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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重门+千重门续》草草
in 推薦 on 2009/09/16
千重门+番外 BY zaozao/早早
第 1 章
德庆元年
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入秋就没有停过,从澜江以北到小凉山边上,一片白皑皑,迷茫茫,漫天飞絮中夹着刺骨寒风,透心的冷。若是往年,此时穿得稍微厚实点还觉着热了。这样突兀的天时,老百姓免不了议论纷纷,或说我的祖父曾提过他的祖父也曾见过这样的雪,或说天之异变,必有妖孽,而一些怀旧的老人望着灰沉沉的天,却感叹:"元禧帝病逝,是天在哭啊!"
小凉山北的清阳客栈,是清阳镇的百年老店,自前朝建立至今,因近边疆,饱受战火摧残,盗匪洗劫,店主虽当时逃难了去,然乡下人念旧,事情过了还是回来。做得久了,店主的家训又严谨,向来热情待客,这样一代代传下来,倒成了远近知名的客栈,过往的人客大都在这里歇脚。
这天入夜,店主因雪下得紧,又天气严寒,料定无客,便命伙计关门下钥,只留了朝外的一盏灯火。方宽衣睡下,却听见有人狂拍店门,心里嘀咕,却没闲着,快手快脚的套好衣裳,小跑过去,打开门时已是一脸笑意:"客倌请进!"眼风扫去,已清楚来人多寡,一边往里让,一边笑眯眯的说:"客倌辛苦了!这天时可真能折腾人——伙计们,给爷们烫酒——爷们尊贵,可吃不惯小店里的口味,少不了将就些——爷们要些什么?"
来人约二十多,外披黑色油衣,内着衣色普通,但店主何其眼利,已发现一行人眼神湛亮内敛,举止有度,他见多识广,自然知道不是平常人。口中说着,手已殷勤的帮为首那人将油衣除了下来,一看那人面容,眼一亮,不由暗赞:"好出色的人品!"
男人没有理会他,只是向左边的人冷冷说:"江——江大人,这里你作主,你吩咐吧。"
那被称为江大人的人团团的一张圆脸,未笑已带三分笑意,听了那男人的话,连忙陪笑:"大人,你这样说没的折了奴才的草料了!小的只是派来服侍大人路上起居而已!"
那男人绽出一丝冷笑,眼也没瞄他一眼,大步向里面迈去,只是吩咐店主:"我要歇息。带路。"
※ ※ ※
夜渐渐沉了,北风呼啸的声音叫人心寒。而清阳客栈二楼朝北的窗户却赫然开着。站在窗前的,居然就是刚才一早说歇息的男人。那男人站在窗口,任北风翻卷着身上的衣裳,仍一动不动,棱角分明的嘴紧紧抿着,目光深沉。店主的看法没错,他确实是个尊贵人,他祖辈是大顺国开国之君的从龙之臣,百年簪缨望族,共出了三个状元五个探花。他嫡亲堂姐便是太子妃,他十六岁随舅父出征,在对北狄的澜水之战中以三千人马击败北狄前翼的一万人,因此一举成名。出身名门又军功显赫,才二十五岁就成为一统天下兵马的大将军,圣眷极盛。今年初北狄再度犯境,新婚才三天的他奉旨出征。不久便听闻皇上病危,他派流星马一刻不停打听消息,都说由太子把握朝局以定民心。谁料战胜北狄后,一纸诏书传来,说先帝逝世,太子伤心过甚,随先帝而去,由五王子继位,命他带二十名从卫奔丧。他一听就懵了,先不说先帝病得蹊跷,就太子,内敛深沉,身强体壮的人,怎会说去就去?那五王子,是先帝宠妃梅妃之子,他只见过两次,极顽劣暴躁的主子,怎说也不是皇帝料儿,竟会由他登一大统?但令他震惊的尚不止这些,接到御旨的同时,他的爱将,副将杨兴明也跪下禀告,说护送他回京的从卫已选定,请他启行。他听了险险气晕,那杨兴明精明强干,却一直受梅妃派系的左都统刘鑫的打压,是他亲手将其由一小小军队长提上来的。他怎也没料到,他最信任的部下居然会出卖他!想到此,他重重喘了口气,一口银牙几乎咬碎。这次败了,败得一败涂地!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次争嫡中,他和家族都站在太子一方,这次梅妃得势,他整个家族只怕无法幸免,又想及家信中提及妻子已有八个月的身孕,心更是乱成一团,呆呆立在风中,茫然望着漫天飞雪,喃喃说:"要变天了。"
早上一出房门,男人便看见已候在门旁的江澄观。望见他那青黑涩暗的面容,男人便心里冷笑,这想必昨晚又整夜未睡监视他罢!这二十多人,与其说是护送他进京,还不如说是押送他进京。嘿嘿,二十个大内高手,加上传旨的江澄观带的五人,堕后三里还跟着三千名受皇上直辖的御林军,每天走的路线在他来之前已作清理整顿……可真够给他面子。只不过也太瞧得起他了,他现在已是无牙的老虎,落毛的凤凰,还怕他飞了不成?扫了江澄观一眼,他淡淡说:"上路吧。"
※ ※ ※
饶是一路上坐的是快马,行的是官道,也走了一个多月才到京城幽京。才进城门,一人飞奔而至,跪倒马前:"禀大将军,皇上因西北大捷,特地赐第北乐门,请大将军移步!"
男人眼光微微一跳,随即平平的说:"带路吧。"
北乐门就在皇宫西侧,近着小镜湖,交通便利,风景独好,一向是达官侯爵的居所。皇上新赐的大将军府第就在小镜湖畔,林木郁郁,宽敞幽深。男人远远就见家人候在门前翘首盼归,忙拍马纵前,待走得近了,才发现近一年未见,父母已苍白了头发,更平添了许多皱纹,心中酸楚,连忙下马,一手扶了老父,一手拉着母亲,与着大腹便便的妻子周若梅一同进去。
待服侍了父母安坐,又扶了周若梅与自己并坐一旁,男人才扫向垂手站在父母背后的面生人,那人早伶俐地跪下来,说:"禀大人,小的王保儿,是皇上指派过来侍候主子的。"
男人心里一阵愤懑,又是悲哀,皇上新立,不想一登基就沾上"鸟尽弓藏,铲除异已"的恶名除去威名远扬的自己,可也没打算放过他。望望头发已染白的父母,再看看已怀有身孕的妻子,勉强按下心头的火气,平和地说:"知道了。开宴吧。"
入夜,男人安置父母睡下,出得房来,想起刚才老父紧拉他的手叮嘱:"宁儿,君为臣纲,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要尽心为皇上办事,不可心有外向啊!"不禁重重喘了口气,这皇上名位来得不正叫他如何诚服?且他向来站在太子一边,早和五王子结下怨隙,就算他想,别人可未必容他……难道自己家百年望族,三百零四口人就这样惨遭灭门之灾吗?
一件披风轻轻盖在他身上,温柔和顺的声音说:"相公,夜冷风大,进房里歇歇吧。"男人转头,看见妻子清雅秀丽的面容,又望望她臃肿的身子,柔情顿起,将披风拿下来围住她,轻轻斥责:"你都知道夜冷风大,你是有身子的,怎地不注意保重自己?"
周若梅和他成亲才三天便分离,这数月日思夜想就是丈夫早日平安归来。如今得偿所愿,又见丈夫对自己柔情款款,更是喜心翻倒,羞涩地偎进丈夫怀里。男人温柔地揽住她,见妻子满心喜足的神情,心不由一紧,无言地叹了口气,将妻子抱得更紧了些。
※ ※ ※
天才亮,已得旨意宣大将军傅宁进宫,傅宁轻轻将妻子环在腰上的手拉开,匆匆着衣佩冠,进宫觐见。
五王子,也就是当今皇上日昭在养心殿里召见了他。日昭年方十五,隆鼻高额,极有霸气,一双眼睛明亮逼人,闪动间如跳动的火焰,在兴奋或愤怒时便熊熊烧起——这个年轻的君主还不懂得如何掩饰他的情绪。
见到傅宁,日昭毫不避违,只是直盯盯地打量他。傅宁虽然心高胆大,也不禁被他看得遍体生寒。日昭盯了他好一晌,才吩咐:"平身。"
傅宁站直身子,日昭却走下座来,立在他的面前,"傅将军,西北大捷,一举击溃北狄主力,北狄无力再战,已进降书,消除我国心头大患,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呀!"
傅宁心一惊,又跪下,恭恭敬敬地说:"这都是我朝政治昌明,将士齐心合力之故,臣不敢居功。"
日昭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在殿中踱了几步,转回座上,说:"傅将军,这次大捷,功劳你居首位,这样吧,联今晚在满春园为你洗尘。"
傅宁深深伏下去:"谢皇上!"
当晚,大小官员齐聚满春园,由日昭亲自敬酒,贺傅宁西北大捷。傅宁忙跪下谢恩。接着各官员纷纷上前敬酒,傅宁来者不拒,喝了近百杯后,虽然海量,也不禁玉山倾倒,醉在席中。
※ ※ ※
傅宁呻吟一声醒了过来,只觉得全身酸痛,头痛欲裂。他晕沉沉地打开眼睛,便看见一双闪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赫然便是日昭。这一惊非同小可,马上弹跳起身,才一动,下身一阵剧痛,他倒抽一口冷气,霍地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锦被,一看之下,全身血往上涌,只见被下的自己赤身裸体,满是淤痕和吻痕,修长的腿上还留着触目惊心的血迹。见此他如五雷轰顶,马上红了眼,扑上去双手扣住日昭的颈就往死里掐。
见他此时狞恶扭曲的面容,日昭也不慌神,顺手从枕下抽出早准备好的匕首,往傅宁臂上就是重重一划。傅宁吃痛,手劲不由一缓,已听见日昭冷冷地说:"傅将军,怎么,你要弑君么?!"
傅宁听他一说,才惊醒过来:自己掐住的是富有四海,统治天下苍生的最高统治者!想及年迈的父母、怀孕的妻子、族人殷切信任的眼光,手不禁松了下来,身一滑,跪伏在床上,咬牙颤声说:"臣失礼,请皇上恕罪!"口中一股甜腥,嘴里已咬出血来。
日昭看傅宁跪伏在床上,精壮的身子一览无遗。昨晚勇猛的情事不由涌上心头,心中一荡,手不由自主地按在傅宁的肩上,正要有所行动,窗外清楚嘹亮的声音传来:"恭请皇上早朝!"他暗叹一声,收回手,对傅宁说:"傅将军远归,一路辛苦,今天就不用上朝了。"
※ ※ ※
傅宁浑浑噩噩地回到府中,脑中昏沉沉的,身上一会儿冷又一会儿热。对于自己和家族会受到怎样的噩运,他都曾经设想过,却怎也没料到自己会受到这样的折辱!想到日昭炽热奇特的眼神,又想起自己掀被时看见的不堪情景,心便如被火烤着,烧得喘不过气来。手中紧紧握着从军一直伴到现在的军刀,在书房里从白天坐到夜晚,又从夜晚坐到天亮。直到一只滑腻的手轻轻盖在他手上,他才茫然抬起头,对上妻子担忧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惊,惶然站起身,"梅梅,你什么时候来了?"
周若梅从没见他这个样子,更加担心:"相公,可是出事了?"
傅宁勉强一笑:"不,不是。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周若梅见他手中拿着一直不离的军刀,以为他是担忧前景,感叹以前叱咤风云的岁月,便柔声安慰他:"相公不用忧心,人生有起有落,相公你还年轻,有的是为国效忠的机会——相公你一夜未睡,不如去歇息一下?"
傅宁站直身,挤出一个笑容:"是我不好。让梅梅你担心了。"走了几步,脑中一晕,便倒了下去。周若梅一声惊叫,冲过去扶起他,颤声大喊:"来人啊……"
一时间傅府鸡飞狗跳,忙成一团,幸好一会儿傅宁已醒转,只是口干眼涩,全身松软无力,待到晚上,便发起了烧,却是病了。
这一病便是多天。第五天旨意传来,着傅宁进宫觐见。傅宁听得遍体生寒,奈何皇命不可违,只得带病前往。
※ ※ ※
日昭靠坐在龙椅上,恣意地打量跪在地上的傅宁。高耸的鼻梁,细长斜斜上吊的凤眼,坚毅却丰厚红润的嘴唇,修长而有力的长腿,腰肢柔软极有弹性——那天晚上他弄得很清楚。想到此,他心中一阵发热,灼灼的盯着傅宁。他强要了他,他心里一定很愤恨吧?想到那晚傅宁震惊、折辱又不得不屈服的表情,他的眼睛便绽放出兴奋的光芒。他一定想不通他为何对他下手吧?他唇抿了抿,眼中露出冷冷的笑意,还记得第一次见傅宁时他才八岁。那天他跟舅父去打猎,不小心摔了一跤,弄得全身泥泞,回来时见到二哥,也是当时的太子,他兴奋地奔过去,不料上阶时绊了一下,又跌了一跤。他狠狈地爬起,抬起头来,却看见站在二哥后面的他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眼神冰冷又傲慢。他登时觉得心里被划了一刀,他瞧不起他!他居然敢瞧不起他!小小的他心中狂怒,自那时起便发誓要不折手段的报复他,让他也试试被侮辱的滋味!而到底要怎样折辱他,他考虑了很久,直到有一次,他舅父两个小厮干那事儿被他发现,看着那被压在下头的男人羞愧欲死的样子,他便决定以后就这样子对付那个人了!
自那天亲近过傅宁后,这些天他虽然连续不断地翻宫嫔妃子的牌子,可是一近身,便觉得索然无味,远不及那天晚上兴奋快乐。忍了几天,终是下旨叫傅宁进宫。
傅宁跪在地上,只觉得那双俯视他的眼睛几乎要生生地吞他下去,心中恚怒,又是羞愤,更夹杂着说不出的害怕。脚步声霍霍,日昭已走近他身边,扶起他:"爱卿请起。"
傅宁就势起身,日昭却不放手,指尖轻轻划着他的手腕,"傅将军这些天可消瘦了。"
傅宁一阵恶心,倒退一步,恭敬地说:"谢皇上关心。"已不着痕迹地摆脱了日昭的手。
日昭哪肯放过他,逼前一步,这次却是明目张胆地扣住了他的手,拉着他就往榻上去。傅宁脸都黑了,手一振,已离开日昭的掌握,毕恭毕敬地说:"请皇上训斥。"
日昭见傅宁居然敢不就范,好胜心油然而起:难道朕今晚奈何不了你?他不客气地逼近傅宁,但傅宁岂是好吃的果子,那晚他喝醉了没法子,不敢对付日昭只有强忍;此刻居然想在他清醒的时候非礼他,他怎能接受?日昭进一步他退一步。兜了几个圈子,日昭便有点沉不住气,但傅宁武艺高强,日昭虽然从小学习骑猎,身强体壮,又怎能和他比?追了几次不果,怒火和欲火一起上来,喝道:"你跪下!"
傅宁不敢违抗,只得跪下。日昭得意地笑,向他走去,看着他的肩,手才动,傅宁保持姿势不变,却向后滑了几步。见此日昭脸马上沉下来,阴声说:"你想抗旨?"
傅宁深深伏倒在地:"臣不敢。"
日昭冷哼一声,踱到座前坐下,命令傅宁:"过来!"
傅宁抬头望了他一眼,却没有动,说:"皇上万金之体,臣不敢亵渎。"
日昭看了他好半晌,终于笑了:"好!好!你退下罢。"
※ ※ ※
傅宁出了宫门,冷风一吹,满怀的恚怒马上消褪得干干净净,心中大悔,知道自己因病心烦气燥,以至意气用事违抗日昭,惹下不测之祸。可是,叫他当娈童一样侍候人,怎能忍受?想当初横刀跃马,叱咤风云,现竟被一小儿玩弄于手掌之上,叫人情何与堪!他眼中射出幽幽狠光,但想到时不予我,天威难测,眼神又黯淡下来。看着笼罩四方的漫天飞雪,油然起了英雄末路的感觉。在轿中怔坐片刻,他轻轻叹息,一跺轿底,淡淡吩咐:"去老宅。"
他指的老宅就是他原先的居所傅家大院。傅家三服内的直系亲属都住在那里。但日昭指派了新居给他,他只得搬出。自回京后他如履薄冰,慎惧畏谗,所有亲属子弟一概未请,就连本族兄弟送的请安贴子,他也未接。现时势险恶,势必要回一趟了。
到得老宅,几个族叔、傅静、傅以、傅致、傅远等一干主事的兄弟及傅府的管家傅四得早已在偏厅等候。他突然造访众人便知不好,见他脸色阴沉更是担忧。傅四得一言不发地搬了张椅子亲自到门口把风。傅宁坐下,问:"太子是怎样去的?"
傅静苦笑摇头:"先帝病重,太子主持朝政,一个月后晕厥在毓庆宫,太医看了,说是连日操劳起居不慎冒了风寒。之前几天尚能带病操作,后来就一直昏迷不醒。先帝驾崩,宣读遗诏,继位的便是五王子了。第二日,太子便随先帝而去了。"
他顿了顿说:"太子向来康健,此病来得突然,大姐姐便觉得事有蹊跷,我们也暗中查访,但那段日子毓庆宫并无意外之人、事,找寻宫内外名医会诊,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地方。难道天意如此?"
众人沉默,天下皆知他们傅族是太子一党,如今五王子得势,傅氏一族前景可忧也。
傅致见傅宁脸色沉重,问:"三哥,你这次来?"
傅宁环视兄弟亲友,点头默认:"事堪忧。大哥,上次我叫你将二十万两投入宗祠,不知你办好了没有?"
傅静缓缓说:"十万两增购宗祠土地,十万两加建宗祠。除北边的春晖楼未完工外,其它皆已峻工。"
傅宁轻叹:"麻烦大哥你了。我朝皇宪有云,族中祖祠不列入抄家名单。若是出事了,我傅氏一族也尚有个安身攻读之所。"转头看向傅远,"五弟,当初你要经商海运,为兄颇不以为然,如今看来,竟是好事。"环视众人一眼,"这样吧,每房各挑一个十岁以下、五岁以上、身体强健的男丁随五弟出海游历,若是我们傅氏万幸未曾蒙难就罢了,若不幸,也给我们傅家留点香火。"
众人听了凄然,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次五王子得势,傅家必定势微,就不知情势到底险恶到哪个地步了。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傅宁站起,说:"从今起,傅家上下言谈行事须得谨慎小心。切记!"
第 2 章
傅宁虽想到日昭不会放过他们傅家,却没有想到这么快。第二天一早,江澄观便率一干人等前来宣旨,傅家全族贬为贱民,男的与披甲人与奴,女的充为宫妓,缓三日起行。只傅宁平定北狄有功,免一切宫职,留备后用。并令御前一等侍卫冯三定查抄家产。
傅宁一听,整个人如遭雷殛,查抄家产也就罢了,贬为贱民却着实非同小可,那就是说自此后傅家子弟只可操王八戏子吹鼓手之类的贱业,不可商贾稼禾出任为官。想他傅族世家风流,百代书香,就此沦为贱民,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子弟后人?耳中听得扑嗵声响,却是老父老母不堪刺激,双双倒地,他大惊,扑上去狂掐两老人中,片刻两老幽幽醒转,傅母直哭得死去活来,傅父却两目呆滞,混如木偶。他心如刀割,喉间一甜,知道是肝血受损,硬生生将血咽了下去,扶了老父老母拜倒谢恩。
冯三定皮笑肉不笑说:"大人请节哀。"头一摆,手下的差役已入了后院,片刻妇孺惊惶的哭叫声、粗野的喝斥声不绝于耳。
日昭好狠的心!只是将他这个大将军处罚得如此之轻,却是为何?想及其中不堪之意,傅宁几把银牙咬碎。正迟决难下,突听堂前传来争执声,却是周若梅房里翡翠的声音,他霍然站起,大步过去:"什么事?"
正和差役推搡着的翡翠一见他便跪倒在地,哭道:"老爷!夫人她一听……夫人动了胎气,沈婶子说要产了!"
傅宁心一沉,一把扯起她:"什么?还不快去准备?"翡翠踉跄站起,急急去了。
傅宁走近冯三定、江澄观身边,不着迹地塞了两张千两银票过去,拱手恳求:"冯大人、江大人,内人生产,还请两位大人通融则个,让我去请杏树胡同的陈稳婆前来助产。"
冯三定、江澄观没有接银票,对视一眼,冯三定慢条斯理地说:"傅大人,小的只是奉命从事,不敢作主。"
出来办差讲究的是瞒上不瞒下,有许多通融之处大家是心照不宣。只是众人皆知他们傅家是太子一党,为官最怕就是站错位置,如今皇上明摆着要拿傅家开刀,谁敢沾惹?
傅宁握紧双拳,也不强求。王保儿上前禀道:"老爷,老太爷和老夫人已送回房,喝了安神茶,已然安睡。"
傅宁微一点头。堂外却传来翡翠的哭喊:"老爷!老爷!"
傅宁大惊,几步赶上前:"夫人出了何事?"
翡翠推开拦着她的差役,爬前泣道:"老爷!沈婶子说夫人难产!她应付不来!"
傅宁身子摇了摇,一言不发地走到冯三定和江澄观面前,一甩下摆就要跪下去,冯三定身子一侧,江澄观忙一把扶住:"大人,你这是折杀奴才了!"
傅宁就势站直身子,恳求:"请两位大人成全!"
冯三定不想趟这道混水,欠了欠身:"大人请留此地。"使了一个眼风,身后的差役呼喝而出,他一声令下,跟手下亲自查抄傅府。
江澄观却记起今天日昭下旨时还曾说:"听听傅将军还有什么要上禀的,若有,就带他觐见罢。"从这句话来看,这傅将军或还有可用之处,也不宜得罪太甚。偷偷瞄了瞄傅宁脸色,沉吟:"这个……"
傅宁近前,不言声地塞了三千两银票过去。江澄观笼入袖中,很为难地说:"大人,此事被人告上去,我可是贬职杀头的份儿,但大人我是向来敬佩的,也不得不为大人担当些了。"指派了一个人:"你马上去请杏树胡同的陈稳婆过来。要快!"那人一溜烟地去了。
傅宁想起回京时一路上对他多有刁难,见他不计前嫌,心下感激:"多谢公公!"
江澄观微微一笑:"不敢当,此是皇上恩典。皇上关爱大人,曾有言务必厚待大人,大人请思量。"
傅宁静默,慢慢退到一旁的檀木椅坐下。江澄观也不打扰他,只细细的观赏墙上挂着的画。
急急的脚步声传来,翡翠推开堂前的侍卫挤了进来,一脸喜色:"老爷!老爷!夫人生了小主子了!"
"真的?"傅宁一跃而起,冲前几步,又停了下来,向江澄观望了一眼。江澄观向堂前的差役颔了颔首,那些差役便退开一条道路。傅宁急奔回内院,陈稳婆一见他便急急地将怀中的孩子递给他:"恭喜大人!喜得贵子!"
傅宁看着那犹自大哭的一张小脸,心中狂喜,轻轻将孩子拥入怀中。抱着儿子软软的身子,又不禁酸楚,家族蒙难,孩子此时出生,也不知是祸是福。惦记着刚生产的妻子,忙进房观望,见妻子黯淡的面容,怜惜地说:"梅梅,辛苦你了。"
周若梅握紧他的手,又看看身侧的儿子,想起前途多厄,心下惶怕,不由地流下泪来。傅宁握着她的手一抖,下了决定,对周若梅说:"梅梅,等会我亲自进宫向皇上求情。"
周若梅一惊:"相公!"
傅宁安慰她:"梅梅,你不用担心……"又苦笑:"情形还能再坏么?"
周若梅抓住他的手不肯放:"相公,我不要你出事。"
傅宁双手合握,将妻子的手掬在中间,轻轻说:"不,你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不过,今晚我只怕不能回来陪你了。"
※ ※ ※
江澄观蹑步将一碗奶子放在日昭案前,又悄步退回原地。偷偷望了望殿门口跪着的傅宁,又暗暗看了看正专心致志批改奏章的日昭,心中嘀咕,皇上将傅家贬为贱民,又留下傅宁一人,说准许傅宁觐见,却又不宣,真是天威难测呀!
殿外的傅宁跪在雪中,身一阵冷一阵热,头越来越晕沉,他病本来未愈,又逢家变,若不是知道家族成活皆在此举,早倒下去了。咬牙重重拧了自己一下,才又清醒了些。
殿内的日昭放下笔,抿了口奶子,江澄观忙走过来,添加了些热的,又剔了剔烛台,让灯火更亮些。日昭转了转手腕,说:"宣傅将军进来。"
江澄观点头称是,喊:"宣傅宁。"
傅宁晕晕沉沉地站直身子,双膝一软,跌倒在地,他挣扎站起,走进殿中,跪伏在地:"臣傅宁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日昭看见他,嘴角不禁露出得意的微笑,却不理他,只是继续处理案上的奏章。
他如此惫待,傅宁只觉得心中的邪火四处乱撞,却不敢表露出来,只狠狠抠着地上的金砖缝儿,拼命控制自己。
换了支蜡烛,日昭终于将案上的奏折批完,他瞄向傅宁,身子舒适地倒入椅中,淡淡地说:"傅将军,何事求见呀?"
傅宁深深伏下身:"臣……臣恳求皇上开恩,免去傅家贬为贱民的旨意。"
日昭冷冷一笑,道:"傅将军如此说,是不是指责朕冤枉了你们傅家?"
傅宁身子一抖,颤声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只惭愧未尽绵力报效君恩,不敢心怀抱怨。"
日昭嘿嘿一笑:"既没冤枉你,何求朕开恩?"
傅宁静默一会儿,咬牙说:"只求皇上念臣数代侍奉我朝的份上,开恩特赦。臣……"他抬眼,看向日昭,眼光幽幽:"臣自当尽心服侍皇上,不敢有辞!"
日昭露出胜利的笑容,扫了江澄观一眼,江澄观躬身退出,关上殿门。见江澄观出去,日昭慢慢坐直身子,微笑:"既然如此,那就让朕见识一下你是如何尽心的吧!"
傅宁迟疑,见日昭脸一沉,连忙伏下:"请皇上吩咐!"
日昭瞪了他半晌,这人没服侍过人呀?过来帮他宽衣解带都不会?转念一想,露出邪肆的笑容:"站起来,把衣服脱下!"
傅宁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站起宽衣。
日昭眯着眼看他,呵呵,这傅将军脸色很难看,很不情愿嘛!不过,动作还是挺爽快的。嘴角不自禁地露出一丝冷笑,哼,慑服四夷,威震天下又怎样?还不是在我胯下称臣?见傅宁逐渐露出宽厚的肩膀、结实的小腹……手在裤腰上顿了一下,修健的长腿也露了出来。看此一幕,日昭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喘着气,他命令:"到榻上躺下!双腿张开。"
傅宁上了榻,闭上眼,耻辱地将双腿拉开。日昭叱道:"把眼睛打开!"傅宁放在身侧的手一紧,慢慢张开眼睛。日昭站在他面前,一边解着身上的衣裳,一边兴奋而猥亵地看着他。傅宁一阵反胃,冷战一个个在身上打滚,却死死控制自己,不把眼光移开。
这目光,这表情,真令人受不了呀!日昭三两下除了衣服,露出单薄却结实的身子,猛扑过去。傅宁整个人一僵,却没有反抗,任他为所欲为。
对傅宁来说,这一夜是那么的漫长,以致他差点认为自己活不下去。他没有想到,清醒的时侯承受一个男人抱自己是那么羞耻、难以忍受的事情。可是,最终他还是以惊人的意志力捱了过去。
日昭窃夜放纵,见傅宁被自己如此凌辱仍保持清醒也不由佩服。却更是欲火焚身,越是发了狠折腾傅宁,直到殿外传来江澄观尖细的"恭请皇上早朝"才放开傅宁。
随手拾起地上的中衣,日昭刚想站起,手却被傅宁紧紧扣住,他一怔,看傅宁时,却见他面朝里壁。便不理会,再次站起,他一动,傅宁又用力将他拉住。
他哂然一笑,已然明白,扬声说:"澄观!你进来!"
江澄观应了声"是!"便轻轻推门进来,垂首站在门旁,眼观鼻,鼻观心,对地上散乱的男人服饰视若无睹。
日昭坐在床边,吩咐:"磨墨!朕要写赦免傅将军一族的旨意。"他才说完,手一松,傅宁已放开他的手,再没有阻拦他。
日昭在江澄观的服侍下穿衣着冠,然后走到案前,刷刷几笔拟了道圣旨,说:"澄观,你去傅家传旨,就说傅家数代拥戴我朝,尚称清廉,发还家产,免为贱民。只傅渐、傅静、傅以、傅致等人黜为平民。"
江澄观躬身领旨。日昭瞄了黄幔低垂的雕龙大床一眼,说:"等会儿这里你打理一下。"江澄观心神领会,道:"是。"
傅宁心力交瘁,听得他的赦令,放下心来,马上昏睡过去。再次醒来时天已暗下来。他拂开床幔,挣扎而起,在一旁守候的江澄观连忙过去扶住他。
傅宁一见他,轰地一声,连脚趾头都羞红了。江澄观见他脸色由红变白又变青,心知所然,却半点不带出,如常般扶住傅宁,只觉得傅宁的身子不住剧烈颤抖,最后回复正常,却一言不发往外走。江澄观怔然停下脚步,说:"大人,皇上没有吩咐……"
傅宁断然说:"我要回去。"他万分惦记自己的父母妻儿,更不想在这肮脏的地方留多一秒。
江澄观左右为难,日昭只是叫他留下来料理,却没旨意要傅宁陪寝。不想得罪傅宁,又想到若是错会了皇上意思,留下外臣夜宿可是乖乖不得了的事,干脆就送个人情给傅宁好了。便不阻拦,亲自将傅宁送回去。
回到府上,二总管傅三从一见傅宁大喜,见他行止不便又吓一跳,忙问何事,江澄观只是说受了皇上笞杖,吩咐要小心侍候,便离开了。
傅三从忙要张罗着给傅宁看伤上药,傅宁制止他,淡淡说不用了。傅府上下严明,傅三从就算再多话要劝,听傅宁这一说也只得止住。傅宁勉强支撑着身子见过父母,三人对面,倍觉凄凉,但不论如何,虽不保官爵总府中上下平安,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傅宁强坐小半个时辰,已是冷汗渗衣,又见两老疲倦,就辞了出去。这才去看周若梅,周若梅尚未入睡,一见他便号啕大哭,傅宁从没见她如此失态,又是怜惜又是自伤,一把将周若梅拥入怀里,柔情抚慰。周若梅忧心了一天一夜,又是产后不久,身子孱弱,此刻放下心来,窝在丈夫怀中,不久就沉沉睡去。
傅宁见妻子睡着了,才离床去看里间的儿子,正在哄孩子入睡的奶娘见他进来,忙不迭起身行礼,傅宁点点头,吩咐:"你出去。"那婆娘一听忙急急出去。傅宁这才慢慢抱起沉睡的儿子,熨向儿子柔嫩的面颊,轻轻磨蹭着,眼泪也随之如雨淌下。他这些天带病奔罗,心力交瘁,又遭受至大侮辱,一直强撑着,而此时此刻,在空寂的房间中,在至亲骨肉面前,满怀的愤懑、悲伤、耻辱、仿徨再也无法忍受,终于放纵自己,让眼泪静静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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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昨一天一夜的折腾,到晚间,傅宁又拉又吐,再次病下不起。
因今年雪灾严重,又兼着有人打太子旗号暗中活动,日昭处理政事直到晚上。一等事毕,日昭便急不可待地赶往炅宁宫。虽昨一夜未睡,今又忙了一整天,但他正当年少,精力旺盛,虽略感疲倦,仍精神极好,一心想着小睡片刻再和傅宁颠龙倒凤。哪知傅宁却回去了,登时大怒,没头没脑地抽了江澄观十来鞭子。差人去传傅宁,却闻得傅宁病重,无法前来,他只得按下怒火,天天派人慰问,又派御医亲往诊冶。苦等了五天,听得傅宁仍是不好,又强忍了三天,再也等不下去,下旨宣傅宁马上进宫。
傅宁其实几天前就能下床了,只是日昭着人天天探问,想及这背后意思,他就不寒而栗,一直拖着卧床不起,盼着日昭贵人心性,过段时间自然忘却,没料到日昭这么执着,才八天就硬宣他进宫,他万分不情愿,但皇旨如山,再不情愿,也只得前往。
日昭在上次的偏殿召见了他。直到此刻,傅宁这才留意到这偏殿叫炅宁宫,心不禁咯噔一下,这纯是巧合还是别有意义?不敢再想下去,在江澄观的扶持下拜见日昭。日昭这些天着实想他想得紧,一见他原本冷凝的面容就松懈下来,扫了江澄观一眼,江澄观忙急急退出去。日昭也不打话,一把将傅宁推倒在龙床上,就上下其手。傅宁避之不得,拒其不敢,只得闭眼承受。
第二天起床,日昭并不马上离去,叫过江澄观,下令:"叫这炅宁宫所有的太监和宫女过来,我要训话。"
江澄观一楞,皇上要对太监宫女训话,这可是破天荒的事,虽然纳闷,还是赶紧跑出去宣旨。
日昭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环视殿中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指了指跪在前头的端正女子,说:"你,明儿起,封为宁贵人。"
那宫女愕然抬头,随即大喜,颤声说:"谢主龙恩!"
日昭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你也不要这么欢喜。"看了看那不明所以的惶恐女子,再扫视殿中一片惶然的群人,淡然说:"傅将军,你们都是知道的吧?从今儿起,宁贵人就是这炅宁宫的主子,但是……"顿了顿,"傅将军在的时候,就他才是主子,你们明白?"盯着下面满脸惊吓的众人,露出狠绝的笑:"听着,今天的话只传到这里,若有任何一丝风言风语传了出去,朕就剐了你们,一个不留!"
殿中众人一阵栗怵,他们都是日昭的心腹,对他最是明白,这皇上性子虽然暴劣,却阴沉睿智,御下极严,赏得重,罚得也重,众人着实对他又敬又怕又爱,当下齐声说:"遵旨!"
床内的傅宁呆呆看着上方张牙舞爪的龙形图案,闭了闭眼,眼泪悄悄划下面庞。
此后日昭扣下傅宁,安置在炅宁宫。傅宁无法脱身,又怕家人担忧,只得叫江澄观传话,说他奉皇上密旨办事,归期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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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傅宁留下,日昭便夜夜临幸炅宁宫。他正值芳华年少,青春猖獗之际,对性最是好奇,又精力旺盛,傅宁身体还未恢复,他夜夜纠缠欢好,哪里受得了?前几天尚能挣扎着起床走动,之后就一直卧床不起,时而清醒时而昏沉,日昭慌了神,忙宣胡太医前来诊断。
这胡太医进宫多年,性子恬静淡泊,医术有口皆碑。接到旨意忙赶到炅宁宫,见日昭居然也在一旁陪诊,不由得暗自讶异,他在宫多年,妃子病重请医,先皇在侧的也不过三五回,而这位小皇上嘛,就这么一次。
当下不敢怠慢,小心地坐在日昭赐的座位上,向那伸出锦幔、放在大迎枕上的"玉"手看去,一望之下,当即心如擂鼓,汗流浃背。放在枕上的那只手虽然修长整洁,但指节粗大,掌心有茧,稍具阅历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只男人的手,更不用说他这经验丰富的老名医了。怔愕间察觉到日昭凌厉的眼神如刀剐来,知道自己失态了,更是惶恐,忙收敛身心,细细把脉。
这一把脉,已是了然在心,说:"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受了风寒,不善调养,又郁结在心,以致气血两亏,只要好好调养就无妨。"他沉思半晌,提笔刷刷开了张药方,递给江澄观。江澄观待要接时他却顿了顿,说:"不过……"看了一眼日昭,嗫嚅着不敢出口。
日昭喝问:"不过什么?"
胡太医扑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咬牙说:"不过娘娘近日不得有鱼水之欢!"他行医多年,朝中不少有龙阳之兴的王公将相也曾找他过府诊治,其中也有过此症侯的。床上的那位"妃子",想来是皇上初尝后庭花,不懂怜惜,粗暴鲁莽,以致失血过多,伤口发炎,本人又风寒未愈,更是雪上加霜,虽不是大病,但再忽视下去,可就难说了。
日昭哑然,这个条件可真难倒了他。烦闷地在房中踱来踱去,见胡太医仍跪在地上,摆手:"你跪安吧。"
胡太医叩头慢慢退出去。
日昭叹了口气,拉开床幔,坐在床边。望着昏睡的傅宁暗皱眉头,心想今晚不能尽兴,可真是无味。无聊地枕在傅宁旁边,欲火如织,翻来覆去睡不着。见傅宁睡得正香,口唇微启,更是愤愤不平,一咕碌爬起身,死死盯着傅宁。无奈傅宁正自好睡,全然无觉。他狠狠盯着,突然心中一动,粗鲁地拉着傅宁的头发,拼命摇他。傅宁惘然醒来,看见日昭,张口欲言,还没明白什么回事,那物事已狠狠地塞入他的口,他呛了一下,一阵恶心,拼命摇头企图摆脱,但日昭正自销魂,哪肯让他如意,用力定住他。傅宁双眉紧蹙,不住挣扎,只是病中无力,逃离不得,徒让日昭更觉兴奋而已。直到尽兴,日昭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傅宁,傅宁一自由,便吐得死去活来,就连第二天喂他早膳,一入口也尽数呕出,眼见病是越发重了。日昭大是烦恼,只得命江澄观将傅宁远远搬去炅宁宫的另一侧,夜晚强自压抑,不再亲近傅宁。这般过了十数天,傅宁大见好转,他甚是欢喜,正自盘算临幸傅宁的日子,突然太后跟前的秦无用来传懿旨,说太后请见。
日昭到达慈宁宫时,太后正和皇后、容妃和明妃一起玩雀儿牌,见他来,便散了。日昭请了安,便坐在太后下首,笑:"怎不玩了?继续继续,皇儿来为母后助战!"
太后爱怜地整了整他的皇冠,相了相,满意地笑:"这些日子皇儿精神可好多了。"指了指正端一锅高汤进来的德妃说:"这孩子今儿起了孝心,亲自做了桌膳菜。我想起你素来爱吃她做的菜,就叫你过来了。"
日昭忙说:"谢谢母后!"转向德妃,对她笑了笑。德妃的脸马上兴奋地红了,含笑地退到一边。一旁的容妃看此一幕,心里泛酸,借着帕儿掩了,不屑地撇了一下嘴。她是左相国赵梵之女,出身名门,赵梵又在这次夺嫡中为日昭立下汗马功劳,因此她在宫中极受礼遇,向来看不起出身寒微的德妃。
日昭却没留意到容妃这番小意儿,眼光转到明妃身上。明妃是他登基后立的,年方十五,是这些妃子中唯一和他同年的,明丽娇憨,天真可人,他极是宠爱。不过抱了傅宁后,这些妃子都抛往一边,明妃也没有例外。此时看明妃羞涩地偷偷瞄向自己,心中一动,大感歉然。
这些小儿女家微妙的神态举止却全落在太后眼中,她只微微一笑。珠帘一响,秦无用进来,满脸喜色:"皇上大喜!今儿御花园开了株并蒂的月海棠!"日昭噫了一声,甚是欢喜:"这倒值得一观!"这月海棠是大顺国特有的名种,花大如碗,重瓣色银,十年才逢花期,又挑水土,因此极难一见。
太后见日昭意动,不由笑了:"皇儿你这些天滞留炅宁宫,可不知御花园今年管得好,花开得不知多艳!我昨儿还带了她们去观赏呢!"
母亲这么一说,日昭已明白,想是他近日临幸傅宁,妃子们吃醋不依,上母后这里撞木钟来着!眼不经意地扫了皇后、容妃等人一眼,含笑对太后说:"敢情皇儿不懂享福,竟是个木头人!今儿可要一饱眼福了!"太后颔首,看着他的眼光满是嘉许:"皇儿长大了。"
日昭只是一笑,也不言声。抽空悄悄叮嘱江澄观送傅宁回家,当晚没有再去炅宁宫,只翻了明妃的牌子,宿在明华宫。
傅宁不知日昭为何转性,准他回家,却也不想了解,反正能回就好。阔别多日,见到严父慈母,爱妻娇儿,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将养了一个多月,终于好了。初时还提心吊胆,担心日昭又心血来潮召他进宫,过了月余,也不见动静,想是日昭终于厌倦了这种不正常的关系,放下心来,大感庆幸。
第 3 章
时间飞逝,转眼已是德庆二年春季。这日天气极好,傅宁携了周若梅翡翠数人去后花园赏花。见园中墨紫莲、紫瑶台、紫玉奴、蝴蝶群舞、墨紫绒金、向阳红等几本牡丹开得千娇万妍,逸兴大发,就在园中布了案桌,和妻子共同绘制牡丹图。由周若梅用工笔细绘花中之王,他却浓墨勾勒岁寒君子,妍紫素墨共就一图之上,混然天成,无半丝斧凿之态。周若梅提笔细看,满意地点了朱砂,就要为画题跋,笔上朱砂却不小心滴落在月白色的裙摆上,她不禁低啊了一声,这裙子是宝月斋所裁,她极是喜欢,此时见脏污了,不由惋惜。傅宁见她满脸不舍之色,大笑着一把抱起她放在案上,蘸了浓浓的一管笔墨就往她裙上挥去,片刻,那污了之处已变成了几枝怒放的红梅。搁下笔,傅宁抵靠在妻子两侧,笑道:"梅梅,你说为夫画得画不好?"
周若梅羞红了脸,偷眼看去,见丫环们早已避往一旁,才用指轻轻戳了戳傅宁额头,啐道:"你呀!都是做爹的人了,怎地还不知羞!"
傅宁捉住她的手,细细摩挲,笑:"夫妻相好那是人伦……梅梅,你好香……"周若梅连耳朵都红了,又推却不得,心中狂跳,悄声哀求:"相公,我红事未退……不行的!"
她上次难产调养到现在仍是血露淋漓不止。傅宁心中怜惜,却不舍得放开妻子,紧紧抱在怀里,动情说:"梅梅,这些天你辛苦了!"周若梅想到前段日子所受之苦,心一酸,伏在傅宁身上低声说:"只要相公你平安,我就心满意足了。"回忆起前番滔天风波,两人都心有余悸,此刻更是倍觉温馨,正厢磨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王保儿远远就喊道:"老爷,有御旨!"傅宁登时色变,周若梅见他脸色极为难看,不由心慌:"相公?"傅宁轻轻放开她,温声说:"没事的。你不用担心。"待到前厅听旨,却是封傅宁为御前三等侍卫,许同参加图兰围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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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兰在幽京东南,连绵数十里,林深草密,山峻水秀,是大顺历代皇帝专囿围猎之所。说到围猎,傅宁也不是第一次参加,不过之前是以大将军的身份参加,而今却只是个徒有其名的三等侍卫,夹杂在众侍卫中,想起以前的权柄风光,不由得有点失落。走神了会儿,不禁哂笑,能保家族齐全已是万幸,还想这些功名利禄干什么!摇摇头,拍马跟上队伍。眼不经意一转,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一张刚毅脸孔,不禁虎躯一震,若他记得不错,这人原是太子府上的清客,他曾因缘济会见过一次。只是这人怎会在这里?混在这里的又只他一人吗?心中暗惊,面上却不露出半点端睨,只是纵马而过。
自从到了图兰后,傅宁便一直忐忑不安,一是怕日昭召见,另一方面却是记挂着那天见过的男人。忧心了两晚,第三日午间,日昭终于单独召见了他。
一听旨意,傅宁便心里苦笑:来了!来了!不敢推搪,随江澄观到达行宫的榭雨轩,见到神采奕奕的日昭,口中发苦,毕恭毕敬地行过礼,退往一侧垂手听旨。
日昭炯炯地上下打量他,目光灼灼。傅宁全身紧绷,混身都不自在。待到日昭走近身侧,更是手足僵硬。日昭贴近他身边,语音带笑:"傅将军,这段日子朕可是挺挂念你的……"手圈上他的腰:"就不知道傅将军有没有想念朕了,嗯?"
听他这一说,傅宁觉得全身的寒毛通通站起,敢情这位只不过及他耳边高的黄毛小子居然对他调笑?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见日昭眉一挑,手一紧,怒气横生,不敢再退,只有尴尬地笑着,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见他神态,日昭冷哼一声,心里突然觉得很不是滋味,烦燥起来,猛然将他推倒在一旁的长榻上,就压了上去。手放肆地在傅宁的臀部逗留了会儿后,便往下移,掀起他的长袍下摆,向上摸索到傅宁的裤头,用力扯下,将他的长裤直褪到脚边,然后不住的用手在傅宁光裸的长腿上下滑动,口中啧啧有声:"傅将军,你这腿虽然结实,不过着实光滑得紧……"嘴贴到傅宁耳边,嘿嘿一笑:"不过呀,你身上最滑最紧的地方嘛,却不是那里……你认为是在哪里呢?"手已暧昧地抚上傅宁挺翘的双月。傅宁的胃直翻腾,身子不由往榻里边靠了靠。日昭兴奋地看着傅宁蹙眉时愤怒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他这付样子他最爱了!一见就起强烈的暴虐破坏冲动。他撑起身,喘息着奋力解开身上的衣裳……突然门口传来江澄观尖响的叫喊:"左相国赵梵求见!"日昭一怔,已被惶急的傅宁一把推开,一个站不稳竟跌倒在地上。傅宁急急拉上长裤,见日昭居然被自己不小心推倒在地上,脸刷地变得惨白,扑嗵跪倒在地,颤声说:"皇上恕罪!"
