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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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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光+微澜湖》颜凉雨

 暖光
  作者:颜凉雨

  第 1 章

  宋仕鹏很少坐出租,他一般都是自己开车。整个军校都知道教军事运筹学和战术学的宋博士有辆上面特批的迷彩吉普,几乎成了学校停车位上的一道亮丽风景。可今天是被某高中特邀去讲座的,宋仕鹏估摸着那吉普容易把纯洁的花季孩子们惊着,于是只得委委屈屈的叫了辆出租车把自己塞进去。
  谁知道更委屈的还在后面。宋仕鹏郁闷地看着开车那哥们儿的后脑勺,启程快三十分钟,这位仁兄除了一开始的"先生请系好安全带"之外,愣是没多说一句话。不都说的哥是三百六十行里最能贫的主儿吗,合着他好不容易坐回出租还不给享受常规待遇?
  "师傅,那个……甭管天南海北,咱多少说点啥成不?"宋仕鹏终于受不了的开口。他能在演习的战壕里蹲守一天一宿,唾沫横飞的把同坑道里的盟军唠叨阵亡,却忍受不了幽闭空间中的一丁点儿沉默和压抑。
  话音刚落,前方正专注开车的人便抬头快速里浏览了一下车镜里后座的情况。宋仕鹏看见他的嘴角动了动,马上来了精神,正襟危坐的等待的哥开口。人家师傅也不负众望,憨厚朴实的音色于启程三十分钟后终于再度响起。
  "先生,请系好安全带。"
  宋仕鹏终于阵亡。
  也不知过了多久,元神归位的宋博士才挣扎着爬起,用尽最后一口真气可怜兮兮地戳戳的哥的肩膀:"师傅,开广播吧。"
  沈盟开出租有三年了。这城市的大街小巷岔路胡同他比卫星地图还门儿清,起码卫星地图不会告诉你哪家馆子口碑好哪座小区物业服务太差,可乘客们会说。形形色色的乘客里,沈盟最喜欢那种滔滔不绝型的。自己只需要贡献耳朵,就可以完成一次小老百姓之间心贴心的交流,别人小日子里的各种滋味,他总能感同身受。
  沈盟知道自己嘴笨,鹿小雨总说他十天不说话,说一句能把人噎十天。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沉默了。可今天上午拉的一个活儿似乎对他的沉默尤其不满,直到跟路边儿吃完午饭沈盟还没忘那人一下车就咬牙切齿打手机的模样。
  "老关,帮我把车开到XX高中边儿上的停车场,对,我两个小时以后就要用。啥?!再让我打车信不信我跟你拼命?"
  安静,有那么让人难以忍受吗?沈盟不理解,可能人和人总是不一样的吧。
  傍晚时候沈盟揽了个大活儿,跑城郊,而且是来回。这一趟下来怎么着也有个百来块,沈盟二话不说就接了。那人不放心打计价器,非要先谈好价,看起来也是经常跑来回的,说的价倒也不算离谱。可沈盟觉得不打计价器属于违规操作,有点犹豫。最后两人商量,沈盟打上计价器,到时候如果计价器比谈好的价钱高,就按谈好的给,如果低呢,当然就按计价器给。怎么看都是乘客占便宜的买卖,沈盟却乐得答应,他的着眼点在于,自己又没吃亏。
  可事实上,这亏却吃大了。到了郊县的繁荣集市,那人下车直奔一幢二层砖瓦小房。沈盟就把车停集市口那儿趴方向盘上等着,同时观察一下人民生活水平在小康道路上昂首前进的步伐。等着等着就不对劲儿了,后车镜儿里一白色桑塔纳正左拐右拐跟跳华尔兹似的往前冲。沈盟第一时间判断,开车那人要么是新手要么是酒后。二话不说,沈盟挂挡就要往旁边的岔路里闪,自己这车可是人家公司的,别说撞就是磕了碰了自己这饭碗都得不保。
  以沈盟的技术,那么远的距离足够有充分的闪躲时间。但一抬头,他却犹豫了。以前看过的法制节目跟电影似的在脑海里重放,他永远忘不了那段路边摄像头拍下的酒后驾车录像。人在横冲直撞的汽车面前,真的很渺小,连个缓冲都没有一下子就飞得老高又重重的落下。监控录像只有图画没有声音,可沈盟在那个瞬间却分明听见了那重重的一声"砰"。
  犹豫只是一瞬间,抬头看看前方的集市,沈盟一咬牙,迅速发动汽车往旁边开,桑塔纳已经呼啸着逼近身旁,而沈盟让开的道路恰好可以让它通过。就在它要擦身而过的瞬间,沈盟的出租车突然蹭了过去,一下子把桑塔纳别到了路边,桑塔纳的线路一偏,直接进了水塘。水塘不深,但淤泥足够让那大家伙消停下来。沈盟在关键时刻踩了刹车,惊险的在水塘边摇摇欲坠。
  沈盟开了这么多年车,第一次进交通局。开桑塔纳那位爷到了局里还嚷嚷着六六六呢,惹得把他们拎来的年轻交警不住感叹,在发展城乡物质文明的同时也不能忽略了精神文明建设啊。最后鉴定结论,桑塔纳司机负主要责任。沈盟负次要责任。后者需要交罚款并把本本留交通局半个月,前者呢,等清醒以后再作处罚。
  运气背是没办法的事儿,公司一见那车就直接通知他明天不用来了。其实他想继续敬业也没办法,本本还搁交通局扣着呢。就这样,沈盟灰溜溜的回了家。
  "哥,回来啦!"
  一进门,就见男孩儿坐沙发那龇着牙乐。八成是又有喜事儿了,沈盟皱了好几个小时的眉头终于慢慢舒展:"往后过来提前和我说,哥给你做好吃的。"
  "想吃的我都买来放冰箱了,嘿嘿,你就挨着样儿的做就行。"鹿小雨顽皮的眨眨眼,倒真符合他平日里电视上那个儿童节目主持人的可爱形象。
  吃饭的时候鹿小雨看出了不对劲,三两下就把沈盟一天的经历套了个底儿掉。末了叹口气,放谁身上都不见得横得下心来咬牙冲上的事情在沈盟那儿就跟一顿饭吃五个包子似的没啥特别,老实的男人只是最后惋惜了一下丢掉的工作。
  鹿小雨不想给沈盟扣上什么伟大人格的巨大帽子,估计沈盟做这事儿的时候也没考虑到那种高度。他只是太实诚,无论对人还是对事。
  "回头我在我们台的关系户里给你找找,没准有合适的工作。"鹿小雨嘴巴塞得满满的一说话差点喷出饭粒儿来。
  "哦。"沈盟应了一声,没当回事儿的继续吃饭。在他看来鹿小雨不过是个刚大学毕业不满一年的小孩儿,哪里有什么门道。
  鹿小雨看一眼就知道沈盟在想啥,不过他不在乎,他也没必要让沈盟知道他这个"小鹿哥哥"在少儿频道节目组已经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混得如鱼得水。他希望沈盟永远把他当小孩儿宠着,同样的,他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守护沈盟,守护这个比自己大十岁说不清是像爸爸多一点还是像兄长多一点的男人。
  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饭咽下去,鹿小雨美美地喝了口汤。抬头看看墙上的表,正是晚上七点整,电视里新闻联播音乐准时响起。
  "我说,你这么定时定点儿的看新闻联播有十来年了吧,一次都没错过,靠,想想都可怕。"宋仕鹏一边说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色泽纯正的红酒,毫不客气地品尝起来。上午结束了给花季少年们的军事讲座,他便心血来潮的想起了自己那打出生就混在一起的发小。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方向盘一个转弯便驶向了城东。于是他现在就坐在了王朝的别墅里,坐在了人家意大利真皮沙发上小小的腐败了一把。
  "公司想要好发展,必须时刻跟着国家的政策走。"王朝仍旧目不转睛地对着电视,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何不妥。
  "时刻跟国家的政策走?靠,你根本是时刻监督国家的政策,哪有空子往哪钻好不好!"宋仕鹏这话是发自肺腑。
  自己那一个军区大院玩出来的发小里,宋仕鹏坚信就属王朝最可怕,这可怕不在明面儿上,而在骨子里。记得小时候他们经常玩官兵抓强盗,是那种还掺杂了捉迷藏的改良版。有一次王朝当强盗,结果被一个孩子给骗着现了身,最后当场被抓还挨了官兵们好几下打。其实都是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也不会有多重,可第二天那骗了王朝的孩子莫明其妙的就自个儿从墙上摔下来折了腿。事后任凭大人怎么问人家小孩儿就愣说是自己爬墙摔的,那阵势宋仕鹏见了,就在大院里,小孩儿都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了可咬死就说没别人的事儿。宋仕鹏就想不通那军区大院的大铁门一年到头开着,小三儿平时都胆小成嘛了能自个儿去翻墙?反正从那以后,小三儿再没玩过官兵抓强盗。
  新闻联播结束的时候,王朝才起身给自己也倒了杯一样的红酒。眯着眼睛看宋仕鹏:"唠叨一下午没一句有用的,你干嘛来了?"
  宋仕鹏放下酒杯,可算有了点正经的意思:"最近市委不太安稳,土地局那儿……可能有人要办。"
  "我还以为军校都没什么信息流通呢。"王朝轻轻晃了晃酒杯,眼角染上丝笑意。
  "你小子别这么乐成嘛,看得人脊背都发凉。"宋仕鹏话没说完忽然愣住了,下一秒他紧紧盯着王朝,"别是你干的吧?"
  王朝耸耸肩,一副云淡风轻:"还在谈判中。那块地要能谈下来,大家都好说。谈不下,只能和土地局的领导们来个鱼死网破了。"
  宋仕鹏撇撇嘴:"得了吧,说得好听。每次鱼都让你整死得一条不剩,也没见你这网破过。"

  第 2 章

  沈盟在家里赋闲了半个月,车本儿重回手里的时候鹿小雨那边也来了信儿。
  "你到土地局那找冯科长,就说电视台孙总编介绍的。招呼已经打过了。"鹿小雨说到最后还是有点不放心,在电话那头一个劲儿的叮嘱,"哥,给这帮领导们当司机,少说多做就行。"
  沈盟没想到鹿小雨随口那么一说还真能把他的工作解决了,自然高兴,又听小孩儿煞有介事的在那头叮嘱,不禁觉得好笑:"知道了,少说多做。"沉默是他最擅长的。
  虽然知道翻白眼也没人能看见,但鹿小雨还是想翻,他给上帝看总行了吧:"哥,是少说不是不说,别回头再把领导给闷坏了。"
  沈盟皱眉,这尺度也太难把握了。但嘴上还是应着:"哦,知道了。你好好工作,不用担心我。"
  挂上电话鹿小雨还在腹诽,他能不担心么。就沈盟那样的,标准的被卖了还帮别人数钱。想着想着,鹿小雨又不确定自己给沈盟联系的这份工作到底妥不妥当了。
  第二天,沈盟去土地局报道。
  冯科长四十多岁,有点发福。不过很热情,又是倒茶水又是拍肩膀的:"孙总编都和我说了,听说你车开得特别好,踏踏实实在这干,前途大大地。"
  趁冯科长不注意,沈盟偷偷擦了擦因为紧张而出汗的额头。他有点迷糊,自己和对方到底谁是领导?
  客套了一番冯科长就带他去看了车,公家配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沈盟一旦上了驾驶座,马上就觉得神清气爽浑身舒坦,比起和人沟通,他更乐于跟这些机械家伙打交道。三两下就上了手,车的性能还不错。
  接下来的几天没什么事情,除了接领导下班上班,就是一个人坐在分配的小办公室里看报纸。直到第五天,沈盟才算有了新任务——载着冯科长到市政府大楼去开会。
  会议从下午一点开道六点才宣告结束,除了中途去了次厕所外,沈盟一直老实地在车里等着。干坐五个小时对于别人来说可能会无聊到发疯,但沈盟不会。相反,他觉得什么都不用想的发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鹿小雨曾经说过,如果他出家,绝对是得道高僧级的人物,别的不用,光两秒钟便能坐禅入定这条就足够了。可惜沈盟对出家完全没有兴趣。虽然跟鹿小雪的那段失败婚姻让他至今对结婚还有点打怵,不过他还是希望将来能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在沈盟传统的思想里,那样才叫日子。
  晚上六点多,冯占坤终于一身疲惫的跟着人流从大楼里出来。沈盟歪着头看着自己的领导一脸堆笑的围着另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鞍前马后,才后知后觉的记起之前冯占坤给他介绍过,那人是自己领导的领导,土地局局长曹勇国。
  直到把曹局长的车目送远走,冯科长才悻悻的走近自己的车,沈盟看着自己的领导顷刻间从神采奕奕变得垂头丧气,有点困惑。
  "小沈,今天你得跟着我加班了。"冯科长叹口气,"去东华酒店。"
  "好的。"沈盟点点头,二话没说发动汽车。
  "知道怎么走吧?"冯科长一直坐立不安,车开了一会儿,便问东问西的好几次了。
  "哦,领导你放心,以前常去的。"沈盟平淡无奇的语调却似乎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冯占坤渐渐踏实下来。
  "瞧我,差点忘了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冯科长说着就笑了起来。
  沈盟眨眨眼,感觉怪怪的。虽然以前没给政府领导们工作过,但以前在新闻报纸上见这些个大人物的时候,哪一个不是谈笑自如风度翩翩的,这一落进现实里,怎么就有点变味儿呢。眼前的冯科长,坐立不安就像座位下面有根针似的,沈盟看着都替他难受。不过疑惑归疑惑,沈盟也没想多久。领导们的世界和他这小老百姓是没啥关系的,他做好本职工作就成。这样想着,他又心无旁骛的专心驾驶起来。
  不久之后,车进了东华酒店的停车场。沈盟把车精确的驶进停车位,熄火。
  "小沈啊,你在附近走动走动去吃个晚饭什么的,我们这边一时半会完不了。"冯科长下车前叮嘱。
  沈盟点头表示明白,他也确实饿了。于是等冯科长进了酒店不一会儿,他就跑到附近买了仨面包准备回车上啃。一切有形的空间里,沈盟最喜欢车内的空间,就像有人喜欢蓝天草地有人喜欢温暖家居,沈盟的喜欢则是依在方向盘上看前路的车水马龙。
  东华酒店的停车场建在酒店一侧的露天空地,沈盟把车停在了靠里面一点的停车位。他记得刚刚去买面包的时候自己周围的停车位还都是空的,可十几分钟后等他买了面包回来,那一块儿地界已经被塞得满满登登。形形色色的轿车有他认识的,比如那辆车窗上贴着张免检标识的是李科长的,挂着个一路平安符的是曹局长的。也有他不认识的,比如紧靠在他停车位隔壁黑色车身黑色车门还有一黑色人影靠在那里的那辆。
  林炜明靠在车门前喝咖啡,喝几口,就抬头看看夜空,好像这样就可以暂时忘却一切烦恼羽化成仙。他的车里总是备些罐装咖啡。老板自然是不喝的,他预备这些完全是为了自己。上夜班犯困很正常,但在有任务的夜班儿犯困就比较可怕了。而今天,看老板那意思百分之八十会有任务。
  打沈盟一进停车场,林炜明就注意到他了。本来以为是不相干的路人,可眼见着那扔大街上跟普通群众没任何区别的男人直挺挺的向自己方向走来,还越走越快越走越近,林炜明就警觉了。把咖啡慢慢放到车顶,另一只手同时靠近大衣内侧悄悄的握紧了……刀。
  咳,虽然林炜明非常希望自己能帅得跟小马哥似的一敞开风衣就双枪在手白鸽纷飞,但咱还得根据国情来对吧。他不过就是老板的心腹司机偶尔客串一下业余保镖,而他的老板再怎么有背景有手腕有势力也是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标准的根红苗正。除非万不得已,老板从来不让他们干非法持有枪支弹药这种费劲不讨好的事情。
  思绪驰骋间,那个拎着塑料袋的男人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长相普通身高普通拎的塑料袋都是菜市场那种不要钱的一看就没法回收利用的劣质产品,林炜明伸进大衣内侧的手不知怎么就有点紧张。对敌斗争可以手起刀落,但误伤平民罪恶感可就大了。
  正纠结呢,"不明身份可疑男子"忽然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上下观察了他半秒就开了口:"也是等领导呢吧。"
  语气和蔼表情友善连声音都温和的让人舒坦,林炜明下意识的就点了头:"嗯。"他可不就是等领导呢,甭管今晚是A计划还是B方案,老板没出声他就得一直候着。
  "给,先垫垫底儿吧,这不一定等到啥时候呢。"不明身份可疑男子微笑着递过来一产地不明形状不明连条形码都不明的可疑面包。
  "啊……谢谢。"而林炜明居然还鬼使神差的接过来了,用留在大衣外面的那只手。
  因为土地局这些领导们的车子都停在了一起,所以沈盟下意识的就认为林炜明跟自己一样,也是待这儿等领导应酬结束呢。所以见林炜明接过去了,他便友善的笑笑:"呵,都不容易。"
  林炜明看着不明男子上了冯占坤的车,然后就老老实实趴方向盘那儿啃面包,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冯占坤的司机。呃……你说他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在这喝啥咖啡啊,这下好了,一个面包的情分,等会儿要真执行B方案他咋下得去手啊。
  郁闷中,林炜明又想起另外一个问题。男人干嘛给他面包呢?
  孤零零的立在冷风中思考N久,林炜明终于在低头看见自己仍在大衣内侧的另一只手时,悟了。
  他的这个动作……很像胃疼吗?
  两个面包,沈盟三下五除二就消灭了。接下来便是继续发呆。虽然觉得自己应该和车外的同行多说两句话,无奈交际实在不是自己擅长的,多说多错,还不如不说。
  沈盟在东华酒店外等到快午夜十二点,冯占坤才和几个平级的科长还有副科长一起搀着摇摇晃晃的曹局长从酒店里出来。把领导都妥当的搀进车里,冯占坤才进了自己的车。
  "小沈啊,我先眯一会儿,到地方叫我。"冯科长面色不大好,略显疲惫的嘱咐前方的沈盟,说完就靠在后面闭目养神了。
  沈盟没说话,发动车子离开停车场驶入了主干道。目的地——冯科长家小区。
  土地局领导们的车稀稀拉拉离开的差不多了,林炜明终于接到了老板的指示——按B方案执行。既然派给了自己任务,今晚老板定是不回家直接下榻酒店了。不过这不是林炜明关心的重点,他关心的是:"老板,我……跟那辆车?"
  "你跟冯占坤。他这边的阻力最大,你下点功夫让他头脑清醒清醒。"
  "……"买彩票都没这么准的,林炜明欲哭无泪。
  "有问题?"电话那头冷哼。
  "保证完成任务!"擦干眼泪,冷下心肠,林炜明决定事情办完后一定找机会补偿这一个三无面包的情分。
  发动,开车。十分钟后,林炜明已经遥遥地看见了冯占坤的车影。越过一辆又一辆汽车,林炜明看着自己和那辆车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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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第二章了两位主角还完全不认识,汗,我不是故意的= =

  第 3 章

  站在酒店顶层套房的落地窗前,这城市的灯红酒绿尽收眼底。王朝靠在窗户上,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要掉下去的错觉。不知道自由落体是什么滋味,王朝乱七八糟地想着。空调把屋子弄得很温暖,与外面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落地窗上挂满了液化形成的水珠,透过王朝的睡袍一点点渗透进皮肤。
  微微的凉,偶有刺痛。
  王朝其实不喜欢把事情做这么绝,就像小时候院里那个小三儿,全大院儿就他数学最好,王朝好几次想找那家伙给自己讲题来着。无奈人家小三儿从学龄前就绕着他走,上学以后更是有多远躲多远,明明上学放学一条路走了好几年,王朝愣是一次没堵着过他。后来王朝才明白,事情一旦做绝便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也许就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将来的某条路给断了。
  不过这一次,那帮"领导们"是真把他惹急了。明明已经答应的地皮,王朝这厢把开发别墅区的前期投入全弄好了,那边来一句批不下。好么,把他当猴耍呢。王朝自诩还算个正经商人,自身的手腕加上家里那位肩上扛星的老爷子的人脉,公司一直顺风顺水越做越大。他不介意在数不清的航行里翻一两次船,可如果这船翻的窝囊并且代价惨重,就另当别论了。
  马路上一个女人要闯红灯,都走到三分之一处了却又被疾驰而来的汽车给吓着跑了回去。王朝不经意的瞥见,忽然就想乐。而他也这么做了,笑得惊天动地笑得荡气回肠。笑完了,就继续懒洋洋地靠在窗户上,表情早已恢复了冷然,就好像刚才笑的那个人不是他。
  朗朗的笑声似乎还在房间里回荡,说不出的诡异。不知怎么的,王朝就想起宋仕鹏以前说过的话。
  ——有人赚钱是为了享乐,有人赚钱是为了自我实现,有人赚钱就是为了赚钱。第一种人赚了钱会满足,第二种人赚了钱会幸福,第三种人赚了钱会空虚。王朝,你就是那第三种人,因为你除了赚钱之外,再也找不到第二种生活方式。
  宋仕鹏说完这话销声匿迹了快两个月,估计是怕他打击报复。其实宋仕鹏还真的多虑了,那阵子他正跟一日本公司□的不亦乐乎呢,哪有时间搭理那家伙。等合作项目告一段落,他便早把这茬儿忘后脑勺了。只是偶尔会在这样的夜晚想起,然后一笑置之。
  王朝看看手表,十二点三十分,距离饭局结束有半个小时了。
  城市的中高档小区一般都讲究环境清幽,很少在主干道附近。冯科长家的也不例外,所以十几分钟后,沈盟就把车开离了主干道,往偏僻一点的道路上驶去。而如果说之前他还只是怀疑的话,现在他已经可以肯定了,后车镜里那辆一直距离自己十来米的黑色奥迪,有问题。倒不是说那车一定不怀好意,可起码是冲着自己这车来的。
  这是专业司机的直觉。沈盟在开出租车之前是开长途货运的,大半夜空旷的高速公路上只有一辆辆开往全国各地的长途货车,货车司机们有时候会因为驾驶的漫长和无聊而和同行们玩点花样。比如危险超车,再比如恶意碰撞。
  思索间,黑色奥迪已经渐渐赶了上来。沈盟打方向盘微微把车向右靠了靠,车,几乎是贴着马路边沿行驶了。如果那黑色奥迪只是单纯的想要超车,那么沈盟空出的位置足够它得逞了。但事实却并非那么简单。当黑色奥迪和沈盟的车并驾齐驱后,那车忽然猛的蹭了过来。
  好在沈盟早有准备,先前故意放慢了速度,就等黑色奥迪靠近的刹那一脚油门,车马上如离弦的箭一般又冲了出去。
  危机是暂时躲开了,领导也被晃荡醒了。
  "小、小沈,怎么了?"冯占坤此刻正好酒劲儿发作头疼得很,被猛然加速的车一惊,身体更是难受。
  "我觉得后面的车不对劲。"沈盟实话实说。
  冯占坤闻言转头去看,等看清那辆黑色奥迪之后马上脸色大变:"快、快,千万不能让他追上!靠,那小子还真够狠的!"
  沈盟不知道冯占坤口中的那小子是谁,他只是觉得那辆奥迪看着很……等一下!那不是不久之前停车场里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的车吗?沈盟又从后车镜瞄了几眼,没错,就是那车!
  沈盟晕头转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这车应该是冲着冯科长来的,那么是什么人要害冯科长?之前黑色风衣男说他也在等领导,那么他的领导又是谁?还有这车的目的似乎更像是伤人而不是杀人?
  沈盟本来脑子转的就慢,思考不出便索性不想了。反正想什么都没用,现阶段保证安全才是第一位的。只是……
  那面包给的有点冤——沈盟一边微微后悔着,一边果断地把油门直踩到底。
  看得出冯科长越来越紧张,但还尽力维持着领导的风范:"小沈,你……还行吧……"
  沈盟在镜子里给了冯科长一个安心的微笑:"领导……"
  "嗯?"
  "请系好安全带。"
  伴随着最后一个音节,冯科长那辆不知道服役了多少年的公家车忽然像燃烧了一般,在沈盟的操纵下开始恣意狂奔。
  路,长着呢。
  林炜明一开始还在考虑是不是应该下手轻一点,反正老板的目的也是吓唬吓唬他们,至于对方是轻微脱臼还是粉碎性骨折全凭他自己掌握。可现在他才后知后觉,什么下手轻点,他有没有机会下手都是个问题了!前方那辆不起眼的破车愣是飙出了赛车的风范,左漂右漂逃窜的那叫一个迅速。
  追逐间,林炜明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那张平凡的脸。温和,老实,五官没有任何特色,连声音都是大街上一抓一把的普通,谁能想到那样的人竟然有如此了得的车技。
  郁闷地咬咬牙,林炜明加大油门,渐渐的,与前方车辆的距离又慢慢拉近了。输给高手不丢人,可输给驾驶着在他看来已经等同于废铜烂铁的高手就很郁闷了。
  眼看着就要追上了,林炜明正要雀跃,前方的车忽然一闪,消失了?!林炜明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一时间难以相信。他别是碰上了传说中的人间蒸发事件吧。
  当然这种想法是完全不靠谱的。等林炜明的车同样来到对手消失的路段时才看清,那车是拐进了街道一旁的隐秘岔路。得,从公路追逐战改街道游击战了。
  沈盟的车技再好,毕竟硬件搁这摆着呢,追击者的车辆性能比自己这辆好太多,硬拼只有惨败的份儿。所以沈盟也没打算硬拼。城市的发展让街道也跟着变得纵横交错蜿蜒复杂,越来越多的人装上了GPS车载导航系统,却仍会一不留神的迷失在交错的巷道中。变化,总是迅速的让人措手不及。可沈盟喜欢这样的城市。那星罗棋布的街道在他看来更像个微缩迷宫,而他就是那个俯瞰迷宫的孩子,一切线条都在心中,一切道路都单纯而清晰。驾着车穿梭钢筋水泥,是最快乐的游戏。
  林炜明想杀人。当然这只是个夸张比喻句,过却很能体现他此刻的心情。明明前方的车辆在逃窜,可他却越来越觉得受欺负的是自己。好几次在死路跟前前车忽然转弯害的他差点没反应过来,险些车毁人亡。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你追我赶的游戏并没有持续很久,沈盟已经带着冯科长消失在了一条小街出口。左边,右边,林炜明都看不见车辆的身影。毫无疑问,被华丽丽的逃掉了。
  林炜明坚信老板在他的身上安了监视器,不然为嘛任务一失败电话就应景的唱歌?
  "喂,王总。"林炜明毕恭毕敬。
  "怎么样?"王朝淡淡地询问。
  "呃……被他溜了。"林炜明实话实说。他明白老板只需要结果,至于过程多曲折多离奇都不是老板关心的。
  不过这一次林炜明猜错了。王朝有点意外。其他方面军都顺利告捷,唯一失败的竟然是他还算信得过的林炜明。所以王朝被勾起了兴趣,不过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具体情况回来再报告吧。你现在去紫苑花园守着,如果见了冯占坤,马上给我电话。"
  林炜明虽然奇怪,但还是乖乖的按照老板的命令驶向了紫苑花园。
  沈盟成功甩开追兵之后本来打算以最快速度穿小道载冯科长回家,可领导忽然一个指令改变了他的行车方向。他知道紫苑花园是个刚落成的高档田园风小区,只是没想到冯科长在那里还有产业?疑惑归疑惑,沈盟还是老老实实的按照领导的意思,把车开到了紫苑花园。当然,仍是以最近的路线最快的速度。
  实话实说 ,他这一晚上那也是相当紧张。虽然这紧张没有反应在方向盘上,手心仍然清爽方向盘也没有浸透汗渍,但心一直绷着。所以当目送冯科长安全的进入小区A座并将单门口的防盗铁门牢牢关紧之后,沈盟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沈盟这厢松口气,躲在暗处的林炜明却不得不赞叹老板的先见之明。赶紧拨通电话,林炜明如实禀报:"王总,冯占坤上楼了。"
  王朝点点头,虽然他的下属看不到。一切人员的行踪都已确定,那么便可以进行下一步工作了:"联络信访,那些材料可以递给纪委了。"淡淡的吩咐之后,王朝挂上了电话。
  林炜明愣了。片刻之后恍然大悟,什么A方案B计划的,敢情老板一开始就准备俩方案都施行!果然,人家能被称之为总而自己混了十来年也顶多被叫声助理,这都是有原因的。
  一个简单的电话,林炜明就将老板的意思彻底传达。电话那头的人草草的应了声,便结束了通话。但林炜明知道,明天的土地局,将会有一场大地震。
  沈盟花了两分钟来稳定呼吸,等缓和的差不多了才发动车子准备离开紫苑花园回家。由于工作需要,他一般都把车子停在自己家的小区里。可刚刚拧动车钥匙,还没来得及踩油门的,那辆如梦魇一般的黑色奥迪居然鬼使神差的出现在了他车子的左侧。
  沈盟一惊,他完全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追到这里的。目瞪口呆下,沈盟竟然忘了开车。眼睁睁看着不久前才见过的黑衣男子下车走到自己跟前,轻叩车窗。
  对方很礼貌,沈盟下意识的放松了防备,轻轻把车窗放下,沈盟歪着头等待对方开口。
  "记着,从明天起,无论什么人问你什么,一律说不知道就对了。明白么?"
  沈盟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却仍然呆呆的点了头。男人见状给了他一个浅到不能再浅的微笑,摆摆手,转身上车绝尘而去。徒留下满脑袋问号的沈盟径自在冷风中纠结。
  林炜明才不管沈盟明不明白,反正那一个面包的情分他算是还了。思及此,林先生哼着小歌儿回去复命了。路上他还在考虑,如果那个老实的男人能逃过这劫,是不是应该拉进公司跟自己一块为自我实现而奋斗?
  二十一世纪什么最贵?人才!

