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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有桃源》越厥儿
《东海有桃源》作者:越厥儿
文案
《山海经》上记载东海之中有三座仙岛,为蓬莱、方丈和瀛洲。岛上住着神仙,因为吃了岛上的长生不老药,是以不老不死,万年永存。是以秦始皇便命方士徐福以三千童男童女为礼,入海寻仙……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冬阳,骆荧 ┃ 配角:韩卿,赵全,豆子 ┃ 其它:徐福东渡,长生不老药
文章类型: 原创-耽美-古色古香-爱情
楔子
中土纷争,群雄逐鹿。
在秦始皇奋力一统天下后,霸世野心不但未曾得到一丝一毫的懈怠,反而变本加厉。
有什么办法可以一保江山万年?自然只有始皇上春秋万代。
时年,始皇陛下封禅泰山,一个名叫"徐福"的方士择机觐见。徐福摸透了秦始皇意欲长生不老、与江山永寿的心态,找了一个恰当的时机上书说,《山海经》上记载东海之中有三座仙岛,为蓬莱、方丈和瀛洲。岛上住着神仙,因为吃了岛上的长生不老药,是以不老不死,万年永存。为了始皇上的春秋大业,他愿意入海寻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秦始皇心意大动,即命徐福出海。
第一次的东渡,徐福并没有带回长生不老之药,他禀奏秦始皇,说已见到了神仙,但是神仙嫌礼薄,需要美好的童男童女和各种工匠用具作为献礼,才能得到仙药。秦始皇遂派五百童男童女随徐福再次出海。
可第二次的东渡,徐福依然没有找到仙药。依秦始皇的秉性,徐福这可是天大的欺君之罪,定会处以极刑。徐福深知此次劫数难逃,只得凭借自己作为方士的丰富天文地理知识和三寸不烂之舌,编造了一个解释,说本来就要拿到仙药了,但是海上有大鱼护卫仙山,他需要强弓劲弩射退大鱼,以保东渡航程风顺。
原本以为二次东渡的惨败会让始皇上暴怒不已,可令徐福没有想到的是,他此次的进言居然又被始皇上大度的采纳了,并且,此次秦始皇将派出空前规模的东渡阵营,仅童男童女就达到了三千人数。
徐福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君无戏言,何况是万人之上的秦始皇,徐福有再大的胆子也绝不敢将其儿戏。
皇命已下,东渡的各项事宜都在紧锣密鼓的操办着。
夕阳斜晖里,徐福一个人站在咸阳城外的山头上,捋着花白的胡须,望着远方镀上了金色光芒的郁郁葱葱的山河美景,目光缓缓的沉淀……
验身
昏暗的宽敞大殿里,下首的青石地面上跪着七八排人。大殿四周竖立的青铜灯所发出的昏黄光芒照在每一个跪在地上的人低垂的脸庞上,在那些充满着惶恐与不安的满是稚气的面孔上,印下一个个诡异的阴影。
"下一个——"
大殿首位的高台上,一个顶戴高帽的公公尖着嗓子向下面跪着的人喊道。立刻,跪在队伍排头的一个男孩便紧张的站了起来,低垂着头弓腰快速走到高喊着的公公面前,然后再次跪下,把头垂得很低。
大殿里明明跪满了人,可是公公讲话的回声却在异常安静的殿里回绕,清晰无比。
"叫什么名字?"公公拖着尖细的长腔随意的问着跪在脚边的男孩。
"回公公,小的叫冬阳。"低垂着头的男孩克制住内心的紧张,以平稳的声音回道。
"很好,是个懂事的料。"公公满意的点着头,抬手示意身后的两名太监上前帮男孩脱衣服,然后自己则冲着端坐在另一面的一个不拘言笑的人笑道:"要管理这些年幼的孩子不容易,这次的差事不能有半点差错,依我看,需得从其中挑几个懂事点的孩子出来,你说是不是啊,韩大人?"
韩卿端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平板的回道:"全由李公公定夺即可。"
李公公侧头看了一眼对面长着一张隽逸却稍显冷峻的脸庞的郎中令,缓缓说道:"也罢,韩大人日夜操劳,此事就由本宫代为定夺吧。"
"有劳李公公了。"
"哪里哪里,多个可信之人总是好事。"李公公嘴上说着客套话,心里却对这个仪表堂堂的郎中令感到有些惋惜。陛下的一句东渡,就让那么多人陷入其中,谁不知道要是那长生不老之药最后没有寻到,这一批人全部都要封了泥俑陪葬。真的可惜了,那方士徐福果然厉害。
说话间,两名太监已将冬阳的衣服全部褪尽,冬阳白皙干净的身子就这样暴露在有些阴冷的空气里。
"冷吗?"李公公开口。
"回公公,冬阳不冷。"冬阳忍着全身暴露在外任人观摩的羞耻,努力平稳声音沉静的回答。稍有些凉的空气一点点的侵蚀着□的肌肤,冬阳已经忍不住想要颤抖,可理智立即敲了自己狠狠一记。千万不能瑟缩,千万不能后退,也千万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厌恶与惧怕,这会要了自己的命!
李公公一抬手,两名太监立刻将冬阳的身子横陈在地上铺置的毡毯上,然后一左一右拉开冬阳合拢的双腿——这下,连□也一目了然了。冬阳艰难的别开了头,拼命让自己不去在意那些审视的目光,脸颊却不由自主的一片绯红。
感觉一双微凉的手探向了自己□,冬阳浑身一颤,闭上了眼,却没有丝毫挣扎。
那双手在冬阳的□探来探去,冬阳闭着眼,心脏剧烈的跳动着,感觉被那双手抚过的地方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腾升,冬阳懵懵懂懂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不过现在的情况却让他从心底涌起一股厌恶情绪,可即便这样,他也清楚的知道,他必须要忍耐,不论对方对自己做什么,都一定要忍耐下来,这是他做了三年的苦力所得出来的结论。
顺从,才有饭吃,才有命活。
那双手在冬阳的□绕了一圈,最后来到顶点处拨弄。冬阳紧闭着眼,狠命让自己放松,可身体就是不听话的僵硬着。
就在冬阳要忍不住颤抖起来时,那双手忽然撤离了,伴着太监小声的回禀声:"禀公公,是处子。"
冬阳终于松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却恰巧对上一双冷漠之至的眼睛,冬阳身体立刻一僵,赶紧低头。完了,他犯了大忌——不得在没有获得允许的情况下与比自己职位高的人对视!
不过,没有想像中的责罚,却传来一阵尖细的笑声:"韩大人,你吓到这只可怜的小鹿了。"
冬阳爬起来跪好,头低低的垂着,不敢抬眼看韩卿的表情。
半晌,韩卿没有回音,只听到李公公用并不冰冷的语调命令着两名太监:"给他穿上衣服吧,天凉,要冻坏了。"
冬阳闻言立刻配合的穿上衣衫,迅速把自己穿戴整齐,然后不忘礼数的再次给公公和韩卿磕了一个头,然后才后退着回到了原地,继续跪下等候其他人的验身。
冬阳是三天前从箭弩房调到这里的,听说陛下正在准备一个大规模的计划,具体要干什么不清楚,他只是接到一个调令就被带到了这里。同来的还有很多年纪只有十三四岁的男童女童,只是女童们自进入这个咸阳城外的大宅后,就被与男童们隔离了。偶尔只能从相隔很远的院子里听到她们的声音。
来这里的前三天,上面没有派给冬阳他们任何事做,而之前在箭弩房,冬阳是做苦力活的,不停的打磨削尖的箭尖,好让箭支能够具有最大的杀伤力。
长期做这个活,冬阳的手上已经磨起了厚厚的老茧,但是每天的足不出户也使冬阳保留了一身白皙的肤色。
管事的公公告诉他们,在这个大宅里,他们不必做任何事,唯一需要恪守的便是——保住处子之身。
冬阳跪在地上,双腿夹得紧紧的。刚才的碰触让他浑身不舒服,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却由于低垂的头颅而很好的隐藏在了殿内幽暗的烛火下。
冬阳已经十六岁了。
"下一个——"
首位上的李公公还在尽职尽责的脱光每个男童的衣服验身。冬阳偷偷的四处瞄了几眼,发现验过身下来而脸色不正常的人绝不止他一个,心里这下才慢慢释怀。
首位上不时传来隐忍不住的微微啜泣声,有些胆子小的男童已经干脆哭了出来。冬阳低着头,努力把这些扰人的声音排除在脑海之外,在箭弩房做事的三年时间已经让他彻底的丧失了同情别人的念头。能活一天是一天,而每多活一天,冬阳甚至都要感谢老天爷的怜悯。
脑子里正在胡思乱想着,忽然一声清脆的叫声扯破了大殿里略有些窒闷的空气,重重敲进冬阳脑海里。
"不,放开我!我不要——"
声音是从首位上的高台传下来的,夹杂着重重的挣扎喘息声。冬阳心里一紧,这样带着羞耻与悲愤的剧烈反抗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要知道在宫里不服管教的话,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甚至可能因此而丧命。
果然,公公生气了。
"混账东西,这么不懂事!给我掌嘴——"
李公公的话音刚落,两名太监立刻一左一右紧紧按住不断挣扎的男童,然后其中一人抬起手对准男童白皙稚嫩的脸庞毫不客气的挥打下去。
啪!啪!啪!
响亮的掌嘴声立刻响彻整个安静的大殿。
一开始男童还不断发出呜呜的哼声,但是十次以后,声音已经渐渐听不到了。这时,又一种令人心惊的声响在阴森的大殿里响起——那是布匹被用力撕裂的声音。声音单调,却让在场跪在地上的每一个男童心惊胆战。
冬阳一直低着头,只能听见布匹不断发出的可怜悲鸣,其间夹杂着那个男童奋力挣扎的呜咽声,间或还有公公尖细的咒骂声。
片刻工夫,布料的撕裂声音已经停止,冬阳凭想象都知道现在高台上的是何等的一幕。那个不住呜咽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柔弱不堪,在整个安静的大殿里撕拉着沉闷的空气。冬阳忽然觉得更加不舒服了,除了身体上的,现在还外加心理上的。
男童的悲呜还在持续,并且夹杂着喘息声。冬阳知道上面的两位太监已经开始在为男童验身了,不经意间,冬阳斜眼瞟到了一旁同他一样跪着的一个男童,不可思议的,这个男童的胯间已经撑了起来。
冬阳难受的感觉更加厉害了。
难受的煎熬仿佛持续了好几炷香那么久,当李公公喊出那句"下一个"时,冬阳立刻觉得松了一口气。悄悄抬眼瞟过去,那个男童已经从高台上下来了,步子有些不稳,而由于衣衫已经在之前的挣扎中被撕破,现在只剩几片破布随意的裹着半□的身躯。当这个男童像其他人一样弯腰跪下时,碎布般的衣衫遮盖不住的皮肤更多了,纤弱白净的身体不停的颤抖,两只手尽量不惹人注意的轻轻抹去脸庞上的泪珠。
冬阳皱了皱眉,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去在意那个让自己心里感觉不舒服的画面。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在冬阳已经觉得双腿都跪得麻痹了的时候,公公站在高台上终于向下面宣布今天的验身已经全部结束,接下来,全部人都要去已经准备好的浴池里沐浴净身,然后接受守宫砂印。
全体跪着的男童在公公的指示下顺从的站起来,然后安静的跟在两名太监的身后走向浴场。冬阳也尽量装作膝盖完好无损般站了起来,稳着步子跟着全部人往外走。
不知怎么,冬阳的眼角余光总是会忍不住往那个衣衫已残破不堪的男童那里瞟,明明没有多余的同情心,现在却好像不听使唤了。
那个男童正低着头慢慢的走着,两只手不停的拉扯着早就残破不堪的衣衫,想要遮住已然春光大泄的身体,可破布遮住了这边,另一边又悄然外泄,他的动作根本就是在做无用功。
从□出来的皮肤看,这个男孩的身体应该很漂亮,冬阳甚至觉得他就像女孩子一样,只是现在那张已经被打得红肿不堪的脸蛋已经完全看不出模样了。想了想,终于还是于心不忍,冬阳把自己最外面的一件衣衫脱下来,一边走一边尽量缩短俩人之间的距离,最后趁别人不注意,走到那个男童身边快速把衣衫搭在了对方的肩上,然后没有留下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冬阳低着头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守宫砂
跟着两位太监走了很长一段路,在天色就快黑下来之前,冬阳他们终于到达了一处位于大宅后山深涧处的温泉。
这个温泉属于天然的地热泉,还有很远一段路才到达时,冬阳就已经感觉到空气中温润的水蒸气的气息。
温泉的前后两个出口都有人在把守,两位太监把全部男童领入温泉后,交代完时间后就径自离开了。
这时,冬阳紧绷了多时的心情才终于得到了舒缓,开始同其他男童一样,迫不及待的脱掉身上的衣衫,踏入冒着热气的温泉水里,享受这难得一遇的待遇。过去在箭弩房时,沐浴对他们这些干苦力活的下人来说,可绝对是件奢侈的事。现在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当然要大洗特洗了。
冬阳把整个身子浸在温热的泉水里,惬意非凡,毛孔在慢慢的舒缓扩张,舒服得就差没有哼出小调了。
这时,身边的水波忽然振荡出轻微的涟漪,侧头间,冬阳发现一个人坐到了自己身旁,待仔细一看,竟然是那个不屈服于公公"淫威"之下的男孩!
突如其来的近距离,冬阳怔得忘了反应,就这么呆呆的盯着对方的脸庞。不过相对于冬阳的怔忡,来人却显得从容而又平静,没有直视冬阳,反而眼神淡然的望着冒着热气的水波,仿佛刚才抵死反抗公公的那一幕完全是冬阳自己的臆想。
此刻这个男孩的脸蛋还是红红的肿着,看不出形状,但那双晶亮的眼睛却是冬阳有史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双。睫毛长长的,温泉水的热气仿佛能结成水珠子挂在末梢。
"为什么?"男孩看着面前的水波淡淡的开口。
"啊?"
没有前因后果的三个字忽然从男孩嘴里蹦出来,冬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对方声音清润,非常的悦耳,比起之前反抗公公时的歇斯底里,这仿佛是由另一个人发出来的。
"为什么把你的衣衫给我?"
这次冬阳听懂了,他看了看还是没拿正眼看自己的男孩,心想要问为什么,这怎么说得清?总不能说是一时兴起的恻隐之心吧?看对方的样子,恐怕还并不领情呢。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冬阳支吾着想混过去,衣衫给就给了,不需要问为什么。在宫里,谁对谁好都是有目的的,冬阳从没有这么想过,也不希望对方误会,今后俩人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有什么更进一步的交集,这样对谁都好。
男孩短暂的沉默了下,忽然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冬阳:"谢谢你。"
冬阳愣了下,对于对方这样直白的反应他可没有料到,但是眼睛直视着眼睛,冬阳在那双清亮的眸子中看到了某种认真,一刹那,冬阳忽然觉得自己很小人。
"没什么,举手之劳,不用在意。"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冬阳打着哈哈讪笑道。
"……我惹恼了公公,你却帮我,这对你没有好处的……"
男孩突然这么说道,冬阳脸上的讪笑立刻冻结,原来对方也不是个刚进宫什么也不懂的小鬼,可他为什么还要冒死顶撞?冬阳想不通了。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
"……"
男孩沉默的低着头望着温泉水,眼神好像又恢复成之前的淡然。
看着男孩那仿佛与人保持了几堵墙那么厚的障壁感,冬阳忽然说道:"不管你对这里有什么不满,至少谦恭顺从才能自保。"说完后,冬阳才察觉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与对方根本都不认识,凭什么和人家讲这样的话?
"看来你还不知道我的事……"男孩把视线从水面上收回,看了冬阳一眼,轻轻说了句。
"你说什么?"冬阳没听清,把头凑了过去。
"没什么,你不知道最好。"男孩把头向后缩了下,说了一句话,然后便从水里站了起来,伸手在池边抓过冬阳给他的衣衫披上,不再看冬阳一眼,走远了。
冬阳莫名其妙的看着那个男孩越走越远,最后在离自己很远的温泉池另一边坐了进去,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一时半刻又想不出来。恍神间,忽然想起自己连对方的名字还不知道,估计就是这个事吧?冬阳皱了皱眉,算了,反正以后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今天的事全当没有发生过好了。
不过想归想,男孩光着脚上岸所留下的一串湿淋淋的脚印却印在了冬阳脑海里。纤细的裸足,细腻光洁的皮肤,身上不断滴嗒下来的水珠……不知是不是由于今天验身的经历,冬阳总觉得这样的情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但是如果抛开这些蛊惑人心的因素以外,男孩那种哪怕自己内心无比压抑却仍旧端正的行姿、不卑不亢甚至些许高傲的态度,让冬阳觉得在来这里之前,对方一定是和自己分属两个世界的人。
沐浴完毕,冬阳穿上太监们分发给每个人的统一素色长衫,然后列队回东宅的大殿。一路上,冬阳几次回头看那个男孩,可人家却一直看向别处,完全无视冬阳。
天色已尽黑,疏影横斜,漫天星斗也抵不过皓月华彩。
宽敞的大殿里,两侧各点起九盏立式青铜灯,门外微风拂过,灯火飘摇,映照出跪在地上的一排排身影。
一个小太监端着一个铜制的钵躬身走进来,然后走上台阶将铜钵放在大殿正中央高台上的一个低矮长桌上,长桌上有一个铁盘,里面是削好的竹签。
长桌下面铺着民间进贡的手工地毯,李公公现在就端坐在地毯上的厚厚的垫子上,一个一个的叫下面男童的名字,而被叫到名字的男童则需上前接受点砂。
砂,乃"守宫砂"。
冬阳曾听说过守宫砂是用来验证未婚女子贞操的印记。守宫本是壁虎的别称,古书中记载,用朱砂喂养壁虎,壁虎全身会变赤。待其吃满七斤朱砂后,将其捣烂并千锤万杵,然后点于女臂上,日久,颜色渗入,且时日越长颜色越艳,不会褪。只有在发生房事后,其颜色才会变淡消褪。
是真是假冬阳不知道,但如今为了确保处子之身,连男童身上也要点砂,冬阳只觉得心里十分不舒服,有种被当成女子对待的错觉。
点砂很快,马上就轮到冬阳了。
冬阳走上前去,乖顺的按照要求解开束衣的腰带,将衣衫褪至肩膀以下,方便太监点砂。期间冬阳没有丝毫扭捏,低着头顺从的配合整个过程,李公公又一次露出了笑容。
女子点砂直接点于下臂上,男子则略有不同,不知前朝如何,至少当前公公说为了保留男童们的自尊,此次特意要将守宫砂点于不太容易发现的上臂上,这样,除非是脱衣服,否则轻易不会被发现。
负责点砂的太监用竹签从铜钵里挑起一小团朱红色的泥浆,伸手扶过冬阳的胳膊,然后在靠上的位置点了下去。明明没有痛感,冬阳一直顺从的低着头的脸庞却浮现出一瞬间的厌恶,但是在他很好的克制下,表情立刻隐了下去,没有让任何人发现。
小太监用竹签把冬阳上臂上的朱砂抹平,然后用一块干净的布,将多余的朱砂泥轻轻抹掉,最后细声细气的对冬阳说了一句:"好了,请三天之内务必不要碰水。"
冬阳再次顺从的点了点头,将敞开的衣襟拉好,系上腰带,然后向李公公磕了一个头,站起来后退着下去了。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跪好,冬阳不由自主的瞟了一眼那个男孩的位置,冬阳有点担心他一会儿上去又要闹出什么动作来,不过这样的担心直到那个男孩安静的点完守宫砂下来后,才稍稍放松了下来。这次男孩真是出乎意料的顺从,和之前验身时的抵触完全判若两人,看来比起心理上的屈辱,身体上的屈辱似乎对他造成的伤害更大。冬阳忍不住这么想着。
他不知道陛下要招这么多童男童女去做什么,不过从多了个心眼四处打听的结果上看来,至少能确定始皇陛下没有要用他们作活人祭祀的打算,于是这条命是暂时保住了,至于其他的,见机行事,走一步是一步吧。
擅逃
冬阳和其他童男童女一起在李公公的照管下,在咸阳城外的大宅里一直住了半个多月。童男童女的起居和活动完全分开,冬阳不清楚女童的情况,只知道男童这边的日子绝对比他在箭弩房好过得多。
箭弩房隶属王宫,所以冬阳相当于早就进了宫。凭着在宫中三年来积累下来的阅历,冬阳深知人际周旋的重要性,于是在这十多天当中,冬阳以他的顺从与机灵,获得了李公公的赏识,被公公委以"重任",其实即是帮忙公公打点男童各项事宜,并有机会认识了负责始皇陛下此次计划的亲信——郎中令韩卿。
冬阳成为了男童里面的小头目。
接触韩卿的时间不多,每次看到他冬阳都觉得这位大人随时一副忙碌的样子,和李公公交代完各项注意事项便急着离开,就是见到冬阳时,脸上也总是没什么表情,白白浪费了他那张英俊的脸孔。仅仅只有在说话时,他那张硬质的脸部轮廓才会有稍微的舒缓,变得没有那么紧绷。
虽然听到其他男童窃窃私语说韩大人可怕,不过冬阳却凭直觉觉得韩卿只是一个外表冷酷,不善于表达自己想法的人,因为到目前为止,韩卿给冬阳留下的都是尽职尽责、认真到极点的印象。难怪始皇陛下会如此信赖韩卿,像陛下那样疑心相当重的人,想要相信一个人,那必须是要绝对的忠诚。
冬阳忽然有点了解了。
除了韩卿以外,负责此事的还有另外几位大人,阶位低于韩卿。不过每次见到那几位大人,冬阳的感觉都不怎么好,尤其是一位赵姓右中郎将大人,站在公公身后,冬阳都能感受到他那有别于一般正常人的视线,那道视线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冬阳甚至有种被扒光了衣服□裸的审视的感觉。
冬阳自认为不是长相相当出众的男孩,在箭弩房那样满是男人的苦力房里都安然无恙,现在怎么会忽然出状况?不过冬阳明显料错了一点——那时候可能要归功于整天灰头土脸、肮脏不堪的造型。现在调配到大宅里,听说陛下对他们的一个重要要求就是保持卫生与干净,于是乎,除了刚点上守宫砂的那几天以外,以后都基本上每隔两天沐浴一次,这简直是秦王朝最匪夷所思的事。
褪掉了做苦力活时的汗湿、尘灰与脏乱,代之而来的是干净整洁的衣衫、白净清爽的皮肤,甚至头发上还有皂角留下来的清香。虽然只有铜镜以观面容,但就算冬阳再迟钝也能够感觉到自身的些微变化。
冬阳对于前朝豢养男童的事有所耳闻,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或者王宫里的人会选择一些长相漂亮的男孩作为侍童,侍童们几乎没有身份地位,甚至还比不过家中的小妾,但是他们必须要做任何主人要求的事,其中包括侍寝。
冬阳觉得其中几位大人的目光有别于韩卿,有些异样,但他宁愿是自己多心了,而且自己目前和公公的关系比较好,也认识韩大人,有这层关系在,冬阳觉得他们再胆大包天,也不至于作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这也是冬阳在宫里三年摸爬滚打所学会的经验。人孤单一人总是势单力薄,必要的时候必须有个有力的靠山。
当上了小头目还有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冬阳现在居然有专属于自己的寝室。
在这座大宅里,所有男童都由公公统一安排住宿,因为人数众多,大家住的都是十几个人一间的大通铺——没有挡板,床铺与床铺之间"亲密无间",从这边第一张床可以一目了然看到那边最后一张床,就像宫里普通侍从住的地方一样。公公对冬阳赞赏有加,特意为冬阳开了个后门,单独给了他一间单房。
冬阳明白这是公公笼络人心的办法,但无所谓,两人各取所需,利益互补,何乐而不为呢。
一切的一切都在冬阳的计划之中,唯独一件事让冬阳即便不去想,也总会在脑海中窜来窜去挥抹不掉——那就是关于之前的那个男孩的事。
半个月以来冬阳都很少能见到那个男孩,仅仅在必须全体出席的场合才能远远的看到他一眼,而人家仿佛刻意要避开冬阳一样,总是一见到冬阳便躲得老远。
男孩脸庞上被太监掌嘴的红肿已经消退,皮肤白净而清爽,和冬阳预想的一样,是个很漂亮的人。五官清秀精致,而由于年龄不大,整个脸部轮廓保持着一种中性的柔和美。加上气质出众,以及浑身透露出来的一股孤立于旁人的傲劲,使冬阳再次觉得这个男孩有些与众不同,至少与那些围在他身边极力讨好他的男孩们不一样,这反而让冬阳无法不在意了。
一天夜里,冬阳起身小解。披了件单衣出来,没有风,却有阵阵寒意,已经到了入秋时节。
院子里静悄悄的,月亮早已被厚重的沉云所遮挡,连一丝亮光也透不出来,四下死沉。
冬阳打了一个哆嗦,好不容易等眼睛适应了黑暗,然后才一步一稳的走向院落尽头的茅厕。
最近频繁的接触公公与韩大人,虽然公公从来不会透露一点始皇陛下下一步的打算,但从公公和韩大人的言谈中,冬阳听出了一些端倪——大概用不了多久,他们这些童男童女就要启程了,可是启程去哪里,要做什么,冬阳却没有渠道得知。
未来始终有一种迷雾般的感觉,看不清,摸不透,可是着急也没有方向,这样的状况实在让人有很深的挫败感。
有时冬阳也会觉得就这样下去,能过一天是一天,反正自己现在的情况也不算坏。根深蒂固的"保命"思想让冬阳乐于安于现状,不过可能是由于忽然从苦力中解放出来,过于舒适轻闲反而让他不知所措了,因而一个人的时候就总是会去思考原本不该去碰触的问题。
在宫里,有些东西还是不知道为妙。冬阳知道规矩,嘴巴闭得很紧,不该问的绝不多打听一个字,不然也不可能获得公公的赏识了。
叹了口气,小解出来,冬阳甩了甩头,加快步子走向自己的单房。
夜晚,绝对是无限寒凉。
就在这时,走廊旁边的花丛里忽然传来一声枯树枝被压断的声音。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十分的响亮,冬阳吓了一跳,停了下来。
是什么东西?猫吗?可是自从住进这个大宅以来还从来没有见过一只猫,那到底会是什么?