日昭大怒而起,正要发作,见傅宁那惊悚的样子,心突然一软,压下火气,轻踢了他一脚,喝道:"还不站起来?"待傅宁站起,又冷笑说:"罢了!朕今晚才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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蹄声如雷,烟尘四起,傅宁纵马随着大队跟在日昭身后,嘴角紧抿,紧执着缰绳的手指用力得泛白。昨晚日昭确实说到做到,从头到脚尽兴地将他收拾了遍。此时快速奔驰下,身上某个说不出口的部位惨况更是严重,每颠簸一下都令他痛不欲生。抬眼看向超前他三四个马位的日昭,那名年少的君主正兴奋嗜血地紧紧盯着前面狂奔的几头麋鹿,搭弓引箭,金色的阳光照射下,更显得少年身手矫健,雄姿英发。傅宁握着缰绳的手一紧,眼中掩饰不住地露出凛凛恨意。
马疾如风,箭如流星,一头麋鹿惨嘶一声,倒在烟尘里。日昭哈哈大笑,意气风发,见几只狍子从左方的林中仓皇窜出来,精神一振,提马追了上去。
林中疾骑不便,日昭的烈火又是神骏无及,片刻,除了十几名侍卫勉强跟上外,其它的侍卫大臣都落后了段距离。此时,大变突起。
轰地一声,日昭等人所到之处地面突然陷落,露出数个陷马坑。一个机伶的侍卫一把将日昭拉起,和着余下的人将日昭护送上实地。还没站稳,连连数声巨响,几株参天大树从中裂开,数十道人影飞出,一部分向日昭掠去,其它的就地跪倒,张弓搭箭,对向后方查觉不对,直冲上来的侍卫射去。
事情发生的时候,傅宁虽然一惊,却没多大意外,只是没有想到是在这个地方、这个时辰、用这种方式而已。用剑嗑开疾射来的乱箭,身子一翻,已避到马肚下面,然后松开手里的缰绳,双足一蹬,避开轰然倒地的骏马,斜斜地又闪过一波箭雨,落在紧紧围着日昭的十几个侍卫旁边。这一番急剧动作,引得下身巨痛,着地时跄踉了一下,就势避开一名黑衣刺客的攻击,长剑一横,"当"的对上那名身形甚是眼熟、出手最为狠辣的刺客。
日昭初时有点惊慌,但随即镇定下来,环视四周,已知情形危险。剌客约有十余人,除去原地放箭阻止跟后的侍卫冲上的,围上来的只有八人,虽然人数不多,可是个个身手了得,奋不畏死。围在他身边的侍卫已被杀了十三个,刺客虽然也有所损伤,死了三个,可是自己身边的侍卫只剩下五个,他最信任的冯三定被两个刺客拦住,冲不过来;傅宁正和一名刺客在缠斗;而他身边的三名侍卫险险挡住另外两名刺客的攻击,已处处挂彩,看来支持不了多久。望了望正和放箭的刺客厮杀,越来越逼近的大队侍卫,又看了看眼前势如疯虎的黑衣蒙面刺客,不禁咬牙,谁道是天要亡朕?想到此,心中一沉,忍不住向傅宁看去。
正在剧斗的傅宁觉得有异,匆匆一瞥,恰见日昭身旁的一名侍卫被刺客自肩向腰斩成两半,惨叫死去,心中一动,偷眼看向冯三定,见他重创了围着他的一名刺客,看来稍花片刻就会杀过去解却日昭之危。这一分神,身形一滞,躲闪不及,被对手重重一剑斩在腿上,他闷哼一声,踉踉跄跄连退了几步,那刺客得此间隙,马上舍却他直向日昭扑去。冯三定一见大惊,拼着被斩一刀,将那名受伤的刺客杀死,再不理余下的那个,猛追上去。傅宁因自己失手被刺客得机,也是慌了神,忙也赶去阻止,只是受伤后跑不快,却是追不及。冯三定正往前冲,谁料傅宁受伤,退的恰是他前去的方向,又跑不快,正正挡住他,只得顿了顿,已被跟上的刺客缠住,又急又气,恨不得一脚将坏事的傅宁踹死,又见三名刺客已然会合,又一名侍卫被杀死,日昭左避右避,险象环生,心急如焚,抛下一句:"交给你!"越过傅宁,全力冲往前方。
一声惨叫,日昭身边最后一名侍卫胸口刺穿了一个大洞,向下倒去。三名刺客大喜,全力将日昭攻去。日昭躲闪不及,眼见不幸,突然眼里一花,却是那名倒下的侍卫见君主有难,拼却余力,拦在日昭前,三剑全中在他身上,他双眼暴睁,临死时仍用力紧紧握住其中一柄剑,那刺客用力一拨,竟是拨不出来。日昭得此空,在地上一滚,狼狈躲开另两名刺客的攻击,而此时冯三定离日昭还剩十步;破空之声响起,攻击日昭的其中一名刺客哼也没哼一声,倒地死去。却原来不远处的赵梵见日昭情况危殆,大急之下也不管得会不会误伤日昭,抄了地上的一把弓便放箭射去。
日昭在地下见刺客又狠狠向自己扑来,忙举起手中的剑一挡,当的一声,双臂巨痛,剑被嗑飞了去,急又就地一滚,避了开去。
另一名刺客抽剑不出,红了眼,舍了剑,向日昭狂扑去,嗖地箭响传来,心一凛,向旁跃去,躲开冷箭。突然背心一痛,胸前一凉,他低头看着胸前露出的剑尖,张了张口,鲜血从嘴里源源冒出,冲出几步,慢慢扑倒,双眼圆睁,死不暝目。
冯三定从他身中抽出长剑,赫见最后那名刺客正高举长剑向日昭斩落,大喝一声,长剑脱手而出,那人听得背后风急,无奈回剑格开。冯三定抽出靴里的匕首,如猛虎一般扑了上去。
赵梵纵马狂奔而至,将日昭护在身后。见不远处的陷马坑,再见眼前七零八落的尸体,仍心有余悸,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日昭,见年少的君主手执宝剑,衣发散乱,甚是狼狈,但双目冷芒闪烁,屹立如山,竟是全然镇定,心中折服,暗想真命天子就是真命天子,这般情形也丝毫未伤。
经过这些时候,大队人马已清除放箭的那些刺客,狂奔而至,将日昭围在中间。又分出两组,一组冲出正和刺客剧斗的冯三定,另一组冲向和刺客缠斗的傅宁。傅宁原本武功高强,只是身子不便才拖延了那么久,现有人相帮,只会儿功夫便杀却对手,合着大伙儿冲前围在日昭身侧。
剩余的那名刺客见周围三丈之内围得密密麻麻的侍卫,耳中传来日昭冷冷的声音:"三定,朕要活口!"心中暗叹一声,剑芒大展,冯三定忙避,他趁此回剑往颈中一抹,倒了下去。
冯三定见他自刎,心中懊恼,跪倒在地:"属下无能,让刺客惊动皇上金安,又无法留得活口,请皇上责罪!"
日昭平和地说:"爱卿奋勇杀敌,忠心耿耿,何罪之有?"顿了顿,说:"你负责追查此事,不论涉及到何人何事,通通不用手软!"
冯三定应声说:"臣遵旨!"
日昭点头,大声说:"你和赵卿、傅卿功劳最大,赐穿金披风!冯卿勇猛于虎,赐名'御虎'!赵卿冠上加一明珠,傅卿升一级,封为二等侍卫!其它有功人员冯卿你拟一份名单交上来,论功行赏!"
这赐穿金披风,赐名和冠上加明珠都是极为荣耀之事,三人大喜,忙跪下谢恩。冯三定说:"臣只是尽臣的一份绵力,皇上如此加恩,臣受之有愧!说到勇猛一事,傅大人仍是闻达国内外的猛将,若不是因病抗敌,'勇猛'两字何时轮到臣?这'御虎'之称臣实在好生惭愧!"
傅宁暗骂冯三定恶毒,明里指他勇猛,暗里说他抗敌不力,但冯三定是日昭的心腹爱将,如何敢得罪他,只得连连磕头,说:"冯大人过奖了!臣只是饶幸打过几次胜仗,武功和冯大人比是万万不如,勇猛更比不上冯大人,'御虎'之称除冯大人外何人敢当?"
日昭大笑,说:"众位爱卿不必再争执,刚才的事就那么定了。起来吧!"
三人谢恩。傅宁偷偷望了日昭一眼,见日昭神色如常,稍稍放下心来,便要站起,才一动,难以言喻的痛疼传来,双膝酸软无力,挣扎了几次竟是不起。他本来伤重,勉强支撑了这么久,此时松懈下来,竟是不能再支持。日昭留意到,几步上前将他扶起。傅宁心里恨他,他一直知道,可是这次被人伏击,傅宁为此受伤,不论是自愿也好,不自愿也好,终是为他争战,心中甚是欣喜,此时见傅宁这样子,不由关心,傅宁向来骄傲,这般示弱人前想来是伤重得厉害才如此失态。扶着傅宁,他就近指派了几个人,吩咐:"你们几个等会儿护送傅卿回去。"
放开傅宁,他沉下脸:"这次负责清园巡视的人革去官职,追查其失职之罪,杨平督下无能,连降三级!"环视地下死去的侍卫,心中惨然,对冯三定说:"好好厚恤他们的家人亲属!"
※ ※ ※
傅宁见日昭等一队人纵马而去,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身边扶着他的小个子侍卫见他出神,出言问道:"傅大人?"他忙转过身来,笑道:"我住在安阳殿那边,麻烦三位兄弟了!"
那人憨厚一笑,和其它两人同声说不敢当,又说:"是我们的荣幸。我们很敬服将军呢!"傅宁见他笑容真诚,心下感动,他认得这人叫刘日成,是个二等侍卫,为人敦厚,以前他还是将军时见过几次,其它两人却是不认得,便问:"这位刘兄我是认得的,只不知你们两位怎样称呼?"
另外两人一笑,报了名字,一个叫张河,另一个是齐真知。这时刘日成已牵过一匹马过来,说:"傅大人请上马!"
傅宁苦笑,照理说他只是大腿受伤,骑马应无大碍,可是他下身受创极重,刚才又经一番剧斗,此时腿间一片濡湿,头一阵阵晕眩,知道自己失血过多,若是乘马回去,个多时辰的奔波,只怕不死也半条命。歉然对三人说:"我腿上受伤,骑马只怕不行,三位不如从前面的驿站拆张门板下来,抬我回去好了。"三人见他面色如纸,连声答应,留下刘日成看卫他,另二人便急急去了,一会儿便抬了张门板过来,让傅宁趴上去,抬他回去。
饶是三人身强体健,将傅宁送到安阳殿时也花了小三个时辰,气喘吁吁。傅宁甚是歉然,扶着刘日成站起,指着前方的偏僻的房舍说:"我住在那里。"他住的地方是安阳殿中最偏里的角落,是日昭指派给他的。
三人说笑着将傅宁送到门前,一掀门帘,众人登时一呆,房中端端正正坐着一人,正是皇上面前得宠的江公公!连忙行礼。江澄观走过来,接过傅宁,和言悦色地说:"三位大人辛苦了!皇上派我来看视傅大人,各位请回。"
江澄观见众人走了,才搀着傅宁回房,傅宁平和地说:"麻烦公公了。这次伤了筋骨,这些日子只怕行动不便,还盼公公……"臂上被暗掐了一下,他心中一震,底下的"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就没说下去,只是将头抬起,愕然望向正端坐床前、不动声色的日昭。臂上一痛,他清醒过来,忙挣扎行礼。日昭眉头一皱,道:"免礼!"大步走过来,扶住了他。江澄观放开傅宁,悄悄退了出去。
日昭将傅宁扶上床,让他趴伏在自己腿上,放软声音:"你觉得怎样?"
傅宁怎也没想到日昭会亲自来看他,心里仍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听得日昭问话,忙回道:"谢皇上关心。臣没事,将养些日子就好了。"
日昭见他面色惨白,皱了皱眉,不言声地将手伸到傅宁裤腰,就要除下他的裤子。傅宁面色一变,挣扎说:"臣不敢劳烦皇上……"日昭不耐烦,抱着傅宁的手一用力,傅宁察觉到他的不悦,不敢再反抗,乖乖让日昭将长裤除下。
日昭一除下他的裤子,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内着的月白色下衣一片血红,股间一片狼籍,竟是烂了的样子,再拆开他大腿上草草包扎的布条,一道深深的剑痕现在眼前,肉都翻了起来!不由得暗责自己昨夜荒唐,今朝又不体恤傅宁,让他纵马随猎。但转念一想,若今天傅宁没跟上,自己只怕性命有忧,又暗道万幸。
傅宁感到日昭紧盯着自己下身,不由得血色上涌,羞愧欲死。他虽然已和日昭有肌肤之亲,可是心理一直极为抗拒,每次袒露于日昭面前都觉得自尊被血淋淋的抛在地上被他践踏。心中凄怒,又无法宣泄,只有静静伏在日昭腿上,盼着时间快快过去,结束酷刑。
日昭抱着他,向外喊道:"澄观!捧盆水进来!"江澄观应了一句,急急去了。傅宁不想被人见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手偷偷伸向里床,想拉出棉被来遮盖自己裸露的下体。但手一紧,却是被子被日昭伸手按住了。傅宁不甘心地和日昭暗中拉锯了几次,知道日昭完全没有将就他的意思,无奈将手收回。
只片刻功夫江澄观已转了回来,低眉垂目地捧了一盆温水进房,然后将水放在案几上,再轻轻将案几搬到日昭就手的地方,又蹑步出去了。
待江澄观出去,日昭将浸在盆里的毛巾拿了出来,拧干水,温柔地帮傅宁擦拭身上的血迹,又从怀里掏出两只玉瓶,从绿色的那只挑出些许晶莹的膏药,伸手到傅宁股间小心地抹均匀。傅宁全身紧绷,脸如火烧,一动也不敢动。日昭对此全然未理,放下绿色玉瓶,又拿起另一只白色玉瓶,抹到他大腿的伤口上,抹好,将玉瓶放在几上,对傅宁说:"这两瓶药,白色的对外伤有绝佳疗效,绿色的嘛……"他挑起傅宁的下巴,似笑非笑,"效果也是一流的,你以后用多了就知道了。"见傅宁耳根都红了,双眼紧闭,嘴却抿得紧紧地,便知道他此时又羞又怒,心情突然奇好无比,这位傅将军平时神色木然,只有在被调戏玩弄的时候才呈现出不同面貌,所以可不能怪他残酷地玩弄他、欺凌他,因为各种情态中他最爱的就是傅宁痛楚无比时流露出的脆弱样子了。
感觉到傅宁身体不能自控地微微颤抖,他仍不舍得放开抬着傅宁下巴的手,但眼光瞥到傅宁身上狞狰的伤口,心软了下来,放下手,轻轻让傅宁枕在自己腿上。只是腹间却被傅宁的发冠弄得极不舒服,便抽去傅宁的束发玉簪,让他一头黑发散了下来。指间微凉,几缕长发栖息在上面,痒痒的,却是说不出的舒服。他心中一动,将手插入傅宁发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玩。着手处清凉润滑,如丝绸一般,可以想象,若是梳子放上去,只怕也是一泻而下,没半点阻滞。他温柔把玩着,一时竟是放不开手。
长发被日昭轻轻抚弄,傅宁说不出的别扭,不知这个黄毛小子今天是怎么了,突如其来地现出温柔的一面,心中不觉得欢悦,却更添几分说不出的害怕。紧张了会儿,日昭却一直温柔地顺着他的长发,不见其它举动,渐渐松懈下来,眼皮越来越重,最后沉沉睡去。
这次伤重,又再次卧床不起。傅宁只得苦笑,他身子一向健壮,就连在军中战火无情的时候,伤病在床的日子也屈指可数,没想到回京短短几个月光景,泰半时间倒是在床上渡过。心中郁卒,暗中"问候"了日昭无数次。到得伤好,春猎也近尾声,便随了日昭回京。
第 4 章
回到家,方知道周若梅前些日子受了风寒,略好的身子又不行了,下红淋漓不止,急得他连忙寻医问药,又求日昭开恩,拿得十天假期,在家陪周若梅。期中请了家中兄弟过来一聚,席上问起太子妃傅好,才知道她还好,日昭虽然大肆削除太子一党,对她及家人却还优待,当然实权是怎也没有了。又提到傅远,他于前些日子捎了封信回来,说他们一行已安全到达婆罗国,几个侄子现在也适应了异国生活。信中谈及些异国风俗,竟是女子也可以继承皇位,男女之防不严,常在大庭广众中搂抱亲热。说到种种荒诞不经之处,众人不禁骇笑。欢笑中傅宁叫奶娘抱了儿子出来,极美丽可爱的小婴儿裹在襁褓中,也不怕生,一双明亮大眼滴溜溜地乱转。大家极为喜欢,逗了好一会儿才告辞离开。
不用见日昭,周若梅病情又有所好转,傅宁满心舒畅,每天都和妻儿腻在一起。只是自由的日子总是过得那么快,十天后,虽然万分不情愿,傅宁还是一早回宫向日昭请安。
日昭早已等得不耐,见他自是欢喜,当夜便宿在炅宁宫。虽然还是粗鲁,不过倒是收敛了许多,又命傅宁以后在炅宁宫不准束发。傅宁心里嘀咕,却乖乖听命。
第二天用过早膳,日昭心情甚好,对傅宁说:"傅将军,等会儿你去探视成亲王,传朕旨意,解他禁令。"
日昭口中的成亲王是日昭异母兄弟,排行三,早已晋封为王。由于生母出身微寒,对帝位没有什么野心,整天只是调鸡斗狗,倚红偎翠,是个出了名的荒唐王爷。他和原左相国之子钟无忌、傅宁都是同年而生,三人自幼一起长大,素来交好。前段日子傅家被抄,他和钟无忌联名上书,为傅家求情,因此惹恼了日昭,命他闭门思过。傅宁极是感激,却从不敢宣之于外。此时听得日昭旨意,心中大喜,面上却淡淡的,应道:"是!"
傅宁到成亲王府时,这位天潢贵胄的荒唐王爷正素衣跣脚笑嘻嘻地蹲坐在椅上看戏,听过旨后,拖了傅宁就直入内室,一迭声的吩咐马上摆席开宴,又喊速速将百有禁忌捉拿归案,一旁站着的秦不艳忍笑飞快去了。不一会儿功夫,已带了一个青年过来,那青年一身蓝衣,眉目清秀,却冷冰冰的一张面孔,对傅宁只是淡淡一点头,却向成亲王喝问:"越齐!你硬拉我来干嘛?又要显摆你的劣酒烂戏是不是?都说了你不要再拿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脏我的胃、污我的眼!"
越齐也不生气,笑咪咪地拉过他,将他按坐在左首,一边絮絮叨叨说:"阿无你别闹性子……人生在世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一个男人怎能不喝酒不看戏?"
青年无聊地看他一眼:"我向来不喜喝酒不爱看戏。"
"百有禁忌,男人做成你这样子能是男人吗?"
钟无忌冷冷扫他一眼:"某人,我不爱喝酒看戏并不表示我不是男人,这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这简单的问题我也不指望你明白……至于我是不是男人嘛,我女人明白就行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当然,若你还有疑问的话……"他拖长语尾,暧昧一笑,"我很乐意帮你解决这问题。"他一笑,整个人便亮了起来,竟是惊心动魄的美丽。越齐和傅宁虽然见过多次,还是呆了呆。越齐瘪笑:"我想我明白了……来来来,喝酒喝酒!"傅宁心中暗笑,这个成亲王惫懒赖皮,连先帝也拿他没辄,但从小到大却被无忌克得死死的,永远只有吃瘪的份。
越齐心里憋气,又不敢招惹钟无忌,只是不住向傅宁敬酒,钟无忌冷眼旁观,只是挑些清淡的菜下着。没几筷就闲闲站起,对傅宁说:"小傅,我回去了。明儿我请你。某人,我那没酒没戏就不敢恭迎你的大驾了!告辞!"越齐急了,一把扯住他,说:"阿无!好久才见一次这就走?我知道是我上次惹恼你,让你被牡丹儿调戏是我的不对……我也向你陪罪了,你就原谅我好不好?"
傅宁扑地整口酒喷出来,笑不可抑:"阿无,原来你居然被人调戏呀?哈哈哈哈!!"钟无忌面色铁青,拂袖就走。越齐扑上去死死抱住,钟无忌连挣几次不果,气得剑眉倒竖:"放开!这样成何体统?"他有洁癖,最恨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也不喜欢和人太过亲近。傅宁提起牡丹儿,就想起上次被牡丹儿那万人尝过的朱唇亲了一口,心中直反胃,更是迁怒越齐,狂踹了他一脚,怒道:"你还不放?"
越齐哪里肯放,可怜兮兮地说:"放!放!等会儿看过戏我亲自送你回去可好?"钟无忌怒极反笑:"你放是不放?"越齐看他一笑,不由呆了,被他一脚狠狠踹飞,钟无忌眼也没瞄他一下就往外走。傅宁轻咳了咳,笑道:"阿无,我们年余未见,你就不能多呆会儿?"钟无忌一怔,回头见傅宁正微笑看他,不由停下脚步,哂然一笑,说:"我和那家伙怄什么气?"转回来仍在席中坐下。
越齐哇哇大叫:"不公平不公平!为何我死拉活扯你都不理,他一句话你就乖乖听了?"钟无忌面无表情地斜睨他,越齐马上闭口,笑嘻嘻地跑回首位坐下,举杯:"喝酒喝酒!"
用了饭,越齐轻轻一拍手,仆从悄没声地涌出,在三人椅中一摆弄,三人原来的坐椅便变成轻巧的滑椅,几个美貌俐落的小厮越众而出,抬起滑桥,稳稳当当地抬往后院戏台。
越齐甚是兴奋,说:"这是江南出名的彩晖班,演的是《碧烟醉》,本子由江南第一才子铁庭君亲自执笔,由班主温生生主演。今天是第一次试演,怎样,期待吧?"
傅宁微笑,他确实有点动心。近来沉重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实在想松驰一下。钟无忌对这些向来不感兴趣,只是闲闲地把玩着手里的玉折扇。
这出《碧烟醉》演得也无非是才子佳人这俗套。讲的是一对恩爱小夫妻踏青看花时,貌美的妻子被有权有势的恶少看上,想着法子拆散了小夫妻,妻子不从投河自尽,被丞相收为义女,易钗而牟,考取状元,身居高位,为夫报了仇,就欲了此终生,谁知一日下属拜见,赫然便是失散多时的丈夫。才知丈夫逃脱大难,一直未娶,发奋苦读,搏得功名,欲报妻仇。两人相见,宛如隔世。后此事泄出,满朝震惊,皇帝慨叹两人爱情坚贞,免妻之罪,成全了一对恩爱夫妻。情节曲折,诗句精奇,班主温生生演技出彩,女装时娇婉柔和,男装时洒脱英气,将一位有情有义、坚贞明理的女子演得入骨三分。越齐和傅宁大是赞许,拼命鼓掌。那温生生嫣然一笑,就着女装婀娜走下台来,福了福,抬起头来:"王爷吉祥!"
他一抬起头,众人不由屏息。他远看已是极为出色,近前容色更是让人震憾,越齐身边侍候的女婢已是万中选一的绝色,在他面前竟也是黯然失色。越齐不由得将身子倾了倾,色迷迷地说:"好颜色!好身段!温班主果然名不虚传!"
温生生抿嘴一笑,眼波流转,更是媚态横生,他娇笑着拿起酒壶,为越齐倒了一杯,捧到越齐嘴边,脆声说:"谢王爷夸奖!贱妾敬王爷一杯!"
越齐笑嘻嘻地看着他,嗅了嗅,赞道:"好香!"啯地把酒吞了,手一用力,将温生生拖到怀里。温生生就势坐下,推了推越齐,娇声嗔道:"王爷……!!"
越齐淫笑说:"王爷怎么啦?啊?"温生生身子不依地扭了扭,更是媚眼如丝:"王爷你欺负奴家!"
越齐双手下滑,暧昧地说:"怎样欺负你呀?这样,这样,还是这样?"
他除面对钟无忌缚手缚脚外,在他人面前向来嬉玩自如,傅宁他们见得多了,也不引为异。此时见他放荡,钟无忌不屑地哼了哼,傅宁却一笑。他年少时也倜傥风流,怜香惜玉之举自是做得不少,不过他只爱红粉,可不象越齐般男女不拘。
闲闲地呷着酒,傅宁舒适地将身子靠向椅背,暗赞:"阿齐果然会享受!"眼光不由向越齐望去,却见他将温生生的双手反扣在背后,正狎玩着他,面上满是兴奋痴迷之色,那模样竟与日昭有几分相似。这一看,心口如被狠击,冷汗从身上一个一个滚过,胃中翻滚,哇地将刚才喝的酒全部吐出来。
越齐和钟无忌从没见他如此,不由大惊。越齐一把将温生生推倒在地,上前扶住傅宁,惊问:"小傅!小傅!你怎么啦?"
傅宁一阵恶心,用力将越齐推开,见越齐愕然之色,才发觉自己失态,勉强一笑:"别近前!小心弄脏了!"早有伶俐的侍女捧过茶来,钟无忌接过,给傅宁漱了口,担忧地问:"小傅?"傅宁苦笑:"想来是大病才愈,喝多了受不了。"
钟无忌皱眉:"以后不要喝那么多酒。"
傅宁笑了笑,眼光转到倒在地上错愕的温生生身上,怔怔地看着,满心凄凉,心中不住狂喊:"我与他有什么区别?!都是以色娱人的男宠而已!"想到激愤处,胸如堵住,不住连咳。急得越齐跺脚大骂,连声叫快传大夫。傅宁制止他,说:"我没事。回去休息一下就好。天色不早了,我也得回去缴旨,就此告辞!"越齐还要拦,傅宁淡淡一笑,轻推开他,径自去了。
※ ※ ※
日昭大步踏进炅宁宫,在宁贵人的服侍下除下朝服,换了一身便装,舒适地坐下,目光一扫,脸便沉下来:"傅将军呢?"
宁贵人连忙陪笑:"傅将军接了成亲王的贴子,赴宴未归。"
日昭将茶往案上重重一墩,说:"叫他马上回来!以后没朕旨意不得外出!"傅宁这已是三晚迟归了,前二次他都忍着,念他前些日子伤愈,松动松动些也好,谁知他一而再,再而犯,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话声才落,急剧的脚步响起,傅宁挑帘而入,掀衣跪倒:"臣一时不察,竟然晚归,请皇上治罪!"
日昭哼一声,说:"起来!"傅宁仍是不起,只是可怜地看着他,口唇欲动,又忍了下去。日昭沉默了会儿,说:"算了,这次就放过你,下次再犯,朕势不轻饶!"
傅宁听他免却之前的"不得朕的旨意不得外出",心中一松,连忙嗑头:"谢皇上!"
日昭见他欢喜,微微一笑问:"傅将军,何事迟归呀?"
傅宁站起,在日昭的示意下在旁边的椅子坐了,笑道:"成亲王近来排了出戏,邀臣前去观看,戏演得极好,臣看得出神,居然误了时辰,真是该死!"
日昭不由好奇:"哦,什么戏?居然让你也这么着迷?"
傅宁欠了欠身子,回道:"是江南第一才子铁庭君写的本子,出名的彩晖班班主温生生演的。"他将故事情节略述一遍,笑道:"本子好,演得又好,怪不得成亲王赞不绝口!"
日昭冷哼一声:"就会这些低娱淫巧的东西!"想了想,展眉道:"母后也爱看戏,既然你们都说好,下个月十一是母后的四十大寿,就传彩晖班来演这戏罢!"
※ ※ ※
三月十一,皇太后四十大寿。
太后居中,日昭居左,皇后居右,容妃、德妃、明妃和其它妃子宫嫔及数十个有头有脸的亲王大臣和亲眷依序排了下去,莺声燕语、环佩丁当,好一派尊贵荣华的天家气象。
太后喜容满面,听着日昭在耳边温声细语,不住点头。旁边的皇后等人也不时凑个趣儿。明妃隔了三个位子,说不上话,心中有点酸酸的,只是端坐观着。见皇后凑前和太后说了句什么,太后一笑,四十岁的人了,明丽之色比皇后有过之而无不及,心中羡慕:"母后可美得紧呀,幸好皇上不象母后,倒象先帝的多,要不谁还敢站在皇上身边。"又想:"不知以后自己年华老去时能不能也象母后般美丽……"脑中乱七八糟的想着,望着太后只是出神。
太后察觉,笑着对明妃说:"明华,瞧你出神的样子,在想什么呀?"
明妃正自发呆,听得太后一问,脱口说:"我想母后真是美得紧……"话一出口,已知不对,这样呆望太后全无妃子礼仪、上下之节,不由得脸色苍白,又急又慌,惊嗫得说不出话来。
太后见她如此娇憨可爱,大是怜惜,笑道:"老了老了!怎比得你们青春年少!"明妃见太后一笑,脸上才转过颜色,急道:"不不!我是说真话,母后真的很美!"日昭和众人也凑机连声赞美,太后摇头笑叹,只说众人大拍马屁,心中却极是欢喜。
见太后神情,皇后和容妃不经意地对望一眼,分了开去。明妃却不在意,只是不着迹地打量着宴会之人。瞄到远处站着的傅宁时,脸刷地飞红,心儿砰砰乱跳:"天见可怜的,让我终于见到了他,只是他还记不记得我呢……隔了那么久,他一定不记得了吧?"一颗心又喜又忧,强捺心神端坐如初,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又偷偷瞄了傅宁一眼。
台上戏正高潮。
夫妻久别重逢,明堂相见,悲喜交集。丈夫几个快步跨前,执住妻子的手,激动的喊:"娘子!"身着相服的妻子呆视丈夫,轻轻喊道:"相公!"
台下一阵唏嘘。不论皇后也好,容妃也好,还是其它妃子也好,心里都酸酸的。深宫寂寞,佳丽如云,就是年华最盛的时候,都未必能得皇上宠爱,且红颜易老,青春易逝,就算一时得皇上爱宠,又怎能一生一世?这样看来,虽然身在天家,享尽荣华富贵,讲到温馨和乐,那又比不上草民鄙夫了!就连太后,想起前事,也不禁黯然。
日昭也看得出神。傅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他眼光紧随着温生生而动,嘴边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傅宁见此,目光一闪,冷冷一笑。
待到戏毕,掌声如雷响起,日昭一声"赏",制钱如雨般洒上戏台,那些戏子乐手闹哄哄的蹲下拼命将钱往怀里揣。温生生却没有加入,娉婷地步下台到日昭面前谢恩。
他一走近前,益发显得玉肤胜雪,眼波如水,众妃惊他容色,不由得暗妒。容妃不屑地一撇嘴,暗道:"妖孽!"
日昭神色甚是和悦,赞道:"演得好!"柔和的看了他一眼,问了他些琐事,温生生脆生生的答了。日昭见他言语得体,娇婉温柔,暗中点头,吩咐左右将些点心果品赏他,又将手中的折扇合上,丢给他,笑道:"你这戏演得好,太后高兴,这把扇子就赏你罢!"
温生生大喜,忙跪下磕头,颤声说:"谢皇上恩典!谢太后千岁!小的一介贱民,得此恩泽,万死不能表小人心中感激!"
日昭一笑,挥手道:"你退下吧!"
温生生眼波一横,盈盈拜倒,应道:"是!"
筵席直到亥时才散。江澄观跟在日昭身后,两人静静走着。末几,日昭说:"那个戏子演得可真不错!"江澄观偷偷瞟了他一眼,见他神色甚和,小跑跟上几步,轻轻在日昭耳边说:"皇上,要不要将温班主……?"
日昭止步,制止他说下去,淡淡说:"不用。传傅将军。"
江澄观一怔,不敢多言,低头道:"是!"
傅宁仍在当值,见江澄观前来,欢喜地迎上,却见江澄观微一摇头,说:"傅大人,皇上宣传!"
傅宁一呆,脸便沉下来。无言地点了点头,和江澄观前往炅宁宫。
见傅宁进来,周围的侍女太监连忙退了出去。
傅宁行过礼,在日昭侧旁坐下。日昭扫傅宁一眼,见他有点神不守舍的样子。眉一挑,笑吟吟地说:"傅将军,怎么,很惊讶朕今晚上这里来?"
傅宁忙欠身:"臣不敢!"
日昭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那个温生生确定长得不错,除了容妃可以比拟外,其它人都被比下去了,可惜的是,朕可不爱男色,只得让你失望了!"
傅宁一怔,随即勃然大怒,暗道:"你不爱男色,难道我不男人么?"
日昭见他脸色铁青,握着扶手的手背青筋暴出,显得气得不轻。轻轻一笑:"傅将军,你是例外。"
傅宁缄默。
日昭含笑起身,踱到床前,在床边坐下,向傅宁示意:"你过来!"
傅宁抬头望他一眼,走到他脚旁跪下,木然说:"请皇上吩咐!"
日昭好整以暇地看他半晌,笑道:"宽衣!"
傅宁一呆,他虽跟日昭有一段时间了,但日昭向来由宫女宽衣,要不就他自己来,他倒是从来没有为他除过衣裳。此时听得日昭旨意,不由意外,抬头却看日昭只是微笑看着他,迟疑了一下,伸出手去,轻轻为日昭除下靴子,然后稍稍拉直身子为日昭解下皇袍。
正要为日昭解下里衣,日昭却扣住他的手,他一惊,抬目见日昭深深看着他,神色奇特,他手禁不住一颤,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居然有点害怕,轻轻问:"皇上,你?"
日昭轻轻拨下傅宁的束发玉簪,让他的一头黑发如瀑般披下来,然后慢慢将他推倒在床上,居高临下看着他,目光炯然,良久良久,他极温柔极温柔地说:"傅宁,叫朕相公。"
傅宁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他摇了摇头,以为自己听错,颤声说:"皇上??"
日昭按着他的手变紧,头缓缓低下来,逼近傅宁,眼光深暗专注:"朕说,叫朕相公!"
他居然如此侮辱他!傅宁气得发抖,双目几欲喷出血来,他紧握拳头,喘着粗气说:"皇上,臣不敢!"
日昭眼睛眯起,危险地说:"朕说是就是!叫!"
傅宁狠狠盯着他,胸膛不断起伏,过了会儿,眼光渐渐暗下,却一言不发地闭上眼睛。
日昭眼神变冷,没有再说话,缓缓放下床上的幕帐。
※ ※ ※
第二天一早日昭如常醒来。舒展了一下身子,掀被而起,拉开黄色的锦幔,看天色尚早,又缩了回去。百无聊赖,转头看里床的傅宁,却呼吸平缓,睡得正香。他童心大起,将头往傅宁面前凑了凑,傅宁眉也没动一下;他轻轻用手指戳了戳傅宁的脸,傅宁仍是呼呼大睡。他又好气又好笑,想他身为天子,不论夜里在哪个宫里就寝,哪个妃子不是一早起来打扮齐整等着服侍他的?就只傅宁,不知是他也向来被人服侍惯了还是对他心怀轻慢,别说侍候他了,次次他起床了他还未醒。想着想着日昭不禁有点愤愤不平,一心要挖傅宁起床,手方碰到傅宁,一见他泛黑的眼圈,手便顿下来。昨夜他又往死里折腾傅宁,傅宁虽然强撑了下去,他也知他极是痛楚。见傅宁酣睡中犹自皱紧双眉,他忍不住伸手将傅宁紧蹙的眉头舒开。心想自己好没由来,为着傅宁不肯叫一声相公又旧态重施。可是,叫一句相公又有什么要紧了?他这样子和他的其它妃子有什么区别?不肯叫!哼,若是皇后、容妃、明妃等人,听他这样要求只怕欢喜得晕过去了!且又不是大庭广众下逼你叫,只是私地里在朕面前叫一声打什么紧?日昭越想心里越是不平衡,狠狠瞪向熟睡的傅宁。瞪着……瞪着……身子不由渐渐倾向傅宁,心想傅将军长得真的很有男人气概呢!眉虽然细长,却很浓很黑;唇很红润,看起来柔性些,但不是女人的樱桃小口;宽广的额,方正的下巴……怪不得死不肯叫他相公……嗯,说实话,傅将军没一点象女人,长得虽不错,却怎也比不上温生生震撼人心的美丽。只是同是男人,为什么朕对温生生就不起任何暇想,一靠近傅将军却感到热血沸腾呢?若说朕爱有男人气概的男人,可对冯三定等长得很男人的人又不感兴趣,朕只对傅将军这个男人有性欲……所以说,只有你是例外。日昭看定熟睡的傅宁,翘唇一笑。
第 5 章
傅宁醒来,见日昭已上朝了,暗暗舒一口气。想起昨晚日昭异样的行径,心烦不已。胡乱套上衣裳,推门而出。他听从日昭的安排,除有特别要求外,一般都在炅宁宫当值。名义上是当值,事实上当什么大家心知肚明。见他起来,宁贵人忙张罗着给他洗漱准备早膳。傅宁连忙推辞,宁贵人温柔却坚决地制止了他,说:"皇上吩咐,我们只是主子的奴才。主子请莫次次这样推辞,让奴婢为难。"
听她提到日昭,傅宁只得作罢。正用餐时,突然门外传来太监小顺子的高喊:"明妃娘娘驾到!"
殿中众人面面相觑,明妃位高而尊,这样屈下而来却是为何?傅宁对宁贵人一使眼色,宁贵人端起架子,和着傅宁等人迎了上来,笑着说:"姐姐大驾光临,妹妹可是受宠若惊啊!"
明妃含笑点了点头,说:"我恰巧经过这边,想起妹妹,便过来看看。"
宁贵人忙让了座,自己坐了下首。明妃眼光在傅宁身上转了转,笑道:"傅将军不用多礼,也请就坐。"傅宁欠了欠身,说:"谢娘娘。"一旁坐下。
明妃和宁贵人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会儿,转向傅宁,笑道:"多年未见,傅将军还是以前模样呢。"
傅宁一怔,连忙告罪,迟疑地说:"恕臣愚昧,竟忘了何时瞻仰娘娘凤颜……"
明妃凝望他,微笑道:"数年前我去白马寺上香时,恰被马惊动了车驾,是将军救了我。"二年前她还在闺阁时,听得西海郡的白马寺很灵验,便带了几个从人离京去白马寺上香,谁知坐着的轿帘被风吹起,恰被路过的恶少见了,那恶少不知她身份,见她貌美,一伙人竟拦轿调戏她。幸好傅宁经过,出手救了她,并教训了那些恶少,飘然而去。她自幼在高门大阀中长大,从未见此好男儿,又值怀春之龄,自是芳心可可,一缕情丝缠就傅宁身上。但她身为名门贵女,虽然心仪傅宁,又怎敢流露?后来进了宫,日昭对她甚好,她只得认了命,将那股青涩的情怀按捺下去。却不料再见傅宁,不由得重燃情火,虽不敢有妄想,免不了生亲近之心,探得傅宁在炅宁宫在值,忍不住来一了夙愿。
傅宁听她提起,模模糊糊记得有此事,但年隔日久,女孩子成长的这几年变化又大,细节如何记得?含糊应了,谦逊了几句。明妃也不多讲,换了话题,只说御花园的花近来开得好,宁贵人忙就着她的话题谈下去,论了一堆花经后,两个年龄相近的女孩子倒也生了亲近之心,到告辞时竟有些不舍,两人拉着手儿亲亲热热的说了好些话儿,订下后约之日,明妃才带人离去。
自此后,明妃闲暇时就来炅宁宫坐坐,宁贵人也不时上明华宫请安,一来二往的,两宫里的人渐渐熟稔。明妃娇憨明慧,又没有架子,大家都很是喜欢,傅宁也不例外,且他是独子,明妃不经意流露出对他的喜爱依赖令他不由地产生了多个妹妹的温馨感觉,言语行径中自然便带出对她十分的关怀呵护。明妃见了,心中暗暗窃喜。
※ ※ ※
这天傅宁偷偷回家探视了双亲和周若梅及宝贝儿子,不敢久留,赶在日昭下朝前回到炅宁宫。恰宁贵人在殿中陪了明妃,两人谈得正欢。一见他,忙招呼他坐下,傅宁心情愉悦,行礼坐了,抬眼却见跟着明妃的不是往日的桃月,而是一个俐落娇甜的宫女,不禁多看了两眼。明妃留意到,笑着说:"这是我新收的宫女星杏。桃月不小心跌伤,就换她跟来了。"
宁贵人抿嘴一笑,说:"姐姐你就是心肠软!见星杏哭了,就收了她。"傅宁听她含笑带比的一说,才知道星杏是初进宫的秀女,分了在御膳房,受了大宫女的欺负,躲在花从中哭,恰被明妃听见,听她的口音很熟悉,像是母亲娘家东蔺洲那边的,一问之下果然是,又见她可怜,便干脆收在身边了。
星杏听宁贵人一提,想起以前被欺凌的日子,不由得眼红红的,含泪欠了欠身子,说:"幸得娘娘爱护,奴婢无比感激。"
明妃含笑受了,转头对傅宁说:"傅将军,上次成亲王送了两盆月海棠给我,你见着了,可得帮我多谢他。"又指指桌上:"这是刚才成亲王送来的贴子,你不在,就搁在这里了。"
傅宁忙拿起,打开一看,却是越齐约他明天到府上一聚。倒有些意外,原来前些日子越齐摆宴,席上越齐笑钟无忌全无半点名士风流,钟无忌反讥越齐的歌舞全无新意,两人又争得不可开交,下了赌注,看谁拿出的节目让人心服口服就赢了。越齐憋了劲要钟无忌服输,嚷着要闭门谢客,才不过十几天而已,怎又发贴子给他?
傅宁正疑惑着,听得小顺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皇上驾到!"连忙放下贴子,和众人一起跪迎。日昭带江澄观进来,见着明妃,不由一怔,笑道:"明华也在啊。"明妃忙站起回道:"我今儿去御花园赏花,顺道过来和妹妹聊聊。"知他今晚翻了宁贵人的牌子,含笑对宁贵人眨了眨眼,向日昭行礼后带人辞了出去。
她一走,宁贵人自也不敢久意,和江澄观后脚就跟了出去。
日昭在傅宁的服侍下换了身便服,悠然坐下,看见桌上的贴子,拿起一翻,不满地哼了声,抛下贴子,转头见傅宁垂手站在一旁,面色虽然如常,想也知道心中定然失望,本不想理会,转念一想,傅宁被他安置在炅宁宫,名是二等侍卫,却无实务,又不准随便探视亲朋至友,自是寂寞,也不宜逼他过甚,以免生事。成亲王来贴邀请,这种小恩小惠不能不示。想到此,松了松领子,笑着说:"我明晚去明华宫,你若想和成亲王聚聚就去吧。"
※ ※ ※
越齐一见傅宁便欢喜得什么似的,眉开眼笑地迎上来,拍着他的肩头说:"好兄弟,你可来了!这些日子我埋在书卷中几乎闷得淡出鸟来!"傅宁止步,愕然说:"阿齐,难道你想埋书苦读,与阿无一争高下不成?"
越齐瞪着傅宁:"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努力攻读能让人这么惊讶么?哼,谁说我要读书了,我是要从书中找出些奇闻逸事,排出让百有禁忌赞服的戏来!那小子,居然说我不学无术,就连排戏听歌观舞都落在人后,你听听,这是人话么?"
傅宁见越齐咬牙切齿的样子,心中暗笑。越齐向以娱玩风流自居,阿无说他这方面不行,正中他死穴,怪不得如此怨恨不满了。
到得开席,傅宁见只请得他一人,讶然问:"阿无怎么不来?"
一听提起钟无忌,越齐脸便沉下来:"谁要请那不识趣的小子?开宴开宴!"傅宁绷紧脸皮,强忍笑意,与他干杯,一饮而尽。放下杯,一双素手伸过来,将酒杯斟满。傅宁看是个面生的婢女,意外地问:"咦,怎不见牡丹儿和洁莲?"
越齐拂了拂衣上的酒渍,漫不经心地说:"百有禁忌借走了,说要帮我好好调教一下。"
傅宁扑哧一笑。越齐有点羞怒,正要张口辩护,一想这不是越描越黑么?便转了话题,漫不在意地说:"小傅,上次皇上遇刺之事,冯三定派人查了周老先生几次,你小心些。"
他口中的周老先生是傅宁岳父,原太子傅。越齐这一说,是提醒傅宁,也是质询傅宁。傅宁放下酒杯,看向越齐,平和地说:"阿齐,我们是大顺国的臣子,自然忠于大顺国的皇上。我岳父恪守臣道,钱顺诚当年权倾朝野,百官无不甘顺附和,我岳父为他醉酒在先帝面前失态,便直指其面,厉声斥责,清正忠直之心,天下皆知,可不怕他查。"
越齐听他一说,正颜称和:"周太傅我也是极是钦佩的。"话音一落,又变得嘻皮笑脸,问:"小傅,你今晚有空吧?"
傅宁没有回答,只是笑问:"什么事?"
越齐笑眯了眼,说:"我叫人在听香水榭中摆了酒席,准备了歌舞,咱们今晚好好松泛一下,不醉无归!"
傅宁见他笑得古怪,便知端睨,心中大动,想到日昭今晚临幸明华宫,有何不可?便点了头,笑道:"好!"
听香水榭在成亲王府内院,是一座湖心亭,只舟楫可至,湖里满是田田的浮莲,时至初夏,开得正艳。围湖长廊上挂着的琉璃灯澄亮的灯光洒下来,如置仙境。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傅灯还是忍不住赞叹:"好景!亏得阿无怎么想出来的!"
越齐有些悻悻然,这听香水榭虽在他成亲王院内,却是由钟无忌亲自构图,一手组建的。不想就这个问题谈论下去,他拍拍手,一手抱琵琶的美貌少女从画舫中探出,轻盈地跨入亭来,欠了欠身,一旁坐下弹了起来。
良辰美景,佳人如玉,傅宁和越齐都不禁有点熏熏然。越齐大着舌头口齿不清地嚷道:"小傅,你看着,这回我非叫百有禁忌那小子服输不可!"