  第 4 章

  土地局地震了。局长曹勇国前脚刚因车祸意外进了医院,后脚便胳膊吊着夹板的被纪委同志团团围住请进了单人小房。一把手折了,什么二把手三把手的自然也不能幸免,"双规"来的突然而迅速,就像一张密致的网罩住了土地局的大小头头们。
  领导被双规,领导身边的人自然要排着队的接受组织问话,什么秘书助理书记员的通通没跑,至于号称知道领导秘密最多的司机们,自然更是组织审查的重中之重。于是沈盟第二天刚到单位,领导的面没碰见,倒是见识了纪委同志的和蔼可亲。
  "沈盟你好,我们是纪委的,"一男一女两位同志拿着小本本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显然男的那一位是主要工作力量,他冲着沈盟露出亲切的微笑,"我们就是想找你了解点情况,别紧张。我叫张建。"
  沈盟奇怪的想对方是从哪一点上判断出他紧张?他连状况都还没搞清。不过混乱的状况不影响沈盟条件反射的礼貌习惯,对方都自我介绍了,他不表示一下也说不过去,"我叫沈……哦对了,你知道,那……你好。"
  两个字就险些把张建同志的从容瓦解,笑容僵在脸上,张建别别扭扭的回应:"呃……你好。"
  一旁的女纪委清咳一声,以提醒自己的同事这氛围可不是工作的好兆头。张建马上回过神来,正襟危坐,开始对沈盟的询问:"你是冯占坤的司机,对吗?"
  "是。"沈盟老实点头。
  "你不要有顾虑,我们只是找你了解了解情况。"
  "嗯,我知道。"沈盟接口。
  "啊?"张建有点莫名其妙,"你知道?"
  "是不是为了让人放松警惕……那个……你们都会说只是了解了解情况。"沈盟一派理所当然,"嗯,电视里都这么演的。"
  张建咬着牙,在小本本上写下——经长期实践论证,创新工作用语是非常必要也是非常必须的。
  "冯占坤平时晚上应酬多吗?一般都和什么样的人应酬?"问询继续,"你作为司机,应该比谁都清楚他的行程。"
  沈盟有点为难,他刚刚上任不满一星期,里外里晚上就加过昨天东华酒店的那么一次班儿。所以关于纪委同志的问题,他还真没办法回答。刚想说不知道,沈盟忽然想起昨天晚上那个黑衣男人说过的奇怪的话。
  ——记着,从明天起,无论什么人问你什么,一律说不知道就对了。明白么?
  沈盟不明白,但下意识的,他就照做了。
  "我不知道。我给冯科长开车刚几天。"
  "刚几天?"张建挑眉。
  "嗯,算上今天一共六天。"实话实说的时候,沈盟那老实劲儿还是相当能唬人的。
  张建退一步问:"那他昨天晚上去了哪里你总该知道吧?"
  "东华酒店。"沈盟如实禀报。
  张建松口气:"他一个国家干部去那里做什么?"问询似乎有门儿。
  沈盟松口气:"不知道。"不用撒谎就轻松多了。
  张建想挠墙。他在纪委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什么人上来就撂什么人咬紧死扛什么人属于滚刀肉什么人肯定浦志高他看两眼心里就明镜儿似的,可眼前这个沈盟还真是很特殊。整个人一看就是单纯老实的主儿,标准的哄两声吓两下就啥都抖搂的那种,可眼下呢,这家伙分明是油盐不进的架势。但你还不能说他不配合政府工作,瞧人家那眼神,恭敬中透着畏惧,信任中又透着担忧;再看人家那坐姿,两腿并拢手放置于膝盖,规矩中透着老实,卑微中又透着那么一点点的楚楚可怜。但就是这么个人,一番问询下来愣是一点干货儿没捞着。你说张建能不想挠墙么。
  "他去东华酒店是陪着曹勇国和天朝集团的高层秘密接触。你一点都不知道?"
  "那个……我一直在外面车里等着了。"
  "那关于土地局向东华集团强行索贿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啊?"沈盟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不知道。"
  "这不是土地局第一次索贿了,之前还向好几个民营企业索贿过,沈盟同志,你必须认清事情的性质。"
  "嗯,我知道。"
  "知道什么?"
  "事情的性质。"
  "还有呢?"
  "你刚才说的那些,呃……你说完,我就都知道了。"
  张建挫败的合上笔记本,特想对沈盟喊出深藏许久的话语——你,真,牛。
  "沈盟同志,今天的谈话希望你不要向任何人说起。"张建揉揉胀痛的脑瓜仁儿,对身旁的女同志吩咐,"小杨,叫下一个进来吧。"
  沈盟谨记政府同志的叮嘱,他一定不会对任何人说起今天的谈话的。不过……今天他们好像就没谈啥啊。想不通的歪着脑袋,沈盟走出了临时问询室。临出门的时候还听那个张什么的问搭档外面还有几个,那女的说还有俩,一个是崔先华(另一个副科长)的司机一个是曹勇国的秘书。然后沈盟听见张……政府顿了下,说,先把那秘书叫进来吧。
  沈盟晃晃荡荡的从土地局大楼里出来。并没有被释放的喜悦,反倒一肚子又失业了的难受。这工作还是小雨给介绍的呢,才干几天就黄了……
  "王总,就是他。"见土地局门口的台阶上终于出现沈盟熟悉的身影,跟车里守了快一个小时的林炜明兴奋的回头向王朝报告。
  对于沈盟,林炜明不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不是所有的人才都值得他口干舌燥的向老板推荐且死活拉着老板一起来观察,但沈盟,值得。因为他切实见识过沈盟的车技,也是因为沈盟的绝技恰恰在开车上。
  从进公司那一天起林炜明就被告知一个事实,公司老总王朝从不开车。没人知道他是不会开不肯开还是不屑开,但公司成立近十年来,谁也没见过老总开车。而林炜明也在成为了王朝的心腹兼司机之后,印证了这一说法。老板从不开车,除非必须,否则他连坐车都不愿意。比如晚上在某个酒店有应酬,那么应酬结束的时候,他宁愿直接住酒店也不会让林炜明载他回家。如果他那座落于幽静城郊可以不化妆直接当鬼片别墅布景的房产算家的话。至于父母那里,老板回去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想到这里林炜明忽然浑身一寒,如果他家也跟老板那个军人家庭似的具有无与伦比的恐怖威慑力,他也不会想要回家。
  咳,跑题了。总之就是老板对司机的要求有着近乎刁难的苛刻标准,路上颠簸了他会冷哼,遇上红灯他会眯眼,开车时间比他预想的长了他会敲驾驶座靠背,如果不小心来个紧急刹车,那除了挨骂没有第二种结果。饶是自己这种优秀的下属,也倍感压力。更何况,他并不是单纯的司机,还兼顾着老板助手的重任,随着近来任务量的复杂化和多样化,林炜明深感力不从心。而一切的精神压力都来源于,他是老板的司机!林炜明坚信,这活儿就不是人……咳,就不是普通人能干的。
  沈盟很会开车,并且注定马上失业,这难道不是命运的安排?于是碰见沈盟的时候,林炜明几乎有被老天眷顾的感觉。
  王朝没有放下车窗,只是透过墨色的隔离去看远处的那个被自己下属夸成了朵牡丹花的男人。三十岁左右,长相普通,气质普通,衣着普通,浑身上下都普通的够得上亿万老百姓的大众模板了,合着这就是自己得力下属口中的驾车高手业界奇葩?
  质疑归质疑,王朝却并没有马上开口。毕竟林炜明还没胆子忽悠他。所以王朝决定再观察看看。沈盟似乎在认真的思考什么,每走一步,都要顿一下,艰难而慎重。二十几阶台阶,他花了好几分钟愣是刚走了一半,王朝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表情,但其实眼睛正紧紧盯着沈盟。看着他在台阶上慢慢往下走,一阶,两阶,三……沈盟忽然一顿,然后整个人向前倾!好在男人平衡能力似乎不错,踉跄了几下后脚底又找回了平衡。但这并不能磨灭刚刚血一般的事实——因为思考太集中而脚下不小心一步跨了俩台阶。
  "林——炜——明,你就让我看这个?"王朝额头青筋隐隐跳动,沈盟刚才踉跄那一下,还把正密切观察的他给吓了一跳。以为那人终于要出什么旷世绝学了。得,现在他都觉着自己傻。
  "呃……爱因斯坦不也总穿错袜子嘛,这个术业有专攻,术业有专攻……"
林炜明擦擦冷汗,好不容易说动老板亲自过来考察,还是坐车过来的哎,事儿要砸了他得吃不了兜着走。
  王朝不太舒服把头抵在窗户上,玻璃的凉气马上从皮肤传递到神经末梢,王朝稍稍好过了点。他恨车里的空间,非常。
  烦躁稍稍疏解了点,王朝又去看远处的人。结果一抬眼便愣住了。刚刚还因为一步下俩台阶而险些摔跤的笨拙身体此刻正被一个漂亮的年轻男孩儿紧紧抱着,那男孩儿抱得很紧,嘴里急切的说着什么,神情就像抱着什么宝贝似的,生怕跑掉。
  眼看着车镜里老板越来越难看的表情,林炜明恨不得直接在方向盘上磕死。他仿佛已经看见沈盟慢慢爬进老板的心里,然后拿小锤对着自己那光辉高大的下属形象轻轻一敲。
  啪,他碎了。

  第 5 章

  鹿小雨一听见土地局出事儿便马上奔过来了,摄影棚内一群天使般的小朋友可怜兮兮目送小鹿哥哥不知为啥远离他们,编导恨不得搬过摄影机把鹿小雨给砸了。但鹿小雨片刻犹豫没有,出门打车直奔沈盟。
  一想到沈盟有可能出事儿他就难受得要命,进而想到那工作是自己介绍的,他就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什么是他鹿小雨值得宝贝的,那除了沈盟,还是沈盟。从鹿小雪跟沈盟离婚那天起,他没再管沈盟叫过姐夫,沈盟让他改口,说叫哥听着亲,而这一改,就是六年。
  一开始,鹿小雨还会去想,在大洋彼岸的姐姐生活的好不好,会不会回来接自己,可慢慢的,脑海中的姐姐只剩下了淡淡的轮廓。取而代之的是那个比自己大了十岁的老实男人的身影,沈盟给他做饭的样子,沈盟替他开家长会的样子,沈盟得知他在学校打架被通报而生气的样子,甚至夏天沈盟只穿着短裤热得愣头愣脑的样子,他都记得那么清晰。六年,足够让一个高二的孩子念完大学自力更生,也足够让一个孩子的心情慢慢发酵得微妙。
  "我这不是挺好的嘛,没事没事。"沈盟被鹿小雨紧密的熊抱弄得快要窒息,却还是艰难的抽出一只胳膊拍拍小孩儿的后背,"在人家大门口呢,别这样。多丢人……"
  沈盟好容易把鹿小雨劝得松开了手,前一秒还哽咽的有点鼻音的男孩儿已经换上了一副杀机:"等我回去找孙老头算账的!介绍的这什么破工作!"
  鹿小雨咬牙切齿的表情配上他脸颊还未干的泪痕,把沈盟逗得直乐。沈盟一直想问,是不是当儿童节目主持人都这样啊,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跟变戏法似的。
  "人家也是好心。再说了,还是你领导……"沈盟想劝。
  "领导算啥。你要有个好歹,我和他拼命!"鹿小雨一副慷慨就义的架势。
  迟钝如沈盟,也终于后知后觉的想到一个问题:"你是不是直接从工作中跑出来的?"
  "没、没啊,下午才录节目呢。"鹿小雨企图蒙混过关。
  可惜沈盟难得一见的机灵在此刻诡异现身。他拿手在鹿小雨嘴唇上一抹,指尖立刻变得通红:"你就骗人吧,这不还带着妆呢。"
  鹿小雨有片刻晕眩,沈盟的指尖带来了醉人的悸动,那被抚过的嘴唇上,似乎着了火。突如其来的触碰也让鹿小雨心底的不安逐渐扩散,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越混乱越不安,渐渐的连眼前的沈盟似乎都不那么真切了。
  "小雨?"沈盟奇怪的碰碰呆楞中的小孩儿,"怎么了?"
  没等鹿小雨说话,小孩儿的手机却叽里呱啦的唱起了黑人rap,把沈盟吓了一跳。鹿小雨忽然清醒过来,手忙脚乱的拿出手机接听。
  "鹿小雨你跟哪儿鬼混呢!全摄影棚都他妈等你一人呢!我不管你踩风火轮还是坐火箭弹二十分钟内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靠,录影要开了天窗你给我等着……"
  制作人中气十足的怒吼连沈盟都听得一清二楚。当着沈盟的面被人骂,让鹿小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更是恨不得把廖胖子五马分尸!这感觉就和当年他在学校打架挨通报批评的时候似的,老师把嘴皮子都磨薄了他都没服软,可沈盟一被叫过去,他就蔫了。到现在他还记得那BT中年妇女洋洋得意的眼神,说什么还得找你哥来治你。靠,
  果然,沈盟皱起了眉头。鹿小雨哪敢再耽搁:"哥,我晚上再过你那儿去!"说完立刻脚底抹油,奔赴工作第一线。
  望着小孩儿跟拦路打劫似的拦下辆出租车,沈盟摇摇头露出宠溺的微笑。一会是不是应该先到菜市场买点菜?小孩儿刚才不是说晚上要来么。胡思乱想间,沈盟已经离开了土地局那坐北朝南的气派大门,而行至两侧的绿荫小道。当然在这个季节,绿荫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灰土土的小道。
  林炜明被老板踢下车埋伏至此已经有些时候了。沈盟,三十三岁,干了五年机修两年长途货运三年出租车,难怪有那么好的技术,林炜明在脑袋里整理着昨晚连夜调查的资料。由于看重的是沈盟的技术,所以林炜明的调查也都集中在他的工作背景上,而到了个人生活方面,他只知道沈盟单身,无兄弟姐妹,父母健在,都是国企退休职工。呃……也许该查查他的私生活?看着沈盟和那漂亮孩子说完话,一步步的往这边走,林炜明立刻用双手给已经冻僵的面部做了顿热身操,争取以最佳面貌展开他的笼络行动,同时也打消了继续调查的念头。反正只要开车棒就行了,至于沈盟的个人情感生活,呃……他其实不怎么关心,估计老板压根连听都不想听。
  "沈盟先生?"林炜明自认为从粗壮的树干背后现身是具有一定的蒙太奇风格,完全忘了自己前一晚还和人家老实的沈盟先生上演夺命追击来着。
  果然,沈盟先是一愣,待开清来人之后直接后退三大步,呃,也可能是跳开的。
  "你是昨天晚上的……"沈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一时间语塞。
  林炜明赶紧掏出名片:"我是天朝公司的总经理助理,林炜明。我……停!我说你再退可就离开我视线范围了。"
  沈盟迫不得已的停下了偷偷后蹭的步伐,接着马上对林炜明说:"我什么都没说。"
  林炜明哭笑不得:"我那是提醒你自保,不是威胁你啊大哥。算了,你能从那大门儿里出来肯定就没事了。我这一次来,是诚心邀请你担任我们王总的专职司机。"
  沈盟没说话,但林炜明已经切实感受到了老实男人的拒绝之意。好么,那头都摇成拨浪鼓了。林炜明知道当务之急是重建自己亲和友善的平民形象。好在他前期准备做的充分。
  "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冯科长因为什么被双规你多少也明白点吧。我们公司就是他索贿的受害者,喏,这不今天一大早我们王总也被请去说明情况嘛。"
  全是谎言的谎言没啥技术含量,可半真半假的谎言杀伤力就比较大了。沈盟显然已经有点半信半疑。林炜明立刻趁热打铁:"我那天只是要找冯科长说个清楚,你又死活不停车,我就追的激烈了点,你要是不相信我现在就能带你去我们公司,绝对合法正规,业绩蒸蒸日上……"
  沈盟被弄的有点晕,好不容易抓住林炜明说话的空档,沈盟才有机会开口:"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我误会你了。"
  "那你是同意了?"林炜明大喜。
  "啊?"沈盟愣愣的,有点跟不上对方的思路,"同意什么?"
  "到我们公司来开车啊。"
  这事儿在沈盟看来有点莫明其妙:"可我们根本不认识,我也……"
  "好,这样吧,咱们把事情从头顺一遍,听我给你分析啊。"林炜明紧了紧风衣,又吸了吸鼻子,他带病上岗容易么,"是这样。冯科长被双规估计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了,你就等于失了业。而社会不会因为你的失业停止物价飞涨消费上扬,所以你的当务之急是找另外一份工作。另一方面,我们公司正好缺少一位你这样的优秀司机,所谓优化资源配置就是把最适合的人放在最适合的岗位上,这一方面能够提高效率节约边际成本,一方面也为全面构建和谐社会添砖加瓦。"
  "我……"
  "我知道你想说天下司机千千万,为嘛一定找你干……"
  "不是……"
  "不是什么?有些岗位随便拿个驾照的闭眼睛都能做,但有些岗位只有专项技术人才能够胜任……"
  "你……"
  "我?你不用担心,司机就不是我未来的发展方向,再说了,就我们王总那些个日渐增多的苛刻要求,我根本招架……啊!"
  "啊?"
  "有件最重要的事情忘了和你说……那个……王总还要考核你的专业技术来着……"
  迟钝如沈盟也险些倒塌,合着对方说了半天,这决定权还不在自己手里?再说这不过就是做个普通司机,又不是给国家领导人开车,哪有那么多讲究。
  "听起来很麻烦,我看还是……"沈盟一听考核俩字,就想拒绝。
  林炜明连忙截下话头:"等!你再听我说一句,我保证,就一句。"
  虽然鉴于他之前的表现,这保证不怎么可信,不过沈盟还是厚道的给了他这次机会。
  林炜明敛下眼眸,表面上镇定自若其实正在闪电般的搜肠刮肚。电光火石的两秒之后,他忽然抬起头,定定的望进沈盟的眼里:"如果你因为害怕达不到我们老板的要求而拒绝我,那我也不会再说什么。"
  沈盟松口气,露出了见面之后的第一个笑容:"那太好了。呃……林先生对吧,很高兴认识你。再见。"
  望着沈盟渐行渐远的背影,林炜明想撞树而亡。是哪个倒霉催的发明的激将法!
  "沈盟!等一下!"林炜明花了半秒钟重整心情,然后立刻追了上去。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谈话的逻辑性层次性和深度性了,直接实话实说,"要不是这事儿紧急,我们这么大一公司也不会跑大街上来拉人,你说我这不是瞎话吧。可能你不信,但是我们老板对于坐车这件事上,确实有些……怎么说呢,就是要求得近乎苛刻。每坐一次车,他就会有很长时间都陷在烦躁里。最近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前段时间我也找了很多人,但都不合适。好不容易才让我碰上你这么一个技术没得说的,而你又正好刚丢了工作,为什么不试一下呢?"
  沈盟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离婚那阵他妈当着鹿小雪的面就说过,我们家沈盟身上就俩弱点,一个是太老实一个是心肠软,你算是都捏住了。现在看来,他的这俩点特性估计是个人就能捏住,不然为什么林炜明也抓的这么准?
  "沈盟……"
  "要不,我试试看吧。"沈盟终是没顶住林炜明眨巴眨巴的可怜眼神。

  第 6 章

  得到了沈盟的应允,林炜明立刻把人带回去塞进了驾驶座,而自己则坐进副驾驶的位置。沈盟想说还没给他和领导介绍呢,可从镜子里看后排领导完全谈不上好看的脸色,又把这话咽了回去。
  "王总,我们……"林炜明征求老板的考核意见。
  "把车开回公司。"王朝低低的声音,很冷淡。
  林炜明回过头,问沈盟:"云海大道中段,知道么?"
  "哦,高新科技园那片吧,"沈盟点点头,"熟呢。"
  发动引擎,汽车在沈盟的驾驶下,缓缓进入了交通干道。开始的几分钟还是比较平静的,王朝近乎变态的苛刻发生在六分钟以后。
  "你就不能开快点?"
  "那么快你当F1啊!"
  "马路一片平坦的你也能开这么颠簸?"
  "……"
  沈盟一开始以为这位领导只是简单的晕车,所以才会在坐车的时候烦躁什么的,但渐渐的他发现好像不是这样。这位王总的烦躁不是来源于生理上的,而更像是产生在心理上。给沈盟的感觉就是,他打心眼里痛恨坐车。
  慢慢的把车速控制在一个相当稳定的水平,同时密切关注着前后的车况,远远的看见有红灯的路口就自然降速,尽量减少刹车或者急转弯。
  "王总,你要不把眼睛闭上吧,"沈盟忽然开口,"你就想着你根本没坐在车上。"
  王朝瞥了他一眼,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闭上了眼睛,林炜明觉得奇怪,也跟着闭上眼睛。汽车在沈盟的操纵下越来越平稳,也越来越舒适。一旦闭上眼睛,竟真的有静止的错觉。
  安静祥和的气氛持续了十分钟左右,然后林炜明听见老板一声怒吼:"吵死了!"
  林炜明想跳车……
  这都已经不是强人所难的范畴了好不好,他能要求沈盟驾车平稳但没法把商业街上的店铺都封了啊。沿途高分贝的音响确实很恼人,可这……
  纠结了N久,林炜明忽然发现四周的噪音正慢慢远去,原来不知不觉间,沈盟已经把车子驶入了一条安静小路。林炜明看着窗外,建筑物显示着这应该是住宅小区间的交错小路。
  跟那天晚上如出一辙,沈盟对街道的熟悉程度让林炜明叹为观止。只选对的不选贵的,林炜明想仰天长嚎——他真的找对了人啊!
  偷偷从车镜看后面,王朝闭着眼睛静静地靠在那儿,林炜明吃不准老板是闭目养神的还是睡着了,不过看着那之前一直皱得跟喀斯特地貌似的眉头略微舒展,林炜明终于长舒口气。
  坐沈盟的车,是一种享受。
  不知道车子是什么时候抵达公司的,直到沈盟清润的声音响起,林炜明才从准睡眠状态种恢复过来。
  "到了。"沈盟稳稳当当的把车停住,没有看林炜明,而是直接从车镜里去看王朝,似乎在等待自己的考核结果。
  王朝慵懒的抬起眼皮,表情还是不大舒服,但与之前相比已经缓和很多:"明天开始上班。"
  "哦……"沈盟不太积极的应着。
  王朝本来已经准备下车,结果看见沈盟这样,略微意外的挑眉:"你还有什么意见?"
  "……"沈盟沉默了两秒,便摇头,"没有意见。"
  王朝最烦别人吞吞吐吐,尤其是沈盟表现的那叫一个明显。本来坐了半天车就不大爽,结果沈盟的反应让他眉头皱得更紧了:"有话就说!"
  "哦。"既然领导都发话了,那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这样想着,沈盟终于回过头,第一次和自己未来的上司面对面的目光相对。
  "领导……"
  "嗯?"
  "你事儿……挺多的。"
  "……"
  王朝同志的事迹告诉我们,自做孽,不可活。
  林炜明使劲把自己往座位里缩,希望怒极攻心中的老板别迁怒到自己。唉,人家都说没意见了还非要问,林炜明对老板腹诽的同时也不禁泛起些许同情,就沈盟这一句,起码得把老板噎得郁闷大半年。
  王朝用了两分钟时间来说服自己,他是一个正经的商人,是个有良心有道德的有人道□精神的商人,是个告别了低级趣味的正奔跑在城市建设的康庄大道上的成功商人……
  不行,他还是想掐死沈盟!
  林炜明是何等人物,一见老板的脸上出现犯罪前兆,立马下车给老板拉开车门:"王总到公司了,您看要不要再给您叫点外卖夜宵或者客房服务啥的,中餐西餐韩式料理还是印尼风味?"
  林炜明应着头皮承受下了老板眯起眼睛的恐怖打量,沉默中老板缓缓下车,然后他听见王朝轻哼:"我睡自己家公司还有客房服务,嗯?"
  微妙上扬的尾音余韵中,林炜明目送老板消失在了公司大门里。
  "你们老板在公司里住?"沈盟平实的嗓音终于为林炜明极度深寒中的心灵带来了一丝温暖。
  回过神儿,林炜明又重新坐回车里:"不一定,加班的通常就睡公司了,但有时候和别人应酬晚了,他也直接睡酒店。"
  沈盟皱眉:"都不回家吗?"
  林炜明苦笑:"能不坐车就尽量不做,这是老板的原则。"
  "……"沈盟沉默。还没开始上班,他就仿佛已经看见了下岗之神在对他招手。
  林炜明一看就知道沈盟在想啥,笑着说:"放心,公司给你发工资就不会让你闲着的,老板不用我也得压榨你。出车任务多着呢。"
  沈盟总算宽了心。在林炜明的指引下,沈盟把车开进了公司专门的车库。
  "车就放在公司,你每天早晨八点半到公司报到就成。二楼拐角那儿是司机休息室,没事儿的时候你可以在那儿跟同事们联络联络感情。"
  一切都交代完毕,林炜明便要往大厦里走。沈盟一愣:"你也回公司吗?"
  "加班啊,要敢放王总一人深夜奋斗,我就等着被煎炒烹炸吧。"林炜明苦笑,"你早点回吧,养精蓄锐,明儿可是上岗第一天,咱还得依法办事签合同呢。"
  沈盟点点头,刚要转身走,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一个严峻问题:"那个……林助理,你们老板……叫啥?"
  林炜明微微低头,和沈盟来了个几乎面贴面的近距离对视:"沈盟,你需要加强对公司的归属感,那不是我们的而是咱们的老板,明白不?"
  沈盟被这架势弄得一愣一愣的,纳纳的点头。
  "很好,"林炜明露出满意的微笑,"咱们的老板,叫王朝。"
  "王朝……马汉?"不能怪沈盟,这是他闻言后最真实的想法。
  "……"林炜明彻底无力:"就是那个王朝。当然了如果可能,我更希望你在记忆时侧重此名字富有气魄的一面。"
  那一夜,林炜明忘记自己是怎么游荡回办公室的。只是在看见老板的那个刹那,内心不由自主的涌动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沧桑感慨与深沉激动。
  什么是毒舌的最高境界?答曰,发自肺腑的,朴实无华的。
  沈盟是坐公交车回的家,在车上他还想呢,这就算又有工作了?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有点那么不踏实的感觉。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而且从家到公司坐公交只需半个多小时,还不算远。这么说服着自己,
  回到家的时候七点多,可鹿小雨还没有过来。沈盟没来得及买菜,就只用冰箱里现成的凑活一下,做了俩菜一汤。但直到热汤成了冷饮,鹿小雨还是没有出现。沈盟自己草草把晚餐结束。有点失落,不重,但还是不大好受。鹿小雨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份。
  记得大学小孩儿是在外地念的,每次一放假小孩儿总会第一时间奔回来,然后抱着他左摇右晃的说,哥你就是我最亲的人。鹿小雨的父母死得很早,她们姐弟俩一直跟奶奶相依为命,后来奶奶去世了,鹿小雪也跟着别人去了国外,鹿小雨就真的没人管了。和鹿小雪结婚的那一年,沈盟只和这个名义上的弟弟见过几次,算不上熟。可沈盟到现在还清晰的记得,鹿小雪出国那天,这小孩儿抱着膝盖做他家楼道口的小小身影。
  亲情,也是从那天才开始的吧。沈盟没有兄弟姐妹,朋友也少得可怜,鹿小雨总说自己是他最亲的,沈盟何尝不想这么说呢。人啊,无论活得好赖,总是需要份情感寄托。
  第二天,沈盟早早起床洗漱完毕,便去公司报道。接待签合同的他的还是林炜明。沈盟只觉得这个助理管的还挺多,完全不知道他这待遇有多高级。
  司机休息室的员工们见沈盟是被总经理助理护送进来的,都不免在心里多想了一想。可当林炜明离开后,交谈不到两分钟,沈盟已经被同事们看了个透亮。司机中本就多豪爽之人,一来二去,大家也就都把老实的沈盟当成了自己人。说话便也没了顾忌。尤其当听到沈盟是王朝的专属司机后,更是恨不得为他鞠把同情泪。
  "伙计,哥劝你要有心里准备。"司机张哥脸色沉痛的拍拍沈盟肩膀。
  "唉,全公司上下,哪个司机没被老总骂过。"司机老许摇头叹气的往嘴里灌大碗茶。
  "给他开车,绝对的打击哥们儿自信,绝对的!"司机小杨做俯卧撑锻炼身体呢还不忘掺和一句。
  "也就林助理能挺那么久,不过现在看来,估计也是挺不住了。"司机虎子总结的那叫一中肯。
  听着听着,沈盟就不自觉的回忆起昨晚与王朝的初次会面。怎么有人能一坐上车就变身成定时炸药包呢,碰不得说不得连看上一眼都有危险似的。沈盟想不明白。
  不过王朝先生凭借自己独特的气质,已经成功在沈盟内心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第一印象——
  一团布满黑色阴影的铅笔素描。