冬阳疑惑着,皱着眉头往花丛那边看了半天,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冬阳摇了摇头,转身往单房走去,不过一边走,一边却拿眼角余光偷偷往那边扫。
在这所有的男童中,冬阳因为已被看成是公公身边的人,自然成了唯一一个被允许夜间出去自行小解的人,而其他的男童,如果要小解,则直接去房间外侧的一个屏风背后就可以了,那里已经备好了一个马桶,根本不用出房来。
冬阳知道这些规矩,因而这时他绝对不希望由于自己的大意而造成什么麻烦,凡事还是谨慎点好。
就在冬阳快走到自己的单房时,果然,他的眼角余光扫到了一个身影自花丛中悄悄的钻了出来,然后顺着墙根,快速而轻巧的往院外溜。
冬阳心里一紧,看那纤弱的身影,应该是这里的男童。来不及细想,冬阳脱了鞋子,几个快步跟了过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那个身影的行动谨小慎微,但可能是过于紧张,竟然没有发觉冬阳的靠近。就在他蹲在墙角的阴影里,准备向着院外的树丛中窜过去时,冬阳一个箭步上前,一手钳住对方的胳膊,一手迅速捂住对方在惊慌之下想要呼喊的嘴。
"唔嗯……"
对方的嘴巴被冬阳捂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哼声。冬阳赶紧轻轻的"嘘"了一声,让对方安静,然后便拖着身形明显矮于自己的对方往自己的单房走去。
院子里不是一个人也不会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巡夜的守卫来回走过,冬阳可不希望被他们看见。
对方出乎意料的没有挣扎,乖乖的被冬阳拖回了单房。估计是既然行迹已经败露,那么再挣扎就显得十分不明智了。
内情
进屋划了火折子把油灯点燃,冬阳回头正视那个被自己丢在地上的家伙。这一看,冬阳吃了不小的一惊——居然是那个男孩!
男孩一句话也不说,扭头不看冬阳,脸上则是一副行将英勇就义的表情。
"你……"
冬阳嘴里冒出一个字,接下来居然卡壳了。
缓了半晌,把自己的惊讶压下去,冬阳才再度开口:"大半夜,你准备上哪去?"刚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和审犯人没有区别,可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不过最重要的是冬阳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在意对方的反应。
男孩转头看了冬阳一眼,然后又把头转开了,感觉竟像是闹别扭。
"不要告诉我你想……逃跑?"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脑海,冬阳立刻打了个寒战。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男孩终于说话了,语气冲得要命,感觉他后面还想补充一句"你管得着吗"。
"你真的想跑?!"
冬阳吓了一大跳,这句话已经不是疑问句了,对方的态度告诉冬阳,人家就是有这个打算,现在人也抓到了,要如何处理你看着办吧。
冬阳头大了。
"如果被公公知道,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看对方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冬阳都替他着急。
"下场?你应该知道我们此行的下场最终也不过如此,只是早点晚点的区别,何必这么大惊小怪?"
此行?对方提到了此行!
"你是什么意思?"冬阳皱起了眉。
男孩坐在地上,向后靠在矮桌上,居然一副悠哉的模样,不过在冬阳看来,却有种半脚踏进棺材,随你怎么办的意味。
"你是李公公面前的红人,你不会不知道我们过几天就要启程了吧?"
男孩现在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自觉,态度无比从容,反观冬阳,却是站在屋子中央一脸被蒙在谷里的疑惑神情。
"……我是知道我们马上就要离开咸阳了,不过具体要去哪里,去干什么……公公口风很严。"
"哈,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男孩轻蔑的笑了一声。
冬阳呼了口气,尽量忽视对方的不善语气,开口道:"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告诉我吗?"
"无妨。"男孩大方的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斜倚在矮桌上,长长的睫毛在烛火下忽扇忽扇,完美的唇型吐出了几个惊爆的词:"我们是要去送死。"
"什么?!"冬阳差点大叫起来,这个答案太冲击了,完全意想不到。"这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意思是我们此去不知生死,不过基本上是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我不明白。"冬阳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
冬阳摇头。
"传说东海有三座仙山,山上有神药,可长生不老……"
说到这里,冬阳再迟钝也明白了,之前便听说始皇陛下曾遣人东海寻宝,时隔数载,那人两去两返,却什么也没有找到。如果面前这个男孩说的是真的,那么寻的宝即是长生不老药,而长生不老药岂是任何人都能得知的?封锁消息,不走漏一点风声,无非是担心神药被别人抢先夺了去。
前两次寻药都以失败告终,冬阳深知这已是重罪,这第三次寻药即是戴罪立功,如果再次失败,九族极刑都有可能。
如今已是破釜沉舟,征集童男童女三千无非是壮大声势。神药能否寻到还是未知,之所以神奇,可能就是因为带有了神秘色彩。若是幸运寻到还好,可万一再次失败,三千童男童女就要去做那人的陪葬品了,这样看来,可不就是面前男孩说的"去送死"?
这么一想,冬阳已经吓出了冷汗。
"……正是因为你知道这件事,所以,你要趁开始之前便逃跑?"冬阳觉得比起眼前这个男孩,好像自己才是最傻的那一个。
"你这么理解也没错。"
冬阳沉默的低着头,半晌:"不可能的,逃不掉的……"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一定逃不了?"
"……"冬阳无语,到底是自己胆怯还是别的原因,冬阳的心里还在不断挣扎。
"你是在想万一那药找到了呢,我们就可以捡回一条命,是吧?"
冬阳一愣,这个男孩仿佛能看透人心,他承认他心里是有这样的侥幸心态,毕竟未来怎样还不可知,贸然逃走的话,一旦被抓,一切就全完了。他可不是那种可以轻松高呼"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英雄。
"你这么做,只是在提前送死……"
"谁说的?!"男孩忽然激动起来。
"不然你怎么会被我抓到?"
"……"
"如果今天抓到你的不是我,而是宫里的守卫,你觉得你会有什么下场?还不是难逃一死……"
"我不会死……"
看到男孩的固执,冬阳开始急了:"不要这么意气用事,哪天头掉了你只能下辈子再去想是怎么回事了!"
"你不知道我的事,他们不会让我死的……"
"什么?"
"没什么。"
"又是这句话!沐浴时就打算敷衍我,现在为什么还这样?"冬阳开始沮丧了,他自认为对这个男孩已经表现了明显的友好,可人家完全不领情。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或许我会告诉你的……"男孩看了冬阳一眼,缓缓说道。
"随你!现在回去睡觉!记住,不准再想逃跑的事!"
冬阳气急败坏的说完,然后抓过男孩的胳膊,亲自把男孩送回了大屋,然后看着男孩进去以后,自己才慢慢走回单房。结果一进单房,才发觉自己又忘记问对方的名字了。
清誉
第二天,早膳过后有太监过来传冬阳去见李公公,冬阳谢过小太监,然后便小跑着往公公那里去,不过一路上他却在想这时候公公叫自己到底会有什么事。
公公住的院子并不是很远,冬阳像往常一样走了进去,不过刚一进门就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那个男孩居然也在!另外还有韩大人!
见冬阳来了,公公立刻命人把门关了起来,还特意吩咐不让人靠近。现在屋子里就剩下他们四个人,公公和韩大人俩人坐着,而冬阳站着,那个男孩则跪着。
冬阳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公公脸色不善,直视着冬阳,半晌,忽然大喝:"冬阳,你好大的胆子!"声音尖细,格外刺耳。
冬阳吓了一跳,连忙跪下。
"是不是仗着公公我宠你,就越发无法无天起来?" 公公看着冬阳,用他特有的尖细嗓音沉声喝道。
"公公息怒!冬阳不明白究竟是因何事……?" 冬阳说话完全没有底气,偷偷斜眼瞟了瞟跪在旁边的那个男孩,心想难道是昨天晚上的事被发现了?
公公伸出一只食指翘向那个男孩,问冬阳:"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冬阳一惊:"公公何出此言?"
"想瞒着我是吧?公公年纪大却不代表眼瞎耳聋!你告诉我,昨天半夜他怎么会从你房里出来?!"
冬阳心里一沉,难道真的被发现了?那么对方想要逃跑的事公公也知道了?
正想着要如何编造一个理由,公公却冷着声音下了命令:"你们两个给我脱衣服!立刻!"
冬阳一愣,抬头不解的看向坐在高台软垫上的公公和韩大人。
"还不快脱?!"公公拉着脸孔又重复了一遍,韩卿则坐在一旁一言不发,表情还是他标准的木头样。
身旁的男孩已经开始解腰带,冬阳咬了咬牙也开始慢慢脱。他不知道这个男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巧了,可这时侯他正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脱去外衫,还有一件中衣,可是这时入秋的凉爽已使每一个毛孔都渗入了寒冷的气息。北方天凉得早,冬阳就要怀疑是不是已经能看到嘴里呼出来的白气了。
清早的阳光透过门缝射进来一缕缕的光柱,小小的灰尘正在光柱里翩然起舞。
反正这个身体早就被看光了,此刻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冬阳心一狠,双手拉着衣襟向两旁褪去——
顷刻间,身体已近□,不过由于跪着的姿势,衣服滑落到下身,反而形成了半裸半遮的姿态。
冬阳低着头不敢抬起来,余光向旁边微微一瞟,见那个男孩也和自己一样,他忽然觉得这个情况十分的诡异。
公公想要干什么?
这时公公从高台上下来,走到俩人身旁,手一伸,拉起冬阳的左胳膊——
艳红的守宫砂在白皙的皮肤上异常清晰!
然后公公又检查了旁边那个男孩的守宫砂,情况也和冬阳一样。
此时,一缕阳光打在男孩的身上,和暖、温馨,把本就白皙的皮肤照成了透明色。肩窝处,锁骨沟深深的印下两道暗影。未施成年礼的黑发柔顺的垂在身侧。长长的睫毛在寒意中微微的颤抖,遮住了闪烁不定的目光。
冬阳侧头去看,对方那左胳膊上的朱砂印红得如血一般。
墨发、白肤、血般艳丽的守宫砂——
冬阳居然腾升出一种性别错乱的幻觉。
这时,冬阳忽然听到公公松了一口气的叹息,然后便听到他语气和缓的对他们说:"好了,都把衣服穿起来吧。"
就在此刻,冬阳才明白公公要他们脱衣服到底是什么用意了——公公居然怀疑他们两个有内情!他忍不住脸烧了起来,心里却开始苦笑不已。
这到底是什么事啊!
韩卿面无表情的看完了全过程,等冬阳他们起身时,他也向公公告辞,不过从他的表情上,冬阳明显感觉到这位韩大人也一定是误会了,但他同时明白这是个很重要的人物,不管对方态度怎样,他今后都要想尽办法和对方搭上关系。
在确定俩人已经没有问题后,公公的神态又变得柔软起来,在冬阳他们临走前,还特意拉住冬阳,小声的对他说:"冬阳,看你机灵懂事,可这是在宫里,体谅公公我这把老骨头,做事收着点,别弄出问题来,也不枉费我白疼你啊。"
冬阳半懂不懂的点了点头,等到走出门来才恍然大悟——
公公到底当我是什么人啊?!明显已经把自己当成是有那种嗜好的人了,还特别嘱咐自己要做可以,但千万别被人抓到把柄,这是什么和什么啊!
冬阳郁闷至极,以致于忽略了公公最后看男孩那别有深意的一眼。
离开了公公的院落,男孩在旁边幸灾乐祸的挑衅的看着冬阳:"这苦果好吃不?"
冬阳忍不住回了一句:"还不都是你害的……"
"好啊,既然是我害的,你下回再也别管我的事!"男孩忽然生起气来,瞪了冬阳一眼,转身就走。
"哎,等等,算我说错了,你等一下,喂,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远远的声音飘来:"我叫骆荧,记住了,下次别叫我'喂'——"
好小子,这么嚣张!
冬阳揉了揉鼻尖,低着头笑起来。
三天后,冬阳从公公那里得到消息,始皇上陛下下令本月中旬,所有童男童女及百数工匠、兵士一起启程。
冬阳掩住自己的惊讶,心里已经相信了骆荧的说法,他们真的要东渡!
公公语重心长的拍着冬阳的肩膀说:"你们此行公公我就不同上路了,这是宫里的规矩,况且公公年纪也大了,经不起折腾了……倒是你,在宫里有我这老骨头照应,出去就要自己注意了,凡事小心,不要意气用事……"
公公说着说着居然眼眶有点发红,冬阳知道公公一个亲人子嗣也没有,终其一生孤老,好容易自己和他亲近一些,没有多长时间现在也要离开了,而且这一走,可有归期?
冬阳本来没有太大的感想,可是被公公这一叮嘱,心里居然也开始难过:"公公您放心,冬阳懂事,会照顾好自己的,公公您也多保重,等我回来……会再去看望您的。"
公公嘴角颤抖了几下,欲言又止,最后却只说:"韩大人那边我打了招呼,今后你就跟着他,做事机灵点啊……"
"冬阳明白……"
启程
从公公那里出来,冬阳心情郁闷到了极点,果然,悠闲舒适的生活不过是历经大难的前奏。吃饱喝足,养好了,一切都是为了后面的磨难。
冬阳在男童的院落里晃来晃去,最后终于在池塘边的小亭子里找到了骆荧。骆荧正拿着烙饼渣一个人喂着池塘里的鲤鱼。
冬阳在骆荧身边坐下,趴在栏杆上看着吃得正欢的鲤鱼发呆。
"从公公那里知道什么了?"骆荧喂着鱼,头也不抬的问道。
"你知道我刚从公公那里回来?"
"这里谁不知道?"骆荧理所当然。
"我们七天之后启程……"
"哼!我就知道。"
冬阳转过头看向骆荧:"这件事宫里守得很严,你从哪里知道的?"
"你是指我知道启程的日期还是我们要东渡这件事?"骆荧懒洋洋的回道,眼睛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岸边望向自己这边的男童们,然后忽然拉过冬阳的手,把自己手上的饼渣分给冬阳。
冬阳看了看手中小块小块的饼渣,又抬头看了看骆荧,皱着眉头说:"当然是东渡……其实公公到现在都没有告诉我启程后会去干什么,但我们将要一直向东走,然后每到一个地方会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规模会比现在大很多……公公和韩大人的言谈中提到过'海船',还说快要造好了……"
"是吗?那我们离送死也更近一步了。"
"不要整天死不死的好不好!"冬阳有点不高兴了,为对方无所谓的态度,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骆荧终于看向冬阳,白皙的皮肤在和暖的阳光下仿佛能闪光:"如果有必要,我自然会告诉你。"
"你还是信不过我!"
"嘘——鱼要被你吓跑了……"骆荧伸手轻轻捂住冬阳的嘴。
俩人离得很近,仿佛连对方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冬阳眨眨眼,忽然向后退了一大步闪开,脸上满是尴尬的神情。
之后谁也没说话,就这么过了好久,忽然,一阵悠远的编钟声传来,冬阳眯起了眼,看向声音来源——
那是女童们所住的院落。都是花样年纪,这一走不但远离中土,而且入了海即便侥幸存活,或许也没有机会回来了,她们会甘心吗……?
"情切切兮人依依……"骆荧忽然脱口说出一句。
冬阳转头:"你在说什么?"
"说你啊,莫不是女童里有熟识的人?"
"怎么可能?"冬阳诧异。
"看你眼神迷离,我当然会那么想。"骆荧一脸理所当然。
冬阳无语,他发现他一点也摸不透旁边这个人,有时明明觉得好不容易拉近了点距离,结果那其实只是错觉,俩人反而更远了。什么叫咫尺天涯,这就是!
"不要一副这种表情,很伤人。"骆荧凑到冬阳身边,"瞧,头发都吹乱了。"说着就伸手帮冬阳把垂落的头发拨到耳后。
冬阳吓了一跳,身子往后缩:"喂,别这样。"这会造成别人的误会的,要是再传到公公耳朵里,误会恐怕就要变成确信了。
"怕什么,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骆荧一边说,一边更加夸张的开始帮冬阳整理衣襟,然后中间使坏,故意挠了冬阳身上的痒痒肉。这下,冬阳投降了,一边躲一边求饶,眼看没有效果,便开始奋力反击。
顷刻间,亭子里传出了一连串骆荧清脆的笑声,传便了整个池塘。
七天后,所有人马整装待发。
李公公眼睛红得不像样子,私下里一边拉着冬阳的手,一边嘱托韩大人,叫他今后多照顾着冬阳。
离别在际,冬阳也终于开始不舍,认真跪下给公公磕了几个头,站起来随着韩卿离开了,直到出了公公的视线,他都一直没敢回头。
城外,大秦帝国的两排王旗在秋风中发出不规则的"哗哗"之音,天空灰暗,云层压得很低,人的心情也跟着灰暗起来。
车马、队伍,全部列队整齐,排成了几个方阵。男童们一身素色青衫,位于队伍的最前方,人数五百有余。女童们头顶轻纱箬笠,紧跟在男童方阵之后,人数相仿。之后的便是礼车方阵、能工巧匠方阵。帝国将士们分列两队护着四个方阵,没有一丝懈怠。
冬阳站在男童队伍的最前端,身边即是骑在马上的韩卿。在他们身前还有一驾车辇,厚重的幕布阻隔了外部的视线,冬阳猜想,里面乘坐的人应该就是那个两次东渡不成,却始终没有被始皇陛下怪罪的方士——徐福。
随着一声幽长的号角声,出行队列两旁用于饯行的几十面大鼓开始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声声鼓点像是敲击在每个人心里,抹杀了离情,却平添了一股为使命而前行的动力。
一声令下,带着一丝视死如归的气魄,庞大的阵营开始向着东方地平线有序的前行,脚下尘土扬起,衣衫在冽冽寒风中瑟瑟发抖。
恢宏的咸阳城墙在身后渐行渐远,就连城外最高的两座瞭望角楼也逐渐被山峦所掩映。冬阳不知道始皇上是否会站在城墙上眺望,但这些人是他的希望,可能也是最后一次的希望。
冬阳心不在焉的走着,一边走一边不时的回头往后看。韩卿骑在马上看了冬阳一眼,忽然面无表情的开口:"想把他调到前面来?"
"呃?"一愣之下,冬阳立刻便反应过来,"不,韩大人多虑了,没有的事。"
"从启程开始,你一共向后看了十一次。"韩卿淡淡的陈述着事实。
不会吧……?冬阳忍不住惊讶,这个看起来就快要目空一切的韩大人竟会在意别人的举动,还是说正是因为他这种看似不经意,却反而拥有敏锐的观察力的特点使他成为了始皇陛下的亲信?整天面无表情,这就是最好的伪装,令别人无法猜透。
和这样的人相处真是无比的困难,冬阳忽然十分想念李公公。
怕韩卿多想,冬阳再也不敢往后看,好在整个行程如同行军,对他们这些没有经过特别训练的人来说,一天下来早已累得无暇他顾,只求早点天黑,尽快扎营安顿。
整个队伍一直在向东行,除了冬阳等个别人以外,没有人知道此去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走完了陆路换水路,水路过尽又改走陆路。几乎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新加进来一些人,等到停下来整顿休息时,冬阳总能发现他们的队伍又庞大了一些。
由于担心韩大人的反应,冬阳这几天都没有顾及骆荧,不过日夜赶路劳累,冬阳脑海里仍旧会忍不住去想骆荧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东渡队伍的食物准备得比较充分,每到一个州县还可以得到补给,不过饮用水有点成问题,流质性的东西不方便携带,所以赶路遇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没有溪流的地方,缺水状况就比较严重。
冬阳每天跟在韩卿身边,自然是不会缺水,不过骆荧那里可就不一定了。
这天傍晚,东渡队伍在一片树林里驻扎,在韩大人身边做完事以后,冬阳告了退去找骆荧。树林里到处都是一个一个搭建起来的帐篷,即便帐篷之间点起了小火堆,冬阳在帐篷周围晃荡了一圈,借着火堆的光亮也没有找到想找的那个人。
正在犹豫要不要找一个人问一下,忽然一个小不点窜到了冬阳眼前。
小不点笑眯眯的抬头仰视着冬阳,挠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开口:"那个,你就是冬阳哥哥吧?"
冬阳低下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比自己足足矮了一个头的小男孩,大约十一二岁左右,脸蛋圆乎乎的,眼睛圆乎乎的,小鼻子也一样圆乎乎的。
小男孩见冬阳正看着他,表情更加腼腆起来,用手抠着自己的圆脸蛋,嘴角挂着不好意思的笑容。
"你是……?"冬阳从没有见过这个小男孩,估计是后面新加进来的。
"我叫豆子,我是昨天才来的……那个,我可以管你叫冬阳哥哥吗?" 圆圆的脸蛋上满是期待。
"可以啊。"冬阳一边随意的回答着,一边忍不住转头往四处看,他现在很想立刻找到骆荧。
"冬阳哥哥是在找人吗?"
"对。"冬阳还在不停往四处看。
"是在找骆荧哥哥吧?"
冬阳奇怪,再次看向小男孩:"你知道骆荧?"
"嗯,当然知道。因为骆荧哥哥长得很好看啊。"小男孩揉揉鼻子,不好意思的笑了,脸颊上凹进去两个明显的小酒窝。
冬阳忍不住好笑,这孩子,还会分辨美丑呢。"那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嗯,他好像一个人去河边了,因为好多哥哥好像都不怎么喜欢他……"
什么意思?冬阳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豆子的头,换上笑脸:"谢谢你豆子,哥哥现在有事要去找骆荧,改天再和你玩好不好?"
豆子挠了挠头,笑嘻嘻道:"人家都说冬阳哥哥很厉害,豆子没想到冬阳哥哥居然也会理我呢。"
说到这里豆子满足的点了点头,又伸手揉了揉圆圆的鼻头继续道,"那我下次可不可以主动去找冬阳哥哥玩啊?"
"当然可以,那哥哥先走了哦。"冬阳答应小男孩以后便一个人朝河边走去,说实在,比起小男孩本身,冬阳更在意对方之前透露给他的关于骆荧的信息:好多哥哥好像都不怎么喜欢他……
暗痕
月亮已经爬上了东山顶,清丽的银光洒了下来,映照出水波涟涟。
冬阳走到河边,果然见到骆荧一个人坐在岸边的石头上,鞋子已经脱掉了,两只脚泡在河水里,手支在身后,正抬头望着不怎么圆的月亮。
"怎么又是一个人?"冬阳走过去,在骆荧身边坐了下来。
"是你啊。"骆荧回头,扬着脸扫了冬阳一眼,半冷不热的开口。
冬阳把手伸进河水里探了探,缩了回来:"别泡了,这么凉的水会生病的。"
"怎么?你心疼我啊?" 骆荧哼笑了一声。
冬阳忽然觉得有点不爽,这个家伙一定要把话说得那么暧昧吗?肯定回答也不是,否定回答也不是,一时之间居然找不到恰当的词了。
骆荧的裤脚卷到膝盖以上,两条修长白净的小腿在清幽的河水里晃来晃去,搅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冬阳把视线移开,不明白心里为什么有点烦躁。
骆荧转头一直看着冬阳,忽然伸手探向冬阳的肩头,身子紧跟着粘了过去。
温热的气息挨近,冬阳一惊,连忙后退。
"你反应那么大干嘛?" 骆荧眼角弯了一下,伸手在冬阳面前晃了晃,"只是一片落叶而已。"
冬阳忽然觉得气闷,站起身就想走,可是步子刚迈开,两只脚却又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最后只能一个人站在原地生闷气。心里烦躁得要命,可是又根本不知道该气谁。
骆荧把双腿从河水里抽出来,拍了拍衣服站起来,光着脚板站在岸边的石头上,伸手把长长的袖摆卷起来,然后弯腰擦着腿上残留的水珠:"如果你只是同情我,那大可不必,你现在就可以走了,我还没有落魄到要靠一个人的可怜来过活的地步。"
闻言,冬阳诧异的转过身面向骆荧:"你一定要这样讲话吗?总是把别人的好心拒绝于千里之外,你这种性子难怪会那么不合群。"
"我合不合群与你有什么关系?"
骆荧抬头,挑衅的望着冬阳,那架势,仿佛不逼出冬阳的某种反应誓不罢休!
角度变化,现在骆荧的整个脸庞都映照在月光下,冬阳愣了一下,刚才没有仔细看,现在却忽然发现骆荧脸颊上有淡淡的伤痕,再看看由于衣袖卷起来而□出来的胳膊,上面居然还有几处淤青!
"这是怎么回事?"冬阳几个大步跨过去一把拉起骆荧的胳膊查看,上面的青紫淤血很像被人用力掐打造成的,而且有深有浅,分明还是不同时间弄出来的。
骆荧一挥手甩开冬阳,目光凛冽:"少管闲事!"
冬阳气急,不由分说抬手捏住骆荧的下巴,强迫他把脸转过来面向自己。这一下,骆荧脸上的小伤也躲不过去了。和手臂上的不一样,脸上更像是用树枝一类的东西划出来的划痕。
"到底怎么搞的?"无暇的皮肤上忽然多出了这些怎么看怎么碍眼的痕迹,冬阳瞬间无名火起。
骆荧不再躲避,直视着冬阳,讽刺的哼道:"和你有关系吗?"