傅宁摇了摇沉重的头,搭着他的肩说:"好!阿齐,到时我们一起取笑他!"
喝了几坛九酿花露,两人都有了七八分酒意。傅宁逸兴横发,扶着案桌站起,踉跄几步走到亭中,"当"地拨出剑来,边舞边吟:"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幽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有了酒,平日锁在眉间淡淡的忧郁便全散了去,露出以前快意桀傲的本性来,弹剑当歌,逸兴于飞,月色灯光下那意气风发的面孔亮得几乎让人无法逼视。
越齐也不甘落后,劈手抢过那少女的琵琶,手一挥,乐声铮然而和,却是一出《破阵子》。两人一吟一和快意无比,仿若倒回年少轻狂的快乐时光。
无边的黑暗突然罩下来。正在狂欢的两人停下,愕然看见满廊的璀璨灯火一齐熄灭。
极温柔极动听的声音传来,微微带着几分责怪:"是何人打扰了我?"
傅宁和越齐对视一眼,喝问:"谁?"
那人没有回答。淡淡的香气传来,眼前一亮,湖中的一朵红莲摇曳着亮了起来,然后是二朵、三朵……慢慢的满湖亮起错落柔和的莲灯,淡淡月光照射下来,令人如置梦中。傅宁和越齐呆呆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几乎以为自己错进了灵阆仙境。
细微动听的乐声响起,傅宁和越齐闻声看去,却不见任何人。迷惑地转过脸来,不禁张大了口,作声不得。只见湖面上不知何时俏生生地立了三个女子,正娉婷地踏水而来。正中的女子身着水红纱衣,戴着极华丽精致的莲形花冠,形容似乎极熟悉却又极陌生,圣洁高贵无比。裸露的玉足一步步踏上台阶,长长的衣摆拖在身后,没有一点水迹。两人傻傻地看着那女子款款近前,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走到近前,只见她衣饰华丽精致无比,绝色容颜上却脂粉不施,整个人就如珍珠一般发出淡淡的晕光,绝代风华益发让人目眩。傅宁和越齐犹自反应不过来,已听见女子背后那一对侍女柔声叱道:"大胆!见我家仙子还不施礼?"
越齐惊醒过来,对着那女子一个长揖,朗声问道:"小王唐突仙子,只不知仙子如何称呼?"
那女子微微一笑,月色刹时黯淡下去。她微启双唇,轻轻说:"奴家是司掌六月的莲花仙子。方自在宫中恬睡,不意听得佳音,忍不住溯音而来,还望两位施主不要责怪。"
越齐神魂颤倒,眼盯着那女子不放,连声说:"不责怪不责怪!"亲自为那女子搬座执酒。那女子婉然推却,眼波在越齐脸上一转,轻轻说:"奴家打扰两位雅兴,甚是不安。就以一舞谢罪如何?"
越齐连连点头。那女子娇婉一笑,衣袖一拂,悠扬动听的乐音再起,湖中水面渐渐翻滚,引得满湖莲灯不住摇曳,接着数十个绝色少女从湖中冉冉升起,上身仅用二片莲瓣护住玉乳,下身着了莲瓣并成的莲裙,在水面上翩翩起舞。迷离的乐声,动人的面容,妖媚的舞姿,闪着水光的玉肤冰肌,在月光灯影下构出无比魅惑的画面。
一曲终了,越齐和傅宁犹自发呆。那女子柔声轻问:"两位施主,不知这只舞跳得如何?"
越齐转向她,看了半晌,叹了口气,突然大声说:"百有禁忌这小子!我算服了你了!"
远处长廊有人轻笑,一只小舟如箭般荡过来,片刻钟无忌掀衣而入,平时淡然的脸上此时也不由地挂了一丝得意的微笑。他适意地在席中坐下,闲闲对越齐说:"某人,你说这次的赌注向你要什么好呢?"
越齐负气地说:"由你!"
钟无忌打量他会儿,笑着说:"罢了,一时我也想不出要什么好,暂时记下,下次想起再向你要好了!"
越齐满心不自在,哼了声说:"随你!"忍不住瞪向先前的女子:"好哇!居然串通别人欺骗你家主子!"
那女子连忙跪下,笑着说:"主子上次吩咐要听从钟大人安排,洁莲不敢违背!"
越齐气泄了一半,颓然坐下,愤声说:"狡猾的狐狸!"
傅宁看他气急败坏的面容,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越齐精神一振,哼,不扳回一城非君子!向洁莲使了个眼色,斥道:"还不谢谢钟大人今次的调教之恩?"
洁莲盈盈站起,执了壶腻入钟无忌怀里,娇声说:"奴家敬大人一杯,谢大人调教之恩!"
钟无忌面色大变,他也不是不近女色,只是他有洁癖,只能忍受只他一人的女子,别人碰过的从来不要。洁莲贴上身来,心里就觉得一阵恶心,连忙要避,但洁莲用力巴住他,他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时之间如何摆得脱?虽然奋力挣扎,仍被洁莲压了上去,倒象被洁莲奸淫似的。越齐见此不禁哈哈大笑,说不出的得意畅快。钟无忌气得发抖,颤声说:"好好!你们两个狼狈为奸!下次看我怎样讨回来!"用力将洁莲推开,衣衫不整地跳上舟就离开。
越齐和傅宁笑不可抑,喘息着倒在亭中铺着的地毯里。洁莲娇笑着偎过来,腻声说:"主子,奴家可要讨赏!"
越齐拍拍她的翘臀,笑着说:"傅将军才是罪魁祸首,你向他讨去!"
洁莲娇柔地嗯了声,直腻入傅宁怀里。媚眼如丝,那有刚才圣洁高贵的半点模样?傅宁脑中轰地一响,不禁抱紧了她。他于去年率兵击抗北狄,军中严禁女色,他是主帅,自是身作表率。回京数月,因周若梅有了身子,产后又下红淋漓不止,他未敢近身。家中的其它艳仆美婢,又因他深感对不起妻子,怕娇妻伤心,一概不沾惹。加上抄家、贬官、日昭纠缠,他脚不沾地地周旋打转,算来这年余竟是从没与女子欢好。此时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偎过来,如何能够抵挡?当即欲火如炽,翻身把洁莲压在下面。
一旁传来越齐沙哑含糊的声音说:"好美人儿……乖乖不要躲!"已和那两个侍女滚在一起,为所欲为。
乐声犹在低低响起,莲灯仍在轻轻摇曳,初夏的凉风吹过,亭上挂着的风铃脆脆地零乱响着,渐渐地,夜便深了。
※ ※ ※
傅宁早上才回到炅宁宫,洗漱后倒头便睡。直至午间,有人推醒了他,才茫然打开眼睛。一看却是日昭,吓了一跳。原来日昭今天陪太后到御花园中赏花看戏,偷得空儿便来炅宁宫打个转。见傅宁犹自窝在床上睡觉,有点担心,忍不住弄醒他。
见到日昭,傅宁不敢再睡,正要起床,日昭按住他,皱眉问:"傅将军,你没事吧?"
傅宁摇摇头,说:"没事,只是一时睡过头了。"
日昭凝视他,见他虽然睡眼蒙胧,却是气色极好,想是在宫中无聊,只得埋头大睡。放下心来,笑道:"朕只坐会儿,你睡吧。"边轻轻把傅宁推回床上。
傅宁见日昭不追究,心中反倒有点诧异。不过他向来喜怒无常,傅宁也习惯了,便柔顺地躺回床上。
日昭见傅宁乖乖躺下,黑色长发披散在月白色中衣上,衬着还有些困意的面庞,感觉上竟有些稚气。忍不住坐在床沿,伸手轻轻拨弄他的长发。傅宁实在不喜欢他这种行为,脸微微一侧,但随即控制自己,任日昭抚在发上。偷眼瞄了瞄日昭,见他神色愉悦,显是心情甚好,心中一动,过了会儿,终于忍不住问:"皇上,臣多日未见家人,不知可否回府一探?"
日昭抚着他头发的手一顿,"多日?"他笑着睨了傅宁一眼,继续抚弄他的长发,"哦,什么时候?回多久?"
见他意动,傅宁大喜:"今天下午,一个月。"
日昭斜斜挑起左眉:"一个月?"他扫了傅宁一眼,淡淡说:"给你一个下午时间,今晚回来。"
傅宁大失所望,但一想到能看见父母妻儿,心又鼓动起来,看着一脸惬意坐在床边的日昭,恨不得一脚将他踹出去,好赶回去和家人团聚。无奈日昭直逗留了大半个时辰才离开。他一走,傅宁马上跳下床,随便梳洗一下就赶了回家。
傅父傅母和周若梅都没料到他今儿又回,又惊又喜,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吃了顿午饭。傅宁儿子也抱了出来一齐用餐,那小小婴儿已七个月了,取了名叫傅安,十分讨喜可爱。傅宁自回府就一直抱着不肯放,连父母妻子要抱都不让。周若梅又笑又恼,嗔道:"都说抱孙不抱子,可你次次回来就抱着不放,哪有这样当爹的?"傅宁听了只是笑,就是不放,大家直摇头,只得由他。
他们夫妻自成亲以来就离多聚少。吃过饭后,傅父傅母便离开了,由得他们两个独处。傅宁一边逗着儿子一边听周若梅说着些府上的琐事,心中说不出的温馨和乐。只是望着妻子温婉动人的面容时,想及昨晚妻子孤枕零清,自己却窃夜狂淫放纵,不由地内疚心酸,将儿子轻轻放到床上,傅宁一把拉过妻子紧紧抱进怀里,低低说:"梅梅,我对不起你。"
周若梅用力回抱他,哽咽说:"不,能与相公在一起是我的福份。"
傅宁听了更是内疚,越发拥紧妻子,轻轻磨蹭着妻子光滑柔腻的面孔,轻声问:"梅梅……你身子好了些么?"
周若梅脸一阵飞红,羞答答的说:"医生说再过一个月就无妨了……若相公……我……我想行的。"
傅宁挫败地将头埋入妻子胸前,嘟哝说:"还要那么久啊!急死我了。"周若梅见他孩子气的举止,不由地扑哧笑了,随即低下头去,玩弄着衣角,轻声说:"相公,若你要的话……我……我不要紧的。"
傅宁叹息一声:"唉,我宁可等你好了。"若梅身子向来娇弱,他可怕这次尽兴后,妻子离回复的日子遥遥无期,那可不是更折磨他?
听他一说,周若梅也不知心里是感激还是失望,抱紧了丈夫的腰,轻轻偎入丈夫宽广的胸怀。
※ ※ ※
傅宁在府里直逗留到掌灯时分才依依不舍地回宫。一跨入炅宁宫,便感到气氛不对,他讶然地望着满殿惊悚鹄立的太监宫女,正纳闷着见垂手侍立在房门口的江澄观对他直打眼色,心里打了个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又不便相问,在房门口踌躇了会,掀帘而入。房中只日昭一人阴着脸坐在那里,手搁在桌上,手旁是金丝缠成的长鞭。见他进房,慢慢地抬起眼来,一双眼里,满是嫉恨嗜血的冷光。
看此,傅宁的心突突直跳,马上跪倒,正要说话。日昭已一跳而起,抓了桌上的金鞭便劈头盖脸地往傅宁身上抽。傅宁又惊又怒,却不敢躲闪,一声不吭咬牙承受。
日昭完全没有留情,金鞭到处,傅宁身上皮肉绽开,翻起一道道血痕。傅宁忿怒交加,忍着气问道:"皇上?"
回答他的是日昭从牙中迸出的:"贱人!"傅宁仿如心中被人狠捅一刀,贱人?原来自己在他眼中是这样一种所在!掩在袖里的手抖着紧握成拳,硬生生将所有委曲愤懑悲凉忍下,任日昭的鞭子如雨点打在身上。
日昭直到手酸了才放下鞭子。看着的满身血痕的傅宁,仍不解气,掷下鞭子,怒喝:"来人!"
江澄观和几名太监抢了进来,见屋里情形,都不禁脸上变色。日昭睁着血红的眼指向傅宁,咆哮:"把他吊起来!"
江澄观唇张了张,想为傅宁求情,一见日昭脸色,又压了下去。和着他人七手八脚地拖过傅宁,将他绑起,呈大字型吊在床前。
日昭也不打话,伸手到胸前,三两下解去衣上的盘扣,再刷地一声抽去腰间的玉带。见此江澄观等哪还敢呆下去,忙不迭地退了出房。
日昭扯开身上的龙袍,大步跨到傅宁身边,用力就是一个耳光,打得傅宁头偏往一边。傅宁几曾被人如此对待?呆了呆才反应过,全身血往上冲,再无法忍耐,恶狠狠地盯向日昭,咬牙切齿地说:"日昭!你?!"
日昭见他不驯,更是狂怒,反手又是几个耳光,狞笑道:"朕就是这样!你能如何?辱你还不是等于辱了一条狗?"
傅宁气得险险晕去,眼中凶光毕现,用力一挣,铐着他的乌金铁链叮当作响。日昭冷笑着揪住他的长发,凑近他的脸,寒声说:"怎样?很想弑朕?"
听了这句,傅宁如一盆冰水从头淋下,软了下来,咬牙说:"臣不敢!只是不知罪臣所犯何事,请皇上明示,罪臣必不再犯!"
听他提起此事,日昭更是暴怒,一把揪起傅宁的头发,将他的脸凑前:"什么事?昨晚你干了什么?要朕说吗?嘿嘿,很快活嘛!那贱人叫洁莲是不是?你以为朕不知道?"说得激动,又重重煽了傅宁几个耳光。
傅宁耳边嗡嗡作响,这才知道今晚的事所为何来。只是,逢场作戏罢了,有必要反应得这般剧烈吗?他早知日昭在他家、成亲王府都有他派的耳目,正确来说,所有在大顺国内政界有一定影响力的人身边只怕都有日昭的耳目。不只日昭如此,历朝帝王也一向如此。但监视归监视,一般对臣子的风流韵事都不怎样干涉。望着日昭狂乱狞恶的面容,傅宁心里一阵恶寒,居然连他偶尔游戏风月也要管,这个男人,难道真的将他视为禁脔么?
日昭见傅宁词穷地呆望他,无言以对。心中的怒火越燃越炽,眼扫见傅宁残破的衣裳里露出的几点红印后,再无法自持,暴吼一声,用力将傅宁残破的裤子扯下,硬梆梆的就顶入。傅宁脸色惨变,冷汗如雨淌下。日昭没分毫的怜惜,充懑心中仍是听得傅宁在成亲王府狎玩了整晚的狂虐暴怒。居然敢背着他和贱女人欢好?好!朕就要你永永远远都记得这个教训!
血从傅宁身上的鞭痕和腿间一缕缕的淌下,慢慢在地下积成鲜红的水洼。日昭冷冷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残忍的笑容,骂道:"贱人!"推门而出。
日昭一走,在房外煎熬了整晚的江澄观抢进来,急将傅宁解下。傅宁全无知觉,整个人软软倒下。江澄观一把抱住,又怕又慌,小心将他扶到床上。见傅宁身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狞狰伤口,心中直发怵,颤着手将傅宁的伤口清理好,上了药,天已微白,忙赶去日昭跟前侍候。在养心殿门口却被赵不仁挡住,皮笑肉不笑地说皇上吩咐过了,今儿不用他侍候。江澄观暗暗叫苦,知道日昭迁怒于他。咽了咽口水,无可奈何地说:"知道了。"看着赵不仁刺眼的笑容,恨不得一脚将他踹死。
※ ※ ※
自日昭上次离去,就再未跨足炅宁宫,至今已十二天了。炅宁宫里人心惶惶,笼罩在一片惨云愁雾中。他们这些畸零人,在宫里过得如何,全依凭主子的得宠程度。若皇上厌了主子,他们还有什么盼头?宁贵人几次要规劝傅宁,才提个头,就被傅宁喝止,赶了出去。江澄观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近来颇受日昭嘉许,并上个月擢为织造司总管,盖因傅宁一事办得让日昭满意。若傅宁被冷落,他没了依附之人,拿什么和太后跟前的秦无用,皇后身边的赵不仁,容妃左右的王不义争?只怕想平淡过活都难。一心盼着傅宁能够明白其中利害关系,乖乖向日昭陪罪。谁料傅宁受此打击,竟是起了自暴自弃之心,任谁不理,每日呆坐房中,只把一干人急得跳脚。
他们这些人的心思,傅宁自是没有理会,整个人空空洞洞的,只是静立在窗前,怔怔地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出神。从这里看去,连那一片湛蓝的天都好象被重重的宫门困住了,只剩下四四方方的一角。他望着那一抹悦目的蓝,想起以前征战时那一望无际的草原,从那里看去,天也是这么蓝,骑马从清晨到天黑都到不了尽头。风吹得旌旗猎猎呼响,一碧如洗的蓝天下,士兵们兴奋地围在一起,为场中角斗的勇士大声的呐喊加油;燃燃的蒿火中,他拿起碗,当的和兄弟们一碰,仰头将酒倒下。溢出的酒沿着他的下巴流了下来,掉落在碧绿的草地上……
"傅将军!"
傅宁呆呆地望着窗外,没有动。
"傅将军,夫人捎话来……"
傅宁旋风般转过身来,问:"夫人说什么?"
江澄观恭敬地将手中的食盒放下,欠身说:"傅将军,夫人闻得将军近日胃口不好,特地下厨做了几样小菜托我带给将军。"
傅宁打开食盒,拿起筷子一尝,果然是自己熟悉的味道,心中酸楚,险些掉下泪来。
江澄观偷瞥他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傅将军,夫人叮嘱将军要好好保重身体。"
傅宁身子一震,脑间浮现妻子担忧怜爱的面容,胸中仿如窒息,垂眼坐下,默默吃着妻子做的饭菜。
江澄观舀了一碗汤给他,循循说:"傅将军,这世上哪有过不了的坎?我们都是皇上的奴才,这条命是皇上的。将军出身名门,风华正茂,又有如花美眷,弱龄稚子,怎说也得珍惜自己,为皇上效力,为祖上争光才是。"
傅宁没有说话,良久良久,涩然问:"皇上在哪里?"
江澄观放下心,全身松活下来,恭敬地说:"皇上这几天没有翻牌子,都在养心殿。"
※ ※ ※
清江洪灾,沿江六省十一个州郡被洪水侵袭;南越近来甚不安份,频频搔扰边境;俪城一带打着太子旗号的暴动仍未镇压下去……由太子想起傅宁,日昭郁烦地推案而起,暴燥地在殿中踱来踱去。
虽然已过了十多天,可是一想起傅宁背叛他与一卑贱女子欢好,他还是忿愤不已。且这些天来傅宁全无表示,更令他震怒,居然如此忤逆,不来向他陪罪?若不是念着去年才颁下处分傅宁的旨意,后又更改,现又重提,怕被人认为"朝令夕改",以他性子,几天前就要让傅宁一族好看。踱着踱着,越想越怒,霍然停步,眼中厉光连闪,好你个傅宁!莫以为朕会放过你,迟些日子朕叫你后悔莫及!
门被轻叩了几下,日昭喝道:"进来!"
赵不仁蹑步进来,细声禀道:"皇上,傅宁求见!"
听得是傅宁,日昭怒气勃发:"不见!"见赵不仁得旨退出,突然后悔,方欲叫住,一甩袖,又忍了下来。
赵不仁离开,明晃晃的殿中便只剩下他孤单单一人。站在中间,日昭看着空洞洞的大殿,竟无端端地起了寂廖之感,茫然扫着殿中熟悉的设置,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隐隐的吵杂声传来,听起来似乎有人在殿外闹事,日昭剑眉竖起,整个脸沉下来,是谁,这么大胆?敢在养心殿外喧哗?
殿门碰地被推开,一身黑衣的傅宁跨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一脸慌乱惶怒的赵不仁和几名侍卫太监。原来傅宁居然不理他的旨令,竟是一路直冲而进。
见是傅宁,日昭又惊又怒又喜,望着那张清瘦下来的英气面孔,胸口一窒,一时居然说不出话,过了会儿,才喝道:"大胆!居然敢这样闯过来!"
赵不仁几人冷汗直冒,忙要扯傅宁出去,日昭一摆手,不自然地说:"你们出去。"赵不仁等连忙称是,退了出去。
两人对视,傅宁没有退缩,直直和他对望,面容平和,一双晶亮的眼睛深沉如海,仿如对前次之事全无介怀。片刻后,傅宁才掀衣跪倒,朗声说:"罪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不等日昭旨意,就站起来,径直走到日昭面前,又跪下来,抬头直视日昭:"罪臣自知行止不端,但望皇上念罪臣这些日子用心服侍的份上,饶恕罪臣!"
日昭见他阔步近前,一身黑衣裹在身上,益发显得挺拔俊朗,神气轩昂。长长的衣摆随着走动自然分开,两条修长结实的长腿时隐时现,登时口干舌燥,热血上涌,欲潮难以歇制,猛地拖起傅宁,紧紧贴近自己,踮脚狂吻。
傅宁虽表面平和,内心却狂潮翻滚,一方面恨着自己心甘下贱,向日昭屈膝服低;一方面却怕日昭不念半分情面,给他难堪。此时被日昭紧拥入怀,感觉到他情热如火,心里万分不自在,却放下心来,知道自己这一关总又是过了。
喘息着倒在傅宁身上,日昭翻了个身,和傅宁相拥而卧。轻轻抚着傅宁布满全身的鞭痕,日昭忍不住怜惜,暗悔自己当初怎下得如此毒手。手下的肌肉有点紧绷,日昭皱了下眉,两人相好的时间也不短了,怎这位傅将军还如此不习惯?手劲不由重了些,傅宁马上察觉,乖乖一动不动。日昭顿下动作,心中好大不舒服,是,他是不喜欢傅宁不听话,可是,他也不想傅宁怕他,如此委曲求全。呆了呆,又抚上傅宁身子,只是此时手势却万分轻柔,傅宁遂渐松驰下来,折腾了几个时辰,着实也困了,眼睫慢慢阖上,耳边轻轻传来日昭的声音:"傅宁,对不起。"
傅宁愕然睁开眼睛,良久良久,才哑涩地说:"不……不,是臣不好。"
日昭没有说话,那么久,傅宁以为他已睡着了,却听他缓缓说道:"傅宁,听着,你是朕的人。除了朕,不准你有其它人。"
第 6 章
傅宁和日昭和好,炅宁宫上下人等这才放下心来,重现笑颜。宁贵人酬神扫秽,指挥侍女太监将里外洒扫一新。明妃前来,见此笑道:"妹妹好勤快!"
宁贵人笑着迎上:"我说今早怎听见鹊儿叫,原是姐姐要来……这些天没见姐姐,越发容光焕发了!真叫人羡慕煞!"
明妃啐道:"又来取笑我呢!妹妹你才真的是天生丽质呢!"接过小顺子奉上的茶,浅浅尝了一口,搁在桌上,笑道:"我上这里来,是想邀妹妹去我那儿坐坐。"
宁贵人忙道:"姐姐怎用亲自来?派个人来吩咐声就行了!"
明妃嫣然一笑:"也没什么事,只是我去年培栽的绿芙蓉开了,想邀妹妹过去观赏。又恰巧刚才去了御花园一趟,就顺便请妹妹过去了。"
宁贵人喜动颜色,一迭声道好,又怨明妃这般客气真是折杀她了。口中客气着,却记挂着日昭今晚要来,有些细节尚未处理好,忍不住望了旁边站着的傅宁一眼。明妃正烦恼着如何拉上傅宁,见此忙说:"傅将军也一起来吧。"
傅宁苦笑,按理说他现在已不是将军身份,奈何日昭张口傅将军,闭口傅将军的叫,连得其它人也如此称呼他,听着还真不是个味儿,却不敢怠慢,躬身说:"是。"
明妃和宁贵人在前,傅宁和星杏几人跟后,众人说说笑笑前往明华宫。星杏最是口齿伶俐的,一路上叽叽喳喳只说些以前没进宫时的趣事,引得众人欢笑不已。
刚转过翠意门,一行人迎面而来,居中的正是明丽雍贵的容妃。明妃连忙施礼,含笑说:"容妃姐姐!前些日子拜访姐姐却不在,巧宗儿今天倒遇着了!不知妹妹上次送的'凝丹玫瑰露'姐姐喜欢不?若是喜欢妹妹再送几瓶过去。"
容妃掠了掠鬓角,衿笑:"谢谢妹妹,只是'凝丹玫瑰露'制做不易,我又怕寒凉,送给我倒是浪费了,却是不用麻烦妹妹。"
明妃一怔,连忙说:"麻烦倒不麻烦,却不知与姐姐禀性不合,是我想得不周全。下次送些合适的与姐姐好了。"
容妃点点头,不置可否,只淡淡地说一句:"妹妹闲时到我宫里坐坐。"也不与宁贵人打招呼,径直而过。经过傅宁时,脚步顿了顿,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
傅宁没有向她请安,只平静地欠了欠身。容妃也不在意,率着左右昂然而去。
傅宁和宁贵人等人在明华宫里直逗留到日落时分,几次要辞,都被明妃挽留下来。两人心急如焚,又不敢明言,见宫里灯火一盏盏亮起来,再没胆子呆下去,宁贵人站起,笑道:"天色已晚,再不敢打扰姐姐了!"
明妃甚是不舍,说:"皇上这几天都忙着。妹妹反正无事,这里离妹妹宫里又近,不如再待会儿才走?"
宁贵人笑着婉拒,明妃见她去意甚决,也不好再留,亲自送出宫外,又叮嘱:"妹妹不要见外,常常来坐!"
宁贵人笑着应了,忙和傅宁赶回炅宁宫,幸好日昭尚未到来,众人才松口气。又等了许久,日昭仍没有来,众人慌了神,忙派人去打探消息,才知道他和一干臣子在养心殿议事。苦候到亥时,日昭终于跨进炅宁宫。
日昭宽衣坐下,对傅宁招招手,神色和悦:"你过来。"
傅宁顺从地在日昭旁边坐下。日昭执住他的手,笑道:"你要舒坦一段时间了!朕已决定,和母后一个月后前往凤凰山祭天!"
傅宁一怔,迅速望他一眼,恭敬地说:"皇上心怀天下苍生,是万民之喜!"顿得一顿,敛眉道:"只是皇上不在,臣子们可要觉得没有主心骨了!"
日昭听他如此一说,满心欢喜,拍拍他的手背,笑道:"你身子未好,这次就留在宫里。"
傅宁恭声说:"是!"心里疑惑,不知这小皇帝葫芦里卖什么药。照说他初登帝位,又非太子出身,怎说也留在京中经营些时日稳固势力,干嘛好端端地去祭天?
他面上虽不带出来,日昭却也猜到,自得一笑,用力握紧傅宁的手。他现为天子,虽然控制朝局,但先皇、太子去的蹊跷,他又年少,朝臣不免生疑窦之心。又经冯三定探得与太子同母所出的七王爷指令妻舅在俪城一带假冒太子旗号行动。俪城与凤凰山近在咫尺,且太后曾立誓言,若有朝一日皇儿登基,必上凤凰山祭天还愿。他不愿忤逆母亲心意,又想着趁此赢得天下民心,更要将心腹大患除之而快。和着一干忠心臣子议了一整天,定下凤凰山祭天之行。只不过……日昭深深看着傅宁,他曾是二哥爱将,这段时间被监控得严,乱臣贼子才不敢接近他,若前往俪城,给人可趁之机,起了反心,势必诛却,他可会心痛得紧,还是乖乖留在京里的好。
又想起一事,日昭随意顺着傅宁的黑发,淡淡说:"不准去成亲王府。"
※ ※ ※
一个月后,留下成亲王、和亲王、愫亲王、赵梵等人监国,日昭及太后率着浩浩荡荡的一众皇亲臣子远离京师,前往凤凰山祭天。
日昭一去,傅宁便迫不及待地搬回傅府,与父母妻儿团聚,只是白天仍往炅宁宫当值。
在宫中禁锢数月,此刻恢复自由之身,傅宁整个人轻松下来,每晚腻在府中享尽天伦之乐,适意无比。成亲王几次相邀,傅宁虽然心动,又哪敢前行,不得几推却,回话说,过府是万万不敢的,要来倒是倒履相迎。
未几,越齐和钟无忌相偕而来,一见傅宁,两人少见的同声合气,大骂傅宁不够义气。傅宁笑咪咪地将他们迎入府中,一边闲闲地说:"哪边聚还不是一样?反正大家快活就是了。"
越齐用扇柄直指向傅宁:"什么一样?!向来都是在我那边的!且我早已准备好了歌舞……"
傅宁轻轻将他扇子推开,笑道:"偶尔换我这边聚聚也行啊……你们还没见过我儿子呢!"
越齐登时意动,一马当先直闯内院,见了奶娘怀里的小小傅安,两眼放光,一把抢在怀里,满心不平衡:"你这家伙真争气,一生就是带把的,不象我,生了几个都是丫头片子!啵……好可爱的小东西!"转向笑站在旁的周若梅,说:"弟妹,这孩子起了名没有?"周若梅一笑:"起名了,叫傅安。你们聊吧,我去备席!"说完一欠身,避入内堂。
越齐蹭着怀中粉粉嫩嫩的面孔,越看越爱,舍不得放手。钟无忌等得烦了,一脚将他踹开,接过傅安,亲了一口,照了照傅宁,笑道:"小傅,安儿倒象嫂子的多,只有鼻子象你。我家笙儿就不同了,象我的多。"口中说着,扫了眼越齐。
越齐跳起来,戳指说:"百有禁忌!你张什么狂!我有三个女儿,你只得一个儿子!"
钟无忌悠然一笑:"我有一个儿子,你有没有?"
越齐哑言,片刻才咬牙切齿的说:"人生长得紧哩!你瞧着!我非生十个八个把你比下去不可!"
钟无忌只淡淡的扫了他下身一眼,便转过头去,专心致志的逗着傅安。越齐气得浑身乱战,二话不说就挽袖子。傅宁又好气又好笑,喝道:"越齐!"
越齐指着钟无忌,气得口齿不清:"你你你看他……"
傅宁一把拉下他的手,在他耳边细细说了几句,越齐睨着钟无忌,不住冷笑,却顺从地坐了下来。
开了席,越齐还是与钟无忌争着傅安不放,傅宁二话不说,叫奶娘把儿子抱走。两人悻悻然,说傅宁小气。傅宁笑道:"我都没抱够呢!便宜你们了!"倒了杯酒给越齐。越齐就势起身敬酒,站得急了,腰间系的丝绦带起,傅宁看着一楞:"阿齐,怎地换了个样式?"越齐向来爱带八宝攒花双扣扭结的样式,今天却换了条三元中喜的,不由得让人心中疑惑。越齐听他一说,低头望了望腰间,皱眉说:"那条前几天不小心弄脏了,所以换了。"
傅宁强笑:"再打一条不就是了?"
越齐闷闷说:"你知道,我家里就只有洁莲会打那个样式,其它人都打不好。但前些时候也不知皇上从哪里听来洁莲的歌舞极好,要了去。没办法,只得随便了。"见傅宁面色极难看,担心地问:"怎么了?"
傅宁摇头,笑着说:"没事,只是喝得多了。来,干!"当的一声,和越齐的酒杯一碰,仰头将酒咽了下去。
※ ※ ※
温馨快乐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九月中,日昭祭天那日发生的逸事传到幽京,简直让人不敢置信:那个年少的君主在祭天朝拜时,丹凤衔金鼎从天而降,恰恰将金鼎吐入日昭手中,并在他头上旋绕九圈才去,数万人亲眼目睹。消息传到幽京,朝野哗然,之后短短一个月功夫,此事迅速传遍几乎大顺国的每个角落。激动兴奋的人们冲上街头,载歌载舞,互相庆祝,发誓永远效忠他们那个被神眷顾的年少君主。
傅宁看着身边一个个侍卫太监口沫横飞、兴高采烈地议着"丹凤衔鼎"之事,满心焦躁。这段时间里,几乎所有人的话题都离不开这个,每个人都孜孜不倦地将从他人口中探得的似是而非的所谓细节向别人详加描述,令人烦厌。只是不论别人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他始终不那么相信,他很怀疑这只是日昭的手段。但,总不能这几万人都是瞎子吧?思来忖去,忍不住给几个一同前往祭天的旧友写了信,探问有关细节。不久,信回了,激动敬畏的笔触描述了当时令人瞠目结舌的场景:无数只不同种类的鸟儿铺天盖地飞来,聚在一起,齐声高鸣。清亮的鸟鸣声中口衔拳头般大小、刻着大顺国疆界金鼎的凤凰出现,斑斓华丽的彩羽眩花了所有人的眼。那百鸟之王直飞到日昭面前,发出一声嘹亮清鸣,口中的金鼎坠下,恰恰落入日昭伸出的手中。年少的君主肃穆地捧着金鼎,傲然屹立。凤凰绕着他旋飞了九圈,展翅而去,所有的鸟儿再次齐声鸣送,然后纷纷依序飞离。
茫然地放下手中那几封内容大同小异的信,傅宁脑中一片混乱,这几人地位不同,并不熟稔,有二人还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串通起来骗他是不可能的。要说日昭耍手段吧,那么多鸟禽,怎可能全都控制?且当日亲眼所观者,不乏治游渊博的有识之士,若日昭弄假,怎会全无察觉?更何况当日居然出现凤凰,这等祥瑞,五百年也难得一见,难道真的上天注定日昭才是真命天子,就连太子,也是因为不合天命才早逝的么?
叹息着站起来,傅宁心乱如麻,若真是这样……若真是这样……他该怎么办?他从小接受忠君思想的熏陶,虽然对日昭极为憎恨不满,偶尔也会出现背叛日昭的念头,却从未想过付之实践,每每此念头在脑中浮现,都自责不已,严加克制。只是终究对他和日昭现在的关系极之介怀,内心深处隐隐企盼着日昭被推翻,让他从这种禁忌的关系中解放出来。但日昭若是上天钦命的君主,自是无人能取代。那么只要日昭一天不厌倦他,他就只能一直是日昭的禁脔。
疲倦地揉揉太阳穴,傅宁推窗负手而立,望着园中那一株红梅怔怔出神。听得声响,门依呀的被推开,一着青衣的小厮探头而入,笑道:"老爷醒了?昨晚老爷在书房呆了一夜,夫人很是担心,叫我在门外侍候呢!"
傅宁认得那人是王保儿的远房侄子,叫什么来着……王宗保?很聪明俐伶的孩子,只是有点饶舌。他点点头,王宗保快手快脚地帮他换了衣服,又捧了盆水,让傅宁洗漱。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炒豆儿似地说:"老爷,你这段时间可消瘦了!夫人昨天才训斥了我们一顿,说我们不会侍候,累了老爷。我说老爷你呀,可得多多保重身体,免得夫人挂心……"
傅宁横了他一眼,他吐了吐舌头,紧紧闭上嘴,不敢再说。傅宁摇头,这孩子就是不够稳重,在府里恃着若梅喜爱,王保儿撑腰,很是惹事生非。傅宁几次要发作他,都被他找了周若梅来说情,只得轻轻放过。
进了宫,傅宁依旧到炅宁宫当差。江澄观和宁贵人都不在,一个去看新进贡的绸缎花色,一个被明妃邀去御花园赏花。傅宁跟往常一样在炅宁宫中呆坐,百无聊赖。到午间,容妃跟前的王不义过来,说明妃等人在御花园赏花,命他前去侍候。
傅宁听了赶紧从椅上站起,起得急了,手拂到案上的茶壶,满壶茶倒在身上。傅宁望着衣上的茶渍苦笑:"王公公请稍等片刻,我换了衣服马上跟你去。"避往里室,不经意扫了小顺子一眼,小顺子忙跟上:"我侍候傅将军更衣!"
一边换衣,傅宁一边低低叮嘱小顺子:"你马上找江公公,就说容妃找我。"小顺子机警的点头,从另一道门离开。
傅宁出去,笑说:"王公公,请。"
傅宁跟着王不义直到御花园的思花阁,那是个小小的院子,极为偏僻雅致。王不义将他带到这里止步,说:"傅将军,请稍候,我去禀知明妃娘娘!"
傅宁独自一人站在院中,等了盏茶功夫,细碎的脚步声接近,星杏进来,一见他便笑着行礼,说:"傅将军久等了!"
傅宁见她倒是一怔,问:"明妃娘娘找我有什么事?"
星杏抿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条手绢,说:"娘娘送给将军的。"
傅宁脸色大变,退后一步,沉声说:"星杏你这般胡说八道,辱及娘娘名声,你可知这是诛连九族的大罪?"
星杏格格一笑,说:"傅将军言重了,明妃娘娘是我家主子,我怎会败坏娘娘名声?这着着实实是明妃娘娘派我送来的。"
傅宁正待喝止,侧角的小门碰地被推开,一人进来,喝道:"你们俩个在这里在干什么?"正是容妃身边得宠的随身宫女碧珠。
※ ※ ※
听小顺子一说,江澄观登时变色。澜水之战时,容妃之兄赵猛也在此役,他虽然骁勇善战,却刚愎自用。当时军情紧急,他偏不听从傅宁告诫,硬要带一队士兵单独行动。傅宁正是血气方刚之龄,一怒之下就斩了他以立军威,自此和赵家结下深仇。可以说,赵氏一族偏向今天的皇上,当时的五王子大因于此。如今容妃找他,自没好事。想到日昭出宫前叮嘱他:好好服侍傅将军。这"服侍"两字大有深意,一是监视傅宁,另一方面嘛,自是要好好保护傅宁。若傅守出事……他硬生生打个寒噤,焦惶地在织造司踱来踱去,突然停下,旋风般转过身,说:"小顺子,你去打听一下……"
凤旸宫
容妃满面庄容,平正和缓地对皇后说:"今早我携了碧珠等人去御花园赏花,恰好明妃也在,便过去和她聊聊,其时已觉得她见我神色不对。后来我身边的碧珠内急,就去最近的思花阁解手,却看到傅宁和明妃身边的星杏站在一起,行止有异,就出言喝止。我听得吵杂声,就和明妃等人过去,一查,从那星杏身上搜出一条绣着"明"字的手绢。经过挎问,那星杏招了,说是奉明妃之命,约傅宁今晚前来在此约会,以手绢为信。我一听,就气得发抖!深宫内院,闹出这等事来,皇家体面何存!不敢张扬,命人看住两人,就悄悄过来了,请娘娘示下,应如何处置?"
"大胆!"皇后气得胸膛不住起伏,吩咐:"将那两人带上来!"
望着下面跪着的傅宁和明妃,皇后冷笑:"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傅宁抬头,眸光清正,说:"绝无此事!明妃娘娘冰清玉洁,身份高贵,怎会和臣有所牵扯?定是星杏受人唆使,陷害明妃娘娘!"
明妃眼中泪光莹然,只是强自抑制,没有流下。她望了容妃一眼,转向皇后:"娘娘!我自幼家教森严,从来不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的,怎会做出这等事来?"说到此,望向星杏,喝道:"星杏,我向来待你不薄,为何这样陷害我?!"
星杏身子一抖,怯怯地看她一眼,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皇后一见,冷冷道:"星杏你从实招来,我自会禀公处理!"
星杏胆怯地看了明妃一眼,小声说:"皇后娘娘要为奴婢做主!明妃娘娘是我家主子,这一段时间我见主子闷闷不乐,出言探问,才知主子进宫前曾和傅将军有一面之缘,后在宫中见到了,甚是牵挂,因此不乐。后来……后来主子就叫我送了条手绢给傅将军,以此为信,约他前来一见。也是小的该死,听了心中不忍,就去了……"她慌乱地卷着衣角,怯怯的看向皇后。
皇后轻然一笑,问:"你共为他们传过几次?"
星杏低下头,轻轻说:"算上今天,共……共五次!"
明妃听她睁眼说瞎话,这个刁状告到极处,如此阴险歹毒,只觉得眼前发黑,又愤慨又害怕又无助,只是指着她颤声说:"你你你……"
容妃溢出一个得意的浅笑,闲闲拿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皇后阴冷一笑,她也不是愚笨的人,虽然内情不完全了解,也猜个八九。但她对明妃受宠一向不满,今天发生之事正中下怀,哪肯放过。自忖宫妃与人私通传出去对日昭名声有碍,扬声说:"来人,傅守大胆忤上,调戏宫嫔,给我拖下去,重重地打,不要怕他装死!"
明妃听皇后竟有借机杖杀傅宁之意,面色惨变,大声说:"娘娘!我自问行止无愧于天,请娘娘不要听信小人之言,细加察访,还我清白。这傅宁也是证人,请娘娘留情!"
听此,傅宁暗中叹息,这不是更把我往刀口上逼么?
皇后目中冷光一闪,微微一笑,说:"妹妹不用着急,我自会严正处置。只是妹妹跪了那么久,也累了。来人呀,将明妃带往锁春宫歇息。"
锁春宫,那是冷宫呀!明妃愕然抬头,哀道:"娘娘!"
皇后心如铁石,一使眼色,几个大力的宫女一把拉起明妃,推搡出去。
傅宁望着一脸端容的皇后和冷冷看他的容妃,知道这两人明着要陷害明妃和他,无论自己怎样辩白求请都是徒劳。心中一叹,任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太监拖了下去。
"江公公求见!"
皇后微微一笑,说:"我累了,明儿再见他吧。"
赵不仁出去,一会儿又进来,说:"江澄观坚持要见皇后。"
皇后一怔,这江澄观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何事竟然被拒绝后还坚持?这人是皇上身边宠信的,也不宜太不给面子。点点头,吩咐:"叫他进来。"
江澄观进来,给皇后和容妃行了礼,笑着奉上一件丝衣,道:"这是东瀛洲出名的妙手段宜宜亲自为娘娘缝制的丝衣,用天蚕丝做的料子,她亲自染色和主绣的,娘娘你看看……"
他一抖,整件丝衣披散下来,如梦似幻,是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衣裳。皇后啊的一声,亲自走下座来细看,喜不释手。容妃在一旁帮腔,说皇后穿了一定让人惊艳,心中却酸溜溜的。
江澄观转眼看向容妃,笑道:"不知容妃娘娘也在,早知就将娘娘的那一件也一起送来好了。娘娘请谅!等一会我亲自送往娘娘那里。"
容妃心中欢喜,点头说好。
扫向咬牙被杖的傅宁,江澄观竖眉道:"这不长眼的东西又惹娘娘生气?打得好!连皇上也被他气到发昏,直说着先留他一条小命,回宫才好好挎问教训他呢!"
皇后一怔,把玩着丝衣的手一顿,她一直不明白为何皇上不杀傅宁,反倒留他在宫中当值。难道皇上要从傅宁身上探知什么秘密么?她蹙一蹙眉,转向行刑的太监,淡淡说:"不要将地弄脏了,把他押起来。"
晚上,江澄观和打扮成小太监的宁贵人前去探视傅宁,察看了伤势后,不由得暗道好险。要知道,那行刑的太监可是经过专门训练,要练到豆腐放在目标物上,一杖下去,目标物烂,豆腐丝毫未损才算出师。真可以说是要人死就死,活就活,废就废。幸好江澄观赶得及,傅宁才被打了四杖,且他暗用内力护体,因此逃脱大难。饶是如此,傅宁此刻也面白如纸,动弹不得。
宁贵人一见就慌了神,眼泪潸潸而下,含着泪帮傅宁上了药。江澄观也无比心焦,皱眉说:"他受的内伤很严重,要好好调养才行。"暗中请了个高明的太医来看了,开了药方,又打点好狱中上下,见傅宁一日日好转,压在心口的大石才放下来,一心盼着日昭快快回宫。
※ ※ ※
彩声彻天,鼓动震地。日昭坐在第一辇上,看着夹道的子民如痴如醉地争相推搡着要瞻观自己风采,兴奋得两眼晶亮,心中豪情万千:大丈夫当如是!端起雍容宽正的架子,口中噙着笑,向外面频频点头挥手示意。那些近前的百姓激动得快疯了,拼命招手呐喊:"皇上万岁万万岁!"
见此热烈场景,日昭微醉般熏熏然。这次回宫,和当初出宫时场面可谓天地之别呀!这次的"丹凤衔鼎"很有效呢!他得意的笑了,望向随辇护驾的那个黝黑青年,嗯,这次他的功劳最大,得好好赏他才是。
那人感官极之敏锐,察觉到日昭的目光,马上转向日昭,咧嘴兴奋的笑。他本是游民之子,被日昭无意救下,便死心踏地跟了日昭,改名丁蛮。他天赋异禀,最会调治鱼虫鸟兽,数年前意外捕得一鸟,样子极之怪异,便献给了年少的日昭。那时日昭虽然年幼,早有问鼎天下之心。但其时太子生母贞妃对他万分警惕,生怕先帝宠爱梅妃而改立他为太子,指使手下处处为难陷害他。日昭见势不妙,本来暴躁的脾气更是放纵成了十分,夜晚发奋苦读,白天却四处游荡,造衅生事。贞妃见他行径不象雄主,便放松了对他的监视,日昭因此有机会成就大事。但日昭也心知,自己的行止太过荒唐,以后有福份身登大宝,世人必将对他能力产生怀疑。丁蛮献上那鸟时,他见那鸟的头部和画中的凤凰甚象,且鸟身庞大,顿时意动,起了"丹凤衔鼎"的念头,命丁蛮着手准备。果然,经丁蛮数年精心操作,计划一实施出来,效果非常成功,那些曾对他心怀不满或对他有轻视之心的大臣,经此一事,对他的态度大对改观,将他视为天命之子,态度行止万分的尊敬惶崇。
不知傅宁对他又是什么态度呢?日昭眯眼一笑,心中满是对今晚的向往期待。
※ ※ ※
浩浩荡荡的回到宫中,日昭按捺住自己,从容的和皇后用过晚膳,便舒舒服服的靠在软榻上,听皇后细禀这段日子宫中发生的大事。面上不动声色,一颗心却早飞到傅宁身上去了。
皇后亲自捧了杯茶给日昭,一旁坐下,说:"皇上,你不在的日子,宫中出了件事,我没有声张。明妃和炅宁宫的傅宁约见思花阁,被人拿住……"
"什么?!"日昭重重一掌拍在桌上,茶水四溅。一旁侍候着的赵不仁唬得急忙上前清理,却被狂怒的日昭一脚踢开。皇后虽然预见他生气,却不料他如此失态,望着额上青筋爆起,双手捏得格格作响的日昭,震惊地问:"皇上?"