  第 7 章

  几天下来,沈盟已经熟悉了自己的业务。王朝坐车的次数还真是屈指可数,所以他更多的时候是哪里需要就奔向哪里,比如帮采购部跑趟活啊,或者临时去机场接个与公司合作的外商啊之类,俨然成了及时雨和雪中炭。
  但就这屈指可数的几次,便着实让他对王朝的坐车烦躁综合症有了更深的了解,也深切体会了流传与司机休息室的那句警世恒言——想足不出户就体验达喀尔拉力赛吗,那就给王总开车吧。
  说来也怪,据沈盟观察,这位领导在平日里的表现还是很英明睿智的,不然也不会把这么大的公司经营的风生水起,可为什么一坐进车里就像按了烦躁开关似的?沈盟想不明白,最后索性把这归结为领导们都是与众不同的,不然为嘛人家是领导。
  年末,外贸洽谈会一场接着一场。地点都在会展中心之类的。沈盟不清楚外贸洽谈会具体是干什么的,只知道对于公司很重要,不然领导不会三天两头的赶场子。连带的,他给王朝开车的频率也高了起来。自然,被吼的次数也水涨船高。幸亏,沈盟对语言杀伤力的感知非常迟钝,一般都是领导吼,他就跟着点头,直到可怜的领导因为缺乏骂人成就感而自动消音。
  星期五,又是一场洽谈会。林炜明照例早早就过去准备,而王朝则是在临近中午的时候才会过去。沈盟把人载到会展中心后,确认了晚上洽谈会结束的时间,便又把车开回了公司,继续当他的及时雨。结果忙过了头,晚饭没来得及吃便匆匆往会场赶。
  王朝最近心情尚可。几单生意都比较顺利,坐车似乎也不那么令人憎恨了。不过这二者到底哪个是因哪个是果还有待研究。今天的洽谈会结束的比较早,他把林炜明留在会场处理后续问题,而自己则在会展中心门口等沈盟。
  王朝也不知道自己那根神经搭错了,放着好端端的会议室不坐,心血来潮的颠颠儿跑门口来等。结果在呼啸的北风中摇曳了快半个小时,差点被寒流吹成男版白毛女,才看见沈盟那车远远的驶过来。
  "领导,你等很久了?"车刚停稳,沈盟便从车窗探出脑袋问。
  王朝冷哼的坐进车,余怒未消,懒得理他。结果沈盟发动汽车的时候,又一脸探询的从镜子里往自己这边看,王朝索性丢过去一记怒视。然后他就看自己那淳朴的部下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想了两秒,才说:"你没告诉我会议提前结束。"
  看吧看吧,王朝就知道什么逢迎拍马当领导的贴心小棉袄之类和前头开车这人绝对无缘。而且他一直怀疑把领导气死才是沈盟的事业追求。
  "所以你就踩着点儿来?"
  "没,"沈盟把车开上了高架桥,"我提前了两分钟。"
  王朝无力的靠在后座上,如果他英年早逝,那肯定和天妒英才没关系,百分之二百是给沈盟噎的。不想再跟沈盟正直的让人抓狂的目光对视,王朝调转了视线想往车外望望,结果不小心瞄到了驾驶座一旁置物箱上的不明塑料袋。
  王朝好奇的用手去扒拉:"这是什么啊?"
  "哦,包子。"沈盟回答言简意赅。
  望着那明显刚买没多久还冒着热气的白胖儿包子,王朝把指关节握的咔咔作响。好,很好,他跟冷风里冻得多利哆嗦的时候,这家伙还敢给他拐个弯儿去买包子?!
  其实王朝误会了,沈盟那包子是进会展中心大门时被门口小贩强买强卖的,人家一个劲的敲车窗,而没吃晚饭的沈盟又确实饿了,便接了过来。结果还没来得及吃呢,就看见王朝那张别人欠他八百万的脸了。
  眼见着王朝把包子一下子拎了过去,那架势分明想直接丢车窗外当个给城市抹黑的不良市民,沈盟刚想出声阻止,不料王朝把包子抓在手里,忽然不动了。然后好半天,就维持着那种捧包子的姿势,还挺虔诚。
  沈盟有点纳闷,难不成领导又从这微小的包子里领悟到了什么成功哲学?看王朝那专注的神情,沈盟也不好意思说那本来是自己的晚饭。
  事实的真相,大白于沈盟把车开下高架桥的时候。
  "真暖和……"
  王朝同志就感慨了仨字儿,愣是把一向沉稳的沈盟弄得方向盘险些打滑。
  事后沈盟总结,不能把领导过度神话,他们也是普通的有血有肉的人,也会做出诸如用包子捂手这种暴殄天物的浪费行为。
  若干天后一个有应酬的阴冷夜晚,王朝同志惊喜的发现车里不知啥时候多出个充电暖手包。由于此刻距包子事件已有段时间,故王朝完全没有把二者联系起来。只当是沈盟终于懂得体贴领导了。虽然内心喜悦,但表面上还得有领导威严。所以王朝只是轻描淡写的用一句:"这还差不多"作为表扬,然后心安理得的把小家伙捧手里。
  沈盟则是微微叹气,他本来的目的是希望领导能够对浪费粮食有所反省,现在看来,希望渺茫。
  日子就在不经意间滑走,当最冷的节气一过,天也渐渐暖和起来。
  沈盟忽然发现,已经很久没见鹿小雨那孩子了。而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怪,想什么来什么。结果晚上下班,沈盟一打开家门,就见小孩儿懒洋洋的倒沙发里看电视呢。
  "吃过饭了么?"沈盟边换鞋边问。
  只见鹿小雨愣了一下,没回答而是反问他:"你呢?"
  "刚在外面简单的吃了点。"今天王朝在酒店和客户谈生意,一般这种情况领导都直接住酒店。所以沈盟傍晚把人一送到,便回来了。累的也懒得做饭,所以沈盟才在外面草草解决。只是没想到小孩儿会来。
  "哦,我也吃完饭过来的。"鹿小雨扯过一个抱枕搂怀里,问沈盟,"哥,前一阵打电话你不说又找了个工作嘛,干得咋样?"
  "还……行吧,"沈盟好不容易才找了这么个形容词,"工资挺高的,活也不太累。"
  鹿小雨没觉出什么不妥,听沈盟这么一说,便露出灿烂的笑容就跟自己找到个好工作似的:"事儿少钱多,嗯,不错不错。"
  沈盟见小孩儿笑得灿烂,有点纳闷:"单位遇到什么好事儿了?乐成这样。"
  鹿小雨摇摇头,然后仰头望着沈盟,"哥,我一见你就心情好。"
  沈盟也笑了,宠溺的摸摸小孩儿的头。迟钝如他,并没有察觉鹿小雨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颤抖。
  其实鹿小雨在单位没碰到什么好事,反倒被厄运缠上了身。先是节目收视率下降,领导说他还需要加强个人魅力,接着有个录节目的小孩在现场受伤,道具灯光场记导播统统被骂个狗血淋头,他这个维护现场不利的主持人自然也成了被殃及的无辜小鱼,再然后,就是土地局出事那天早晨,他于录影期间无故消失近两个小时,电视台领导大笔一挥,处理意见揭晓,通报批评外带扣奖金1000块钱。
  这些日子鹿小雨其实一直下意识的不让自己去想沈盟,连带的也不去理会那些微妙的却足以让他乱了心神的情绪。但一桩又一桩倒霉事接踵而来,他想见沈盟的意念也愈加强烈。这感觉有点像在学校受了欺负的孩子特想赶紧回家找父母撒娇。所以当沈盟温热的手掌轻抚他的头时,鹿小雨险些招架不住。沈盟的手太温暖了,那热乎气儿直接就传到了他的心尖上,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于是鹿小雨只能紧紧的低着头,让长长的刘海把眼睛遮住。
  坐沙发上和鹿小雨看了会电视,沈盟便准备去卧室里铺床,顺便把小孩儿住的地儿收拾出来,结果没等走进屋,电话就叽里呱啦的唱起来。
  "哥,你电话响了,"鹿小雨说着拿过茶几上的手机,看着来电显示纳闷,"领导?这谁啊?"
  沈盟皱了皱眉,想不通大晚上的领导又有啥事。从鹿小雨手里拿过电话,沈盟按下接听键,"喂?领导……"
  "过酒店来接我一趟。"王朝低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沈盟一愣:"不是直接住那儿么?"
  "生意谈成了,但部分协议要修改,我需要马上回公司。"王朝居然还解释了。
  面对领导破天荒耐心的解释,沈盟有些受宠若惊,立刻条件反射似的:"哦,我马上过来。"
  和小孩儿大概把情况说明,沈盟就匆匆加班去了。留下无比郁闷的鹿小雨。无力的倒进沙发,鹿小雨饿得前胸贴后背,他根本没吃饭就跑过来了,可看沈盟一脸的疲惫,又不忍心让他给自己做饭了。现在好,自己就快在全国经济高速发展的大好形势下饿死了。
  叹口气,求生的本能还是让鹿小雨从冰箱里搜刮出来俩苹果。于是他就跟恶灵附身似的,直直的坐沙发那儿嘎吱嘎吱的嚼着苹果,除了嘴巴,身体其他部分一动不动。还没和沈盟说两句话呢!连带的,鹿小雨就对那个姓名性别年龄长相等等一切都不详的领导讨厌起来。
  鹿小雨知道沈盟做什么事都那么认真,他的对人和对事一样,都恨不得把整个心放进去。可鹿小雨希望那好,仅仅是对自己的。
  嘎吱嘎吱,鹿小雨嚼的越来越用力,好像他嚼的不是苹果而是阶级敌人。
  等到很晚,沈盟还没有回来。鹿小雨抵挡不住周公的召唤,准备先行就寝。以前和沈盟住的时候,他就住西边那屋儿,现在虽然搬到公司宿舍了,但那屋子沈盟一点没动,所以每次他过来,还都住那儿。
  往自己屋子走的时候,鹿小雨忽然看见沈盟那屋儿门没关严,留了一条缝,于是他也说不清是什么心理,颤着手的把门推开了。一下子,沈盟的气息扑面而来,鹿小雨鬼使神差的就往人家床上倒。倒进去还不算,竟然就那么晕晕乎乎的差点睡过去。
  幸亏电话响得及时。
  "小雨,还没睡呢?"沈盟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有些虚幻。
  "啊……没呢……"鹿小雨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我可能回去晚点,你别等我,先睡吧。"
  "哦……"
  挂了电话,鹿小雨彻底清醒过来,他三两步跑回自己的房间的床上,开始抱着枕头发呆。
  这心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明明一直把沈盟当哥哥来着……鹿小雨紧皱眉头苦思冥想,却最终也没有找到答案。再装下去就有点自欺欺人了,鹿小雨苦笑,他对沈盟的喜欢,似乎是那种。那么自己是同性恋?鹿小雨不敢确定。他只是喜欢沈盟,虽然这感情在它被发现的第一天就注定夭折。明摆着,沈盟喜欢女的。
  靠,不带这么玩人的!
  鹿小雨终于哭了。

  第 8 章

  立春的清晨,天上就飘起了淡淡的细雨。街道上雾蒙蒙的,可见度不大高。但春雨贵如油,早春的这些珍贵水气总是让人心情愉悦。
  沈盟载着林炜明去海关办事,一路上林先生喋喋不休,唠叨的主题思想便是"从沈盟为自己开车次数的剧减看沈盟地位的提升"。
  "现在想坐你的车是越来越难了。"林炜明先是这么感慨。
  "嗯?没有啊,只要你找我,我都来的。"沈盟老实回答。
  "那你有没有发现我找你的次数越来越少?"林先生继续问。
  "呃……好像是。"沈盟想了想,点点头。
  "那就对了,因为百分之九十九的找你开车需求都被王总掐——死在了摇篮里。"林炜明还故意延长并加重了掐字的发音,俨然动词活用,王朝狰狞的暴君面目如在眼前。
  沈盟笑笑不语。不过脑海里已经自动勾勒出一个怒目圆睁咬牙切齿的简笔画小人儿形象。
  吐糟的差不多了,林炜明开始换个话题:"你说都立春了,怎么还这么冷啊。"
  "有么?"
  "当然,我和你说,这开春有的时候比冬天还冷呢。"
  "哦。"
  "你别不信,这时候就是流感的多发季节,且得捂厚点呢。"
  "嗯。"
  "不都说春捂秋冻嘛,就是这个道理。"
  "……"沈盟连单音节都懒得发了,那四个字儿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吧。
  林炜明先生的过人之处在于,即使对方不搭话了,人家也能自动进入场景模拟对话。
  "明白了吧……"
  "……"
  "所以这些日子出门还得多穿点……"
  "……"
  "嗯,你注意就好。"
  "……"
  "对啊,我就是过早的把手套摘进了大衣柜,你看今天给冻的……"
  "……"即使迟钝如沈盟,也终于被对方的自说自话勾起了难得的恻隐之心,趁红灯的空档,从置物箱里把暖手包拿出来通上电。待十分钟后第二次遇见红灯时,沈盟把已经变得温暖的小东西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呀?"林炜明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被塞进手里的不知名物体。
  "暖手包。"
  "……"很明显,林炜明先生对此物品完全陌生,"干嘛用的?"
  沈盟从车镜往后面瞄了一眼:"维持现在的姿势,就行了。"
  林炜明花十秒钟快速浏览了不明物体左下角的微型商标中的极微型产品说明,总算明白了这东西的使用价值。别说,东西虽小,捧手里却还真是舒服。
  手心渐渐暖和起来,林炜明心情舒畅的长吐一口气,整个人慵懒的往座位后面靠。结果脖颈毫无防备地陷进了一个舒适无比的环境。林炜明惊讶的起身扭过头,发现那居然是个车用的颈椎小靠枕?!
  刚想说话,又隐隐闻到一缕清凉的沁人心脾的味道,似乎有点薄荷香。林炜明记得自己上次给车里换的空气清新剂还是廉价刺鼻的茉莉花香型,而如今,那里已经换了一个典雅的透明方形小盒,里面淡蓝色的液体随着汽车的前行荡来荡去。
  "这空气清新剂你买的?"
  沈盟被林炜明跳跃的思维弄得险些跟不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嗯,怎么了?"
  林炜明苦涩的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他已经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坐沈盟车的机会越来越少。并且非常有前瞻性的预见,未来坐沈盟车的几率也许将会是零。
  看看沈盟看自己,比比差距在哪里。林炜明被巨大的愧疚瞬间淹没——王总,以前我给你开车的那些个日子,那就是明目张胆的虐待!
  沈盟完全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已经给林炜明上了一碗心灵鸡汤。在沈盟脑袋里,这些都属于有条不紊开展工作的正常范畴。毕竟被骂的次数多了,总会渐渐摸出些门道。比如王朝对急刹车最敏感,一旦沈盟踩下急刹车,得,那就是拉开了导火索,爆炸是必须的。所以沈盟在经历了几次大规模杀伤性弹片横飞事件后,终于学会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与周围一切事务保持最大距离并连下一个的下一个的下一个路口会不会是红灯都得了然于心,只为从源头把急刹车次数控制在最低限。再比如王朝讨厌憋闷,再冷的天都非得开窗,明明被风吹的双目混沌喷嚏连连,也要死撑。沈盟承认自己的体质不如领导,于是在被吹得连续几天头疼后,他终于在夜市的诡异地摊儿上寻觅到了薄荷香气的车内清新剂。至于颈椎小靠枕,玲珑暖手包之类,都是零零碎碎添置的,反正肯定和领导脱不了关系,尽管有些沈盟已经记不起买它们的原因了。
  哪本书上说过来着,所谓完美生活,就是在不经意间,在琐碎的磕磕碰碰里,一点点的,变得舒适。
  "王朝你可真不够意思,上次聚会就没来,这次又迟到,怎么的,还真把自己当老板了啊!"一进KTV包房,正在摇骰子的崔捷就首先发难。
  "你不知道?人家王朝现在赚钱可是赚疯了,就北城那几幢楼,哥几个躺着吃一辈子兴许也吃不完。"刚嚎完一曲的方剑言直接拿着麦克风咋呼。
  "方剑言,你别给我哭穷啊,就你老爹那家底儿,别说一辈子,你就是在床上拿大鼎打着滚的败霍,兴许三辈子都霍霍不完。"和崔捷对着玩骰子的邵越冰阴阳怪气儿的回了一句。
  王朝先生的私人生活极其单调,虽然他的社会关系网错综复杂,但夜生活却乏善可陈。和大院儿里那群狐朋狗友偶尔聚聚,算是其中之一。虽然王朝对此并不热衷。
  "怎么才来啊。"角落里的宋仕鹏说着把身体往旁边挪了挪,给王朝留下栖身之所,待王朝坐定才贴近王朝低声念叨,"你可算来了。靠,再不来我非被这帮家伙折腾疯了。"
  王朝扯了扯嘴角,露出个不算笑容的笑容。并不是说从小一起玩大,就一定多么多么铁。别说小时候两看相厌的,就算小时候玩的好成一个人似的,这么多年也不一定变成了什么样儿。不用多,哪怕就在社会这大染缸里漂两回,多长两个心眼儿,便足够生分了。
  但他们还得聚,以发小的名义。这些人里随便提出来一个,家庭背景对是响当当的,一个大院嘛,能差到哪里,所以与其说是聚会,却更像是经营社会关系网的必要应酬。
  王朝曾经把这想法和宋仕鹏说过,结果落得个内心阴暗的评语。按照宋仕鹏的说法,他们纯属闲的,或者说,他们都太寂寞。因为混来混去,还只能在儿时关系网中找人打发时光。
  没有朋友就一定会寂寞吗?王朝对此持保留意见。
  摇骰子累了,唱歌哑了,喝酒没劲了,一群人就开始天南地北的闲扯。从时事到金融,从体育到娱乐,从正面消息到花边新闻,谈着谈着,便又落回了周遭人的身上。
  "小三儿怎么又没来啊?"先是有人问。
  然后知情的马上回答:"你不知道?人家在读博士后呢!哪能过来跟咱们混!"
  话音未落便有人发表高见:"不是吧,博士后?!那还不把人读傻了!"
  于是,话题被七嘴八舌的展开,从小三儿相亲失败,到方剑言老婆终于怀孕,从崔捷脚踏N条船,到宋仕鹏已经是军校公认的大众情人,最后,话题落到了邵越冰老爹前一阵险些晚节不保的问题。
  "所以说,落难了才知道谁他妈是真对你好。"邵越冰冷笑,似看透了世态炎凉。
  "靠,哪有那么多对你好的人呢。"崔捷吊儿郎当的倚在沙发那儿,"所以说到底,人别落难才是真的。"
  王朝沉默的听着,他完全同意崔捷的话,不是都说吗,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啥也不图就对你好的,除非脑袋有问题。
  话是这么说,但王朝不知怎么的就想起车里那些逐渐多出来的小玩意儿,什么空气清新剂啊,什么暖手包啊,还有一个颈椎靠垫?王朝不知道沈盟都是从哪淘换来的这些东西,反正隔几天就多出来一样,好么,再过些时日,他那车可以直接挂淘宝上开店了。
  深夜,聚会接近尾声,大家纷纷起身离去。只有王朝一人到前台要了个休息室。结果被去洗手间的邵越冰和崔捷逮了个正着。
  "哟,还不敢自己开车呢。"邵越冰揶揄,"这都多少年了,你也忒没出息点。"
  "行了,别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好不好。"一旁的崔捷嘴上这么说,但语气里可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人家天生就是坐车的命,哪像咱啊,还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王朝自顾自的刷卡付账,懒得理他们。直到二人没趣的离开,他才抿紧嘴唇,让复杂的情绪漫过眼底。
  几场春雨过后,春姑娘算是真正光临了这座城市。微绿的柳树在小风儿里摇曳的那叫一个优美,嫩绿的小草在行人脚下哀号的那叫一个欢快。
  沈盟过得也不错,基本上算是迎来了事业的又一个春天——他涨工资了。
  都说司机是和领导关系最密切的人。因为无论你多么的不想,仍然不可避免的渗透进老板的生活点滴。
  几个月下来,沈盟知道了公司是做外贸进出口生意的,连带的也炒炒房地产。领导王朝军人家庭出身,未婚,热衷于工作。起码沈盟没见过他除了加班应酬之外的任何生活。最后,领导对于死活不开车这件事,真的很执着。
  一次路上车坏了,怎么也打不着火,沈盟凭借经验修了半天搞得勉强可以,但需要一个人下去推车。沈盟当然就把这活揽到了自己身上,还手把手的教领导只需要拧动钥匙脚下一踩就行,可王朝说什么都是不干。宁肯挽起袖子自己下去推车。
  当从后车镜里看推车的王朝满头大汗的样子,沈盟不知怎么的就有点心疼。

  第 9 章

  华灯初上,城市的又一个夜开始了。
  最近生意很忙,所以王朝几乎每个晚上都要应酬。饭局是享受,应酬却是忍受。饭局是一种生活方式,应酬是一种生存方式。王朝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想着自己一天天的忍受到底为什么。最后他也没想出来,或许就像宋仕鹏说的,除了赚钱,他好像真的无事可做了。
  不经意的瞥见沈盟后脑勺,王朝忽然好奇起沈盟一天天都在想什么。他是为了什么忙呢,又为了什么奔走呢?王朝这才发现,他对沈盟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这人每天按时上班跟着自己的时间表下班,规律的像个……日晷?
  王朝被自己的比喻弄得满头黑线。
  从车镜里看着领导靠进颈椎小靠枕,还不时发出舒服的叹息,沈盟嘴角不经意间慢慢上扬。领导最近进步多了,也不会一上车就变身炸药包,偶尔还会露出稍微柔和一点的表情,就像现在。
  正想着,原本假寐的王朝忽然睁开眼睛,沈盟在车镜里和领导的视线撞个正着,不知怎么的就有点慌,急忙收回目光正式前方路况。搞得身后的王朝很是郁闷,他又不会以眼杀人,沈盟至于逃的比兔子还快么。
  王朝一直记得林炜明在向他推荐沈盟时的说辞,什么车神转世天赋异禀漂移之王都市活地图之类,现代版"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浮夸风在他这个下属身上展现的那叫一个淋漓尽致。所以林炜明的话王朝一般都是打了对折再赠个返券的听。可即便如此,偶尔想起这些王朝还是难免好奇。
  凝思中,王朝忽然听见沈盟问:"领导,你认得后面那辆白色本田吗?"
  王朝莫明其妙,纳闷的回头望去,不远处确实隐约有辆白色轿车。可惜王朝有轻微的近视,看不大清。更何况路上车辆众多,隔了好几辆车的白色轿车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不认识,"王朝微微摇头,"怎么了?"
  "它已经跟了我们三条街。"沈盟抿紧嘴唇,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一次出现。
  听见沈盟这么说,王朝立刻警觉起来。又回头望了望,那车仍然和他们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王朝皱眉想了一下,吩咐沈盟:"前方路口,掉头。"
  沈盟哦了一声表示明白,等过了两秒才又加了句:"掉头的时候,会急转弯。"
  王朝一愣,虽然细微,但他仍然看出了沈盟眼里的关切。一时间觉得很受用,怎么讲呢,就好像心脏周围也贴上了那玲珑暖手包,舒服得要命。
  沈盟看着领导一副莫明其妙的陶醉表情,却迟迟不动,只好作补充说明:"领导,我的意思是……"
  "嗯?"
  "请系好安全带。"
  所以说,人要对自己有深刻而清醒的认识,否则就容易自作多情。
  王朝咬牙切齿的刚把安全带系好,车便一个急转弯的掉头,王朝相信如果不是有安全带,自己很可能被直接甩出窗外。急转弯过后还不算,沈盟一改往日如履平地的开车作风,加速变速换挡急转,直晃的王朝有在游乐场玩跳楼机的感觉。王朝第一次明白,原来只要开车技术到了一定境界,那前方道路上的一切车辆都是土狗木鸡,完全可以视若无物。
  只是……
  他后悔了行不行!好奇沈盟被描述成出神入化的车技不代表他没就想来把飚车真体验啊!
  这厢王朝思绪翻滚,那厢沈盟也没闲着。虽然身体机械似的飚车,但思绪还很平静。足够沈盟思考是不是给领导开车都需要生死时速。短短半年不到,这都第二次了。
  后面的车已然看出自己被识破,也张扬起来。和那次的林炜明不同,这一次的人技术显然专业水准。不到几分钟就追了上来。甚至已经和沈盟的车来了次亲密追尾。
  两辆车就这么一前一后的飞驰着,这一次来者不善很可能不光是想让他们受伤这么简单,沈盟思考着刚想和王朝汇报,就看原本只是神色紧张的领导此时已经脸色煞白呼吸急促,俨然只剩半口气的模样。随着两辆车的又一次碰撞,王朝紧抿的嘴唇开始微微泛白,手紧紧抓着车窗上方的扶手,用力的程度从指关节突出的轮廓一览无余。
  "领导……"沈盟轻轻呼唤。
  高度紧张中的王朝完全没听见,沈盟只好又增大音量叫了声,总算把王朝的魂儿勾了回来。
  "啊?什么?"王朝虽然嘴上应着,但眼睛却紧紧盯着后面的情况。
  "接下来我们走小路,"沈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信心满满,"他追不上的。"
  王朝不确定是否应该相信沈盟,最主要的是他现在已经产生了与其这么飚下去还不如直接被抓住的念头。他的承受力,确实已经到了极点。
  "这条是百花路,呃,应该名副其实吧,因为街边很多按摩房的……"
  "这巷子特别隐秘,我开出租的时候只来过一次,可里面住着个古玩界的大人物呢……"
  "小吃一条街就是说这里了,物美价廉的……"
  "这是条死胡同,我在这儿被人抢过……"
  沈盟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病,就这半个小时说的话比他平时一整天说的都要多。可看着王朝渐渐被自己的话转移了注意力,脸上也多少有点血色了,沈盟便觉得强迫自己絮叨起来也没有多困难。
  "你对街道还挺熟的……"王朝告诉自己,放轻松放轻松,当还和平时一样坐车就OK了。这样想着,他便也有了点没话找话的意思。
  "哦,开出租跑的地方多。"沈盟随便应付着回答。两秒钟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微微歪头,淡淡的说,"领导,去过寡妇街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王朝总觉得沈盟在问出这句话的瞬间,眼里染上抹别样光彩。还没来得及问这又是什么鬼地方,便被一个急转弯噤了声,接着下一秒,车子一头扎进了青石板铺成的小巷,再然后,无数大嫂大妈大婶像刚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密密麻麻出现在眼前。
  王朝瞪大眼睛,怎么都觉得自己掉进了异次元。街边大婶们干啥的都有,东西吆喝的那是做小本生意呢,哗啦哗啦的那是跟三万五条奋斗呢,吊嗓子跟杀鸡似的那是唱打鼓呢,还有无数磕着瓜子喝着茶水三五成群,那百分之二百是在东家长西家短王二麻子大饼脸。
  沈盟自然不能像王朝那样站在纯欣赏的角度。他选这条街,就是因为这条街人多事多岔路多。所以还没进街道,便已经按下喇叭,并且一路按着不松手。别看大妈们搁路边一坐个个都懒洋洋的,远远听见汽车鸣笛,那逃起命来绝对不逊于凌波微步。所以王朝也只是一开始有幸观察到市井民生,接着就只有一片清明了。因为待沈盟进入街道纵深处时,大妈们早已让出一条康庄大道,连麻将桌都已折叠收拾妥当。
  后面的车子还没有追上来,显然是被沈盟错综复杂的行车路线弄了个措手不及。沈盟把油门直踩到底,车几乎是嗖的一下便穿过了寡妇街。街道尽头是个三岔路,沈盟果断的打方向盘选择了最右边的一条。
  飞驰,还在继续。
  王朝好半天才把理智从一片混乱里揪出来,心有戚戚焉的往后看了半天,身后一片夜色,不见追兵。
  "甩掉了?"王朝不确定的问。
  "也许。"沈盟回答的简单。
  "你笑什么?"王朝忽然问。
  沈盟一愣,他笑了么,怎么自己都没感觉的?
  见沈盟完全状况外的表情,王朝被彻底打败。原来迟钝到了一定境界,不只能够隔绝外界,连自己都能屏蔽掉。套用一句《苏州园林》里的经典语句:迟钝在沈盟这里,不只是一项技术,更是一项艺术。
  其实如果这时候两个人能把车调转回去,王朝便可以领会沈盟微笑背后的意义,而沈盟也会明白自己是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流露出了些许洋洋得意。
  寡妇街上,一辆白色本田正被无数勤劳朴实的无产阶级大妈围攻。有拿水泼的,拿麻将丢的,拿小板凳砸的,当然更多的是手脚并用外带□谴责。这家伙,她们刚把麻将桌重新支好,小茶水重新倒上,小瓜子儿才磕了一粒儿,这就又冲过来一辆车。你冲就冲吧,横冲直撞不说还不按喇叭,这下她们哪里躲得开。大妈们一躲不开,本田车就傻眼了。他的任务是弄死一个不是撞死一群,这刚转个弯眼前就出现无数奇形怪状的大妈,任谁也扛不住啊。下意识的就踩了刹车。至于此举带来的铺天盖地的悔恨,那是后话了。
  王朝像是刚刚看了一场四维电影,尽管沈盟已经把车稳稳停住,他还是没法从虚实更迭的场景中剥离出来。
  "到了。"沈盟说着拔下车钥匙。
  王朝这才缓过神儿来,看了看车窗外,皱起眉头:"这是哪里?"
  沈盟被问题弄得一愣,下意识的也看看窗外,确认无误的才说:"领导,这是你家。"
  "……"王朝揉了揉太阳穴,打开车门刚放下去一条腿,忽然又退了回来,"开车,马上!"
  沈盟不明所以,可还是听话的把车钥匙重新插入。
  "去你家。"王朝简短的命令。
  "嗯?"沈盟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笨死你。他们既然能派人从公司跟踪我,难道就不会在我家门口埋伏?"王朝说着说着就凶了起来。
  沈盟叹口气,虽然不厚道,可他还是觉得处于惊恐状态下的领导比较顺眼。