"你欠揍是不是?"冬阳眯起了眼。
骆荧不说话,一双晶亮的眼睛比冬阳还凶的瞪视着对方,俩人就这样相互瞪着,大有抵死互不妥协的架势。不过半晌之后,输家还是冬阳,瞪着骆荧的眼神慢慢的柔和下来,松开钳着对方下巴的手,冬阳幽幽的开口:"别总是这样好不好……"
骆荧哼了一声,不理冬阳,自己弯腰穿鞋袜。
冬阳看着骆荧略显单薄的背影,缓缓道:"……明天站到我旁边来吧。"
"什么理由?"骆荧头也不抬。
冬阳叹口气:"我担心你还不行吗?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天你恐怕就……"恐怕就被别人欺负到死了。
"你的话能有多少分量?"
"韩大人那边我自然会想办法解决。"
"人言可畏,你不怕了吗?"骆荧穿好鞋袜站直,双眸直直的看到冬阳心里去。
"……怕什么,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喂,别盗用我说过的话!"
冬阳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那天晚上以后,赶路的时候骆荧就一直走在冬阳旁边,晚上安营扎寨时,骆荧也直接从之前同其他男童的合宿营搬到了冬阳及韩卿这边的营帐。
冬阳私下曾去合宿营找过那个圆脸蛋的小男孩豆子,问他骆荧之前在合宿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豆子挠半天头只说其他哥哥对骆荧的态度非常不好,不过由于他才刚来一天骆荧就被冬阳调走了,所以冬阳最后也没能从豆子那里挖到什么有用的讯息。不过临走前,豆子想了想跟冬阳说,至少在那一天之内,他没有见过任何人欺负骆荧,骆荧只是一直被孤立、排挤着,走到哪里都是一个人,水不够喝了也没有人愿意分给他。豆子以为骆荧是犯了什么错,见这种情况自然也不敢过去和他讲话,只是觉得骆荧长得实在漂亮,所以才多关注了一下。
从豆子那里回来后,冬阳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不过感觉就是有哪个环节想不太明白,具体是什么,冬阳也说不清楚,不论如何,骆荧身上的伤痕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没有什么人会发神经自虐吧?
冬阳心里像塞了棉花一样不爽,他把这种感觉完全归咎于骆荧一直不肯和他说的身世秘密上,然后也学着骆荧一个人跑到河边泡冷水,想借由凛冽的刺激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过时间没算好,天气转凉,回营后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差点感冒。
试探
始皇上派出的这支东渡队伍规模巨大、人数众多,以童男童女和能工巧匠为主,一路上走走停停,行了二十多天,居然距离入海口还有将近一半的路程。
时值深秋,满目萧瑟。
途中风餐露宿、疲劳饥渴,各种恶劣环境都尝试遍了,当所有人都疲惫不堪的时候,坐在车辇里的领队徐福终于带着大家进入了途中必经之地的一个较大的城镇。在这个城镇他们享有三天时间休整,用以等待从邯郸汇集过来的人马。
始皇上的这次东渡,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自灭六国实现天下一统以后,各国纷争不断的战火才得到了平息,但即便是这样,经过许多年的调整与恢复,整个中原却仍旧没有立即获得蓬勃的生机,特别是始皇陛下的大规模防御外敌入侵的长城工程以及版图内的大修水利活动,更使得人口凋敝,短时期内民生困苦不堪。
在此次东渡的人员募集中,让始皇上最为苦恼的就是童男童女的征集。为了符合海上仙人的要求,秦始皇不惜一切代价从全国各地网罗人员,这其中也包括当时征战西南边陲时所俘获的一批西南夷孩童。
到目前为止,冬阳所在的咸阳主队已经在行进路途中边走边加入了很多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人,里面既有童男童女,也包括各类能工巧匠,而今,他们即将等待的就是在原赵国都城邯郸所征集来的人马。
城头高高的吊桥被放了下来,架在护城河之上,东渡的上千人队伍就从这里进了城,然后即由城里的州官接待,安顿落脚。
托了李公公的福,冬阳一路上备受韩卿的照顾,这次安排住宿时,他又是一个人享有一间房,不过心里担心骆荧,冬阳干脆不避嫌的直接把对方拉到了自己房里一起住。房间不算小,里面刚好有一张床和一张软榻,就像安排好的一样。
晚上,冬阳在韩卿的房间里伺候。下人们端了热水进来,他便伺候韩卿沐浴。冬阳以前在箭弩房做的是粗重活,但后来跟在离公公身边,没过多长时间居然也把伺候人的一套学得有模有样。
沐浴完后,韩卿趴在床上,冬阳跪在他身边帮他按摩。
"手法不错,跟谁学的?" 韩卿把下巴搭在手肘上,闭著眼睛随意的问着。
"回韩大人,是和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学的,公公年纪大了肩膀总是会酸痛,我看这个有用就学了。"
"难怪李公公这么疼你了。" 韩卿轻轻的笑了一下。
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笑容,冬阳的眼睛瞬间晶亮,原来这个总是不苟言笑的韩大人也有会笑的时候啊。
冬阳想了想,觉得这是一个开口的好时机,于是问道:"韩大人,我们此行的目的地……究竟是何处啊?"
韩卿睁开眼,回头别有意味的瞥了冬阳一眼,然后转过头又闭上,继续享受冬阳缓重恰到好处的按摩:"李公公没有告诉你么?"
冬阳斟酌着措辞,小心的回道:"公公大概是不想让我担心,只说非常遥远,要乘海船……"其实海船的事是冬阳偷听来的,李公公什么也没有告诉他,一点也没有。
"这就是了,我们要去的地方很远……无法形容。"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声音缓缓砸进冬阳耳中。
"是在海上吗……?"
"这就要去问那个徐福大人了。"
一个古怪的想法忽然跃进冬阳脑海,听韩卿的口气,仿佛对那个名叫徐福的方士不以为意,甚至言词中还带有一丝轻蔑。这也难怪,郎中令是武职,而徐福不过是个方士,仅凭着满口神仙方术就如此深得始皇上的重视,确实不容易服人。冬阳但愿是自己多心了,不过现在韩卿模棱两可的回答却实在让他无法安心——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或者干脆是不想告诉自己?亦或是不能告?
骆荧之前所透露出的内情一瞬间涌入脑海,冬阳忽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那我们这一去还能回来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和公公说好了,回来我还要去看他老人家。" 冬阳不敢说实话,他不想把骆荧拉下水。
"或许吧。"韩卿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语气中却隐含着一丝无奈,或者更恰当的说,应该是认命。
冬阳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从韩卿的口气里已经判断出最终结果偏向坏处的可能性。他知道韩卿必然知道全部的计划,人家可是始皇陛下的亲信!但无论如何韩卿也不会透露给自己,就像公公一样,他们对自己再好,也不过是陛下的忠臣,自己与其相比——无足轻重。
伺候好韩卿入睡,冬阳吹灭了烛火,然后轻声开门走出来,才刚把门关上,转身就看到赵全。赵全就是那个总拿一副诡异目光盯着冬阳猛看的韩卿的手下将士,官拜右中郎将,此次协同韩卿一起负责东渡事宜。
黑黑的走廊忽然有人出现在背后,冬阳着实吓了一大跳,但仅仅是转瞬间他就立刻调整好了仪态。说实话,冬阳对赵全的印象十分不好,因为这位大人总会用一种近乎□裸的目光审视他们每一个人,冬阳觉得那目光里别有意味,只是到目前为止对方都没有真正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冬阳就是想挑刺也实在无话可说,只能是能躲则躲,尽量避免碰面。今天很不凑巧,走廊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想躲也躲不过去,冬阳只好硬着头皮行礼,谁知还没开口,对方竟然先出声了。
"哟,这不是小冬阳吗?"
一听这带有明显调侃意味的语气,冬阳立刻抖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里哀叹着,无可避免的忍耐着心里的极度不舒服感,上前一礼:"赵大人。"
赵全侧头瞄了瞄韩卿那间已经熄灭了烛火的房间,别有深意的说:"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韩大人居然已经睡了吗?"
"天色已经很晚了,赵大人也早点去休息吧。"冬阳避而不答。
赵全哼笑了两声:"好好,早睡好养足精神嘛。"
冬阳再次向赵全施了一礼,然后不顾赵全的瞪视,与其擦身而过,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既然赵全误会了他和韩卿的关系,那就让他误会下去,这样一来,赵全反而不敢动他了。
回到房间时,房里的烛火已经熄灭,冬阳知道骆荧已经先睡了。他蹑手蹑脚的走到骆荧的床旁边,果然,这个家伙又把棉被给踢掉了。
现在时值深秋,稍微一不注意就会感冒,冬阳实在佩服面前这个家伙的本事——比自己只小一岁,却完全不懂得照顾自己。
冬阳无奈的走上前,把棉被拉起来为骆荧盖好,然后又仔细的把脚下的被子角折进去,以防漏风,然后他才回到自己睡的软榻上躺下休息。
不过,冬阳所不知道的是,在他为骆荧把棉被盖好离开的一瞬间,骆荧原本闭上的眼睛忽然睁开了,然后他一个人缩在棉被里小声的咒骂着:"笨蛋冬阳,怎么盖个被子也这么慢,冻死我了!早知道就不要假装踢被子了……"
验砂
三天时间用来等待从邯郸过来的人马,这期间其实可不是单纯用来休息的,一大早冬阳就顶着寒冷不情不愿的爬出了暖被窝。
轻轻下地走过去一看,骆荧在床上睡得正熟,长卷的睫毛轻轻颤了两下,时不时还微皱下眉。冬阳轻轻笑了笑,猜想他正在做梦呢,好在棉被没有踢掉,现在整个人蜷在棉被里,捂得像只熊,谁知道昨天晚上是怎么踢掉的,明明那么怕冷。无妨,先不叫醒他了,一直不停的赶路,现在就让他多睡一下吧。
走出房间简单洗漱了一下,冬阳便去韩卿那里侯命,小头头也不是好当的,三天时间,整个队伍要好好整顿,和州府打点关系,备齐各项过冬物资,清点人数,上户,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项——协助韩卿为新来的童男验身点守宫砂,并且检查之前男童身上的朱砂印。
在宫里的时候,这件事是由公公们做的,但律法规定太监不可出宫,这件差事自然就落到了韩卿身上,不过韩大人位高权重,自然是不用亲自上手的,这样轮下来,竟然就要由冬阳来做了。
想着接下来要摸很多人的□,冬阳就浑身难受,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在男童里挑几个懂事的过来帮忙时,那个右中郎将赵全居然自告奋勇的抢了这个活!
天气寒冷干燥,男童们身上都穿着厚厚的棉衫,刚脱下来时皮肤与寒冷的空气一接触,立刻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皮肤上泛起了小小的疙瘩,而厚厚的棉衫阻隔了阳光,每人的皮肤都捂得十分白。
嘴里呼出的热气顷刻消散,晨光下的清涩身躯瑟瑟发抖。
冬阳站在韩卿身侧,看着赵全一副明明兴奋得不得了却还要以强制压抑的隐忍表情抚摸着每一个男童的隐私部位,冬阳立刻感到一阵恶心。
也难怪赵全这样急色,比起男童,女童那边的监管更加严格,几个嬷嬷守在旁边,极力杜绝一切男性的接近,除了必要的传话,甚至要求女童们必须一直带着轻纱箬笠遮面。
冬阳在心里冷笑,若是什么时候男童破了身子还可以想办法伪装一下,但若是换成女童的话,就是老天爷开恩也补不回来了。
勉强看赵全检查完十多个人,冬阳实在受不了了,他编了个借口向汉卿告退,然后转到另一间大屋里协助其他大人检查之前男童身上的朱砂印,这边的工作轻松很多,也正常很多,男童们不用把衣服全部脱光,只需露出半边身子检查胳膊上面的朱砂印即可。
冬阳松了口气,总算是不用再看赵全那么变态的色魔神情了。
房间里没有点火盆,门却大大敞开着,为了方便男童一个一个排队走进来。
冬阳坐在房中高台上支起的矮桌旁的软垫上伸头向外看了一眼,骆荧和豆子都排在外面不远处,冬阳收回视线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上身脱光的男童,又扫了一眼旁边斜倚着矮桌正一脸不耐烦的"验身官",想了想,开口道:"一路行进辛苦,刘大人万事操劳,现在这等小事不如就交由冬阳来替大人分担吧,大人应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一下,天气寒冷,大人的身体要紧,可不能冻坏了。"
和冬阳坐在一起为男童们验身的刘大人本来就极不情愿做这等事,好不容易享有三天休息时间,怎么能不利用这个机会进内城里风花雪月逍遥一番呢?现在坐在这里忍受寒冷,既无良酒佳肴,也无美人相伴,无聊得快要发疯,本来就快要坐不住了,刚好有人适时为自己铺了一个台阶,如此一来,顺水人情,哪有不接受的道理?反正冬阳这小子机灵董事,有他在,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就算真的有事,到时候把责任往冬阳身上一推,自己也不会怎么样。
想到这里,刘大人脸上忍不住流露出一个极度和蔼的微笑:"那么就劳烦冬阳代本官打理了。"
"冬阳做事刘大人尽管放心。"
冬阳直视着刘大人,他知道对方眼神中的一点点警告意味代表着什么,无非是不能打小报告,出了事自己担着,在宫里混了这么久,难道连这么点内容都体察不出来吗?冬阳心里嗤笑,说出来的话却是把握十足,让对方明白自己已经听懂了意思,不会犯任何错,至少不会连累刘大人。
刘大人这才满意的看了冬阳一眼,放心的点了点头,站起来一摇三晃的出去了。
此刻,冬阳才安下心来,因为说不上为什么,看到骆荧排在队伍里,而他却极度不希望刘大人看到骆荧□的样子,哪怕只有半个身子,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想尽办法把刘大人支走。
天气阴冷,却干燥得没有一点湿度。
冬阳检查得很快,既不想让男童们冻坏身体,他自己也想早点解脱,从早忙到现在,连一滴水都未进,胃里已经空荡荡的开始叫嚣了。
轮到骆荧时,冬阳特意站起来假意嫌冷去关门,实则为骆荧挡住了外面一群人的视线。但是当他把门稍微合上一些然后转过身时,却恰好对上骆荧闪烁着狡黠意味的眼神。那眼神里有了然,有安心,不过更多的却是揶揄,在这样的视线下,冬阳极不自在的扭过了头。
"哎,我衣服脱完了,你到底要不要检查?"
带着明显调侃语调的声音响起,冬阳心里一紧,匆忙转头扫了一眼那雪肤上红艳艳的朱砂印,然后又别开眼:"可以了,快穿起来吧。"
毫不掩饰的轻笑声立时传进了冬阳耳朵里:"怕什么,同吃同行还有同寝,你我哪一样不是在一起做的?现在居然不敢看我了。"
"罗嗦什么?赶紧穿好,不然冻死你!"冬阳恶声恶气的嚷道,即便没有看着骆荧,他现在的脑海里居然也能够浮现出那具□的好看躯体的诱人模样。
诱人?冬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是是是,穿就穿,这检查也不过就是个形式,天天在一起的人还会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处子吗?"骆荧伸手慢悠悠的拉上敞开的衣襟。
冬阳眼角抽了一下,努力平静下来:"出去帮我叫下一个进来。"
"是,冬阳大人~"
"骆荧你……"冬阳开始苦笑。
"好啦,不逗你了,我出去了。"
看着骆荧冲自己做了个鬼脸,冬阳无奈的叹了口气,是不是真的哪里不正常了……
流言
检查完全部男童已经是未时了,冬阳忍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刚想去膳食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残羹冷炙,就见豆子迎面奔了过来。
豆子跑得匆忙,抬头一看冬阳就在前面,一个兴奋没有收住脚步,直接一头栽进冬阳怀里。
"哎哟!"脑袋被撞痛了,豆子忍不住哀叫一声。
冬阳连忙扶住豆子,没等豆子说话就像抓小鸡一样伸手抓住豆子的衣襟领,把人提起来:"给我站好!"
豆子吐了吐舌头,然后缩着脖子抬头偷瞄冬阳的脸色,发现冬阳语气虽然严肃,但整个脸上却挂着笑容,豆子的心才算落回了原处,开始嘿嘿的傻笑起来。
"冒冒失失的,什么事?" 冬阳好笑的看着面前这个喜怒毫不掩饰的显露在脸上的单纯男孩,虽然接触的机会不多,但对于在宫中看惯了戴着面具的每一张脸孔的冬阳来说,豆子的率真与开朗正是冬阳渴望却不可及的,正是由于此,冬阳很喜欢和豆子说话,对待豆子也比对待其他男童和善得多。
豆子嘿嘿笑了两声,把藏在背后的手拿到冬阳面前:"冬阳哥哥,你还没有吃午饭吧,呐,这个给你吃!"
冬阳微微一愣,低头看到豆子手上的馒头,心里了然,笑着伸手接了过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豆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因为冬阳哥哥长得像我家隔壁邻居的大哥哥,大哥哥的对我很好,我很喜欢他,所以我也喜欢你。"
这是什么逻辑?就因为长得像?冬阳好笑,一边坐到回廊下的石凳上,一边伸手拉豆子坐在自己身旁,嘴里已经毫不客气的开始啃馒头。
"豆子你是哪里人?"
"我啊,我是潼关人。"
"哦,离咸阳也不是太远,你是为什么到这里来的?"
豆子藏不住心事,圆圆的脸蛋立刻垮了下来,过了好半天才终于说道:"家里穷,养不起我……姐姐已经嫁人了,几个哥哥可以打渔捕猎,我却什么都不会做……"
闻言,冬阳转头伸手揉了揉豆子软绵绵泛黄的头发:"那是因为你还小,像我十三岁才进宫做事。"
豆子低头笑了笑,露出两个明显的小酒窝:"冬阳哥哥不用安慰豆子了,其实豆子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啊……"
"你真的觉得这样好?"我们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这句话冬阳没有说出来,他不想说出来让豆子不安,同时也加深自己的恐慌。
豆子天真无邪的眼睛望着冬阳,肯定的点了点头:"至少在这里豆子不会挨饿也不会受冻啊。哥哥你看,"豆子拉着自己的衣袖扯给冬阳看,"以前我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呢。"
冬阳忽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奈感,脸上却挂着笑容,再次伸手轻轻揉着豆子的头。这样的时光还能有多久?等到了海上,听说环境恶劣,海中还有大鱼作怪,如果不能顺利抵达三座仙山,所有人说不定都会葬身大海,尸骨无存。
"……冬阳哥哥你在想什么?"
冬阳回过神,见豆子一张放大的脸蛋凑到自己面前,正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己。
"没什么……"
豆子把头缩了回来,然后歪着脑袋看着冬阳:"其实冬阳哥哥长得也很漂亮呢,不过没有……"
"不过没有骆荧漂亮是吧?"冬阳眉一挑,笑了。
"嘿嘿。"豆子一边挠头一边傻笑着,"不过我还是喜欢冬阳哥哥,因为骆荧哥哥从来不对我笑,总是冷冰冰的,我都不敢接近他哎。"
"骆荧给你们的印象是这样的吗?"
"是啊!悄悄告诉你哦," 说着豆子凑到了冬阳耳朵旁,"虽然骆荧哥哥是这里长得最漂亮的哥哥,但是我周围的哥哥们都不喜欢他,他们说……说……"
豆子看了冬阳一眼,表情怪异,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他们说什么?"冬阳眉头一皱,猜想不会有好事。
豆子嘟了嘟嘴,往四周看了一遍,见周围没有人注意这边,于是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都说骆荧哥哥是冬阳哥哥的暖床人……"
冬阳的瞳孔骤缩,胸中一股气立刻不受控制的涌了上来。
"冬阳哥哥,你……你生气啦?"豆子小心翼翼的问道,他只是蒙蒙胧胧知道暖床人的意思,却没想到冬阳哥哥会这么生气。
"没有。"冬阳僵硬的吐出这两个字,然后继续问,"他们还说别的什么了吗?"
"那个……豆子还是不说了吧……"豆子有点为难,头垂得低低的,不敢抬头看冬阳。
"没关系,说吧。"冬阳别开眼看向别处,不想让豆子察觉自己的情绪。
豆子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小声说道:"嗯,还说骆荧哥哥就是靠卖屁、屁股才拔得头筹的……那个,冬阳哥哥,什么是卖屁股……?"
"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嘛?!"冬阳眼睛一瞪,忽然语气又缓了下来,"哥哥有点累了,想先回去休息一下,谢谢你的馒头。"
"啊?这样啊……那豆子改天再来找冬阳哥哥好了。"摸不着头脑的豆子一脸憨厚。
冬阳笑着捏了捏豆子的脸蛋,看着豆子一蹦一跳的跑出了院落,冬阳的脸色却比灰色的青石地砖还难看。
晚上,冬阳让管事的人在自己房间里支起了沐浴用的大木桶,骆荧不知道上哪里去了,冬阳决定正好趁这个时间赶紧沐浴,然后等骆荧回来的时候自己再为他换一盆水。
刚把衣服脱光,伸出一只脚踩进了木桶里,冬阳就听见房间门"喀嗒"一声响,那熟悉的脚步声让冬阳不用想也知道是骆荧从外面回来了。
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时候回,冬阳郁闷了……
"你在沐浴?"骆荧眯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看了看满屋子的热气,然后转到屏风后面一看,正对上冬阳有些尴尬的表情,仿佛没有料到他会这个时间回来一样。
"呃,是啊……"冬阳讪讪的答着,在犹豫着要不要先让骆荧过来洗的时间里,整个人就那么僵立着保持着一只脚站在外面,一只脚迈在木桶里的别扭姿势。
骆荧抿嘴轻轻一笑:"反正不管怎样也是洗,不如我们俩一起洗吧。"说完不顾冬阳的反应,就开始伸手解腰带。
冬阳睁大眼睛看着骆荧以惊人的速度把身上的衣服三下五除二脱光,然后□着身子坦荡荡的向自己走来,冬阳的眼角立刻开始抽筋,踩在水桶里的一只脚也像被水烫到一样立即收了回来。
"还是你先洗吧,我等一下再说……" 冬阳一边说一边伸手拿过矮凳上的长衫迅速披在自己光裸的身上。
说实话,骆荧的身体这么看确实漂亮——尚未坚实的肩膀,深深的锁骨,胸前两点粉红色的突起,还有随着走路而不住晃动的□……
冬阳不敢细看,怕引起什么不正常的联想,虽然现在看来骆荧似乎完全不介意向自己袒露身体。
骆荧扁扁嘴,不屑的瞟了冬阳一眼,然后抬脚跨进木桶,把身子慢慢的沉进了水里。冬阳再次尴尬得不知道要进还是要退,脸上的表情怪异之至。
骆荧用手捧着热水往自己身上撩,舒服得眯起了眼,头也不抬的对冬阳说:"你要是闲着没事,干脆过来帮我洗。"
呵,语气这么牛!
冬阳怎么听怎么不觉得他像是在恳求别人做事,那语气就和命令无异。不过冬阳也觉得奇怪,自己居然没有因为对方说话语气的不恭敬而生气,反倒是希望骆荧能把这样以平等身份进行的相处方式保持到底,若是哪天骆荧也像其他男童一样对自己毕恭毕敬、唯唯诺诺,他恐怕才要难过了呢。
认命的叹了口气,冬阳先走到屏风之外把火盆端了进来,确认火盆摆放到了安全的地点,然后即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一块布巾,走上前蹲在木桶旁边,把布巾沾湿水,开始为骆荧擦洗身子。
争执
这是冬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骆荧的身体,柔和的烛光下,被水润湿过的皮肤泛着蜜糖般的色泽,冬阳从来想像不到男孩子的皮肤也能生得如此好看。而由于最近骆荧一直待在自己身边,之前身上那些刺眼的淤青痕迹已经尽数消退,除了连日赶路使脸上的皮肤稍微晒黑了一点外,身上却保持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白净与细致。看来看去,可能这具身子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瘦了,脖颈纤细,锁骨明显,就连胳膊伸出来都仿佛轻轻一弯就会折断。
冬阳一只手掬起一捧水轻轻洒在骆荧身上,然后另一只手用布巾轻轻的擦洗着:"为什么不多吃点?"
骆荧懒洋洋的靠在木桶边,全身放松的舒展开,任凭冬阳手上的布巾擦拭自己的身体,脸上一派惬意之色:"有什么关系。"
"你太瘦了。"
闻言,骆荧忽然转过身用两只手支在木桶边缘上,直面冬阳,漂亮的眸子眼波流转,被身下的水纹映照,像点入了潋滟星光。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冬阳一怔,有点不知所措的看着骆荧,骆荧那清丽的眼神直直望进冬阳的眼里,忽然,他却抿嘴一笑,再次转过身深深的沉进水里,毫不在意冬阳在他身后无措的视线,任由墨黑的长发在水中四散的铺开。
冬阳的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事情的发展似乎在某些地方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正向着一种朦胧的不可知的方向发展。
骆荧刚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冬阳有点慌神了。
"骆荧,等再次上路的时候,我们俩还是分开走吧……"
水面上"咕噜噜"起了一串一串的气泡,"哗"的一声,骆荧忽然从水中抬头,脸颊上淌着水珠,转身瞪向冬阳,声音清冷:"你说什么?"
"两个人总是在一起,可能会传出不好的……"
冬阳的话还没有说完,骆荧秀气的眉毛立刻皱了起来,冷哼一声打断:"怎么?现在担心人言可畏了?当初是谁学我说'身正不怕影斜'的?"