日昭面色铁青,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皇后慌乱地追了几步,却又停住,转脸已是一脸平和,浑如没事,镇静地吩咐:"不仁,你悄悄跟着皇上,你们几个,将这里清理干净。"
日昭如风般赶到炅宁宫,一见江澄观,马上喝令:"将那贱人押到这里来!"
江澄观见他脸色,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立刻派人将傅宁带到炅宁宫。
日昭一见傅宁,双眸血红,冲上去便是一脚,咬牙切齿的说:"贱人!玩了洁莲那淫妇还不够,竟还敢去勾引朕的人?"
傅宁伤势尚未好,被日昭重重一脚踢在身上,痛彻心扉,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又委屈又悲愤,忍痛抬头,说:"皇上……"
日昭暴喝:"住口!朕就奇怪为何明华老来炅宁宫,原来你们早就勾搭成奸!"
傅宁见他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气得险些晕去,颤着唇大声说:"皇上!你去查!若真有此事,臣任你千刀万剐!"
日昭狞笑:"查?朕何必查?!亲自被人拿了,你还有话说?!贱人!亏你还有脸喊冤!礼仪廉耻你学到哪去了?"
傅宁大怒,扬声说:"皇上你怎能因一执之词就定臣的罪?臣和明妃娘娘之间清清白白,对得起天地良心!"
日昭噬人般瞪向他,戳指说:"贱人!你还狡词脱辩?朕说你是就是!"
傅宁看着日昭蛮横的面孔良久,慢慢说:"既然皇上这样定了臣的罪,臣无话可说。"
日昭没料到他就此认罪,怔得一怔,怒极反笑:"好好!很好!你先回去,朕自会有旨意给你。"
傅宁望着他狞恶的面容,一阵心灰意冷,求得一时求不了一世。他累了,不想再抛下自尊低声下气的哀求,他要如何处置就由他吧!从容站起,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日昭见傅宁绝然离去,如此放肆,更是气得发抖,大声说:"来人,把这个……"
江澄观见局面快要不可收拾,惊得一把抱住日昭的脚,颤声说:"皇上!三思呀!"
日昭红了眼一脚将他踹开,江澄观跌倒又迅速爬起来,再次抱住他的腿,泣道:"皇上!此事是容妃贴身侍女揭发的,皇上一查就知!"
听得此事跟容妃有关,日昭顿时冷静下来。刚才他面对傅宁时怒火中烧,理智全无,现在听江澄观一提,心念电转,已知蹊跷,脸一沉,道:"查!"
※ ※ ※
"你说他们第一次幽会是八月初七丑时,在思花阁?"
"是。"星杏深深伏在地上。
日昭重重一掌拍在案上:"大胆的狗奴才!居然敢欺君罔上?!"
星杏吓得几欲晕去,泣道:"奴……奴婢不敢……"
日昭狞笑:"八月初七傅将军明明在朕跟前侍候,你居然还敢胡说八道?再不从实招来朕就揭了你的皮!"
什么?星杏猛抬起头,呆然望着日昭。她说两人初会是八月初七,是因为她记得清楚,那天傅宁不舒服,一早关门休息,没有人证,所以才选了这个日子,怎么皇上说傅宁在他跟前侍候?到底哪里出了差错?硬生生打了个寒噤,她颤声说:"相隔日久,奴婢……奴婢已记得不清爽了。"
日昭冷笑:"你记性可不是那么好呀!"
星杏抖着说:"是。"
日昭嘿嘿一笑:"可不见得呀,容妃的叮嘱你不是记得很牢吗?"
星杏眼前一黑,勉强定住自己,惶声说:"皇上这话从何说起?容妃娘娘奴婢是见过几次,但都是随在主子身边见到的,从没有私下见过她。"
日昭不言声,只是拍拍手,一个中年妇女颤栗着走进来。星杏一看,却是婶婶,自己年幼失恃,叔叔收留,婶婶不肖,偷偷将她买给青楼,她不从,恰被赵梵救下,感激涕零,甘受赵家驱使。现见了自己婶婶,知道事情败露,瘫软在地,不住磕头,说:"奴婢知罪,但此事跟容妃娘娘无关,是奴婢见明妃得宠,容妃娘娘伤心,所以才起了不臣之心。容妃娘娘完全不知,望皇上开恩。"
见她认罪,想到冤枉了傅宁,日昭狠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怒道:"将她拖下去,杖毙!"
只是容妃要如何处置?日昭烦躁的在殿中踱来踱去,几番思量,想到赵家为他登位立下汗马功劳,且国事未稳,无论如何应给赵家应有的荣耀。无声地叹口气,吩咐江澄观:"你去锁春宫一趟,传朕口谕,明妃仍回明华宫。"
第 7 章
处理了星杏,日昭便命江澄观将带回给傅宁的礼物通通搬往炅宁宫。虽然惦记傅宁,但每次发生冲突都是傅宁屈低服小,想来这次也不会例外,所以也不心急,悠哉地等着傅宁听到明妃重回明华宫的消息后前来向他陪罪。谁知等了一天又一天,都不见傅宁请见,不由得心烦气躁,偏生当初一气之下把话说得满了,此时怎抹得下脸宣见傅宁?心中又是挂念、又是恼怒、又是后悔,每天只是拿着服侍他的左右出气。
江澄观深知日昭心事,但日昭那般火爆性子,先前哪里敢提,此时见日昭懊恼了,才慢慢进言:"皇上,有件事不知奴才该不该提?"
日昭不耐烦道:"说!"
江澄观恭敬的说:"傅将军出了幽京,要不要将他带回来?
日昭震愕:"什么?"
原来傅宁料定此事无法幸免,想着一生荣华富贵享过,惊涛骇浪试过,酸甜苦辣尝过,也算满足了,唯一深感内疚的,就是自周若梅成为自己妻子后,从没有好好陪过她。干脆豁了出去,将诸般红尘俗事置之脑外,携了周若梅,带着自己的几个贴身随从,沿着官道直往南下,尽兴游玩。
因为周若梅爱梅,所以第一站就选了幽京近郊的离园。时正隆冬,红梅开得热闹,傅宁和周若梅两人牵手悠然而行。一边看雪,一边赏梅。傅宁见妻子清灵灵的一个人儿,在白雪红梅的衬托下,脸儿玉一般晶莹,益发的我见犹怜。怜惜地握紧妻子的手,轻轻说:"梅梅,你可还记得我们初见的时景?"
周若梅轻轻点了点头。
傅宁痴痴的看着她,眼神无比温柔:"那时我来拜访夫子,你就站在那梅树下,一回头,我就傻了。你不知道,我原先也有些轻狂的,可自见了你后,就怎也忘不了,心里牵来挂去的,就只有你一个。偏偏你每次见了我就远远避了开去,都不知道我多么心焦难过。"
纵已成亲多日,听他提起往事,周若梅还是不由得脸一红,垂头低低说:"不……不是的。每次听得你来,我都避在一旁偷偷看你。"
傅宁却不知有此事,这时听妻子一说,心花怒放,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妻子。周若梅见他神情满是挪揄,又羞又恼,娇嗔着用力捶在丈夫身上。傅宁朗声一笑,用力将妻子拉入怀里,紧紧抱着。周若梅吓了一跳,害羞挣扎,但傅宁抱住就是不放,终于倦了,无力地偎入丈夫宽广的胸膛。刚才还嗔怪着丈夫,但窝在丈夫怀里一会儿,却伸出颤抖的手也用力回抱住丈夫,两人在漫天风雪中紧紧相拥。
※ ※ ※
傅宁一行人过了青州后,便改走水道,包了一条小船沿江而下。这一日到江州,江州以江绣和珠宝名扬天下,傅宁有心要帮妻子选几款合意的珠宝,便吩咐停船靠岸,在江州歇脚。到江州的宝月斋为妻子选了两只手镯、一条项链,一支簪子,又帮母亲也挑了几款,这才罢手。一看天色,已近晌午,便带了众人到宝源楼用餐。
到宝源楼门口,背后传来尖细的声音:"傅大人!"
傅宁一怔,转身看去,却是微服装扮的江澄观和小顺子,心一沉,平静的说:"江公公,你是来拿我们的么?"
江澄观微微一笑,说:"傅大人言重了。今天小的作东,请!"
傅宁颔首,对王保儿说:"阿保,你陪夫人先回客栈。"
傅宁和江澄观在二楼雅座坐下。小顺子抢前几步,跪倒在地:"给主子请安!多日不见,主子气色越发好了!却不知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日夜担心牵挂!"说着便拭泪。
傅宁轻踢他一脚,笑骂:"狗腿!起来!"
小顺子含怨瞄了傅宁一眼,尚在嘀嘀咕咕:"谁狗腿了……"被傅宁横了一眼,乖乖闭口,退往一边。
傅宁转向江澄观:"江公公,请问皇上有什么旨意?"
江澄观叹了一口气:"皇上已查清明妃娘娘被陷害一事,这些日子气得吃不好,睡不好。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要为皇上分忧解难……"他就此顿住,炯炯望着傅宁。
傅宁默然无语,片刻,抬头,说:"江公公,经过这些日子,我对朝堂之事早淡了,一心想着归隐田园,赏梅看菊,可否请公公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江澄观登时色变,说:"傅将军这不是把我往绝路上逼么?"定眼看着傅宁,诚恳的说:"皇上已免将军之罪,将军断不可自误。"
傅宁心中轻叹,他何尝不知日昭是非人能左右的人物,只是两人已隔了近三月未亲近,要想断了这种禁忌关系只怕趁此还有点机会,若是进了宫,以日昭这般喜怒无常的性子,那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满心想着借此摆脱日昭,无论江澄观如何劝说,只是静默不语。
江澄观见傅宁神色,轻轻说:"皇上原本下旨要重处将军一家,是我劝了下来。"心中苦笑,他本想缓和两人关系,瞒下这一点的,无奈还是要挑明。
傅宁眼神一跳,呆呆思量了会,说:"谢谢公公!只是在京中住得闷了,我想在这里多留几天,然后再回宫向皇上请罪。"
江澄观为难的说:"傅将军,皇上近来心情不好,若我迟归,必当怪责。"
傅宁垂眼:"好,我这就跟你回京。"
※ ※ ※
一行人弃船取官道而回,到幽京已入夜。傅宁勒马对江澄观说:"江公公,现已夜深,皇上必已歇下,我明日再进宫请安。公公请回。"
江澄观一怔:"傅将军,这次出宫拖延甚久,皇上势必心焦,还请将军……"
傅宁想到这一入宫,生死难测,和父母妻儿不知何时能见,哪肯放过这个机会,抬手打断他的话:"公公,我甚感不适,见了皇上,只怕皇上要生气,请公公宽宏则个。"
见他此意甚决,江澄观无奈,只得同意,先行回宫。
傅父傅母早已睡下,听得儿子媳妇回来,欢喜不胜,着衣出来相见。傅宁吩咐王保儿将带回来的东西分发给下人,自己则将选购回来的礼物亲手呈上给两老。
王保儿将东西按资历辈份一项项分发下去,却不见自已的侄儿王宗保,极是恼怒,这兔崽子,越来越不象话!这么晚也不回来,到哪钻沙去了!又担心他年少惹事,暗中派人四处找寻。
傅宁怕两老走了困,略坐了会便服侍两老就寝,又去看视了搬到两老隔房的傅安,这才回房。
劳累了一天,周若梅困倦不已,懒懒的放下长发,在镜旁卸妆。傅宁近前,掬起妻子的长发,轻轻一吻,赞道:"发长垂地,光可鉴人。梅梅,你这头秀发可真美!"
周若梅回眸一笑,眉眼盈盈:"相公的发比我更好呢!"
傅宁亲了她一口,笑道:"哪比得上我的心肝宝贝儿!"烛光下见妻子眉如笼烟,嘴若樱桃,登时意动,拿了台上的眉笔,笑道:"梅梅你的眉淡了些,来,相公为你画上。"
周若梅又好气又好笑:"相公胡闹!都晚上了!还画眉?"
傅宁轻笑:"怎么不行了,我就喜欢!"
周若梅见他执意,便依了他,闭眼由得傅宁轻轻将眉画上,心里甜丝丝的。
傅宁画了一边,捧了妻子的脸细细端详,笑道:"梅梅,相公这样一画,你觉得如何?"轻轻推转妻子的头对正铜镜。
周若梅对镜细观,笑道:"相公……"
话没说完,门碰的一声被推开,两人愕然转头。一见来人,傅宁失声说:"皇上?!"画笔无力的从指间滑落。
烛火被风一吹,不住闪炼,映得那少年的脸阴睛不定。他跨前一步,停下,只是将眼光锁定傅宁,嘴角抿得死紧,没有说话。
傅宁微遮住妻子,拉下妻子一齐跪倒:"皇上万岁万万岁!"
日昭只是冷冷站着。
傅宁轻轻在妻子耳边说:"你先出去。"
周若梅自听说来人是皇上就呆了,面上没有一丝血色,口唇颤抖着,却不肯离开。
傅宁暗推妻子,轻责:"梅梅!"
周若梅惶切的看了丈夫一眼,踉跄出去了。
江澄观蹑步上前,轻轻把门关上。嘴朝外努了努,随行的十八个侍卫躬身散开。
日昭就那样看着傅宁,慢慢走近,在梳妆台坐下,轻轻托起傅宁的下巴,眼仍不离傅宁左右,手却慢慢移到台上,摸到放在台上的那盒胭脂,拿了过来,打开,挑了一角,轻轻抹在傅宁的唇上。
※ ※ ※
王宗保瑟缩一下,醒过来。四周漆黑一片,不清楚什么时辰。他把身上柔软的女体推开,摸索着点了蜡烛,拾起衣服穿上。见碧玉仍倦睡如死,就没有叫醒她,只是将她身上的被子盖严了些,蹑手蹑脚走到门旁,按了一下开关,偷偷出去。
外面是傅宁的书房。他悄悄打开房门,冷风灌了进来,他浑身一个抖索,缩头缩脑的踮步出去。外面漆黑一团,死寂一片。他沿着房外走廊疾步快走,深怕有人发现他半夜未归。叔叔王保儿已警告他多次,若他再这样胡混,出了事,谁也救不了他。只是他前些日子才勾搭上周若梅房里的碧玉,正是情浓正热的时候,如何舍得?且住在素心阁里的几个大丫头,如翡翠、明珠等都随着小主子搬到老夫人住的松涛院去,偌大个素心阁,只留下碧玉一人看守,更是全无忌惮,今天午间两人又偷偷窜进傅宁书房里的暗间欢好,直到方才。
夜冷风大,又恃着素心阁里无人,王宗保放胆绕着曲曲折折的回廊往外走。这宅子原是前朝权相马应龙的居所,后来马应龙败了事,又传言宅中闹鬼,便荒置下来,直到日昭赐给傅宁。此时一人走在黑暗中,想起闹鬼之说,王宗保心里不禁有点毛毛的,再加上当初建造者不知出于何故,将素心阁走廊建得幽深窄长,兜兜转转,给人的感觉就象不断地兜圈子,更是激发了王宗保的诸般想象,浑生生打了个寒噤,步伐越跨越快,恨不得早早回到自己的房里去。
细微的呻吟声传来。
王宗保疑惑地停步,竖耳细听,似乎是从老爷房里传出的,只是老爷和夫人远游未归……他全身寒毛竖起,是谁?出现在这般深夜,不会是鬼魅吧?一霎间,以前听来的种种传闻涌上心头:某某深夜,老李听到园里传来低低的女子啜泣声,闻声寻去,却怎也找不着;明明巡夜时已检视了无人,可是无意间一转头,却看见身影一闪而过……他浑身一个抖颤,转头狂跑,但跑了几步又停下,悄悄摸回去。他终是年少心性,好奇心极盛,遇上诡谲的事忍不住要一探究竟。
强自压抑的呻吟声,夹杂着浑浊的喘息声和肉体撞击声不绝传来,王宗保不禁咽了咽口水,他是此道中人,自是清楚,这是欢好时发出的声音,只是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也没深思,悄悄地摸到窗下。
饱含情欲,很陌生很年轻的男声压抑不住的激奋:"啊……叫相公!叫!"
没有响应。那男人似乎动怒了,动作越发地激烈。低低的闷哼声传来,掩饰不住的痛楚,熟悉的男声似断似续地说:"皇……皇上……"
"皇上"两字一入耳,王宗保脑中嗡的一声,脚一软,坐倒在地。原来皇上与傅将军?他浑身不由自主地簌簌发抖,知道自己无意中知道了绝对不应该知道的秘密。挣扎着想站起,但两脚如棉絮,软软地无处着力,只有慌乱地手脚并用,爬出素心院。在翠密的花树从中定了会神,扶着枝干站起,跌跌撞撞地奔向自己院子,才走几步,前面低低地有人喝问:"谁?"
他一惊,惶怕地透过叶隙看去,月亮门前陌生的几人站在那里,听得响动正警觉地扫向他这边。他全身僵硬,心中急道"快躲快躲",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僵在那里。"喵"的一声,周若梅心爱的那只虎斑大猫从黑暗中跳出,纵得几纵,不知去向。那些人神色才松下来,笑道:"原来是只猫。"
王宗保心一松,瘫靠在树上,这才发现全身皆是冷汗。小心地一步步挪出这地方,摸向素心阁后门。这次小心了些,隐在树从中偷望,不出所料,门前也是有人看守。他咬牙离开,潜到院里最浓密靠墙的树荫下,倾耳细听,静谧的黑暗中传来清晰的刷刷声,竟是有人在墙外巡逻。他手足冰冷,最后的侥幸之心也去了,怎么办,他要怎样出去?若是被人发现……他心中一寒,细想了会,决定回到书房的暗门中去,躲过今晚再说。
主意一定,王宗保偷偷地往书房潜去。走到书房西北的假山处,轻轻的喝止声传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王宗保大惊,连退几步,抬眼看去,一窈窕身影从假山旁的灌木从现了出来,面对他,黑暗中却不知是谁。他正惊惧着,那人再次喝问:"宗保,你在这里干什么?"虽带有责备之意,声音仍是说不出的圆润温柔。他倒退一步,迟疑地问:"夫人?"
那人从黑暗中走出来,正是周若梅。黑夜中看不清她的神情,她轻声问:"宗保,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个时分这个地方见到怎也不应该见到的人,王宗保全身冷汗顺着身子往下淌,强笑:"夫人,你……你回来了?"周若梅凝目看他一会儿,轻轻说:"你跟我来。"
他心中打鼓,忐忑地跟在周若梅身后。周若梅走到假山旁,不知怎样一按,假山一角滑开,出现一个小门,他愕然止步,嗫嚅地说:"夫人……"
周若梅回头望了他一眼,柔和却坚定地说:"跟我来。"
一想到刚才发现的事情,王宗保身子不禁一抖,不知道夫人知不知道……他快速瞟了周若梅一眼。一向敬畏的老爷居然是皇上男宠,一向温柔的夫人居然深夜出现在这里,无处不透出诡异,这府中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他硬生生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心中安慰自己,夫人一向和顺,对他也甚是宠爱,怎也比落到外面那些人手里好。但不论怎样说服自己,心中还是忍不住七上八下的。
顺着狭窄的石阶下去,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石室,一桌一椅一个小小的书架。周若梅在椅中坐下,问:"你今晚……"说到这里,她看向王宗保,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定定地扫视着他。
她眼光如往般镇定柔和,王宗保却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压力迫来,枉是平日千伶百俐的,现在脑中也是一团浆糊,慌乱地说:"我我我……"
周若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指了指桌上的茶壶,柔声说:"喝几口再说吧。"
王宗保拿起杯,趁着喝茶的机会,脑中迅速转动,寻量着如何措辞。终于放下茶壶,垂手说:"今天中午我过来帮老爷打扫书房,打了个盹,居然就睡死了。醒来时怕王总管发现,忙要赶回去,却发现门外有人守着,很是面生,我不敢从那里出,又内急,便想找个地方……"他噤声,双手卡住喉咙,口中呵呵作声,鲜血不住从口中淌下,慢慢软倒在地。双目仍死盯着周若梅,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周若梅坐在椅上,看着他死不瞑目的双眼,没半分惊怕,语音仍是万分温柔:"你提到王保儿,又有什么用?我家相公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我怎会给你机会,让你这饶舌小人辱及他的名声?"
傅宁回京后行踪不定,她又产后体弱,两人一直没有同床欢好,此事她原也不知。但年初傅宁从宫中回来,再次卧床不起。她忧心不已,硬撑着身子帮发高烧病得晕沉的傅宁擦身,无意中发现丈夫身上那惨不忍睹的伤痕,顿时呆了,也不敢声张,只私下处处留心。傅宁对此虽十分谨慎小心,但她是傅宁的枕边人,傅宁纵百般遮掩,又怎瞒得过她?他那么骄傲的人,能让他如此忍辱求和,那人身份自是非常人,联想起去年家中之祸,漫天风波就那么轻轻放下,傅宁也不引罪,只黜入宫中做侍卫,一个月三停里二停都不回来,偶尔回一次也是神色匆匆。那时她已十分怀疑,今晚皇上亲临,一见皇上神色和丈夫举止,心中更是明明白白。但丈夫不希望她知,她虽然心千般痛,万般疼,也只能不知。只是……只是每次他不在身边的时候,日子一分一秒都是煎熬,那么怕他伤了、痛了、苦了、累了!傅郎傅郎!委屈你了!她闭眼,眼泪如水滑下,轻轻说:"傅郎傅郎!请你记得,不论如何,请为我们活着。"
※ ※ ※
翌日日昭一早就起来,傅宁挣扎着要送他。日昭制止:"你还是躺着,今晚才回宫。"他昨晚尽兴,今天心情大好,之前种种的嫉愤怨恨已风消云散,更不忍追责傅宁,依旧穿回那套侍卫服,满意地推门出去,和江澄观等一行人悄悄从后门走了。
傅宁疲惫至极,沾枕便睡。也不知过了多久,蓦然醒来。见妻子坐在床边无比爱恋地看着自己,眼中水波转动,眼圈红红的,竟是哭过的样子。心一惊,坐起身问:"梅梅,怎么啦?"
周若梅醒过神来,担忧地看着他,怯怯地问:"相公,昨晚皇上亲临,不会有事吧?"
傅宁心一震,见妻子露出惶恐之色,轻轻拍着她的手说:"没事,只是找我询问些事,宫中说话不便,就亲临家中了,不用担心。"
周若梅露出如释重负之色,开颜一笑,说:"昨晚江公公将素心阁搜索一遍,又派人守在院里,你在里面一直不出来,我都不知多挂心,吓死我了。"
傅宁见妻子灿烂的笑靥,心中没来由的一酸,伸手将妻子拥入怀里,轻轻说:"傻东西!有我在,怎也要护着你们的。"
周若梅投身入他怀中,眼泪啪啪地往下掉。傅宁慌了神,忙帮妻子拭泪,急问:"梅梅,又怎么啦?"周若梅连连摇头,哽咽着说:"没什么。"眼光无意中落在他手上,不知为何顿了顿。傅宁极是敏感,马上随之看去,见滑出袖的手臂露出一大块的淤青,上面深深的几个小伤口,仍留着血痕,却是昨晚日昭情动时狠狠在他手上咬了一口留下的痕迹。幸好过了一晚,齿痕不是那么显,忙掩了下去,心中急跳,强笑说:"昨天不小心蹭了下,不过没事,小伤而已。"
周若梅点了点头,柔声说:"相公,以后可要多加小心。"和顺地站起,笑着说:"相公饿了不?我去为相公做几个小菜。"悄步出去。
傅宁见妻子没有怀疑,一颗紧绷的心才放下来。无力地倒在床上,轻轻对自己说,不用怕,她不知道,幸好她不知道。
第 8 章
晚上,傅宁回到炅宁宫,日昭早在那里等着。见了他,矜持地点点头,指了指一旁的箱子,说:"朕祭天回来带给你的。"
傅宁一怔,迟疑地打开一看,却是整整的一箱衣服,各式各样的料子,全是黑色,外套中衣亵衣都有。看此,傅宁面目扭曲,这小子,送衣服给他干什么?偷偷瞄了日昭一眼,见他紧盯着自己,面上淡淡的,眼中却射出期待的光芒。咬牙暗咒了日昭无数次,却露出意外惊喜之色,恭敬地说:"微臣谢皇上恩赐!"
日昭见他欢喜,十分高兴,亲自下座挑了件斜领宽袖的丝衣给他:"换上这件看看!"
傅宁呆着脸接过日昭手里的丝衣,不确定地问:"现在?"
日昭颔首。
傅宁见日昭神情兴奋的紧盯着他,混没有避开的意思,想转身,又觉得着迹,只得僵着身子慢慢将衣服除下,套上那件丝衣。
日昭一旁看着傅宁低头将自己挑的衣服换上,动作僵硬,面上微红,顺贴的丝衣随之慢慢裹上那仍带着昨夜欢爱痕迹的修长身躯,那不甘不愿的样子在灯下竟然觉得说不出的妩媚可爱。心中大动,血脉沸腾地扑过去。
傅宁不敢躲闪,任日昭抱住,俯视着他,神情古怪。日昭正要吻他,嘴上一咸,他疑惑地一拭,看着手上鲜红的血迹,慢慢看向傅宁。傅宁很端庄很正经地说:"皇上,你流鼻血了。"
※ ※ ※
江澄观悄步上前,将空了的奶子续上。今天皇上也不知怎么了,才一个上午就喝了两壶奶子,真是从来没有的事。且神情恍惚,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想着想着不知为何脸就红了,猛喝奶子。他心里正嘀咕着,冷不妨日昭喊他:"澄观!"
他一惊,急步上前,低腰恭声说:"奴才在。"
日昭叫住他,却不说话,在殿中踱了几个圈子,咳了下才说:"傅将军一般什么时候沐浴?"
江澄观偷眼看他,为难的说:"傅将军沐浴一般不定时,天气热就早些,平时大都是晚饭后。"
日昭颔首,踱了几步,转身负手说:"知道了。"
※ ※ ※
傅宁跨进这间暖湿的、弥漫着丝丝白雾的屋子,对身后的小顺子摆摆手,小顺子欠身后移,关门退出。
小顺子离开,屋中只剩下傅宁一人,他不再客气,大步向屋里的浴池走去,边走边解身上的盘扣,将衣服一件件随意抛下。他和时下的高官巨宦不同,沐浴时不喜人侍候,也率性惯了,向来当屋里放衣的屏风是摆设。除下身上最后一件亵衣,他裸身纵入热腾腾的水中,舒服一叹,自在地洗擦自己的身子。
屏风后的日昭看着傅宁惬意满足的表情,不由地暗吞口水。才惊觉和傅宁一起年余了,今天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真实自在的一面。
傅宁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偷窥,轻哼着歌,用力一部分一部分洗擦自己。水珠从他身上一滴滴掉下,在水面荡开一圈一圈涟漪。他结实健壮的身子莹润着水光,在烛光的照射下,是自由自在、全无造作的另一种风情。
日昭一颗心荡呀漾呀痕呀痒呀,恨不得伸出无数只手抚在傅宁身上。眼光贪婪地紧随着傅宁的动作移动。见傅宁洗擦了上身,手滑下,伸入水中的下体,登时热血上冲,用力贴向屏风的缝隙。哪知傅宁偏偏在此时移了一下身子,恰恰挡住了他的目光,日昭急了,更加凑前屏风,想要看得清楚点,却不料太过用力失了平衡,轰然巨响中,整架屏风压着他一起倒在地上。
池里的傅宁抬起头,惊怒地喝问:"谁?"
待看清从地上挣扎而起的是谁后,不由得失声喊道:"皇上?"
日昭狼狈爬起,见傅宁立在水中呆若木鸡,心中不禁羞怒,又忍不住好笑,欲火心火一起上来,和衣踏入水中,大步走向傅宁,将傅宁推倒在池边,手放在傅宁两侧,上身压了上去,眯眼说:"你在暗笑朕?"
傅宁赤裸的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大理石池边,望着压在上方的少年,暗皱了下眉,再次发现被一个比自己小、比自己矮的人压在上面实在是太不好受的事情。他慢慢摇了摇头。
日昭看着他原来适意愉悦的表情在眼前敛去,目光沉下来,伸手温柔地挑开几绺紧贴着傅宁鬓角的头发,捧着傅宁的脸,亲下去,仍是如往的粗鲁。
※ ※ ※
日昭合上手里加了朱批的折子,把它放往一边。看看手旁还剩着十来份折子,暗暗叹口气,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他昨天接到前方加急传回的军报:南越撕毁和先帝订下的"长济和约",于月初侵占了长州和济州,原驻守军溃不成军,败逃化州。他急召几个心腹大臣直议到深夜,稍后没有休息,批折子到现在。一天一夜未睡,任他年轻体壮也觉得有点吃不消。
脚步声悄近,一双手放在他肩上,不轻不重的按摩着。日昭舒服的轻叹,吩咐:"澄观,再往右边一点。"江澄观应了声是,将手移到那里,用心按着,边轻声劝道:"皇上劳累了一天一夜,也得歇歇才是。太后曾告诫奴才,务必要留心皇上的身子。"
日昭摆摆手,江澄观马上噤口,专心地帮日昭按摩。日昭闭眼享受,突然想起一事,猛地坐直身子,问:"今天是不是十五?"
江澄观回道:"是。"
日昭一跳而起,径直走向殿角。他一问日子,江澄观已知何事,忙紧跟在后。日昭在殿角刻着一道道标记的圆柱旁停下,贴靠上去。江澄观趋前用尺子贴着日昭头皮在柱上轻轻一划,笑得满脸开花:"恭喜皇上!皇上又长高了!"
日昭转身一看,柱上十数道记号中,最新的那道比最下边的整整高出半只巴掌的距离,满意的点头:"嗯,朕这年来是高了许多。看来喝奶子还是挺有效的。"
江澄观谄媚地说:"是啊,照这样下去,皇上很快就比傅将军高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日昭的脸色马上沉下来。江澄观暗中叫糟,知道自己一时口疏,拍马屁拍到马腿上,连忙弯腰说:"臣再给皇上添些奶子。"蹑步到案前续上一碗奶子,恭敬地退往一旁。
日昭冷哼一声,满心不悦,冷着脸坐下,依旧翻看案上的折子。只是心神不宁,眼里看着奏折,脑中浮现的却是傅宁高挺俊拨的身影。越看越烦,郁躁地一把将案上的折子扫在地上,站起来,在殿中乱踱着步子。江澄观苦着一张脸,杵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日昭转了几个圈子,抬头一望,窗外金乌西坠,暮色渐沉,心情突好,笑道:"这个时辰,傅将军应已用过晚膳,快要沐浴了吧?"
※ ※ ※
"皇上!"
日昭悻悻然从屏风后踱了出来,瞪了傅宁一眼,甩袖而出。
傅宁恭敬地送他出去,仍不放心,亲自将门关上,检视一遍,这才脱衣沐浴。浸在热腾腾的水中,想起日昭近日所为,头痛不已。这小皇上似乎偷窥上了瘾,天天跑来匿在一旁偷看他沐浴。也不想想,这空荡荡的浴室才多大的地方,能藏得了人么?身为皇上,沉迷于这等淫贱下流之事,被人撞破也不羞愧,更不收敛,还要几次三番的重施旧伎,根本就是乐在其中的样子!他恨恨甩下毛巾,穿上衣服。
日昭惋惜地将眼睛从壁上的小孔挪开,踱出暗室。守在门旁的江澄观悄没声息地跟在他身后,禀道:"皇上,傅将军在正厅等侯。"日昭颔首,步向正厅。宁贵人正在厅里和傅宁他们说话,见他进来,便住了口,和众人站起行礼。
日昭闲适地在椅中坐下,含笑说:"刚才听你们提到明华,怎见了朕就不说了?"
宁贵人温言说:"明妃娘娘冒了风寒,我打算明儿一早就去明华宫请安,所以就叫他们早作准备。"
刚才日昭提起明妃虽然神情极其和煦,众人却知,自明妃从锁春宫出来日昭就一直没有翻她的牌子,只要不是蠢人也明白,对上次明妃和傅宁私通的传言,日昭脸上摆得好看,嘴里说得好听,明面上不责怪,实在往心里面去。傅宁和宁贵人都与明妃交好,见此自是暗中着急,又不敢明提,只有迂回地帮她。
日昭一听,怔了怔,问:"明华冒了风寒?严不严重?"他虽然查明傅宁和明妃是被容妃陷害,两人确实清白无辜,不知为何心里却一直介意,对明妃便不如以往般爱惜。
听他一问,宁贵人答道:"明妃娘娘已卧床三天了。我前儿去,听太医说,还要调养一段时日才好。"
日昭听了,淡淡说一句知道了,站起来。傅宁默然尾随其后,进了房,日昭毫不客气的坐在床上,拍拍旁边的位置,傅宁就着他指的地方坐下,有意无意间却隔了一只手臂的距离。日昭一皱眉,用力将他拉近紧贴着自己,深深望着他。
傅宁没有和他对视,目光低垂,落在地上。
日昭不悦,挑起他的下巴,粗声说:"看着朕!"
傅宁平和地抬头看他。
日昭巡视他,傅宁神色坦然的和他对望。见此,日昭犀利的眼光渐趋缓和,慢慢的带了丝茫然,呓语般说:"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你曾用那么冷冰骄傲的目光看我么?"
全无印象,傅宁摇头。
他居然不记得此事!日昭怒气渐生,他那么铭记在心,他居然不记得?!正要发作,想到两人好不容易才和好,又忍住了,慢慢露出笑容,轻佻地在傅宁唇上咬了一口,说:"不过你现在可真是乖乖听话得紧。"
傅宁的嘴角抿了抿,没有说话。
日昭用拇指轻轻抚过傅宁的唇,沉思的看着他,突然说:"傅将军,你现在的性子和以前比可收敛多了。"
傅宁低头:"皇上英明睿智,臣甘心折服,不敢放肆。"
他虽然从头到到脚一付服贴的样子,日昭又怎相信他会甘心臣服,时势所迫而已,若自己不是皇上,这样对他,哼,只怕早被他宰了吧。但不可否认,见傅宁服低称小他的心情好得很。双手一用力,将傅宁拉到怀里。傅宁没有反抗,僵硬的伏靠在日昭的胸膛上。他身材远比日昭高壮结实,只靠了一会儿,日昭已感吃不消,忍不住皱眉,傅将军若和明妃般娇小多好!又不禁暗暗生气,恨傅宁长得比他壮,恼自己长得不如傅宁高。
上身酸软,又舍不得放开傅宁,只得拉傅宁一起倒在床上。手如常般伸到傅宁颈后,想要让傅宁的头偎在自己肩上,转念一想又改变主意,整个人靠过去,在傅宁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蹭了蹭,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皮嗒拉下来,他劳累了整天整夜,此刻靠在傅宁温暖结实的胸膛上,听着傅宁规则的心跳声,只觉得说不出的舒服安心,勉强和傅宁扯了几句,口齿渐渐模糊,片刻已甜甜的进入梦乡。
他睡得舒心,傅宁却一肚子的怒火,他的胸膛向来是周若梅的专囹,此时日昭靠在上面,仿佛自己心中圣洁的一角也被日昭侵入沾污似的。强忍住踹开日昭的欲望,眼光下滑,见日昭嘴角微翘,睡得正香,再也忍不住,粗鲁地扯着日昭环在他腰上的手,想把他推开。日昭不适的皱眉,抗议似的扭了扭身子,手缠得更紧。傅宁咬牙切齿,却不敢真的弄醒他,只有颓然放手。
静卧在床上,傅宁呆呆望着帐顶,没有丝毫睡意。难道就一直这样下去吗?做别人的禁脔,任别人奸淫侮辱?可是再不想又如何?能违抗吗?敢反抗吗?有办法抵抗吗?那人是天下最尊贵的帝王呀!他又凄凉又悲愤又自伤,脑中如走灯花似的一会儿想到日昭,一会儿想到父母,一会儿想起妻儿,辗转反复,一夜无眠,到凌晨才模糊睡去。
真温暖舒服!日昭呢喃着将头往傅宁身上蹭了蹭,张开眼来,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傅宁温热的胸怀,伸了个懒腰,拉开帐子,伸腿下床。穿戴好朝服,又忍不住趋回床边,弯腰去看账帐内的傅宁。傅宁仍然未醒,手放两侧,正正规规的躺着,眉间一股淡淡的悒郁。见此,日昭原本欢快的心情低沉下来,他慢慢在床沿坐下,伸指轻轻把傅宁的眉头舒开,低不可闻地说:"原来你这样不快乐吗?"
※ ※ ※
激烈的咳嗽声不绝于耳,床上半坐的人儿用丝帕紧紧捂住嘴,咳得死去活来,另一只紧抓着锦被的手已用力得泛白。站在床边的桃月担心得几乎哭出来,急急地将手中的药递给明妃,颤声问:"娘娘?娘娘?你没事吧?"
明妃又咳了许久,才抬起头对桃月勉强一笑,微弱地说:"我没事。"伸手接过桃月的药碗,病中无力,手一抖,险些洒倒。桃月眼捷手快,捧住药碗,细心的喂明妃喝了,扶她躺下,盖上被子。然后柔声说:"请娘娘安歇。"垂手退往一旁。
明妃点头,闭上眼睛,只会儿又打开,幽幽说:"桃月,皇上还是没有消息?"
桃月的眼圈泛红,轻轻说:"娘娘请安心。皇上政务繁忙,想是仍未得知娘娘身子不舒爽的事,若是知道了,自是会前来问候,娘娘请不要为此挂心。"
明妃缓缓阖上眼睛,眼泪轻轻沿着眼角滑下,轻轻说:"已这么多天了,他怎会不知,想是……想是……"她流泪,将头偏往里床,没有说下去。
桃月急惶地说:"不会的!不会的!娘娘请安心……"
"皇上驾到!"
明妃霍然回头,英朗的少年恰恰从门口迈进来,那一丝挂在嘴边的微笑远比冬日的暖阳更耀眼。她怔怔看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到那少年走到床边,她才反应过来,挣扎着要起身行礼,日昭一把按住她,柔声问道:"明华,怎样,身子较好了没有?"
明妃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心中又酸又涩又喜,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猛然投身于他怀里,紧抱住他,哽咽着说:"皇上!妾妃好开心看见皇上!妾妃没事!"
日昭抱住她温软的身子,望着她苍白的病容,想到她刚才望见他时掩饰不住的惊喜,更念及以前曾经对她的柔情欢爱,心软下来,笑道:"朕这些日子没盯住你,你就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真是讨打!"轻轻打了明妃一下。
见他重施以前和她在闺房时常闹的小动作,明妃又悲又喜,哇的一声哭出来,因上次被陷害后一直担忧惊怕的心情终于松懈下来,抱着日昭只是不放。
日昭轻叹一声,抚着明妃的头说:"真拿你没办法!澄观你过来!"
江澄观应了声是,走了上来,轻轻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梳妆台上,和台上原来放着的礼物摆在一起。
日昭拥着明妃,指着台上的东西对她说:"这一盒是江南进贡来的川贝养音膏,对咳嗽最是有效;那三盒是正宗江家出的阿胶,女人吃最好。有什么需要的,不要怕劳烦下面,只管叫他们弄去。"
明妃埋入他怀里,连连点头。
日昭又待了好一会儿,抚慰了她一番,才带着江澄观离去。
明妃痴痴望着日昭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再也看不见才收回目光,转头望向梳妆台上放着的东西,心中不知怎地一酸,怔怔流下泪来。那堆东西中,除了日昭送的,另一部分,是炅宁宫送来的,听说还是傅宁亲自叫人置办的。想起傅宁,她的心又跳起来,心中一片茫然。她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中,她更爱谁。只知道不管见了哪个,她心中都说不出的欢喜。
第 9 章
"儿臣叩见母后!"日昭笑吟吟的站起,走到太后身后,轻轻帮她捶背,兴奋的说:"孩儿告诉母后一个好消息,赵恬连胜南越大军,现正趁胜追击。"
太后微笑点头:"赵恬是赵梵的侄儿是不是?英雄出少年,嗯,是个好孩子!胜利回来了可要好好赏他。"
"是!"
太后闭眼由日昭尽孝,一边听日昭欢声说些政事琐事,心中欢悦,怕儿子捶得久累了,拉儿子到前面,慈蔼地看着他,说:"听说你近来常理事到深夜?"
日昭忙笑道:"母后别听奴才们胡扯,只是偶尔而已!"
太后语带责怪,说:"政事是要紧的,只不过皇儿身体也要紧,可不要太过劳累了。"
日昭忙诺诺称是。
太后点头,微微一笑,问:"你近来常到炅宁宫就寝?"
日昭低头,说:"是。"
太后轻轻一叹:"皇儿你长大了,是万民之主,母亲原不应多费口舌,只是皇儿总理天下的时候,可不要忘了你也是母亲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日昭垂首,说:"儿臣会铭记在心。"
话虽这样说,可是晚上翻牌子的时候,日昭还是翻了宁贵人的牌子。
这样连续了一个月,太后终于在日昭前来慈宁宫请安的时候,摒退左右,单独会见日昭。
她镇定从容的坐在那里,慈爱温和的看着年少的君主,自己心爱的儿子,平和地说:"皇儿,傅将军除了在沙场上让人叹服外,在床上,也是那么令人折服么?"
她用最优雅的姿态,最温柔的语调,最尊贵的身份,说出这样粗鄙直接的话来,日昭呆了呆,随即耳根躁得火热,胀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他神情,太后心中顿时凉了半截:皇儿这般神情可从来没见过,这回可不像是短时间的迷恋好奇而已!看起来这傅将军在皇儿心中份量可不轻呀!
她离座而起,背对日昭,在殿中轻轻踱着,说:"皇儿,你私下荒诞胡闹些,只要不触及大局,母后原不该跟你说这话的。可你这几个月来晚晚滞留炅宁宫,宠爱的不但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提刀跃马、勇猛善战的原太子爱将。别说这事颠倒了伦常,就以他那身份、那武艺,跟在你身边能放心么?皇儿子嗣单薄,虽你正青春年少,可我天家以多子多孙为福,皇儿怎也应以子嗣为重,为我皇家多添麟儿才是!再说雨露不均,专房之宠太过,后宫可要多生是非怨气啊!皇儿,你就依母后一次,不要再沾惹傅将军,好吗?"说到最后一句,她转过身来,望向日昭,目光慈和恳求,却又带着不容违抗的坚毅。
日昭紧抿嘴角,静默半晌,抬头对太后说:"母后放心,孩儿听从母后教诲,此后不会专宠炅宁宫,其它嫔妃也一视同仁。"
不会专宠炅宁宫,那就是还会临幸炅宁宫,说到底还是放不下那个人。太后几不可见地微微蹙了一下眉,随即舒展开来,凝目看向自己那个固执任性的儿子,轻轻叹息:"皇儿,以天下为重啊!"
日昭踱到殿门前,负手极目远舒,万千豪气油然胸中升起,沉声说:"母后,这江山朕要!人,朕也要!"
他转过身,直视自己敬爱的母亲:"母后,我向来敬重你,但这一次我不能听你的。孩儿长大了,想有一个人陪我,那些妃子都不配,我只要他。他对我而言是特别的,不单是二哥的爱将,我曾经的对手;也不只是我的臣子,我现在的枕边人;我对他的感觉复杂,我分不清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留他在身边,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我现在还没有厌倦他。母后,你放心,我不会给他机会威胁我,也不会因他荒废政事。若是有,你只管砍了他罢。"说到最后一句,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微笑。
太后见儿子庄正的脸色最后一转,露出又狡黠又骄纵又期盼的神情,想起儿子小时候有求于她时也是这般又哄又求又撤娇,心中一软,沉思着在殿中踱了几个圈子,最后在日昭面前停下,无奈的叹一口气,说:"皇儿,母后把话说在前头,只要傅将军稍有一点行差踏错,母后就不能容他!"又沉吟了会儿,眉头一扬:"唔,他是良将,你干脆就用手段好好将他收为已用吧!"
日昭见母亲应许可以将傅宁留下,紧绷的一颗心顿时放下,马上乖巧利落地向太后行了个礼:"孩儿谢谢母后!"
太后见儿子如此兴奋、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由地又皱了一下眉。对日昭坚持要将傅宁留在宫中一事,她心里其实并不赞成。但是,这个桀傲固执、暴躁任性的儿子是天下之主、万乘之君,也是她唯一的、视若性命的宝贝儿子,只要不越过她心中的那条危险界限,她都会支持他、尊重他,保持她一向宽容宏和的态度,即使对儿子的行为她并不认同。
心中暗叹,太后怜爱的看向日昭,含笑说:"好,天色晚了,皇儿也劳累了一天,今晚就去明华宫歇歇吧!"
日昭朗声应道:"是!"行礼辞别而去。
望着儿子欣然离去的背影,太后掩饰不住心中的骄傲,又带着一丝丝的怅然,儿子长大了,以后他心中会有江山,会有他心爱的人,而自己,不再是儿子心目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想起儿子小时候依赖她、爱恋她的纯真样子,她目光渐渐萧索,轻轻叹了一口气。
※ ※ ※
日昭到凤旸宫时,天色已然墨黑。不等宫女禀报,日昭就一脚踏进去。皇后正在看手中的经卷,见日昭蓦然进来,忙起身行礼。
日昭微抬了下手,示意免礼,坐下说:"今天可乏透了,从五更天起床,就忙到现在……嗯,好茶……"这一句却对亲自奉茶的皇后说的。
皇后笑着退回座,笑道:"虽说皇上勤政是好事,可也得重视身子骨儿,太后可在我面前说过好几回了。"
日昭一笑,说:"你们女人家就爱瞎操心,老在母后面前说些有的没的。朕向来身强体壮,不妨事的。"
皇后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她是熟知他性子的,不敢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笑着说:"皇上看起来心情挺好的,可有什么喜事让臣妾也乐一乐?"