  第 10 章

  意外的,沈盟家小区距离王朝的别墅并不算很远,大范围来讲也算一个区政府管辖吧。所以当沈盟把车停到自己家楼下的时候,王朝还颇为意外。炒过房地产,所以王朝知道这一带的商品房价格不高但也不算低,并且户型多为两室一厅的小套间,他认为像沈盟这样的单身并事业不算有成的大龄青年应该在更为便宜的地皮上来个面积狭窄的小单间就OK。
  不过话说回来,王朝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凭什么自己就认定沈盟是单身呢?当初林炜明口若悬河推荐时光扯对方的专业技能了,关于对方的个人背景是半点儿没提。
  瞄了一眼沈盟的后脑勺,王朝忽然觉着这家伙很像早婚早育的典型。一想到沈盟可能已经有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王朝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心气儿不顺。
  显然,王朝先生已经忘记了这还只是他个人单方面的臆测。
  沈盟哪里知道领导的思绪翻腾,见王朝迟迟不动,只好服务到位的把车门打开:"领导,到了。"
  王朝下了车,同时用疑似广播体操第二节伸展运动的姿势享受了一下久违的天大地大。好一会儿,才跟着沈盟进了单元楼。
  "你自己住?"上楼的时候,王朝装作不经意的问。
  "嗯。"沈盟完全没有领会其中深意,末了还破天荒的加了句,"我爸妈住南城。"
  其实沈盟买这房子完全是因为结婚,当时是父母赞助加上自己那点积蓄付了首期,结果现在媳妇儿跑了,房贷还没还完。
  王朝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上楼的脚步都轻盈起来。沈盟纳闷的看着领导一天八变的表情,觉得人类真是奇妙的生物。
  沉默前行中的二人并不知道,就在刚刚,他们俩的思维波长竟然破天荒的重叠了。
  ——王朝在沈盟身上也看见了人类这一物种的多样性。
  飚车伊始他是很害怕没错,可到了后来听沈盟絮絮叨叨的说这说那,紧张感竟然神奇的渐渐消散,于是他便有机会在镜子里发现沈盟原本平淡无奇的五官在把车飚到最高速时居然如此的光彩照人,同一个人,却和平时完全不同的感觉。怎么说呢,反正王朝就觉得那个时候,好像有人拿了根儿鹅毛在他那小心脏上拂啊拂,呃,很微妙。
  很快俩人就到了门口,沈盟用钥匙开了门,于玄关处打开客厅的灯。沈盟家的客厅不大,一个小小的落地灯便足以照亮。可能是因为落地灯淡黄色灯罩的关系,撒出来的光都带着淡淡的温度。于是开灯的刹那,满室温暖。
  王朝愣在玄关,一时间有点不敢逾越客厅半步。沈盟的客厅,让他恍若踏入了一副笔触浓墨的暖色调油画,想置身其中,却又总觉得自己会破坏人家大师的艺术。于是,王朝便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恶和强烈纠结中。
  直到沈盟的声音传来——
  "领导,你右脚踩在门框上,我没法关门。"
  王朝终究还是坐进了沈盟家的沙发,跟太上皇似的坐姿瞬间就把人家的温馨格局破坏殆尽。不过好在顾念着沈盟的救主之恩,王朝除了坐姿欠扁外倒还算中规中矩,既没有颐指气使也没有吆五喝六,还非常听话的把沈盟递过来的半杯凉开水一口气喝光。
  看着沈盟忙前忙后又是抱被子又是掀床单的在两个屋之间来回穿梭,纵是没啥良心的王朝也觉得干坐着有点不妥,最后索性脱下外套为自己即将紧密接触的大床盖上松软的棉被。
  有了王朝的加入,床很快就铺好了。沈盟满意地对着王朝微笑:"领导,早点休息吧。"说完,回了自己的房间。
  其实沈盟的微笑完全源自终于结束一天工作可以跟周公下棋的单纯喜悦,但王朝同志非得把人家那表情理解成特意为自己绽放的。于是在沈盟离开五分钟之后,王朝先生那嘴角还是高高的扬着。
  夜深人静,最适合思考。
  当沈盟已经开始抱着被子做第二个梦时,王朝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望着落地灯出神。逃过一劫只是暂时的,如果不能把幕后黑手揪出来,天知道他还得经历几次飚车惊魂?王朝眯起眼睛,目光中露出一丝凛冽。
  烦躁的时候,王朝喜欢来根烟。可当他把烟掏出来却遍寻不到烟灰缸时,只能郁闷的把香烟拧碎,然后看着烟丝一点点的,洒落。
  就像有心电感应似的,王朝拧碎香烟的时候,卧室里的沈盟也不甚舒服的翻了好几次身,最后才笃着嘴不甘愿的从床上爬起来。
  沈盟对这一晚的睡眠质量很不满意。前面做的几个梦一点意思都没有,后来好不容易终于把新的梦境和前一晚的衔接上,正期待连续剧式梦的后续发展呢,又被强烈的想去方便的欲望给折腾醒了。晃晃悠悠往厕所走的时候,沈盟还迷迷糊糊的念叨着,睡觉前不该喝水。
  王朝见到沈盟的时候,对方就是这种状态。压根没看见他一大活人搁沙发这坐着呢,自顾自的往卫生间飘荡。不知怎么的,王朝忽然来了捉弄的兴致。
  眼神流露出狡黠的笑意,王朝轻轻呼唤:"沈盟……"
  飘荡中的下属先是一愣,然后迟疑地停下脚步,缓缓地歪着头看向声源。王朝使劲用眼神勾,好半天才把沈盟的焦距勾到自己身上。
  "……领导?"沈盟皱着眉,眼睛勉强睁开一半,全身还笼罩在睡眠的气场里。
  头发睡得乱糟糟,好几绺就那么顽皮的翘着,加上半睁的眼和微张的嘴,怎么看都是一副直立睡眠中的状态。可王朝偏偏看得直了眼。原来不只开车时的流光溢彩,迷迷糊糊的沈盟也别有一番味道。
  看着看着,王朝就觉得这光远观不够了,没法满足了,便鬼使神差的起身一步步走近毫无防范的纯真下属……
  "领导,你不睡觉吗……"
  淡淡的疑问,硬生生截下了王朝前进的步伐。也怪王朝同志没有记性,先前不是已经思考过人类物种的多样性么,怎么这会儿又忘了呢。
  沈盟歪着头一脸莫明其妙,想不通领导似要去卫生间又好像不去卫生间的姿势及前进路线究竟代表了什么。再看领导的样子,应该一直没有睡过。呃,果然,领导都是很难揣摩的。
  闷闷的坐回沙发,王朝语气不善:"只有白痴才会把一生当中的三分之二浪费在睡觉上!"
  "哦。"沈盟非常受教的点点头,然后继续向卫生间飘荡。他不想当领导,所以应该可以把生命浪费在睡觉上吧。
  待从卫生间出来,见王朝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沈盟本来想忽略他直接回房,又觉得不大好。领导这么辛苦,他做下属就算不能同甘共苦起码也得精神支持。于是沈盟用自己尚处于半梦半醒中的迟钝大脑思索了好半天,才终于想到一句口头鼓励。
  "铁人,王进喜……"
  ——喜获下属口头表扬的王朝同志,一夜无眠。
  幕后黑手的查找并不困难,仅用三天,林炜明就把详细的调查报告摆到了王朝的面前。双规的曹勇国被卸了乌纱帽贬为庶民,却并没有锒铛入狱,报复自然是在所难免的。
  "那他现在在哪?"王朝平静的问,但掩不住眸子深处那抹骇人的冷。
  "呃,我们可能找不见他了。"林炜明推推眼镜,"就在今天上午,检察院又收获最新证据,估计这会儿他已经被请去喝茶了。"
  "最新证据?"王朝皱眉,疑惑的看向林炜明。
  林炜明赶紧摆手:"王总,虽然我经常对您的思想心领神会执行神速并时常有让您惊喜的贴心之举,但这次可不是我干的。"
  王朝恨不得直接把手里的钢笔丢过去,他哪来那么多话啊!
  "不过……"林炜明不知死活的还想张嘴,猛然瞥见老板即将爆发的神情,立刻先来个备注,"就一句,就一句啊。"
  "嗯。"王朝冷哼。
  林炜明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说:"会不会是……老爷子?"
  还什么会不会的。王朝咬咬牙,除了家里那个军阀作风的老头,没有第二人选。
  结果下午,王朝就接到了母亲大人打来的电话,说晚上务必回家吃饭。看这词儿用的,务必。王朝觉得好笑,小时候老头儿打自己那绝对是往死里下手,怎么到老了反而知道爱儿子了?
  沈盟被告知晚上加个小班的时候并没觉得有什么,按照领导的工作习惯,不加班反倒不正常了。可当他听到王朝口中的地址时,却疑惑了起来。那是军区的家属楼,而且级别还不低,沈盟一时间拿不准领导去那里做什么。难道公司还做军火生意?
  疑惑归疑惑,沈盟还是老老实实的把王朝送了过去。结果到了家属区看着领导下了车,沈盟刚下把车开回去就被王朝阻止了。
  "等着,我还回去呢。"王朝嘱咐完,才大步的进了楼。
  沈盟眨眨眼,回忆刚刚领导挤成了大兴安岭的眉毛。叹口气,听话的把车熄火,沈盟找个舒服的姿势趴到了方向盘上,安安静静的,就那么待着。
  要说有什么事情是除了坐车之外王朝第二厌恶的,答案绝对是回家。王朝从小就觉得家里面像个一直闷着的罐头,这是规矩那是规矩,能把人憋到窒息。可你还得受着,而且稍微犯点错误那就是一顿胖揍。小的时候王朝不懂,长大了他才明白,那就是强权政治,他那老头儿是把家当成自个统治的王朝了。王朝不明白,是不是所有的军人都有强烈的权力欲,恨不得全天下都是他的兵,都得对他俯首帖耳马首是瞻?
  王朝深吸一口气,按下门铃。自然,来开门的还是保姆李嫂。见到王朝,也没有什么别的表情,只是漠然的说:"首长等很久了。"
  站在玄关,不知怎么的王朝就想起沈盟的家来。没有这么宽敞,没有这么明亮,却足够温暖。

  第 11 章

  恍惚间,耳边忽然响起从小听到大甚至已经深深刻进骨子里的威严声音:"还知道回来?"
  王朝看着自己的父亲,以及在他身边一直对着自己皱眉头的母亲,就那么立在玄关,不脱鞋,也没有一点要进屋的意思。
  "我来就是想和你说,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希望你以后都不要插手。"王朝硬梆梆的说。
  "你能解决?怎么解决,车毁人亡?我告诉你,要不是老子把事儿平了,你以为你还能那么幸运的逃脱第二次!?"王国辉虽然六十岁了,但吼起来仍然中气十足,威慑力不减当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做的那些个生意,哪有几个正经路数的!"
  看,就是这样,王朝想不通,全盘否定自己的儿子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
  "对,我是没正经路数,哪能跟您比啊,想打想杀直接摆台面上,都不算犯法的。这回怎么着,觉得人家动了您的宝贝儿子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拂了你的威严对吧?"
  "王朝,你怎么和你爸说话呢!"徐淑清眼看着自己丈夫被儿子气得七窍生烟,没法再沉默。
  王朝耸耸肩,他都不知道自己干嘛来了。转身要走,立刻听见老头儿的怒吼:"你给我站住!这个家还是我说的算!吃饭!"
  "司机还在外面等着呢。"王朝凉凉的开口,还是没有一点进屋的意思。
  "那就让他等着!"
  王朝恨极了父亲的这种军阀作风,冷笑:"我可不是你,想命令谁就命令谁,我们小老百姓都是讲究平等的。"
  诺大的客厅,瞬间剑拔弩张。
  "那就把他找进来,家里不缺这么一双筷子。"最后,徐淑清发了话。
  王朝看向母亲,记忆中的她一直是寸步不离的陪在父亲身边,如果说父亲的暴政让王朝反感,那么母亲的冷也让他从来找不到家的感觉。
  可事情,似乎就这么订下了。王朝不太甘愿的给沈盟打了电话。
  "沈盟,你上三单元二楼。"
  "嗯?"沈盟完全搞不清状况。
  王朝深呼吸让他的语气听起来尽量平和:"是我家。上来一起吃个饭。"
  "啊,不用,我不饿。"沈盟连忙拒绝,又不是第一次加夜班,车里存的干粮多着呢。
  "让你上来就上来,哪那么多话!"王朝恶狠狠的大声喊,最后干脆挂了电话。
  沈盟皱眉,领导的心情似乎不大好。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把车锁好走进了三单元。
  沈盟刚一上二楼就看见了光亮,王朝家的大门半掩着,明亮的灯光从里面射出来。沈盟拘谨的慢慢靠近,刚要敲门,门忽然自己打开了。然后就见王朝站在玄关那儿怒视他:"怎么上个二楼也这么慢?"
  沈盟破天荒的没理会领导,因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已经被王朝家的装潢陈列所吸引。王老爷子可能带兵带得多了觉得自己是个粗人,退休了就热衷上了在王朝看来纯属附庸风雅的古玩收藏。家里面一水儿的梨花木家具不说,什么镂空隔断啊,雕花屏风啊,在加上摆得琳琅满目的古玩字画,不知道的还以为时光倒流进了大宅门。
  "咳,"王老爷子已经在正席就坐,见到沈盟也不招呼,只是冲着王朝说,"还站门口干什么?过来吃饭!"
  王朝没说话,只是默默的换好拖鞋。沈盟愣愣的看着王老爷子,想着不愧是领导的父亲,身板儿真硬朗。
  待众人坐定,李嫂很快就把菜端了上来。有荤有素,有饭有汤,色香味俱全。可惜这吃饭的氛围便没那么好了。而火药味也在王国辉提出想让王朝和自己一个老战友的女儿相亲的时候,上升到了顶点。
  "三十啷当岁了还不结婚,你想把我气死啊!"
  "我可不敢,是你非得较这个劲儿。"
  "老肖的女儿不错。"
  "那是你觉得。"
  "我看你就是还没鬼混够!"
  "啧,不在你眼皮子底下就都叫鬼混是吧。"
  "你、你这兔崽子……"王国辉被气得直发抖,压根没注意这话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徐淑清叹口气,和王朝说话有了那么点语重心长的意思:"老肖的女儿我们从小看到大,论样貌论人品论学识论家世都是一等一的,你到底哪里不满意?"
  王朝脸色铁青的紧抿嘴唇,不说话。母亲问他哪里不满意,呵,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他就是受不了父母非得把他们的意愿强加到自己身上!可他知道,这话说了也是白说。
  "我自己的事情用不着你们管。"最终,王朝冷冷的开口。
  王国辉猛的一拍桌子:"我是你老子她是你妈!"
  王朝脸色铁青,几乎把牙根咬碎,却不再说话。
  沈盟一路听下来,觉得这并不是什么难以沟通的问题,有法可依有据可查的,领导和领导父亲为什么还会吵得不可开交呢。想归想,如此紧绷的气氛下,沈盟识相的保持缄默。
  盛怒中的王国辉一眼就扫见儿子司机欲选豕的样子,于是对着沈盟厉声呵斥:"你,有话就说!"
  沈盟愣了下,怎么领导父亲说这话时的样子和领导一模一样?
  徐淑清观察了半天,也发现纵观全场,儿子就对这个司机还算亲和。便把熄灭战火的心思动到了沈盟身上。对着沈盟露出友善的微笑,徐淑清开口:"没事儿,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所有人都看着沈盟,一时间,他忽然成了聚光灯的焦点。好在沈盟没什么自觉,只见他略歪着头,眸子一片清澈的望向首长:"呃,也没啥,我就想说那个是国家禁止的……"
  "什么?"王国辉粗声粗气的皱眉。
  "包办婚姻……"
  战火确实停了,可徐淑清想杀人。
  诡异的氛围蔓延开来,沈盟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八成又没把话说好。领导父亲的眼神在他说完话之后就开始喷火,领导母亲的眼神在他语毕后也扎得他生疼,唯一正常的就是领导,却也在呆愣片刻后大笑出声。
  "沈盟,你能告诉我这里面装的都是啥吗?"王朝揉着沈盟的脑袋,笑得开怀。
  沈盟微微扬起嘴角,看着领导高兴,他的心情也明朗起来。不过领导的父母似乎还在生气,沈盟难得的愧疚感悄悄的冒出了头儿,他觉得得为自己的失言弥补点什么。
  "领导……你家装修挺好的……"沈盟也想不出别的话题,只好从能看见的东西入手。
  难得沈盟主动说话,王朝惊讶的挑挑眉:"你喜欢这样的?"他可不觉得把所有的古玩字画堆那儿就叫有品位。
  沈盟歪着头,他倒谈不上喜欢:"电视里经常放这样的屋子,像请您欣赏什么的……"
  "请您欣赏?"王朝疑惑。
  王国辉和徐淑清表面上沉默地吃自己的饭,实际也竖着耳朵听着呢。毕竟谁都想听见别人对自己生活品位的认可。
  "嗯,请您欣赏,"沈盟认真而诚恳的点头,"名人故居……"
  名人……"故居"?!
  战火,继被沈盟淋了一大桶冷水之后,又遭遇了来自同一双手的猛烈冰雹。终于,灭得连火星儿都不剩了。
  直到坐进车里,前行在了回别墅的路上。王朝飞扬的心情还是落不下来。他决定了,以后只要回家都把沈盟带上!
  沈盟完全没有察觉自己已经在领导心目中上升到了钥匙圈的地位,仍然一丝不苟的平稳驾车,算红灯躲超车尽量让领导坐得舒服。
  其实近来,王朝对于正常速度的驾驶已经逐渐适应。改变似乎就发生在不知不觉间,等王朝察觉时,已经前进了一大步。王朝相信他现在随便路边搭个出租车,都不会觉得难以忍受。尽管还是沈盟的车最舒服。
  叹口气,刚才跟父母会面的场景又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浮现。王朝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很失败,连关系融洽都谈不上更别说孝敬父母。但没办法,等他意识到时,跟父母的关系已经很僵了。
  "我们家是军人世家,我爷爷参加过抗日战争,后来又抗美援朝,最后做到了师长。我爸更是猛,年龄没到就让我爷爷给他改户口,然后直接参了军。后来又去西藏支援建设,挺了七八年就因为表现优异又给招回来了,要我说,下放本身就是一种培养策略。等老头儿一回来,那可就真是平步青云官运亨通……"
  沈盟安静的听着,他也只能安静的听着。
  "我妈是书香门第,也不知怎么想的就做了军医。结果才结婚一年老头儿就支援边疆,第二年我妈也跟去了,老头儿是支援边疆,她是支援老头儿。呵,我就是在那边出生的,一出生就给人送回来了,一直到我上小学,他俩才回来。就在那栋楼,当时还是大院呢,我问他俩,叔叔阿姨你找谁啊,靠……"
  沈盟从车镜里见王朝烦躁的拉扯着领带,叹口气,问:"他俩希望你当兵?"
  "可不是么,老头儿做梦都想我继承衣钵,好像全天下就军人是正经营生……"王朝苦笑,"搞得我现在像给他们丢人似的。"
  沈盟的嘴唇张了又合,好半天才由衷的说:"你,挺成功的……"
  王朝的呼吸一窒,恨不得飞身向前把沈盟抱住——听他说句顺耳的容易吗!
  窗外的风景还在匀速倒退,沈盟也跟啥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兢兢业业开车。心绪翻滚的,只有王朝。他不明白,为什么和谁都没说过的那些关于家人的话,他会对沈盟说。似乎一见到沈盟那张呆呆的脸,心情就会莫名的平静,然后就觉得天天跟工作较劲跟生活生气的自己特傻。这么想着,王朝又莫明其妙的迁怒起来,要不是怕沈盟开车不稳,他没准就直接上爪子蹂躏人家脸蛋儿了。都是三十出头,凭什么沈盟就能把自己养得白白嫩嫩的!王朝同志内心极度不平衡。
  乱七八糟想了一通,王朝又忆起沈盟飚车的神采来,不知怎么的就来了那么股子冲动。
  "沈盟,再飚一次车吧。"
  "啊?"要说世界上能让沈盟吃惊的事可不多,王朝这要求算一件。
  "啊什么啊,让你开就开。"王朝不太自在的看着窗外,粗声粗气的说,"上次去过的街道就不许去了,尤其是那寡妇街。这回你再找点新鲜的地界儿……"
  沈盟完全无法跟上领导跳跃性的思维。但既然领导说了,他当然乐于听命。目测了一下主干道前方的岔路,熟练换挡,慢慢加大油门。
  万事俱备,沈盟的眼睛开始渐渐发亮:"领导……"
  "嗯,我知道。"王朝熟练的操作起来,"我系好安全带。"
  车,开始飞驰。
  当沈盟又发散出摄人心魄般的光彩时,王朝同志正紧紧揪着安全带和不可抗的神经性生理反应抗争。
  不过他并不后悔。他希望能带给沈盟同等的快乐,就像对方带给他的一样。