"我无所谓,我是怕你……"冬阳忽然觉得自己讲话的舌头开始打结了,明明在公公和韩卿面前无论说什么都流畅无比,现在面对骆荧却左思右想仍旧辞不达意。
"你无所谓?你真的无所谓?"骆荧的眼神寒过数九寒天,房间里明明摆着火盆,冬阳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反而在这样凛冽的眼神注视下觉得浑身正一点一点被冻结。
骆荧的眉头越皱越紧,忽然间,站起身便从木桶里迈了出来,就这样光裸着身子直直站在冬阳面前:"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整个男童队伍里流言已经漫天飞了,无非是说我俩关系不清不楚……可那又怎么样?我根本不介意别人怎么说!你想说你是为了我好,我看真正是为了你自己好吧?早点和我撇清关系,这样你才不会被我的恶名所连累!"
见骆荧就这么完全不在意是否会冻病的光着身子站在自己面前,冬阳赶紧把他的长衫拿过来,不由分说的为他披上,嘴上忍不住解释道:"不是的!骆荧你听我说……"
"我不听!既然你那么想让我走,我现在就走,你以后再也不要管我的事!"
骆荧狠狠甩开冬阳的手,连长衫的腰带都没有系上就转身走到床边收拾细软。冬阳吓了一跳,连忙过去阻止。
原本还算温馨的气氛,此刻早已荡然无存。
"你放手!"
"不放!算我说错了好不好,快把衣服穿上,不然会生病的!"
"生病也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在那里假惺惺,我没兴趣!"
"听话,先把衣服穿上!之后你想怎样就怎样,我都听你的!"隔着单薄的衣料冬阳都能感觉到骆荧的身体正在瑟瑟发抖,虽然是在房间内,但是浑身湿淋淋的没有擦干水分就这样胡闹下去,一定会冻病的。冬阳心一横,伸手用力抓住骆荧不断挣扎的双手,另一只手则把对方在挣扎中就快要掉下来的衣襟赶紧拉上去。
"你装什么好人?!叫你放手你没听见啊——"骆荧两只手都被冬阳死死的抓住不能动弹,气得他张口大叫。
正在这时,房间的门忽然被大力推开了,赵全大刺刺的迈过门槛走了进来,大声道:"怎么回事?谁在里面大吵大闹?"
冬阳和骆荧同时一惊,一看是赵全,俩人的第一个动作居然都是立刻伸手抓住对方在挣扎过程中滑落的衣襟用力拉上。
赵全的眼光在室内扫了一圈,最后集中在冬阳和骆荧身上,然后他慢悠悠的走了进来,一双色眯眯的双眼盯着俩人没有来得及整理好的衣衫,流露出一个暧昧不清的表情。
冬阳赶紧放开骆荧,然后把自己的衣衫迅速整理好,向赵全施了一礼:"这么晚了赵大人有什么事吗?"
赵全的眼珠子在细小的眼缝里骨碌碌一转,不慌不忙的开口:"本官只是例行巡夜,听到这里有动静就进来看看了。"
巡夜?冬阳记得今晚巡夜的将领根本不是赵全,这分明就是一个托词,不过即便清楚的明白赵全是在说谎,冬阳却无可奈何,只得周旋道:"多谢赵大人的关心,冬阳这里没事,天气寒冷,还望赵大人在巡夜过程中多多注意身体才好。"
"无事便好,本官就在附近,若有需要……尽管来找我。"赵全给了冬阳一个意味深远的眼神,冬阳却只当没看见。
"劳烦赵大人费心了,大人慢走。"
一句话说得客气,却已经是在送客了。赵全眼神一瞬间阴骘,后又立即恢复,然后一双贪婪的小眼睛再次依依不舍的扫过骆荧,然后冷哼了一声,转身扬长而去。
等赵全离开以后,冬阳立刻上前把门关了起来,然后转过身有些担忧的看着骆荧:"你以后一定要小心这个人……"
"不用你说,我当然知道。"骆荧还在生气,两眼不客气的瞪着冬阳,态度却柔软了不少。
"你知道?"
"废话!连你这么迟钝的人都感觉得出来,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呃……"冬阳一瞬间有点尴尬,不由得摸了摸鼻尖,"总之,以后能躲则躲,离他越远越好。"
"哼!"骆荧又瞪了冬阳一眼,转身一边用布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爬到了床上。
释疑
骆荧虽然还是没有什么好脸色,但冬阳知道他已经不生气了,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让人重新打了水来沐浴。等他沐浴好了准备回软榻上睡觉时,原本以为已经睡着了的骆荧忽然开口叫他。
"冬阳,你过来床上睡。"
"你还没有睡着?"冬阳一怔。
"过来和我一起睡,我冷……"
冬阳犹犹豫豫的走到床边,骆荧忽然坐了起来,伸手一拉就把冬阳拖上了床。
"喂你干嘛?"冬阳着实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时,一床带着骆荧体温的棉被已经罩头盖到了俩人身上。
"睡觉而已,你激动什么?"骆荧露出脑袋,不紧不慢的说道。
"我哪里激动了?!"冬阳把棉被一掀,脸上绯红一片。
"你明明现在就在激动。"骆荧挑着眉,一脸平静的陈述。
"你……好好,我激动,我激动!只要你高兴,让我怎么激动都可以!这下满意了吧?"
"切!开个玩笑都不行,没意思……"
冬阳苦着脸看向骆荧:"我错了,你饶了我好不好……"
"那简单啊——收回你之前说的话。"骆荧收起了戏谑,无比认真的说道。
冬阳知道这次骆荧不是在跟他开玩笑,之前所说的话可能真的伤害到了骆荧,冬阳有点后悔,想了一下,同样认真的说:"好,不论别人怎么说,你就留在我身边吧……"
骆荧把头埋进棉被里闷闷的笑了两声,然后转头看向躺在身旁的冬阳:"……知道我刚才为什么那么生气吗?"
冬阳没有说话,定定的看着骆荧,等待着他的答案。
"你知不知道现在让我离开会比让我留下来还要糟糕?……从一开始我走到你身边起,你就应该预料到会有各种流言蜚语的产生,现在流言四起,不论怎样都已经不可能恢复到当初,尽管如此,你却还是要推我离开,难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消除他们已经认定的事了吗?这是其一。其二,你有没有想过,我现在若是回到原来的地方,周围又会有什么样的新流言产生?你想过吗?"
冬阳瞬间倒抽一口冷气,骆荧的话说到这里,他再迟钝也明白了,冬阳再一次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后悔。
骆荧说得没错,哪怕现在骆荧从自己的身边离开,那些已经被人误会的东西已经不可能纠正到初始状态。冬阳身无半官半职,想要堵住四起的流言根本不可能,而就算是采用强硬手段压了下来,难道别人心里的认知就会因此而有所改观吗?说不定反而弄巧成拙,越描越黑呢。除此以外,如果现在骆荧真的回到原处,恐怕还会有更难听的流言产生——失宠!
这两个字眼刚一跃入冬阳的脑海,他就立刻打了一个冷战,失宠却被人忌妒的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从古至今都是如此,何况骆荧一开始就人缘极差!到时候骆荧身上恐怕就不仅仅是淤血的痕迹,说不定连这条小命都不保了。
另外,如果自己这边把骆荧推出了保护圈,在外围已经虎视眈眈了许久的赵全怎么可能错过这么好的下手机会?他恐怕从在咸阳的时候就已对骆荧窥觊不已了!如此一来,冬阳若是真这么做了,这简直是直接把骆荧这头待宰的羊羔打包成大礼送入虎口!那时候赵全连威逼利诱都用不着,直接等骆荧投怀送抱就行了,因为投靠他已是骆荧唯一的出路。
想到这里,冬阳已是冷汗连连,几乎要自责死:"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这一层……"
骆荧没好气的抱怨着:"明明是在一众大人面前八面玲珑的人,偏偏有的时候脑子却少根筋,真是的!"
"对不起……"冬阳的眼神黯了下来。
"好啦,看在你孺子可教的份上,就原谅你了。"说着,骆荧把整个身体凑到了冬阳旁边,伸手抱住了冬阳的腰,"嗯,好暖和~"
冬阳的身子瞬间僵硬,无措的眨眨眼,最终却没有拒绝。
冬阳有时想,骆荧每次的亲近行为到底是不是故意做的,弄得俩人间的气氛暧昧不已,偏偏自己理亏又没有办法拒绝。之前几次,骆荧半诱半导的在自己面前晃,一步一步让自己主动张口把骆荧的打算说了出来,事后想想,才发觉骆荧的心思缜密,绝不像一般人。不过不论如何,冬阳是相信骆荧的,只是在骆荧坦诚自己的身份之前,好奇心总是少不了——
骆荧,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二天一大早,冬阳像往常一样被韩卿叫过去办事,剩余两天时间男童没有其他事需要做,为了之后能够继续长途跋涉,好好休息成了唯一的要事。
骆荧贪恋被窝的温暖,起晚了一些,等到爬起床来已经日上叁竿。太阳朦胧胧的挂在外面,却让人完全感觉不到阳光的温暖。屋子外并未刮风,但是天气却冷得让人忍不住牙齿打颤。
房里本身摆了火盆,外加天气干燥,骆荧揉了揉嘴唇——已经干裂了。
简单洗漱完毕,骆荧一个人晃出房间,在下榻的大宅回廊里四处转着,想找找看膳食房在什么地方。
在自己几个月以来刻意的努力下,骆荧的人缘可谓是差到了极点,不过现在却是再一次体会到了人缘太差的坏处——男童里面即使有谁留了一些早点下来,这时也不愿意分给他,而且每个人见到他都像耗子见到猫一样躲得远远的。
骆荧暗自嗤笑,难道自己身上有瘟疫吗?不过这样的效果本来就是骆荧刻意制造的,只是似乎稍微强了些,看来无论如何在今后还是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才是。
骆荧就在背后的一片指点声中,干脆放任自己凭借嗅觉哪里飘香就往哪里走。
四处都有人指点的感觉并不怎么好受,骆荧脚下加快了步子,转过了好几个回廊,见前面有一间较为雅致的别院没有什么人,干脆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脚就迈了进去。早餐吃不吃也无所谓了,现在既然出来了,好歹也要找一个清静点的地方混时间。
眼前这间院落很小,大概只有三、四间房的样子,院中天井里摆放着好几座假山。冬天将至,四处的花草几乎凋敝光了,偏偏这座别院里还种植着各种时令植物。
骆荧走下台阶,四处打量了一番,猜想这家院落的主人应该是个至性至情之人,心中刚想赞叹几句,身后一个声音的响起却彻底打破了骆荧的幻想。
"哟,男童中的第一美人儿,你是特意来找本官的吗?"
调戏
声音轻浮,调侃意味甚浓。
骆荧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什么人来了,事情就是这么巧,越是想躲就越是躲不掉,何况人家是官自己是民,民不与官斗,骆荧再如何不愿,以现在的身份也不能与官抗衡,无奈,转过身施以一礼。
"见过赵大人。"
和暖的阳光把骆荧照得皮肤雪白,衬上一身朴素却雅致的长衫,更显出脱。
赵全双眼里泛着惊艳的光彩,向前大跨一步伸手扶住骆荧:"何必多礼。不过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有空来找我?你家冬阳呢?哦,对了,他是韩卿面前的红人么,自然要在座前复命。"
骆荧微皱着眉头看着赵全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微微一用力即挣脱对方向后退了一步。他没想到赵全居然这么嚣张,官阶明明比韩卿要低,只是仗着自己是官宦人家出仕的右中郎将,在背后就敢直呼韩卿的名讳。而令骆荧最为诧异的是,听赵全的口气,这间雅致的别院居然是赵全住的,真是匪夷所思!自己好死不死居然亲自送到别人嘴边来了!
"赵大人,骆荧只是随意路过,并没有何事劳烦赵大人,眼下怕影响赵大人休息,骆荧这就告退。"
骆荧一边说一边行礼,可是才刚走两步就被赵全伸手拦了下来。
"急什么?既然来了就跟我进屋喝口茶再走也不迟~我向管事的要了这间院落来住,你觉得如何?住着绝对舒服,尤其是床。"赵全笑眯眯的对骆荧说着,大手一伸,不由分说的揽住骆荧的肩膀就往房间里带。
骆荧吃了一惊,连忙不着痕迹的挣出赵全的钳制,连话也来不及多说,快速往门外走去,谁知一只脚刚迈上台阶就被赵全拉住胳膊拖了下来。
"都说不要急了,你就这么慌慌张张的想要躲我,嗯?"赵全的声音缓慢而又清晰,一字一顿,夹杂着的阴骘情绪让骆荧瞬间心凉。
"骆荧不敢,请赵大人放手。"
赵全不但没有放手,反而露出一脸诡异的笑容,伸出一只手捏住骆荧的下巴,缓缓摩擦着:"不愧是骆荧,怕是连女童那边也找不出几个有你这么好的皮肤的人来,现在就让我来检查一下你的守宫砂还在不在!"话音刚落,赵全就开始伸手解骆荧的腰带,脑子里已浮现出昨晚在冬阳房间里见到的那抹遮不住的诱人春色。
"赵大人请自重!"骆荧忍不住大叫,情急之下一脚狠狠跺上赵全的脚背,趁赵全吃痛,奋力一挣,挣出对方的怀抱。
赵全闷哼一声,抬起的眼射出浓浓的狠辣:"自重?哼哼,我倒要向你讨教一下这两个字是怎么写!"说着赵泉就像盯准了猎物的狼一样,双眼放射着贪婪的幽光向着骆荧扑了过去。
见赵全向着自己扑了过来,骆荧眼疾手快利用地势的优势躲到了假山后面,开始和赵全玩捉迷藏——赵全往左他就往右,赵全往右他就往左,反正假山中间的缝隙很小,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中间挤过来。
"乖乖骆荧,快出来,别和你赵大人我玩这种游戏——大人我耐心不好,当心我抓到你剥了你的皮!"
骆荧才不理会赵全在说什么,只当他是在放屁。他知道,要是现在被赵全抓住,那无疑是羊入虎口,再也没有脱生的机会,于是用尽全力躲避着赵全的魔爪。
赵全围着假山转了好几个圈也抓不到骆荧,跑得满头大汗,气出了一肚子火。
"骆荧!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跟着冬阳那小子混能有什么前途?!他不过是韩卿的一条狗,你跟他混连狗也不如!就凭他也能保得你周全吗?你以为你还是那个燕国太傅最受宠的儿子?你现在什么身份,敢和我对抗?!告诉你,别惹急了我,到时候韩卿也保不住你!"
骆荧拼命的跑,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一双眼睛却深沉的可怕:"用不着赵大人提点,骆荧什么身份,骆荧自己清楚。"
赵全跑不动了,在宫里仗着出身背景而懒散度日的结果是养成了一身懒骨。略微发福的身子靠着假山停了下来,大口喘着气:"你给我听着,你今天拒绝我,以后就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多谢大人抬爱,只是骆荧素来爱吃面食,不喜果子。"骆荧也停了下来,隔着假山和赵全回话。
"你!"赵全气得额上青筋四起。
"赵大人不要忘了,秦始皇气我父亲向燕王提议弃燕都蓟城而迁都辽东,使他当时不能立即灭了燕国,这口气他咽不下,便下了道旨,罚我苟延残喘存活于世,亲眼目睹抄家灭门……"骆荧的眼神阴郁可怖,语调却充满自嘲的继续说道,"哼,托了这个福,任何人都不能处死我,不论我犯了何罪。赵大人你想清楚,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你难道不怕违抗圣令?"
赵全从假山的缝隙中恶狠狠的瞪着骆荧,没有说话。
"想必赵大人自己也清楚得很,为了骆荧这样的亡国人而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究竟值与不值,赵大人自己掂量!"
赵全的眼神此刻比骆荧的还要恐怖,不过只是片刻功夫他就恢复了正常,冷哼了一声,转身迈上台阶向着一间房间走去,阴冷的声音从空中飘来——
"骆荧你记住,今后千万小心不要落在我手上!"
骆荧小心的躲在假山背后,直到亲眼目睹赵全走进了房间,这才捂着胸口长出一口气,脚下不停,立刻转身奔出了小院。
无措
从邯郸汇聚过来的人马比原定计划晚到了一天,但是事不宜迟,方士徐福经过仔细的斟酌,没有给这批人马留下任何的休息时间就命令整队立即上路。
此次从邯郸征集过来的童男童女总人数将近八百人,邯郸原是赵国的都城,在六国之中,赵国是第二个灭亡于秦的国家,虽然人民饱受战争的摧残与疾苦,但较早归附于秦国也使得赵国在长期的稳定发展中获得了一线生机,因而此次在整个秦王朝范围内征集童男童女,邯郸是重镇,而事实上结果也果然不负秦始皇圣令,征集到的童男童女和能工巧匠是仅次于秦帝国王城咸阳的。
冬阳原本以为这八百人的队伍到来,他们又要不得不花时间和精力为每个男童验身和点朱砂,可是邯郸的管事人显然是个会做官的人,这件差事早在邯郸就已全部做完,省了冬阳这边主队好大的气力。
再次上路以后,骆荧依旧是走在冬阳身边。权衡利弊以后,冬阳也想开了,不论别人闲话什么,现在这个状态才能给予骆荧最好的保护,让别人随意逞点口舌之强,其实自己这边并没有真正损失什么,别人要说就任由他们说去吧,算起来也不是什么无法忍受的事,只不过相比之下骆荧吃的亏要多过冬阳。
目前,由于汇聚了各地的人马,整个东渡队伍越来越庞大,其中的组成人员既非兵士,也非经过训练的特殊人员,行进的速度本来就不快,何况其中将近一半是身体柔弱的女童,因此一路上拖拖拉拉的情况就可想而知了。
几千人的队伍,排头兵与最后方垫后的兵士之间足足拉开了好几里长,蜿蜿蜒蜒,扬起尘埃无数。一路上,队伍里大秦国的旗帜招展,活像一条盘旋在地上的玄色巨龙。
依这样的阵势,一天之内能行三十里路就已算极限。
沿途遇到州郡,则整个队伍进城安顿,若是遇不到,则在傍晚时刻就地安营扎寨。
冬阳每天都和骆荧走在一起,顾及到韩卿骑着马就在距离俩人不远的地方,冬阳和骆荧之间的交谈都不敢太大声,而除了韩卿以外,最令人头疼的是俩人还要随时留意驱马前后四处巡视的右中郎将赵全。
自从雅院的猥亵未遂事件以后,赵全和冬阳骆荧俩人正式结仇,赵全正想方设法的寻找机会意图报复。
冬阳和骆荧走在韩卿的身后,在整个队伍中是仅次于徐福车辇的靠前位置。每当赵全骑着马在后方巡视时,俩人才能稍微放松,而当赵全转回前方汇报情况的时候,那有意无意扫过来的视线却阴鸷得让人无法忽略。
不能大意啊。
冬阳已经忍不住在肚子里面把赵全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可是在赵全面前,万般无奈的冬阳也只能摆出一副谦恭的面孔。
或许正是由于赵全的缘故,冬阳发现随着距离东海入海口越来越近,一路上骆荧开口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仿佛有什么心事一样,两条清秀的弯眉总是微微的蹙着,而自己每次叫他,他也都像才从发呆状态中回神过来一样,一脸茫然的看向自己,然后问发生了什么事。
有时候,冬阳觉得骆荧会欲言又止的望向自己,而当自己真正看向他询问原由的时候,骆荧要么就摇摇头说什么事也没有,要么干脆顾左右而言他。总之,冬阳觉得骆荧不正常,而罪魁祸首他想不到别的,只能归咎于赵全。
这天傍晚,天上开始零零星星的飘起了雪花,轻缓而又安静。
队伍没有按时抵达本应该抵达的州郡,不得已,只好又在河边的树林中安顿。
一路上负责扛旗、护卫的兵士以最快的速度搭建好简易帐篷,然后便分出一部分负责护卫,然后另外一部分负责协助膳食房的人准备晚膳。
冬阳一直在韩卿身边忙前忙后,吃过晚饭后,直到服侍完韩卿入寝,冬阳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小帐篷里。
一进帐篷,一股温暖的气息瞬间扑来,帐篷内和帐篷外的温度差使冬阳眼前一白,不过顷刻间,白雾便消散了,冬阳这才看清楚原来是骆荧在小帐篷里放了一盆热水,帐篷的角落里还被骆荧放置了几块已经燃烧殆尽却仍旧带着余温的木炭。
"热水我已经弄来了,要不要随便擦一下?"见冬阳走了进来,骆荧一边整理床铺,一边随意的问着。其实说是床铺,不过是地上铺着的两条行军毯。
"你先擦吧。"冬阳随意在床铺边上坐下,伸手想把鞋子脱下来,可手上动作太大,不小心摩擦到了某个部位,引得冬阳一阵抽气,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骆荧见状,连忙停下手上的动作凑了过来,不由分说的伸手轻轻帮冬阳把染了污迹的袜子脱下来,不出所料,冬阳的脚上已经磨破了皮,四处起满了血泡,有的血泡已经被磨烂,污血染得棉袜上到处都是,有些血泡血已流干,现在甚至已经冒出了浓水。
"怎么会这样?太严重了……"骆荧望着一双血迹斑斑的脚,喃喃自语。
"不要说我,你自己的恐怕也是这样吧。"
冬阳一边说一边做势就要去脱骆荧的鞋,骆荧连忙把脚缩到一边:"我的没你那么严重。"
"给我看看!"
冬阳不依不饶,骆荧扭不过他,只好自己乖乖把鞋脱下来,伸过去给冬阳看:"呐,我不是比你聪明得多?"
就如骆荧所说,冬阳面前伸过来的这只脚上缠着厚厚的布条,几个比较容易磨损的地方布条缠得越发的厚。
冬阳呼了口气,总算放心下来,自己总是在韩卿面前忙来忙去,没有时间照管骆荧,好在他自己懂得照顾自己,这样一来,冬阳心里的自责也就少了很多。
"还好,是挺聪明……"冬阳向着骆荧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谁知骆荧却差点暴跳如雷:"好什么好!我懂得照顾自己,那你呢?别告诉我你无所谓!"
"我是无所谓啊,只要你懂得爱护自己就好,这样一来,里外我只用照顾一边就行,你这样的话其实我也省了一份心呢。"
"哪边里哪边外?韩大人那边一定是外,那不用说了,我这边一定是里咯?"骆荧似笑非笑的看着冬阳,抓住冬阳的话头便锲而不舍,一定要让冬阳说出个所以然来。内外有别,听冬阳这么说,自己无疑是被他归在"内"的,而"内"代表什么意思,骆荧很好奇冬阳要怎么解释。
"呃……"冬阳一愣,没想到这一层,居然卡住了。
骆荧笑咪咪的凑到冬阳身旁,一双晶亮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芒:"告诉我,在你心里我是什么地位?"
"……朋友吧。"冬阳想了半天只想出这个词,犹豫半天吐了出来,却见骆荧脸色突变,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不知道为什么,冬阳一看见骆荧这副表情,心里立刻就像塞满了杂草,又堵又有点慌神,刚想再说点什么挽回一下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骆荧已经转身去端热水了。
惶惑
冬阳低头懊恼不已,忽然觉得眼前一热,水蒸气竟扑面而来,诧异的抬眼,却发现骆荧正头也不抬的蹲在自己面前,什么话也不说,拿起布巾蘸湿了水就帮自己仔细的清理伤口。
"喂……"冬阳抓抓头发,唯唯诺诺的唤了骆荧一声。
"什么?"骆荧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我自己来弄吧……嘶!"冬阳话还没说完,骆荧手上用力一擦,冬阳立刻痛得吸起了气。
"不好意思,我手滑。"骆荧的声音无限平板。
冬阳苦笑不已:"那为了防止你的手再次打滑,我是不是自己上手比较好啊……呀!"
这次骆荧下手更狠,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尖锐的木条,大手潇洒的一挥,冬阳脚底的一个脓包立刻被划破,污浊的脓水混着血顷刻间流了出来。
"怕疼就别再自己逞强!转过去,别看。" 骆荧丝毫不在意脓水弄脏了手,找来干净的布巾为冬阳擦拭着。
冬阳又想笑又想哭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看着骆荧小心翼翼的为自己清理好了伤口,然后又用干净的布条慢慢把整只脚包裹起来,冬阳心里酸酸甜甜的感觉一涌而上,顷刻间吞噬了五脏六腑。
"等完成这次任务以后,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先于大脑的思考,一句话从冬阳嘴里脱口而出。
骆荧一怔,然后便缓缓的抬起头与冬阳对视,仿佛在确认他这句话的真实性,隔了许久,仿佛下定了决心,骆荧终于一字一顿的说道:"那为什么不是现在?"
"啊?"冬阳以为自己听错了。
"既然早晚都要离开,那我们为什么不现在就走?"
"现在?"冬阳吃了不小的一惊。
"东海有仙岛,仙岛有药使人长生不老……这样的无稽之谈你也相信?"
冬阳轻轻的呼了一口气:"身为下人,我们没有理由不信,也由不得我们不信……"
"为什么?!"骆荧不可思议的低呼,"不管我们有没有权利相信,这都是一次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你知道吗,在我们之前秦始皇已经命人东渡过无数次,却没有一次成功,去的人不是杳无音信,就是回来以后以欺君之罪被秦始皇处决……既然同样都是死,我们为什么不能选择一下方式?"
冬阳已经明白骆荧是在说什么了,他在鼓动自己和他一起逃跑!原来逃跑的打算骆荧一直没有放弃过!
"打住!我们不要再谈这个没有意义的话题了,现在我不会跟你逃跑,而且,我也不会允许你一个人逃跑!"