日昭不动声色地拨着杯面上的茶叶,慢条理斯地喝了一口,这才抬眼目视皇后:"是呀,前儿知道了件很意外的事呢——是你将傅将军之事告诉母后的?"语调虽然平和,却隐隐带着说不出的风雷阴厉之意。
皇后慢慢抬眼看他,毫不退缩地和他对视:"是。"
"砰"的一声,日昭重重将茶杯摔在案几上,表情狰狞,目光凌厉:"你做的好事!好大的胆子!哼哼!朕的事也要你管?!"
皇后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声音却仍然平稳柔和:"皇上,臣妾身居中宫,有些事无法不理、不能不理!傅将军以一介男儿之身入住深宫……"
当天日昭听说傅宁和明妃有私,神情大变,震怒而去,她担心,便派赵不仁悄悄去打探消息,谁知炅宁宫上下守得死紧,竟是一点风声不露。皇后本不太在意的,听此倒是起了疑心,便命赵不仁细加查探。赵不仁想尽办法,最后灌醉了炅宁宫的一个太监,才得知大概原因。皇后听闻大惊,料定日昭不会听自己的劝,也不想自己出面得罪日昭,连夜前往慈宁宫向太后细禀,想着日昭向来孝诚,只要太后下了懿旨,日昭不能不从,这事就解决了,自己也避免和日昭直接冲突。谁知日昭余怒未消,还是迁怒于她。
没等她说完日昭就抬手打断她的话,说:"这话朕前儿已听母后说得不少,你不必再说了。这事是你的本份,朕也不责怪你,朕只问你,这事还有谁知道?"
皇后轻咬了一下下唇,说:"臣妾知事关重大,除了臣妾、赵不仁外,就禀知了太后一人。"
日昭阴着脸听她说完,目中寒光闪烁,过了会儿,突然扬声说:"来人,赵不仁欺君罔上,杖毙!"
听得他旨意,在外面侍候的江澄观偷眼瞟向被人拖下去、大喊"皇上、皇后饶命"的赵不仁,嘴边泛起得意的微笑,一闪而没,神情又变得谨慎老实。
屋外赵不仁凄厉的哀呼叫喊最终消寂无声,皇后一脸惨白,咬着唇,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日昭望着皇后,微微地笑:"既然傅将军成了朕的人,朕不能不为他担待些。"顿了顿,"你知道了也好,朕索性就将傅将军的性命、脸面交给你。只要朕听得任何不利于傅将军的传闻,皇后你可不要怪朕!"
皇后凄然悲愤地看着他,眼中泪光闪动,却硬是一滴也没流出,咬牙艰涩地说:"是,臣妾遵命!"
※ ※ ※
德庆二年冬,赵恬率军在长州和南越军鏖战,三战三捷,起骄慢之心,贪功冒进,中南越大将肖四海的诱敌之计,在南越栖霞关北中伏,三名主将,十三万大军,除了齐真知率领的两千士兵外,全部战死。大顺自建国以来从没经此惨败,消息传来,举国震动。日昭急召重臣前来商议。
御座上,日昭面沉如水,环视众人:"军情紧急,各位爱卿有何看法?"
赵梵深深伏地,痛哭流涕:"所荐非人,臣有失察之罪!"
日昭一摆手:"起,非汝之过,爱卿不必惊惶自责。"
坐在左侧的是愫亲王,他皱眉说:"据报,肖四海经此一役,定为主帅,率兵三十万北侵,现已至化州。化州虽傍天险,一时难攻,但坚守有余,退敌不足。若南越军站稳脚跟,后勤线巩固了,长而久之,必对我方不利。"
赵梵回坐,接着说:"我朝近年天灾不断,粮食欠收,又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勉而为之,可保一年粮食武器车马的供应之数,久了,臣不敢保证。"
日昭颔首,问:"可调多少兵马?"
和亲王回禀:"调集各地兵员,可得四十万之数。但北狄虽进降书,一向背信无义,驻澜水十万之军,万万不可轻动,又其它一些防御常驻之地,能派的,约只有二十万而已。"
日昭默然,沉吟了会,道:"主帅派谁人合适?"
三人面面相觑,我方新败,形势险恶,今次若不能一次挫败南越,后果不堪设想。主帅须得德高望重,将士听命的名将不可。但纵览全军主将,拥有赫赫威名的要不年迈体弱,要不就已是辞别人世;年轻的几个虽然饶勇善战,却无统率全局的经验,再加上这次赵恬的例子,谁敢放心将军权交给那些年轻的将领?算来算去最符合条件的只有傅宁一人而已。但三人都是在宦海中打滚多年的人,有谁肯将这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必恭必敬地对日昭说:"请皇上定夺!"
日昭皱眉沉思一会,道:"你们马上着手诸般事项。至于出征主帅,朕还要想想!"
"臣等遵旨!"
※ ※ ※
幽京北郊。
枝影横斜,梅香浮动。一手执壶,一手格开繁繁重重的梅枝,越齐笑道:"今年的梅花开得真好,也不枉我多年培裁它的心意。"
钟无忌冷哼:"国难将至,你倒好意思风花雪月。"
"啧啧!"越齐摇摇手指,"酒可胡饮,话可不能乱说!你可不要诬陷我的一番爱君爱民之心!没有我,哪能彰显出那一班臣子的恪勤能干?显摆了他们,才证明皇上敏于择才,善于用人。所以,这就体现了我处处为皇上着想,为他分忧解难、鞠躬尽瘁……"
"停!"钟无忌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人胡搞瞎辩的功夫无人能比,他是怕了。速速转回正题,"阿齐,你瞧今次会派小傅么?"
越齐就着酒壶喝了一口,说:"他是最佳人选。不过皇上心意难测……嗯,没有人推波助澜,只怕没有那么快下决心。"
"哦?"钟无忌停步,斜睨他,"你似乎很肯定皇上会派他去,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
越齐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将眼光投向漆黑的天幕,笑着说:"照理,小傅这几天怎也要找我们聚一聚才是。"
钟无忌皱眉:"这小子,自从家里出事后就一直神出鬼没的,还真是难找。"
身边奇怪地静寂下来,钟无忌甚是诧异,抬眼看越齐:"怎么了?性子倒是变了,居然没有附和?"
越齐没好气看他:"我象这种无聊人吗?哼!"抢前几步,向爱晚亭走去。才转出路口,身躯一震,停了下来。
钟无忌忙跟上,问:"怎么了?"顺着越齐的视线看去,见淡淡雪光下,一人负手立在亭中,身影挺拔,意兴洒然。心中一喜,喊道:"小傅!"
那人转身,朗声一笑,说:"现在才来?我可等了好久。"
三人随意坐下。傅宁除下头戴的黑色斗笠,微微一笑,说:"好久不见。"
越齐凝望他,似笑非笑:"小傅,你可是为南边之事而来?"
傅宁直截了当地说:"是。"他得知赵恬兵败,就知道他的机会来了。趁着日昭忙得抽不开身的时候,跟江澄观打了个招呼,偷偷自宫中溜出来,打听得越齐和钟无忌都在映梅山庄,料他们夜晚必在爱晚亭流连,不想惊动他人,便直接在爱晚亭等候。
越齐和钟无忌对视一眼,钟无忌说:"小傅,我们尽力而为。"
细议了些具体事项,傅宁看了看天色,站起,说:"我不宜久留,先回去了。"也不多谢,只一抱拳,径自去了。
钟无忌看他离去,眉头微皱,迟疑地说:"阿齐,小傅近来好象有事瞒着我们的样子。"
越齐轻叹,说:"我知道一点,不完全清楚。但这只是小傅的私事,他不想说就不要为难他了。"
钟无忌点点头,说:"朝堂之事我去联系,宫庭之内你负责。"傅宁在朝中也有人,但此事他不宜出面,还是尽量不用他的人脉。而他性子虽怪僻,朝中一些中下官员却识得还真不少。至于越齐,由于他生母出身寒微,没有威胁性,又长袖善舞,在宫中人缘颇好,消息甚是灵通,在太后跟前也颇说得上话,有什么事自是由他母亲出面斡旋最合适。
越齐应道:"好!"
第 10 章
日昭静默地放下手中的折子,这已是第十七个上书奏请傅宁为帅,出兵南越的官员了。说实话,若不是南越北侵,他实不想用兵。先帝好大喜功,接连征战,国库空虚,整个王国只剩下个空架子。现今最重要的还是休养生息,还富于民,若过多十年,钱有了,粮有了,如何用兵都不怕。但此时……此仗不仅不能输,还要打得快、打得稳!所以这主帅人选,绝对不容差错!但朝中几个信任的、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已然年老,余下的不是没经历过大战,就是目光短浅、刚愎自用,派去万万不放心。傅宁威名远播,本是最佳人选,但他原是太子爱将,现在虽然规矩,要将军权交给他,他心里还是不踏实得很。且上次图兰遇刺,三定查得那些刺客与七弟甚有瓜葛,七弟与太子是同母亲兄弟,若领兵在外的傅宁念及旧情,和七弟串通起来逼宫造反那可是乖乖不得了。而且傅宁若出战,一别多时,见不着他,可舍不得。再说兵凶战危,万一他出事……他烦躁地在殿中踱来踱去,疑决难下。
"皇上,这是德妃娘娘进贡上来的,皇上请用。"江澄观满脸欢容地捧着托盘进到日昭面前。
日昭一怔,揭开盖子一看,却是热腾腾的一锅高汤,颜色清洌,香气浓郁,令人食指大动。接过江澄观奉上的银碗尝了一口,日昭大是赞赏,问:"这汤里放了什么?好特别的味道。"
江澄观笑道:"听德妃娘娘说,汤里放了梅花瓣做引,才有这个味道。这梅花是昨儿德妃娘娘去白云寺许愿采回来的,说要拿来做菜制点心呢!"
"她昨天去了白云寺?"
"是啊,娘娘说这几天天气好,出外散散心。"
日昭看殿外的一片微蓝,顿时意动,吩咐江澄观:"传朕旨意,叫三定和傅将军准备一下,朕要出去走走。"
※ ※ ※
冬阳暖暖地照在身上,说不出的惬意。日昭轻舒一口气,觉得近段压在肩上让人喘不过气的重负一消而散。指着道间络绎不绝的人群,日昭好奇地问:"这些人都是去白云寺的吗?怎会这么多?"
冯三定笑道:"听说前些时候寺里来了个云游道人,批卦问命极准,这些人想是要去撞运气的。不过据说这道人一天只算一命,还要讲缘份。这些人,只怕都是白来了。"
日昭大是好奇:"有这等事?不如朕也去试试。"
冯三定暗叫声苦也,这道人性子古怪,上次愫亲王世子前去,一句无缘就钳口不言,怎知他会不会对皇上另眼相待?忙陪笑说:"皇上白龙鱼服,那里人多眼杂,甚是不便。若皇上意动,不如下次暗召入宫询问如何?"
日昭想想有理,只得作罢,带了诸般人等直入后山。冯三定这才松口气,此次出游,日昭说要玩得自在些,不欲大宣此事,所以白云寺并没有禁外人往来。因此虽做了周全的准备,心里却着实惶惶不安。而后山他早已暗中派人清了,各要紧的地方也派人守了,却是不惧。
傅宁一路缄默,跟在最后。日昭牵挂在心,一意要和他说几句话儿,却总是被人抢了答,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暗骂傅宁不体谅他的心意,停下步,吩咐:"你们在此候着,傅将军,你过来,朕有事问你。"
冯三定等人忙顿住,恭恭敬敬地让两人前行。日昭走了一小段路,见左右只剩下两人,顿住脚步,等傅宁跟上来,伸手过去,一言不发地拖住傅宁的手,紧紧牵在手中。
他君主之尊,从未掂过细务,一双手温软滑腻,大冷天时,居然出汗,粘湿湿的。傅宁浑身不舒服,抬手指向远处一棵如人状的松树,笑道:"皇上,那棵叫美人松,是白云寺的一景……"趁机将手抽出来。
日昭停步,冷冷地盯着他,眼中慢慢有乌云聚集。
傅宁笑容渐渐僵硬,慢慢垂下手,迟疑了一下,重新将手置入日昭手中。
日昭冷哼一声,五指滑入傅宁的指间,和他手指紧紧相扣,冷硬的线条这才柔和下来。
两人默默走着。一个余怒未消,一个情绪低沉,局面僵持下来。久了,终是日昭沉不住气,快速地瞥了傅宁一眼,见他神情呆木,心中歉然,轻咳一声,说:"傅将军,这白云寺你以前来过?"
傅宁横了日昭一眼,心道:真是废话!却恭顺地回道:"禀皇上,臣曾来过几次。"
"嗯。"日昭点点头,刚要扯到其它话题,傅宁神情突变,倾耳细听了会,猛然将日昭推到身后。日昭一呆,正待发问,吱呀吱呀声响起,一道人突兀地出现在山道上。见此,两人心中一震:这里一早派人把守,这道人是如何进来的?
那道人提着两桶水,两个木桶约半人高,装满了水,看来怎也有二三百斤重,那道人却如置无物,走得飞快,只片刻已到两人身边。不经意望了两人一眼,咦了声,突然停下来。
见他行止,傅宁更是戒惧,提聚了全身功力,挡在日昭前面,冷声问道:"你是何人?这么大胆闯进来?"
那道人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怔怔看着两人,眉头紧锁,目光迷惑,自言自语:"奇怪奇怪!"
傅宁一怔,仔细打量那人,约十八九岁年纪,神情纯朴,目光坦然,自自然然有一种祥和温正的气度,实不象个心怀不轨的人,声音便柔和下来:"怎样奇怪了?"
那道人看着他们,不住摇头,说:"两位相貌清奇,贵不可言。一个是天子之相,一个虽是男人,却身带凤鸾之格,只是天子焉会在此,男人又怎会有凤鸾之格,岂不怪哉?!不对不对,我就说,风鉴之说渺不可信,小师叔这手绝学不学也罢……"
两人心中大震,傅宁长眉倒竖,杀机顿起,阴森森地问:"小儿胡说八道!你小师叔是谁?"
那道人咧嘴一笑,说:"我小师叔就是清风道人的师弟。"
"清风道人?一天只算一命的清风道人?胡说,明明没有听说他有师弟师侄!"傅宁又惊又怒,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次来白云寺是他一手策划,那清风道人也是他一早叫越齐安排的,功力虽然了得,却着着实实是个武夫,星相占术完全不懂,所谓的神通也不过是和越齐的人串通起来愚弄百姓而已,为防被人揭破,还故意弄出一天一相、有缘无缘这些噱头。为的是引日昭前来,在他面前胡说八道一番,令日昭相信派他出征是应天命、顺民心。当然,他也不敢奢望日昭听此就会深信不疑,只不过盼着日昭听这一说,能将他列为出征的考虑对象罢了。而这道人说与清风有关,叫他如何相信?
那道人搔搔头,说:"我们前天才来投靠师二师叔的,你们没听过也不奇怪呀……只是我们是不是同门跟你有什么关系?"
傅宁心中一震,知道自己惊怒之下露了痕迹,今天的安排算是泡汤了,这清风万万不可让日昭见到,引得他疑心。心念电转,已决心暗中派人将这几人除去。因此不再和那人纠缠,转向日昭说:"公子,已正午了,不如找个地方歇歇吧!"
日昭点点头,说:"好!"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见那道人嘟嘟哝哝地提起水桶正待离去,不禁脱口而出:"慢!"
那道人止步,问:"请问施主何事?"
日昭走近道人,负手踱了几个圈子,笑道:"你算得有趣,朕……正巧我也无事,不如就听你再算算好了——你说我有天子之相,他有凤鸾之格,那岂不是一对儿?呵呵,你说,我和他今后的关系如何?"
那道人细看他,又望了望一脸铁青的傅宁,搔头说:"我只懂些皮毛而已,这倒是算不出来的。不过,单从相格讲,他和你相承相合,有他在你身边,会助长你的运命。但是,但是……"他摇摇头,说:"从相格上是这么说,但从情理上怎也说不通,古怪古怪!"
听那道人一说,日昭龙颜大悦,长笑道:"当然是说不通!我瞧你不学无术得很!哈哈!哈哈!"举步就走。
傅宁默然跟在后面。心一阵冷,一阵热,什么叫凤鸾之相?!这妖道胡说八道!回头非砍了他不可!想是如此想,身子却忍不住轻抖,他着实与日昭有关系,可一般相士有谁会这样说的?难道、难道注定他和日昭有不伦之缘?
脑中有点晕沉,突听身边喊道:"傅将军?"他一震,茫然抬头,才发觉自己居然越过日昭,走在他的前面。心一惊,忙停下脚步。手一紧,整个人被日昭拉得后转,恰恰撞入日昭怀里,日昭身体晃了晃,傅宁怕他跌倒,急忙伸手揽住他。日昭握住他的手臂,就势将他拉前,站在比傅宁高一阶的级上,低头深深吻住他。阳光透入苍翠的松针投到深深相吻的两人身上,静谧如画。
※ ※ ※
目视两人走远,慢慢隐入青翠的密林中,那小道士兀然笑了,双眼一眯,左边嘴角微微翘起,原来纯朴的样子突然变得说不出的邪气。他轻松地提起水桶,连纵几下,避开巡逻的侍卫,直入白云观的后殿。含笑将水提入厨房,谢绝厨子热情的招呼,左一拐右一转,径直回到自已的住所。
房里早已坐了一人,见他回来,抬头笑道:"事情办得怎样?"
小道士耸耸肩,说:"反正我只负责说,他们信不信我可不管。"
那人一笑:"好。反正我们是照成亲王吩咐的做了,至于他们信不信,是他们的事,与我们无关。总之,我们欠成亲王的情算是还了。"站起来,说:"观月,此地不宜久留,你收拾一下,我们马上走。"
观月点头,应声说:"是。"他们师徒曾欠成亲王的人情,此次观月受成亲王之托在傅宁和日昭面前扮演一算命的纯朴少年,任务甚是古怪,但他和师父都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虽然心中好奇得要死,却也不打算明白。
而越齐,这次自也不是胡闹。虽然他母亲一向和太后交好,勉强可算入太后阵营,奈何他和傅宁却是好友,朋友有难,他自然不能不理。傅宁想通过天命之说来消减日昭的疑惧之心,他极是赞成,但却认为计划中清风的说辞只针对了此次出征之事,没有涉及日昭和傅宁之间最关键的问题:日昭对傅宁的信任问题——日昭之所以迟迟没有下决定,皆因对傅宁不信任之故。
因母亲之故,日昭和傅宁之事他也隐隐约约听得些风声。从那些细碎的传言来看,他笃定日昭对他这个无辜的可怜好友动了情。所以他便决定以此为突破口,着重强调日昭和傅宁是命定的缘份,傅宁不但对日昭无害,反而会助长他的运命。皇室向来注重天命神授之说,就算日昭不完全相信,起码对傅宁的警惕和不信任感也大幅消减,这样有助于两人关系的稳定。两人的关系稳定了,才是大家的福气,不但保障了傅氏一族的安全,连他们这些好友也跟着沾光——傅宁重情重义,若他们这些好友不小心倒了霉,自然不会坐看不管,定会施以援手,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所以明面上答应帮傅宁助清风演一场戏,暗地里却叫观月以一不谙世事的少年面目出现在日昭和傅宁面前扮鬼扮马,倒是连傅宁也算计进去了。
傅宁自是没想到这事是一向粗率爽朗的越齐搞的鬼,回宫当夜就派人除了清风,但那对师徒却一直追查不果,又不敢大肆寻捕,只得放弃。挂虑着观月当日的话语,每每想起,说不出的烦忧。
※ ※ ※
日昭心情却如拨云见日般,一下子晴朗了。近来苦决不下的事因观月的几句不经之谈,竟一下子定了心。翌日向太后请安时,摒退左右,向太后跪禀:"母后,这次对南越之战,孩儿想用傅宁为主帅!"
这个孩子,虽然执政多时,遇到棘手问题,还是没有忘记和以前一样征询她的意见。一种被需要、被重视的感觉油然而起,刹那间心头一股热气直冒上来,熏得一向深沉自持的太后也险些掉下泪来。她一把将日昭拖起,揽入怀里。这个人呀,就算早已是万民之主、天下至尊,在她心目中,仍只是她的孩子,是她的掌中宝,心肝儿肉。
只一会儿,记起怀中这个人的身份,太后温柔地把日昭从怀里拉开,脸上浮现地是和平时一样端庄慈和的笑容,一双眼里满是对儿子的认同肯定,说:"他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嗯,他是独子,他这去了,府中没人照看不方便,可要从宫里拨几个稳妥的去服侍。兵凶战危,傅将军又是个勇猛的,身边也得有些身手敏捷的人护着他。"
日昭在太后身侧坐下,笑道:"这些事孩儿已派了人去料理。南征粮道也定了,是方中庆。"
太后微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补给是战争的关键,这方中庆原是日昭府里的从卫,前些年放出去历练,办事极是稳妥的,皇儿这一出棋下得好。而这傅宁一去,她心中的一条刺也去了,很好。赞赏地看着日昭,无言地点了一下头,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说到底,就是不给人'疑'的机会。皇儿办得好。"自日昭十二岁后,她用语言提醒他的,永远是他已想到的部分,而他没考虑周到的,她会派别人或用其它方式提醒。所以日昭面对的,永远是母亲赞赏的目光。
日昭心里一阵轻松,颔首:"孩儿受教了。"又和太后说了些琐事,才站起身来,辞别而去。
※ ※ ※
晚上,和傅宁单独相对时,日昭没有和往常一样出手狎戏,只是招招手,让傅宁过来。
见日昭样子虽闲适,眉宇间却扬溢着一股凝重之气,傅宁的心登时怦怦急跳,预感他近来梦想的事会实现。按捺下心中的狂喜,他近前跪倒在地,谨驯地说:"皇上有何吩咐?"
日昭微笑看他:"这次你去吧。"
他虽然没有明指,两人却都心知肚明指的是何事。虽然已有预感,但这事从日昭口中说出,傅宁脑中还是一阵兴奋的昏眩。望着日昭闪动的目光,颤声说:"臣遵旨!叩谢皇上!"
"起来!"日昭俯身,想扶起傅宁,但看着眼前人飞扬的眉,泛着兴奋红晕的两颊,心中突然涌起强烈的不舍,手一紧,不禁用力将傅宁扣入怀里。
傅宁没料到他如此失态,不由一呆,僵直地靠在日昭怀里,心中也说不出什么滋味。
日昭放纵自己,任性地拥了傅宁许久,才轻轻推开傅宁,这回倒是没急着拉起他,只是重新在床上坐下,看着跪在地上的傅宁,笑道:"这年来,难为你了,装了那么久。"
傅宁脸色刷地大变,深深伏倒在地,颤声说:"臣真心侍奉皇上,不明白皇上所指何意。"
日昭哂然一笑:"你不用担心,朕只是觉得你一年来这般忍气吞声地收敛性子,很是委屈自己,所以一说而已。"
傅宁不敢起身,只是连连叩头,说:"服侍皇上,是臣的荣幸,臣没有委屈。"
日昭叹息一声,柔声说:"抬起头来。"
傅宁应道:"是!"抬起头。
日昭含笑凝望他,说:"你这次出征,朕有三件事要和你说。"
傅宁急道:"皇上请吩咐。"
日昭深深看他,说:"第一件,不准背叛朕。"
傅宁跪伏在地,恭声说:"臣不敢。"
日昭看视他半晌,说:"朕知道你在京中、在亲朋好友面前都很持重。只是听说嘛,在军中倒是颇有些脾气。上次你和杨兴明闹生分,可不要为难他。"
傅宁一怔,抬头,见日昭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连忙又低下头,说:"臣遵命!"静等许久,也没听日昭开口吩咐第三件事,不禁诧异,忍不住抬头,却见日昭深深地看着自己,目光奇特,心中一惊,赶紧低下头,颤声说:"皇上请下旨。"
日昭紧紧盯着他,嘴角慢慢翘起,说:"这第三件嘛,要想着朕。"
傅宁怎也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愕然抬头,和日昭目光一对,脸腾地红了,低低声说:"是。"
见傅宁蜜色皮肤漫上一片晕红,日昭的心一荡,轻咳一声,站起来踱了几步,停下,悄悄用眼角瞟向傅宁,问:"傅将军,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傅宁沉吟一会,抬头朗声说:"臣有两件事恳求皇上!"
"说!"
傅宁快速望了日昭一眼,见他面色甚悦,便大着胆子说:"第一,此次出征微臣虽为主帅,但为混淆敌方,请皇上名义上命他人为主帅。第二,臣希望能调驻澜水的三万骑兵归臣麾下。"
这两个要求无半丝涉及儿女私情,日昭的一番柔情蜜意顿时化为乌有。心念电转,已有计较,淡淡说:"好,依你。这次南征朕对外公布杨兴明为主帅,另朕会下密旨给统军大将,说明你才是主帅,让他们听你的指挥。只是……"他似笑非笑地睨了傅宁一眼,说:"澜水的三万人会不会太少了点啊?要不要朕再给你多些?"
听日昭口气,对他要澜水三万他用老了的、骁勇善战的精兵竟有些猜疑似的,傅宁的心一震,面上却哪敢带出来,从容不迫地说:"澜水三万之数,加上从其它地方抽调的十五万士兵,足已破敌。"
日昭笑着听他说完,道:"卿乃良将,朕就将南征军交付给你了。只是战火无情,卿自己也须得小心。"
傅宁又深深伏下,道:"多谢皇上关爱,臣不胜感激!"
日昭微微一笑,双手轻拍,一行人以冯三定为首鱼贯而入,齐齐立在傅宁后面。日昭指着他们对傅宁说:"这一仗关系重大,你是军中之首,万不能有所损伤,以乱军心。朕派这十人作你的从卫贴身保护你,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最少有一人在你身边。除了战死,你不得以任何理由斩杀或驱逐他们,明白没有?"
没想到日昭对他如此不放心,傅宁心中一寒,应道:"是!"
日昭森严的目光扫向冯三定等人,肃声说:"你们听着,你们的责任就是保护傅将军,不准阳奉阴违,不准插手军务,不得让傅将军有任何闪失,明白吗?"
冯三定等人刷地跪下,同声说:"臣等遵旨!"
日昭满意地点头,摆摆手,吩咐:"你们退下。"
众人行了礼,齐齐退出。日昭没有看傅宁,拂开珠帘,径自入了内室。
傅宁苦笑,没得日昭旨意,他跟进不是,不跟进也不是,只得呆跪在原地。
一会儿,传来日昭的咆哮:"还不给朕滚进来?!"
傅宁又苦笑,撑起身子,慢吞吞走了进去。
一进房,便看见日昭坐在床边,塌着一张脸,眉头眼角皆是怨气。傅宁稍一思量,已知所然,轻轻在日昭身边坐下,踌躇许久,终于迸出一句:"皇上,请保重。"这已是他最大限度,再亲热点的,打死他也不会对日昭说出口。
日昭一听,顿时眉松眼舒,温柔地将傅宁拥进怀里,下巴轻轻蹭着傅宁的肩头,心里酸酸的,说不出的不舍,低声说:"听着,不要忘记朕要求你的事!"
※ ※ ※
翌日一早,日昭下了令杨兴明为南征大将军,直赴化州的旨意。同日,傅宁离开炅宁宫,在十从卫的护卫下前往小旁山,提调并训练从各地调来的兵将。
无言地目送傅宁离宫,日昭呆站许久,才低声对江澄观吩咐了几句。江澄观一怔,弯腰笑道:"这事奴才马上去办。"
晚上,江澄观带了一个裹着厚厚锦裘、半遮住脸庞的瘦弱少年偷偷进了炅宁宫。将少年带进内室后,江澄观悄悄掩门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日昭和那少年。
日昭口带微笑,温煦地打量那少年一遍,笑道:"月笙,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啊!"
那呆立在地的少年这才记得行礼,跪下哽咽着说:"是。不过主子比上次见却是高了许多,越发精神了。"
日昭甚是欢喜,亲自上前将他扶起,柔声说:"见了朕应该开心才是,怎又哭了?亏得你,次次都是这样。"
那少年忙擦眼泪,披风轻轻掀下,露出一张比花更娇艳,比玉更晶莹的秀丽面孔,赫然便是名动天下的彩晖班班主温生生。
他拭干眼泪,笑道:"奴才在外时时惦记着主子,见了主子心中欢喜,就控制不住自己,又让主子笑话了。"
日昭心中感动,拍了拍他的肩头,问:"月笙,你今年也二十一了是不?"
温生生点头,说:"是。"
日昭感叹地说:"朕记得,初初见你时朕才六岁,你也才十一岁。一眨眼,已十年过去了。这些年来,委屈你了。老呆在那里也不好,若你想的话,朕帮你安排一下。"
温生生摇摇头,说:"谢皇上。只是奴才只会这行,其它的都不会,就懒得去其它地方了。再说只有这样奴才才能为皇上尽些绵力,以报皇上深恩。"
他原名温月笙,是医中国手单元清的弟子,十一年前,单元清为太子奶公呼延雄的小女儿看病,一句"小姐有喜了"为他惹下杀身之祸,门下弟子也受到牵连,除了四师兄在外地看诊,他因长得美丽被卖入相公馆外,其它的通通不能幸免。太后,也就是当时的梅妃感念单元清曾救治过她的父兄,施以援手,将他和四师兄收归府中。但他那时已在相公馆呆了一年,被训练得没有男人不行,干脆就组建了彩晖班,名为戏子,实际上却是大顺国的风月头儿,掌握了大顺国里大部分的相公馆和青楼,专为日昭搜罗情报,是日昭倚重的心腹之一。
日昭见温生生坚持,再说自己也确实需要一个靠得住的人把管情报这条线,就没有勉强。转了个话题说:"月笙,这些年你的医术没丢吧?"
温生生一怔,说:"丢倒是没丢,只是却没有下苦功,怎也比不上四师兄……唉,若是四师兄在就好了。"
日昭轻轻一叹:"月琴是圣手,所惜天不假年,让朕失却良医爱将,为之奈何!月笙,朕想要一种药,相隔三个月才会发作,平时全无症状也无不良影响,给你一个月办得到吗?"
温生生皱眉:"要算准时间发作倒是难了些,不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我记得四师兄以前曾配过一个月才发作的药,我试试将这种药的潜伏期再调长些看行不行。"
听到温生生提起往事,日昭的脸色变了变,但马上就恢复了正常,含笑说:"好,这事就交给你了。"
捕捉到日昭那一刻的失态,温生生心中突然说不出的害怕,四师兄配出那种药不久,太子就死了,他打听过,太子当时的症候和中了那种药的症状惊人的相似,而太子死后一个月,四师兄就暴病身亡了,自己出门在外,连师兄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虽说四师兄的身子向来不好,可是那样说去就去确定蹊跷……不敢再往下想,他低头,说:"是!奴才尽力而为!"
※ ※ ※
出征前一天,傅宁请旨回家和父母妻儿辞别。日昭单独召见冯三定。
望着灰蒙蒙的天,日昭负手而立,对跪着的冯三定说:"这次的任务你明白?"
冯三定简洁回道:"明白!"
日昭嘴角泛起一丝冷酷的笑:"给朕盯紧傅将军!上次凤凰山一行没有拿住七弟的人,他心里只怕更叫劲儿。这次傅将军手握军权,匿名出征,若打了胜仗,终不能久瞒,他定会蠢蠢而动。哼!"
"是!"
"给朕好好保护傅将军!不准他出事!"
"是!"
日昭走到御案旁,从暗格里拿出一只玉瓶递给冯三定,说:"这里面有一粒药。以后每隔三个月朕会派人给傅将军赐酒,若是期间不小心出了意外,朕派去的人不能顺利见到你们,你便要留心,若……若傅将军身体有异状又没贰心的话,你就拿瓶中的药给他服下。"
冯三定一听,就明白日昭给傅宁下了毒。恭敬地双手接过,收入怀中,应道:"是!"
日昭点头,叮嘱:"你也要小心。"
冯三定心里一阵激动,在地下重重叩了几个头,说:"谢皇上关心。也请皇上保重龙体!"
日昭抚慰地拍拍他的肩头,笑道:"你跟你父亲一个样!都是朕和先皇倚重的心腹爱将——好,去吧!"
冯三定恭声说:"是!臣告退!"
空寂的大殿又剩下日昭一人。日昭转回御椅坐下,轻轻拉开御案下面的暗格,把其中的一个玉瓶拿出来,轻轻摩挲着,眼中光芒闪动,过了许久,才把玉瓶放回去,将暗格合上。站起来,看了看天色,扬声喊道:"澄观?"
在外侍候的江澄观连忙跑进来,问:"皇上有何吩咐?"
日昭挑眉:"傅将军回来没有?"
傅宁绝对没有想到这时有人牵挂他。
此刻的他正抱着妻子激情拥吻着,两人的身躯紧紧贴在一起,没半分缝隙。喘息着将唇稍稍离开,傅宁望着双眼微闭,气息不稳的周若梅,轻轻将妻子额前的几络散发挽到耳后,柔声说:"梅梅,对不起,明天我又要出征了。"
周若梅猛然睁开眼睛,震惊地看着他,眼泪不知不觉就淌了下来。傅宁看着妻子的泪眼,心中一痛,温柔吻去周若梅脸上的泪痕,哄道:"放心,那些南蛮人那是相公我的对手,瞧相公打他个落花流水……乖乖别哭,相公很快就回来。"
周若梅用手紧紧环着他的脖子,眼泪仍止不住一颗颗掉下来,哽咽说:"好容易盼你回来,隔了没多久,又要出征,我……我好舍不得你。"
傅宁心中一甜,他这妻子温柔端庄,向来怯于说亲热话儿,此时表明心迹,娇婉清弱,泪眼依依,顿时觉得整颗心都快融了,又怜又爱又惜,低头一小口一小口的啜吻妻子,轻笑:"梅梅,相公也舍不得你,但这是没办法的事。相公保证一定好好的去,好好的回来……嗯,梅梅……"
他辗转着越吻越深,周若梅如水般软在他怀里,低低呓道:"相公……相公……"
傅宁一手抱起她,温柔地放倒床上,右手轻轻一拉,床幔如云垂下。
※ ※ ※
傅宁拉开床幔的时候,天色已暗下来。他回头在已沉沉睡去,一脸满足的妻子脸上轻轻一吻,急忙跨下床,着衣出去。在外侍候着的翡翠见他出来,忙吩咐下人将早已准备好的浴桶抬了进来,躬身退出。
傅宁仔细的拭擦身体,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都不敢忽视。来之前日昭曾下旨,要他入夜前回来。以他的性子推测,今晚想必不是个舒坦的晚上。若被日昭发现他刚才欢好过的痕迹……他打了个寒噤,不敢想下去。忍不住又审视全身一遍,不由庆幸周若梅床第之间向来温柔,自己又皮厚肉粗,没有留下痕迹,这才起身更衣。
匆匆赶回宫中,日昭早已等得不耐,见他进来,沉着脸说:"怎这么晚才回来?"
傅宁忙跪下:"臣因事耽搁了,望皇上恕罪!"
皱了皱眉,日昭按住脾气没有发作,扶他起来,带他到一旁坐下。轻轻拍手,小顺子和几个小太监抬了张席面进来,又蹑手蹑脚出去了。日昭在傅宁对面坐下,笑道:"傅将军你尚未用膳吧?来,起筷吧。"亲手挟了几块八宝珍珠鸭送到傅宁碗中。傅宁受宠若惊,抖着手受了,食不知味地扒了几筷,又哪敢放开肚皮吃,随便用了些就停手。日昭不悦地皱眉,责怪:"怎不吃多点?"
傅宁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谢皇上。不过臣已经吃饱了。"
日昭看了看他,虽然不相信,却没有揭穿。站起来,拿起一旁的酒壶,傅宁大惊,忙要抢过来自己动手,日昭一让,推他坐下,亲自为两人斟了杯酒,举杯对他说:"傅将军,朕敬你一杯,祝你们南征军凯旋而归。"
傅宁忙跪下领酒:"谢皇上。臣必不负皇上的殷切期望。"仰头一饮而尽。
日昭见他喝完,默默地为他再续一杯,放入他手中,笑道:"第二杯,朕祝傅将军平安归来。"
傅宁谢恩,再次饮尽。日昭接过他手中的酒杯,放在一旁,深深看他半晌,俯身吻住他,浅浅吻了一会,拉他起来,不言声地拖着他的手进了内室,慢慢将他推倒在御床上,压了上去,细细抚吻。
傅宁闭眼承受,一会儿又悄悄打开眼睛。入眼帘的是日昭迷醉的面容,看着这张稚气面孔,脑中突然闪过另一张清丽的面孔,心一悸,脸不禁微微一侧,日昭的唇滑落他颈边。日昭有些恼怒,勉强张开眼睛瞪了傅宁一眼,伸手定住傅宁的头,将唇压了上去。
长夜清寒,扑的一声,燃烧的红烛火光跳了跳,终于熄灭。傅宁用手抵着日昭,低声乞求:"皇上,臣明天就要起行了。"
日昭的动作被他制止,迷乱的目光慢慢清醒,对着眼前哀求的目光,心一软,从傅宁身上滑下来,枕在傅宁颈间,温柔地轻抚傅宁的面孔,良久良久,轻轻一叹。
翌日,傅宁辞别日昭,率着冯三定等人,与着十万大军挥师南下,过了一个月又十七天后,终于来到化州城近郊。隐在这支军队公开的将领刘日成身后,望着远处被青翠密林环抱着的化州城,傅宁轻吁一口长气,眼神渐渐亮起来:这,才是我挥洒驰骋的地方。
第 11 章
化州城南临济水,北岸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东、西、南都是陡峭的悬崖,高不可攀,沿岸设了了望塔。唯西南面有三座石桥连通济水,以作交流通商之用。开战后,为防给南越可趁之机,已全部拆除,南越的北进计划至此受阻。因据天险,守城的大顺军和数倍于几的南越军的几场激战,均占上风,南越损失惨重,近段时间一直按兵未动。
傅宁进入化州城已是入夜,未顾得休憩,就马不停蹄地传召驻守的全部高级将领秘密召开军事会议。当众宣读了日昭给他的密旨,环视众人,平和地说:"我领皇命,身为南征军主帅,希望各位能够同心协力,驱赶敌军,还我家园,不负皇上重望。"客套话也不多说,在首位一坐,手一摆,对站着的众位将领简短地说:"坐。"就直奔正题,问:"战事如何?"
众将齐齐将眼光投向左下首的杨兴明,他是明面上的南征军主帅,众将自是以他马首是瞻。察觉到众人的眼光,杨兴明神情复杂地看了昔日顶头上司一眼,凝重地说:"我军和肖四海对峙了三个月,进行了四次激战,南越军伤亡惨重,这半个月都闭门不出。但它兵力远胜我军,近段如此平静,不合常理,我甚怀疑他们分一路军避开化州,远涉云梦天险,前去攻打漳州和成州两城。"
傅宁清冷一笑,说:"他们不去攻打就罢,若去了,那是自投罗网——来化州之前我已将麾下的十万精兵派往漳州,由齐真知统领,他们去是找死。"
听傅宁早有准备,又是齐真知把守,众人近来忧惧的心才松下来。化州虽据天险,但一旦敌军绕过济水,从北面击破,就全无抵挡之地。而漳、成两州位于济水上游,地势开阔,是出名的鱼米之乡,大顺的粮米五分之一出于此。前段化州告急,从两城抽调了大部分士兵,漳成两州实如空城。敌军近段蜇伏不出,从派出的探子捎回的消息来看,南越军大有转战漳、成两州的迹象。若敌军以付出惨重的伤亡为代价,越过云梦天险,攻占漳成两州,断却南边驻军的补给线,大顺危矣!众将这段日子惶虑不安,皆因于此。但兵力有限,无法抽兵两方作战,军情虽已上达,奈何时间吃紧,新帝年幼,对上边是否能快速反应作出有效防御实无把握。如今听傅宁一说,竟是早作准备,派驻的又是长州之战中以微小兵力逃脱南越重围而一举成名的齐真知,众将近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敬服地看着上首的傅宁,心悦诚服:"傅将军当真不愧'战神'的称号,果然用兵如神。"
不动声色地将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傅宁平缓地说:"这次南来我带了十八万人。除前往漳州的十万人外,化州这里,只八万人。这八万人中,五万人留下来守城,其它的三万人……"他微笑:"和我一起攻往栖霞关。"
栖霞关?众将震惊,这栖霞关如同大顺的化州城,是南越对大顺最坚固的防线。近百年来大顺和南越的几次大型对战中,大顺从也没有越过栖霞关一步。如今傅宁居然说要用三万人攻占栖霞关,不是疯了么?
众将嗡嗡而议,几名大胆的便出言反对。傅宁抬手制止众将的反对之音,微微一笑:"用兵之道,无非个'奇'字。济水对敌方来说是天险,对我方来说,也同样是天险。如今南越攻势正猛,我方趋于劣势,敌方绝不会料到我方会在这种情况下渡过济水,以它最坚固的要塞为目标。以有心算无备,先占三分胜算。而为攻取化州,南越后方将士几乎倾巢而出,栖霞关的兵力有限。这一来又多三分胜算。再说此次就算不能攻取栖霞关,我也有保全之策,大家不必担忧。"
坐在右下首的是威武将军刘鑫,虽然向来与傅宁不和,但和南越此战关系重大,他不得不担心,说:"深入敌军腹地,就算夺取了栖霞关,也未必能坚守……"
傅宁笑:"起码能坚守数月,肖四海两面受敌,要灭我,只怕没那么容易。"
刘鑫皱了皱眉,说实话,他对傅宁攻打栖霞关之举很不赞同,更对傅宁肓目乐观的态度非常的忧虑。但在坐的将领大部分曾和傅宁共事,被傅宁指挥惯了,想他们和自己一样执反对之词是不可能的,不由地将眼光投向旁边坐着的赵清身上,却见他嘴旁噙着一丝冷笑,显然认为傅宁此举是自寻死路,正恨不得他去送死。眼神闪了闪,不再出言反对。
既然为首的几位大将都没有异议,傅宁又素有常胜之名,众将对他多是信服,再无他话。傅宁站起,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在杨兴明脸上微微一顿,说:"今晚就议到这里吧。散会。"
众将站起,纷纷行礼退出。
杨兴明单独留了下来。
傅宁背对他,负手站在案前,问:"为什么?"
他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但杨兴明自然明白,心中起伏万千,到嘴里却只淡淡一句:"我本来就是五王子的人。"
原来如此!一直以为杨兴明是被日昭收买,才背叛了自己,却没料到他本来就是日昭的人!只是日昭那时才几岁?十一岁,十二岁,仰或更小?才那么点年纪,就有那么深的城府,那么厉害的手段……傅宁心中直冒凉气,联想到日昭对他的态度行为,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个冤孽,更是心乱如麻,胡乱地摆了摆手,杨兴明行礼退出,到门边停下来,低声说:"将军请保重。"
傅宁背对他,没有响应,只手在背后摇了摇。杨兴明看着他冷寞的背影,知道两人再不复以往把臂同欢、对酒当歌的亲密关系,暗咬了咬牙,大步走了出去。
※ ※ ※
之后,傅宁花了数天时间,在原驻军抽出数十名身强体壮、懂南越和大顺语言、熟悉地方的兵士,充进自己带的三万骑兵里。再召集军中高层将领,细细研讨攻打栖霞关最合适的路线。这样忙了几天几夜,终于确定了行军路程:星夜从离化州城六十多公里的济水险要处搭浮桥偷偷渡过济水,然后沿山道悄悄潜往栖霞关。
这样,傅宁在熟悉途径的本地士兵的带领下,率着用布包着马蹄、勒着马嘴的三万多名骑兵出发了。军队悄无声息地来到济水边上,利用早在幽京制好的牛皮风筝,由一百名腰中系着粗韧绳索的敢死队员作先头部队,趁着此时刮着的强劲东南风由这边悬崖漂到对面较低的河岸上,幸存下来的士兵快速地聚在一起,解下绳索,在对岸固定好,以夜袅的叫声为号。执绳子另一端的人接到讯息,便开始收紧手上的绳索,数百名搭桥的特别士兵一起动作,倾刻间便搭成十七座浮桥。
桥搭好,那些士兵迅速回归本队,傅宁作了个手势,大军开始渡河。每个士兵牵着自己的坐骑按顺序快速而安静地行动起来。除了沙沙的脚步声外,不闻其它任何声息。
刘日成紧跟在傅宁身边,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默默地宁护着自己尊敬的统帅。他和齐真知等人因去年田猎送受伤的傅宁回去,傅宁大是感激,便将他们推荐去了军队,对他们极是关照。他是实心眼的人,也就一心一意跟了傅宁。
前面军队的行动突然一滞,刘日成看得清楚,桥中间的那个年轻士兵不小心往下看了眼,身子晃了晃,脚一滑,被身后的马一撞,整个人向急湍的济水坠了下去,他仿佛看见那张年轻的面孔上那惊惧绝望的表情,但……那个年轻的生命,纵那么绝望害怕,可直到整个人被激流吞没,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旁边伸出去的手含泪收回来,队伍迅速回复正常,仿如什么也没有发生。
刘日成觉得眼眶慢慢湿了,这是十四个,他们第十四个可敬可爱的士兵牺牲了,却不是死在敌人手里,而是为了同胞们的顺利行军。不忍再看,他默默调转视线,将眼光移到傅宁身上。傅宁立在悬崖边,勒马目视远方,坚毅面容一如雕像。
三万多人花了将近五个时辰,到凌晨终于全军渡过济水。收了浮桥,掩去痕迹,傅宁率军马不停蹄地继续前进。一路上,傅宁心肠如铁,凡遇着的村子、行人一律杀无赦。这样快速行军五天,兜了个大圈子,到达栖霞关四十里外渺无人烟的崇山峻岭,傅宁方命军休整。
赤裸着上身,刘日成大汗淋漓的走进傅宁的军帐,见傅宁正看着行军地图默然思索,嚷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时候居然这么热!"