  第 12 章

  鹿小雨忽然的造访让沈盟措手不及,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小孩儿了。有时候小孩儿会打电话唠叨唠叨台里面的事,可沈盟每次让他过来,小孩儿都说工作忙。工作忙自然是好事情,证明小孩儿在台里受重视了,可时间一长沈盟难免会思念。所以当这天晚上开门,见小孩儿又那么懒洋洋窝沙发里时,沈盟很高兴。
  "哥,我评上台里的优秀主持人了!"沈盟还没换好鞋进客厅呢,就听小孩儿迫不及待的大声宣布。抬头再一看,鹿小雨一脸喜气洋洋,高兴的脸颊都红扑扑的。
  沈盟笑眯了眼睛,鹿小雨现在的样子就和在学校受了表扬之后管家长要奖赏的孩子一个样儿:"你都二十三了,怎么一天还跟个孩子似的。"
  鹿小雨眼睛蓦的一闪,他想说我只有跟你面前才这样,可嘴唇张了又合,还是没说。最后只是佯装顽皮的眨眨眼:"你不是我哥嘛。"
  其实这段时间,鹿小雨一直逼着自己不去想沈盟,他希望这样就能让自己从那种莫名的感情里脱身,因为他害怕被沈盟知道。比起可能失去沈盟,鹿小雨宁愿维持现状。今天他是开心过了头,不顾一切的就想让沈盟也跟着他一起高兴,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到了沈盟家。
  晚上沈盟特意多做了两个菜,当给鹿小雨庆祝。吃过饭,两个人又看了会电视,便各自回屋休息了。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可又有什么不一样了。起码沈盟就觉得小孩儿哪里怪怪的,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最终只能作罢。
  时间,就在人们日复一日如流水般的工作生活中渐渐划过。有些变化是细微的,于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分每一秒中悄然发生,旁人无法发现,甚至当事人都不曾察觉。
  "林炜明,你的意思是我之所以等了一钟头还见不到沈盟是因为我的专属司机正给采购部当义工?"办公室里,王大老板眯起眼睛,指尖一下下规律的轻击桌面。
  林炜明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他招谁惹谁了,一天天为公司殚精竭虑披荆斩棘的末了还得不到老板的体谅与理解。怎一个心酸了得。
  当然,内心剧烈的活动并不影响林炜明在脸上绽放他认为灿烂而在旁人看来更像谄媚的笑容:"王总,采购部是供应链最重要的一环,其地位相当于公司这台精密机器的中枢芯片,虽然我也理解沈盟之于您的重要意义,但我相信当公司利益和个人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您一定大义凛然毅然决然断然必然的将自身利益抛诸脑后而将公司利益放置于第一位,所以当三个小时前采购部发生驾驶性人才临时短缺的紧急事件后,我逾举的代表您作出了对沈盟的临时调配决定,但我相信如果当时您在场,同样的情况一定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因为您那以公司为重的心情只会更甚于我,王总!"
  "……"王朝彻底丧失了语言能力,懵懵的眼前一片片全是星星儿。
  沈盟在那之后又过了一个小时,才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听说王朝急着找他,沈盟不自觉的就加快了车速。结果一进办公室,就见王朝满脸疲惫的揉着太阳穴。
  "领导,"沈盟轻轻敲了敲门板,"我回来了。"
  在被林炜明这个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攻击的遍体鳞伤后,沈盟的出现犹如环绕着一身光圈的耶和华给王朝的办公室撒下一片福音的光辉。但一想到沈盟抛下自己跑去给什么采购部的经理帮忙,王朝又莫明其妙的生出一股闲气:"你干嘛去了?"
  呃,当一个人明知故问的时候,他的心情通常很微妙。
  沈盟完全不明白领导生气的小火苗从何而来,但还是老实的回答:"采购部那边缺司机,我就过去帮了一下。"
  王朝皱眉:"以后没事儿就呆着,总瞎跑什么。采购部那边我会让再招人手的。"
  "哦。"沈盟莫明其妙,但还是听话的点点头。
  王朝这才认真打量起沈盟来。可能是匆匆往回赶的关系,沈盟的脸色微微泛红,气息也还没有完全喘匀,外套下起伏的胸膛曲线还隐约可见,王朝起初只是觉得沈盟呆呆的脸红起来还怪好看的,结果看着看着嗓子眼就开始发干。
  末了,王朝同志在非常不争气的偷偷吞了几下口水之后,终于发飙:"都要立夏了,你能不能别捂得还跟三九天似的!"
  唉,王朝同志,这你也管?
  总之,这般类似的小插曲总会不定时不定点的发生。沈盟是迟钝,但却不傻,次数多了日子久了,便也渐渐觉出了点不寻常。但他没说,还是该干嘛干嘛,兢兢业业的就好像内心真的没有一点波澜。
  盛夏的时候,王朝又一次参加了狐朋狗友的聚会。宋仕鹏有事无法参加,与会的便都是王朝讨厌的了。回忆起上次被邵越冰和崔捷明里挤兑暗里损的,这一回王朝决定不住娱乐城了,大不了让沈盟多等会,再载自己回家。
  结果沈盟把车开到娱乐城停好,正准备目送领导奔向丰富灿烂的夜生活呢,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的王朝忽然又转身走了回来。
  "跟我一块儿进。"王朝勾起嘴角,笑容在绚烂霓虹的映衬下……有点恐怖。
  沈盟下意识的就摇了头:"不了不了,喝酒什么的我也不会。等着就好。"
  王朝完全没听进去,几乎是半拉扯的把沈盟从车里揪了出来。最后死死钳着无辜下属的胳膊硬把人带了进去。沈盟哪里想到领导压根把他当成了自卫反击战的秘密武器。
  但全然的不知情丝毫不影响沈盟同志的发挥。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已经完全适应了沈盟的存在说话开始毫无遮拦之后,王朝带着沈盟聚会的决定开始展现它英名的光芒。
  首先发难的是邵越冰:"王朝,上次哥几个不就是笑话你两句嘛,至于把司机都带来了?"
  王朝皮笑肉不笑的回应:"这里睡觉太难受,只好再折腾回家了。"
  然后崔捷就阴阳怪气的叫唤:"哟,那你弄个女司机多好,折腾回家后继续在家里折腾。"
  王朝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的微微用力,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厢方剑言却已经开始打了圆场:"来来来,大家都少说两句,喝酒喝酒啊。"
  王朝就烦这样和稀泥的,他那一口闷气郁在胸口,憋的难受,可人家说喝酒了吧,他又不好再发作。正躁着呢,就见崔捷端着酒杯从沙发这边蹭到了沈盟面前,不怀好意的给沈盟也倒上了满满一杯红的,然后硬让他端在手里。
  "你今天可算是客人啊,不算王朝我们这里有四个人,怎么着也得每人敬一杯吧。"
  崔捷刚说完,邵越冰马上接过话茬:"就是就是,不敬就是看不起咱哥儿们了。"
  方剑言没说话,只是略微挑眉一副看好戏的神态。
  见沈盟难得皱起了眉头,王朝那叫一个搓火。正欲发作,就见沈盟轻轻把酒杯放下,正襟危坐的那叫一个不卑不亢:"对不起,我还要开车呢。"
  沈盟话音刚落,就把仨人逗得前仰后合。崔捷更是夸张的猛拍沈盟肩膀:"靠,哥儿们你真逗。"
  沈盟歪着头,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乐的:"酒后驾车很危险。"
  "哟,跟这五讲四美呢?"邵越冰笑完了,就开始挤兑沈盟,"除了你家领导,哥几个都开车来的,到现在也干掉好几瓶了,合着我们都能喝就你不行?"
  沈盟眉头皱得更深了:"你们也不该喝。"
  "算啦算啦,"方剑言笑着说,"你们都是勇士,人家没胆子还不行嘛。"
  邵越冰和崔捷心领神会:"哦……没胆子啊,那就不能逼人家了……"
  沈盟不在意的笑笑:"没事儿,有命就行。"
  "……"
  世界,安静了。
  其实我们都明白,沈盟同志的诅咒绝对是无心的。
  那一晚,王朝乘着沈盟开的小车优哉的回家就寝。而另外单枪匹马的三人,则破天荒的在娱乐城度过了漫漫长夜。
  "我说,你绝对是人类领域的终极生化武器。"回家的路上王朝还从乐呵劲儿里缓回来,并且越看沈盟越觉得顺眼。
  沈盟没说话,但却破天荒的给了王朝同志一个勉强算得上灿烂的微笑。晃得王朝头晕目眩脸颊发热想入非非浮想联翩。
  其实之前的事情,沈盟有那么一点点故意的意思。在他看来,那种状况很明显是他们几个人欺负王朝一个,用别人的痛处来挤兑别人这点沈盟非常不喜欢。更何况,被挤兑的还是自己领导,沈盟更是觉得应该义不容辞的挺身而出。其实也不用费太多心思,本来他说话就噎人,再加上一点小小的润色,嗯,效果比预期的还好。
  不知不觉,沈盟已经把车开到了王朝家的门口。将车停稳,沈盟想和领导说到了,结果刚一转头,便直接和不知道啥时候倾身上前的领导来了个嘴对嘴的亲密接触。沈盟眨眨眼,呆愣了两秒钟,看领导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执着的维持着高难度的姿势并企图进一步对自己的唇齿攻城略地。沈盟在心里叹口气,只好自己退开。
  沈盟虽然没有强烈拒绝,但此时此刻,轻微的带有拒绝意味的举动已经足够让王朝备受打击。正想说话,却听见沈盟先开了口。
  "这,是那种意思吗?"
  沈盟问得模糊,但王朝明白。
  "嗯,就是你想的那种。"王朝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一路上都想这么做,或者也许更早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了。沈盟就像一抹光,淡淡的,就那么微微的亮着,也许起初很不起眼,可当真正察觉时,心便已经被那温暖深深裹住了。
  沈盟认真的听着王朝说,等王朝说完,便直直的望进了对方的眼睛。在王朝的记忆里,沈盟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自己,不是偷瞄领导的小心翼翼,不是说错话后的茫然无措,沈盟认真起来的黑色眸子让王朝着迷。
  就这么安静的互相凝视了许久,沈盟终于轻轻的摇了摇头。
  王朝觉得嘴角发苦,艰难的开口:"就真的……那么难以接受么……"
  意外的是,沈盟居然又摇头:"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王朝皱眉。
  沈盟叹口气,淡淡的说:"不管同性恋还是异性恋,都得有个恋。"
  "什么意思?"王朝第一次觉得沈盟的话难以理解。
  沈盟顿了一下,抿抿嘴唇,似乎在想该如何说才更合适。可惜他最后发现还是想什么说什么更适合自己。于是便也不费心修饰,直接道:"你对人,都是虚的。"
  王朝怒了,这话谁都可以对他说,但沈盟不行!
  "我他妈就没对人像对你这么实过!"
  "可归到骨子里,还是虚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王朝不承认。
  沈盟想了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感觉。"
  "……"王朝没了声音。沈盟给出的答案让他无所适从。
  那一宿,王朝在自己的家里又灌下了一整瓶年份极好的红酒。当然这回不能说他浪费,因为上好的佳酿倒确实让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比如,他到底喜欢沈盟什么。
  是啊,他喜欢沈盟的车技,因为那让他很舒服甚至不再恐惧坐车,喜欢沈盟带给他的那一点点融进生活中的贴心温暖,因为他冷得太久了。可有一件事他没有搞清楚——他喜欢沈盟么?究竟喜欢的是这个人,还是仅仅贪恋他给自己带来的美好感受?

  第 13 章

  喜欢一个人,不是看他带给了你多少美好,而是你真心的想要带给他多少美好。
  ——电台情感热线DJ阿峰语。
  王朝在连续几晚守着FM调频并几乎成了阿峰的忠实听众之后,总算明白了这个道理。于是他开始反思,自己是否曾经想过要给沈盟什么?
  答案是,没有。
  王朝开始仔细观察,沈盟工作的时候他看,沈盟发呆的时候他瞅,就连沈盟午休去公司旁边的小饭馆吃盖浇饭他也不放过,楞是费劲巴拉的制造出好几次巧遇。不过王朝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他觉得自己开始慢慢了解沈盟这个个体了。沈盟总是下意识的就会对别人好,人前人后都和和气气的一个样,明明没什么表情,但就是让人觉得他在微笑,淡淡的那种。不过也许是太淡了,旁人不经意间就会忽略他的感受。比如他也会困的打瞌睡,也会在烦的时候皱眉,也会因为别人的不可理喻而叹气。还有一点也是最特别的一点,他在看见性能好的车时两眼会冒光,就跟飙车时的神采一个样。
  渐渐的,王朝心里有了谱。尤其是当他发现沈盟每次开车经过某轿车透明展厅都几乎一路扭着脖子目送风景远去的时候。
  "好好的为什么换车呢?"
  "原来那个都修过好几次了,也该换了。"
  "哦,原来那个也不算太差……"
  王朝笑着看沈盟,明明眼里欢喜的要命,围着新车转了一圈又一圈的看,可偏偏嘴里还要嘀咕。
  "再欣赏下午我那谈判可就迟到了,"王朝破天荒的坐进了副驾驶里,然后轻轻的,一点点诱惑着沈盟,"是不是好车,还得驾驶了才知道……"
  "哦。"沈盟呆呆的应着,然后非常配合的坐进驾驶座,动作温柔几乎以膜拜的神情发动了汽车,然后一脸虔诚的向前路行驶。
  王朝忽然嫉妒起这汽车来,恨不得来个灵魂互换让他也感受一下沈盟的温柔。
  ——当然,我们都知道这种抽搐的想法是完全不靠谱的。
  "不是最贵的车就最好,得看整体性能……"
  "我之前在报纸上看过它的参数,配件不是最贵却是性价比最高最协调的……"
  "前一阵东华大厦的展厅里就摆着这车……"
  "你还挺会买的,真的,这车开起来很舒服……"
  沈盟一边开车,一边说这说那。这是王朝第一次见他喋喋不休的样子,可能是过于兴奋,沈盟的脸颊微微泛红,意外的,竟然有些可爱。
  王朝看得入了神,渐渐的,他的眼里只剩下沈盟一开一合的嘴唇。温热的触感在王朝的脑海里逐渐复苏。没占过便宜倒也算了,可这便宜占过了,再想起来,便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想占第二次的冲动。上次的亲吻严格意义上只能算是王朝单方面的偷香,并且结束的仓促,但沈盟那和他硬梆梆的直言直语完全相反的柔软唇齿实在让王朝着迷。那么近,近到几乎连沈盟的睫毛都数得清,沈盟当时呆呆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模样,让王朝至今想起都心潮澎湃。
  王朝也搞不明白,怎么就如此突然的对一个男人来了翻江倒海的欲望。事业刚刚略有小成那会儿,他曾和好几个女性友人打得火热,后来慢慢的开始觉得无聊而逐渐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了。难不成他其实是潜在同性恋?
  脑海里的胡思乱想,没有影响王朝同志正常的生理反应,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盯着沈盟的侧脸,王朝愣是给自己弄得口干舌燥浑身发热。
  不知道是新车的性能确实优越,还是沈盟心情飞扬以致于超水平发挥,总之在王朝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车子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领导,到了。"沈盟把车停好,然后转头对身旁的王朝说。
  王朝哪里还听得进去人家说什么,他现在满脑袋纷飞着一行又一行的艺术字,比如蓝色条文填充楷体的"沈盟看我了",再比如绿色大理石效果的"沈盟在说话",再再比如粉红色波浪幼圆字体的"好想啃上去"……总之,如果王朝的大脑算作一台显示器,那么现在其正处于眼花缭乱的艺术字跳跃屏幕保护状态。
  渐渐的,那些个艺术字句慢慢汇聚,最终融合成了一句极大号字体加黑加粗的"想吻他……"
  想吻他想问他想吻他……王朝觉得自己快被这个念头弄爆炸了,正准备一不做二不休的时候,忽然见沈盟倾身靠了来,然后下一秒,沈盟竟然主动吻了他!
  愕然绝对不足以形容王朝此刻的感受,中了五百万也不过如此感觉吧。
  沈盟的吻很青涩,他只会一点点的用自己的唇轻轻触碰王朝,似乎小心试探着,觉着没了危险才慢慢的柔柔的贴上。但就是这么自然纯真的反应,愣是让王朝彻底石化,当然,也就错过了反客为主的绝佳时机。等沈盟全身而退之后,王朝同志才后知后觉的悔青了肠子。
  "你这是……"王朝此刻的心情参杂了诧异甜蜜期盼等等诸多因素,问出口的话自然也饱含深意。
  "你的眼睛,快憋出火了。"沈盟同志的回答言简意赅。
  王朝黑线。要是连沈盟都看出来了,那他的表现得明显到啥地步?王朝忽然觉得有点丢人。可转念又一想,就算自己表现得明显,也构不成沈盟主动献吻的理由啊。刚想开口问,手机忽然叫起来。原来是谈判的合作对象已经到场,就差他没出现了,林炜明只得打电话来催。
  "等我,咱俩还没说完呢。"认真嘱咐之后,王朝匆匆奔赴酒店。
  那厢王朝郁闷,这厢沈盟也不舒坦。王朝就那么喜欢自己?他总有点搭不上的感觉。就是王朝和这样的感情搭不上,他和这样的感情也搭不上,然后王朝和他更是应该八杆子也搭不上才对。但自己怎么就晕了呢,怎么就看着王朝期盼那样儿就心软了呢,怎么就吻过去了呢?沈盟想不明白,他本来就不擅长脑力劳动。他只知道自从见到身下这辆车之后,他的心情一直是飘飘的,然后说的有点出格,做的,也有点出格……
  王朝结束谈判从酒店里出来的时候,就看沈盟把胳膊支在方向盘上发呆,待他走近了,男人还是压根没有一点感觉,眼睛完全没有焦距的透过他看向无穷远处。王朝郁闷的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开门的声响总算拉回了沈盟的注意力。
  "呃,结束了?"沈盟愣愣的问。
  "嗯。"王朝低声应着,刚想继续说话,结果被沈盟抢了先。
  "领导,系好安全带。"
  不知怎么的,王朝觉得这个句式本身一定带有某种魔力,不然为嘛他一听这几个字儿就头皮发麻呼吸急促大脑下意识的进入紧张状态?
  结果错过了继续话题的最佳时机,待他再想说话时,人家沈盟已经聚精会神的敬业开车了。王朝冲动了又冲动,还是在自身道德水平的牵绊下没好意思打破这么正直的气氛。
  二人一路无言。沈盟总算安稳的把车开到了王朝家门口。
  "到了。"沈盟和王朝说,也没注意自己无意中忽略了"领导"的称谓。
  "哦。"王朝低低的应着,但却并不起身,而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人家看。
  ——至此,王朝先生突然间改变习惯选择副驾驶座位的真实目的暴露无遗。
  "刹车。"沈盟忽然莫明其妙的说。
  "什么刹车?"
  "你脑袋里想的……"
  "……"
  王朝咬咬牙,直接扑过去啃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并且彻底明白以后再干这事儿就不能想,必须直接行动!
  与之前的两次友好会晤不同,这一次绝对的暴力入侵烧杀抢掠,王朝借着沈盟没有经验和对此恶行的猝不及防,愣是撬开了沈盟的牙关把蜻蜓点水升华成了法式舌吻。和上次一样,沈盟仍旧睁着眼睛,只是这一次比上次瞪得更大了,瞳孔里映衬出王朝同志狰狞的面目,和些许的不知所措。沈盟不是不想反抗,但总觉得如果此情此景下他奋勇抵抗全力挣扎,说不上哪里怪怪的。结果犹疑间,已经被王朝占尽便宜。
  王朝同志深知适可而止循序渐进的道理,于是在彻底吻个够本儿之后,脚底抹油……溜了。留下沈盟一人还保持着被领导占便宜时的坐姿,久久回不过神儿来。
  王朝明白自己将要打的是场持久战,也是场渗透战。他并不着急,按着既定的步调一点点的努力着,因为他明白,沈盟是那种你对他好一点,他就会对你好很多点的人。
  王朝先生在追求真爱的道路上,正把自己一点点的变得真诚。虽然他本人并没有察觉。
  沈盟也不知道事情都是在何时改变的,等他发现时,自己已经习惯了王朝坐在副驾驶位置,习惯了他的突然袭击,习惯了他距离自己很近很近的说话。沈盟并没有刻意抗拒什么或者热切的想要接受什么,他只是自然的呼吸,自然的工作,自然的跟着生活前行。
  秋天的某个傍晚,沈盟开车出了事故。不严重,只是一个行人闯红灯结果沈盟紧急闪避将车刮着了电线杆,蹭掉点漆。车祸不严重,车的损伤也不严重,唯一严重的只有坐在副驾驶的王总——麻痹大意的忘系安全带,结果只能是脑袋在挡风玻璃上磕出醒目的包。
  "你怎么样?"沈盟问。
  "还能怎么样?疼!"王朝答得倒不含糊。
  "……"沈盟沉默,他还真就今天没提醒领导系安全带。王朝控诉的眼神忽然让沈盟想起另外一个问题:"你怎么……坐副驾驶?"
  王朝想先杀人再自杀:"我都坐这儿快俩月了你才看着?!"
  沈盟再迟钝也明白这时候绝对不能火上浇油,比如说他虽然看见了但一直就没把这事儿搁大脑里面去运转,其实就和没注意一样。
  "副驾驶不安全……"沈盟叹口气。想不出来领导啥时候心血来潮改的乘坐方位。
  王朝没说话,只是摸索着把车门打开,然后有点艰难的从里面出来,尽量克制着让他的脚步看起来没那么虚。
  "你先把车开回去,我在街上走走……"

  第 14 章

  沈盟略带关切的看了看领导,最后还是听话的开车离开了。留王朝一个人扶着电线杆子作深沉状。
  其实王朝也不想这么丢人,但当车子因为刮蹭骤然急刹车的那个瞬间,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脑海中的某段回忆彻底复苏,身体下意识的就做出了自己的反应,指甲冰凉脸色苍白,外带腿软。
  在路边站了好久,王朝才稍稍觉得好过了一些。宽广的空间和清新的空气缓解了密闭空间中的恐惧。出事的地点离公司并不远,王朝深呼吸几下,准备走路回公司当锻炼了。谁知刚一抬头,就见沈盟正跟眼前立着呢。
  "你不是回去了吗?"王朝奇怪的问。
  "55厘米……"沈盟淡淡开口。
  "嗯?"
  "你刚才说走走……"
  王朝闻言低头看脚下,可不是吗,从沈盟离开到刚刚,他就挪动了半步。但问题是……要不要这么精确啊!
  王朝刚把眉毛皱起来,手掌忽然传来一片温热。
  "柚子茶。"沈盟低声的说。
  滚烫的热度透过纸杯传递过来,不高不低,刚刚好的温暖。王朝心头一热,刚想张口,沈盟又补充了一句:"去火的。"
  王朝恶狠狠的把感谢之言掐死在了摇篮里。
  没人开口,但两个人就这么有默契的一路走着,深秋的风带来些许凉意,可捧着柚子茶的王朝,却觉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我上高中那会儿学的车,高考完就考了本儿,当时老头子有辆军车,我没事儿总偷着开出去玩儿……"王朝看着前方,渐渐陷入了从前的回忆,"结果没玩儿几次,就被老头发现了,好一顿胖揍。后来老头的一个警卫员不知从哪儿给我弄了辆车,反正高考完也没事儿,我就天天出去瞎开,慢慢的觉得市里面开不过瘾,就往山上去,盘山道车很少,我开起来就不管不顾的……直到有一次,一王八蛋偷偷把刹车给我剪了,我也不知道,等下山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直接冲一旁的树林里了,我现在还记得那是一棵白杨树,又粗又大的,真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也不知道那家伙长几十年了,被我撞了,人家就留一块小疤,切,合着全伤我了……我还没出院呢,那王八蛋就给逮着了,根本是冲着老头子去的……"
  王朝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本以为那些都是发弄溃烂的伤口,翻出来会痛得撕心裂肺。结果,却只是淡淡的伤。
  王朝说完了,看向身旁的人,结果沈盟低着头,根本看不见表情。
  "喂,说话呀。"王朝有点闷,用胳膊肘轻轻碰碰沈盟。
  "嗯?"沈盟抬起头,那目光在王朝看来分明是一片迷茫。
  "你不是没听吧?"王朝要磨牙了。
  "哦,听了。"沈盟正直的点头。
  "那你不想说点啥?"王朝觉得自己都像在诱供了。
  沈盟看着王朝,终于认真而坦诚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开车不过关。"
  打死王朝,他也不承认其实很希望沈盟安慰他或者抱抱他。但如今沈盟这反应,怎么说呢,王朝是真想杀人。
  "真正会开车的,即使不踩刹车也能维持安全驾……"沈盟还没说完,就发现王朝忽然加快速度大踏步的从他身边超过去了,不知怎么的沈盟心急起来,连忙跟上,有点纳纳的拽了拽那人衣袖,"我实话实说……"
  "嗯,你就说你的大实话吧。"王朝冷冷的甩开沈盟,继续头也不回的大踏步前进。他不是气沈盟的直言直语,也不是气沈盟的不解风情,他气的是那种不受重视的感觉,糟透了。
  沈盟皱眉,虽然知道和幼稚的人怄气犯不上,但看着不听自己说完话就甩胳膊离开的领导,看着周身又出现久违的黑色线条素描型阴影的领导,沈盟还是觉得闷闷的。
  叹口气,三两步把人追上,沈盟在王朝又一次冷哼之前抢先开口:"我教你开车。"
  王朝愣了一下,继而就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表现。明明知道沈盟对人好的方式属于极朴素的类型,却还总会因为对方无心而直接的话气结。
  感受沈盟,需要集合其1%的语言和99%的行动——王朝同志在心里小本本儿上的注意事项中把这一条用红笔框了起来。
  "王朝?"沈盟见领导一个劲儿的发呆,只好又呼唤了一遍。
  "哦,"王朝回过神儿来,接着马上皱眉,"不用教,我有本儿。"
  沈盟也皱眉:"本儿又没长手,能帮你开车?"
  王朝愣了,然后迅速瞪大眼睛一副震惊的神情:"你怎么说话的调调和林炜明越来越像了?!啊?啥时候学的,趁我不注意净学些不三不四的……"
  "我没……"沈盟刚辩解了俩字儿,就被人捞起脸蛋儿左捏捏右掐掐的。
  "你看,连狡辩都学会了。以前的你这时候肯定说哦我知道了领导。"王朝痛惜的哀号着,"你的淳朴呢?正直呢?老实巴交呢……"
  沈盟费了好办天力气才把脑袋从领导手里挣脱出来,也不管王朝那些乱七八糟的,淡淡的就问了三个字:"学不学?"
  "哦,我知道了。"
  你看,识相的早点答应不就结了?
  第二天,驾驶课程正式开始。刚好晚上没有应酬,沈盟开着车就把王朝带到了一条荒无人烟的宽阔街道。宽敞的马路看不到尽头,远处的参天大树后掩映着用红色油漆喷满了拆字的危房,近处的枝桠上则挂满各色塑料袋,随着深秋的凉风诡异摇曳。
  王朝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沈盟总是让他一次又一次的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土生土长的城市在认知上的匮乏。
  "你都是怎么知道这些稀奇古怪地方的啊?"王朝很好奇。
  "哦,以前开出租的时候,拉过一个乘客来这里上坟。"
  "……"王朝无语望苍天。
  沈盟把车停好,然后下车来到王朝这边,体贴的拉开车门。
  "没事儿没事儿,我不下车。"王朝冲着沈盟谄媚的微笑。
  沈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领导。一秒钟,十秒钟,三十秒钟,王朝终于在沈盟清澈的眼神里败下阵来,悻悻的下了车绕到一旁进入了驾驶座。沈盟则坐进了副驾驶。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时间仿佛静止了。王朝同志也跟着时间一样静止了。
  沈盟无奈的看着领导,方向盘上有花儿吗,看得那么入神?
  "不开吗?"沈盟轻轻询问。
  本来人家沈盟问得很正直,结果心里有鬼的王朝同志愣是把人家微妙上扬的尾音理解出了鄙视意味。士可杀不可鄙,王朝一咬牙发动了汽车,然后硬着头皮的往前……蹭。王朝这车速咱不能用迈来形容,姑且用自行车的速度相类比吧。注意,是推自行车。
  沈盟忍了半天,实在看不下去了,伸出左腿一脚油门帮着王朝进入了正常的初速度。
  "……"王朝完全顾不上哀号了,紧紧握着方向盘生怕磕了碰了或者撞了什么。
  "不踩刹车吗?"沈盟问。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王朝委屈的想哭。可脚下确实如灌了铅一般,明明稍一用力便可以刹车的,可那脚却怎么也落不下。
  那一夜,王朝同志绕着诡异地界儿飙了不知多少圈儿,死活不踩刹车的后果就是车子彻底没油,然后俩人在天然猛鬼街的阴风里哆嗦到后半宿,才把林炜明盼来。
  "绳子呢?"
  "什么绳子?"
  "拖车的啊,我不是和你说车子没油了?"
  "可你没说要拖啊。"
  "你想把我刚买不久的新车暴尸荒野?"
  "王总……"
  "车钥匙给我。"
  "嗯?"
  "你那车钥匙!"
  "哦,给。"
  "回头我派人来拖你。"
  "啊?"
  "沈盟,接着钥匙!我们先回了,你小心点。"
  "王……"
  "哦对,今天晚上算加班啊。你还睡了半宿呢,占便宜了。"
  "总……"
  林炜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车绝尘而去,欲哭无泪。不带趁他刚睡醒还没进入状态的时候欺负人的!
  自怨自艾了不一会儿,林炜明忽然觉得脊梁骨莫名的发冷。小心谨慎的看看四周,林炜明紧紧风衣,拿着被老板硬塞进手里的车钥匙开门钻进了车里。车内的温暖让林炜明渐渐的又被睡意笼罩,迷蒙中,车前突然有透明物体飘来荡去。困难的咽了几下口水,林炜明告诉自己这是错觉,错觉,然后几乎是闭着眼摸索着把车门统统上了锁,最后把驾驶座调到了倾斜度较大的位置,合着衣服渐渐入眠。当然,他是不可能睡安稳了。
  唉,其实如果林炜明瞪大眼睛仔细辨认就会释怀,满大街飘荡个把塑料袋有啥恐怖的?
  好在,这种半夜出勤的事情后来很少发生了。王朝仍在学车的道路上艰难前行,进展不快但势头良好。起码,偶尔踩个小刹车什么的已经可以胜任了。
  都说夜晚是最容易滋长情感的机会,聪明如王朝当然也明白,所以慢慢的增加亲密接触的次数并且适当的延长亲热时间拓展亲热范围也就顺理成章了。
  "还要练?都练俩小时了。"王朝微微皱眉,完全不认为俩小时只学会急转弯的前半步动作要领有啥丢人。
  "行,"沈盟点点头,"那就到这吧。"
  王朝的努力,沈盟都看在眼里。心理障碍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但起码王朝肯去做。沈盟知道这很大程度是因为自己。有人肯为了自己而去努力,沈盟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但,不坏。
  "不练那就回吧。"王朝期盼的眨着眼睛。
  沈盟完全不理解领导兴奋个什么劲儿,愣愣的发动了汽车。因为市中心的道路状况比较复杂,所以每次练习结束仍旧沈盟开车返回。
  "呃……今天能去你家吗?"车一进市中心,王朝同志就在霓虹灯的照射下非常应景的思了□。
  沈盟奇怪:"怎么了?"
  "哦,就是挺想去的。"跟沈盟混得久了,王朝同志已经渐渐忘记了什么叫婉转。
  沈盟抿着嘴唇,半天没出声。
  见状,王朝连忙举起左手一派正气凛然:"我什么都不做!我保证!"