任务没有完成之前,擅自脱逃,只要被抓到,一律是死罪!无可赦免!其实冬阳心中仍旧存在着那么一点希望,无论如何也要完成这次的使命,这样的话,等回来了还有活下去的可能。而如果现在就逃走的话,冬阳没有把握他们不被抓到,如此一来,任何生存的希望都没有了……
"你!"骆荧气得说不出话,狠狠的瞪了冬阳一眼,然后气呼呼的转身走到自己的床铺前倒下就睡,不再理会身后那个满脸带着哀求神色的大男孩。
冬阳在骆荧身后唤了无数遍,但是不论他怎么唤都得不到任何回应,半晌,冬阳有些落寞的起身把那盆早已冷却的水倒了出去,抬头从林间的缝隙中看着正透过光秃的树枝而纷纷扬扬飘落的菱形雪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随着东海入海口的临近,整个上千人的东渡队伍里面居然出现了一种任务即将完成的雀跃情绪,这是因为除了东渡的事宜以外,他们只知道迎接他们的将会有一场大型的庆祝宴,而除了知情的管事人以及其他个别人以外,这次庆祝宴使全部人都以为这次的任务到了东海入海口就算完成。
看着身边每个人在疲态中显现出来的安心与放松,冬阳只觉得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难受之至。而自从上次在帐篷里面与骆荧之间的那次不欢而散的争论以后,连续五六天,骆荧都板着一张脸,对冬阳视而不见。
冬阳本身年纪也不大,少年人的心性在宫里三年的摸爬滚打间仍然没有完全消退,既然骆荧要赌气和他玩冷战,好,那他干脆奉陪到底,一不做二不休,看最后到底谁先投降。
这几天以来,在俩人刻意回避与对方交谈的情况下,俩人间的气氛尴尬而又疏离,不过很有默契的是,他们只是内部冷战,遇到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两个人还是颇有默契的表现得与平时无异,没有人发现任何端倪。
心有灵犀一点通吗?冬阳暗自苦笑,怎么偏偏用在这种地方?
不过由于那次关于"逃跑"的话题触到了俩人的心病,骆荧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好像一切的一切全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就在这种超级不融洽的气氛中,入海口到了!
上千人的队伍在州官的带领下踏进了距离海边不过几里路的一座城池时,一个半月赶路的辛劳让身体柔弱的童男童女们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大家相互安慰感叹着——总算是苦尽甘来,任务已完成。
冬阳在一片欢呼雀跃的欢喜中,心情却越发沉闷,海边毕竟与中原不同,哪怕还没有见到真正的大海,可是吹来的风中却已带着一股他所不熟悉的与中原的风完全不同的咸涩的味道,那大概就是海的味道。
中原,已经越来越遥远。
队伍中所有童男童女、能工巧匠、兵卒将士在州官的妥善安排下,享受着堪比王城咸阳的待遇。领队方士徐福命韩卿等人通知下来,全部人等在此充分修养,至七天后进行大型祭典仪式。
听到这个消息,全部人都欣慰异常,没有一个人思考大型祭典仪式是用于何事,而仪式完毕接下来又要做什么。总之七天休息时间用于慰劳他们疲惫不堪的身体,这就是当前之下最感庆幸之事。
在一片欢腾的气氛中,也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完全没有被这种气氛所感染,反而对那未知的前途更加忧心忡忡,冬阳就是其中一人。他现在已经不知道对于骆荧告诉他的这件事应抱有何种心态了,都说少知道一件事就少操一份心,冬阳看着那些沉浸在自己喜悦情绪中的童男童女们,忽然从心底生出了极度的羡慕,要是骆荧当初也没有告诉他这件事就好了,那他也可以在无知无觉中享受最后一刻的安心。
这座城池东边有一个角楼,地势较高,冬阳曾依仗替韩卿办事这个身份登上过角楼,极目远眺,一片苍茫白雾中的碧海蓝天便跃入眼中。
海的宏伟与博大让冬阳为之震撼,那是一种与驻足观赏滔滔黄河完全不同的感受,但是现在冬阳却无暇顾及这样的感受,因为除了那片广阔的海域,冬阳看到了海边的大型渡口,以及最关键的——停泊在渡口中的二十多艘大型海船。
冬阳的眉头越皱越紧,忽然之间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猛揪了一把,开始闷痛。
不会真的回不来了吧……?
在角楼巡逻卫士诧异的眼光中,冬阳逃命一般的从角楼上跑了下来,腿上发软,在下楼梯时还差点摔一跤。
伤城
心神不宁间,七天时间竟像流光一般飞逝——
终于到了大型祭典的时刻。
作为男童里的小头目,冬阳跑前跑后跟在韩卿身边做事,为韩卿打点各项琐碎事宜,每天忙到很晚才回房。
出于一路上的"惯例",他和骆荧仍旧被分在一间房内,由于出海的时日临近,韩卿交待下来的任务也日渐增多,为了确保海上行程的安全以及干粮和淡水资源的充足,冬阳作为整个队伍里面为数不多的知道东渡计划的人,每天从早到晚都被各类琐事困得脱不开身,清早出门,临到晚上睡觉前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房间。每次倒在床上,几乎片刻功夫也不要就睡着了。
鉴于他和骆荧之间一直僵持的气氛,冬阳反而庆幸由于这样昏天暗地的忙碌,使他避免了两个人之间相处的尴尬,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冬阳忽略了骆荧这几天越发显得心事重重的模样。
第七天一大早,整个东渡队伍上千人身着正装,整齐划一的爬上城池东面一座临海的高山,在山顶的一片开阔地,由方士徐福带领,宰杀牛羊,焚香祷告以祭天。
火红的太阳从东方海平面拔地而起,在整个队伍一片整齐的唱喏声中,以万丈光芒普照大地。
冬阳站在男童队伍的最前方,在一片金红色的灿烂朝阳中,他看见徐福沧桑的脸庞上流露出了一种决然的坚定。
祭天的热血洒向大地,随着装满了烈酒的坛子被砸向地面的一声声破裂之音,冬阳心中涌出一股无以言表的情绪,似激动、似紧张、似兴奋、似绝然,仿佛随着这次祭典,有什么东西已经回不去了,那是一种使命带来的决绝,带着某种必然性,顷刻间决定了身后几千童男童女、百工将士的命运。
祭天典礼结束,负责人带领着各路人马回城池稍作休息,接下来即将在晚间举行大型的庆祝宴。冬阳知道,这次庆祝宴其实是辞行宴,不论归途何在。
在人前办事随时都要挺直腰杆,等到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院落,冬阳才稍微放松早已僵硬的身躯,伸手揉着疼痛的腰背,慢悠悠的迈进自己的房间。
一抬眼,骆荧正面对着房门跪坐在矮桌旁的软垫上,两手支着下巴发呆。
两个人冷战了这么久,说实在,冬阳已经有点憋不住了,面对面却互不理会,就当对方是活死人一样,那种感觉实在是糟糕透顶,冬阳想找机会开口,可偏偏残留的那么一点面子总觉得挂不住,犹豫半天也想不出来要说什么。
就在冬阳一边走一边偷偷斜瞟骆荧的脸色时,骆荧却仿佛对着门口的空气开口了。
"宴会结束就到了启程的日子了……"
闻言,冬阳慢慢走到矮桌旁边,什么也没说便紧挨着骆荧坐下,两眼顺着骆荧的目光看出去,有些微的恍惚。
"真的不想下海……"骆荧的声音再次幽幽的响起。
冬阳侧头看向骆荧,他知道骆荧对这次的东渡任务没有任何好感,甚至是恐惧,但事已至此,一切早已注定,何必再做无妄的挣扎?
"不要想那么多了,顺其自然,总会好的……"冬阳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话可以安慰骆荧,在这个时刻,任何多余的话都可能会将人引导向原本并不希望的方向,而冬阳不希望如此,尤其是对于骆荧这种处于极度矛盾中的人来说,所以冬阳讲话的时候也就格外的小心,生怕讲错一点忤了对方的逆鳞。
"嗯,你说的对……"
出乎意料的,骆荧今天却意外的没有反驳,他把支着自己下巴的手放了下来,眼光从门外飘忽的转了进来,最终落向冬阳,而眼神在那瞬间变得无比的专注与认真。
冬阳有点不习惯,别开眼,忙着转移话题:"海上风大,记得多穿点衣服,我和韩大人说了,到时候还把我俩安排到一条船上一个船舱,这样即便我还要总在外面帮他做事,也不会有人过来打扰你……"
"冬阳。"骆荧轻唤了一声,打断了冬阳的话。
"嗯?"
"……多注意照顾自己。"
冬阳愣了一下,轻笑一声:"忽然听你这么说我还真不习惯呢。"
"干嘛,嫌我对你太好了?"
"平时我说什么你总会顶我两句,莫非是要出海了才这么替人着想?"
"哼,随便你怎么讲。"
冬阳认真的看了骆荧好久:"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你想太多了。"骆荧恢复冷淡的扫了冬阳一眼。
"你看,如果我不说,你不会刻意变回这么冷漠的样子,其实……"冬阳忽然坏笑着凑到骆荧面前,故意在骆荧脸上呼热气,"你比任何人都关心我对不对?"
骆荧眉毛一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关心你?我是关心我自己好不好,你比我更清楚,如果你完蛋,我会比你惨一千倍!"
冬阳扁扁嘴,自怨自怜:"骆荧你好绝情……看来我注定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可怜人……"
骆荧笑了,捂着嘴笑得很厉害,到最后居然止不住猛咳起来。
冬阳算是小半个负责人,因而庆祝宴必定要到场。
这次庆祝宴州府安排的场面非常壮观,一众州官尽数到场,甚至觥筹交错间还安排了歌舞表演。
长长的编钟早已安置在宽敞的厅堂内,由专司的乐姬司掌,厅堂四周以及厅外的院落走道上则点燃了上百盏青铜鹤顶盘油灯。
今天的宴会东渡队伍中的任何人都可以参加,没有限制,上至将领,下至随队仆役,尽可放纵享受。有阶位的在厅堂中设座,普通人员则在厅外院落中放置的食桌上尽情享受美酒佳肴。冬阳忙于穿梭在韩卿与众位大人们之间,周旋之余,明明四处歌舞升平,冬阳心里却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隐隐作祟,他脑海里一直挥不去骆荧咳得眼圈发红却仍旧努力笑出来的模样。
骆荧说,晚宴他不参加了。
临出门时,冬阳再次担心的嘱咐骆荧早点休息,因为得到消息,启程的日期已定在大后天,这两天就是脚踏在大地上的最后日子,下了海,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形,只能趁早养足精力以应付各种情况。
骆荧仍旧乖巧得没有任何反驳,平时总是时不时流露出讥笑意味的眼神忽然变得格外的专注,冬阳甚至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情绪——
一种带着点淡淡哀伤的不舍。
冬阳奇怪,猜想估计是骆荧认为此去寻找不死药的征程无疑是去送死,因而忍不住伤感,只是现在他站在晚宴热闹的大厅里,却越发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掉了,会是什么呢?
这种忐忑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晚宴结束,宾主尽欢,冬阳陪着韩卿慢慢走回韩卿所下榻的院落,可是还没有迈进院门,一个侍卫便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见冬阳也在,神情忽然有一点怪异。
"什么事慌慌张张?"见侍卫没有马上明说,韩卿有点不悦。
侍卫吞了口吐沫,认命的回禀:"大人,有男童趁宴会之际妄图逃跑,现已派人前去捉拿。"
韩卿眉头一锁:"可查出是何人逃脱?"
那侍卫偷偷瞄了一眼冬阳,回道:"已查清,其名为……骆荧。"
"什么?!"冬阳不可置信的大叫出来,韩卿也随之看向冬阳,眼神中透露着质询。
冬阳腿下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侍卫见状,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看来你也不知道这件事?"韩卿冷着声音开口。
冬阳已经说不出任何话,甩开侍卫的手,身体僵直的杵在原地。
原来他这么顺着自己,不与自己争执,不顶撞自己的话,不参加宴会,原来是为了脱逃……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没有放弃逃走的念头,他从来没有相信过自己,一直都没有!下午在房中的一切表现全部都是在演戏,直等自己这个总是为他担心的傻瓜放心,放松对他的警惕……
说什么等东渡回来俩人一起离开,简直可笑,太可笑了……
冬阳不顾韩卿在场,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斗忽然大笑出来,就像骆荧下午的失态那样,越笑越厉害,笑到最后全没有发现脸上早已爬满了泪痕。
入海
当天晚上,冬阳一夜没有合眼,韩卿没有对他治罪,但却限制他走出房间,门外还派了侍卫把守。
昏昏沉沉到早晨才慢慢闭眼睡过去,这一觉噩梦不断,浑噩间,居然睡到了日落西山,等冬阳爬起来时,已经过了用饭时间。
跑到门口,果然不出所料,他被禁足了,领头侍卫无论如何不让他出门,这间院落就只允许进不允许出。冬阳向侍卫们打听消息,可是对方嘴很严,一个字也不透露。冬阳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直跳脚却丝毫没有办法。
骆荧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抓住?
慌乱的情绪一直维持到了一个时辰以后,有侍卫过来禀报说韩大人请冬阳过去。冬阳立刻跳起来,不顾那个通报的侍卫在身后的喊声,以拼了命般的速度冲向韩卿的院落。等冬阳发疯一样的跑到韩卿的院落,却被告知韩大人目前正在议事厅,然后冬阳再次不顾一切向着议事厅发狂奔去。
赶到议事厅,会议已结束,与会的各负责人正陆续离开,冬阳忙着要进去找韩卿,不巧却见到赵全一脸诡异的迎面走过来。冬阳心里一急,顾不上向赵全施礼便直奔厅内,但和赵全擦身而过的那瞬间,冬阳分明看到赵全一脸的幸灾乐祸以及掩藏不住的窃喜。
宽敞的厅内只有韩卿和两个侍卫在,见冬阳来了,韩卿挥退侍卫,只剩下他和冬阳俩人。
冬阳二话不说,直接在韩卿面前跪下。
韩卿晃着杯中的清茶,过了许久,才慢慢开口:"骆荧已被擒。"
瞬间,冬阳的心漏跳了一拍,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起来,隔了半晌,才用好不容易控制住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的声音哀求道:"韩大人,冬阳自知管教无方,可无论如何请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韩卿的声音凛冽得似乎能刺破冬阳的心脏,"你知不知道擅自逃离是死罪一条?!"
"冬阳知道,请大人开恩!"冬阳把头狠狠的磕在地上,一连磕了好几个,青石地面顷刻间便擦破了冬阳的额头,模糊的鲜血一丝丝的沁了出来。
"骆荧和你什么关系,你要这么保他?"
闻言,冬阳焦急的抬头:"无论大人相信与否,自咸阳至今,骆荧自始至终都是冬阳的知交……"
"知交?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冬阳愣住,不明白韩卿的话是什么意思。
"看你的样子也不知道,称一个自己根本不清楚真实身份的人为知交,还要为这样的人而冒死求情,李公公当时到底是怎么教你的?"
"……大人所言,冬阳不明白……"冬阳是真的不明白,骆荧和他相处这么久却一直都没有说起自己的身份,冬阳只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迫不得已的苦衷,或许不是现在,在将来的某一天,等他想通了就会告诉自己,但是现在看来,难道骆荧一直没说的身份真的重要到连韩卿都极为在意的程度?而自己视其为知交也有不妥之处?
"你当然不明白!连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就乱了阵脚,若不是我单独叫你过来,估计当着全部人的面你也会帮他求情!"
韩卿的语气虽然严厉,可冬阳听起来却是偏向自己这边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韩卿没有管冬阳怔忡的神情,接着往下说:"看在你是李公公托我照顾的人,而赶路这一段时间你确实是尽心尽力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骆荧死不了。"
冬阳刚想磕头谢恩,韩卿又抛了一句话出来:"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今天开始,他都会被软禁,直到东渡任务完成归来。"
这下冬阳总算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骆荧这条命是保住了。
"韩大人,骆荧现在关在何处……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不行!到登船为止,任何人都不得探视!"
冬阳内心挣扎了一下,再次不怕死的开口:"那么冬阳现在只有一个要求,能恳请韩大人将骆荧安排在和我同一条船上吗……?"
韩卿看着冬阳,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冬阳跪在地上捂面笑了出来,泪珠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两天后,所有还弄不清楚缘由的童男童女、百工将士,在疑惑与不安中来到了大海边,在惊叹与不解的情绪中登上了二十多艘大型海船。海船联排停泊在海边,在灰蓝色的海天一线的苍凉景色中,添入了一抹与离别愁绪截然相反的雄壮与磅礴。
时已入冬,海面上刮着西风,晴空万里。
在声声海潮声中,入海的时刻终于到了。
领队徐福早在几天前便夜夜观测天象,斟酌思量了许久,终于定下了第一批船队入海的时日。韩卿作为主要将领,理所当然第一批带队出发,而冬阳自咸阳出城以来便一直跟在韩卿身侧,不论外界如何猜度冬阳与韩卿的关系,此时,他也自然随着韩卿上了同一条海船。而徐福本人则也上了这条最大的海船。
巨大的木制长梯架在海船甲板与渡口之间,冬阳顶着猎猎寒风一步三回头的向后在人群中寻找着。
"不用找了,我已安排他稍后上船。"
韩卿的声音冷淡的从前面传了过来,冬阳吓了一跳,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韩卿眼里。咬了咬牙,冬阳转头再也不四处打量,低着头跟在韩卿身后踏上了长梯。
走在长梯上,长梯振颤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冬阳低头往下看,下面就是澎湃着的海水,真的与以往所见的大江与大湖不可相提并论,心里有点紧张,连忙吸了口气抬头向前看,不再去想那激荡起来的汹涌波涛和今后未卜的命运。
涌情
海船在大海上风平浪静的驶了半天,渡口的海岸线早已消失不见,而以徐福所在的这条船为中心,四周几海里范围内都散布着船队的二十几艘大小船只。
西风顺水,船上的帆早就升了起来,在风中"哗哗"作响,鼓胀着带领着船只向着未知的东方而去。
极目远眺,偶尔还能在极远之地看到模糊的海岛轮廓,除此以外,蔚蓝的海面上别无它物。
从一开始的紧张与新鲜情绪中摆脱出来,冬阳立即向韩卿说情,想去看看正在禁足中的骆荧。现在骆荧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一概不知,有没有受伤,抓他的侍卫有没有为难他,虽说死罪可免,但是活罪……冬阳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不敢再往下想。
抱着哪怕触怒韩卿也要获准的决心,冬阳在韩卿的舱里一跪就是一个时辰。不断摇晃的船舱使冬阳胃里像开了戏场一样上下翻滚,双膝早已从疼痛转向麻痹。而就在冬阳决心长跪不起时,韩卿居然点了头。冬阳大喜过望,不顾早已酸痛不堪的双膝,给韩卿磕了个响头,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冲出了船舱。
由于兴奋,冬阳没控制住脚步,与船尾转角处的来人撞了个满怀。冬阳顾不得看来人是谁,急急忙忙道了歉便想闪人,谁知刚跑两步就被抓住胳膊拖了回来。
"你撞疼本官了知不知道?"
来自头顶上方的声音熟悉无比,冬阳惊愕的抬头,不明白为什么本应该被分派往其他船只的右中郎将赵全如今会出现在自己同一条船上。
赵全相当不满意面前这个男童的态度,撞了人随便道声歉就想开溜,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当他赵全是什么人?
大手一伸,用力抓住对方的胳膊把人拖了回来,打算如果对方没有给出一个恰当的理由,他就要借机发难。谁知男童俊俏的小脸抬起来一看,居然是韩卿身边的红人——冬阳。
守株待兔,他什么也不用做,兔子果然自动找上门来了!
赵全邪笑一声,顺手摸了一把冬阳的脸蛋,痞痞的开口:"原来是小冬阳啊,这么急着要干什么去?"冬阳头上缠着纱布,隐约透着血丝,这让赵全一开始没认出他来。
冬阳心里一沉,尽量忽略赵全魔爪下的恶心感,身子稍微向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道:"赵大人,冬阳奉韩大人之命前去办事,这就不耽误赵大人了。"说完就想侧身从赵全身边过去。
"办事?什么事这么急,连撞到人都不知道?"
赵全此时仿佛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冬阳却明白,赵全无非是故意找茬,心里焦急,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端倪,刚好之前听说好几个男童由于不适应海上风浪,已经吐得一塌糊涂,现在正好拿来做借口。
"回赵大人,海上行船不稳,几个男童身体不适,冬阳正是奉命去请随队官医的。"
赵全皱了皱眉,觉得似乎是有这回事,于是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开口:"那好吧,快去快回,不要耽误了正事。"
赵全平日虽然好色,不过遇上要紧的事却不敢马虎,上船没有多久,他自己其实也感觉到隐隐的不适,现在听说那些身体单薄脆弱的男童情况不妙,自然不再阻拦冬阳。
韩卿的话,他还是不敢不听的。
冬阳暗自松了一口气,加快步子从赵全身边快速向着船尾的旋梯走了过去。
骆荧被关在下层的一个小船舱里,原本是置物舱,现在改作监禁舱。这里与众多男童们所入住的客舱相隔较远,每天有人定时送饭,但怎么看都像是被隔绝了。
冬阳下了旋梯,沿着甲板朝置物舱走去。海上冷风比在陆地上还要凛冽,像一把把刀尖,呼啸着擦过面颊,冬阳打了个哆嗦,把身上的长衫裹紧,迈着冻得僵硬的双腿,尽量不惹人注意的走着。
舱门口,有一个侍卫在把守。天气寒冷,又是在海上,那个侍卫和冬阳一样打着哆嗦,双手抱胸,几乎缩成一团。
冬阳过去和侍卫打了声招呼,把从韩卿那里拿来的令牌交了过去,侍卫一看,连忙转身开门。
舱门打开了,借着开舱时照入的光亮,冬阳终于看清了这个狭小而又黑暗的置物舱的模样——整个空间不过六尺见方,舱顶低矮颇感压抑,舱内靠右手边的角落里堆了一点破烂杂物,除此以外便空无一物。
此刻,骆荧正蜷缩着身子缩在左手边的角落里,一条腿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上面隐约有血渗出。
冬阳向前微微颤颤的走了两步,忽然,整个人就像发了疯一样一下扑到骆荧身边,抬起不稳的手轻轻抚上骆荧那只受了伤的腿,紧张又焦急的嚷着:"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受伤的?"
骆荧自冬阳一进来便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轻轻揉了揉眼睛,确定这个背对着光蹲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就是那个一直放心不下的人以后,悬空的心终于放下了,眼眶却忽然有点发酸。刚想深呼吸一口气缓一缓,冬阳却已经一脸慌张的抓着自己的肩头问东问西。
置物舱的门再次在眼前关上了,舱内又一次陷入了黑暗,骆荧却从这黑暗中体会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温暖。
"……没事的,不严重,都包扎好了,养一养就会好的。"
"还疼吗……?"黑暗中冬阳不敢用力,身子一侧坐到了骆荧身旁,两只手像膜拜什么神圣的东西一样轻触着骆荧缠了纱布的腿。
海船在海中摇晃颠簸,为了防止意外,舱内禁止点灯,仅仅在侍者送饭进来时,才允许吃饭时短暂的点一小会儿火烛,其他时刻,无论昼夜,这个狭小的空间内不见一丝光亮。
"不痛了……真的。"
"这里怎么没有毡毯?被关在这种地方,晚上要怎么睡觉……"冬阳刚说了两句,一只微凉的手便轻轻的贴上了冬阳的嘴唇,阻止了他下面的话。
"这点小事没关系的……我猜这次又是你去韩大人那里求情,让他把我安排到和你同一条船上的吧?"之前门口的光亮让骆荧看到了满脸焦急的冬阳,也同时,看到了冬阳额头上缠着的纱布。
"嗯……有我在旁边可能会好点。"冬阳忽然有点不自在,那只微凉的手的触感让他竟不知不觉紧张起来,头一偏,躲开了。
黑暗中,骆荧没有说话,冬阳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身子更加靠近了自己一些,而那只自己已经躲开了的微凉手指则又缓缓的抚到了自己脸上。下一刻,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冬阳忽觉一股微微的热气拂面,紧接着,一个略微带着湿意的柔软触感便印在了自己额头上。
"谢谢……"
随着这声极近距离的似叹息似感动的道谢的话语,一股属于骆荧特有的清新的体味顷刻间便充斥了冬阳的鼻腔,在那一瞬间,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冬阳即刻大脑停当,紧跟着,仿佛连心跳都停止了。
一个极轻的吻,包含了太多东西,却又像一个脆弱的泡沫,冬阳生怕也不敢将之打破。
俩人就在极近的地方呼吸着彼此的气息,可是下一瞬间,骆荧的唇竟慢慢向下移,轻轻擦过冬阳的眉骨,紧接着是直挺的鼻梁。
柔软的唇若有若无的碰触着,冬阳怔住了,忘了呼吸,忘了心跳。周围安静极了,黑暗中视线的模糊却使得其他的感官更加的灵敏,冬阳整个身体在那个柔软温暖的碰触中逐渐僵硬,就像被封了泥俑,无法移动。
长久以来的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静谧得没有一丝声响的狭窄空间中萌芽,冬阳浑身的肌肉在紧张中开始微微颤抖,一双手逐渐收拢,握紧,最后死死攥成拳。
真相
咚、咚、咚——
那听不见的擂鼓是心跳的声响,一声强过一声,从心脏的部位开始,顺着全身的血脉扩散至全身每个角落……
当骆荧的唇滑下来,终于轻轻的落在冬阳的唇上时,心跳的擂鼓忽然咚的一声狠狠掼入大脑,冬阳手一颤,用力的推开了骆荧。
"唔……"
冬阳这一推,用力过猛,骆荧直接撞上了舱壁,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哼声。冬阳心里一慌,又连忙倾身向前,紧张的伸手扶起骆荧歪倒的身子。
"撞疼了没?我看看……"
骆荧伸手擦着眼角,噗嗤一声笑出来:"难得这么好的机会却浪费了……"
"你又逗我玩?"冬阳怪叫。
"不是……算了,不说这些,你不是好奇我的来历吗,现在想听吗?"