傅宁抬头一笑:"南方炎热潮湿,与北方大不相同。现在还不是热的时候,若到七月八份,那才真叫热呢!"
刘日成一头一脸的汗,嘟哝着道:"现在这不算热,那真到热时可叫人怎么活嘛!"其实南方春季虽然比北方温度高,终究还有些寒意,不过刘日成一向怕热,刚才又率人伐木做板,才这样觉得。
傅宁微微一哂,道:"三天后必有大雨,那时就凉快些了。"
刘日成往帐外一看,晴晴朗朗的天空,哪有半点要下雨的迹象?就算是三天后……看起来也不象啊!他自来到这边还没见过下雨呢!但他向来对傅宁信服,憨憨一笑说:"那就好,我还没见过南方的雨呢!"
第三天晚上果然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打得人睁不开眼。傅宁率兵潜伏在栖霞关近郊的小山里,抽出傅远从婆罗国捎回给他的千里镜,仔细观察搜索,见北门的几盏灯被雨吹熄,漆黑一团。他放下千里镜,打了个手势,刘日成悄悄传信号下去。一队五十人的士兵越出,带了数条羊皮伐子,偷偷潜到护城河边,吹开羊皮伐子,划到城墙下,然后弃了羊皮伐子,分散到北城门的几个点,从防水的背囊里拿出几枚黑黝黝的圆形物体,上方用油布挡了水,小心地点了圆形物体的引线,过了片刻,地动山摇的数声轰然巨响,血肉横飞中,整扇城门被炸得木屑四飞,连城墙也被炸了个豁口。
见那东西那么大的威力,别说是伏在一旁的大顺军,连傅宁也暗暗心惊。那东西的制作方法是傅远从婆罗国寄回来的,听说叫什么"炸药"。他听傅远说威力巨大,便半信半疑的按方制作了些防水雷和火雷弹,也曾作了小小的实验,却没有想到用于实战会有如此辉煌的战果。真是天佑我大顺!压抑着心中的兴奋,他一声令下,前军利用之前制成的50米简陋长板架在护城河上,如风般从炸开的城门卷入。南越军做梦也没想到连连败战的大顺军会于此时出现,睡梦中惊惶失措地起来迎战,又那是这些奋勇善战的骑兵的对手?只会儿功夫,西门和东门也被大顺军攻破,城门被轰然放下,傅宁率着大军疾卷而入,势如破竹。对一些顽抗难攻的据点,大顺军也不多话,一个火雷弹过去,轰的一声,什么也没有了。激战到天亮,大顺军终于完全控制了栖霞关。
攻占了栖霞关后,傅宁马上颁布通告,限一日内城内百姓全部撤出,不准携带任东西。违者杀无赦。
刘日成大是不忍,暗中请求傅宁宽容。傅宁残忍地说:"他们是别人的子女,可不是我的子女,他们是南越的子民,可不是我大顺国的子民。你怜惜他们,谁怜惜我们那些被残杀的百姓?"刘日成无言以对。傅宁看他,微笑说:"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附近就是风陵城。风陵城的守将邵凡素有清正爱民之声,这批人,他会让他们进去的。嘿嘿,原本二十多万人口,再加上这十几万人口,他们的粮食只怕顶不了那么久罢。"
刘日成一呆,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你又在用计!"
傅宁微微一笑:"我们深入敌军,后勤线补充不上,务必精打细算。幸好这栖霞关是敌军要塞,物资丰富。我又一早派人抢占粮库,以防敌人烧毁,这些粮库的粮食加上百姓的口粮,最少也够我们用上一年。此消彼长之下,我们可以和敌军好好周旋。"
※ ※ ※
"什么,傅将军攻占了栖霞关?"日昭一跃而起,又喜又忧。喜的是傅宁首战告捷,忧的是深入敌方,胜负难料。而傅宁已去了近三个月,发作之期快到了,若不能尽快打开敌人缺口,扭转战局,和我方联系上,纵冯三定身上还有枚解药,也是十分危险。越想越惊,问江澄观:"澄观,赐酒使到了没有?"
江澄观见他有点慌神,忙回道:"赐酒使已于上月末派出,算算时间,下月初就到化州城了。"
日昭皱眉,傅宁现在栖霞关,赐酒使就算到了化州,溶有解药的酒只怕也一时送不到傅宁手里。深悔自己当时不给冯三定多几枚解药,焦燥地在殿内踱了几圈,说:"你传朕旨意,命赐酒使无论如何要将酒速送给傅将军。还有,将原三个月赐一次酒改为月月赐。"
"是!"
江澄观卑顺地应道,转过头,轻轻用嘴向跟在身后的小太监努了努。
那小太监和顺地走上前,将一碗奶子捧到日昭面前。日昭就手接过,猛瞥见那小太监的面容,不禁一呆,用力扣住那小太监的手,将他拉前。灯光下看得分明,那少年细眉凤目,红唇丰润,面容着实与傅宁相似。只是娇怯秀弱,皮肤白晰细嫩,约和他一般年纪。
日昭贪婪地看着眼前这张梦绕神牵的面容,轻轻想道,傅将军少时,是不是也是这般模样?一颗心又酸又软,紧紧扣着那少年的手,舍不得放开。江澄观看此,悄悄退了出去。
※ ※ ※
肖四海闻得栖霞关被攻下大惊,马上舍下化州,回兵急攻栖霞关。但栖霞关城坚兵悍,折殒众多兵将,徒让那古厚的城墙多了无数个灰黑的痕迹而已。
见下方无功而退的南越军如潮水般退回,傅宁抚掌大笑:"快哉快哉!"回顾左右,戳指道:"大家看着,很快我们就让他们再狠狠吃次苦头!"
众将血脉沸腾,齐声欢呼。冯三定恭敬地奉上一杯酒,说:"在这里先预祝将军成功。"
傅宁接过,一饮而尽,随手将杯摔在城墙下,大笑道:"好!"
金色阳光照射下,他睥睨的挺俊身影傲立如天神。众人为之目眩神迷,鼓噪欢动,如痴如醉。冯三定静立一旁,脸带着微微的欢容,但笑意却一点也传不到眼里去:刚才他已将手里唯一的一枚解药溶在酒里给傅宁喝了,若三个月内大军仍不能和皇上的赐酒使联络上,那么,任傅宁再勇猛善战、机谋百出也全然无用。
月末,肖四海抓获乔装欲潜往栖霞关的赐酒使一行,逼供不成,将其五人斩首悬挂于阵前。消息传到日昭耳中,年少的君主脸上血色尽褪,马上宣召丁蛮,给了他一瓶解药,命他用最快的时间奔赴前线,并想办法将那瓶药安全送到冯三定手中。
待丁蛮启行,日昭无力跌坐椅中。江澄观小心的靠近,轻轻给他捶背,说:"皇上不必忧心,傅将军吉人天相,定然无恙。"
日昭无言地摆摆手,江澄观欠身,蹑手蹑脚退了出去。日昭疲惫地闭上眼睛,他派傅宁出征,想他不过是在已方地盘和敌军周旋,哪想到傅宁会突用奇兵,攻入敌人的大后方?一直以为他会将所有的一切牢牢掌控在手中,现在才知道,有些事是自己永远无法掌握的,他掩面,苦苦一笑。
※ ※ ※
大顺军和城外的南越军对峙了半个月,四月初,月朗星稀之夜,傅宁用布包了马蹄,出城奇袭南越军。肖四海绝没料到大顺军居然会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又冒行军之忌,在如此清朗的夜晚进行偷袭,全无防备,被大顺军攻了个措手不及。而傅宁又舍了血本,冲在前面的百名敢死队员每人带了一枚火雷弹,以火雷弹开道,三万骑兵紧跟其后。南越军从也没遇过这样霸道可怕的武器,哪有半分斗志,才接战片刻就如潮水般溃散而逃。大顺军乘胜追击,所向披靡。等肖四海终于约束好军队,大顺国早已退回城中。
这一仗,大顺军伤亡约千人,而南越死伤足万人。肖四海经此一役,深怕被大顺军前后夹击,不敢再轻忽,率军退守风陵城。傅宁和杨兴明等人会合,休整了半个月后,决定趁胜追击,由杨兴明留守化州,刘鑫和赵清进驻栖霞关,而傅宁则绕过风陵城,率兵攻打风陵城左上方的阳城。
听得傅宁要攻打阳城,冯三定大吃一惊,急忙求见傅宁,"傅将军要攻打阳城?"
傅宁掩了手中的书卷,抬起头来,似笑非笑:"怎么,冯大人有意见?"
冯三定说:"不敢。只是听说皇上派的赐酒使再过几天就到了,将军不稍候几天再出发?"
听他提起日昭,傅宁眉棱骨微动,面上却越发笑得和气:"将在外君令有所不授。军情急如星火,争在朝夕,只怕等不及皇上的赐酒使,唯有回兵时再向皇上请罪了。"
看着傅宁眼中闪动的冷芒,冯三定默然。同行数月,他已知傅宁脾气刚硬,除了顾忌日昭外,谁的账也不卖。此时傅宁摆明车马要一意孤行,要劝傅宁迟延些时侯,只怕不可能。又想到傅宁服下解药才半月余,攻栖霞关那样的坚城方用了半个月光景,小小一个阳城,难道还会比栖霞关更久么?二个月的时间绰绰有余,何必枉做小人?想到此,他默然退开,不再劝说傅宁。
※ ※ ※
"想办法把这封信交给肖四海。记住,绝不准泄露半点风声!"
那人接过,沉默地一点头,转眼隐入黑暗中。
旁边的男人见了,有点不安,喊道:"将军!"刘鑫闻言转头看他,灯光下那由左颊直到耳边的伤疤益显得狞狰:"赵清,难道你不想为你的兄长报仇?"
那人眼中血光一闪,阴森森说:"傅宁害我兄长,我恨不得剥他的皮,吃他的肉……只是事关重大,若机事不密,皇上追究下来,只怕麻烦。"
刘鑫看他半晌,笑道:"我笑清兄也太不懂皇上心思了。这次南征皇上是迫得无奈才起用傅宁,如今南越败局已定,但以我等兵力,要灭南越万万不可能,班师回朝是迟早的事,傅宁已然无用,鸟尽弓藏,我借肖四海之手除去傅宁,皇上只会高兴才是,又怎会追究?"
※ ※ ※
夕阳如血。
站在城墙上,遥遥望着落日下的栖霞关,肖四海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他已接到消息,攻打漳州的西路军伤亡惨重,残军退守西宁,这样,西进计划已成泡影。而栖霞关居然被人攻破,等于是一把尖刀切入他的后路,情形逆转直下,若不能早日解除这个威胁,对南越极是不利。只是,印象中,这种神出鬼没、大胆纵横的战术,和杨兴明稳重慎密的作战风格迥异,可真是令人疑惑呀。
"大人,有人说要求见将军。"
"哦?何人?"
"来人不肯说,只说将军一定不会失望。"
"传!"
※ ※ ※
天空如洗,翠峰如染,怒放的野花从马蹄边一直蜿蜒到山脚下,凉风习习冲来,扑面都是花草爽朗的清香之气。刘日成眯眼赞道:"他妈的,真舒服!"转头对傅宁说:"傅将军,这次出战真他妈的象游玩一样!……傅将军?!"
傅宁如梦初醒,回神应道:"唔?"
刘日成见他心神恍惚的样子,疑惑地问:"傅将军,你没什么事吧?"
傅宁微微一笑:"没事,只是南方景色和北方大异,一时看住了。"不知为何,此次出战总觉得心中不舒服,好象有事发生似的。
日头渐渐西斜,开阔的地势渐趋险峻,望着前面狭长的山谷,傅宁勒马停住,打了个手势,身后的掌旗兵一挥旗号,左右军立马警戒,其余人等就队下马静坐休息。数十名侦骑兵越出,进里面搜索了一圈,见无异状,其它人留守隘口,一人转回,报道:"将军,没有埋伏。"
傅宁点头,率军前行,越接近隘口,心中的不安越强烈。想起以前征战时,每每有此预感都会出现意外状况,这次出战以来一直心感不详,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慎重的好。他勒马,断然说:"全军止步,改路前行!"
身边的掌旗兵传下令去。全军停下,后军转为前军,中间向左右分开,辟开一条路将傅宁护在中间。
隐在远处密林中的肖四海双眼危险地眯起,不知道从哪里露出破绽让傅宁在隘口徘徊不进。傅宁派出的侦骑兵探的确实没错,那隘口的确没有埋伏,但隘口外的群山却布满了他的大军,若是大顺军过了隘口,警戒心松懈下来,他大军冲出,隘口狭窄,骑兵于山道难以奔驰,傅宁再无逃身之地。此刻见功亏一匮,不由扼腕,暗道可惜,却当机立断,发令:"攻!"
尖啸的烟花在空中划过,轰的炸开,火红的烟花即使白天也一样的绚烂夺目。冲杀声四起,无数的南越军从后方冲出来,持着枪、戟、钺等专对付骑兵的长武器。
中伏!傅宁心沉下来,预感没错,敌人果然设了圈套,只是敌军如何知道我军行踪?
情势险恶,不容再想,他扬手,正待发令,手被骤然抓紧,是刘日成。那粗豪的汉子用力握住他的手,坚定地说:"将军,你先走,我带两千人殿后。"
稍一迟疑,傅宁无言地反握住刘日成的手,深深看着他,轻轻道:"保重!"敌军既是有备而来,兵力定然是已方的数倍,谁也知道,选择殿后意味着什么。
毅然放开傅宁的手,刘日成调转马头,拨出腰刀,暴喝道:"后军跟我来!"猛然向敌军冲去。
傅宁没有回头,平静地下令:"前军和中军跟我走。"一提缰绳,骏马如风般奔驰而去。
风刮得脸火辣的痛,彻耳的冲杀声渐渐远离,傅宁望着漆黑的前方,想,若我是肖四海,知道了敌军的行踪,我会怎样做?是,我会让敌军静静进入我的包围圈,一队人马在前面设伏,一队人马反抄敌军的后方,断了敌军的退路。那么即使敌军有漏网之鱼,溃奔回逃时,也被后伏人马一网打尽。他勒马,冷静地指着阳城的方向,说:"冲!"
※ ※ ※
望着城外漫无边际的营帐,傅宁默然出神。自上次冲出敌军重围,攻下毫无防备的阳城已两个月了。但阳城虽落己手,敌军也追了上来,将他围困于此。这次攻打阳城,他自认做得缜密,敌人却在他必经之道埋伏,好象一早察觉,难道我方有人透露了他的行踪?想到英勇赴死的刘日成,他的眼不由阴沉下来。
慢慢绕着城墙踱着,胸中沉甸甸的。阳城是南越北边的屯粮重镇,却地势低平,无可恃之处,为何敌军围困了这么久仍无所动,只围不攻?心中越来越寒,一直盘绕在心头的念头浮上来:"是了,我方据的化州和栖霞关都是军事重镇,攻占两镇要付出的代价太大。敌军是想以我为饵,将我军诱出城来捕杀!"杨兴明向来稳重,必不会轻离化州。而刘鑫和赵清,他冷笑,他们自是恨不得他就此困死——幸好他们和已有仇。不过,万一他们真的沉不住气前来相救呢?
不能这样一直下去。看着城外遮天蔽日的旌旗,傅宁沉思着。突然胸中一痛,难以形容的恶心感涌来,口中一甜,他下意识的用手捂住口,然后呆然的看着指缝流下的鲜血,张开,看着鲜红的手,脑中一片茫然:"什么回事?"那一团血红在眼前急剧晃动,瞬间掩盖了全部视线,眼前一黑,整个人重重倒了下来。
第 12 章
握着从胸前透出的箭杆,那双狭长的凤眼茫然回望,慢慢沉寂,手无力的滑落,整个人向身后无边无际的黑暗倒下。
猛然坐起,日昭紧紧揪住胸口,急剧的喘息。刚才他梦到傅宁,梦到千军万马里,他的宁被暗箭一箭穿心。
身边传来规律的呼吸声,他侧身回望,暗淡的星光从窗边透进来,穿过床前轻薄的鲛纱,照在那张梦绕神牵的相似面容上,无比的满足恬静。日昭怔怔看着,激荡的心渐渐平伏下来,轻轻将那少年压在自己身上的手拉开——原来只是一场梦而已。
迷迷糊糊睡了会儿,突然惊醒,听见江澄观急促的叫声从门外传来:"皇上!皇上!"
梦中可怕的一幕在脑中闪过,日昭猛推开身边少年紧缠的四肢,赤足奔出,厉声问:"什么事?"
江澄观急急将一封折子递给日昭,说:"军部六百里加急递进的军报。"
日昭抖着手打开,只看了几行便脸色惨变,撑着看完,已呆在那里一动不能动。许久许久,才抬起头来,脸色说不出的可怕,语音倒是很柔和,说:"知道了。"顿了顿,轻轻说:"朕要去沐佛阁,你跟着。"
※ ※ ※
沐佛阁
明晃晃百支红烛高燃,莲座上,慈眉悲目的佛端坐,笑看众生。
日昭跪伏在地,深深拜了下去。其实从小到大,他只信自己,从也没信过这些泥胎木塑,只是这次,这次他虔诚希望神佛有识,佑他如意。接过江澄观递过的香,他高举过头,恭敬地将香插入香炉,全心全意的祈祷:"上天,请保佑我军凯旋归来,傅将军平安康健!"
※ ※ ※
隐匿在浓密的树林中,丁蛮如狼般狠狠盯着远处连绵的帐营,企图找出一丝可趁之机。这次他奉日昭之命,务必于七月前将怀里的那瓶解药交给冯三定。一路上披星戴月,换了无数骏马,终于在六月中旬赶到栖霞关。之后他很露骨的几次暗示刘鑫可否派兵搔扰肖四海,以便他趁机潜往阳城。均被刘鑫婉绝,说南越军围而不攻,正是陷井,万万不能如南越之意。丁蛮无法,只得带了几个贴身随从亲自出马,可是南越军围了整个阳城,他在阳城近郊的从林中转了几天,仍是一筹莫展。
再过几天就是期限了。丁蛮焦心如焚,下决心若今天再找不到可行之途,就孤掷一注,晚上扮南越兵冒死潜入。
脑中急剧转动,计量着要如何伏击南越巡逻的小队,再夺衣,匿迹,潜行……清脆的鸟鸣声传来,叫得人心烦气躁,丁蛮斜眼看去,不远处的枝头上,一只黑翅的八哥叫得正欢。丁蛮狞笑,阴恻恻想:"再吵!再吵就宰了你!"那鸟儿仿如感应,马上噤声。丁蛮这才气顺了,暗道:"算你识相!"突然一呆,喜道:"有了!"
※ ※ ※
"冯大人,傅将军还是晕迷不醒。"
冯三定眼中暗光一闪,没有答话。那名侍卫看他那青黑的脸色,小心地问:"大人,怎么办?"
冯三定挥挥手,那侍卫不敢再说,蹑步出去。
还能怎么办?皇上交给他的那粒解药早被傅宁服下,他也是束手无措呀!自傅宁第一次吐血至今已是七天,症状越来越严重,前几天还能支撑着处理些军务,昨天起就一直晕迷不醒。怕动摇军心,这事瞒下不宣,只他们这十个侍卫和几个高级将领知道。但又能瞒多久?药限昨天就过了,就算奇迹出现,有了解药,只怕也是迟了。
外面一片喧吵。
冯三定皱眉,问门外的小兵:"什么回事?"
那小兵说:"一只鸟儿围着我们的帅旗不住叫将军的名字,大家正在看呢!"
冯三定一呆,一声不响的出去。果然,帅旗下围了一堆士兵,正议论纷纷,见他出现,忙让出一条道来。冯三定走前,见一只黑翅八哥站在帅旗上面,腾跳着不住叫他的名字。他眼利,已发现那鸟儿腿上绑有东西,劈手抢过身边士兵的弓就是一箭射去,那鸟儿闻弦而落,冯三定拾起,拆下那东西一看,却是一枚药丸,外包着的油纸写着"冯三定"两字,药的形状和味道跟日昭赐给自己的那枚相似。心中一动,想起以前隐隐听得日昭身边有一人最会调弄鸟兽鱼虫之类的东西,莫非是日昭闻得傅宁被围,派他前来赐药?只是以时间算,两个月前被围,军报递上去,日昭派人来,怎也得下个月中才到……却不知日昭一接到赐酒使被南越诛杀的军报就急了,早在他们被困之前已派丁蛮出发了。
拿着那枚药,冯三定心中迟疑难决。最后一咬牙,时限已到,傅宁又到如此地步,死马当活马医,不管如何一试。
急忙吩咐拿酒来,将药和了酒,亲自小心地给傅宁服下。一干人等闻得风声,全都赶来,围在床边,紧张地盯着傅宁。
一盏茶功夫,傅宁的睫毛动了动,张开眼,见身边围了一圈的人,皱眉吃力问:"怎么回事?"
众人见他醒了,惊喜若狂,几个老部下眼泪夺眶而出,抢挤到床前,激动得无法物语。傅宁心中感动,笑骂道:"我还没死了,哭哭啼啼的象个娘儿们成话吗?统统给我擦干净!再哭的庆典给我上场去!"声音虽然低微,那几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噤声,马上将泪拭得干干净净,唯怕留下一点痕迹——军中寂寞,每到庆典大家都要威逼几个士兵扮成女人,他们可不想成为其中一人。
见气氛松泛下来,傅宁勉强抬起身子,不动声色地将眼光投向冯三定。冯三定轻轻一咳,简单的说了刚才的事情。此事被傅宁知道是迟早的事,瞒也没用。傅宁静静听他说完,稍一思索就明白其中原因。原来日昭居然如此不放心他,不但派人监视他,还给他下了毒药。想那少年明面上喜欢他的样子,却如此行径,真是叫人寒心。不由冷冷一笑,既然这样不放心他,又何必派人救他?
他当然不知道,温生生的药理并不如他四师兄,这次给傅宁下的药日期计算不准,迟了两天,才让傅宁捡回一命。若是如他四师兄般调的药无色无味,逾时必死,全无症状,日昭就是再想救也是迟了。
骚动声传来,响亮的声音喊道:"报!"
冯三定望了傅宁一眼,见傅宁点头,便扬声说:"进来!"
一小兵进来,报告:"将军,帐外又发现一只鸟儿!"
傅宁一怔,对冯三定说:"你出去看看。"
冯三定应声出去,过了片刻转回来,说:"跟刚才一样,是只八哥。"将一张写着"冯三定"的纸条递给傅宁。傅宁接过,只片纸而已,别无他物。心中雪洞似的,之前冯三定曾提过他是服了鸟儿带来的药丸,才救活过来的。刚才物事应不止张纸而已,想来另外的东西是给冯三定扣下了。却不声张,翻来覆去只是把玩着手里的纸张。突然一省,猛然坐直了身子,兴奋道:"传我号令,若再发现类似鸟儿,不准射杀,全给我活捉!"
※ ※ ※
如困兽般窝在密林,听着不时传来的清脆鸟鸣声,丁蛮恨不得也象鸟儿一样飞进城里面去。
熟悉的黑点接近,停在他前面的枝条上,对着他欢快地跳着,脚上缚着的白色布条格外惹眼,不同于之前他缚的黑色布条。丁蛮一见心中狂跳,他用驱鸟之术控制了五只八哥,将瓶里的药丸分缚在八哥身上,然后指挥它们朝阳城飞去,盼有一只那么巧就被大顺军抓了,将东西交付冯三定手上。盼是这样盼着,心中实无把握。现在看来,方法似乎有用的样子。激动地将手一伸,那只八哥飞下来,停在他手上。丁蛮抓住鸟儿,粗鲁地将鸟儿脚上的布条拆下来。展开一看,里面是一小片白色纸张,端正有力的写着"杨兴明"三字,除此外,别无异状。沉思着将纸条收入怀里,他发出几声清脆的鸟鸣声,召集散开的手下,悄然离开。
※ ※ ※
接过丁蛮手里的白纸,一看那熟悉的笔迹,杨兴明便知道是傅宁亲笔书写,绝非敌军伪造。他霍然站起,不理丁蛮错愕的目光,将手里的一杯茶倒在纸上,急步走到案边的蜡旁,将纸凑上去慢慢烘着。过了会儿,纸的空白处渐渐出现字迹,写的是一出《生查子》:"三尺龙泉剑,匣里无人见。一张落雁弓,百支金花箭。为国竭忠贞,苦处曾征战。先望立功勋,后见君王面。"其中的"一"字处加盖了鲜红的公章。下方却是二行字,第一行写着"丁乙丙壬甲己己辛癸丁戊",第二行写着"寅卯酉午辰巳申亥未辰丑子",子字的下面划了条横线。
"一"是词中第十一字,大顺国军用通信密码表的第十一字的代码是"合攻"。现在是冬季,冬季所用的时间套码表是捌、拾、三、壹、贰、贰、壹,天干从第一字计,地支从第二字计,分别跳字套入。要破绎的天干以顺数计,地支以倒数算。按此推来,傅宁是命杨兴明和他一起合攻南越军,约定的时间中天干是第一行顺数的第捌、三、贰字,地支是第二行倒数的第拾、壹、贰字。纸上的第一行天干顺数的第八字是辛,第三字是丙,第二字是乙;第二行的地支倒数的第十字是酉,倒数第一字是子,倒数第二字是丑,依照时间套码表算出的年月日是辛酉年丙子月乙丑日。第二行子字下面划了横线指的是进攻时间为晚上子时。从这封密信来看,傅宁下令杨兴明在辛酉年丙子月乙丑日子时,即是下个月十二日子时,和他一起进攻南越军。
傅将军无恙!杨兴明吁了口气,从架上拿出只普通的木盒,用随身带的钥匙开了,从里面小心抽出一张纸,再拿出木盒角落的一只瓷瓶,旋开瓷瓶的玉塞,拿出管净笔,沾了瓶里的液体,细心地在纸写了首《菩萨蛮》:"敦煌古往出神将,感得诸蕃遥钦仰。效节望龙庭,麟台早有名。只恨隔蕃部,情恳难申诉,早晚灭狼蕃,一齐拜圣颜。"小心的在"一"字上面加盖了公章,表示同意傅宁的指令,再在下方署了自己的名,等纸张干了,用另一只笔沾墨在纸上无字迹的抬头处写上"傅宁"两字,把它递给丁蛮,郑重地说:"请务必传给傅将军。"
丁蛮看着手里的纸张,刚才杨兴明写的那首诗已成一片空白,只留下用墨写的"傅宁"两字。虽然整个过程他一直从中观看,但到现在仍是一头雾水,混不知所然。不过有一件事是明白的,那就是他们利用这种方法传递重要军事情报。将纸折好放进怀里,他庄重说:"放心,我一定将它安全传给傅将军。"
两人正相谈着,急促的脚步声接近,杨兴明的贴身从卫在书房外喊道:"禀,齐真知统领求见大人!"
齐真知?!他不是驻守漳州吗?怎会此时出现在这里?杨兴明又惊又喜,三两步抢出房门,一把握住门外站着的陌生青年的手,说:"齐统领?久仰大名!快进快进!"
三人通了姓名,相互行礼就坐。杨兴明笑问齐真知:"齐统领不是驻守漳州吗?怎么来了?"
齐真知浅浅一笑,说:"将军曾有令,一旦解除漳州之危,马上赶赴化州待命。"
杨兴明正愁兵力不足,闻言大喜:"漳州安全了?齐统领年轻有为,真是国家之福!不知齐统领这次带了多少人?"
听他赞赏,刘真知忙起身行礼,说:"大人过奖了。是将军运筹帷幄,我只是按计行事而已。除留下二万人驻守漳州,其余的我全带来了,共七万人。"
七万人,加上化州原有的十多万人,伙同傅宁两头夹攻,不把南越打得落花流水他就不姓杨!想到终于可以一出被南越压制近两年的晦气,他快意的笑,将手伸向齐真知,说:"欢迎!"
※ ※ ※
阳城
将收到的信放到灯上烘干,看见杨兴明盖在"一"字上面的鲜红公盖,傅宁开颜一笑,沉思会儿,提笔疾写。
德庆三年八月十二日晚子时,南越军在睡梦中被奔响如雷的巨声惊醒,见无数只身披大红大绿褂子、尾冒火光的巨兽狂奔而至,睡眼蒙胧中见此怪物,南越军吓得魂飞魄散,奔呼号走,阵营大乱。跟在其后的大顺军趁势掩杀,被困的傅宁见杨兴明依时前来救援,趁机冲出,两相合应,直把南越军杀得尸留遍野,死伤无数。经这一役,南越军元气大伤,转处下风,退缩风陵城。傅宁和杨兴明顺利会合,撒离阳城,进驻栖霞关。
刘鑫前来迎见,行礼说:"恭喜将军大败敌军。只是赵将军前日偶冒风寒,卧病在床,不能前来迎接,还请将军见谅。"
傅宁一笑道:"起。既然赵将军有病在身,那就免了。军务繁忙,我就不打扰赵将军了。真知,你代我去探问一下赵将军罢。"
齐真知应道:"是。"
傅宁转向刘鑫:"刘将军辛苦了。这日头火辣火辣的,刘将军在此等候多时,还是先去歇歇吧。"
刘鑫点头:"好,那属下先行告退了。"
看他离去,丁蛮忍不住开怀大笑,傅宁和杨兴明、齐真知三人对视,也不禁纵声欢笑。这次合击南越,傅宁虽然策划周全,但想到南越兵力远胜于已,胜负难料,也甚是忧虑。听冯三定说丁蛮不仅调弄鸟儿在行,对兽类也有一手,便利用飞鸟传书,命杨兴明搜罗了1000头牛给丁蛮特训,身上穿衣,角上捆刀,牛尾系绳,战时点火。又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命杨兴明去栖霞关将刘鑫和赵清的兵权夺了,集中兵力给敌军致命一击,果然带来意想不到的攻效,大获全胜。刘鑫和赵清两人为此气得死去活来,而傅宁诸人自是快意。
过了二天,丁蛮回京复命,走时将收回的解药全给了冯三定。一个月后,日昭旨至,大犒全军。另一暗旨却将傅宁骂得狗血淋头,冯三定等侍卫全部波及,完了又嘱傅宁慎重行事,不可轻赴险地,并命冯三定等人千万要保护傅宁的安全。傅宁唯诚唯诺听完,心里直骂日昭无聊,全不当一回事。
※ ※ ※
这晚正和杨兴明、齐真知等人笑谈议事,从卫前来禀报,说有人求见。
傅宁简略问了几句,从从卫的说辞中,实猜不出那人是何等身份,心里暗暗纳闷,辞了众人前往,见来人眉目清朗,意态洒然,不由暗赞:好个出色人物。
那男人长揖到地,不卑不亢地说:"给傅将军请安。"
傅宁作势一抬,笑道:"请起。先生说有要信,不知是奉谁之命?"
那男人微笑着将一封信递到傅宁手中,傅宁接过,一看,不禁吓了一跳。信上笔墨淋漓,铁划银钩,直言日昭弑父杀兄,是不孝不悌之人,其位来之不正,愧对天地,暗示傅宁应拥护宽正雍和的皇子取而代之。
傅宁不动声色看完,半折了信放在案上,说:"知道了。先生请回吧。"
男人没想到傅宁如此反应,看了看傅宁身后站着的侍卫,说:"在下还有话向将军禀告。"
傅宁微微一笑,说:"信中已提,不用劳烦先生了。"
那男人执着地说:"事关南越机密。"
傅宁抬眼,"哦?"
那人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侍卫。
傅宁笑道:"这是我的贴身侍卫,对皇上最是忠心耿耿的,先生直说不妨。"
那人瞟了侍卫一眼,说:"来之前在下曾在主人面前对天发誓,只将此事告知将军,请将军见谅。"傅宁微一沉吟,指了指案上的纸笔,说:"既然如此,只得委屈先生以笔代言。"
那人点点头,拿了笔,刷刷写了句话,以侍卫无法看见的角度递给傅宁。
纸上只写了七个字:我是七王爷的人。傅宁眼神不禁一跳,七王爷?印象中七王爷启真儒雅风流,私下居然也有不臣之心?而且还这样明目张胆,不加掩饰,究竟是来人太猖狂太天真,抑或是自己的处境真如旁人所料地那般险恶,所以才这般直言不讳?或者,是他对自己太了解,才认定自己会念故人之情,身份之别,不会将此事禀知日昭?
那人见他沉吟不语,上前一拜,说:"在下在南越的身份尴尬,还请将军看后将在下刚才所言烧毁,在下才敢继续说下去。"
傅宁如刀般盯了他半晌,将那张纸并连先前的那封信一同凑到烛旁烧毁。
那人暗赞傅宁好灵敏的心思,走到案前,沉思了会,开始动笔,足足写了半个时辰才搁笔。将墨汁淋漓的纸张交给傅宁。
纸上语言直白地指明傅宁的身份尴尬,日昭不会对他真心信任,待战事一了,鸟尽弓藏,傅宁的下场堪忧。劝傅宁臣服于与傅氏一直交好的七王爷,同心合力共同推翻日昭,事成后傅宁进位王公,傅氏一族恢复以往身份地位。
傅宁心中狂跳,他对加官进爵并不在意,但推翻日昭就能摆脱两人的不伦关系,这对他是难以抵抗的诱惑。只要能摆脱日昭……只要能摆脱日昭……饶他一向冷静自持,此时也不禁心神翻动,拿着纸张的手不住暗抖,太子意气风发的面容、日昭骄横暴戾的眼神、七王爷启真儒雅温文的微笑如走马灯一样在脑中急剧闪动,最后定格的是周太傅刚正清严的面孔:"宁儿,君为臣纲……"握着纸张的手痉挛似地一紧,慢慢松开,镇定地将纸张凑向烛旁烧毁,转向那人,缓缓说:"感谢先生将情报透露于我。若我军真能据此大败南越,我自会好好感谢先生。天色已晚,我就不留先生了。"
这段话口风丝毫不露,但刚才的诸般细节又怎躲过来人锐利的眼光?从傅宁的反应看,就算傅宁不投入主人的阵营,对日昭也不是死心踏地的臣服,事情应有作为。那人按下心中兴奋,敛容说:"告辞了。"洒然而去。
傅宁强忍激荡的心情,取出上奏的密折,端正写道:"刚才南越风陵城郡守一清客深夜来访,造膝密陈……"刚才和来人通过密信相谈大半个时辰,此事日昭不日可知,自然要想法子圆谎,无论如何不可授人把柄。当然,折子所言日昭不一定信,但是,此事不上禀更令日昭猜忌。
写完折子后傅宁如常般据案看书,手翻了一页又一页,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冯三定的声音:"傅将军。"
傅宁抬头,说:"进来。"
门推开,冯三定大步走进,手里提了个鲜血淋漓的人头,血迹斑驳的乱发下是一双惊怖灰暗的眼睛,死不瞑目,正是刚才拜辞而去的清俊男人的面孔。冯三定趋前行礼,恭敬地对傅宁说:"傅将军,经过细察,此人乃是南越的细作,我已为将军除去后顾之忧。"
傅宁冷冷盯他,半晌,说:"多谢冯大人。"
※ ※ ※
南越大军短短数月间接连大败,伤亡惨重,南越举朝震惊,急派大军增援风陵城。大顺兵力有限,傅宁担心战线太长兵力无法负荷,给南越可趁之机,不敢大肆进攻南越,局势僵持下来。
日昭思念傅宁,几次要召傅宁回来,太后不喜,每每说傅将军正为大顺开疆壁土,劝日昭江山为重,日昭只得作罢。
德庆四年春,傅宁派人潜入南越,广布流言,说肖四海欲自主为王,一早和大顺勾连,订下盟约,若事成,肖四海为南越之主,大顺得南越三分一江山。因此之前济水之战胜得那么轻松,而之后数场战役却以优势兵力惨败于大顺之手,此是故意消损南越兵将为将来举事作准备。又重金收卖和肖四海有隙的南越大臣在南越王面前推波助澜,双管齐下,南越王终于中了傅宁的反间计,于德庆四年冬召回肖四海,另派大将驻守风陵城。转年春,傅宁攻陷风陵城,长趋直指南越的国都西京。南越二王子赵梦孙见机不妙,忙派人出使北狄,说两国唇齿相依,若南越亡国,北狄就是下一个目标,势必和南越一般下场。北狄被说动,囤兵于澜水。日昭见此形势,就答应了南越的和谈。南越接受了日昭的条件,割让北方六郡,年年进贡。德庆五年夏,太后病逝,举国哀悼,同年秋,日昭派江澄观前来宣旨,着傅宁班师回朝。
第 13 章
接到圣旨当夜,傅宁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想起心爱的妻子,一会儿想起那暴躁任性的少年,一突儿喜,一忽儿忧,烦躁不已,干脆披衣而起,趿鞋踱出帐外。漆黑的夜空里,幽幽一弯新月悬挂,零落的星子寂寞的闪烁着,四周静无人声,偶尔传来值勤士兵改变姿势的细微声响。傅宁静立在星空下,见地下自己被拉得长长的模糊影子,顿起无比寂廖之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傅将军!"
傅宁回首,一看来人,不禁有些诧异:"江公公?"
江澄观轻步移前,低声笑道:"赶路赶得累,倒走了困,睡不着,就出来走走,想不到却遇着将军。"
傅宁淡然一笑,没有回话,信步前行。江澄观紧跟其后,两人默然而行,兜了个圈,在营外的隐蔽处停下来。
踌躇了会,江澄观吞吞吐吐地说:"傅将军,你不在时,奴才引了个人给皇上……皇上封为富平侯,对他甚是宠爱。"
原来傅宁走后,日昭一直郁郁不乐,江澄观见此,便派人细加察访,终于给他找了个和傅宁面目极为相似的少年,日昭一见之下,果然甚是欢喜,宠溺非常。江澄观原想那少年出身低贱,由他推荐给皇上,必然对他心怀感激。谁知那少年懵懂无知,任事不明,加上日昭的着意纵容,久而久之,竟养成极刁蛮任性的脾气,混不将江澄观放在眼里,弄得江澄观后悔不迭。如今傅宁奉旨回京,深怕他得知此事会有所责怪,所以先和他打个招呼。
见眼前惶诚惶恐的面孔,傅宁满心不悦,其实他对日昭另有新欢之事并没有多大感触,倒是对江澄观担心他捻风吃醋此举着实厌憎。但这人在宫中甚是得宠,又帮自己不少,以后依仗他的地方多得是,便缓下脸来,说:"此事公公不要放在心上。以前多得公公关照,甚是感激。"
听得此言,江澄观放下心来,说:"傅将军这是折杀奴才了。能为将军效力,是奴才的福份。"
傅宁只笑不语。江澄观轻叹口气,说:"近年宫中添了三位小皇子。但只一位是主位中容妃娘娘诞下的。来时听得明妃娘娘也有了喜讯,皇上很是欢喜。"
听得容妃产下皇子,傅宁的眼神微微暗了暗,笑道:"皇上后继有人,是国家之喜。我们做臣子的,只盼皇上再添麟儿,喜上加喜。"
※ ※ ※
和杨兴明办了交接仪式后,傅宁奉旨带了一千仪仗班师回朝。原想不扰官民静悄回京的,谁知日昭一纸旨下,命地方隆重庆祝,谨礼以迎。傅宁凛然心惊,连忙上书请辞。日昭回复说这是他应得的荣耀,按前议行事。傅宁无法,惶然受了。
十一月十八日,傅宁终于凯旋回京。提缰走在整洁的街道上,望着挤得水泄不通、欢动鼓躁的人群,傅宁心中的不安远比虚荣心为甚,全无凯旋而归的喜乐。茫然神游中看见那一团鲜亮的明黄色调,才震然醒悟过来,急忙翻身下马,跪伏在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修长白晰的手伸过来,托住他的两肘,轻轻将他扶起来。阔别三年后,威震四方、誉满天下的绝世名将,和他的年少君主,终于再次相见。
默然对视,傅宁心中大震。
眼前是一张刚威阳正的面孔,再不复以往的圆润柔和,一双眼睛深沉如海,一眼扫来就让人涌起跪倒膜拜的冲动。但此时,这双眼睛里满是笑意,流露出一个君主对得力臣子满意期许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傅宁一番,叹道:"傅将军辛苦了!"自然地携了他的手和他并肩而行。
这就是当初那暴戾骄躁的少年?傅宁无法置信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那么陌生的面容,茫然随日昭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忙落下步子,稍稍用力,想将手抽出来。日昭早料到他有此举,手一紧,如铁般将傅宁的手收入掌中。傅宁全身寒毛炸起,皇上这样子,是示恩于他还是对他仍怀旧情?难道事隔多年,皇上对这不伦之情还没有厌倦?随即想到近年皇上在批折中对他的私事关注日少,全然官家口吻,又稍稍放心了些,神思不宁地跟日昭进入大内,才知道日昭早已在御花园为他设下庆功大宴,座位设与日昭同席。傅宁哪里敢当,拼命推辞。日昭横眼一笑,说:"傅将军不要推辞,坐下罢。"向司礼的越齐一点头,越齐便高喊:"开筵!"
傅宁无法再辞,战战兢兢坐了另一半。日昭浑没架子,和颜悦色地亲自敬了傅宁一杯,又含笑叫百官和傅将军多加"亲近"。有他这一句话,众人自是不客气,轮流把盏,围灌傅宁。
见此情形,傅宁不由想起最初委身日昭那夜之景,凛然生惊,却苦无良策,只得喝了一杯又一杯。到六七分醉时,日昭含笑睨他,道:"傅将军醉了。来人呀,将傅将军扶下去歇息。"
傅宁全身一颤,暗中叫苦,不等他推辞,江澄观和小顺子早已过来,一人一边,将他扶了下去。
跌跌撞撞转回炅宁宫,江澄观和小顺子欲扶他进内,傅宁手一振,推开两人,脚步不稳地走到厅中的椅子坐下,说:"你们暂且退下,我在这里候着皇上。"
江澄观和小顺子对视一眼,躬身答"是。"两人快手快脚地点了炉香,奉了杯茶给傅宁,悄悄退了下去。
珠帘低垂,椒房香暖,傅宁喝多了酒,却是觉得有点冷,头晕晕沉沉的,呆坐盏茶功夫后,酒意上涌,竟不知不觉坠入梦乡。
迷迷糊糊中,身上一重,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炽吻如雨,落在他的额上、眼上,再摄住他的唇,接着火热的舌狂卷而入,霸气地横扫他口里的每一角落。傅宁皱了皱眉,不悦地轻推压在身上的重物,企图将那火热的躯体掀下来,仍是半醉半醒。手方动,已被人用力抓住,修长细腻的手指滑入他的指间,和他的十指紧紧相扣,接着火烫的舌卷入他的耳窝,粗悍的搅卷着。热!傅宁低喘着张开迷蒙的双眼,便看见那张无数次在噩梦中出现、无比熟悉、又那么陌生的俊挺面孔。酒马上醒了大半,傅宁沙哑的惊喃:"皇上?"双臂一撑,想站起身,但全身酸软无力,勉强抬起半身便不由自主地倒入日昭怀里。日昭眼中异光闪动,低魅一笑,压了上去。
这是怎样的一个夜晚啊!傅宁以为和妻子之间的欢好已是情欲的极致,却不知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毁灭性的快感,在这个淫靡混乱的夜晚,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尽情的吟唱,每一寸肌肤都被热烈的赞美,他的发和他的发紧紧交错在一起,纠缠成双。他在日昭身下无助的颤抖呻吟,象着了火,又象溶成一滩水,任日昭将他烧成灰烬,捣就轻烟。
缓缓放开和傅宁紧扣的双手,日昭半撑起身,俯视身下的人。现在,他终于可以单独的、亲密的、放肆的、贪婪的看视他的宁。隔了一千一百六十八天,他的宁脸上多了些风霜之色,但仍那么令他心醉。他专注痴迷地看着那张刻骨铭心的面孔,伸出手缓缓滑过那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子,最后落在红肿的唇上,那光滑温润的触感太过真实甜蜜竟让人恍如梦中,他凑前轻喊:"傅将军?"
为赶镐军吉期,傅宁连日赶路,劳累不堪,房中的熏香又加了让人体力消减意志迷褪的"醉心酥",经过一夜的激情欢爱,傅宁累得几乎连一根指头也动不了,听得有人唤他,困倦的张了张眼,茫无焦点地看了一下,又阖上了。
因刚才的欢爱,他双眼微湿,两颊飞红,衬着他现在迷茫困倦的表情就如一个委屈别扭的孩子——一向在他面前清冷自持的傅宁呈现这样傻气可爱的一面,日昭呼吸刹时一窒,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突然低头在傅宁肩上狠狠咬了一记。
傅宁吃痛,无意识地想挣脱,但全身如负千斤,连眼皮也睁不开,手指抽痉地一缩,双眉马上痛楚地蹙起。
日昭的眼神渐渐温柔,慢慢松了口,凝视傅宁半晌,伸出手,温柔却坚决地将傅宁蹙起的眉宇一分分抚平。
※ ※ ※
傅宁转日醒来,天已近午。僵卧在床上,想起昨晚一幕,傅宁全身不禁剧烈颤抖,在一个男人身下呻吟承欢,竟然还有致命的快感,怎么会这样?自己还是男人吗?