  第 15 章

  奸商的话能信吗?无数劳动人民用血与泪的经验告诫我们,答案为否。
  所以当沈盟洗完澡——你没事儿大秋天的洗澡那么勤快干啥——出来之后,王朝有反应也是很正常的。人家王总说了,保证不动手,但没说保证不起反应对吧。
  其实也怪不得王朝,心上人就那么出水芙蓉似的立自己面前,他又不信奉柏拉图,那个……自然而然的就精神了,就立正了,王朝同志觉得自己也很无辜。
  实际上沈盟起初并没有注意,只是觉得领导的脸色有点怪。结果后来在王朝有意无意明示暗示之下才终于明白过劲儿来。此时此刻沈盟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连吻都还没接,原来凭空也可以起反应的吗?
  呃,沈盟这想法究竟是纯洁还是不纯洁呢,确实很难界定……
  王朝很紧张,怕沈盟生气,万一亲密接触没弄成再被人轰出去。所以沈盟呆呆的看着他的时候,他一声没敢吭。直到沈盟眨眨眼,慢慢走到卫生间跟前把门打开。
  王朝气红了脸:"我不去!"
  沈盟也很为难:"客厅里不太好,前后楼都挨的挺近的,我这也没有窗帘……"
  王朝差点背过气儿去:"我是说我不要自己解决!"
  咳,也不知道一个小时前谁举手保证来着。
  "哦,自然消退……"沈盟表示理解的点点头。
  "……"王朝环顾四周想着应该往哪堵墙上撞。
  "可是,不难受吗?"沈盟还是有点担心,毕竟领导的样子有愈发狰狞的趋势。
  王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不用你管!就让我这么挺拔的死掉吧!"
  看人家领导用的形容词儿就是不一样。
  沈盟微微颔首,转身回屋,末了还很体贴的为王朝关上了客厅的灯。言下之意很明显,是在熬不住了就摸黑解决。
  沈盟不见了,电灯熄灭了,月光皎洁了,王朝愈发的挺拔了。恨恨的咬着牙,王朝是既生气又难受,想自己解决吧,又拉不下来脸。于是只能坐在沙发里硬忍着,眼看月光把窗棂拉出长长的影子。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可王朝先生的小兄弟完全没有泄气的架势。其实也不怨小东西一直那么精神,谁让王朝同志从沈盟离开眼前开始满脑子就都是人家的影子,呆的啊,楞的啊,笑的啊,皱眉的啊,叹气的啊,神采飞扬的啊,迷迷糊糊的啊,越想就越激动,越激动那影像还越清晰,真是循环往复千锤百炼。王朝觉得自己没准儿就成了世界上第一个啥也不做光靠意念就能解放的伟大先驱。
  当然,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真实景象是王朝在忍耐了不知道几个轮回之后终于微微的抬起了左手,然后,啪,被右手打了下去。不一会儿,他又抬起了右手,于是,啪,再度被左手打了下去。最后他同时抬起了两只手……很好,没人阻止了。
  双手轻轻扣住皮带,紧要关头王朝还是迟疑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反正沈盟又不在,谁知道他是自然消失还是手工解决的?释怀之后,王朝一脸坦然的准备自己动手丰衣足……
  "你还挺着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险些让王朝从沙发上滑下来,好在咱领导心里素质过关临场应变能力强,应是把解皮带的手巧妙的转换成了捂着腹部状似忍耐的好辛苦的样子。
  "不用管我,真的,我自己能行。"王朝说得那叫一个深明大义。
  月光里,沈盟的表情有些模糊。王朝只看见他似乎微微皱了眉,然后慢慢走向自己。王朝发誓自己绝对不是夸张肉麻什么的,那个瞬间,他真的觉得走向自己的不是沈盟而是月光之神,那么恬淡,那么圣洁,那么美丽。
  王朝迷醉了,忘记了身体的紧绷,忘记了难以纾解的欲望,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景色都慢慢淡去,只剩下沈盟的影像。沈盟在看着他,沈盟在靠近他,沈盟在微微蹲下,沈盟在给他……解皮带?!
  王朝瞬间瞪大眼睛,强烈怀疑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沈盟怎么会?沈盟怎么可能?沈盟怎么可以?
  在王朝同志罗列排比句的时候,沈盟已经进入了为领导分忧解难的实质阶段。当沈盟温热的手掌握住那里的时候,王朝真的什么都没法想了,整个人跌进巨大的漩涡里,理智被彻底湮灭。
  后来事情是怎么结束的,王朝真的没有印象了。他只知道自己浑身舒畅的从云端飘荡回陆地上时,沈盟已经回了房间。典型的送佛不给送到西——得了便宜的王朝同志还是因为没有占到更大的便宜而郁闷。不过事后王朝也惊出一身汗,万一他当时早一步后悔自己动了手,那岂不后面的一切都没了?
  王朝同志的天降横福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做人一定要有人品。人前人后一个样的言行一致是多么重要啊!
  王朝的记忆选择性丧失,可沈盟却是记得真真儿的。虽然有点懊恼自己的冲动,但奇异的却并不太后悔。怎么说呢,他起初确实想弃之不顾,但领导最后咬着嘴唇一副被人丢路边儿的委屈样子总是不断的跟眼前飘忽,怨灵似的。最后,沈盟还是被心里那一点点的不忍打败,挽起袖子扛起锄头的来为地主扛活了。
  事先缺乏准备事后没有沟通,让这件本来应该引起强烈蝴蝶反应的事件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王朝看着沈盟一天天仍站照常上班照常下班照常教自己车,就不由得郁闷。可你又说不出什么别的来,如果沈盟忽然跳到他面前然后说"来咱俩讨论讨论那天晚上的事情呗",那才是恐怖呢。淡然,本来就是沈盟的风格。并且他似乎有种魔力,会让他周围浮躁的人也变得心平气和,淡定从容。
  初冬的一个上午,王朝在自己的办公室和一位长期合作的女性业界精英探讨两家公司续约的问题并规划未来发展。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个人问题,此女忽然突发奇想的向王朝建议:"咱俩联姻得了,反正我看你也没对象我也单身的,咱俩家公司还能亲上加亲。"
  王朝坐在带滚轮的椅子上倒退三尺,末了道出了一直深藏内心的疑问:"你到底是不是女的?"
  "怎么,看着不像吗?"此女丰姿绰约的撩了撩头发。
  王朝艰难的扯扯嘴:"看着是女的没错,但女的不都憧憬那些浪漫爱情么,什么下雪天堆雪人啊下雨天俩人打一把伞啊再不然也得烛光晚餐花前月下……"
  "王朝,"女士果断的截下了他的话头,"我怎么越听越觉得这些更像是你的憧憬?"
  一针……见血。

  第 16 章

  关于联姻的问题并没有就此中止,反倒触发了王朝大脑中一根很重要的弦儿。他觉得自己可以把这件事处理的更加有意义并且连带上很高的附加价值。
  "关于联姻的事,你是认真的呢还是说着玩的?"王朝问得颇有深意。
  谢琳优雅的靠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才说:"也不算多认真,不过如果你答应,这事儿多半也就成了。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没想到你会拒绝,你不是一向崇尚利益最高化吗……"
  "利益最高化……嗯,还是你了解我,"王朝笑笑,"那么能不能请你一会儿再提一下联姻要求?"
  谢琳皱眉:"怎么,还想让人旁观我又一次让你拒绝?"
  王朝露出狡猾的微笑:"没准儿我就答应了呢。"
  谢琳敏感的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你到底想干嘛?"
  王朝没有回答,只是奸笑的拿起电话。与此同时,正在司机休息室里对着杯子数茶叶的沈盟接到了领导的召唤:"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沈盟纳闷,领导很少在下午出车啊。不过还是听话的向王朝办公室前进。
  王朝在心里盘算时间,等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外面果然依稀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等脚步声停止而开门声响起的时候,王朝示意谢琳可以说话了,结果遭到对方强烈的鄙视眼神。
  鄙视归鄙视,满心好奇的谢林还是按照王朝的要求把刚刚的问话配以神情的语调又重新演绎一次。在这里,谢琳要发表重要声明,那就是以下话语完全是按照王朝要求才进行了极度肉麻的修改
  "王总,既然我们事业上合作的如此愉快,为什么不在其他方面也拓展一下交流呢?你看我们俩男未婚女未嫁……"
  沈盟推门进来,不偏不倚刚刚好听见完整字句。他的反应是微微愣了愣神儿,然后一副抱歉打扰到你们的表情,转身准备离开。
  王朝哪里容他退场,立刻出声:"沈盟,正好你也在,帮我参谋参谋呗。"
  沈盟停下脚步,背影僵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来,淡淡看着王朝:"问我的意见么……"
  王朝心里乐开了花儿,因为沈盟的表现实和高兴划不上等号。那就是不高兴呗,王朝同志坚持这么认为。内心波涛汹涌,可脸皮儿上还得风平浪静。于是他对着沈盟沉稳的点点头,说:"嗯,你的建议对我很重要。"王朝还特别加重"你的"两个字的语气。
  沈盟点点头,表示完全理解领导的意思了。不过当他慢慢走到二人面前的时候,却把目光看向了谢琳:"呃,对你建议可以吗?"
  谢琳本来正看戏看得乐呵,不曾想战火竟然蔓延到自己身上,不过她哪里会被这点小意外打败,立刻笑得风情万种:"当然可以。"
  沈盟认真的开口:"女士……"
  "嗯?"
  "我总觉得,和同性恋结婚不会幸福的。"
  "……"
  王朝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他真的……后悔了。
  纵然谢琳身经百战,仍然不免瞬间石化。她发誓自己刚刚听到了不该听的。僵硬的把头转向自己合作了许久的商业伙伴,后者已经完全没了辩解的欲望,萎靡的堆在那里一副破罐儿破摔爱咋咋地的模样。该相信谁,这是明摆着的。任谁看见沈盟那张既老实又憨厚既正直又淳朴的脸,都会觉得怀疑他本身就是一种罪恶。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掉了大坑又崴脚,生病吃药拿错瓶,看看王朝同志就全明白了。
  由此可见,不是遇见沈盟让王朝同志性情大变,而是王朝同志仍然一如既往的阴险狡诈诡谲冷酷,可惜同样的心眼儿用到沈盟身上总会出来让人欲哭无泪的效果。
  "领导,我的建议完了。"
  沈盟微微颔首,体贴的退场,关门,留下空间让二人继续缓冲。
  "我不……"
  "别说了,我都明白,我不会歧视你的……"
  "那个……"
  "唉,你也不容易,难怪这么多年也没定下来……"
  "谢琳……"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不是……"
  "咱俩合作这么多年,你还信不过我?
  "……"
  "你举着烟灰缸干嘛,想杀人灭口?"
  "……你拿这东西把我灭了吧。"
  王朝想说自己不是同性恋,可转念一想,他既然喜欢沈盟,那可不就是同性恋了。但他又不喜欢别的男的,这个问题就比较复杂了。
  谢琳轻轻叹口气,把王朝的纠结看在眼里。并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再合作一定多让着他点儿,人家活得多不易啊。
  晚上,沈盟破天荒的没有教王朝开车,而是直接载王朝回家。当王朝通过窗外的景物发现车辆正驶向自己家的时候,连忙吩咐沈盟:"往你家开。"
  结果让王朝意外的是沈盟居然反问了:"为什么?"
  这哪有为什么的,当然是自己想那个那个然后再这个这个啊。王朝眉毛纠结成了小山,答案明摆着呢可又怎么都说不出口。不知苦闷了多久,等王朝回过神来时,沈盟已经悄悄的改变了行车线路。
  最终,车还是停到了沈盟家楼下,沈盟把车停好,却见领导迟迟不动。沈盟也没说话,就那么歪头看着王朝,等待领导直抒胸臆。
  王朝自然有一肚子话想说,可组织了半天语言还是未果,结果只能先挑个最想问的:"你今天……为什么那么说?"
  沈盟轻轻敛下眼眸,沉默了片刻,王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看见沈盟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终于,沈盟开口了。语气照比往日似乎少了分淡然多了点别的东西:"我就是觉得脚踏两条船不好。"
  王朝觉着自己这委屈受大了:"我啥时候脚踏两条船了?不说别人就光说你,我那脚丫连你的船边儿还没够着呢!"
  沈盟瞪大眼睛:"那以前那些都白亲了?"
  "……"
  你看,人家沈盟控诉的有力有礼有节。
  这时候要再辩解那就是二傻子,王朝同志自然明白。并且做出了非常符合时宜符合场景同时也符合内心阴暗需求的举动——猛的把沈盟揽进怀里。
  沈盟其实很简单,他的一切举动都是他的心情想法以及意志的真实体现。比如他吻了自己,那就是他想吻,他抚慰了自己,那就是他舍不得自己难受。王朝后悔自己把沈盟想得过于复杂,却又庆幸自己领悟的还不算晚。
  有些人会一直说我爱你,但有些人却一直在爱你,动词不同。说一百句我会给你的,不如一句拿着。沈盟的好不是谁都能看见,可一旦看见了,便想攥手里,想那个好就是自己一人的。
  感觉沈盟的手轻轻环上自己的背,王朝从心底泛起一阵悸动。悄悄的,他把沈盟搂得更紧了。
  天上无声的飘起了雪花儿,一朵一朵的,温柔的落在车窗上,又很快融化。如此夜里,拥抱的温暖,弥足珍贵。

  第 17 章

  同一个夜晚,却有两种全然不同的心情。鹿小雨是兴冲冲赶来的,却几乎落荒而逃。他无数次的问自己,干嘛要往车里看呢,直接上楼不就好了。可转念又和自己说,幸亏往车里看了两眼,也幸亏自己带了隐形眼镜,才得以看得真切。
  那个温暖的雪夜,悄悄的改变了很多事情。心思,情感,或者命运。
  虽然深陷其中的人们并没有察觉。
  王朝同志这两个月过得那叫一个滋润。虽然还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但俨然已经升级到沈盟合法男朋友的地位。有了名分,干点啥啊做点啥啊自然就顺了,这边一顺那心气儿能不顺嘛。
  所以,王朝同志的春天,跟着大自然的春天一起到了。
  "王总,我怎么都联系不上沈盟,咱一会儿还得去市里开企业家年会呢。"林炜明遍寻不到沈盟,只好硬着头皮找老板汇报。
  "哦,他有点不舒服,我让他休息了。"王朝回答的那是相当自然。
  "哦……"林炜明在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老板完全不知道什么叫遮掩什么叫低调。就差扯个"沈盟归我"的大旗立身边儿了。
  起初意识到这诡异事实的时候,林炜明郁闷了好久。当然他并不是对沈盟有意思,更不是对老板有意思,这郁闷完全来自于对自身的否定——他居然如此的缺乏政治敏感度!试想一下,如果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继续压榨沈盟——他经常把沈盟当救场的超人使唤,如果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欺负了沈盟——沈盟呆呆的脸偶尔会让人很有想要欺负的欲望,如果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背后说了沈盟坏话——絮絮叨叨是自己的特色,如果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爱上了沈……咳,还好,这一点的可能性,为零。总之,林炜明对于自己的后知后觉既懊恼又庆幸,懊恼在于领会的太晚,庆幸却是因为起码他还是领会了,并且一想到沈盟是自己介绍到老板跟前的,林炜明便油然而生一种莫明其妙的成就感。
  思绪驰骋了几秒钟之后,林炜明又回归了现实。既然沈盟没来上班,那自己只好重操旧业的客串一把老板司机了。正想着好久不没开车,不知道今天重操旧业会不会生疏的时候,林炜明忽然听见老板说:"一会儿我开车吧,你去准备。"
  "……"林炜明呆愣半秒,瞬间反应过来,"王总,哪能您开车啊。想我林炜明虽然目前身兼数职又经常出差奔波还总是熬夜加班以厂为家的,但怎么说我也当了您好长时间的司机呢,开车这种小事我驾轻就熟手到擒来不在话下就跟捏死只蚂……"
  "嗯?"
  "……明白。"
  老板要开车?从不开车的老板要开车?!林炜明觉得自己肯定看不到明天早晨的太阳了。
  不过后来的事情当然是让林炜明大跌眼镜的,老板不仅会开车,而且开的还不错,虽然照比沈盟那差距大了去了,照比自己呢差距也是有的,但和一般普通司机的水平已经不相上下了。什么叫春风得意马蹄疾,看着老板的后脑勺,林炜明感受颇深。
  可惜,林炜明先生仍然没有看到第二天的太阳——那是个阴天。
  鹿小雨两个月没有找过沈盟了,起初是因为心里难受,想自己静一静,可心情还没平静下来,生活却乱了。莫明其妙的人和事接踵而来,鹿小雨觉得自己的生活成了一团糨糊。而这混乱,终于在鹿小雪约他见面的时候到达到了顶点。
  鹿小雪回国了。
  "暂时回来,还是永久回归?"咖啡厅里,鹿小雨凉凉的问。
  "BRIAN在大陆有点生意上的事要处理,我正好也回来看看。"鹿小雪说着,优雅的拿起咖啡,浅浅抿了一口。
  二十二岁时和大自己四岁的沈盟结婚,是鹿小雪做的人生第一个决定。只可惜,她后悔的太快。到现在她也不认为自己离婚的决定是错的,即使时光倒流,她仍会如此选择。人往高处走,沈盟不介意开一辈子出租车,但她介意。不然她拼了命的从乡下打拼到大城市里,为的是什么呢?
  当然,有得必有失。鹿小雪复杂的看着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一母同胞的弟弟,心却酸得厉害。为了自己,她舍弃了很多很多,也包括小雨。
  "哦,回来看看啊。"鹿小雨佯装恍然大悟般,"那你赶紧好好看看吧,我牙好胃口也好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你大可以放心的回去了。呃……要不要再领你姥姥的坟前烧点纸?不过不知道中国的地府里收不收外币……"
  "鹿小雨!"
  "哎,我听着呢。你别激动啊。"看见鹿小雪被自己气得指尖都发颤的样子,一瞬间,鹿小雨有种恶意的畅快。
  鹿小雪深呼吸了好多下,才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了一些。她认真的看着鹿小雨,说:"我知道我不是个称职的姐姐,但我当年……算了,以前的事情不提了。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把你一起带出去,在国外你会有更优越的生活和更好的发展空间。"
  "我快二十四了,我的姐姐……"鹿小雨摆弄着咖啡杯旁边的调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小时候姥姥养我,高中以后是沈盟供我,你做了什么,你唯一做的就是不知道走什么运找到了沈盟……"
  "小雨……"
  "别费心了,我过得挺好,真的。"鹿小雨抬起头,望进鹿小雪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自己淡漠的脸,"安心回去吧。我这不活得挺滋润么。"
  "……"鹿小雪哀伤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沈盟看见鹿小雪的时候,以为自己眼睛花了。他就那么呆呆的站在玄关维持着开门的姿势,完全的不知所措。那是一个周日的中午,沈盟难得的休假。
  "你……怎么来了?"
  "一般人都会问你怎么回国了。"鹿小雪微笑,"沈盟,你还是老样子。"
  不知如何应对,沈盟不自然的沉默着。倒是鹿小雪,一副熟络的样子,脱鞋,进门。就好像她仍然是这个小小套房的主人。
  见鹿小雪自然的坐到沙发上,沈盟叹口气,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水放到女人面前。时隔五年半后的突然拜访,沈盟不会认为她仅仅为了要跟自己叙旧。
  见沈盟坐好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鹿小雪淡淡的笑了:"我们离婚的时候,也是在这里,就这么坐着。"
  "嗯。"沈盟点点头。
  "还恨我吗?"鹿小雪问。
  沈盟微微摇了摇头。
  "是不恨了还是从来没恨过?"鹿小雪忽然执着起来。
  沈盟愣了愣,然后说:"第二种。"
  鹿小雪笑了,淡淡的苦涩。
  时过境迁,鹿小雪知道纠结于从前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但不知怎么的,看见沈盟的刹那,她还是怀念起这个人的温柔。也许在别人看来沈盟木讷呆板完全不懂情调,但只有她明白,当这个男人对你好的时候,那是实实在在暖进骨子里的。
  摇摇头,鹿小雪把自己从莫名的伤感中抽离出来,她今天来不是缅怀过去的。而是为了鹿小雨。
  "我想带小雨出国,在国外他会有更好的生活,可惜这孩子太犟,怎么也不肯听我说,"鹿小雪简单的说明了来意,"你能帮我劝劝吗,他听你的……"
  让鹿小雪意外的是,沈盟竟然摇了头:"他在电视台工作的很好也很认真,出国不一定就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沈……"
  "我,也不希望他离开……"沈盟很少打断别人的话,但这一次,他是认真的。
  鹿小雪有一丝愕然,以前的沈盟,只要她说的,从来都不会反驳。
  她静静的看着沈盟,看了好久,才忽然明白,原来一切并不是老样子,原来沈盟也变了。
  电话铃突兀的响起,在安静的空间里很是突然。鹿小雪看见沈盟手忙脚乱的翻出手机,却又迟迟不按接听。
  "怎么了,接电话吧,我没关系的。"鹿小雪轻轻靠在沙发上,拿起水杯喝水。
  沈盟抿着嘴唇,又犹豫了几秒,才似乎下了很大决定似的按下接听键。
  "喂?有没有乖乖在家休息啊?"王朝的声音活力四射,不用看就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正神采飞扬。
  "嗯,在家呢。"沈盟说。
  "我刚把事情做完,你想吃什么,我顺便给你带过去。"
  "你要……过来?"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
  王朝只是随口问问,不想沈盟竟然似乎默认了。王朝马上警觉起来,咳,恋爱中的人总是很敏感的。
  "你不方便?"王朝试探性的问。
  "……"沈盟不自觉的攥紧了电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紧张,事实上他几乎很少有紧张这种情绪,"嗯,家里有客人……"
  "谁?"王朝的大脑彻底响起防空警报。
  沈盟从来不会撒谎:"我……前妻。"
  嘟——嘟——嘟——
  瞬间,通话中断。
  沈盟呆呆的看着手机,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只是心里忽然堵得厉害,好像被人紧紧攥着影响了呼吸。
  王朝没想挂电话的,只是下意识的就按了通话结束键。但他也很庆幸按了,不然他都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沈盟结过婚,呵,这是本世纪最精彩的一个笑话。王朝几乎笑出了眼泪,最终却又只能颓然的倒进座椅,如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下去。想想也不应该意外,沈盟三十来岁,结过婚也很正常,但关键是王朝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因此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王朝同志现在的感觉,就是自己一黄花大闺女上赶着找了个二婚的。
  唉,谈恋爱就像剥洋葱,总有一层会让你流泪。

  第 18 章

  鹿小雪其实并没有坐多久,她想起一句话,相见不如怀念。以前不明白,这次回国,却忽然懂了。
  鹿小雪走后,沈盟对着电话发呆了好长时间。他知道应该给王朝打个电话,但怎么打,说什么,需要如何解释,沈盟总觉得自己笨嘴拙舌的一定会搞砸。况且,他还有那么一丁点的愧疚感。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在不自觉的回避结过婚的事。王朝没问,他也没说,并且下意识的希望王朝是早就知道的。
  可现在,领导生气了。
  沈盟拿着电话的手心都出了汗,第一次认真的纠结起来。
  这边沈盟纠结,那头王朝也不好受。就算他一时冲动挂了电话,可那边还真的就此石沉大海了,追过来个电话解释一下又不会死!王朝烦躁的揪着自己的头发,跟除草似的。
  第二天,沈盟略带忐忑的去上班。结果,一整天王朝压根没有叫车,连晚上也是在办公室加班,也就是说,沈盟连领导的面都没有见上。
  下午的时候沈盟好容易攒足了词儿拨通了王朝电话,结果,占线。这可好,似曾相似的嘟嘟音一传来,沈盟马上把想好的说辞忘到了后脑勺,以至于再也没有勇气拨第二次。
  有点小难过,有点小委屈,有点小怨气,揉到一起反应在沈盟的身上,便成了无精打采。无精打采的发呆,无精打采的……还是发呆。结果下班还是被司机小杨提醒的。
  混沌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看见坐客厅沙发里的鹿小雨,才宣告结束。
  "哥,回来了啊。"小孩儿完全没有两个月没见的生疏感,就好像昨天刚见过今天又来了似的稀松平常,笑得灿烂。
  沈盟本来想说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后来一想这话都和小孩儿说好多次了,看来是完全没用。于是只好笑笑:"这阵子忙吗?"
  "鹿小雪找你了,是么?"小孩儿开门见山,连个弯儿都不带拐的。
  沈盟愣了一下,然后换好拖鞋走进客厅,一边从冰箱里往外拿苹果,一边点头:"嗯。"
  "你……怎么说的……"鹿小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在意。
  "哦,我就说不希望你走。我就你这么一个弟,走了就没人给我养老送终了。"沈盟把苹果拿到厨房去洗,水龙头的水哗哗的,有点凉。
  "别瞎说!什么养老送终的。"小孩儿的声音从客厅传进厨房,有点飘摇,但却足以听得真切。
  沈盟微微扬起嘴角,笑得有点伤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只好一遍遍用力的洗着苹果,同时稍稍加大音量和客厅里的小孩儿隔空说话:"真的,可能我都没机会要儿子了,将来肯定要你……"
  话没说完,沈盟忽然被人从后面抱住了。苹果从手中滑落,骨碌碌的滚到洗菜池的角落。
  "小雨?"沈盟疑惑的轻声叫小孩儿。
  鹿小雨不说话,就那么紧紧的抱着沈盟。他发现自己只有在抱着沈盟的时候,才能从心底上真正的暖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这人的温暖是自己的,或者说,他起码也会分点给自己。沈盟以为他不懂,可事实上,沈盟刚刚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明白,字面上的他明白,字里面的他也懂。
  沈盟就是这样,永远都不会说什么山盟海誓或者天荒地老。两个男人,换成别人也许就是为了爱打破一切世俗观念,可落到沈盟身上,便只是一句淡淡的"以后可能没机会要儿子了"。他许诺的是一辈子,并且这认真,都是能落进生活里的。
  鹿小雨想哭,这情绪里有悲伤,却更多的是温暖。沈盟说他就自己这么一个弟弟,鹿小雨知足了。
  沈盟渐渐的感觉到后背湿了,奇怪的转过身,把小孩儿拉起来仔细端详,鹿小雨那脸花得能唱戏了。
  "又没卸妆就跑来了?"沈盟宠溺的叹息,揉揉小孩儿的头,"我后背上肯定都是抽象画。"
  鹿小雨被沈盟难得的调侃弄得破涕为笑:"没事儿,我那都是劣质化妆品不防水的,洗洗就掉。"眼角还带着泪花儿的小孩笑起来漂亮的紧。
  "多大了还说哭就哭,赶紧把气儿顺一顺。"沈盟说着拍拍鹿小雨的后背。谁知刚拍两下,小孩儿就开始龇牙咧嘴的倒抽气。给沈盟吓了一跳,"怎么了?"
  "啊,没。走路不小心磕着了。"鹿小雨悄悄后退了点,笑得没心没肺。
  "怎么能磕着后背呢?"沈盟还是觉得奇怪。
  "哎呀,你十万个为什么啊。"鹿小雨说着跑到客厅打开冰箱,"哥,我快饿死了,你晚上给我做点啥啊?"
  "哦,冰箱里好像有牛肉酱……"沈盟愣愣的回答。
  "好啊好啊,那就赶紧的吧。"鹿小雨说着把沈盟从洗菜池推到灶台,完全是赶鸭子上架。
  "那个……苹果……"沈盟忽然想起刚才洗了一半就掉洗菜池里的可怜水果。
  "我洗我洗,反正也是我吃嘛。嘿嘿。"鹿小雨说着就捞起那个苹果又认真而快速的洗了洗,咔哧一口,嚼着回了客厅。
  "哥,你可得快点啊。"小孩儿嚼着苹果还不忘催促。
  沈盟又好气又好笑:"知道啦。"
  阴霾的心情,终于因为鹿小雨阳光般的笑容,照进了一丝明亮。至于小孩儿后背上奇怪的瘀伤,则在鹿小雨刻意的转移话题下,被沈盟彻底忘了。
  "饱了?"看着舒坦的靠在椅子上摸着肚皮一副酒足饭饱架势的鹿小雨,沈盟就想笑。
  "嗯,饱了。"鹿小雨很给面子的使劲点头。
  "不再加点?"
  "哥,你故意的吧,我都吃三大碗了……"
  "哦……"
  "你是不以为我忘了?"
  "……看着像。"
  鹿小雨一副受了打击的表情,撅起嘴委屈的控诉:"我这是用实际行动表达对你厨艺的肯定。"
  沈盟笑笑,没打算和小孩儿做口舌之争,只是淡淡的说:"吃那么多,在屋里走上几百步再睡觉吧。"
  "那个,哥……我今天就不在你这住了……"鹿小雨忽然说。
  沈盟奇怪:"怎么了?"
  "呃……明天是个早班,七点多就得录影,住这儿不方便。"
  "哦。"沈盟点点头表示明白。
  又聊了不一会儿,鹿小雨说得回去了。沈盟嘱咐了好几遍路上小心,才放小孩儿离开。
  这厢沈盟刚刚转身回厨房刷碗收拾,那厢才出单元楼的鹿小雨的手机就拼命叫唤起来。多拉A梦的调子很可爱,但看着来电显示上面的名字,鹿小雨有种想把电话砸了的冲动。
  把电话揣进兜里,任它唱歌,鹿小雨压根儿不理。不一会,电话消停了。然后没过一分钟,接茬继续唱。很明显,电话那头的人相当执着。这一回鹿小雨没等它自然消失,而是直接挂断,于是这一次只等了两秒,多拉A梦便重播了。
  鹿小雨气急败坏的按下接听键:"陈涛,你烦不烦!"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然后风马牛不相及的问了句:"你拒绝你姐了?"
  这一次,换鹿小雨呆掉了。
  "你偷看我短信?!靠,你还知道什么叫人品吗!"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废话少说,拒绝了吗?"
  "我出不出国关你什么事,你是我谁啊?"
  "……"
  "鹿小雨,你信不信我能拿根铁链把你栓家里?呃,不够,还得把腿打折。你要是坚持坐轮椅出国为我中华民族抹黑,那我就不拦着了。"
  "陈涛,你他妈……"
  "就一彻头彻尾的变态。这你说过我记着呢。还有新鲜的没?"
  啪!这一次,鹿小雨是真的摔了手机。
  有人的爱情故事脉脉含情,有人的爱情故事火花四溅,有人的爱情故事呆头呆脑,有人的爱情故事莫明其妙。有时候,我们称呼这些为,神奇而又无常的命运。