冬阳暗自做了几次深呼吸,把刚才因为骆荧的亲昵举动而产生的一份心悸强压了下去,晃了晃头,肯定的回道:"我是想听,不过如果你是勉强讲的话……"
骆荧摆摆手,忽然想起现在黑得什么也看不见,于是连忙开口截住冬阳的话:"我没有勉强自己,我想过了,这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我擅自脱逃,被抓回来却没有当即处死,你肯定也会觉得蹊跷,不如我现在就说给你听,我已经不想再对你隐瞒什么了……"
听了骆荧的话,冬阳才忽然想起自己向韩卿求情时,韩卿所责问自己的话,当时一心只担心骆荧的安危,对韩卿的那番话并没有仔细斟酌,仅仅一听说骆荧死不了便浑身瘫软,心里一块大石瞬间落地。现在想起来,确实有点不对劲,这难道真的和骆荧的来历有关?那骆荧究竟会是什么身份的人?
基本上,这次东渡的童男童女全部来源于贫困的家庭,冬阳的父母自小便把冬阳送进宫,之后便再也没有了消息,冬阳现在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而除了贫民以外,难民、俘虏也是一个重要来源,无论如何,冬阳都不曾听说有官宦家的子弟参与。
始皇陛下性格暴戾,严刑峻法,对擅逃者绝对是立斩不赦,何以骆荧一个小小的东渡男童却能幸免于难?冬阳可不认为韩卿会忤逆陛下的圣谕。
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冬阳终于示意骆荧讲下去。
"……我原是燕国人,是燕国太傅鞫武的儿子。"骆荧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的响起。
冬阳一惊,张了张口,却硬压着惊讶,等待骆荧慢慢把话说完。
骆荧深深呼了一口气,背靠着舱壁,圈起了膝盖,漆黑的双眼融入了满室黑暗中。
"……当年秦国攻打赵国,大军已临燕国边境,燕国举国上下惶恐不安,于是我父亲向太子丹引荐了一位名为'田光'的先生,之后就是由这位先生举荐了荆轲……后来荆轲刺杀秦王未果,反而触怒了秦王,而后秦王即刻增兵大举进攻燕国。在赵国灭亡两年后,秦军攻下了燕国都城蓟,而在那时,又是我父亲力主弃蓟而迁都辽东郡,使得秦国没有能够立即灭了燕国,直至四年后才……"
冬阳震惊得合不拢嘴,两眼在黑暗中即便看不见也一直紧紧的盯着骆荧的方向,可是奈何嘴巴张开抖了半天却也没能憋出一句话。
轻描淡写的陈述,却仿佛涌动着惊涛骇浪。
骆荧仿佛没有察觉冬阳内心的震撼,仍旧以平稳的声音叙述着:"刺杀与迁都,两件事让秦王怀恨在心,虽然刺杀之事并不是直接出自我父亲,但我父亲却是间接的导致了这件事的发生……所以燕国灭亡以后,我全家惨遭灭门,但秦王不甘心让我们这么一死了之,于是最终留下我这个遗子,让我亲眼目睹灭门一事,之后便充作宫奴,想让我在有生之年尝尽屈辱,并下令不论我犯何罪都不得处死……"
"我真的……很抱歉……"冬阳嗫嚅着,绞尽脑汁的搜刮着肚子里的安慰词,可是此刻无论说什么都似乎显得苍白无力,最后,到了嘴边的话竟成了歉意。
"为什么这么说?"
"这段往事不应该被轻易提起,都是过去的事了,让你再说一遍无疑是让你再一次回忆起那段不堪的经历……"虽然冬阳听不出骆荧叙述时的语调有任何的异样,但他知道事实上骆荧经历的却远比简单陈述更加的惊心动魄与怆然悲哀。
一国太傅之子,这是何等出身,如今却要沦为宫奴以不死之身忍受耻辱,一直以来骆荧所承受的都是自己所无法想象的,冬阳后悔自己对他的身世这么好奇,也后悔刚才默许的引出了这个话题。
明明就是该被尘封的记忆……
"为什么不能提?难道不提我就能忘却?国破家亡、委身为奴,这些年的经历哪一样能轻松化解?"
冬阳无言以对。
"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全族人都死了为什么只有我还活着,同样是国家利益,到底谁又做错了?若如今不是秦王朝的天下,谁又能说那些为了国家利益而舍身赴死的人的不义?"
骆荧越说语调越高,冬阳生怕门口的侍卫听见,连忙伸手捂住了骆荧的嘴。
"骆荧,你听着,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的事,现在就是始皇陛下的天下,倒退几年也同样如此……我只是凡夫俗子,没有那么多雄图大略,我只关心眼下的安危,而你是我重视的人,我同样不希望你受一点伤害,你明白吗?"冬阳心里有点不安,骆荧的那番话似乎隐含了某种内容,他但愿是自己想错了。
骆荧掰开冬阳的手,明白冬阳的苦心,声音小了许多,却仍然掩饰不住激动:"我知道!可是你没错,我没错,大家都没错,那究竟是谁的错?我只是不甘心,我不想就这么苟且的活着——"
"所以你几次三番想要逃跑……?"
"是,你说的没错!为什么要东渡?为什么要入海去为那个暴戾的皇帝寻找什么长生不老药?他连年苛政,民不聊生,举兵伐六国不过是满足他的一己私欲!现在去寻不死药,他分明还想让他的暴政持续下去!"
"那你的逃跑呢?又有什么用?"冬阳是地道的秦国人,虽然秦始皇不义,但听到这番完全负面的话也有些不舒服。
"我早就说过,东渡根本是有去无回,而我不想离开中土,秦始皇让我亲眼目睹家族惨遭灭门,那我也想亲眼看看他这个自诩为'始皇帝'的天下能够维持多久!"
"骆荧!"
冬阳恼了,俩人发生争执不是一次两次,可这还是第一次因为俩人之间的事以外的原因而争吵。
"我哪里说错了?北边月氏、匈奴、东胡随时窥觊中原,而秦王朝却开始自己内讧,枉听奸臣言,宦官当道,去势也不远了……"
"够了,别说了,我不想听!"冬阳害怕起来,不是因为担心骆荧所说的军国大事,而是骆荧的身份加上他所论道的内容,让冬阳发现自己和骆荧之间隔了好大的鸿沟,自己无论如何也难以跨越。一瞬间,那个天天和他同吃同寝的人变得无比的陌生。
看到冬阳的反应,骆荧忽然很想笑,船队已经在东渡的海上飘摇,留在中原早已成空,于是,一直以来压抑在心中的悲哀、愤恨、彷徨一涌而出,话已开头,就再也止不住:"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当初在咸阳验身时我敢不从,敢逃跑了吧?"骆荧笑了起来,声音苍凉,"那是因为无论我做了什么都没人敢处死我……我原本想大闹一场,让他们打消派我参加东渡的计划,谁知你却出现了……你对我好,关心我,处处为我着想,在我犹豫期间其实就已经丧失了脱逃的机会。从那时开始,我就想尽一切办法使别人排挤我,冷眼对我,因为我知道,只有使自己变得越凄惨,就越是能赢得你的同情,然后顺理成章与那些男童分开,和你住在一起。这样一来,在整个路途中我也更容易再次找机会逃跑……果真,你处处维护我,对我没有任何防范,让我得到了那次宴会时的机会……"
冬阳听到这里已经从震惊转为愤怒,他双手颤抖着抓住骆荧的双肩,哑着嗓子开口:"你是说,这一切全部是你一手编排的……?"
"……当然。"骆荧随即大笑起来,却比哭还难听。
"别笑了!我不准你笑!"冬阳的手死死抓着骆荧的肩膀,十个指头像是能扣进肉里。
"……还有呢,你知道吗?当初被你见到的我身上的伤痕,其实很多都是我自己弄出来的……男童们虽然排挤我,却没有人敢真正对我下手,下手的是我自己……"
"你怎么能这样……?"冬阳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无论他怎么深呼吸都没用。
"我说了,如果不这样就得不到你的同情。"骆荧咬着牙说道。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说了我不想再瞒着你了……看吧,这就是你要的事实!"
冬阳手一松,低头轻轻的笑了来开:"不愧是一国太傅的儿子,聪明啊,聪明……"
骆荧再次将自己缩向角落,身子紧紧的贴着冰冷的木制舱壁,在冬阳的惨笑声中,他发现自己更冷了,从头到脚,寒彻心扉,浑身战栗不止,可是心间却难得的轻松。眼角有点凉,抬起衣袖混乱擦去,却越擦越多。
冬阳笑了几声,继续道:"我全明白了,是我的错,是我坏了你的事,所以我活该被你利用,活该被你耍得团团转……"活该对你产生那不该有的一丝悸动……
骆荧不由自主的摇着头,可黑暗中冬阳却看不见。
怎么了?这不是自己决定要破罐子破摔全告诉他的吗?怎么看到他的这种反应自己却后悔了、心痛了?
骆荧缓缓抬起手,想去握冬阳的手,可是手到处,却只摸到一片留有余温的地板。
忽然,随着一声"嘎吱"的开门声,一片明晃晃的光线射进了舱内,随之而灌进舱内的是一股凛冽的寒风,霎时间便带走了舱内仅剩的余温。
骆荧抬起衣袖遮挡这突如其来的光亮,眯起眼,却只见冬阳已站在了门口,身形决然而孤单。
"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说完这句再也不带任何感情的话,冬阳头也不回的出去了,接下来,舱门重新关上,舱内再一次陷入了黑暗。在这片黑暗中,骆荧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呜咽着传了出来……
偷袭
冬阳大口喘着气,快步向着旋梯走去,任由海面上呼啸的寒风吹得头发四散、衣袖飘舞却无知觉。
到了旋梯口,伸手攀住扶手,脚下才刚迈上去一步,一个大浪袭来,整个船身大大的晃动了一下,冬阳手上没抓稳,一个趔趄摔倒在甲板上。
触手是冰冷潮湿的地板,冬阳却在这种刺骨的寒冷下轻笑了开来,顺势仰面躺了下来。海中飞溅的水花时不时落在冬阳脸上,冷风一吹,立即带来一股仿佛能将面皮刮掉的刺痛,但是冬阳却仿佛毫无知觉,只是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静静的望着头顶的天空。
海上不知何时已经起了雾,灰色的天空映衬灰蓝色的大海,好不苍凉。
"咚咚咚咚……"
不知躺了多久,附近传来什么人在甲板上走动的声音,冬阳伸手抹了一把脸,把脸上的水汽抹掉,拍拍衣衫爬了起来,转身向着男童所住的客舱走去。
不知是不是天意,豆子居然也被安排到了这艘船上。
冬阳把豆子叫了出来,豆子一见是冬阳,乐得屁颠屁颠的,想拉冬阳进舱里坐坐,却被冬阳制止了。
"豆子,我想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啊,冬阳哥哥你说我就做!"豆子矮小的身板立即挺直,仿佛接到了一个光荣使命一般。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没事时多帮我去看看骆荧,他被关在那边的置物舱里。"冬阳伸手指了指甲板那边站着一个侍卫的地方,然后继续说道,"还有,我那里有一床多余的毡毯,你帮我拿去给骆荧……"
豆子奇怪的歪头看冬阳:"为什么冬阳哥哥你不亲自给他送过去呢?"
"我住在上层,有韩大人在身边,不方便经常下来。"冬阳随便扯了一个谎,声音平稳,不慌不忙,仿佛真是由于这个原因的故。
"啊,是这样啊。"豆子挠着头,一脸恍然大悟,"嗯,没问题,冬阳哥哥你放心,包在豆子身上!"说完还拍拍胸脯,一副小大人模样。既然冬阳哥哥喜欢骆荧哥哥,那他也要喜欢骆荧哥哥。"爱屋及乌"嘛,这可是豆子所知道的为数不多的成语。
冬阳伸手揉了揉豆子的圆脑袋,脸上挂着笑意,眸中却是掩不住的失意。
海上航行不易,天气的变化莫测比陆地上更让人心惊。
冬阳偷偷问过韩卿,这一去,将要多少时日才能抵达仙岛,韩卿两眉紧锁,没有答案。
原本西风顺水,但遇上天气突变,狂风不止时,整艘船不进反退,在底层摇桨的船工齐声喝出号子拼命划也无济于事。
在风浪中熬了一个晚上下来,清晨早起,上甲板一看,四周原本二十多艘大小船只的模样如今也只剩十多艘的样子,其余船只都被海浪冲散,不知航行到何处去了。
这两天,豆子时不时会上来偷偷找冬阳汇报骆荧的情况,现在早已入冬,甲板上除了操船作业的船工外,再没有任何人,所以豆子来去颇为自由。
豆子告诉冬阳,骆荧的状况都还算正常,只是饭量减少,人好像也精神不济,憔悴了不少,还说看守的侍卫连续冻病了三个,现在已不再派人看守,只把门从外面锁上,只能进不能出,这样豆子去探视也就更加方便。
冬阳的一双眼睛幽幽的看着舱外一成不变的海景,没有任何表情,豆子在冬阳面前转了几圈都没得到回应,只好撅着小嘴悻悻的下去了,一边走还在一边想冬阳哥哥今天的反应很奇怪,莫不是因为见到这两天男童中所盛传的海怪而中邪了?
这海怪神出鬼没,只要一出来便狂风大作、巨浪滔天,男童们年纪都不大,全部吓得缩在被窝里,任凭胃里翻滚难受也不敢露头。
豆子也害怕,但是冬阳让他随时注意骆荧的情况,豆子本着"爱屋及乌"的精神,冒着被海怪吞掉的风险,出去看了几次,见没有大事便赶紧返回客舱,生怕走晚了被海怪盯上。可是现在自己没事,冬阳哥哥却奇奇怪怪的,豆子有些放心不下。
海上的天气时好时坏,即使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方士徐福也不能预料天气的变化。在经过了一天的风平浪静后,傍晚时分,天上忽然卷起了云团,不一会儿就黑云压顶,不远处的天空隐约有闪电划过,片刻之后,便雷声大作。
大海,正在孕育一场新的变数。
"咔嗒"一声,置物舱的门被人打开了。
"谁?"骆荧裹着毡毯蜷缩在墙角,疑惑的想要看清抬脚迈进来的人。
来人并未答话,进舱后,直接回身把舱门关上。可是就在关门的一瞬间,舱外远处的海面上,一条银白色的闪电当空劈下,照亮了正在关门的人的身影——
竟然是赵全!
骆荧的心跳瞬间漏跳一拍,惊骇之下,还未来得及叫喊,舱门就已在面前关上了。
为什么赵全会在这条船上?他现在来这里做什么?
来不及细想,赵全已慢悠悠的站到了骆荧面前,居高临下的笑着:"吃惊吗?本官早就说过,不要单独落在我手上,哼,看来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能白白浪费,你说是不是?"
骆荧心思千转,强迫自己冷静,手却已紧张得死死的抓住衣襟口:"赵大人,现在天气突变,你不用四处巡视吗?"
"哼,在陆上我需要巡视,现在在船上我就是外行,全部交给船工就可以了,何须我再费神?比起无聊的守卫,嘿嘿,骆荧你更吸引我~"
赵全一边阴险的笑着,一边蹲到了骆荧身边,抬手便在黑暗中摸索骆荧的身子。
"赵大人,等、等等,我不舒服,胃里难受,有点晕船……"骆荧一边说,一边闪躲着赵全的魔爪,坐在地上的身子慢慢向着门口的方向挪过去。
"晕船?哼哼,不怕,做起那档事自然会让你舒服得忘了难受!"置物舱不大,赵全摸到骆荧的衣摆,然后顺势一把抓住骆荧的胳膊向自己拖了过来。
"等等,我真的难受,会吐——"
"你少来这一套!"赵全使劲掐住骆荧的胳膊,恶狠狠道,"你以为这点把戏就能骗过我,当我是傻瓜?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冬阳那小子已经两天没来看过你了,他原本那么在意你,现在却不闻不问,这说明什么?哼哼,骆荧你失宠了!你的靠山没有了,再也没人理你了,你趁早死了心吧!"
"你放开我——你忘了我是谁了吗?你敢违抗秦始皇的命令?"骆荧的声音已经开始忍不住颤抖,难道今天真的就要栽在赵全手里?
"闭嘴!你还想拿陛下的名义压我?那天不小心被你哄了过去,但同样的理由你还要用两次就太不明智了。陛下确实是下令不准任何人处死你,不过,嘿嘿,这也意味着只要弄不死你,那任凭我怎么做都是可以的了?"赵全越说越得意,想着一会儿就要做的事,立刻忍不住心血澎湃,连呼吸都不知不觉加重了,手下再不留情,直接撕扯起骆荧的衣衫来。
"你放手!不然我要大叫了——"骆荧怕得浑身颤抖,可是无论如何力气也不敌赵全,挣扎中渐渐处于下风。
"好啊,你叫啊,外面雷电交加,谁能听得到?!"赵全满脸狰狞,欺身压住骆荧的身子,然后猛的抓住骆荧不断挣扎的双手用一只手扣住,按在头顶,接着另一只手则扯开了骆荧的腰带。
"混蛋!放手——"
危急
舱外电闪雷鸣,顷刻间,风雨交加。
豆子从被窝里探出头,难道海怪又来了?
为了不让雨水飘落进舱,船舱四周的窗户关得严严的,舱内空气窒闷,在船身不断忽高忽低的起伏中,豆子觉得胃里正在翻江倒海,难受得要命,忍了半天没忍住,连忙钻出被窝开门冲上甲板,趴在甲板边狂吐不止。
在豆子把晚饭吃的东西几乎全部吐光以后,又有好几个男童步上了豆子的后尘,不顾被淋湿,冲出来就狂吐一气。
船身摇摆不定,豆子的手紧紧的抓着栏杆,生怕被甩出去。
这时,又一条闪电划过天际,将整艘大船照得通亮,豆子正想转身回船舱里,忽然心头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骆荧哥哥不会有事吧?万一他也想吐怎么办?不行,得过去看看。
然后豆子便抓着栏杆一步一步小心的往置物舱挪过去,好在船工们全忙着收帆、稳定船只,无暇顾及甲板上还有一个不要命的男童。
往常只需几步路的距离,豆子走得异常吃力,身上早已湿透了,但既然决定要去看骆荧,豆子的脚步就没有迟疑过。
在距离置物舱只有五步之遥的地方,豆子耳尖的听到了几声急促的重重的拍击声,正是从置物舱传来的,感觉上像是在拍门。
难道是骆荧哥哥身体难受想让人把门打开?
豆子毫不迟疑,立刻放开栏杆弯腰跑了过去,可是动作太急,脚上不小心一滑,猝不及防直接摔倒在门口。
豆子"哎哟哟"的边嚷边坐了起来,视线刚好对上不知被谁打开了的门锁。
怎么回事?有人在里面?
还没等豆子细想,又一声拍击声在门后响了起来,豆子吓了一跳,不敢贸然开门,只能缩到门前,轻轻推开一小条缝隙往里面看。
舱内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但声音此刻却从门缝里清晰的传了出来。
"啪!"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响起,随即,豆子便听到骆荧痛苦的呜咽声。
"你以为撞门就有人听得到?!老子劝你省省心,别做无用功!根本不会有人来——"
紧接着衣衫撕裂的声音和着雷声传入了豆子的耳朵,在这样漆黑浑噩的夜晚显得异常惊心动魄。
豆子听出来是怎么回事了,那个凶狠声音的主人正是平时总是一副急色模样同时又趾高气昂的右中郎将赵全!
豆子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男童里面很多哥哥们都既害怕又讨厌赵全,后来便听说赵全喜好男色,特别是长相漂亮、身子干净的处子。男童里有人说赵全一直在打骆荧的主意,只不过由于骆荧几乎寸步不离冬阳,他才没有机会下手,只好把目标转移到其他长相秀气的男童身上,也因此而引起了男童们的不满和恐慌。而眼前这个情况,分明是……
豆子惊得浑身冷汗都快掉下来了,他立即转身,在摇晃不堪、随时都会有浪头打上来的甲板上连滚带爬的向着旋梯跑过去。
他要去通知冬阳哥哥,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赵全喘着牛气瞪着黑暗中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实在想不到身量瘦小的骆荧反抗起来会那么不顾一切,又咬又踢,弄得自己浑身生痛。不过逼得大爷急了,刚才几巴掌下去,又冲着肚子上打了一拳,现在整个人总算安静下来,瘫在地上无法动弹。
骆荧身上的衣衫几乎全部被扯烂,下身已经完□露出来,赵全虽然看不到,但是伸手摸上去的触感却美美得让人心花怒放,管他冬阳那小子是不是已经尝过鲜,哪怕骆荧早不是处子,这身子还是让人眼馋。
赵全贪婪的抚摸着骆荧光滑的皮肤,顺手扯了一块衣衫的碎布条将骆荧的双手绑了起来,然后才直起身飞速的脱下自己的亵裤,露出那根早已迫不及待挺立起来的家伙。膝盖向前一顶,分开骆荧无力合拢的双腿,兴奋的压了上去。
"嘭——"
一声巨响,舱门忽然被大力撞开,一个人影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进来,借着门外闪电的光亮,对准赵全,一脚踢了上去。
赵全猝不及防被踢翻在地,一脸惊诧的看着骆荧被抱起来拥进了来人的怀里。
"骆荧,你怎么样?回答我,你还好吧?快回答我!"
来人心焦的摇晃着骆荧□的肩膀,声音都在发颤。
赵全双眼一冷,极度危险的瞪着来人。他还以为怎么了,原来又是冬阳这个臭小子来坏事!赵全从地上爬起来,提起裤子,正准备冲着冬阳一拳挥过去,另一个极具震慑力的声音却在门口响起——
"大胆!"
此刻,韩卿站在门口,借着海面上不断划下的闪电看清了舱内的情况,他没想到赵全胆子这么大,竟敢公然对男童出手。四处飞起的流言韩卿早就清楚,只是当时并未在意,现在看来赵全这次要求上这条船就是为了伺机下手。
"韩、韩大人……"赵全缩回了拳头,一脸的不可置信,原以为这种天气应该是神不知鬼不觉才对,没想到居然还是被韩卿抓住。
"赵全,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意图□男童?!"韩卿厉声喝问。
"韩大人,你误会了,分明是这男童引诱卑职!"赵全抬手指向躺在冬阳怀里已经几乎全身□的骆荧。
韩卿剑眉一挑:"哦?他也引诱你打他巴掌绑上双手?"
"大人,你听我说……"赵全急着狡辩。
"不必狡辩!来人——将赵全停职暂押,待本次任务结束后再行审问!"
一群侍卫立刻冲进舱内将衣衫不整的赵全拖了出去,赵全不死心,回头大叫:"韩大人——韩卿,你不能这样——我是右中郎将,你不能将我革职——韩卿——"
韩卿不理会赵全,站在门口看着蜷缩在冬阳怀里的骆荧,冬阳见状连忙爬到韩卿脚下,恳请韩卿允许他留下来照看骆荧。韩卿没说话,扫了俩人一眼,转身走了。冬阳知道他这是默许了,感动之余却松了口气,然后深深的看了一眼门口只露出一个脑袋往里看的豆子,说了声"谢谢"。
豆子此时也送了一口气,丢下一句"我去给你们拿衣衫",然后便闪人了。
不大的空间,此刻只剩下冬阳和骆荧两个人。冬阳起身把舱门关了起来,然后坐到骆荧身边,小心翼翼的帮骆荧把手腕上的布条解了下来。
"……还痛不痛?"冬阳轻声的问着,伸手轻轻抚着骆荧手腕上勒过布条的地方。
"……"
"……是我不好,明知道赵全在这条船上却没有多加防范……"
"……"
"等一下豆子会把衣衫拿过来,天冷,现在赶紧先把毡毯披上吧,别生病了……"
冬阳在地上摸索的拿起毡毯,轻轻的为骆荧披上,谁知刚披上就被骆荧一把甩开,紧接着,安静的空间里响起了骆荧压抑隐忍的呜咽。
"骆荧?"冬阳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伸手焦急的扶上骆荧的肩膀,"怎么了,告诉我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痛?"