虽然多年前他和日昭已有亲密关系,但日昭一直粗暴鲁莽,每每欢好他都痛楚难当,丝毫没有愉悦之感,也因此他一直能够面对自己,说服自己仍是别人的丈夫,是别人的父亲,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现那脆弱的内心樊篱被昨晚的一夕欢愉打破,傅宁竟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脑中浮现妻子清丽动人的面孔,儿子粉妆玉琢的模样儿,父母慈爱苍老的面容,想他们昨天必整夜盼归,自己却……那张霸气刚阳的脸庞似笑非笑的出现在面前……不!不要想起他!那样软弱淫靡的人不是自己!傅宁紧揪着胸口,几乎喘不过气来,不!不要想起昨晚的事!低笑声轻轻响起,那人凑近来,火烫的舌、火热的……不!傅宁大叫一声,猛然坐起,用力向床柱一抡,轰地一声,整座床塌下来。
外面侍侯的小顺子和宁贵人等人听得巨响,急冲进来,见傅宁呆坐在倒塌的零乱物什中,面色惨白,表情扭曲可怕,两人对视一眼,急步上前将傅宁扶到旁边的椅子坐下,其他人七手八脚的收拾好残散的物件,又赶紧叫人将损坏的东西换了。
小心地帮傅宁检查伤势,见傅宁除额头被倒下的床柱蹭破了点皮外,别无他事,小顺子和宁贵人才松口气,轻柔地帮傅宁上药。傅宁摇头将两人推开,站起来,说:"我没事。小顺子,我想回府一趟。皇上若是问起,你就帮我请罪罢。"
小顺子听他一说,顿时色变,扑嗵一声跪下,颤声哀道:"奴才……奴才不敢!"
傅宁对伶俐的小顺子一向颇为喜爱,见他怯弱看向自己,眼中满是求恳,心中暗叹,叫他起来,说:"算了,我亲自去请旨罢。"
※ ※ ※
日昭已经下朝,正和几个心腹大臣在新建的最缘殿商讨削减七王爷启真势力的事。听江澄观凑前悄悄禀道傅宁请见,心中大喜,对殿中鹄立的几个大臣说:"你们先下去,此事稍后再议。"待众人走后,眼扫了下静静肃立一旁的江澄观,江澄观心神领会,待傅宁进殿后,悄然退出,反手掩了殿门。
傅宁一进门就跪下行礼:"臣傅宁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日昭和悦地亲自离座将他扶起,含笑道:"傅将军请起。以后私下相处傅将军就不必多礼了。"
被紧握的手臂传来那人火热的温度,傅宁不禁瑟缩一下,后退一步,说:"谢皇上恩典。"
日昭那里肯放开他,逼前一步笑道:"傅将军这么急着见朕,所为何事?"
对他暧昧的口气,傅宁只作未闻,恭敬地说:"皇上,臣离家多时,对老父稚子极为牵挂,盼皇上能体恤臣这一份心,准臣归家探视。"
"哦?"日昭握着傅宁手臂的手慢慢用力,将傅宁拉到面前,满眼都是春情惑意,说:"傅将军,你在外征战多时,朕也对你极是牵挂。也盼傅将军能体恤朕这一份心,任朕……"他环住傅宁的腰,一个旋身将他压倒在御案上,一口气轻轻吹在傅宁耳边:"任朕恣意爱怜……"
逼近他的人面目俊朗,火热的眼光充满了男人的侵略感,全然丧失了刚才的温和表相,熟悉而陌生的男人气味传来,傅宁有些轻微的眩晕,想用力将这人推开,但全身仍困顿无力,只得咬牙低求:"皇上!这是最缘殿!……皇上!"
按着傅宁,看着身下男人铁青的面容,想起昨晚这男人情动时的动人模样,日昭骨都快酥了,那里肯放,趁着傅宁说话的时候,已抽除了傅宁的腰带。傅宁又羞又气又惶然,双手连连推却,但那阻得了日昭胡作非为的心?掀起傅宁的外衣,连拉带剥,将傅宁内着的长裤褪下来。傅宁用手抵着日昭的胸膛,死并着脚,就是不肯。日昭急喘着用力掰开傅宁的手,一边胡乱地在傅宁颈旁乱吻乱咬,一面用下身紧紧贴着傅宁磨动。他早已不是往昔那鲁莽少年,这些年来时时想的就是如何和傅宁再度欢好,为此看了无数春宫秘籍,又经无数亲身实践,此时一心一意要让傅宁和他在情欲中共舞,拿出手段来百般引诱,千般逼迫。傅宁在军中过了三年清心寡欲的日子,被他这样一弄,回想起昨晚那疯狂的致命快感,气息渐渐絮乱,喘息声也越来越重。日昭得意地轻笑,俯下头来,轻轻在傅宁那里咬了一口,然后灵活的舌便卷了上去。傅宁那堪得日昭如此挑逗,浑身一震,合并着的双脚随着日昭的动作渐渐松了。
日昭大喜,口中忙活着,眼却从下面看上来,眨也不眨地盯着傅宁。上方的傅宁绷着身子,紧咬着嘴唇,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偶尔因快感无法仰制,口忍不住微张,雪白的牙齿在淡红的唇间轻轻抖动着……日昭兴奋得几乎无法自制,用力将右脚切入傅宁的双腿间,右手随之下滑,时轻时重地抚着傅宁的大腿内侧。
傅宁仍有一丝清醒,知道这样下去又要如日昭所愿,可是快感如绚烂的烟花从身上一个个炸开,如何能够拒绝?他呻吟着捉紧日昭的头发,让他贴自己更紧……
砰的一响,殿门被人用力推开。傅宁全身一僵,险些魂飞魄散。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没经日昭的旨意就这样大刺刺闯进来?若他这样子被人看见了,他还要做人么?心胆俱丧间一把扣住日昭的双臂,将脸深深埋入日昭怀里,死也不露出分毫。
日昭也没料到这时候敢有人冲进来,大怒下扭头一看,一个俊美少年立在殿门口瞪着他们,满脸不可置信之色,见日昭转头面对他,跺脚愤愤喝道:"皇上!"
日昭欲火如炽,狂怒地盯着那少年,吼道:"出去!"
那少年一向得日昭溺爱,从未听他用这样的语气喝过他,呆得一呆,已看得清楚,日昭身下居然压了个男人!那人被日昭掩了大部分,只一修长结实的长腿从深黑丝衣中露出来,靠在日昭身侧,此时正挣扎着想要缩到日昭身下去,但脚踝被日昭右手紧紧执住,无法如愿。想是惊惶,蜜色的长腿轻轻抖着,带着下方的黑色衣摆不住晃动……看着这一幕,望着日昭森冷无情的双眼,少年胆一怯,退了一步,泪水在眼眶打转,终于跺了跺脚,哭着跑了出去。
日昭转过头,正想再续前欢,却被傅宁猛力推开,接着一脸羞红的傅宁以难以形容的速度套上长裤,扣上衣扣,风一般向殿门冲去。待到门前,顿了顿,又飞快转了回来,推开殿后侧角的长窗,跳了出去。
日昭又好气又好笑,喝道:"傅宁!你给朕站住!"
羞愤欲死的傅宁哪里理他,身影闪了闪,早已不见。
居然这样就跑了?他居然敢这样就跑了?!日昭瞠目看着傅宁羞愤狂逃,片刻才反应过来,低头望着自己隆起的下身,黑眸眯起,狠绝魅荡地轻语:"傅宁,今晚叫你知道朕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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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最后一本奏章随手掷在案上,日昭嘴边泛起兴奋的冷笑,傅将军,朕可要看你今晚怎么逃!跨出殿门,江澄观苦着脸迎上来:"皇上!"
日昭停步斜睨:"什么事?"
江澄观垂头,低低说:"皇上,傅将军回了府……"
日昭刹时呆住,不可置信地重复:"傅将军回了府?"之前的种种绮想都成了泡影,今晚叫他怎么睡得着?脸色数次变幻,几次欲下旨将傅宁召回,最后一叹:"算了,既然傅将军回了府,就让他先逍遥几天吧。嗯,太鱼呢?"
江澄观暗瞟了他一眼,说:"小侯爷自回宫就一直呆在房里不肯出来。"
日昭颔首,说:"好。今晚就去太如殿罢。"
※ ※ ※
才踏进房门,一个枕头就狠狠丢了出来,日昭一闪,笑道:"太鱼,又对朕发脾气了?"
一身雪白的少年猛然从床上抬起头,泪痕斑驳的脸上尽是委屈伤心,抽噎着断断续续说:"你……你……呜呜……你居然有其它男妃!你说过只有我一人的!呜呜……"他一出最缘殿就着人打听里面的人是谁,但他在宫中的势力微薄,最缘殿又是宫里极森严的所在,竟一点风声都打探不出,越想越是难过,越思越是担心,一见日昭,忍不住就发泄出来。
日昭微微一笑,走过去将那娇小的身子抱住,看着那酷似某人的稚气面容,心不由地便软了下来,笑道:"傻孩子,朕的男妃只有你一个。"
方太鱼怒瞪着他,指控道:"那刚才那人是谁?"
日昭见他毫不掩饰地露出妒忌的目光,不禁笑了:"他不是朕的男妃。"他之前未能和傅宁尽兴,已忍得辛苦,此时拥着少年软绵绵的身子,看着那相似的面容,顿觉得欲火蔓延,口中说着手也不闲着,灵巧地解他衣裳。
那少年想到午间所见的那一幕,气苦地挣扎,但连傅宁那样的人也在日昭手里沉沦,他又怎逃得过日昭的挑情手段?片刻便意乱神迷,紧紧缠住日昭,哀怜地望着他,眼中深深的爱恋和恐惧,骄蛮地说:"皇上!皇上!你不准有其它男妃!不准!……"哇地一声哭出来:"若你有其它男妃,我也不活了!"
日昭叹息着将他抱进怀里,哄道:"傻东西!朕怎会不要你?朕怎么舍得朕的小太鱼呢!"他的声音如往日般饱含宠溺戏谑,在黑暗中说不出的低沉动听。方太鱼马上破涕为笑,缩入他怀里撤娇似地扭着。日昭宠溺地轻抚他的长发,抚着抚着,动作慢慢顿下来,目光渐渐深沉。相像的两个人,太鱼是那么痴狂的迷恋他,什么都以他为中心,喜怒哀乐永远在他脸上那么直白的表现出来。不象那个人,在他面前象带了面具,待他清冷得象陌生人。无意识地轻轻划着少年的眉目,日昭恍惚地想着,若他喜欢起人来,是不是,也和太鱼一样?
第 14 章
疾走出宫,快步穿过几条街,傅宁燥红的脸色终于稍褪了些,左右一望,才发现自己在往北乐门的路上。猛省起前年妻子寄来的家书曾提到因奉日昭旨意,已举家迁往城东新府,旧府改为北乐山房,仍为傅家所有。新赐府弟是前兵部尚书所居,他小时候曾和父亲去过,却是知道的,忙改道前行。
回到府,众人见他,惊喜交集。傅安远远就从里院奔出来,扑入他怀里,扭糖儿似地喊道:"爹!"他这些年来时时给母亲抱着在父亲画像前听她讲述父亲的英勇事迹,对父亲好生仰慕想念,此时见了傅宁,竟一点不认生就扑了上去。
傅宁想不到相隔三年,儿子还能一见面就将他认出来,又惊又喜,将儿子举起来,转了个圈,重重在傅安脸上亲了几下,才入内拜见父母。周若梅站在傅母身后,温柔深情地看着他,眼中泪光闪动。傅宁心情激荡,对父母行过礼后,轻轻走到她面前,沙哑着说:"我回来了。"
周若梅眼泪刷地流下,失态地紧紧抓住他的手,贪婪地望着他,只是流泪。
傅宁心中一热,又说不出的心酸,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表露,好容易等两人回房私下相处,这才一把抱住妻子的腰,将她举起来,兴奋地转着圈。周若梅紧揽着他,眼泪狂泻而下,笑容却比春花更灿烂,忍不住俯身轻吻傅宁。
两人边转边吻,转了几圈后笑倒在床上,在被上滚了几滚,目光不经意一对,登时绞在一起,再也分不开。良久良久,傅宁低下头,温柔地吻住妻子。
一连三天,傅宁都和妻子腻在房中,说不出的柔情蜜爱。到第四天,日昭派人传旨,封傅宁为镇国公,享双王禄。又传了个口谕,着傅宁回北乐山房。傅宁一听,险些控制不住把传旨的太监飞踢出去,终究不敢违旨,只得舍了娇妻爱子,只身前往。
※ ※ ※
北乐山房还是旧般模样,只素心阁的墙上不知何时换挂上了一幅侍女吹萧图。以前服侍的人则全部过了镇国公府,换上的都是新面孔。傅宁没有心思叫那些人服侍,和衣倒在床上,想到前几天全家一起,其乐融融,如今独对寒灯,孤枕零清,心中说不出的惆怅。
躺了一会,模模糊糊有了睡意,突听房里咯的一响,傅宁眼睛蓦地张开,见壁上的那幅侍女吹萧图慢慢推往一边,他无声冷笑一下,手在床侧一拍一抓,放在床侧暗格的长剑已滑入手中,叮的一声长剑出鞘,直指响声而去。剑险险在那隆鼻深目的男人喉咙处停住,傅宁不可置信地低喊:"皇上?"
日昭目光随意地在剑上打了个转,暗中寻思着明天要派人好好整理一下素心阁,特别是那张旧床。口里却笑道:"傅将军,你就以这阵仗见联么?"
傅宁一惊,跪了下来:"臣不知是皇上,请皇上恕罪!"
日昭将他拉起来,笑道:"不知者不罪,傅将军请起。"
傅宁站起,眼光移到已恢复原状的侍女吹萧图上,心中寒意渐生。
日昭仍是抓着他的手不放,眼里的笑意变浓,说:"跟朕来!"
他掀起那幅侍女吹萧图,指着其中的一块青砖说:"在这里正中用力按三下。再在下方的这块砖左方用力按三下。要从里面出来也一样。"傅宁依言施为,那幅侍女吹萧图缓缓旋开,露出一条地道。
随着日昭从暗门进入地道,一踩入内,那扇墙又缓缓合上,全无痕迹。地道宽高约二米,每隔三米一盏油灯,里面的空气清新,想是另有通气口。日昭携着傅宁并肩而行,说:"这条地道是你出征后朕为你修建的。"太后一向不满他和傅宁的关系,他甚感烦恼,一次从史书中见郑庄公掘地见母一段,异想天开地起了修建地道和傅宁私下相会以避太后耳目的念头,却没想到地道尚未峻工太后就去了。想起太后,日昭心中伤感,不由顿了顿,才道:"动工后才发现你府中原有数条地道,各通向后花园和城墙外。这偌大的工程,史书没有只字片语,民间也没有丝毫风声,那马应龙可真是个人物。不过除了这条地道外,其它的朕已叫人全部封了。"
待两人走完地道,从内室出来,却是最缘殿的内房。傅宁暗自骇然,这样长的地道,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建成!而这居然只为了和他私会而已!这日昭是不是疯了?望着日昭年轻坚毅的侧脸,傅宁的心突突急跳,他一直以为日昭愤恨夺嫡时他站在太子一边,所以对他报复玩弄,少年人一时冲动热情,久了淡了,自然就撂开手了。而出征时日昭对他下毒似乎证实了他的看法,可……可修建这条地道又怎么说?
日昭看他神情异祥,猜得了几分,也不说破,轻轻拍手,江澄观带着几位宫人鱼贯而入,片刻就在房中摆了一桌精致小菜,然后蹑步退出。
日昭拉傅宁坐下,亲自斟了杯酒给傅宁,笑道:"你回来几天了,今晚咱们君臣才有时间好好一坐。傅将军,你击败南越,为朕开疆辟土,朕很是欢喜,朕敬你一杯,愿傅将军你身体康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傅宁接过酒一饮而尽,鼓足勇气说:"微臣谢皇上厚爱。只是臣父久病缠身,臣在外征战多年,未曾稍尽孝心,如今战事已平,臣想携父回乡将养,请皇上恩准。"
日昭慢条斯理地再倒了一杯给傅宁,说:"傅将军,乡里偏僻,良医难寻,药物匮乏,只怕对傅老翰林的病情不好,此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虽然预感辞官之事不会顺利,但亲耳听日昭否决,傅宁还是说不出的失望,夹杂着道不清的悲凉。想自己为国尽忠尽责,抛头颅洒热血,到头来竟落得个如此下场,心中的郁愤无法抑制,咔嚓声轻响,握在他手里的酒杯爆开丝丝裂痕。
日昭的眼光从傅宁染血的右手转回他脸上,然后笑了,一字一字清楚地说:"傅宁,你心怀有怨是不是?你想你这些年来南征北战,为大顺立下汗马功劳,所立战功朝中无人出你左右,可朕不但没有赏你,还将你纳为私人,所以你心里一直委屈不平是不是?你想以你此番功劳换你自由,原也应当,可君臣君臣,朕是君你是臣,这君臣的名份摆在那,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你已是朕的人,朕对得起你也好,对不起你也好,你也得接受。朕今天就明白的告诉你,你生是朕的人,死也是朕的人!"
酒杯失手落地,傅宁一阵晕眩,他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支撑自己。这些年来他如此委曲服低,是想着总有一天日昭会对他热情冷却,总有一天他能够回复自由之身,和家人共享天伦之乐,自己只要再忍忍就好,再忍忍就好。但日昭一席话将他所有梦想尽皆粉碎,没有希望,要他怎么忍?
日昭平静冷酷地继续说:"朕知道出征时朕赐你三旬蚀心九,你心里不舒服。你在阳城险些因此毒发身亡,朕每每想起心中都后怕不已。不过再来一次的话,朕还是会那样做。朕也明白,朕能拥有你,无非是朕的身份权势,所以在朕没有厌倦你之前,朕不会给你任何机会离开朕、背叛朕。"他声音温柔下来,说:"蚀心丸的解药已融在你刚才喝的酒里,你身上的余毒已清,再不用担心——你听朕的话,朕自会好好待你。"
见傅宁一脸木然,日昭一叹,说:"你恼朕这样对你,可你要知道,多少人这样盼朕都盼不到?这最缘殿是朕特地为你建的。朕知道你面薄,怕人说闲话,所以以后不叫你在宫内当差,你还是当你的镇国公,不过不准住你的镇国公府,要住北乐山房,晚上回最缘殿。炅宁宫和最缘殿有暗道相连,你要在炅宁宫还是最缘殿留宿就随便你。"
第 15 章
自此后,日昭或者翻宁贵人的牌子,或者在最缘殿过夜,但都是迷迷众人的眼,实际上却几乎拥着傅宁夜夜欢好。阔别三年,他愈加深沉,对情感的处理也变得周全细致,在床弟间不再象以前般只顾着自己快乐,而是非常注重傅宁的感受,或温柔或浪漫或狂野,花样百出,傅宁再苦苦挣扎,最后也只得在他身下沉沦。既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隔绝流言蜚语,又保持勤政之象,日昭对此十分满意。
他近段过得开心,却是忘了素来宠爱的方太鱼。方太鱼恃着他钟爱,在宫中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一个多月日昭都没有翻他的牌子,几次求见日昭又是不果,满怀伤心愤怒,每日里拿着左右出气。
这天方太鱼喝茶时嫌太烫,大发脾气,将斟茶的宫女打得死去活来。他的贴身小太监李安英见他心情不好,陪笑着建议出外走走。方太鱼一想也是,便带了李安英前往御花园。
这李安英本来是容妃宫里的,因偷了容妃的一只翠玉簪子,被容妃撵了出去,也亏得他,不知走了谁的门路,跟了方太鱼。因聪明伶俐又十分的善解人意,很快便成了方太鱼身边一刻也不能少的人。此时见方太鱼一脸阴沉,知道他的心事,一路上指手划脚、口沫横飞的给方太鱼说笑话儿。方太鱼终是少年心性,听他说得好笑,渐渐回了颜。
转过一丛湘妃竹,娇柔温婉的声音传来:"桃月,里面的那朵芙蓉……小心点,不要弄掉了花瓣儿!"
方太鱼嘴角一撇,直直撞过去,背着他的桃月没提防,整个人向前扑去,浅红的花瓣飞了一地。桃月从地上撑起身,愤怒的瞪着方太鱼,这贱人仗着皇上的宠爱,几次三番和娘娘作对,真是可恨可厌之至。
一旁站着的明妃秀眉蹙了蹙,方太鱼抢在她之前说:"啊哟,刚才没有留意,一不小心撞了桃月姑娘,请多多体谅——明妃娘娘,小的向你请安了!"
明妃满心厌恶,往边避开他的礼,淡淡说:"免了。方小侯爷的礼我受不起。"转身就走。桃月急步上前扶住她,其余的宫女紧跟其后,渐渐远去。
李安英看着明妃臃肿的背影,眼中冷芒一闪,却顿足担忧地说:"唉呀!主子,你又惹明妃娘娘生气了!明妃娘娘深受皇上爱宠,若她在皇上面前说主子你不是,主子就麻烦了!!"
方太鱼冷哼一声,说:"谁怕她?难道她在皇上面前告我状还少了?可能奈我何?"
李安英被他的话一堵,无言以对。片刻后,忍不住柔语劝说方太鱼:"主子,何必和明妃娘娘闹僵?这后宫主位中,除了容妃娘娘诞下皇子外,就明妃娘娘有了身子,若明妃娘娘产的是皇子,对主子可不利得紧。"
方太鱼一阵心烦,李安英的话他也明白,一般以男色侍人,受宠只是几年光景,到年纪大些,男性特征明显了,就难再得主人欢心。且他是男人,不能给皇上产下一子半女,无法象宫中的其它妃子一样,还可盼子女傍附终身。想到皇上近段表现,心中更凉,咬唇恨道:"她要对付我,就冲着我来罢!我才不怕她——我不开心,也不让她好过!"
李安英一笑,说:"主子,听奴才一言,主子和明妃娘娘也没有什么过不了的仇恨,何必闹僵呢?主子那么受宠,只要随便向明妃娘娘示下好,她定然高兴的。"
向明妃示好?方太鱼极是不愿。李安英察言观色,着意劝慰,方太鱼终于被他说动,迟疑着点了点头。
经这样一打岔,方太鱼再没有兴致游园,便带李安英折回。走到太液池的万福亭时,清朗的笑声传来,接着两人从繁密的芍药丛边转出,和他们正正打了个照面。方太鱼一见走在前面的那人,心中大震,不禁停住脚步。那人六识极之灵敏,察觉有异,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的余光迅速打量了眼方太鱼。看见方太鱼的面容,也是怔了怔,却半分没显在脸上,仍是低声和身边人笑语着,从容地从方太鱼身边越过。
好象!这人的面容和自己好象!方太鱼震惊地看着那人的背影,犹自回不过神来。那人洒然前行,长长的衣摆随着走动翻卷着,不时露出下面长裤裹着的结实有力的长腿……脑中什么画面一闪,方太鱼冲口喝道:"站住!"
那人停步,缓缓转过身来,神情似笑非笑:"什么事?"
方太鱼追上来,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长眉凤眼,眉宇间隐然一股傲然清冷之气,一眼望来,凛然生威。他不由倒退一步,不,不,谁说他和自己相象的,一点都不象……
从方太鱼的衣着相貌,那人已知他身份,见方太鱼失魂落魄的盯着自己,也不追根究底,只讥讽一笑,转身就走,那跟从的小太监急急跟了上去。
模模糊糊的一些什么念头浮现脑中,方太鱼全身发抖,说不出地害怕,但为什么这样怕,他也不明白。
李安英见他如此,慌了神,急忙推他:"主子?主子?"
方太鱼轻轻问:"他是谁?"
李安英见他响应,吁了口气,说:"是刚得胜回朝的傅将军。"
方太鱼望着傅宁消失的方向,慢慢说:"知道了。我们回去吧。"
第 16 章
"娘娘,这是方小侯爷送过来的绿丽人。是异域的名种,据说只生在深山清涧旁,枕翠竹寒梅为生,少了哪一样都不行呢!"
明妃看着眼前这株只巴掌高、通株如最纯净的翡翠雕成的幽兰,用指头轻轻抚了抚那藏在叶中、形状优雅、瓣中如有宝光流动的花萼,嗅着那清雅舒服的香气,心中喜欢,又忍不住担忧:"这兰花如此娇贵,在宫中也不知养不养得活。"
李安英笑道:"娘娘不用担心。只须将这兰花种在竹梅下,旁边放两粒以上珍珠,每日佐以名泉,避却日晒,倒也能成活。"
明妃笑道:"那可要多谢你家主子了。桃月,拿我房里的玉如意送与方小侯爷,还有,拿一百两赏李公公。"
李安英接过东西,眉开眼笑说:"谢娘娘。"
待他离去,桃月鄙夷地说:"现在才想着讨好主子,迟了!哼!也不知打什么鬼主意!"
明妃也不搭话,只一笑而已。
到十二月份,明妃怀孕已八个月了,明华宫的人喜气洋洋的忙碌着,为明妃的生产作准备,明妃腆着大腹便便的肚子,每日里除了时时照料一下绿丽人,不出宫门一步。后听说御花园上个月进的几株月海棠开了,动了心,便带了桃月等人去观赏。
桃月小心地挽着她,笑道:"娘娘,何必你亲自前去?我看来看去啊,那花儿也不怎么特别,只不过骨朵儿比牡丹大些……派人抬来宫里赏也是一样。"
明妃浅浅一笑,说:"太医说多多走动生产容易些。再说好花是给大家看的,哪有占住独享的道理?反正也挺近的,走走也好。"
桃月见劝说不成,只得一笑,说:"总是奴才想得不够周全……宝月斋的香料是越来越好了,我这样扶着娘娘,嗅着那味儿,都觉得特舒服!"
明妃笑道:"宝月斋的香料向来那味儿,只是我近来照料绿丽人,原有的味道混杂了绿丽人的花香,所以你觉得特别而已。"
桃月不好意思说:"我不象娘娘嗅觉那么敏锐,只觉得很好闻而已,可分不出什么花香草香。奴婢驽钝,跟了娘娘这么久,什么都学不会。"
明妃一笑:"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什么要紧的?若想分清,也容易得很,每一种花都有它特别的味道。你凑近那朵月海棠,嗅一下,用心记牢那味道,其它花也一样,久而久之,只有嗅到味道,就知道是什么花……"
桃月笑着拈住一朵月海棠,笑道:"好,我也试试!"用力一嗅,闭眼分辨了会儿,抬起头来,对明妃说:"象荷叶千层糕的味道,很清,还有点甜甜的……"眼中瞥见花丛中青影一闪,向明妃电射而去,不由地一声惊呼,猛扑向明妃。
明妃猝不提防被扑倒在地,脑中一片混乱,挣扎着要推开桃月,着手处僵硬冰冷,她一呆,这才看清楚,短短时间中,桃月全身黑紫,竟已无生息。再往下看,一条通体青碧,头有双冠的狞狰小蛇牢牢咬住桃月的脚踝,此时那一双冰冷的绿眼睛正瞪着她……明妃撕心裂肺地一声惨叫,昏了过去。
片刻明妃被救醒,但受惊过度,下身淋沥不止,却是动了胎气。日昭得知大怒,严命冯三定彻察此事。到晚上,消息传来,明妃虽然受惊早产,却母子平安。日昭大喜,亲往明华宫看望明妃。
在炅宁宫彻夜等候消息的傅宁听得明妃顺利产子,悬起的心才放下。因前太子之死,傅族在宫中顿失臂膀,极是不利。他现在勉强算是日昭的人,虽然他从不以为喜,更不想与日昭多加纠缠,可为傅族的前景着想,他再不想与皇族之人有所牵扯,也无法不关注大顺的继嗣之人。明妃性子宛和,他一向喜爱,加上明妃对傅家甚有好感,娘家又远在东瀛洲,和他的祖籍一样,正是他们傅族依附的最好选择,她的荣衰关系着以后傅族的荣衰,如何能无动于衷?听说明妃母子平安,这才安心。只是到底是谁陷害明妃?那"绿衣金冠"是苗疆独有的蛇,剧毒无比,若不是桃月舍命相救,明妃必死无疑。这施计之人如此恶毒,心思如此周全,隐在暗中对明妃绝对是一大威胁。
他不敢明目张胆的调查,唯有叫江澄观暗中关注此事。过了数日,事实浮出水面,却是和方太鱼有关,冯三定报上去,日昭静静听完,最后只淡淡一句"知道了",竟不做任何处置。
江澄观说起此事,神情忧郁,望着傅宁几次欲言又止。傅宁自是明白他未尽之意,想是要他趁日昭此时情浓正热的时候,想法子除去方太鱼这个"劲敌",顾念着他的性子,不敢明说。傅宁本人虽对日昭避之不及,但想到日昭居然对方太鱼宠爱如斯,对加害子嗣之举都不加追究,心中也着实有点不是滋味。而居然会为此心里不舒服,更是暗生烦恼,若说是妒嫉吧,可听得日昭在太如殿留宿心里只有庆幸的份儿,若说是全不在乎嘛,一念及此胸中又闷闷的。想得烦了,干脆就不想,只嘱江澄观对明华宫诸事多多留意,严加提防。
第 17 章
再过多十几天,便是春节,傅宁向日昭恳准回家过年,日昭虽然不舍,但春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只得勉强允了。傅宁回府和妻儿相聚,见周若梅气色不好,吓了一跳,追问之下,才知道周若梅有了身孕,高兴得傻了,抱着周若梅狂亲。周若梅羞红了脸,轻推傅宁:"相公!轻点儿!瞧你这样子!又不是第一次……"
傅宁抱着她只是笑,说:"那是不同的。你怀安儿时我还在军中,都没有好好陪你……嗯,这次生个女儿的好,眉眼象你……"他轻轻抚着周若梅的眼眉,"嘴唇也要象你……"他的手轻轻滑到周若梅的唇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妻子,突然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自言自语:"唔,鼻子要象我,我的比较挺……"
周若梅扑哧一声笑出来,羞他道:"知道了!知道傅大人你的鼻子最挺……老夸自己的鼻子好看,也不知羞!"
傅宁笑着拥紧她,道:"这是我身上唯一长得比你好的东西,怎也得赞赞。"
周若梅抿嘴一笑,眼波流转:"相公也不必过谦,相公许多地方长得可着实不错。"
傅宁笑吟吟地看着她:"还有什么地方?梅梅,相公倒要请教了……"
周若梅见丈夫不怀好意的眼光瞟来瞟去,越往越下,不由得羞红了脸,啐了一口,一手把傅宁推开。
傅宁贴身又靠了上去,笑嘻嘻地看着她,就是不放。
周若梅软软地偎入傅宁怀里,一双眼水汪汪的如滴出水来,轻轻昵道:"相公……"
傅宁低低一笑,轻轻吻上眼前的红唇……
※ ※ ※
德庆六年春,俪城雪灾,地方官员赈灾不力,发生民乱,转眼间席卷俪城附近三郡。日昭大怒,宣了傅宁、越齐、愫亲王等人商谈此事,一意出兵镇压,命清廉官员派粮舍粥,安抚民心,并将原有关官员锁拿入狱。
傅宁等人赞同,正讨论着派往俪城的人选,江澄观禀道:"皇后驾到……"
皇后向来贤淑温和,不理政事,此时来养心殿干什么?傅宁等人不由一怔,正要请退,皇后已跨了进来,几人连忙行礼,皇后微笑着受了,便转向日昭笑道:"今儿是惠太妃吉日,彩晖班下午进宫演戏。臣妾念着皇上好久没松乏一下,倒是过来请皇上下午也凑凑热闹儿。"
惠太妃是太后亲妹,这面子自然不能不给。日昭便笑道:"你们倒是悠闲!幸好还记得朕!"环视众人,说:"好,下午就放假,众位爱卿陪朕看戏吧。"
皇后一笑,说:"臣妾谢皇上恩典。"转向傅宁,笑吟吟地说:"傅将军,听说你又要做父亲了,恭喜你了。"
此话一出,空气刹那间仿佛停滞下来,难以形容的寒意充塞着殿中的每一个角落。皇后混如未觉,向日昭轻轻欠身:"臣妾告退。"
没有注意皇后什么时候走了,日昭盯着傅宁,深瞳跳跃着两簇可怕的寒芒,笑道:"下午陪惠太妃看戏,众位爱卿就先回去吧。"顿了顿,说:"傅将军,你留下。"
殿门轻轻关上。居高临下的皇帝看着沉默的情人,轻轻冷笑:"傅将军又做父亲了?真是恭喜你了。只是你难道忘了?朕曾经说过,朕不准你有其它女人!"
傅宁抬头,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眼神却毫不退让:"不,她不是其它女人!她是我名媒正娶的妻!"
日昭倏地笑了,很温柔很温柔地说:"现在不是了。休了她!"
站在殿中,傅宁冷静坚定地说:"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臣妻温柔贤淑,动静有法,不犯七出之条,不触族规所制,皇上请恕臣不能奉旨。"
跟他说礼法?平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遽然变紧,高贵骄傲的天之骄子冷笑:"君为臣纲,夫为妻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夫要妻从,妻不得不从。以身份,朕是君,你是臣。以事实,朕是夫,你是妻。朕要你死你就得死,朕要你休妻你就得休!有何你反对的余地?!"他冰冷地再次重复:"休了她!"
傅宁冷冷和他对峙,直截了当地说:"不。"
他说"不"。他为了那个女人对他说"不"。日昭的两眼霎时烧得火红,一时间只想将傅宁身边所有人杀得干干净净,一时间又想亲手将傅宁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什么颜色的。诸般残忍恶毒的念头在脑中急剧转动,神智却份外清醒,这个人既然能为他的家人委身于己,自然也会为他的家人——还有那个女人不顾一切的反抗自己。回望他的目光是那么的冷,就象第一次见他一样,那么的冰冷傲慢,那么的目中无人。心如被乱刀绞成一片一片,痛得连呼吸都不行了,日昭紧紧抓住龙椅的扶手,那么用力,仿佛听见指间咔嚓咔嚓的哀鸣。勉强控制住自己,日昭从齿间迸出:"好,傅将军,朕乏了,你出去吧。"
这么轻易就放过他?傅宁锋利的目光不相信地盯着日昭,嘴里却应道:"是。"一步步倒退而出。
第 18 章
一出宫门,傅宁便狂奔回镇国公府,一步不离守着周若梅。他整天整夜睡不着,一有风吹草动就惊跳而起。这样才几天,他便迅速消瘦下去。周若梅又疑惑又心痛,出言试探,傅宁只是说这些年在军中过惯了高度戒备的紧张生活,一下子调整不过来。周若梅恼了,他以前也不是没有出征过,也不见得如此,定是有所隐瞒,竟和傅宁闹起别扭来。
周若梅一生气,傅宁只好屈服,先强硬扑上去吻得周若梅回心转意,这才解释说在朝中得罪了人,怕对方有所报复所以如此。周若梅心中暗忧,却宽慰他:"相公大功而返,皇上近期怎也会给足相公面子,聪明点的人都会衡量其中利害关系,不会短期内发难,因此相公也不用太过担心。"
傅宁苦笑,他得罪的就是朝中权势最大的那个人,他若是对他下手也就罢了,最怕的是他对梅梅下手。他是真的怕,怕他稍一疏忽妻子就那样惨遭不测。用力抱紧周若梅,他喃喃说:"梅梅,梅梅,你不要离开我。"
周若梅回抱他,柔声说:"今生今世,我永远不会离开相公。"
两人紧紧互拥。过了片刻,周若梅低声说:"相公,你在军中时,五弟曾寄了封信回来,提到他那里有种很特别的植物,叫押不庐,只要人服下它的汁制成的药,一盏茶功夫就晕睡如死,三天后才会醒来。我心中好奇,就叫五弟寄了些回来。"
她抬头,望向傅宁,黑暗中,她的眼闪着奇特的光芒。傅宁一听她的话,就明白她的意思。用力拥紧周若梅,轻轻说:"你要我诈死隐遁?若是如此,中原再无立足之地,只怕咱们要远离中土,一生在异国渡过,梅梅,你可能忍受?"
周若梅说:"我早存此意,只是一直苦决不下,没有和相公提。既然相公朝中之事不顺意,咱们不如走吧。走得远远的,做一对平平常常的夫妻,胜于老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顿了顿,轻轻说:"只要和相公一起,日子过得再苦我都不怕。"
傅宁心中酸软,眼前这关卡也不知能不能过,怎提得上将来?却温声说:"好!只是梅梅你有了身子,还是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吧。"
周若梅拥着他的手一抖,低声说:"不!我怕……我怕来不及!我可以慢些儿走,可是相公一定要尽早离开!"
傅宁紧紧拥住她:"不,梅梅,留下你们,我会担心。"他怕的就是日昭对她不利呀!
周若梅摇头:"不,相公。皇上忌惮的就只有你,我们他是不放在眼里的。现在四周边靖,皇上再没有顾忌,前些时候已听说他开始清肃七王爷的人,待七王爷事了,很快就会将眼光转到不是他派系的人身上。相公,你是太子旧人,在军中拥有至高威望,咱们傅氏一族在国中又有深远的影响力,你可是皇上首选的目标啊!我知道相公担心我们,可是只要相公你诈死而遁,皇上自是欣然心喜,咱们傅家挟着你今番御南大捷的功劳,皇上必不会多加为难,这样相公和我们都能够保全。所以,相公,你先走吧。"
傅宁苦笑,按一般情形推测自是如此,可其中夹杂着他和日昭错综复杂的关系,实在就说不准了。且要他先远走高飞,留下两老和娇妻弱子,如何放心?抱紧妻子,嗅着妻子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心中紧拧,不,我不要象现在这样患得患失、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我希望和梅梅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做夫妻,反正不成功,也不过一死而已,黄泉路上有心爱的人相伴,也无憾了。想到此,近来惶惧不安的心定下来,他轻轻答应妻子:"好!梅梅,你放心,我会尽快安排此事!"
两人窝在被子里细细密议,梦想着以后两人自由地在异国结袂而游,说不出的兴奋。说着说着,周若梅担心起来:"相公,听说那里的女人都穿露肩露臂的衣服,有的还露胸,我……我可怎么办?"
傅宁皱眉:"此事我也不甚明了,若真的如此,梅梅你就照穿咱们的衣服,不用理它!"
两人对视一眼,情不自禁地又紧偎在一块儿。傅宁细细抚着周若梅的头发,说:"梅梅,咱们到异国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顿下来,就专心致志的生孩子,你说好不好?"
周若梅骇然,从傅宁怀中抬起头来,却见丈夫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说:"这……这……偶尔我们也要空它几年再要的好……"
突觉得丈夫肩头不住抽动,马上知道自己被丈夫戏弄了,又气又羞,狠拧着傅宁不依。傅宁连连叫饶,喘道:"梅梅,须怪不得我,谁叫你这么浅显的话也要上当……啊!"
他极怕痒,又不敢推开妻子,在妻子手下假装可怜兮兮地扭动挣扎,盼妻子开恩放他一马。周若梅见他笑闹得开怀,这些天一直盘踞在眉间淡淡的沉郁尽散了开去,心中爱怜,忍不住凑前在他眉心浅浅一吻。
傅宁全身一颤,用力抱紧了她,随即想起妻子身怀有孕,只得挫败地把头埋在妻子颈中,嘟哝了几句。
他这举动说不出的孩子气,份外可爱,周若梅心中暗笑,若是他知道他这样子让她觉得很可爱,不晓得要怎样发飙呢!羞涩地说:"没关系的,相公你温柔点就行了。"
傅宁大喜,兴奋地扑了上去。
第 19 章
到底要怎样处置傅宁和那个贱人?日昭迟迟难以决断。他不是不想对周若梅动手,但此举必然造成傅宁与他决裂,这却是他所不乐见的事。可不处理那女人吧,他又实在咽不下那口气。想到王保儿上的暗折说,傅宁这些天都守在枕梅阁一步不出,嫉怒就如虫子一样啮咬着他的心,那个女人在你傅宁心目中就那么重要?重要到你不顾性命、不顾前程、不顾族人生死也要和她在一起?那他算什么?那他在他心目中算什么?算什么?!!
他狂躁地在殿中打转,神色阴冷。无论他怎样不承认也好,心里也明白,在傅宁心中,那贱人远比他重要。想到自己贵为天子,多少人盼想他的爱宠,多少人乞望他的垂怜,那人却弃若蔽履,日昭几乎将钢牙咬碎,越想越怒,愈思愈恨,禁不住将案上的奏折重重扫在地上。他近年已极少这样喜怒形诸于色,今天这种反常的行为把一旁侍候的江澄观等人吓得魂不附体。良久,江澄观才提起胆,悄悄将奏折一本本拾起来,没声儿地放回案上。
日昭烦躁地转身,看见江澄观簌簌发抖的样子,倒是一怔,这才意会到自己竟然发了这么大脾气,心底陡然生惊,原来傅宁居然这般左右他的情绪!他呆呆立在殿中,原来那个人在他心中已有这么重要吗?脑中自然地浮现傅宁的身影,却是当日他在殿中为妻子寸步不让的模样,突然间怒发如狂,既然他不放他在心上,他又何必执着于他?他是天子,奉天行命,统有万物,富有四海,天底下那么多美丽的女人男人,只要他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会为他万死不辞,难道没有你傅宁我会过不下去?他霍然站起,说:"摆驾太如殿!"
※ ※ ※
明月夜,霓裳舞,欢快靡丽的曲调中,飞旋的红裙似火,一个个娇媚宛转的眼神横睇过来,如怨似喜,含羞带怯,每一个凝睇都带着企盼,每一次流连都说着渴望。日昭揽着方太鱼,乜着眼道:"跳得好!赏!谁人拾到牡丹样儿的,今夜侍寝!"听他一说,江澄观忙派人将早已准备好的绢花抛到场中,刚才翩舞如仙的宫女马上大乱,一窝蜂冲上去,左扑右夺,衣松钗乱,眼中都盯着场中抛出的唯一一朵紫色牡丹,哪有平时矜持温婉的半点模样?日昭哈哈大笑,指着场中被数人压在身下仍紧紧抓住牡丹绢花的那个宫女,道:"你过来。"
那女子呆呆抬起脸来,看了看身旁羡慕嫉妒的脸孔,又望了望日昭俊挺霸气的面容,才知道选中了自己,悲喜交集,哇地一声号啕大哭,跌跌撞撞地走到日昭跟前跪下,哭道:"皇上!!"
日昭放开方太鱼,抬起那宫女的脸孔,明月清辉下,哭得一塌糊涂的面容仍是楚楚动人,望着他的眼眸充满了狂喜和仰慕。日昭粗鲁地牵了那宫女的手,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方太鱼见他假戏真做,顿时大急,一脚将那宫女踢往一边,不依地跺着脚,嗔道:"皇上!!"月光下,他的脸雪一样的白,泪水在清亮的眼中闪动,险些便掉下来。日昭抬手轻抚他的眼睫,嘴边露出奇特的笑意,问:"你,后悔了没有?"他这句话问得奇怪,方太鱼虽然不明所以,却一把扑进他怀里,顺着他的意思说:"皇上,我后悔了。你不要理那个女人,今夜陪我。"日昭拥着他,看着他那娇嗔薄怒的面容,又望了望倒在地上一脸绝望嫉恨的宫女,一声长笑,拦腰将方太鱼抱起,轻狂一吻。傅宁,你看到没有?这里的所有人都比你年轻,比你美丽,比你温顺,只要我一个眼神,她们就会为我疯狂,只要我一个微笑,她们就会为我而死,傅宁,你,算什么?
※ ※ ※
方太鱼的心情极好。
经过三个多月孤枕难眠的日子,几乎绝望的他再次得到日昭的宠爱,且日昭对他的爱宠比从前更甚,使他兴奋得连头发好象都在笑。
"主子!"
"什么事?"
李安英小跑过来,喘着笑道:"皇上赐了数十样精美点心给主子,正放在厅里呢!"
听得赐的是他钟爱的点心,方太鱼马上笑开了,他幼年生活极为贫寒,直到十四岁都从未吃过糕点,进宫福贵后最爱吃的就是宫里的点心,常常因此耽误了正餐。日昭对此甚是不喜,每每叫人严加看管,不准他多吃零食点心。今次居然善心大发赐他点心,自是令他心花怒放,抛下手里的渔杆,兴冲冲便往回赶。
李安英忙跟上,喊道:"主子!主子,别走那么快,小心摔着了!"方太鱼哪里理他,李安英追不上,正急着,却见他突然停下,忙气喘喘地赶到他身边,问:"主子,什么事?"
方太鱼看着前面越来越接近的小太监,冷笑道:"没什么。"他已认出来,那人正是上次陪在傅宁身边的小太监。不知为什么,自上次与傅宁一面后,他对傅宁就无理由地打从心里厌憎。恨乌及乌,连上次跟在傅宁身边的小顺子也讨厌上了。此时见了单身的小顺子,心中就止不住起了教训小顺子的念头,他冷哼一声,直直冲小顺子走去。
小顺子手捧着鱼翅鸡丝羹和白蒸什锦火烧正要给宁贵人送去,知他身份,忙避往一边。
方太鱼心里冷笑,故意一头撞向小顺子。小顺子避闪不及,整只托盘翻倒,弄脏了方太鱼的衣服。
方太鱼反手就给了小顺子一个重重的耳光,叱道:"大胆的奴才!"
小顺子也是挑通眉眼的人,见方太鱼如此行径,已知他故意找茬,不敢争论,扑嗵一声跪下来,给了自己几个巴掌:"奴才没长眼睛,冲撞了小侯爷,请小侯爷饶恕奴才。"
方太鱼只是冷笑,也不理他,对李安英说:"带下去,抽二十鞭子!"
小顺子连声讨饶,几个宫人上来,一把拖下去就打。小顺子勉强受了二十鞭子,几乎痛晕过去。幸好人缘好,等方太鱼走后,几个相熟的小太监悄声儿扶他回炅宁宫。
众人一看大惊,忙追问原因,小顺子又委屈又愤恨,将其中缘由更是添油加醋说到十分。江澄观听说方太鱼这样在众人面前落他的脸,将他身边的人打成这样,又气又悔,想了想,当夜就带了小顺子偷偷前往镇国公府。傅宁见小顺子狼狈的模样大是意外,皱眉问发生了什么事。江澄观简单的叙述了缘由,说:"这方太鱼也太放肆了,连将军身边的人也敢下手。"
傅宁见小顺子可怜的样子,心中也是恼怒,却笑着踢了小顺子一脚,说:"这小子,看你平时猖狂!这不,受教训了!"
