?"
"你一会儿假装中毒,一会儿又扮黑衣人救人,把沈若水那个傻小子骗得团团转,究竟有什么目的?"李凤来越想越觉得奇怪,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得出个答案,"沈若水如今对你这个师兄死心塌地、言听计从,日后你想从他手里夺过秋水庄,怕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
"秋水庄于我如同囊总之物,根本没必要花这个心思。"顿了顿,眼底逐渐染上温柔的情意,笑道,"我无论干过什么,都只是为了沈若水。我要他一心一意的想着我,我要他的眼底、心底永远都只有我一个人。"
那一双黑眸幽幽暗暗的,越说下去,其中暗藏的深情便越是浓烈,到最后……几近疯狂。
李凤来瞧着瞧着,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他自认绝不是什么好人,为了想要的东西,亦会费尽心机、不择手段,但见到陆景此刻这副模样,却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你这个疯子!沈若水那笨小子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对待。"
"李兄,无论你怎么骂我都无所谓。不过你若随便污蔑我师弟,我可不太高兴。"说着,慢吞吞的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怎么?只凭这么一句话,你便要同我拼命?"
陆景不答话,只将白玉剑从右手换到了左手,然后偏一偏头,笑容温和无害,声音又轻又柔:"李兄恐怕不知道吧?我左手的剑……比右手更快。"
#######还差个结尾就完结了,果然能在月底写完啊
第三十一章
李凤来呆了一下,背后陡然窜起寒意。
他猛地忆起,当初那个黑衣人使得就是左手剑,剑法刁钻诡异、神鬼莫测。原来,这才是陆景真正的实力!
对了,眼前这个江湖中人人称道的陆少侠,二十岁时就力败三大高手、夺下了白玉剑,二十二岁时便杀了声名狼藉的大魔头、报了血海深仇,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
怪只怪自己为情所困,竟然被他那温和无害的外表轻易欺骗了。
想着,陆景手中的长剑已经遥遥指了过来,随时准备出手。
李凤来虽然心神恍惚,却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应战,哪料他避开陆景刺过来的长剑,再挥掌击出之后,陆景竟是躲也不躲,硬生生的挨下了那一掌。
"你……"李凤来呆了呆,愈发糊涂起来,"为什么?"
陆景抬手抹去唇边的血渍,不急不缓的应:"我们出来这么久,若水应该很快就会追上来了,我当然应该受点伤才是啊。"
又是沈若水!
面前的男子无论干什么,都只是为了这三个字。
李凤来原本并没有跟陆景拼命的意思,但听了这番话后,却觉刻骨的妒意汹涌而上,再也控制不住的自己的理智了。只见他手中折扇一展,不管不顾的朝陆景袭了过去。
陆景刚才虽然挨了一掌,行动起来却完全不受影响,依然是身形诡异,运剑如风。反观李凤来则是赤红了双眼,横冲直撞,处处落在下风。
不过片刻功夫,胜负便已分了出来。
陆景的长剑直直指住李凤来的胸口,却并不急着动手,只转头朝旁边的大树望了一眼,笑道:"阁下若再不现身,我可当真要杀人灭口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人影从树上跃了下来,轻飘飘的落在两人面前。
朦胧的月光下,那人的面容略有些模糊,但那修长挺拔的身影却与陆景极为相似。
"林沉?"李凤来吃了一惊,脱口叫道,"你怎么跟来了?"
林沉低了低头,望也不望他一眼,双眸始终注视着陆景,道:"陆少侠,我同你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但好歹也有过几面之缘。能否请你瞧在我的面子上,让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
"林公子是武林盟主的爱子,陆某怎敢不卖你这个人情?"说话间,毫不犹豫的撤去了长剑,轻笑道,"李兄,慢走。"
语气轻柔,笑容无辜,好似他从来没对李凤来动过杀意。
林沉一时也分不出他是真是假,只得扯过李凤来的胳膊,急急忙忙的上了马。
李凤来整个人都处于失神的状态,直到被林沉推上了马背,才回过头盯住陆景看,唇边慢慢勾出一抹微笑,哑声道:"陆景,你的确够狠!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个样子。哈,哈哈哈!"
闻言,林沉的面色立刻变得苍白无比,一咬牙,策马扬鞭。
俊马跑出去老远,风里依旧断断续续的传来李凤来的大笑声。
陆景有些头疼的按了按额角,靠着一旁的大树立定了,轻轻叹气。没过多久,便又见一匹快马从秋水庄的方向飞奔而来。
马上坐着的人……正是沈若水。
时间算计得刚刚好。
陆景微微笑一笑,眼底不自觉的漾起柔情。
沈若水刚一翻身下马,就朝陆景扑了过来,牢牢抱紧他的腰,大叫:"师兄!"
"乖,我在这里。"
"你怎么一个人站在树底下?那个姓李的淫贼呢?他上哪儿去了?"
"刚才出了点事,他先回毒龙堡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手?"
陆景眨了眨眼睛,倾身在沈若水颊边亲一口,道:"我告诉他,应当好好珍惜眼前人。"
沈若水面上一红,但随即皱了眉嚷:"骗人!师兄你身上有伤,肯定是跟他打了一架!啊,你该不会又拿自己的性命威胁他吧?"
一边说,一边动手抚了抚陆景唇边残留的血痕,一副既心疼又气恼的模样。
陆景瞧在眼里,只觉沈若水这样子实在可爱,因此并不否认,仅是轻轻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师兄?"
"嘘,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说着,慢慢闭上眼睛,尽情感受那温暖的怀抱。
李凤来说,沈若水根本不值得他这样对待。
其实,这句话该反过来才对。
他的世界从来都是一片黑暗。
为了报仇,练旁门左道的武功,说言不由衷的话,做笑里藏刀的事……
在他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刻,惟有沈若水朝他伸出手来。
那个人才是唯一。
所以,无论绕多大的圈子,使多少卑鄙的手段,他都要将沈若水困在身边,绝不放手。
想着,深吸一口气,恢复成平日那温柔含笑的模样,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快些回秋水庄吧。"
沈若水点点头,一把握住了陆景的手,表情严肃的说:"师兄,你以后可再不许干这种蠢事了。我情愿自己死上千百回,也不愿看着你跟别人走!不许你随便跟人打架,更加不许你咬舌自尽……"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陆景都只静静听着,一味浅笑。
末了,沈若水突然冒出一句:"哎呀,我们两莫名其妙的跑出来,爹知道了不晓得会怎么想?万一被他发现就糟糕了。"
"笨蛋。"陆景笑着睨他一眼,道,"你当真以为师父什么都不知道?"
"哎?爹已经发现我们的事了?他他他……"
陆景在沈若水脸颊上捏了捏,仍旧只是笑:"这件事交给我来操心就成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必理会。"
"不行!不能什么事都让师兄你来应付!"沈若水摇了摇头,道,"万一我爹反对的话,我就……"
"就怎样?"
"我就跟你私奔!"
"啊?"
"没错。"沈若水咬了咬牙,认认真真的说,"只要能跟师兄你在一起,就算逃去天涯海角也无所谓。"
陆景怔了怔,先是觉得好笑,紧着却又感到心头狂跳起来,一阵晕眩。他伸了手,再次将沈若水抱进怀中,黑眸里暗光流转,一字一顿的喃:"沈若水,你是我的。"
那表情温柔似水,却又偏偏狰狞至极。
沈若水一时没听清楚,忙问:"师兄,你说什么?"
陆景松开双手,不过转眼功夫,神色便已恢复如常,笑盈盈的应:"无论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走。"
END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09/09/16 at 下午10:08: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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