"放开我!"骆荧却挣扎着挥开冬阳的手。
"骆荧?你怎么了,别吓我啊!"冬阳不顾骆荧的挣扎,急急的抓住骆荧胡乱挥舞的双手。
骆荧不再说话,只发出压抑的哭声,而伴随着这种哭声,骆荧的双手却开始狠命的捶打冬阳。
冬阳没抓住骆荧的手,被骆荧狠狠的打在身上,说实话,很痛,可是听着骆荧嘶哑的呜咽着,冬阳却不再去抓骆荧的手,只是沉默着任由骆荧边哭边发泄。
一拳一拳打在身上,却仿佛打在了心里,窒闷,而又沉重。
发狂的胡乱在冬阳身上捶打了一通,骆荧渐渐收手,只有低声的呜咽仍旧在狭窄的空间中蔓延。
冬阳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轻轻伸手揽过骆荧,圈进自己怀里。
直到此刻,骆荧原本一直压抑着的哭声才终于忍不住,头埋在冬阳的肩窝,嘶声裂肺的哭了出来。
第 23 章
经过一夜狂风巨浪的洗礼,第二天早晨,海面上风平浪静,放眼望去,水天一色,宁静祥和得仿佛昨夜的电闪雷鸣不过是场梦。
就像海上诡异的天气一样,赵全欲猥亵男童的事被韩卿一手遮了下来,而冬阳则在经过了一夜的长跪后,获准以"照顾骆荧"为名,搬进了置物舱和骆荧同住。
清晨,当冬阳抱着自己的铺盖出现在置物舱时,骆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目前,赵全被禁止随意出入船舱,对外则宣称他身体不适,职务由其他人代管,对冬阳和骆荧来说,简直如蒙天赦。
由于前晚天气恶劣,加上未能多加注意,冬阳和骆荧双双感冒。俩人彼此互望,苦笑之下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虽然置物舱的条件艰苦,但是除此以外,一切又恢复成之前的模样,同吃同寝,毫无分别。
冬阳找来船工,让其在置物舱的木制舱门上开了一个洞,一尺见方,然后用较薄的帆布封了起来,这样既可以挡风,还可以起到些微的透光作用。唯一不足的是舱内不准点火盆,以防舱内空间狭小、船体在海上晃动不已时造成不必要的火事。
凭借着和韩卿之间似主仆非主仆的关系,冬阳非常容易的弄到了好几床毡毯,另外置物舱右边角落本来堆放了很多杂物,现在也在冬阳的要求下,被船工一一清空。于是,在特意布置下,住起来居然也不是那么难受了。
不过海上行船总是不易,在陆地上生活习惯了的人们,对大海的一切却无法完全掌控。
此次东渡,方士徐福曾花过大量时间研究,做好各项准备,为了确保海上航行安全,还专门在每条船上安排了熟悉海性的人,船工也是一等一的好手,而物资方面更加不用担心。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唯一没有让徐福料到的就是"人"这个因素。
这条船上童男童女都有,两者分舱而居,女童管理较严,一般情况下不允许出舱,但是事实上,自海边开船以来,很多女童由于不适应海上行船的摇晃而纷纷出现晕船呕吐症状。如果身体强壮,时间长了自然能适应,但偏偏很多女童年龄小、身体柔弱,晕船症状不但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严重。
胃里的吐光了,送来的饭食又吃不进去,整个人病恹恹的,最后则连水也喂不进去。加上海上天气恶劣,空气潮湿,这样病弱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直至死亡。
之前的有一天,冬阳曾亲眼见到船工们用一条毡毯裹着一个女童的尸体直接抛进大海。当时冬阳心里一阵发怵,他明白,这样处理是唯一的办法,因为如果放任尸体留在船上,等尸体腐烂就会产生可怕的疫情。只不过原本好端端的人,忽然就这么死了,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后来,又陆续有女童被抬出来抛入大海,之后,连男童也不例外了,而且,随着死亡人数的逐渐增加,为了节约药材及其他各类资源以确保船上其他人的安全,很多有类似病症且已陷入休克的人都直接抛入海中,不论死活与否,并且也不再浪费毡毯包裹。
最多的一天,曾抛入海中五个人……
冬阳心凉了,原本还对那些生病的人报以无限同情,但以当前的情况看来,他只能想尽办法让自己和骆荧不生病。感冒的事,他尽量表现得没有大碍的样子,然后自己则去随队官医那里抓了几副药,拿到船上的厨房熬了汤水和骆荧一起喝。
不论如何,冬阳都要保住自己和骆荧的命,不管今后是否还能重返中土。
幸好的是,那个圆圆眼圆圆脸的豆子没有出现那种症状。
但是,令冬阳所意料不到的是,又有一场蓄意谋划的灾难在等着他和骆荧。
此刻,赵全盘腿坐在船舱内,手里把玩着一小包绸巾包裹起来的东西,脸上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海船的客舱分为上下两层,另外还有一个底层,只不过底层两边的舱壁上整齐的开了两排小孔,船桨从小孔里伸出去,由浆工们负责划桨。
自从冬阳卷着铺盖和骆荧一起住进置物舱以后,冬阳只得上下两层客舱之间不停的来回跑,毕竟他仍旧是韩卿面前的人,属于他份内的事一样也逃不掉。
置物舱从冬阳入住以后就再也没有上锁,韩卿曾经警告过冬阳,骆荧的一切状况自此便都由冬阳负责,如果出了任何一点差错,那么冬阳绝对难辞其咎,第一个便要伏法。
虽然韩卿说话的语气严肃,但冬阳知道其实韩卿已经给了他们最大的自由,或许是出于李公公的面子,但不论如何,冬阳都从心底感激这位不苟言笑的郎中令。
大船在海面上已经行驶了六七天,海水一望无际,仿佛永远没有尽头,让人觉得似乎已经到了天边,整个船队正在向着一片未知的地域驶去。
在经过了大雾弥漫、雷雨交加、狂风巨浪的各种恶劣天气之后,在海面上以人的视线能够看得见的范围内,东渡的海船只剩下不到十艘。为了以防船只碰撞,方士徐福下令船工们在瞭望台上以旗帜表示讯号,命令这些海船一定要确保在相互看得见的范围内行驶,并且不准相互靠得太近。
不论其他船只现在行驶到何处,也不论今后是否还有汇合的机会,眼前最首要的便是保住这不到十艘的海船,然后按照原定计划向着既定的方向坚决的行驶过去。
冬阳大致了解目前的状况,其实从韩卿的言谈里他已经知道整件事情不如想象中的顺利,除了漫无边际的海水外,什么仙山、仙岛、仙人,通通没有踪迹,更不要说那种可以使人长生不老的仙药了。
时至今日,冬阳才真正开始思考——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一个幌子?如果是的话,那么这支东渡的船队到底要去那里?如果寻不回长生不老药,那么返回中原后一定会被秦始皇全部予以处死,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只是既然知道会有那样的结果,难道最后还要回去吗?
想到这里,冬阳心里忽然冒出一种很恐怖的想法——
不会吧?难道徐福一开始就没有打算领队回去?!
冬阳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连忙甩甩头,将其抛之于脑海之外,然后扶着甲板上的栏杆慢慢走回置物舱。
舱门一打开,一股淡淡的饭香便飘了过来,冬阳深吸一口,心情慢慢转好。
船上安排的侍人每天都会准时将饭菜送到每个客舱和骆荧这里,冬阳低头一看,骆荧正坐在一堆毡毯里,举着个馒头向自己招手。
"今天怎么这么好,居然有馒头吃?"冬阳把舱门关上,笑着坐到骆荧旁边。吃了好几天的干粮和咸菜,今天忽然做起了面食,估计真是管事的人转性了。
骆荧心情大好的把放着饭菜的木板端到自己和冬阳面前:"呐,你尝尝,好久没吃,我居然觉得这馒头很甜呢。"骆荧一边说一边伸手拿过一个馒头,掰了一小块举到冬阳嘴边。
极近的距离闻到馒头香,冬阳笑起来,张嘴就去咬那块馒头,谁知骆荧手一闪,冬阳立刻咬了个空。
"喂……又在耍我啊?"冬阳望着骆荧苦笑。
骆荧抬眼挑衅的望了冬阳一眼,然后居然仰着头直接把馒头塞进了自己嘴里,接下来又掰了一块下来,拿到冬阳眼前晃来晃去:"想吃吗?想吃就过来抢啊~"
这家伙,存心要逗自己玩!
冬阳也不恼,少年人的心性上来,干脆张着嘴就去咬骆荧拿在手里的那块馒头。
骆荧"咯咯"的开心笑着,好久没有这么轻松了,拿着馒头的手东摇西晃的躲避着冬阳,看着冬阳被自己逗得转来转去却心甘情愿的模样,骆荧忽然心中一动,眼光闪烁间,已将馒头咬在了自己嘴上,清幽幽的眼神直视着冬阳。
冬阳原本一边笑一边追随着馒头的踪影,馒头晃到何处,他就咬向何处,谁知骆荧竟然手腕一翻,直接将馒头咬在自己嘴上,冬阳一怔,连忙停下,只是脸与脸之间的距离竟然只在毫厘间。
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近暧昧的氛围。俩人不由自主放缓了呼吸,仿佛生怕一点点喘气声都会破坏眼前这一刻的静谧——从心底溢出的静谧。
双眼对着双眼,幽暗的舱内,彼此的眼睛更加像是一汪深潭,深不见底,却隐约燃起蒙昧的火焰。
骆荧口中的馒头不知何时已经拿了下来,仿佛由某种力量所牵引,唇与唇之间的间隙逐渐缩小,极轻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软软的、温温的,轻柔而又怜惜,甜甜的、香香的,萦绕双唇间。小舌轻轻挑,在彼此的气息中摩挲,留下一室温馨……
不知过了多久,吻不厌的唇舌终于离开了那不舍的眷恋,轻轻喘了口气,迷蒙的双眼凝望住对方。
冬阳眨眨眼,再眨眨眼,忽然反应过来他和骆荧刚才做了什么,瞬间,脸颊泛起了绯红。而骆荧只是两眼一眨不眨的望着冬阳,原本晶亮的眸子早已深邃一片。
室内一股更加暧昧的气流缓缓的围绕在俩人身边。
"呃……我出去倒点水过来。"冬阳干笑两下,站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开了舱门出去了。
看着连舱门都忘记关的仓促背影,骆荧好气又好笑的起身把门关上,然后又重新坐回毡毯堆,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气,想藉此平复已经躁动起来的身体。
骆荧觉得好笑,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热,心跳一下一下沉重得仿佛都可以听到,难道真的因为一个吻就搞成这幅模样?
这个笨蛋冬阳,害人不浅啊。
骆荧失笑的摇了摇头,再次深呼吸了一下,然后便拿起吃了一半的馒头配着小菜继续啃了起来。
第 24 章
冬阳在厨房里磨蹭了半天,东逛逛西走走,却一直沉默不语,做饭的大师傅知道冬阳是韩大人面前的红人,以为冬阳有什么重要的事,但等了半天没等到冬阳的回应,只好战战兢兢继续干自己的活。
冬阳瞟了一眼浑身不自在的大师傅,为了那师傅可怜的心脏着想,只好悻悻的走了出去,开始在甲板上吹冷风,等他再次回到置物舱,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刚才没吃东西就跑了出来,现在真有点后悔,那甜甜的馒头怕是早就凉透了。不过这不是重点——
老天保佑,但愿骆荧不会介意自己一时的失态……
冬阳深吸口气,抚了抚胸口,把紧闭的舱门推开——
"呜嗯……"
一声怪异的呻吟声落入冬阳耳际,舱外光线直射舱内,也照出了圈成一团缩在角落毡毯上的身形。
"骆荧——"
冬阳惊叫一声,扑了过去。
把骆荧整个人抱进怀里,冬阳焦急的询问着,眼看骆荧整个人脸颊泛出不寻常的潮红,呼吸急促,而身子则在瑟瑟发抖,冬阳吓得不知所措。正想仔细查看骆荧的状况时,出乎意料的,骆荧却颤抖着极力要推开冬阳。
"骆荧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冬阳不让骆荧推开自己,反而抱得更紧。他隐约觉得骆荧的模样有点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像是……不对,那怎么可能?那个想法刚浮现在脑海便立即被冬阳排除。
"……你放、放开我……"骆荧艰难的喘息着,说话极为费力。
"要不、要不我去请官医来……?"
冬阳犹豫着,可是刚一放开骆荧,这次竟被骆荧死死抓住,时断时续的话从骆荧口中溢出:"……不、不要去……我没、没关系的……"话虽这么说,骆荧的身体此刻却已经快蜷成虾状,呼吸也变得更为急促。
冬阳着急了,想干脆把骆荧抱起来出去找官医,可是手刚环上骆荧的身体,骆荧口中便难以忍耐的溢出一声呻吟。
"嗯啊……"
这声音就像一个催化剂,在冬阳心里搅起了巨大波澜。冬阳猜测着骆荧的状况,虽然不是完全肯定,但几乎已确信了八成,只是,为什么无缘无故会这样?现在要怎么办?
"……冬阳,我难受……好难受……"骆荧的双腿合得紧紧的,两手却情不自禁的环住冬阳的腰,而那双清丽的眼睛,则早已水雾一片。
冬阳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探向骆荧的□,不出所料,那里已经硬起来了。
刹那间惊得缩回了手。
急促的呼吸、间或加重的呻吟、隔着衣衫贴在自己身上仍感滚烫的身躯——冬阳感觉若是再这样下去,自己也一定会神志崩溃,那逐渐加速的心跳使他越来越失措,身体仿佛会回应一般,也渐渐无法平静。
冬阳狠狠的咬牙,拳头握得死紧,骆荧这样的状况恐怕十有八九是被人下了药,眼光瞄到放在旁边还没有吃完的馒头上,冬阳的眼神沉了下来,眉头紧皱,猜测着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关联。
只是目前这个情况到底要怎么办?
骆荧的神志已经有点不清,他开始无意识的撕扯自己的衣襟,当露出一片光洁的胸膛时,手上即不顾一切的胡抓乱挠,没几下便红痕道道。
冬阳急忙抓住骆荧的双手,紧紧握住压在地上,焦急的喊道:"骆荧,你清醒点,忍一忍,没事的,会过去的!"
"……不、好难受……冬阳帮我……帮我……"
骆荧浑身燥热得难受,身体里仿佛有一股激流在肆无忌惮的四处猛窜,眼泪早就控制不住的顺着眼角淌了下来,滑进鬓角,没入发中。
被冬阳紧紧抓住的双手不能动弹,骆荧难受得不住扭动身躯,微薄的下嘴唇此刻已被自己咬得红肿,似能淌出血来。
身下的人在不断的挣扎扭动,那无法控制的往自己身上贴来的滚烫身躯正将渴求的欲望毫不保留的显现在自己面前。从两具身躯的密合处,冬阳毫不意外的被某种硬物顶住,一瞬间血色上脸,心脏在同一时间重重的顿了一下,呼吸急速加快。
冬阳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一只手扣住骆荧不断挣扎的两只手,然后另一只手则慢慢顺着骆荧的身体滑了下去,想着或许可以用手帮对方缓解一下。可是当隔着衣衫再次触手那个硬挺的东西时,冬阳的心智终于开始无法抑制的在两界之间游移的徘徊。而骆荧则在冬阳碰触到自己□时,浑身重重一颤,闷哼了一声后,身躯反而更加向着冬阳贴了过去。
骆荧嘤嘤的哼着,睁着迷蒙的双眼望着犹自挣扎的冬阳,身体里正有什么东西在发狂的叫嚣、冲撞,带起一股酥麻的痒意以及压抑隐忍的渴求,从□开始扩散至全身每个部位,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无法忍耐,让他的理智在湮灭般的窒闷中逐步燃烧殆尽。
思维已经终止,剩下的只有身体里那最原始的欲望。
猛一抬头,骆荧向上咬住冬阳的唇,舌尖颤抖着顶开对方微合的牙关,口中呜咽着溢出呓语:"嗯……冬阳……冬阳救我……"
仿佛是最后一道防线的崩塌,冬阳的理智在挣扎许久后终于断线。
从轻轻的吮吸,到疯狂的啃噬,空气中流窜着火一般的炙烫气息,围绕在俩人身侧。
摩挲中,不知是谁褪尽了谁的衣衫,两具滚烫的□身躯密合的交缠在一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似真切似梦幻,早已无从分辨。
压抑的呻吟和着粗重的喘息声回荡在狭小的舱内,连空气中都充斥着满满的□之息。
或许是之前的那个吻搅乱了一直以来的彷徨,又或是更早之前,在咸阳城外的大宅里那抗拒验身时的奋力挣扎已让这个人从此留驻在了心间。
缠眷着香软的滑舌,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身下人的每一寸肌肤,任由身上沁出薄汗,沾染对方的身躯。
"呜嗯!"
早已挺立的昂扬冲入紧致的入口,瞬间,浑身战栗。
犹疑着轻轻律动,俩人都禁不住呻吟出声。
眸子里写满鼓动,身下颤抖的尖端正有液体微微沁出……再不隐忍,再不保留,情倾一刻,释放满心爱意。
朦胧中,双眸潋滟,左臂上的殷红朱砂在缠绵摩挲中,相互化在了对方的气息里……
骆荧沉沉的睡在毡毯上,乌黑的长发散在四周,冬阳坐在一旁轻轻的擦拭着他的身体,眼中满是怜惜。
手指划过左臂,那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痕迹。
所谓守宫砂,作为检验处子的方式,据传是凭借身上点砂处红色朱砂印的消失来判断的。冬阳原本以为这只是古时传下来的方法,并不一定真有什么用,可是现在,自己和骆荧身上的朱砂印居然真的消失了!或许这种朱砂就是在交欢时由汗液作引,在肤与肤的亲密接触中,逐步融进了双方的汗液里,若非这样,还能怎么解释?
沉思间,冬阳的眼光慢慢扫到摆放在舱壁边上的剩馒头和小菜,眼睛不由自主的眯了眯。
为什么一直在做干粮烙饼和咸菜的厨子会忽然蒸了馒头,只是为了改善伙食?冬阳没有吃这个馒头,骆荧却说馒头里带点甜味,感觉比平时香。
伸手过去拿起馒头,冬阳用舌尖轻轻的添了下,一点淡淡的香甜味,不注意的话其实很难觉得这里面会大有文章,正因为这样,除了能在饮食里动手脚以外,似乎很难再找到其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方法,可是现在问题也在这里,冬阳想不出到底他俩和谁有愁,当然,赵全除外……等等,为什么赵全要除外,现在看来最有可能和他们过不去的非赵全莫属!
冬阳忽然觉得身子有点冷,连忙拉起毡毯裹紧自己和骆荧。
不论是否是赵全在搞鬼,现在没有证据根本动不了赵全,而且细想之下,赵全是什么身份自己和骆荧又是什么身份?哪怕赵全已经暂时被免职,可是他还有背景作为依托,以自己的地位根本对他无可奈何。
冬阳伸手揉了揉额角,指尖轻触原本点了守宫砂而现在却空空如也的左臂,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极为冒险却为了保住骆荧和自己的命而不得不做的决定。
第 25 章
由壁虎制成的守宫砂泥是标明处子之身的必备之物,为了方便随时接纳新的童男童女入队,东渡队伍自咸阳启程以来一直随队携带,由徐福交由韩卿代管,于是那个装着守宫砂泥的铜钵也一直放在韩卿房间内,上船后,这个铜钵也就自然被放入了韩卿的船舱内。
冬阳是韩卿面前的红人,经常出入韩卿的舱房,但是由于以往并未刻意留心,现在想想,居然对铜钵放置的地方毫无印象。
这次,借着领命的机会,冬阳再次踏入韩卿的室内,认真回话间,眼睛已经悄悄的将舱内四处看了一遍——
居然没有!
领了命退下,冬阳眉头紧皱,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弄到砂泥,不然等上岸后,守卫比现在何止森严一倍,再想偷到就难如登天了。他和骆荧身上的守宫砂消失的秘密不会维持很久,只要随便一次沐浴净身就会曝光,何况这次是被人下药所致,如果存心要让他俩完蛋的话,只需偷偷告个密,俩人就可以归西了。
有了这层认知,事不宜迟,冬阳决定等韩卿什么时候离舱去巡视时,便借机进舱寻找。
没有给予冬阳焦虑的时间,机会便来得又快又巧。
在海上做长途航行必须要准备充足的食物和淡水,徐福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也确实下令多备物资。但事实上,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在陆地上生活惯了的人上船以后立即便出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状况,食物发霉变质,淡水也逐渐紧缺。没有航海经验的人不解的将海水倒入锅中煮沸饮食,却发现咸涩得难以下咽。
这两天,领队徐福的头发更加花白了。
冬阳趁着韩卿去徐福处商量对策的时机,偷偷溜进韩卿的船舱,准备寻找那个装了守宫砂的铜钵。
韩卿的船舱不大,独间,内有一张木床、一个矮桌,一个固定在舱内的立式灯盘,除此以外便是几个摞在一起的大箱子。
环视了一圈四周,冬阳确实没有见到铜钵摆放在直接可以看见的地方,接下来的第一个反应,他便直奔那几个大箱子。
箱子没有上锁,冬阳大着胆子打开了最上面的箱子——里面全部是韩卿日常的衣物。
摇摇头,冬阳呼了一口气,将最上面的箱子搬了下来,然后打开了第二个箱子——仍旧是一堆无关紧要的杂物。
犹豫了一下,冬阳终于再次把第二个箱子搬了下来,准备打开第三个,也就是最后一个箱子。既然前面两个箱子里面都没有找到,那么现在剩下的这最后一个箱子就成为了冬阳唯一的希望,如果连这里也找不到的话,冬阳实在无法想象后果。
伸手抬了抬箱子盖——居然打不开!
冬阳心里一沉,低下头仔细研究,发现这个箱子竟然装有一个暗锁!惊讶之余,他现在真是后悔没有在箭弩房多学一些旁门左道的功夫!
箱子上了锁,证明里面是事关重大的东西,估计会有官文之类的文书,但是无论如何冬阳想象不到诸如守宫砂一类的东西会和官文放在一起,还上了锁!
冬阳不想冒险,他自认为没有把握能把箱子弄开后再还原成原样,可是如此一来,要怎么去找那个铜钵?
冬阳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然后又再一次环视了一遍这个船舱,忽然,位于床下的一个凹进去的暗影引起了冬阳的注意。冬阳眯着眼走了过去,想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蹊跷,结果,令冬阳意想不到的是,当他蹲下来凑过去一看,赫然发现床下有一个暗格!
这个暗格安置在原本就很低矮的床下,本来是不太容易发现的,偏偏冬阳就是专门来找东西的,而且他在翻箱子的时候,身子半蹲,这样放低了重心自然容易发现目标。
怀着忐忑的心情冬阳伸手朝暗格探了过去——
呼,还好,可以打开!
轻轻的,冬阳微一使力,便将暗格整个拉了出来——里面装的东西赫然在目!
其实说是暗格,这东西更加像一个藏在不显眼位置的抽屉,保密的功用不算太好,但是装放稍微重要点的东西自然是个好地方。
冬阳伸手轻轻捧出里面那个再熟悉不过的铜钵,心里落下一块大石头的同时还不忘赶紧站起来把几个放在一旁的大箱子都位归原处,之后,冬阳便揭开铜钵的盖子,用带来的一小个木盒悄悄的装了一小点朱砂泥。接下来,便是要使一切恢复原状。
冬阳做得小心翼翼,随着大功即将告成,心里也慢慢放松起来,但是他也知道,只有安然无恙的回到置物舱,并将朱砂泥重新点回自己和骆荧的胳膊上才算完,所以一点也不能松懈。
先将铜钵盖好,放入暗格中原来的位置,然后确定无误后,再慢慢把暗格推进去。一切都像慢动作,一丝一毫都谨慎无比。
正当这时,舱外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冬阳一惊,连忙站起来,来不及进行最后的仔细检查便急着想出去。那脚步声太熟了,除了韩卿外,还能是谁。
可是还是晚了一步,冬阳刚出船舱,韩卿就发现了他。
"冬阳?"韩卿奇怪,冬阳这个时间怎么会在自己船舱里。
"韩大人。"冬阳尽量让自己平静的回答,只有冷静下来才能编一个稍微过得去的理由搪塞过去。
"你进我舱里做什么?"韩卿皱眉。
"是这样的……"冬阳弯腰陈述理由,可是事不凑巧,身上藏着的那个装着朱砂泥的小木盒忽然之间从他身上掉到了地上。冬阳的心猛的一跳,连忙蹲下欲捡起木盒,不过显然,韩卿已经看到木盒了。
"什么东西?"韩卿向着冬阳伸出了手。
冬阳知道这次逃不掉了,韩卿只要看到里面的东西就会知道一切,心在这一刻好像死掉了一样,冬阳闭上眼低着头就直接双手将小木盒呈了上去。
果然,冬阳听到了头顶的抽气声。下一刻,他便被韩卿扯着衣襟拉进了船舱。
不大的船舱里,俩人面对面站着,冬阳不敢看韩卿,低着头垂眼看着地板。
"你要守宫砂做什么?"韩卿的声音比冬季海上的冷风还要冷,透着入骨的阴寒。
"……"
冬阳无言以对,但是更加让他心惊的是韩卿接下来的一句话。
"自己把衣服脱掉!"
"韩大人……"冬阳哀求的看向韩卿,之前在咸阳城外的大宅里也由于这样的缘由而被要求脱衣服检查身上的朱砂印记,不过那次如果还能称之为"坦荡"的话,这次冬阳却无论如何也坦荡不起来了。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韩卿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严厉,瞪着冬阳的目光满是难以置信,虽然只是猜测,但是看冬阳的表情估计结果也不会有出入,只是为什么偏偏是李公公交托给他的这个冬阳犯错?
闻言,冬阳咬了咬牙,不再看韩卿,一只手慢慢搭上腰带,轻轻一拉,腰带滑了下来。
衣衫下的这副身子不是第一次被韩卿看到,只是这次冬阳却是带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慢慢脱的,他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可怕结果,只是如今这种结果却提前到来了。现在查到了他,那么顺藤摸瓜骆荧也绝对逃不脱,他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但是已经于事无补。
寒冷的空气里,素色的衣衫正一件件滑落,当只剩下最后一件中衣时,冬阳忽然不动了,两只手有些微颤的抓住领口,不肯再继续。
韩卿原本就阴沉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见冬阳这个反应,他更是确定了心中的想法,脚上迈上前一步,伸手抓起冬阳的中衣衣襟便向两边扯去——
顷刻间,冬阳那属于少年人的光洁皮肤就完全暴露在了空气里,只是韩卿却全然不顾冬阳冷得发颤的身躯,伸手拖过冬阳的左臂便开始查看。
其实哪还需要查看?在光线充足的船舱里,冬阳身上的任何一寸肌肤都一目了然,现在暴露在韩卿面前的胳膊白净无暇,连一颗小痣都找不到!