  第 19 章

  一个星期后,鹿小雪再度离开。她在机场给沈盟打了电话,说希望沈盟一切都好,沈盟则回答,一路顺风。
  领导终究还是露面了,毕竟大会小会外商谈判总要用到车的。可他秉着能不和沈盟说话就不说话死也不说话的精神,愣是开始惜字如金。有时候实在绷不住了,说两句也是阴阳怪气。
  比如,一次沈盟开车载着王朝和林炜明去和某外商谈判。
  林炜明说:"王总,今天那拨外商可不是省油的灯,咱且得小心着点。"
  王朝同志回答:"灭了。"
  就俩字儿,林炜明还是绞尽脑汁才能理解老板的意思是,再厉害也得把他们灭了。
  接着,林炜明说:"王总,他们要的价码我觉得还是稍微有一点偏高。"
  王朝同志回答:"砍。"
  好么,这回就一个字儿了。幸亏林炜明领悟能力高强,知道砍是砍价的意思,不然就老板说话那语气那神态,怎么听都不像砍价而是砍人。
  林炜明百分之百肯定,老板最近的心情很不好。至于这不好的原因,林炜明也多少能猜到点。先不说老板,就光沈盟那张从周一皱到周日的脸,傻子也明白了。虽说情侣之间闹闹小矛盾无可厚非,但……他实在想不通怎么还能有人和沈盟闹矛盾呢!沈盟哎,多忠厚多老实多……好欺负的一个人哪……咳,林炜明觉得应该为智商明显高于情商的老板出把力。
  其实林炜明在的时候还算好的,王朝那对他也是相当温柔的。等和沈盟独处的时候,我们王朝同志就彻底进化成一根儿仙人掌了,得哪儿扎哪儿决不含糊。
  起初是沈盟说啥王朝都不搭理,顶多也就是哼一声。后来则演变成无论沈盟说什么王朝都能阴阳怪气的顶回去,这回,换王朝同志噎人了。以至于到后面,沈盟已经有点不敢说话了,他真的挺害怕王朝那样,因为听着心里特难受。
  沈盟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哪怕一个字心里就能拧上半天。这种感觉让他混乱,明知道该去和王朝说点什么或者起码把事情说明白,但他却无从下手。
  难受,在一次送王朝去酒店之后到达了顶点。先是路上沈盟说一句王朝噎十句,之后到了地方沈盟问要等吗?结果王朝冷笑着说别,不劳烦你,我就跟那住了。沈盟说我还是等着吧。王朝丢下句随便,就转身离开了。
  沈盟足足在外面等了一夜,他本来打定主意等王朝出来就一定要好好谈谈的,起码把话都说开了,气什么怨什么都明明白白摊出来。可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王朝都没有出来。沈盟疲惫的倒在方向盘上,立刻就红了眼睛。
  再说王朝这边。他也没想那么对沈盟,可一想到对方和女的结过婚,心里就很别扭,连带的说话就阴阳怪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就跟秋菊似的好像非得要个说法,可他又根本不给沈盟说话的机会。王朝觉得自己像个病人。神经病。
  王朝同志的病在内里,沈盟的病可是实实在在表现出来了。倒不至于卧床不起,但一整天的咳嗽下来也够触目惊心的。那一声声,一下下,就跟敲王朝心坎上似的,最后他烦躁的对林炜明下达了旨意:"让他回家歇着去!"
  "王总,这个……要不您去说?"
  林炜明撺掇老板首先示好。结果遭至老板的横眉冷对,最后光荣的任务还是落在了自己身上。好说歹说劝了足足五分钟,才把沈盟说动回家休息。然户回去跟老板汇报工作成果时,果不其然看见老板舒了一口气的表情。林炜明受不了在心里翻白眼,别扭死你得了!
  王朝同志的小媳妇儿心态不光林炜明看得真切,连宋仕鹏都感觉到了。以前的王朝是半天不说话,说一句能把人冻死。现在的王朝是你说一句他答一句,然后气死你。宋仕鹏硬着头皮挺了好几个晚上,结果还是没套出来好友这样到底为嘛。王朝从来没有这样过,说实话,宋仕鹏很担心。想来想去,他把心思动到了林炜明身上。
  林炜明正愁找不到难友呢,一见老板的挚交好友,马上把一肚子苦水连泼带撒的倒给了宋仕鹏。
  宋仕鹏别的没注意,光听见林炜明那句"王总恋爱了"就掉了下巴,待再听见是和个男人的时候,宋仕鹏开始质疑自己也许早已离开地球而跑到了火星上。
  "我觉着王总这次是动真的了,我没见他对别人这么上心过。可现在吧,他恐怕就是过不去那个坎儿。"林炜明早早的就把老板道路上的曲折历程调查个底掉儿,并且一五一十的转述给了宋仕鹏。
  "啥,王朝怪里怪气的就是因为这?"宋仕鹏一副不敢苟同的表情,"他现在是好多了,我记得刚创业那一会儿,他身边女人走马灯似的多了去了。切,谁比谁强多少啊。"
  说者无心,可听者有意啊。林炜明带着从宋仕鹏那里得来的第一手资料,斗志昂扬的回家里筹备去了。于是第二天,王朝就看见自己的下属一脸欠扁的表情立在办公桌前。
  "干嘛?"
  "王总,我有话说。"
  "你不是分分秒秒都在说话么。"
  "……"林炜明告诉自己不能跟恋爱中的人一般见识,顿了顿,继续说,"我昨天去看沈司机了,状态不大好。"
  王朝总算抬起了头:"他怎么了?还咳嗽的那么厉害?"
  林炜明面色沉重的点点头:"咳嗽那是有增无减,但脸色也更憔悴了,以前是病态的泛红,现在是病入膏肓的发黄,走路也不太稳当,给我端杯水都差点……"
  "你让他给你端水?!"王朝那眼珠子快瞪出来了。
  "呃……嗯?啊,不是不是,是我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他非要接过去再给我我说不用我自己……哎呀,这种小事就忽略不计了!"林炜明赶紧跳过这一敏感话题,"反正就是病得更厉害了,我让他去医院挂吊瓶,他也不去,可依我看这么咳下去恐怕都容易转成肺炎……"
  王朝眉头越来越紧,脸色越来越不好,眼看着就要符合林炜明对沈盟的描述了。见时机成熟,林炜明状似无意的抬头望天,悠闲的抛出杀手锏。
  "唉,要我说,别说人家结过一次婚,就是结过一百次两百次婚又能咋的,喜欢一个人是因为他对你好,不是因为他没和别人那个啥过。更何况,这年头哪还有没经验的。可是呢,人家一看就是对老婆一扑心儿的那种,肯定没在外面偷过,没准儿就和这么一个女人好过。不像某些人,刚创业那一会,花花草草得有个加强排吧,唉,还说不上该谁生气呢……"
  什么叫本事,就是别人那里干巴巴的几个字儿到了他的嘴里了愣是能旁征博引抑扬顿挫东拉西扯的感染力翻倍。具体效果表现为,他最后一个呢的尾音还在房梁上环绕,老板已经化身为疯一样的男子,冲出去了。

  第 20 章

  王朝冲出去的时候,沈盟正在家里面看电视。林助理死活不让他上班,还说根据劳动法的规定每名员工每一年都有十天的带薪休假。结果回了家沈盟才后知后觉的思考,像这种法规不是都应该在签合同前说的么。
  王朝开着车直接上了高架桥,速度飙到多少他也不知道,反正总能听到车外电子眼咔咔的照相声。王朝同志这倩影算是在交警大队留下了。
  飚车那是痛快的,可真到了沈盟家楼下,王朝还是有点不安的。就这么莽撞的跑来了,语言都没来得及组织。踌躇了两分钟,瞄到小区门口买水果的,王朝为究竟是买苹果还是买橘子抑或葡萄烦恼了半天,最后在水果大妈和蔼的笑容里一样来了好几斤。
  反正沈盟病得厉害,一会见了面就多说些注意身体要不然去医院看看的话。嗯,王朝觉得自己的规划很靠谱。于是拎着几大包水果信心满满的叩响了沈盟的家门。
  虽然只等待了十几秒钟,但对王朝而言,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听着门锁咔嚓被打开的声音,王朝的呼吸一窒。接着,门开了,沈盟就站在咫尺之处,看见王朝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王朝想了一肚子的话,此刻却半个字儿都吐不出来。你能对一个面色红润有光泽气息稳健双眸炯炯有神的人说我来探病吗?王朝在心里咬牙切齿,杀千刀的林炜明!
  沈盟见王朝半天没动,以为他后悔来了,赶紧开口:"呃,进来吧。"说完几乎是半强迫的把人往玄关里拉,末了咣当关上了防盗门。
  王朝看着沈盟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忽然间心疼起来。一直那么温和的沈盟,那么淡然的沈盟,此刻的指尖却在微微颤抖,王朝再傻再笨再迟钝,现在也明白了沈盟是真的很在乎自己。
  心,蓦的一下,就软了。之前的那些个莫明其妙的闲气儿说消散就消得一干二净,这个瞬间王朝就想把沈盟紧紧搂进怀里。可他又不能。不是没有勇气,也不是情绪还没到位,更不是扯不下来这个脸,而是……
  你说他没事儿买那么多水果干啥啊!俩手拎的这叫一个满!
  沈盟哪里知道领导的纠结,以为王朝站那儿不动是不想进屋呢,眼里的光马上就黯了。王朝看得真切,赶紧手忙脚乱的脱鞋。结果手里的水果又不知道往哪儿搁,混乱中险些立扑。
  沈盟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紧把水果接过来,让领导安安稳稳的换上拖鞋。等他再把水果递回去的时候,王朝开始皱眉了:"给你的,怎么着,不要?"
  沈盟一脸茫然,不明白领导没事儿给他送一堆水果干嘛。但还是乖乖的接过来,并且小心翼翼的揣测,这也许是……和解礼物?
  等混乱过后,俩人终于安安稳稳的于沙发落座,咫尺相对,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王朝运足了气想打破一下尴尬局面,不料被沈盟抢了先。
  "是我不对。"
  "嗯?"王朝没反应过来。
  沈盟继续说:"结婚的事,我没和你说。"
  "……"王朝内心极度翻滚,良心上受到巨大的谴责。和沈盟磊落高大的人格一比,自己就是个小黑点!还是0.3极细财务专用碳素笔点的。
  "我这两天一直想和你说的,"沈盟声音低低的,"也不知道怎么拖了这么久……"
  "等一下!"王朝受不了的大叫,沈盟这不用枪不用炮不用绳索和毒药绝对的高科技杀人,他快愧疚死了,"不带自己个把话都说完的,多少给我留点啊。"
  沈盟一脸茫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领导正襟危坐表情严肃:"不是你的问题,事前你没骗我事后你没隐瞒,这两天完全是我自己抽风,说话肯定也不好听,反正大脑乱糟糟的说过啥我也断断续续的记不清了……咳,你也赶紧忘了吧……不过林炜明说我以前说话就是这个调调,臭小子肯定在胡说,我一直都是挺温柔的,对吧……"
  王朝东拉西扯的说了一大堆,到后面也不知道自己在说啥了,看着沈盟越来越困惑的眼神,王朝一咬牙,千言万余汇成一句话。
  "对不起……"
  沈盟有点恍惚,记忆中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对不起。不是因为别人都没做错过,而是别人都以为他不会在意,或者说他们都不在意他是否在意。所以,沈盟也从来没有机会说那句——
  "没关系。"
  王朝微微发愣,事情就这样解决了?沈盟就这么轻易的原谅自己了?预料中的硝烟战场连影子都没见着就这么夭折了?无数的问号背后,却是种深深的悸动。
  他王朝上辈子得做多少好事,才能在这辈子遇着沈盟这样的宝贝!如此的纯粹,如此的简单。一句没关系,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来得让人心动。
  王朝张开手臂,非常潇洒而豪迈的做邀请状,结果在发现对方完全无法领悟之后,只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主动上前把人揽进怀里,从上到下的拍拍摸摸揉揉捏捏,生怕这几天没照顾好自家宝贝缺胳膊少腿的。
  沈盟轻轻的闭上眼睛,几天来第一次觉得安心。身体上很累,但心里却是踏实的。
  事实告诉我们,浓情蜜意的时光在某些情侣之间总是短暂的,愧疚劲儿一过完,王朝同志就开始翻旧帐了。
  "那个……你前妻回去了?"首先,要确定威胁是否消失。
  "嗯。"沈盟给予了肯定回答。
  "她还会回来吗?"其次,确定未来长期的对敌战略。
  "可能吧,好像她的丈夫在中国有生意。"沈盟努力搜刮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关于鹿小雪近年来的记忆。
  "哦,这样啊……"王朝若有所思,既然丈夫在,那就比较安全了。过了片刻,王朝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我听说她和你结婚刚一年,就离婚跟着那个老外出国了。"
  咳,除了多嘴多舌的林炜明,还有谁能担任这个"听说"的出处呢。
  对于王朝的话,沈盟只是轻轻点点头。事情过去了那么久,有些感觉如今已经很淡了。
  但王朝同志不依不饶,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我们姑且把这种心态称之为小媳妇儿的攀比心理。
  "那你当初,怎么就相中她了?"
  "当时觉得挺好的。"
  "哪里好啊?"
  "不知道,就是看上眼了。"
  "切,那你后来离什么呀。"
  "看走眼了。"
  "……"
  很明显,风波一过,恢复实力的不光王朝同志一个人。

  第 21 章

  都说吵架是爱情的催化剂,虽然沈盟和王朝间的别扭沉闷的完全够不上吵架资格,但这催化作用还是显而易见的。想啊,吵也吵过了,道歉也道歉过了,搂了搂过了,抱也抱过了。亲也亲完了,那后面是不就该那个啥了。
  反正王朝同志是找各种理由总算在沈盟家蹭到了晚上,然后名正言顺的就把人拐卧室里去了。天时地利全OK了,剩下的就是人和了。但,怎么摆弄,这是个问题。
  王朝先是三下五除二把沈盟和自己的衣服脱得那叫一个干净,然后对着心爱之人开始瞻仰。对于这档子事情儿,沈盟明显经验不多,而王朝呢,全是些没用的经验。前一阵恶补过一些影像资料,可真轮到自己身上实践,他才发现颇有难度。
  总之,我们热情如火的王朝同志一直纠结到心爱之人被冻得连打三个喷嚏,才恍然醒悟,还想啥啊,得实练!
  于是,两个人终于纠缠到了一起。
  月光从窗间柔柔的撒进来,掩映住一室粉红色。可惜,它掩不住声音。
  "疼吗?"
  "疼……"
  "难受吗?"
  "难受……"
  "喜欢这样吗?"
  "不喜欢……"
  王朝同志,你说你没事儿问这些多余的话干啥!
  其实到了后面,王朝渐渐摸出了门道,也给沈盟弄得挺舒服的。那时候他要再问,没准儿听见的就都是好听的。可是呢,咱们备受打击的王朝同志再也没敢开口。
  唉,这就是命。
  春风得意马蹄疾,又是不定期的狐朋狗友聚会。这一回,王朝依旧携沈盟参加。其他人并不知道沈盟和王朝的事儿,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一看见沈盟就立马退避三舍全副武装。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上次险些阵亡,这次要再给沈盟的冷箭射中,三个人想一想都不寒而栗。
  "宋仕鹏呢?"王朝遍寻不到好友的身影。
  "他有事儿,说晚点过来。"邵越冰回答。
  "哦。"王朝点点头,带沈盟过来其实最主要是想给宋仕鹏看的。因为在林炜明那个小喇叭广播站的宣传下,宋仕鹏对沈盟的好奇上升到了最高点。
  "我说王朝,当你司机月薪有多少啊,这到哪儿都带着怎么着也得给两倍薪水吧。"崔捷也是闲得无聊,愣是把话题往沈盟身上扯,也不管两外两位拼命阻止的眼神。
  王朝没说话,懒得理他。可沈盟却下意识的开口:"王朝能自己开车。"
  沈盟声音不大,可效果却惊人。现场马上安静下来,仨人就跟听见神七升天了似的瞪大眼睛。
  "哥们儿,你没开玩笑吧,这家伙能自己开车了?"方剑言摆明了不信,另外两位也使劲点头以示声援。
  沈盟没说话,只是从身上翻出来张单据铺到大理石桌面上。众人疑惑的低头去看,连王朝也好奇起来。
  一张罚款单,一张签着王朝名字的罚款单,一张签着王朝名字的超速驾驶的罚款单。
  寂静,久久的寂静。
  邵越冰和崔捷在沉默中灭亡,方剑言则选择了爆发:"谁家司机会把老板的罚款单揣自己身上啊!"
  被同伴感染的邵越冰也挣扎着揪住王朝衣领:"哥们儿,以后聚会禁止携带非人类……"
  只有崔捷阴沉的不知道想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说:"既然王朝能开车了,那咱这沈司机该可以喝酒了吧。"
  看,阴的在这儿呢。
  王朝皱眉想开口,却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反驳。邵越冰和方剑言开始跟着起哄,王朝担心的看向沈盟,后者却给了他一个隐隐透着狡黠的浅笑。王朝眨眨眼,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接着,拼酒开始了,三个人倒没有以多欺少,非常公平的一起拼。只是后来宋仕鹏出现的时候,酒桌上就只能见沈盟一人了。
  "他们仨都倒了你怎么没事儿?"宋仕鹏奇怪的问王朝。
  王朝也奇怪:"我又没拼酒。"
  "那他们自己喝的?"宋仕鹏皱眉。
  王朝受不了的把沈盟拉了过来:"我说,这还一个大活人呢,你那眼睛是摆设?"
  "啊,不好意思。"宋仕鹏笑笑,"这就是你的那位?"
  认真的打量沈盟,宋仕鹏越看越觉得眼熟。使劲在记忆里翻找,突然灵光一闪,宋仕鹏惊讶的叫:"你是那个出租车司机!"
  "你……"沈盟若有所思。
  宋仕鹏眉开眼笑:"对对,就是我。"
  "……是谁?"
  宋仕鹏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王朝见状立刻展开了盘问,结果发现宋仕鹏居然比自己还早遇见沈盟。宋仕鹏也不含糊,非说自己成了月老那双隐形的手,硬是管王朝要红包。结果,被华丽丽的鄙视了。
  该见的见了,该打听的也打听了,宋仕鹏才开始环顾战场。
  "你怎么把他们喝倒的?"宋仕鹏一脸好奇。
  "哦。"沈盟倒不觉得什么,"我对酒精不太敏感。"
  沈盟说这话的时候,唯一有口活气儿的崔捷正准备努力爬起来。闻言,彻底阵亡。
  后来,趁沈盟去卫生间的时候,宋仕鹏问王朝:"你爸妈那关怎么过?老爷子能背过气儿去。"
  "我自己对自己负责。"王朝只回答这么一句,然后宋仕鹏看见他露出坚定的笑容。
  沈盟就像个宝贝,谁也别想从他这夺走。王朝不觉得自己父母这块儿有什么问题,反倒是沈盟那儿,王朝倒真是担心起来。
  晚上亲热的时候,王朝把这担心问了出来,结果沈盟给了他一颗定心丸:"离婚以后,家里就不怎么催了。"
  说这话的时候,王朝正在动手动脚,结果沈盟吐出的热气全洒在了他的脖子上,王朝同志瞬间就舒服的整个人酥软了。然后,不知怎么的就被沈盟翻身做主的压到了下面。等王朝反应过来时,为时晚矣。
  但王朝哪里肯罢休,左动弹右动弹的死活不肯就范。沈盟也不恼,只是可怜巴巴的说了句:"你不配合……"那小眼神儿闪的,要多哀怨有多哀怨。
  最终,王朝还是举了白旗。
  "那也得有个缓冲啊……"
  "嗯。"
  "嗯什么嗯,轻点轻点,你当我充气娃娃啊!"
  "……"
  沈盟就像一抹光,温和的亮着,不张扬,却有着醉人的热度。多一分热,少一分凉。但这暖,要你靠近了才感觉的到。
  王朝庆幸,那个冬天里,自己没有错过这暖光。
  ———— 完 ————

  番外

  《双方家长友好会面事件》
  纸总是包不住火的,尤其是当王朝撇家舍业的搬到沈盟那小套间儿并将别墅转手套现继续为公司资金周转做贡献之后,王家二老终于发现了儿子的异常。然后就是一番家法盘问,王朝同志也是相当强悍,盘问不到两分钟,人家就高调出柜了。王爸爸掀了桌子,王妈妈气得直颤,王朝倒是习惯了,只淡淡扔下一句"我这辈子就是和他过了",长扬而去。
  倒不是王朝潇洒,而是他太了解自家老头老太太了。你要和他俩对着开冲锋枪,那肯定得成烈士。和那二老,得走敌进我退,敌退我近,敌疲我扰的政策。果不其然,第四天,老头老太太提出要见见儿子背后的男人。
  沈盟再次华丽丽登场,二老当场傻眼。王妈妈准备了一肚子的恶毒话语愣是一点没敢往外倒,王爸爸气息不稳的怒视了半天,光一个你字儿就说了五分钟,最后拂袖而去。王朝哼着小调带着沈盟凯旋。
  话说这王家二老可不是省油的灯,发现从沈盟身上下手危险系数太高之后,转而把目光放在了沈家二老的身上。经调查,沈父叫沈建军,沈母叫薛凤兰,二人都是国企职工,退休后赋闲在家,小子日过得倒也清闲。
  于是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四位老人见面了。
  起初沈家爸妈完全摸不着头脑,压根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经过王妈妈绘声绘色的演绎,俩人总算明白了。沈家妈妈还没来得及震惊,就被王家妈妈激发起了护子热情。
  王妈妈是这么说的:"我就不知道我儿子看上沈盟哪儿了,一个离过婚的老男人,长得普普通通……"
  哪个母亲听见外人这么说自己儿子不得奋起反抗?更何况那沈妈妈当年也是厂里数一数二泼辣的姑娘,小茶水一喝,小眼睛一瞪,便开始自卫反击战:"哟,我家沈盟多老实我知道,和他爸一个样,不然当年我那红杏出墙的儿媳妇能离婚那么顺畅么,还不是我们沈盟厚道。就不知道您儿子怎么样,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我看您儿子可够富裕的,唉,有钱人就是玩儿的花样多,算我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咱小老百姓行么,回去劝劝你儿子,他那样的要什么没有,上到八十下到八岁,看守所以内的,四环路以外的,挨着个儿的随便挑,总霸着我们家孩子算什么事儿。我算算,啧,都俩月没看见我儿子了……"沈妈妈说到最后竟然还真的红了眼圈。
  王妈妈目瞪口呆,纵是经历过枪林弹雨的王爸爸也瞠目结舌。只有沈爸爸不好意思的对着准亲家笑笑,用眼神传达"孩子他妈就这样您二位多包涵"。
  王妈妈哪肯吃亏,回过神儿后立刻拍案而起,毕竟是军队里待过的,吼出的声音底气十足:"薛凤兰,你别强词夺理!你倒还哭了,演这出给谁看呢!"
  沈妈妈也不含糊,见软的没用立刻也刷的起身:"我强词夺理?呵,您要真有本事那理能被我夺过来么?"
  眼看战争一触即发,两家的男人终于绷不住了。
  王爸爸一拍桌子:"你还有完没完,不嫌丢人?"
  王妈妈立刻咬着嘴唇不甘愿的坐下。
  沈爸爸咳了一声:"行了行了,别这样。"
  沈妈妈丹凤眼一挑:"这家里到底谁说的算?"
  王爸爸立刻老实了。
  茶室一役,沈妈妈完胜。
  时间是磨平怒气的最佳药方,当王朝摆明了谁也别想干涉我生活的姿态并坚持了俩月之后,王家二老终于一百个不情愿的接受这个现实。只是每每夜深人静想起来,王妈妈都想抓狂。首先,她很不喜欢沈盟,其次,她非常极其以及特别的不喜欢沈盟的妈!
  再说沈家。沈爸爸倒是想得开,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前找的女人也没见儿子幸福的,反倒是最近回家时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可沈妈妈不愿意,一看沈盟就是受王朝欺负那个,合着自己养了那么大的儿子就这么白送给了王家?亏,太亏,沈妈妈觉得自己亏大了!连带的又想起来王家那个母老虎,更是义愤填膺,尽管沈盟一个劲儿的重申他俩没住王家而是住自己那小房子,可每次沈盟回来沈妈妈还是要从头到脚的检查一下有没有被夫家折磨。
  总之,这亲家打从结上开始,就注定得磕磕碰碰了。
  不过生活,哪有不磕碰的呢?好在,温暖如初,幸福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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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澜湖 by 颜凉雨

  一开始,这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暗恋故事。要说唯一特别点的,也不过是告白者并不全然认真,而被告白者,更无丝毫喜悦。于是,暗恋失败。

  "该说的说完了?那我走了。"李放厌恶的皱眉,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对于我不顾世俗枷锁奋勇告白的举动,你就不能给点表示?咱不要求你热泪盈眶满心欢喜,那起码得有所触动心头微暖吧。"林木森靠在赤色的红砖墙上,颇为郁结。
  "林、木、森!"李放觉得今天自己出来赴约绝对就是脑袋被门挤了,还真以为对方是为了探讨什么苏格拉底哲学问题,地点也特地选在学校围墙下,结果呢,简直是……李放承认自己文学功底匮乏,还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我知道你对我还缺乏了解,其实相处久了你就能感觉到,我这人从各方面来讲都挺好的。真的。要不这样,你把你手机号给我,咱们可以加强沟通增进了解啊。"林木森说着拿出手机,进入拨号预备状态。
  李放懒得理他,转身就要离开。不想刚走两步,就被人拦了下来,只见林木森皱眉瞪眼,大有雷霆万钧山雨欲来之气势。
  李放也跟着瞪眼:"我没手机!"
  这回林木森是真惊讶了,下意识的就拿爪子在人家身上摸,光摸来不够,还摸去,于是摸来摸去……就被人给咬了。
  "你属狗的啊!"林木森使劲往手掌上的牙印儿吹气,一脸哀怨,"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真没手机……"
  "我不属狗,但很明显,你属狼。"李放说着,毫无愧疚的轻瞥林木森。
  "有我这么帅的狼……"
  林木森话没说完,忽然觉得鼻尖一凉,微微愣神间,又一滴落在脸颊。他轻轻仰头,刚刚还淡蓝的天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宝石蓝,云层被压得低低的。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随着天气变化的,还有李放的神色。他显然也被雨滴亲吻了,水渍在衣服上慢慢晕开。然后,林木森看见他的表情在瞬间变了颜色。李放的表现并不明显,但林木森看得真切。那是参杂着惊慌、紧张、恐惧还有其他更为复杂情绪的表情。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再见!"再见两个字,李放咬得很重。然后不等林木森反应,他已经迅速转身,大步离去。
  "喂!你逃什么呀?那边不是学校——"林木森在后面大叫。
  雨终于下了起来,等林木森反应过来时,李放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一片雨帘里。
  林木森皱着眉,越想越不对劲。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总之李放的表现莫名的奇怪。一咬牙,林木森三步并作两步,往李放离开的方向追去。
  雨,越来越大。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风,也起了。吹得路人步履凌乱。
  世界很安静,只剩下茫茫雨声。
  林木森在大雨里追了很久,他怀疑自己可能追错了方向,因为他拼了命的一路狂奔,却仍是没有追上李放。连衣裳边儿,都没见着。
  远远的,他似乎听见扑通一声,就像什么东西落进了水里。声响很轻,又被周围的雨声层层覆盖,有一瞬间,林木森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种疑虑。因为下个瞬间,一片幽碧的湖水就出现在他的面前。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经跑进了学校周边的公园。
  往日平静的湖面,此刻在萧瑟的风雨中泛起阵阵涟漪。湖旁伫立的石头上,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微澜湖。
  雨水越来越多的进入眼睛,林木森使劲揉了揉,有点难受。不知是被雨浇得着了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头涨得厉害。
  "晕,不至于被同性告个白就跳湖自尽吧。"林木森咕哝着,也不知道是在给自己宽心,还是纯粹讲个冷笑话。
  头愈发的涨了,林木森就近找了棵颇能遮风挡雨的大树,一边休息,一边暗中观察湖面。同时,还不忘拍拍粗糙的树干,煞有介事的唠叨:"我和你说,小爷挑中你倚靠是你的福气,要是敢把雷引过来劈我,哼哼……"
  没等说完,天空一个炸雷响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大树茂密似乎狠狠的抖了抖,呃,也许是大风刮的,谁知道呢。反正林木森是很满意,奖励似的拍拍老树:"嗯,算你识相。"