见此情景,韩卿猛的一甩手,将冬阳的胳膊甩开,整个人气得胸膛不住起伏。
"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下!"
韩卿从没有想过乖顺如冬阳这样的人也会出错,他清楚冬阳一直行事谨小慎微、谦卑恭顺,可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放心让骆荧和冬阳住在一起,因为他知道冬阳不会做出这种会要了自己小命的错事。可是事实上呢?冬阳真的做了!而且还有本事大着胆子来偷放在他这里的朱砂泥!
冬阳知道如今自己已经难逃一劫,干脆双腿一跪,准备把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想让韩卿放过骆荧。此时此刻,他一心想着骆荧,居然忘了骆荧说过他是待罪之身,任何人不得予以处死的事。
韩卿瞪着跪在面前的冬阳,双眼几乎冒出火来。就在这时,韩卿的舱门却被人急急叩响。
"韩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韩卿一怔,立即转身打开舱门。一个侍卫正站在门外,满脸焦急。
"韩大人,几个客舱同时出现大批人员呕吐、腹泻不止的症状,严重的已经脱水,可是目前带上船的药材不齐全,官医无法医治,还请韩大人定夺——"
"什么?!"
韩卿猛的一惊,随后便立刻冷静下来,转头对跪在地上衣衫不整的冬阳说道:"你先回去,你们的事过后再说!"
丢下这句话,韩卿便紧跟着侍卫出去了。冬阳跪在地上,顾不上穿衣服,深深的呼了口气。
第 26 章
这次船上出现大面积的疫情,实在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不但使原本就有些艰难的海上航行变得雪上加霜,更糟糕的是,它使整个船上出现了一股呈扩散状蔓延的流言——
海上神仙发怒,如今降下灾祸,整船人都将无一幸免!
之前是很多人自开船后便身感不适,胃中难受,呕吐不止,之后则是不断有人严重致死,接下来粮食淡水也成了问题,正在几位领队愁眉不展之时,现在又开始大范围出现无法医治的症状,官医全部束手无策,更不用提海上风浪巨大,随时变天,在风雨交加船身不住晃动摇摆的极恶劣天气中,更有一些人不幸失足落水,白白枉送性命……
若不是神仙发怒,派海怪四处作乱,还能有其他原因吗?
冬阳赶回置物舱,忧心忡忡的和骆荧说了当下的情况,其实他才不信什么鬼邪,但是船上的疫情却让他无法放心,何况他身上的朱砂印已经消失的事现已曝光,虽然因为疫情一事暂缓处理,但那只是迟早的事,现在他和骆荧必须想出办法,只有有所作为,使俩人的存在变得不可或缺,或许今后才能将功补过,逃过一劫。
想法一出,立刻便被骆荧否决。
"你难道想去帮忙照顾那些已经命垂一线的人?不行,我不同意!"
"骆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是担心传染。"
"无非?你说得好轻松!他们的症状不轻,你还弄不清到底是什么病症就贸然前去帮忙……你不在乎你的小命,可我在乎!"
冬阳的眼神柔和,看着一脸焦躁的阻止自己的骆荧,他深深庆幸此刻还有这样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之前的缠绵,一切已无需多说,心意已明,于是便像生出了默契般,只以对方为重,自己反而可以忽略不计了。
骆荧的眼神幽幽的,似怨含怒,清秀的脸蛋因为生气而涨红。冬阳望着这样的骆荧,轻轻的笑了一声,伸手把骆荧揽到了怀里。
"骆荧,我知道你担心我,换作是你去我也同样会担心,只是如今大家同在一条船上,命都是拴在一起的,他们现在患病,虽然还不清楚原因,但我们可能会是那唯一的幸运者吗?"
"可是……"骆荧抬头想打断冬阳的话,却被冬阳伸出指头按在唇上,堵住了接下来的辩解。
"我想去帮忙,看看究竟病因为何,如果是出在饮食上,那就更加不能大意了。现在船上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我去偷守宫砂本是重罪,但毕竟只有韩大人一个人知晓,念在旧情上,希望这次的帮忙能够在将来稍微减轻一些处罚。何况救人只是力所能及之事,也算是积德,又何必要推脱呢,你说是不是?"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普渡众生了……"骆荧不高兴的嘟囔着。
闻言,冬阳笑出了声,他知道,骆荧已经默许了。
事不宜迟,冬阳立即加入到了照顾病患的队伍中,没有一官半职,其实冬阳能够发挥的作用有限,但是他做事有条不紊、冷静从容,这让和他配合的官医大加赞赏。
那个可爱的圆脸豆子幸而没有患病,反而还精神奕奕的各个客舱跑来跑去,忙得不亦乐乎。
经过多方证实,这次疫情的缘由应该是带上船的淡水在连日以来的航行中遭受污染所致。冬阳一边照顾病患,一边皱着眉头沉思,这确实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船上的淡水资源本就稀缺,如今还被污染了,难怪像韩卿那样平时面无表情的人也开始急躁起来。
轻轻扶着一个患病的男童,强迫对方喝完了官医命人熬制的汤药后,冬阳把那个男童放倒在床上,然后盖上棉被,自己则擦了擦汗站了起来。
这时,冬阳眼角的余光扫到一个身影,就在身后不远处,回头一看,居然是骆荧!
"你怎么出来了?"冬阳诧异。
骆荧笑眯眯的看着冬阳,慢慢道:"我去向韩大人请求过来帮忙啊。"然后说完这句话,骆荧忽然上前凑在冬阳耳畔悄悄耳语:"夫唱妇随,天经地义。"
"你……"冬阳一脸苦笑的看着骆荧,"也罢,既然不论你在哪里我都要担心,那干脆就在我眼前算了。"
冬阳有意不提那句"夫唱妇随",谁知骆荧却再次故意凑过去悄悄说了句"多谢夫君体谅",然后在冬阳绯红着面颊的窘相中,开始开心的在客舱里着手帮忙。
在船上大面积的感染并不是件容易解决的事,冬阳和骆荧倾尽全力帮忙,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可是水源的匮乏加上药材的有限,很多患病的人因此而休克,直至死亡。
这一天之内,又有八具尸体被抛下了船,永远的沉睡于深海之中。
亲眼见到原本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如今却了无声息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冬阳的内心感到说不出的沉重,尤其是看到那些患病的人的那种既萎靡同时又透露着浓浓不甘的眼神后,在惋惜与难过之余,冬阳却愈发重视自己和骆荧的生命。因为在船上,未知的前途与恶劣的环境所造就的紧张和疲劳随时侵蚀着每个人的精神,尤其是这样的时刻,那些意志力不坚强的人更容易走向绝路,不过此刻冬阳却生出一股信念,不论如何,在遭遇任何一种危及性命的情况下,他都决不会放弃。
忙了一天一夜,在疫情已经得到控制,而患病之人也稍微有所好转的时候,冬阳不由分说的拉上骆荧回置物舱,随便啃了几口干粮充饥,便拥在毡毯里沉沉睡去。
关门之前,舱外早已是黄昏之时,冬阳看着天边那压着浓重黑云的景象,心想,今夜估计又要有一场暴风雨来临。
在海上待了这么多天,除了对寻找仙山越来越绝望以外,倒是慢慢学会观测天象了,真是不无讽刺。放眼四周海面,七八条海船以这艘海船为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向同一个方向行驶着。桅杆上的几面大帆已经提前降了下来,以防大风突来时弄得措手不及。
冬阳不知道那些船上是否也出现了水体污染的情况,但看着茫茫无际的大海,多余的心力已经快要耗尽,只希望眼下这场灾难能够赶快过去,毕竟在海上多待一天就会多一份无力与绝望。
带着无法缓解的压抑情绪,冬阳在骆荧身边慢慢睡着了,梦里出现了无数的纷乱场景,似清晰又似朦胧……
"咚——"
忽然,迷糊间整个船体仿佛遭受了重创一般的狠狠的震了一下,同时响起的则是一声巨大的爆裂声。
冬阳和骆荧在睡梦中一惊,迷迷糊糊的醒来。
"不好了——桅杆断了——"
"舱壁进水了,快抢救——"
舱门外响起一阵嘈杂声,混乱的脚步在甲板上"咚咚"作响,合着轰轰的雷声,让这个漆黑的夜晚显得格外森然。
"怎么回事?"舱内一片漆黑,船身在剧烈的摇晃着,骆荧坐起来向着冬阳的方向不解的问道。
"不知道,等我出去看看。"冬阳匆忙穿上外衫,站起来打开舱门。
呼——
刚一开门,冬阳便被迎面吹进来的雨水从头到脚洗刷了一遍。甲板上到处都是忙碌的船工,神情紧张,大喊着跑前跑后。
顾不上被淋湿的衣衫,冬阳连忙把舱门关上,然后冒着雨弯着腰在湿滑的甲板上艰难的向船尾的旋梯赶过去。他知道出大事了,闪电的光亮照亮了整艘海船,视线所及,原本应该直立着的又粗又长的一根桅杆现在却歪歪的横压在船前的甲板上,而被其所压的甲板因为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冲击,已经被砸裂了一条很长的缝隙,从甲板上一直延伸到侧面的船壁,而那一段甲板的围栏则直接作废,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缺口。如果有人没有站稳,不小心滑到了那里,很可能直接掉下海。
在晃动得十分厉害的甲板上,冬阳每一步都十分小心,手上紧紧的抓着尚且完好的栏杆,身体重心压低,以防不小心失手掉入海中。
费了很大气力,就快要到达旋梯时,出乎意料的,韩卿居然已经从上层下来了,后面跟着几个侍卫,费力的搀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方士徐福。
此刻,不论是侍卫还是韩卿,亦或是徐福,每个人身上都已经湿透,狼狈不堪的一边抓着栏杆,一边用手混乱的抹着脸上的雨水。
"韩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冬阳扯着嗓子大声的问韩卿,在这种风雨交加的夜晚,人的声音几乎被湮灭在电闪雷鸣之中。
"桅杆断了,舱壁现在进水,必须马上弃船——"韩卿抛开了以往目无表情的模样,同样用吼的告知冬阳目前的危急情况。
什么?不会吧——
冬阳一惊,但与此同时他也明显的感觉到了逐渐倾斜的船身。
"冬阳,你现在立刻去男童那边组织全部人撤离!乘坐小船尽量向其他海船靠拢——"韩卿向冬阳交代完以后,又叮嘱护卫徐福的侍卫们誓死保护其安全,然后便匆忙离开,去协助船工看是否能将船沉的时间延后。
冬阳再不犹豫,马上向着客舱赶了过去。
第 27 章
一批一批的童男童女、能工巧匠携带着献给仙人的礼品登上了备用的小船离去,同时四周的几艘海船也尽可能的靠近过来,并放下小船接应,方便其登船。
运气好的虽然满身狼狈,最后却也被周围海船放下的绳梯救了上去,而运气差一点的,还没有划到靠近海船的位置,就被无情的大浪卷进了海里。
豆子按照冬阳的吩咐把骆荧从置物舱带了出来,并由冬阳安排立即登船离开,冬阳自己却要等所有童男童女全部上船离开后才能走。
船工尽了最大的努力将整艘船勉强的维持住,使其不至于很快沉船,目前船壁上的裂缝堵起来了大半,如果运气好一点的话,或许最后连船都不用弃了。只不过这仅仅是假设,全船人还是必须尽可能的撤离。
骆荧看了看海面上那四处分散的大型海船,再看看在海中巨浪中挣扎着的一艘艘小船,下定了决心——
"冬阳,我和你一起走!"骆荧一边说一边把豆子推上了小船,自己则重新爬回甲板上。
冬阳一看原本已经快上船的骆荧忽然又折回来了,急得大吼:"不行!你现在立刻上船去,再不走或许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也是我心甘情愿!"骆荧死死拉着围栏,就是不肯上船,比冬阳还大声的吼着,"现在这艘船已经暂时稳住了,说不定最后根本就不用离开了——"
"你开什么玩笑?!"冬阳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继续大声道,"这只是暂时的情况,谁知道等一下还会不会出现其他状况!你现在赶紧上小船,只有你安全离开我才能放心的做事,等一下也才好想办法脱身!"
"冬阳你还不明白吗?让我一个人走根本是不可能的!你看看那些海船,这几天你也知道,这些船都在一条一条的减少,去哪里了根本没人知道,已经完全走散了啊!你现在要让我上这些船,你想过没有,我们很可能以后就再也没机会见面了——"
冬阳焦躁的一拳打上围栏,他知道骆荧说得一点也没错。最开始启程时共有二十多艘大型海船,几个暴风雨天气过后,这些船就开始慢慢减少,不知道行驶到那里去了,目前仍看得到的仅只有七八艘而已。如果现在让骆荧上了这些海船,若是之后在海上行着行着也分散了呢?海上的一切都虚无缥缈,海的那一边有什么根本没有人知道,谁知道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到最后可能真的就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了。
骆荧见冬阳已经在犹豫了,接下来又继续劝说道:"退一步说,就算不考虑是不是会上同一艘海船的问题,你现在看看那些还没有靠近海船边缘就已经被海浪卷进去的小船!"骆荧手指向海中那些随着大浪在海中剧烈起伏的小船,"你真的有十成的把握能够安全抵达?我不想我们才刚刚开始就要这么快的送命!如果老天真的要我死的话,我宁愿是死在你旁边,你明不明白?!"
冬阳的手紧紧的握成拳,沉默不语,可是下一刻,他却已伸手将骆荧一把抱到了怀里:"好,我听你的,我们一起走,不管结局怎么样!"
骆荧埋首在冬阳肩窝,不顾雨水不断的侵噬,笑得灿烂无比。
"哟哟,好一对同命鸳鸯!"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此时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冬阳和骆荧急急抬头,正对上赵全满脸阴狠的模样。
怎么赵全还没有上船?!
冬阳和骆荧心中同时涌出疑问,赵全虽被暂时免职,但是刚才明明听韩卿下令放赵全出来,并安排他上船,怎么这时候他还在这艘海船上?
"怎么?很奇怪我为什么还没有走?哼,你们害得我身败名裂,自己却逍遥痛快,你们以为我会这么容易就放掉你们?想得倒美!特别是你——骆荧!"赵全狰狞着一张脸慢慢逼向骆荧。
"赵全你要做什么?!"
冬阳连忙挡在骆荧面前,却被赵全一把推开。
"闪一边去!"赵全不看冬阳,狞笑着一步步将骆荧逼到甲板边的栏杆处。"那甜甜的馒头好吃吗?要不是船上突然出事加上今天这场暴风雨,你以为享完鱼水之欢后还可以如此逍遥?!"
"真的是你下的药?!"骆荧惊怒的看着赵全,后背已经抵上了栏杆。
"就是老子做的!你和冬阳那兔崽子的事别以为老子不知道!始皇陛下不让处死你是吧?那么如果是在这样的暴雨天里死于意外呢?"说完,赵全忽然以极快的速度伸手掐住了骆荧的脖子,将骆荧狠狠的推向栏杆以外。
"你做什么……住手……"骆荧艰难的开口。
"得不到不如干脆毁掉!"赵全笑得一脸阴狠。
冬阳见状,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扳赵全的手,可是赵全再如何无能也毕竟是一员武将,反手用力一挥,竟然将冬阳甩出了好远。船身在海中不住的摇晃着,甲板上湿滑无比,冬阳没有站稳,直接向后跌倒在地,撞翻了甲板上堆放的杂物。
"哗啦啦——"
杂物毫不留情的砸了冬阳一身,冬阳忍住痛,抬眼看,骆荧半个身子已经悬空在栏杆外。冬阳心里焦急,手忙脚乱的拨开身上的杂物,触手所及,竟然有一根木棒!
冬阳再不犹豫,拿起木棒就冲了过去。
"咚!"
木棒狠狠击在赵全头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这一击冬阳用尽了全力,赵全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倒了下去,估计他到死都不会明白怎么又再次栽在了冬阳手里。
骆荧顺势瘫软在甲板上,捂着脖子猛咳了半天。
"你怎么样?没事吧?"冬阳扔掉木棍,双手抓住骆荧的肩膀,焦急的问道。
骆荧说不出话,向着冬阳摆摆手。
地上,从赵全躺着的位置淌出了一滩混着雨水的血迹。
第 28 章
海船仍旧在以很缓慢的速度向下沉着,虽然经过紧急的修补,但是毕竟海上的风暴过于强烈,想要靠这样的船身支持很长时间基本是不可能的。如果运气好,风暴很快过去,那么或许还能坚持到第二天,等其他海船过来救援,不过与其考虑这种不太现实的事,不如及早另做打算。
由于小船数量远远不够,之前载人离开的小船在送完人以后又有一部分返了回来,此时,大部分男童已经上船离开,而韩卿等官将也在之前就已登船,冬阳四下环顾一圈,再不迟疑,拉着骆荧就准备上船。不过此时此刻,冬阳却更加谨慎。
由于之前在船上协调人员登船时,冬阳曾亲眼目睹那些在大海的惊涛骇浪中不断颠簸的小船的岌岌可危的状况,于是,临上船前,他特意在船上找了一根长长的绳子随身携带以备不测。
骆荧走前面,冬阳垫后,从船舷处顺着绳梯准备下到下面的小船上。小船颠簸剧烈,在海中不住的晃动着,骆荧从绳梯上下来时没有站稳,差一点掉进海里,冬阳见状,连忙顺势一跃,直接从绳梯上跳下来将骆荧扑倒在船上。船身大大的摇晃了一下,好在没有翻。
大雨仍旧倾盆而下,空中电闪雷鸣,白天看似温柔平静的海面此时却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怪兽,咆哮着一波接一波的冲击着脆弱不堪的船身。
冬阳和骆荧乘坐的这艘小船上一共只载有六个人,因为摇桨的船工担心人多会翻船,结果人还没有坐满就急急的划桨离开了。
冬阳和骆荧紧紧的抓着彼此,努力将身体重心放低,以防大浪过来不小心掉入海中。可是仿佛老天故意作对,越是不希望什么,此时就越出现什么。
一个巨浪忽然袭来,冬阳大叫一声:"趴下——"然后便用力将骆荧按倒在船上,自己也立刻趴在骆荧身上。
船身在巨浪里被高高的抛了起来,而浪过之后又重重的落回海面。
惨叫声响起,有人已经落海。
冬阳抬头一看,居然是那个摇桨的船工!另外还有一个人。
此时,船上只剩下四个人了。
两个人落海,还没有来得及呼救,顷刻间便被黑色的大浪所吞噬。而令冬阳感到更加心凉的是,没有了船工的划桨,这艘小船在海浪中距离原本要登上的那艘最近的大型海船却越来越遥远!
"冬阳,我们现在怎么办——"
骆荧大声的问着冬阳,他也发现了情况的紧急。
"趴着别动——"冬阳手一压又再次将抬起身来观察情况的骆荧按回了船上。
船桨早就不知去向,现在想朝海船划过去根本是痴心妄想。冬阳一边抹着脸上的水,一边冷静的分析着,之前在海船上看到生命轻易逝去时所激起的那份求生的欲望此刻又重新回到身体里,迫使着冬阳做出决定。
赌!
为了最后能够存活下来,一定要赌一把!
冬阳冷静的把身上带着的绳子取了下来,不由分说缠在骆荧腰上,然后又缠上自己的腰,之后再把绳子的接口牢牢的绑在了船上。
"冬阳,你知不知道这样会——"骆荧任由冬阳把自己俩人和小船一起绑了起来,却忍不住仍想出声提醒冬阳。
"我知道!和船绑在一起,若是船翻了,我们直接连翻身的余地都没有——"冬阳大声回答,"但是这就是在赌!如果运气好的话,船不翻,我们就不会被大浪冲下海,这样也还有机会想办法活下去!"
"但是我们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上海船了啊——"
"骆荧你听我说,"冬阳伸手捧着骆荧的脸,"我们已经不能再去想海船的事!我们必须先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能继续寻找出路!我们入海已经十天有余,如果徐福的消息没出错的话,我相信应该不久就会有陆地出现,我们必须要熬到那个时刻——"
大雨的滂沱让冬阳说起话来十分的费力,每一次开口都会灌入很多雨水和海水,但是在闪电的光亮中,骆荧却清楚的看到了冬阳眼中的坚定。
"好,我相信你!如果老天注定要让我们亡的话,和你一起走黄泉路我不寂寞——"
冬阳大笑起来,忍不住大声喊:"骆荧——"
"什么?"
"我发现我真的很喜欢你——"
"笨蛋!留到活下来时再对我说——"
在雷电轰鸣、风雨交加、寒冷刺骨的夜晚,俩人绑在一起躺在小船上笑得灿烂无比。
小船船身忽高忽低的剧烈晃动着,漆黑的海面上,闪电的划痕已经逐渐淡去,雨势正在慢慢减弱。
思维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触手所及仍是对方蜷缩在自己身边的身影。
有你相伴,一切足矣……
大结局
沉昏之间,一丝光亮挤进了眼缝,冬阳轻哼了一声,强迫自己睁开沉重的眼皮。
天空是没有一丝杂色的湛蓝,果真风雨之后总会是美景一番。
冬阳动了动身子,还好,索性还没死。
海潮声一声一声的涌入耳畔,冬阳苦笑,还是在海上吗……?不过幸好没有怎么摇晃啊……费力的转头,却见骆荧面无血色的躺在自己身边,一动不动。
"骆荧!"冬阳的心跳几乎停止,连忙撑起身体,爬过去狂拍骆荧的脸颊。"你醒醒啊,骆荧!醒醒——"
一连拍了好几下,直到一声沙哑的咕哝声从骆荧嘴边溢出。
"好痛……别拍了……"
冬阳眨眨眼,忽然喜极而泣,然后便手忙脚乱的把绑在俩人身上的绳子解了下来,一用力,坐了起来。
"天啊——"四周的景色让冬阳惊讶得张大了嘴,然后抓狂一样揪着骆荧的衣襟大喊,"骆荧你看,你快看——"
眼前的这个发现让冬阳狂喜不已,刚醒来时没有注意,等现在坐起来了却发现这十天以来一直所期盼的东西就在眼前,冬阳已经激动得快要不会说话了。
小船此刻搁浅在岸边,一堆大小不一的岩石散布在小船四周的海水里,而在凌乱的岩石后方,正是冬阳盼望了许久的陆地——
高高的悬崖,一条山谷直插其间。
骆荧睁开一双稍显无神的眸子,在冬阳的叫唤下试着爬了几次都没有爬起来,冬阳立刻察觉情况不对。
"骆荧你怎么了?"
"头好重,你扶我起来吧……"
冬阳伸手轻轻抚上骆荧的额头,瞬间惊得一跳:"你在发烧!"
"难怪浑身无力……你发现什么了,这么高兴?"
冬阳把骆荧扶了起来,指给他看:"老天保佑,我们上岸了!"
看着面前的景色,骆荧一愣,接着也笑起来:"傻人有傻福……"
事不宜迟,冬阳立即搀扶着骆荧下船。
四处看了看,他不知道这艘小船是怎么飘上岸的,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而船上之前还剩下的两个人更是已经不知所踪。
把骆荧背在身后一步步向着山谷走去,冬阳边走边说:"骆荧,别睡着哦。"
骆荧却哼哼的笑了起来:"怕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看,现在彻底自由了。"
"别高兴太早,说不定也有海船早就到了呢。"
"那还不简单……我们干脆往没有人的地方走。"
"不行,你在生病!"
"嗯,那我想想……反正只要见到他们就躲得远远的好了,找个当地的小渔村,我们以后干脆打渔为生吧……"
"不想回中原了?"
"急什么,天无绝人之路,不过如果真有机会……当然是要回去的……"
"那好,之前先给我养好身体,病好之后再做打算。"
"遵命,冬阳大人。"
"怎么这时候你还有心思开我的玩笑啊……还有,骆荧,忘了你之前的身份吧,从今天开始,一切的一切都已成过去,我们的日子才刚开始呢。"
"哎呀呀,跟你这个穷小子能有什么前途啊……"骆荧把头搭在冬阳的肩膀上,故作哀叹状。
"想后悔啊?晚了!你就认命吧,谁让你当初故意来惹我——"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失策了吧?"
"嘿嘿,这个策失得心甘情愿。"
"那今后就继续失策下去吧,反正也不会有什么良策了。现如今就既来之则安之,说起来这次不是来找仙岛的吗?是福不是祸,说不定以后还能另有作为呢。"
"……啊,你也有宏图大志啊?啧啧,没想到……"
"为了你好啊……喂,坚持住,别睡着啊。"
"呵呵……"
……
太阳暖暖的挂在天上,看着这地上的两个小人慢慢的走进了山谷中,单薄却又异常坚定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掩映的树林中……
全文完
后记
五代后唐义楚和尚《义楚六帖?城廓?日本》记载:"日本国亦名倭国,东海中。秦时,徐福将五百童男、五百童女,止此国也。今人物一如长安。……又东北千余里有山,名富山,亦名蓬莱,其山峻,三面是海,一朵上耸,顶有火烟,日中上有诸宝流下,夜则却上,常闻音乐。徐福止此,谓蓬莱,至今子孙皆曰秦氏。"
明朝薛俊蓍《日本考略?沿革考》(成书于公元1530年)记载:"先秦时,遣方士徐福将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不得,惧诛止夷、澶二洲,号秦王国,属倭奴。故中国总呼曰'徐倭'"。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09/09/24 at 下午1:20: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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