  李放在水底呆了很久。久到他的双腿可以慢慢的,舒展成湛蓝色的鱼尾,回归他最原始也是最自然的状态。
  水面上依旧风雨飘摇,可深深的湖底,宁静而祥和。李放靠在湖底的一块大石旁,微微的吐着气。起初,那湖中的鱼儿们都不敢靠近,远远的,围着他游来又游去,李放看着他们,慢慢的扬起嘴角,鱼尾轻轻拍动,带动阵阵水流。四周的小鱼儿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善意,一点点的,恍若试探般,渐渐靠近。
  李放安静的屏住呼吸,待小鱼儿彻底放松警惕围着他的身体游得欢快之后,李放找准时机,抬手将一条游得最近的小鱼轻轻一弹,力道不大,可小鱼儿显然吓坏了,慌忙游开,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李放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呵呵直乐:"切,让你刚才腹诽我,以为我看不出来……"
  鱼尾用力一摆,李放优雅而矫健的从湖底一跃而起,小鱼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的一哄而散,李放没有理会,整个身体向上快速游去。
  越接近湖面,水越发的凉起来。还带着一点点咸涩。到达水面时,李放慢下了速度,几乎是悬浮着,轻轻的,一点点的,露出了头。
  李放警惕的环顾四周,那个莫明其妙的叫林什么的家伙已经不见了踪影。安心的吐口气,李放又感谢起这场大雨来。虽然让他险些在人前现出原型,但久违的雨露,更让人开心。
  仰起头,李放贪婪的迎接着上天的甘露。呼,真是场大雨呢。
  确定了周围没人,李放放肆起来,他尽情的畅游嬉戏,任凭鱼尾一下又一下,在湖面拍打起美丽的水花。毕竟,很久不曾这样放肆的欢畅过。

  林木森快把眼睛揉肿了,终于相信,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湛蓝的鱼尾映着碧绿的湖水,妖艳而诡异。却又美得让人窒息。明明雨水已经把视线冲刷得模模糊糊,可那美人鱼一般的男孩儿,却愈发的清晰起来。
  林木森,彻底呆掉了。

  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暗恋故事。至此,开始变调。

  "小鱼儿,自在了吧。"
  突如其来的男声不大,可一字不漏的传进李放的耳朵,然后,上一刻还生气活泼的鱼尾忽然重重的没入水面,连带的,李放整个身体都好像失去了平衡,直线的坠进了人工湖的最深处。
  李放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看,可沉下的那一刻,他还是克制不住的去看了那张脸,时隔五年。除了眼神变得更凛冽,男人五官没有丝毫变化。那是一张帅气的脸,尽管他只会出现在李放的噩梦中。
  "靠,老大,他沉下去了!"谭新身边的一个小弟有些不知所措。
  "我知道。"谭新低低的开口,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半晌,才道,"走吧。"
  "大哥?这就走吗?不抓他了?"另一个小弟有些不能理解,前阵子他们做完一桩大生意之后,偶然得知这小子藏在这里,大哥结束手头一切杂事连夜赶了过来,连为那家伙特制的大型玻璃缸都弄好了,现在人……呃,鱼就在眼前,大哥竟然说走?
  谭新淡淡的瞥了手下一眼,嘴角微微上扬,这浅笑却比怒气来得更让人胆寒:"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半会。还是……你想要跳下去帮我抓人?"
  手下不再说话。尽责的为谭新撑着伞,顾不上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打得透透的,一行人,匆匆的离开了。
  李放并不知道那些人已经离开。他把自己蜷缩到了湖底最深的一个角落,却还是觉得不够。鱼尾一下下打着湖底的淤泥,就好像要进入更深处。他下意识的觉得,越深,也就越安全。尽管理智告诉他,那些人根本不会徒劳的在湖里展开追捕。
  怎么会出现了呢?远离了五年的梦魇,怎么会再度出现了呢?李放想不通。他以为谭新该放弃了,毕竟,他曾经带给他无数的财富。呵,还是说,他终究低估了人心的贪婪。

  美丽的镜云泽,是鲛人一族世代居住的地方。它位于西南边境,众山环绕中的一方仙境,美丽异常。说他是鲛人一族世代居住之地不假,可那里居住的,却并非都是鲛人。也许是繁衍生息的历史太过漫长,历朝历代都有货商在这里流动物资,渐渐的,便有一些鲛人与普通人结合,然后,他们的后代,只有一半的几率会成为鲛人。可即使后代为普通人,他们多数也会因为爱上那片美丽的地方而继续居住,久而久之,千百年后的今天,这个族群已经被同化的几近于常人。即使有着几分之几的鲛人血统,无法变身,便与常人无异。最多,也只是游泳技术过于常人罢了。
  李放的母亲有四分之一的鲛人血统,可惜不能变身。李放的父亲有一半的鲛人血统,可以变身,却也仅此而已。李放出生的时候,全身泛青,人身鱼尾。小小的尾巴上,鳞片软软的。很明显,尽管血统不纯,但这孩子可以变身。略微惊讶之余,父母还是按照族人的传统,把他放进了云泽湖。
  老人们说,刚出生的小鲛人,如果是鱼身,那就一定得放进湖里,一个月之后抱出来,孩子才会睁眼。
  于是,一个月后,李放的父亲潜进了湖底。可当父亲找到自己的孩子时,小家伙的鳞片已经变成了罕见的淡蓝色。他小小的蜷在湖底一角,尾巴泛着美丽的光。
  把孩子抱出湖,李放的父亲带着他找到了族里的长辈。老人一见李放,忽然激动起来,他说只听他的爷爷讲过,鲛人一族的始祖,便是那宝石一般蓝色的鱼尾。而他们祖祖辈辈几千年,蓝色鱼尾出现的次数寥寥无几。老人念叨着,这孩子,是祖先放在我们这里的宝贝,你们要好生照看,也许有一天,神灵会将他带走。
  第一次哭的时候,整个镜云泽的家家户户都说听见了这孩子的声音。只是他们不知道,伴随着嘹亮哭声而来的,还有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璀璨的宝石。
  鲛人一族,滴泪成石。族里最老的老者在说到这个传说时也只会摇头,然后叹息,那,只是传说。
  天大的秘密,夫妻俩愣是守了十四年。
  十二岁那年,李放遇见了谭新。那是李放长这么大见到的最好看的人,他的五官像刀刻出来般,刚毅而俊朗。谭新说他是来这里收购药材的。每次都要在附近的村落里转个遍,才会满载而归。谭新一连来了三年。

  第一年,李放只敢在暗处偷偷的看他。
  第二年,谭新终于注意到了这个可爱的男孩儿,于是,那一年的夏天,李放快乐得几乎死掉。
  第三年,当谭新说想带李放离开这里的时候,李放犹豫了。然后那一晚,他们终于打破了禁忌。李放从来不知道情事是如此疼痛的过程,谭新在那个瞬间从温和的哥哥变成了最恐怖的掠夺者,在他的恣意侵略下,李放几乎咬碎了牙,才克制自己没有变身。可惜,他没有忍住眼泪。
  当谭新看见那梦境中才会出现的宝石,远远不断从李放的眼睛里滚落到四周,他几乎惊呆了。然后下一秒,他的目光就变得幽暗深邃。几年后,李放才明白,那是人类最丑陋的贪婪。可惜那一刻,他还太小。
  最终,他是被打晕了带走的。醒来时,已经在一片冰凉的水中,鱼缸对于他来讲实在太小,可除了费力蜷缩,他没有任何办法。
  湛蓝色的鱼尾,将日光灯反射到谭新的脸上,应出一片疯狂:"我一直以为,鲛人的眼泪会变宝石只是个荒诞传说,啧,没想到是真的。镜云泽真是个好地方,货也好,人也好。"
  很久很久之后,李放才知道,谭新口中的货,指的是毒品。那个潇洒俊朗的男人,不过是通缉在逃的毒贩子。他所谓的收购药材,不过是个拙劣的幌子。
  再然后,便是李放这辈子都忘不掉的梦魇。谭新隔着玻璃,对他说,小鱼儿,你的尾巴真漂亮。然后那些丧心病狂的人把他捞出来丢到地上,开始一片片的,刮掉那美丽的鳞片。
  那一夜,李放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他觉得好像把这辈子能哭的都哭了。他想翻滚,想撞墙,想昏死过去,总之只要能让他远离那刺骨的痛。可那些魔鬼牢牢压住他的四肢,只为让谭新能够手忙脚乱的收拾起散落一地的宝石。
  仅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李放却像煎熬了一辈子。尾巴上的旧伤未好,新伤便至。他也曾因为骇人的疼痛而想要听话的主动去哭,可那眼泪偏偏倔强的和他过不去,任凭他如何努力。慢慢的,他和谭新都接受了这个事实,除了极致的疼痛,没人能让李放哭,哪怕他自己。
  自从被囚禁以后,谭新再没碰过他。尽管他会经常赞美李放的美,可那语气里,却包涵着另一层丑陋的深意。而更多的时候,他的眼神,更像是对于异类的疏离。
  一年里,他们几乎辗转了大半个中国。当盛夏的某个子夜,他们落脚到了西南某个小镇上时,警察追缉而至。逃命中,谭新都没有忘记把李放带上车。他们用绳子把他捆得结结实实,然后,和警察玩起了夺命狂飙。
  当车行至一座老桥上时,前方的警车早在那里守候,眼看前有狼后有虎,谭新急红了眼,居然猛打方向盘直接冲下了桥!
  久违的河水冲进李放的眼耳口鼻,那感觉居然是莫名的温馨。冷眼看着车里的人拼了命的想要打开车门逃命,李放忽然笑了。那一刻,他甚至恶毒的希望这门永远打不开,然后让冰冷的河水把这帮魔鬼通通湮灭。
  可惜,他还是失望了。谭新第一个打开了车门,手脚并用的往外游。李放总觉得他似乎回头看了下自己,但并不确定。跟着谭新身后,车里的另外三人也挣扎着逃出生天。
  剩下李放一个,从容不迫的用他们丢弃在车里的刀割开了绳子,然后离开车子,在水中慢慢的,将伤痕累累的双腿变为鱼尾。
  李放并不知道那条河流正属于西南水系,他只隐约觉得水里有他从小便熟悉的气息,于是追寻着那烙印在血液里的记忆,他一路游回了镜梦泽。三天三夜,他险些抵不住。可每当他脱力的想要放弃,镜梦泽的气息就会突然出现,似乎在一点点的引领着他,引领着镜梦泽的孩子,回家。
  就像有感应般,李放从镜梦泽水面浮出来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坐在岸边,望着他冒头的方向。那一刻,父子俩都以为是做梦。接下来几天,李放的母亲抱着儿子哭得几乎心碎。
  当知悉了事件的来龙去脉,李放的父母知道再把李放留在镜梦泽,实在太危险。于是父母商量一夜,决定把李放交给李放母亲家在西南某个城市的远房亲戚抚养,和那亲戚的关系若真的翻族谱,恐怕得追溯到乾隆时代的通商,可在夫妻俩好说歹说的央求下,亲戚还是答应下来。这一次,是夫妻俩送李放去的火车站。因为在亲戚那里,李放只是一个普通的少数民族男孩儿。
  在亲戚那里,李放才开始学会了现代生活。他把汽车落水时谭新遗落在车里的宝石交给了亲戚,骗他们说是族里祖传的宝贝,就当未来几年的伙食费。于是,十六岁的他,被送进中学直接念了初二,然后初三,中考,高一,高二,高三。五年间,他只在高考结束后回过一次家。短暂的两个星期,他便只身去了那座大学林立的北方城市。
  如今,才刚刚大一上学期期末。

  雨,完全没有减弱的势头。反而越来越凶猛,几乎成了暴雨。林木森躲在大树底下,还是满头满脸的雨水。他胡乱的抹了下脸,悄悄的看着那群奇怪却并不友善的黑衣人来去匆匆。直到确定了那帮人彻底离开,他才皱眉念叨:"又不是骇客帝国,用得着黑衣黑裤黑眼镜还打着黑雨伞嘛,也不怕瓢泼大雨路面湿滑一脚蹬空少俩门牙……"
  半小时以后。
  "晕,你准备当微澜湖水怪啊……"林木森终于等得不耐烦,再来他也已经被大雨浇得五迷三道,"再不出来我可就阵亡了……"
  也不知道是林木森的怨念传达到了水底,还是李放感觉到了危险的转移。水面有了不同于雨打的异常波动,下一秒钟,李放摆着他耀眼的鱼尾,露出水面。
  可惜,李放的惬意没有持续很久,因为他很快就看见了呆立在湖边的某张不久前才近距离瞻仰过的脸。电光火石间,李放还荒诞地想,如果这时候他再倏的潜下去,林木森会不会认为不过是自己眼花?
  当然,李放只是想想。因为下一秒钟林木森已经非常配合的开了金口。
  "美、美……男鱼?"
  李放想拿尾巴拍死他:"这么别致的说法也就你能构思出来。"
  林木森不理会他的揶揄,自顾自的问:"他们是什么人?"
  "你都看见了?"李放深深的皱起眉。
  林木森大方点头:"全程观摩。"
  李放敛下眼眸,忽然没了声音。
  林木森是个标准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好奇宝宝,见李放不想说,人家直接把一只脚踩在岸边石头上摆出古惑仔架势:"你不说我就把你的秘密说出去。"
  李放恨得牙根儿痒痒,尾巴一扫,险些把林木森拉进湖里。好在那家伙躲得快。
  "我一定会杀了你。"李放一字一句,咬得清清楚楚。
  被人怨恨总是头皮发麻的,林木森咽咽口水:"那个,是我说出去你就杀了我,还是不管我说不说都得死啊?"
  李放翻翻白眼,懒得理他。
  林木森忽然觉得鼻子发痒,然后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揉揉鼻子:"我说,你准备在湖里呆到什么时候啊,我可要支持不住了。"
  李放被烦得没了辙,索性坦白:"雨不停,上了岸也没法变身。"
  林木森这才明白,难怪刚下雨时李放那么紧张,原来是怕在他跟前大变活鱼。
  "看在我这么辛苦陪你淋浴的份儿上,你就给我讲讲呗,那些到底是什么人,还有……你的故事……"
  李放仰头望着蓝丝绒般的天空,雨落进眼眶,打湿了他的记忆。惨痛的过往,讲出来,不过三言两语。
  林木森听得很认真,却也只是听着。直到最后,他都没说一句话。

  "哟,六棵树,怎么雨人似的就回来了。钓着鱼儿了吗?"刚一会寝室,上铺阿亮就吹着口哨打趣。
  "我出马哪有失败的,"林木森说完,又暗自小声嘀咕,"还真是条鱼……"
  这感慨,林木森同学绝对是发自肺腑的。
  阿亮还在调侃:"我就闹不明白了,满学校那么多女人环肥燕瘦,老子看着都眼馋,你他妈干嘛偏偏喜欢男人呢?"
  林木森乐:"我这是给你们留着资源知道不。不然,就凭我,林木森,还不得成森林之王!"
  代替阿亮回答的,是一记有力的飞枕。
  和哥们儿胡扯完,林木森匆匆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倒进自己的床铺。他喜欢男的,没错,所以一开始,他也是真的对李放有好感。但是现在,在一系列奇幻故事般的境遇之后,也许,不仅仅是好感这么简单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李放压根没出过校门。他承认,他恐惧。那是皮肤上残存下的疼痛,是脑海里烙下深深印记的梦魇。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几乎成了他生活的全部。哦,还得加上一条,那就是某人无处不在的骚扰。
  "干嘛非得上自习呢,咱俩去看电影啊,学校礼堂今天免费开放哦。"
  "……"
  "刚上映的新片,要说文艺部那些人的反应也够快的。"
  "……"
  "喂,你就不能把视线从你宝贝的书本上抬起来赏我一眼么?"
  李放如林木森所愿,总算抬起了脑袋,可还没等他发飙,隔壁某位眼镜兄已经抢先一步对林木森绽开了友好的微笑:"同学,自习室是公共场合,请你不要打扰大家学习。"说罢,非常潇洒的推了推眼镜。
  林木森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咳,自己已经成为满教室上进分子的众矢之的。
  "那个……那不耽误同学们进步了,我这就闪,"林木森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只得起身,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人家还不忘叮嘱,"李放,我电话是137xxxxxxxx,电联啊……"
  黑线,飘满教室。

  十点,自习室的人开始三三两两离开,李放迅速收起书本,跟着大部队三三两两出了教室。茂密树林间的青石路上,晚间归来的同学三五成群向宿舍区前进。李放低着头,靠着路边,步履匆匆。
  忽然,潮湿的手帕带着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李放还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就被拖进了路旁的树丛,失去意识的瞬间,李放忽然后悔赶走了林木森。虽然,这后悔只是一点点。

  等林木森察觉李放的失踪,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没在食堂堵着人,就去宿舍找,结果宿舍的人说昨天李放压根没回来。林木森知道现阶段李放压根不会夜不归宿,如果可能,他恨不得整天躲在宿舍里。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谭新潜进学校把人弄走了。
  "靠!"林木森揪着自己的头发,眼皮子底下也能把人丢了,他有着说不出的懊恼。
  走在青石路上,林木森逐一摸着两旁的树,李放是在自习之后不见的,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在这条路上被人虏了去。
  "你一棵,你一棵,还有你一棵,都给我算上,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抓走是吧,"林木森把满腹怨气都撒在了无辜的绿色植物上,左踢一脚,右踹一下,"那他到底被抓哪去了啊——"
  "那位同学!就说你呢!不许破坏校园一草一木——"

  三米高的玻璃缸,一米五的水,李放最大限度的浮于水面伸出胳膊,却仍是徒劳。指尖距离玻璃缸的边缘,还差三十公分。
  李放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的失败,生与死,总是一线之隔。
  他被囚禁在这里已经两天了。此刻他已经知道,谭新在水底车里逃出去那一刻的回眸,是真真切切的,不是他的幻觉,不是他的臆想,男人是真的看见了那一刻,自己眼底的冷,所以才会再无丝毫怜悯,愈加的疯狂。
  绝望的蜷缩在水底,李放望着铺满整个缸底的宝石。谭新这一次改变了策略,他们不再用刮鳞这样费时又费力的方式,而是换了种更残忍的。李放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弄来的那种啮齿鱼,个头小小的,牙齿却阴森而锋利。他们喜欢咬他的尾巴,一下又一下,伤口很小,却是钻心的疼。
  李放如他们所愿,在水里痛苦的翻滚,哭泣。连串的珠子如散落玉盘般优美的落进了缸底。越来越多,越来越美。他叫得越是凄厉,那珠子越是璀璨。
  夜晚,他们才会把那恐怖的鱼群捞出去,给与李放片刻喘息。

  林木森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愤怒。他一脚踹开用乙醚弄昏的看守,便死死的盯着缸底那奄奄一息的小鱼儿,生平第一次,他起了杀人的欲望,恨不得把那些家伙都碾碎了扔到大野地里当化肥!
  使劲压抑住心头愤怒的火焰,林木森蹑手蹑脚的靠近鱼缸,抬手轻轻敲了下玻璃缸壁。只一下,缸里的小鱼儿就倏的睁开眼睛,眸子里溢满的恐惧,看得林木森心头一拧。
  很快,李放的眼睛由恐惧变为了惊喜。林木森喜欢这样的转变。他把看守的椅子搬过来,两个落在一起,小心翼翼的踩着凳子爬了上去,李放尽最大力气游到水面,努力挺直身子,手举得高高,林木森越过鱼缸边缘,手慢慢向下,指尖触碰的瞬间,林木森紧紧抓住那双冰凉的手。
  咬紧牙关,林木森一点点的,慢慢把李放往外拉。起初还好,可当鱼尾经过鱼缸边缘时,由于太滑,李放整个人一下子就落了下去。林木森反应不及,李放重重的摔在了地毯上。发出巨大的闷响。
  "你是谁?"
  冷冽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林木森猛的回过头,结果看见的是黑洞洞的枪口。三把枪,还有谭新寒冰般的眼眸:"我在问你话。"
  林木森站起来,挡在李放身前,和谭新面对面:"我是他同学。可以吗?"
  谭新嗤笑:"同学?啧,我该成全你这么伟大的同学爱吧。"
  林木森的眸子慢慢暗了下去,声音,可渐渐变冷:"谭新对吧。老子没找警察来逮你这毒贩,你就是这么报答的?"
  "呵呵,行啊,我巴不得你找警察来呢,然后看看这是个什么怪物。"
  谭新的每个字,都像把利刃,林木森不用回头,也知道李放此刻定然遍体鳞伤。压抑许久的怒火突然熊熊燃烧起来,烧得猛烈,烧得炽人。林木森再无其他想法,他此刻唯一想做的,就是亲手撕烂谭新那张脸!
  砰——
  枪声,像把刀划破暗夜的静谧。李放禁不住猛的一颤,然后,他看见林木森慢慢的倒下。就像定格的慢动作一般,在李放眼前播发了许久,许久。
  谭新把枪收回去,一步步走近已经失神的李放,越过林木森,谭新优雅的伸出手:"小鱼儿,枪声会招来警察的,咱们走吧。"
  李放没动,他压根不可能动。此刻的他,眼睛只能看见地上的林木森,手握成了拳头,生平第一次,李放想跟这些畜生同归于尽!
  "咳,抱歉,我家小鱼儿不愿意跟你走。"
  谭新瞪大眼睛看着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林木森还是维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只是伸出条胳膊,阻拦了自己。
  除了被迷晕的那一位,剩下的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以为自己见到了鬼!谭新的两个小弟颤抖的握着枪,却不敢再扣动扳机。一分钟之后,林木森借抓着谭新胳膊的力道,挣扎着站了起来。
  李放的视线随着林木森的起身而向上,下意识的去搜寻那可怕的伤口。没错,正中胸膛。只是,流淌的却是绿色的血。
  "会痛的……"
  林木森低着头呢喃,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或者说,他在做什么。只是下一秒,房间角落里的盆栽忽然疯狂生长,就像异形般,到处都是藤蔓,瞬间吞没整间屋子!
  谭新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带着尖刺的藤条紧密缠绕卷到了半空!他的手下亦是如此。
  林木森抬起头,李放清楚的看见这一刻,那双眸子是骇人的绿色!
  藤蔓似乎在加大缠绕的力量,半空中开始传来阵阵惨叫。被乙醚弄晕在地的手下不知是因为周遭的嘈杂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渐渐有了知觉,可当他睁开眼,看清了眼前的一幕时,却发了狂一般猛的从地上跳起,尖叫着冲出了房间。
  林木森没有去追,他会让这些人一辈子活在幻觉里。无一例外。

  警察是林木森叫来的。那时候,李放已经不再是鱼尾,而盆栽,也老老实实的放在它本该在的位置,就好像从来没有过什么变化。散落缸底的宝石被林木森收拾妥当,而谭新和他手下瘫倒的地方,却多了几包可疑的白色粉末。
  李放不得不承认,林木森这家伙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
  "我和我同学不过是不小心看到了他们的交易,他们就想杀人灭口!"
  晕,你当自己是工藤新一么……
  "我就想,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向恶势力低头……"
  换成少年先锋队了……
  "淹死啊,你没看这么大的水缸……"
  李放已经不好意思听下去了。
  四个人,一个失踪,三个疯了。毒品在此,人赃并获。加上谭新的通缉犯身份,警察几乎没怎么难为李放和林木森,确切的说,是把他们安全的护送回了学校。就差颁个好市民荣誉奖了。

  李放在校医院修养了两天,和医生说出去爬山腿不知道被什么给咬了,上了点消炎药,愈合得很快。至于林木森,警察来的时候人家就健康得活蹦乱跳了,以至于李放怀疑之前那枪不过是他的幻觉。
  "小鱼儿,我来看你了。呵呵,最近苹果咋那么贵啊……"林木森人未到,声先到。话音落下,人才从门口探了进来。把水果放到柜子上,林木森大大方方的坐到了人家的病床上,"还给你单人病房啊,学校福利还不错。"
  李放懒得理他的胡言乱语,他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
  "啊!你打听我了!"林木森一脸欣喜,嘴角险些咧到后脑勺,"我就和你说,我绝对是绝世标准好男……"
  "行了!"李放揉揉发疼的脑袋,"谭新疯了我可没疯,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木森笑笑,忽然说:"你是鲛人一族吧。"
  李放瞪大眼睛:"你知道?!那你还叫什么恶心的美男鱼!"
  "咳,我不也是第一次见真人……呃,真鱼嘛,难免短路了点……"林木森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李放还想说什么,忽然见林木森低头不知道嘀咕着什么。然后下个瞬间,门口忽然冲进一头斑斓猛虎!
  李放险些跳起来,好在林木森抢先一步按住了他:"只是精神力,有形无体的。本尊还在郊区山上呢。"
  "山鬼!你是山鬼!"李放忽然低声叫了出来,"难怪你可以操纵植物!难怪你名字里全是树!"
  "那个,前一句我同意啊,至于我那名字,完全是家里老头老太太胡乱起的,还说什么查了好几天字典!"林木森显然对此怨念极重。
  说着,他拍拍身旁的猛虎,笑得和蔼和亲:"好了,球球,回去吧。"
  "……"李放无语,"这名字你起的吧……"
  "咦,你怎么知道?"林木森一脸惊奇。
  李放嘴角抽搐,懒得理他。
  林木森也不介意,继续为自己的未来努力:"喂,跟我吧,跟着我有肉吃啊。"
  "不要,同性恋山鬼。"李放立场那叫一个坚定。
  "喂,我既跨种族又跨性别的,光这种精神就值得赞扬!"
  "你还能再自恋点么?"
  "对了,"林木森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们鲛人的眼泪真的能化成宝石啊?让我看看呗,我一直很好奇哎……"
  李放垂下眸子,声音冷了下来:"那你准备怎么让我哭呢?"
  林木森皱眉:"干嘛非要哭呢?"没等说完,就把魔爪儿伸到了李放腰侧。
  然后,使劲咯吱……
  "林木森你给我住手!"
  "呵呵,你痒痒肉还挺多的。"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更加邪恶的魔爪纷飞……
  李放从来没想过,原来笑,也是可以出眼泪的。当晶莹的水珠滚落到地面,阳光下,清澈得动人。

  不久后的某天,远在二龙山巴巴盼望着儿子暑假归来的林先生林太太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喷嚏。
  "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别乱说,刚才儿子还来电话说这个假期带女朋友回来呢,我这媳妇儿茶喝定了,呵呵。"
  "我说老婆,儿子好像只说了带朋友吧。"
  "你懂啥!那是他腼腆。"
  "……"
  林爸爸望着自己已经陷入深度幻想中的老婆,只得暗暗祈祷:儿子啊,你多少靠点谱。别让你妈太受刺激……

  热闹的暑假,要来了呢。

  ——完——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祝大家儿童节快乐!
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