小顺子委屈地看了他一眼,说:"奴才向来安份守纪,也不知是怎样得罪他的……"
江澄观接口说:"傅将军您瞧,您不在,人家就欺负到我们头上来!那人现在招摇得很呢!不过我看皇上也不是真心喜欢他,你都不知道,皇上几次深夜到炅宁宫,见将军不在就走了,样子很失望呢!"
他絮絮叼叼的还要再说,傅宁制止他,日昭对男宠怎样关他何事,他堂堂一男儿犯得着和一宠脔争风吃醋?不耐烦地说:"澄观,你这次来的意思我明白。这事……"正想拒绝,突然心中一动,他要诈死远遁,依日昭的性子,若不是亲眼目睹他的"尸体",必起猜疑之心,他想携爱远逃那是难上加难,而要想顺利"死"在日昭面前,这些人自然是最好的帮手,想到此,顿时改了口风:"这事从长计议……"
第 20 章
"皇上吉祥!"
"皇上吉祥!"
架上的那只白鹦鹉扑腾着叫来叫去只这一句。方太鱼没好气,瞪着那扁毛畜牲说:"蠢物!学来学去只学了这一句。"
再没兴致调教那只鹦鹉,拿起杌上的杯子,一看却没茶,大怒,看了看身边,只一个小太监,叫来福的在,喝道:"来福?来福?"
连喝几句,那小太监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跑过来沏了茶。
方太鱼见他行止恍惚,不由动了疑,问:"小畜牲!这般胡晕乱撞的干什么?"
来福一惊,跪下来惶乱地说:"没,没事!"
方太鱼越发疑心,狠狠一拍案几,喝道:"出了什么事,说!"
来福吓得瘫在地上,开始牙咬得死紧,只是不说,后来被方太鱼迫得急了,见左右没人,抖嗦着说:"前些日子,我在思花阁里见李公公和凤旸宫的王公公在一起亲密的说话儿……"
什么时候李安英和王不廉这般亲近了?想到皇后一向将他视为眼中钉,方太鱼脸色登时变了,追问:"他们说些什么?"
来福偷看他脸色,小心地说:"隔得远了,奴才听不清楚,只是觉得他们的神态很是亲密……"
两人神态亲密?仿如一盆冰水从头淋下,直凉到心,方太鱼回想起李安英的诸般言行举止,再想起这些年来自己将宫中的妃嫔和有头有脸的太监几乎得罪了遍,几乎跟这个李安英都脱不了关系!又想到李安英之前是容妃宫里的人,犯了事才分往他宫里来,莫不是因为容妃发现了他是皇后的人,才撵出来的?越想越是疑心,越想越是寒心,一时竟呆在那里。
来福怯怯地喊:"主子?"
方太鱼拿眼看他,说:"今天的事不准说出去。要不我叫皇上乱刀剐了你,知道吗?"
来福吓得扑嗵一声跪下,拼命磕头,连声说:"是!"
※ ※ ※
男人跪倒在他的面前,抬起头来,凤眼温婉清亮:"皇上,臣这些天来辗侧难安,每每想起,极是后悔。皇上,臣挂念你……"日昭心花怒放,待要抱起他,傅宁扭身一闪,已到老远的地方,他大急,喊:"不准走!"猛然惊醒过来,睁眼一看,暗室孤寂,长夜清寒。他在床边呆呆坐了半晌,推门出去。
江澄观听得声响,匆忙爬起,见日昭穿得单薄,忙拿衣服给他披了,然后默默跟在他身后。日昭从最缘殿出来转了个圈,来到炅宁宫,他驻足在外站了会,没有进去,又往外走。
走过几重宫门,却是太如殿,江澄观忙先一步进去知会。方太鱼听得是日昭亲自前来,衣衫不整地从房里冲出来,直扑到日昭怀里。
日昭一把抱住他,半拥了他坐在床上。
皇上深夜来访,对他的情意不言而喻。方太鱼环着日昭脖子,兴奋得两颊飞红,含情脉脉看着他。
日昭怔怔看着怀中的这个人,漆黑的长发,明亮的眼睛,红润饱泽的嘴唇,看着他的眼神比太阳还要炽热,痴缠他的时候比最美丽的女人更娇娆。这样一个可人儿,远比他美丽,远比他温顺,为什么抱着他的时候还要想起那个人?不是决定忘了他吗?为什么还是会想起他?
少年在他身上不依地踢着腿,骄纵地嚷道:"皇上!皇上!我和你说话儿呢!"
他愤怒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和脑中的另一双眼睛重叠,一样挺秀细长的眉毛,一样眼角带勾斜斜飞起……不不,那双眼睛更深更亮些,永远不会这样含娇带嗔地看着他……
"皇上!"
日昭着迷地看着他的眼睛,随口敷衍:"好好,是朕不对,小鱼儿你继续说。"
方太鱼一扁嘴,横他一眼,说:"你不专心!我不要和你说话了!"
他眼角向他一扫,那种娇样儿真媚到骨里去了。日昭心里突然一阵郁烦,自己再爱看方太鱼痴望他的样子,再爱看方太鱼爱娇耍小性子的模样儿,那又如何?无论怎样想,怎样盼,那个人也不会真的这样对他。一想到此,心情顿时变得恶劣无比,再不想看方太鱼一眼,腾地站起来,抬脚就走。方太鱼急了,扑进他怀里跺脚说:"皇上!你就爱欺负我!"
他哀怜企求地看着日昭,泪眼盈盈,日昭一看他那双明清凤眼,心便软下来,轻笑着环住他,温声说:"朕可是真有事,明儿再来看你。"不着痕迹地推开他,大步出去。
方太鱼虽然舍不得,可是熟知日昭性子,也不敢太过纠缠,只得送他出去。闷闷不乐地回到室中,百无聊赖坐了会儿,见天已经亮了,招手叫一旁的来福过来:"来福,你说说看,有什么乐子没有?"
来福近段受他宠信,衣着光鲜,满脸春风,听他这么一问,忙趋上前来:"主子,听说秦公公上次新得了只虎头金刚,不如我们约秦公公斗斗去?"
方太鱼一脸无趣地摇手,"没意思,不去。"
"那去太液池钓鱼?"
"狗奴才,上次皇上才为此责怪我一顿,还敢去?"
来福又说了几个去处,均被方太鱼否决,来福面露难色,小心地说:"主子,请恕奴才驽钝,奴才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方太鱼皱眉想了会,说:"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地方,算了,咱们在宫中随便走走。"
来福骇笑,也只得他家主子才敢说"在宫中随便走走"这句话,换了他人,还不早被皇上剐了?想是这样想,又哪敢劝,只是一迭声说好。
方太鱼所处的太如殿原称会宁殿,因日昭宠爱方太鱼,便干脆改名太如殿,位于皇宫西南侧,途经寒香殿、拂云殿、繁英阁、从玉阁、明华宫、绿云阁、太液池便是御花园。方太鱼带了来福迤逦而行,直若无人。经从玉阁时,来福指着西北隐露的一角说:"主子,听说绿云阁前日挂上了青州进上的琉璃灯,灯上所绘全是《碧烟醉》的场景,非常好看呢!"
方太鱼本就漫无目的,听他一提,倒是起了好奇心,说:"好,就到绿云阁看看。"
快到绿云阁时,来福突然轻轻一扯方太鱼的衣角,细声说:"主子,前面是明妃。"
不待他说,方太鱼早已看见,走在前面的是明妃和一端丽女子,他认得是日昭甚为宠爱的宁贵人。想到众人都疑他下毒要害明妃便满心不悦,见明妃一行视他无睹,侧身而过更是愤怒,脸马上阴沉下来。
来福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裳,问:"主子,明妃旁边那个是不是宁贵人?据说她是傅将军的远亲呢!"
听他提起傅宁,方太鱼脸色更是阴冷,他讨厌这个人,比明妃更讨厌。
来福见他神色不郁,忙转移话题,说:"主子,前些日子有巧匠进贡给皇上一个灯漏,上设了十二个小木偶人,分捧十二个时辰牌,每时辰交替时,就有一个小偶人捧着时辰牌从小门中出来,从没有差错过,很是精巧呢!"
偷瞥了方太鱼一眼,见他仍旧沉着一张脸,眼珠转了转,凑近方太鱼耳边神秘地说:"主子,你听说没有,前些日子容妃的哥哥赵清觐见皇上时,那话儿不知为什么硬梆梆举着,皇上雷霆大怒,就将他远远打发到东北卫戍去了。"容妃因方太鱼受宠甚是不满,数次在方太鱼面前挑衅,两人势如水火,在宫中是公开的秘密。
听见对头倒霉,方太鱼嘴角不由地露出一丝笑意,心念一动,说:"定是有人捣鬼,要不然赵清怎会在皇上面前如此失态?"
来福嘻嘻一笑,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主子真是明见,听说有人在他茶里……"他做了个下药的动作。
方太鱼没有言声,低头前行,走到从玉阁前伸的平台上,望着前方的巍巍宫阙,说:"来福,有件事,我派你去做,做得好的话,我保你一世富贵,你干不干?"
第 21 章
时间一天天过去,日昭一天比一天更挂念傅宁,渐渐后悔,要处理那贱人,自己暗地下手就是,和傅宁闹什么意气。想召见傅宁,可傅宁明显是因周若梅一事和他反脸,他主动召见,就等于默认了他和周若梅的关系,又如何拉得下脸。而江澄观那样千伶百俐的人,这次偏生一句话没说,一个动作也没有,不由得私下迁怒,动辙对江澄观发脾气,拿他作法。
到二月底,因过几天是上巳节,大顺人按例要拜祭天地,喝雄黄酒,用香草沐浴以除疾病和不祥。各宫的人都为此忙活着。江澄观伙同炅宁宫的人向日昭进言,说主子不在宫中,上巳节无人主持拜祭,恳求日昭召傅宁进宫。正中日昭下怀,和颜悦色地允了。
德庆六年的三月三日是入春以来难得的好日子,日昭的心情也很好,他刚才接到派往俪城的冯三定传来的捷报,民乱已被平息,大悦之下便率了越齐、愫亲王等几人在最缘殿里品茶。君臣分礼坐定,日昭见在跟前侍候的江澄观祈求的眼神不住递过来,便笑道:"澄观,你去宣傅将军进来吧。"江澄观大喜,飞一般去了。
傅宁来时越齐正在运壶,待他向日昭行了礼后,越齐便笑道:"傅将军,你来得刚好!正是时候呢!"提壶沿茶船边运行数周,将温洗好的小茶盅一字排开,依次来回浇注,放壶,将首茶敬给日昭,再依次将茶递给众人。
日昭受了,其他人也拿起面前的茶细品。来福与几个小太监蹑步上前,将一碟碟精致茶点奉了上来。
避开那人望来的灼灼目光,傅宁低头接过越齐递过来的小茶盅,浅浅喝了一口,顺手在旁边的碟子上挑了个茶点吃了。片刻,觉得有点不舒服,皱了皱眉,伸手去拿放在面前的碧绿小茶盅,拿得急了,茶水一荡,将他的拇指都弄湿了,他也不介意,就口喝完,刚要放下杯子,手一软,茶杯当的一声掉成粉碎。
众人惊木地见傅宁身子摇了摇,从椅中滑落,鲜血渐渐从七窃流出来。饶是众人见惯宦海风云,于深宫静苑中遇到此事,也不禁悚然动容。越齐最先反应过来,疾冲过去,将傅宁半扶起身,猛摇傅宁,大喊:"小傅!小傅!"因日昭在侧,他不敢作主叫传太医,唯有抬头哀求地看着日昭。
日昭呆滞地看着这一幕,片刻才发狂惨叫,猛扑过去,越齐实疑心是日昭故意下此毒手,护着傅宁不肯放开。日昭血红了双眼,一脚将越齐踹倒,嘶喊道:"滚!"疯狂地去掰越齐护着傅宁的双手。愫亲王等人见傅宁如此惨状,又看日昭失态地和越齐争夺纠缠,也不禁起了和越齐同样的念头,想到自己居然身处于如此宫帷秘事中,全都吓得满身哆嗦,脸无人色,许久才反应过来,蜂拥而上,伙着日昭用力把越齐从傅宁身边拖开,借此硬拉了越齐出去,远离宫非。
日昭颤抖着将傅宁拥入怀里,见鲜血不断从他七窃中溢出,感同身受,五内俱焚,抱着傅宁嘶声狂吼:"快传太医……不,叫月笙……快叫彩晖班的温班主!"
江澄观早吓傻了,其实来福是他们的人,这次傅宁中毒就是他和傅宁几人为除方太鱼所共同策划的,原想着方太鱼和傅宁向无交集,又无深怨,傅宁是朝中要臣,要撩拨方太鱼对傅宁下手要大费周章,哪知还没等他们耍手段,方太鱼就急不可待地要来福对傅宁下手,正中他们下怀。只是选用的却是平常的春药,一是陷害方太鱼,二嘛正好让傅宁和皇上亲近。情势急转剧下变成这样子,他做梦也想不到。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脑中一片混乱,听日昭叫宣温生生,心中更乱,叫温生生干什么?但目睹傅宁血溅满襟,日昭狂乱崩溃的样子,也管不了那么多,狂奔出殿。
颤抖着一遍遍擦拭傅宁嘴边的鲜血,日昭颤声说:"傅将军,傅将军,你怎样了?"
傅宁吃力地张开眼睛,张嘴欲言,血却大口大口涌出,他紧紧抓着日昭的手,眼中满是祈求。日昭的心如被人硬生生砍了下来,抱着傅宁狂喊:"你要说什么?说啊!快说啊!"
傅宁动了动唇,日昭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听他细微地说:"皇上,我……家人……求你……"
"不!"日昭大叫,紧紧将傅宁锁在怀里,眼泪狂泻而下,疯狂地大喊:"不!朕不准你死!朕不准!"
他滚烫的泪如线般掉在傅宁脸上,也重重砸在傅宁心里。傅宁的心不知怎地陡然一痛,随即想到南征时日昭毫不留情对他下毒,情热时尚是如此,以后情缘淡薄了那就更不用说了。再说就算日昭真的对他有几分真心,那又如何?他心爱的是梅梅。此事如所料般顺利进行的话,他就能摆脱日昭,和梅梅远赴异国,逍遥自在,这大好机会如何能放过?倦意渐渐袭上来,他慢慢闭上眼睛。
第 22 章
"不!"日昭惨叫,疯狂地摇着傅宁,狂叫:"不准死!不准死!朕不准你死!"
"皇上!"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日昭猛抬起头,一把抓住温生生的手,狂乱叫道:"月笙,你快救救傅将军!求求你!一定要救活他!"
温生生见日昭满脸泪痕地紧抱傅宁已吓一跳,听他如此不顾尊卑地恳求自己更是诧异到极点,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温柔镇定地将日昭的手拉开,用手帮傅宁把了把脉,心一沉,快速用针在傅宁人中刺了一针,拨出一看,针已变成黑色,针尖嗅到一阵淡淡的檀香味,夹杂着轻微的焦味。他站起来,用针逐一试碟里剩余的小点心,银针迅速变黑。端起傅宁面前的小茶盅一嗅,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温生生放下小茶盅,心中已有定论,傅宁七窃流血,探针又有轻微的焦味,显是中了天下至毒红萜蕈,中了红萜蕈除了在中毒的半个时辰内服下解药方可一救外,别无他法。红萜蕈解药制作不易,就算傅宁中毒时自己就在现场,也是束手无措,更何况现在已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傅宁必死无疑。
温生生一边沉思着要如何回话,一边半跪在日昭面前,小心翼翼地想把傅宁从日昭怀里接过来,突然一怔,按江澄观所言,傅宁应是巳时中毒,到现在怎也过半个时辰了,傅宁的手应该冰冷僵硬才对,为何肌肤仍然柔软,宛如活人?若按常理,死人过了这么久应变得浑身僵硬呀!
他疑惑地抓住傅宁的手,用针在傅宁掌中一刺,傅宁毫无动静,将针凑到鼻前一嗅,最先的檀香味和焦味都已消失。温生生紧紧皱眉,傅宁这症状可真难倒他了,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想起一事,当年师傅跟他们师兄弟说起天下奇药时,曾提到他救过一个异邦人,那人送了他一株奇异的草,叫押不庐,师傅曾用它为一心疾之人开膛动手术,对它的药效非常赞叹,说服药之人数分钟内心跳截然而止,肌体柔软,晕睡若死,毫无痛觉,过三日自然而醒,除了服后半个时辰内肌肤会有淡淡的檀香味外,别无其他异状。莫非傅宁除中了红萜蕈外,还曾服下押不庐?想到此温生生心思豁然开朗,是了,傅宁七窃流血,探针有淡淡的焦味和檀香味,脉息已无,却死而不僵,想是先服下押不庐,随后服下红萜蕈,然后马上吃解药,所以才呈现这些症状。不过这样药理上解释得通,情理上却让人费解:傅宁若是毫不知情又怎会那么恰好就有解药?若是早有提防又如何会中毒?要害傅宁红萜蕈足够有余,何必用上押不庐?再说这押不庐又是从哪来的?这药即使在异邦也是名贵稀有得很呐!
温生生越想越是困惑,愈思愈是迷茫,抬头却见日昭紧张祈恳地盯着自己,那种关切忧惧之状让他顿生警惕之心,瞧皇上这样子,对傅宁可看重得很呐!自己没亲眼见过押不庐的症状,若是妄下结论,结果又不是自己所预料的话,皇上失望之下说不定会迁怒于已,那可糟糕。沉吟会儿,他放下针,对日昭说:"皇上,奴才为傅将军开几剂药,若傅将军在三日内醒来,便性命无忧,若不能……"他跪下,说:"恕奴才也无能为力。"
※ ※ ※
炅宁宫
自深沉的黑暗中苏醒过来,傅宁缓缓张开双眼,迷茫的看了看眼前激动莫名的熟悉面孔一会儿,突又阖上了眼睛。守在床边激动得不能物语的日昭还没从狂喜中回过神来,见傅宁又合上了双眼,吓得魂也没了,扑上去拼命摇着傅宁,颤声狂喊:"傅将军!傅将军!"
傅宁紧紧闭着双眼,心痛恼恨得想就此死去。为什么醒来的第一眼见的不是梅梅,而是他?原想着他是镇国公,就算中毒而死,依大顺礼法官三品以上死亡检验尸体不得伤损遗体,他是外臣,死后断无扣在宫中之理,自是遣回府安丧。他已暗令心腹在家族墓园中他选的墓地挖了地道,只等他安葬后便打通地道将他救出,之后就改装匿名,远逃异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以致他全心所盼、花费了无数心机的虔诚梦想仍成泡影?梅梅……梅梅……我好恨……霎那间,心中的失望悲愤疑惑到了极点,只想大叫大骂一泄心中郁气,傅宁紧咬牙关,指甲深深陷入掌中,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冲动。突然想起一事,为什么自己还在宫里,日昭还在自己身边?难道他一早得悉自己的所有举动?那梅梅他们怎样了?心中一寒,他蓦地张开眼睛。
日昭见傅宁再次醒来,双目清澄明亮,揪得紧紧的心才放下来,他这三天推病没有上朝,日夜守在傅宁身边,目不交睫,实已疲惫不堪,这心神一松懈,再也无法坚持,竟晕了过去。
众人大惊,温生生箭步上去,一把脉,放下心来,说:"皇上过于劳累,又惊喜过甚,以致如此,只要好好睡一觉,再调养几天就没事了。"和众人轻轻将日昭移到外间床上,宽衣就寝。
傅宁见温生生一个戏子居然在侧,而自己躺在御床上,只着里衣,心中又是诧异又是别扭,挣扎着要下床,温生生按住他,刷刷写了两条方子打发江澄观和左右的宫女出去煮药。转头对傅宁行了一礼,叫道:"傅将军。"
傅宁冷淡点了点头。
温生生娇柔一笑,说:"傅将军福大命大,只要按刚才那方子调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傅宁怀疑地扫视他,不置可否。
温生生不以为忤,神态自若地任他打量,笑道:"将军这次中的押不庐之毒,可难倒我了!让我花费了好大手脚呢!只是这押不庐非宇内所产,将军身居高位,禁卫森严,中此异毒倒奇了。可惜将军族弟尚未归来,要不以他邀游之阔,见识之广,将军所中之毒必不在话下,也用不着我这庸手在这里着急了。"
这押不庐正是身在异邦的远弟所送。只是远弟出洋之事,家人瞒之甚深,对外只说远弟素爱山水,在外游历,可没说远弟远渡重洋。这温生生只是一个小小戏子而已,不但识得押不庐,居然还知道远弟身在异邦,耳目可灵敏啊!而且听他口气、话语之间也很疑心押不庐是远弟送的,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会知道这么多事?傅宁脸色一变,沉声说:"你是什么人?到底想怎样?你只管说罢。"
温生生轻轻笑了,说:"我这等低卑下贱之人怎劳将军挂心?说出来也有污将军尊听。这些日子为将军奔走劳累,很多事我也忘了。只盼将军念小的曾为将军尽力,以后多多关照小的,小的就感激不胜了。"
他不是瞎子,从日昭这几天的行径看来,对傅宁那可是情根深种。而傅宁这次中毒,自不会无因,料是想借假死逃离日昭身边。自己这次破坏了傅宁的好事,他非对自己恨之入骨不可。他是日昭的心肝宝贝,自己又无真凭实据,就是将此事告知日昭,日昭也不会对他怎样,反倒他在日昭枕边撩拨几句,自己就性命堪忧。自己还年轻,对现状也很满意,可不想这么早与美好的人世说再见,还不如瞒下不提,以示好于他,求得平安。
他的语意很明显,只要自己不与他为难,那所有他知道的事就"忘"了。只是他到底是什么身份,知道多少事?傅宁望着眼前的俊美面孔,阴沉沉地想着,脸色阴晴不定,最后说:"好!"
温生生暗吁一口气,娇笑道:"谢将军!"
第 23 章
皇上这些天都没有来。
方太鱼静静看着架上的鹦鹉,轻轻道:"绿宝,你说,皇上是不是忘了我?"
那只鹦鹉扑了扑翅膀,叫道:"皇上吉祥!皇上吉祥!"
方太鱼眼中喜光一闪,又暗淡下去,说:"绿宝你这扁毛畜牲,又这般来哄我!"
身后淡淡的声音说:"这次你料错了,它可没有哄你。"
方太鱼急转回身,看着不知何时近前的日昭,飞扑过去抱住,哽咽道:"皇上!"眼圈便红了。
日昭脸色奇异,一把将他推开,自若地坐下,问:"一个月前你曾命来福在傅将军的那碟糕点下毒,是不是?"
方太鱼身子一颤,脸色登时变得惨白,不禁后退了几步。
日昭阴恻恻一笑,眼里闪着可怕的寒光,轻言慢语道:"太鱼,好大胆呀,居然敢对朕的傅将军下药!"
看着他可怖的神情,方太鱼全身发抖,突然抬起头,激动地说:"是我!是我叫人下的春药,那又怎样?我就是想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那又怎样?!"
日昭拍案而起,喝道:"贱人,你还撒谎?明明就是天下至毒,什么春药?!"
方太鱼一呆,说:"不是!我只是叫人下合欢散!"
日昭冷笑,逼近他:"不是?你还想骗朕?这几年里,你背着朕做的龌龊之事还少了?朕念着非你主谋,实是无心之过,一直睁一只眼闭一眼而已!你以为你骗得了朕?"
方太鱼又慌乱又愤怒,百口莫辩,不住重复说:"我这次真的只下了合欢散……"
日昭眼中寒光闪动,一字一句轻缓地说:"就算是合欢散也不行!他情动的样子只能给朕看!"
方太鱼又嫉妒又伤心,说:"你果然和他有一腿!你你你……我就是要杀了他!"
听他这样一说,日昭突然平静下来,他冷酷地盯着方太鱼,喊道:"澄观。"
"奴才在。"避在房外的江澄观忙跨进来。
日昭淡淡说:"将酒端上来。"
"是。"江澄观将手中捧的红木雕花漆盘小心地放在桌上,碎步退到日昭身后。
红木雕花漆盘端放的是一杯酒,莹碧如翡翠。方太鱼僵硬地将眼光转到日昭身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中满是绝望的灰。
日昭冷冰冰地说:"你说的对,朕确实和傅将军有关系。这宫里,你惹谁都行,朕可以原谅你。只有他,是不行的。不管是谁,伤害了朕的傅将军,朕就要杀了他。不论你下的是不是毒药,只要你存着杀他这份心,朕就不能容你。"他冷冷的笑,说:"朕赐你一死。"
泪水从方太鱼的眼中轻轻滑落,一闪,粉碎在冰冷的地砖上。他看着日昭,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闭眼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 ※ ※
派人将太如宫封了,日昭带江澄观返回炅宁宫,眼光四处搜巡一遍,没有看到那修长的身影,日昭脸色马上变了:"傅将军呢?"
小顺子忙答:"傅将军在院子里。"
纵已四月,天气仍凉得紧,月笙说他这段时间还要好好将养,他跑出去干什么?日昭怒气横生,甩袖就往后面去。
沉寂的红墙金瓦下,熟悉的背影孤寂地站立着,怔怔地眺着远方。
日昭大步上前,一边将身上的团龙夹袍解下来,轻轻一抖,披在傅宁身上,不悦地责备:"说过你几次了?!你身体还要好好休养,怎老出来吹风?还穿得这么单薄!就算这时分,还是凉得很……"见傅宁淡淡垂下眼来,登时痛惜,激越的声音马上温柔下来,"……咱们回房吧!"却转眼瞪向宁贵人等人,斥道:"你们这些狗奴才,怎么服侍主子的?!居然让主子穿得这么单薄在风里呆着?!"傅宁将他的手一按,淡淡说:"是我想出来散散心,跟他们没关系,不要责怪他们。"
日昭听他这一说,只得作罢。见傅宁仍无回殿的意思,便伸臂环住傅宁的肩。看着傅宁挺秀的侧面,心中微动:"原来我已和傅将军一样高了。"其实他还是比傅宁矮了一点点,只不过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的。轻柔地拥着傅宁往回转,日昭温声说:"傅将军,你身体还没有全好,不要随便出殿,小心着了凉。要散心的话,等朕回来陪你。"扶他在床边坐下,见傅宁面孔削瘦,虚弱憔悴,柔情顿起,吩咐江澄观:"将药端来。"待江澄观将药献上,他亲手捧至傅宁面前:"来,喝了。"
傅宁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低声说:"皇上,臣有事相求。"日昭点头,哄道:"好。先喝完药再说。"
傅宁看他一眼,默默喝光了碗里的药,说:"皇上,臣中毒一事,家人必定牵挂,不亲眼见臣只怕都放不心来……"
日昭将碗放到趋前的江澄观手里,吩咐:"澄观,你去傅将军府里传旨,就说傅将军已经康复,叫他们不必担心。"
江澄观忙应:"是。"
傅宁呆呆看江澄观出去,一颗心也仿佛跟了去。计划出了意外,梅梅必然万分焦急,不亲眼见他一面又怎会放心,她现有身孕,真怕她焦虑之下熬出病来。
见傅宁神色黯然,日昭的心便软了。傅宁此番失而复得,他亲身经历,极受煎熬,每每想起,悸恸难安,更因是方太鱼指使,越发有一种自责愧疚之心,对傅宁不由得态度大改,极是宽容宠爱。傅宁不比得方太鱼,年长冷峻,身份特别,又是他一心爱着的人,他身为帝王,从没有为谁这般真心付出、迁就钟爱,居然别有一番满足滋味,久而久之,不由得沉溺其中,竟把宠爱傅宁当成了一种享受。现见傅宁神伤,险些便应承他,但一想到月笙说傅宁这次中了红萜蕈,元气大伤,最好还是休养一段时间,哪肯让傅宁离宫?将傅宁的手纳入掌中,哄道:"傅将军,过段日子等你身体恢复了,朕就让你回府,好不好?"
傅宁怀疑地看他一眼,倦倦说:"好。"
第 24 章
经傅宁此次中毒之事,日昭深感后怕,命人将宫中的膳食严加监控,又在炅宁宫、最缘殿、镇国公府和北乐山房都加派了人手,唯恐傅宁再出意外。因这段时间傅宁时时在侧,加兵布防又和他有关,便没瞒着傅宁。傅宁也起了兴致,要了这几个地方的防卫图来细细研究,挑出几处防卫的死角,重设了防卫路线,命人据此实行。傅宁近段一直沉寂不乐,日昭暗里着实忧心,见他专心致志于此事,忧闷之情大减,心中宽慰,便由得他折腾。
转眼间已是五月,天气开始转热,傅宁嫌炅宁宫不如最缘殿凉爽,便干脆带了众人搬到最缘殿住。十一日是皇后生辰,宫中大摆宴席,日昭自是不能脱身,只傍晚抽空过来坐了会便走了,晚上便依例宿在凤旸宫。傅宁无趣地翻了会儿书,吩咐众人不准打扰,回房歇息。
夜渐渐沉了,整个幽京笼罩在苍茫的夜色中。此时的小镜湖北乐山房,一条人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素心阁翻身纵上屋檐,黑暗中或停或隐或闪,矫健地避过巡夜的守卫和埋伏的暗椿,转眼间已出了北乐山房。伏在民房的屋脊上,那人冷静地四处扫视一番,确定没人发觉,猫起身,向东南方纵去。月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惊鸿一现地照在那人脸上,长眉凤眼,正是傅宁。
利用夜色在屋顶跳跃飞驰了大半个时辰,傅宁顺利潜入镇国公府,摸到周若梅居住的枕梅阁外,轻敲东厢的长窗,低喊:"梅梅!梅梅!"上次重设防线时傅宁将府里的侍卫全调出周边防守,内阁里只住了周若梅和傅安及几个心腹侍女,他自不怕有人发现。
听见梦绕神牵的声音,周若梅从睡梦中蓦然醒转,赤脚扑到窗前,打开窗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月色下的傅宁,轻喃:"相公?!"
梅梅瘦了。傅宁抬手轻抚妻子清瘦的面孔,心酸无比,轻声说:"是我。"两人眸光在幽暗的夜中交汇,终于禁不住隔窗紧紧相拥。
良久良久,傅宁轻轻放开周若梅,悄无声息地跳进房内,偷偷和周若梅一起看了隔间熟睡的儿子,傅宁才拥着周若梅躺回床上,温柔地对妻子解释:"宫中有个御医恰好识得押不庐,药被他解了。皇上不知根底,怕我有失,下旨未查得凶手前不准我自由活动,所以一直在北乐山房那边养病。怕你担心,就叫江公公给家里捎了个信儿。不过我实在记挂你,今晚就偷偷趁守卫不注意的时候跑出来见你。"
周若梅并没有追问有关细节,只是幽幽说:"只要相公没事就好。"说完轻轻偎入丈夫的怀中。
傅宁暗中庆幸妻子温柔贤惠,从不过问政事,要不追问起来还真是难以解说其中缘由。轻抚妻子消瘦的面庞,内疚地说:"梅梅,对不起。成亲这么多年咱们聚少离多,我实在是对你不起。"
周若梅无言拥紧他,过一会才淡淡地说:"二姑姑成亲七年,二姑丈纳了一个又一个小妾,扔二姑姑在老宅,六年没进家门一步;金陵妹妹成亲才一年未到,夫君就置了头外宅,数月不回是常事;相公,嫁给你是我前生修来的福份,所以,不要说对不起。"
傅宁心头紧拧,原来她素事不问是疑他有了别人,心中委屈酸痛,但其中因由怎能明说?又怎能让她为此伤心难过?惶急地执着她的手,冲口而出:"梅梅,今生今世,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周若梅脸慢慢红了,眼中透出奇特的光彩,整个人仿佛都亮了起来,轻声说:"我也是。"
傅宁心中一甜,轻轻蹭着妻子温润滑腻的脸庞,说:"这次计划意外失败,咱们再慢慢想其他法子,总要找出个万全之策,咱们快快乐乐的做夫妻。"
快快乐乐做夫妻?周若梅心中凄然,这一生只怕终是镜中月、水中花而已。悄悄蹭去眼中滑落的泪水,极轻极柔地说:"好!相公,嫁给你我从来不曾后悔。这辈子是你的妻,下辈子我还要做你的妻。"
捧着妻子的脸深情一吻,傅宁眼中柔情无限:"是,来生咱们还要做夫妻。"
※ ※ ※
有了开始,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只要日昭不在最缘殿留宿,傅宁就偷潜出宫,深夜私会妻子。他武功高强,冷静谨慎,又熟知最缘殿、北乐山房和镇国公府的布防,竟于深宫静宛中来往自如,无人察觉。
这一晚日昭临幸容妃,傅宁又偷潜回府,和周若梅窝在被中喁喁细语。揽着妻子的腰,听着妻子絮絮地说着府中的琐事,傅宁不时唔一下表示立场,晕晕欲睡,突然手一震,好象被什么东西踢了一下,傅宁吓了一跳,马上睁开眼睛,问:"梅梅,什么事?"
周若梅抿嘴一笑,晕生双颊:"没什么,只是孩子踢了那糊涂的爹爹一脚。"
什么?傅宁激动敬畏地看着妻子腹部,小心翼翼地贴近妻子凸起的肚皮,过了片刻,耳边听得咚地又响了一下,兴奋地一把抓住妻子的手,激动地不能物语:"啊!宝贝女儿踢了我一下!"
周若梅看着双眼发亮、开心得象个小孩的丈夫,心中温馨和暖,伸手反握住傅宁的手,笑道:"瞧傅将军你这模样,被外人看见,非羞死你不可!"傅宁嘿嘿一笑,将妻子的手拉到嘴边一吻,正要向她调笑,忽见妻子眼下淡淡的黑眼圈,顿时心生内疚,知道妻子必是每晚候至夜深,以致神思惫倦。忖着夜已深了,担心周若梅晚睡伤身,于是在妻子脸上亲了一下,温柔说:"睡吧。"拥着周若梅卧下。
两人模模糊糊睡了会儿,突然被急骤的马蹄声惊醒。傅宁倾耳细听,马蹄声整齐急促,竟似大队人马朝城门直奔而去。心中暗惊,这么晚众多人马出动,必有大事,万一全城戒严的话,如何能静悄回宫?不敢迟疑,马上起床,在已惊醒的周若梅脸上一吻,说:"瞧这阵仗只怕出大事了,皇上说不定要宣我进宫,我先走了,你好好睡。"
趁着夜色,傅宁施了轻功全力向北乐山房奔去,远远看见北乐山房灯火通明,不由得大吃一惊,难道竟是北乐山房出了事?不敢怠慢,尽力飞驰,幸好熟知府中兵防,所以北乐山房虽然灯火通亮,还是给他悄无声息地潜到素心阁外。隐在阁外枝繁叶密的大树上,只一眼傅宁便心中叫苦:素心阁亮如白昼,里三重外三重被金盔坚甲的御林军围得水泄不通,别说人了,只怕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熟悉的声音从房中传出,冷澈入骨:"找不到?继续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找到傅将军!"
皇上?他怎会在这里?傅宁脸色登时变得惨白。已听见里面日昭森冷地说:"派人封了傅府,仔细搜索,看傅将军是否隐匿家中!"
听到此,傅宁再不迟疑,从树上一跃而下。在外面防卫的御林军乍见有人从天而降,顿时大惊,团团将他围住。灯光下见他容颜,不由得失声惊呼:"傅将军?!"
听这一喊,日昭混没顾身份仪态就从房内冲了出来。他今晚临幸容妃,容妃趁机为兄长赵清求情,他不允,容妃性子本来刁纵,加上日昭近年对她冷淡,她一时激愤,竟出言不逊,日昭大怒之下拂袖而去,转回最缘殿。本想和傅宁共度巫山,谁知房中居然空无人影!他忖着傅宁可能回素心阁了,忙又追到素心阁,哪知还是不在!质问小顺子,小顺子说傅宁一早睡下,宣问素心阁的守卫,又说没见傅宁出去。他慌了神,深怕傅宁再出意外,急命人封了城门四处搜寻,后一想,又疑傅宁携眷潜逃,正要派人封了傅府,幸好傅宁就回来了。
和围在人群中的傅宁遥遥相望,日昭既喜又怒,喜的是傅宁安然无恙,怒的是他刚才到底去了哪里?沉着脸,日昭下令:"让他进来。"
第 25 章
门关上,端坐正中的日昭面无表情地盯着傅宁。
傅宁掀衣跪下,"皇上。"
日昭盯着他,过了许久,才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扬起手,傅宁闭上眼睛,但日昭只是颤抖地抚上他的脸,然后用力将他拥进怀里。
抱着怀中温暖结实的身躯,感受到那炽热的温度、熟悉的气息,日昭满足地闭上眼睛,深深将自己面孔埋入傅宁漆黑顺滑的发中。一股淡淡的幽香传来,日昭背着傅宁的双眼倏地张开,残忍地眯起,这是宝月斋所产的香料,等闲人无法用得起,他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在这个地方他曾经闻过这种味道——那个被傅宁掩在身后的清丽女子身上就是这种味道!傅宁刚才见了谁已经很清楚。眼光益发阴冷,声音却说不出的温柔:"傅将军,你今晚真是让朕担心死了——以后可不准一个人偷偷出去!"
傅宁愕然,猛抬起头呆看日昭,日昭对他偷潜出宫居然如此轻轻放过,连他去哪里也不追问?
日昭轻轻一叹,牵了他的手,柔声说:"咱们回去吧。"一拉之下,傅宁却纹丝不动,身上仿佛还沾着妻子身上的馨香温暖,他实在不想回到那个冰冷没有生气的地方。日昭勃然大怒,再不忍耐,旋风般转过身,目光已冷冽如刀,冷笑道:"傅将军,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呀,是不是朕近来对你太好了,所以你才恃宠生骄?"
恃宠生骄?!傅宁一股气直往上冲,一直以来强压在心底的委屈、不甘、愤怒刹时爆发,一手将日昭甩了出去,再一脚重重踢在旁边的檀木香案上,百多斤的檀木香案整个飞了出去,轰地撞到墙上,啪啦啪啦声中碎木残骸散了满地。日昭跌坐在地上震惊地看着傅宁,他实在想不到,居然有人敢这样对他!并且这人还是傅宁!以前两人也常有争执,但傅宁就算再有不满,对日昭总还维持着做臣子的本份,现见傅宁狂戾暴怒的样子,日昭一时不能接受,竟气呆了。
门被人重重拍响:"皇上,什么事?"却是门外的御衣卫听见里面巨响,担心发生变故,前来询问。日昭慢慢从地上爬起,已恢复正常,语调平和地说:"没事,你们退下。"
勉强按捺住脾气,日昭转向傅宁,说:"你不想跟朕回去,那你说,你想怎样?"
傅宁站在那里,嘴边带着冷笑,讥讽地说:"臣担受不起皇上的爱宠,只盼皇上以后再莫要如此宠爱臣,以免臣再恃宠生骄。"
他表面虽然平静,但眼神狂乱,眉宇间一片冷绝,日昭大凛,心突突地跳得飞快,放平声音说:"今晚之事暂不跟你理论,朕先回去,你好好反省!"
他转身就走,才几步,听见傅宁在身后冷冷地说:"臣胆小福薄,无法承受皇上的爱宠,请皇上放了臣。"
日昭胸如重击,痛彻心扉,他转身,看着傅宁,慢慢说:"你不休妻,朕由你;你刚才去了哪里,朕还是由你。朕这样对你,你还要这样对朕么?"
傅宁没有回避他的眼光,直直和他对视:"我也是个男人。"他也是个男人,是别人的儿子,同时也是别人的父亲、别人的丈夫,有男人的抱负、男人的爱好,还有,男人的欲望。他已深深厌倦了这种身为禁脔、没有一点自由的生活,这样一直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这一生,他为别人考虑的太多,这一次,就让他自私一点,只为自己考虑吧。
他眼里是深沉的痛楚和毫不退让的坚持,日昭面色惨白,禁不住倒退一步,却恶狠狠地盯着傅宁,寸步不让。过了良久,他眼神黯沉下来,说:"朕不能放了你。但朕答应你,以后每个月给你十天时间陪伴家人。"
有一刹那的呆愣,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傅宁勉强控制住自己激动凌乱的情绪,紧盯着日昭双眼,飞快地说:"臣久未见家人,七、八、九这三个月臣要留在镇国公府一享天伦之乐,请皇上恩准。"
八月底九月初正是那贱人产期,日昭一口钢牙几乎咬碎,却说:"好,不过之后的三个月取消你陪伴家人的时间,只能留在宫中,不准回镇国公府!"
两人达成协定,傅宁跪下,说:"臣叩谢皇上!臣请告退!"不等日昭示意,傅宁站起,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
日昭呆呆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就那样一直看他离开。
第 26 章
晨光融融,侧坐在窗边的女子手握书卷正自出神,清晨的阳光从半卷的竹帘透入,映得那女子下滑的袖口露出的肌肤益发剔透如玉。傅宁在门边含笑凝睇,心念一动,悄没声息地走到案上拿出纸笔,飞快地勾画着。那女子想是感到气氛有异,诧异地放下书卷,抬起头,意外看见丈夫在屋里,嘴边不由露出微笑,站起来,问道:"相公,今早的晨练怎这么快就结束了?"傅宁搁下笔,笑道:"今天起得早了,就早些回来了。"走过去自然揽住周若梅的腰,问:"怎不多睡一会儿?"
周若梅浅浅一笑:"睡不着,就起来了。"趋前看丈夫刚才所画,却是自己的一幅小像,细细端详了会儿,说:"相公的画技比以前更出色了。只是,我哪有相公画得这么好。"
傅宁低头在她颈中一吻,笑道:"谁说的,为夫只恨笔力有限,画不出我家梅梅万一。"
他这样一吻一赞,周若梅大羞,脸刷地红了,窘涩地扭开脸去,白玉般的肌肤仿如抹上一层胭脂,更是明艳不可方物。傅宁怜惜地轻抚妻子的发鬓,正要在妻子颊旁一吻,突听见有人敲门,接着傅三从的声音传来:"老爷,七王爷来访。"
七王爷?傅宁皱眉,这等敏感人物岂能此时相见,微一沉吟,心中已有计较,说:"你告诉七王爷,就说我病中不适,怕失仪于七王爷,等病好再亲自过府请罪。"
傅三从应声而出,片刻后转回,说:"七王爷什么也没说,只是叫我将这折扇交给老爷。"
傅宁接过,展开一看,扇面一幅寒梅映雪图,正是太子手迹。念及太子恩义,他轻轻一叹,说:"请他进来吧。"
傅宁换衣前往花厅等候。片刻,启真含笑进来,说:"听闻傅将军身子微恙,本王甚是牵挂,可好些了么?"
傅宁忙上前行礼,笑道:"托王爷吉言,却是好多了。"一边引他就坐,心中暗自猜测他的来意。
两人闲谈数句,启真目光不经意地扫到厅中傅宁和周若梅合作的那幅牡丹春睡图,眉挑了挑,离座踱前细观,赞道:"好画!好字!不知何人所绘?"
傅宁笑道:"让王爷见笑了,这画却是我和内人所制。"
启真赞道:"早知傅将军文武双全,却不知尊夫人也是如此雅人,本王叹服。将军的画用笔俊迈,精练含蓄,却又隐现风骨,倒是让我想此前朝的马应龙来,他的画大斧劈皴,刚劲壮阔,傅将军和他一比,是各擅胜场,不分轩辕啊。"
傅宁一凛,这马应龙是前朝赫赫有名的人物,出身名门,侥勇善战,是前朝光武帝爱将,朝庭对他甚为倚重,他却因心爱女人被纳入宫为妃,心怀怨恨,暗助光武帝之弟哀帝夺宝登位,连年争战下民不聊生,太祖因势而起,成就大业。自己如何敢与这种人拉上关系?急促一笑,说:"王爷说笑了,马应龙被誉为'落笔雄才',在下一介凡夫,岂敢相提并论。"
启真含笑看他,说:"傅将军太谦逊了。我府中的一心阁重新装潢过,正觉得苍白空洞,不如请将军执笔,为本王画一幅中堂?"
傅宁一笑,说:"王爷琴画双绝,闻名天下,我岂敢班门弄斧。只以周子明的八骏图作为贺礼就是。"
周子明是大顺洪泰年间出名的画家,淡泊名利,以山水着称。启真听傅宁一说,只得一笑:"那就谢谢将军了。"起身告辞。傅宁忙叫傅三从拿出八骏图给启真,并亲自送他出府。
启真走后,傅宁转回后院。隔着回廊远远就听见喧闹的笑语声,他驻足而观,却是周若梅抱着傅安在荡秋千。傅安小小人儿,荡在半空一点都不害怕,反倒在周若梅怀里不安份地蹬着跳着,不时发出兴奋的尖叫,翡翠和碧玉等人在下面拍手应和。看这一欢乐场面,傅宁立现欢容,大步朝前走去,走了几步,脚步却慢慢迟滞下来。启真突然来访,不非无因,他近期会否有大的举动?到底会牵连多大?日昭快则今晚,慢则明天定然知道启真来访,他又会如何看待此事?
停下步伐,傅宁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自己的爱妻娇儿,心里沉甸甸的。不想破坏那份欢乐详和的画面,他绕路转回,不知不觉踱到书房。一眼看见挂在墙上的军刀,不由得取下来细细摩挲把玩。抚着冰冷的刀鞘,神思渐渐恍惚,不知不觉回想起苕苕小童时和越齐、赵无忌结伴相行、胡作非为的天真快乐;想起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杀人时鲜血染红双手的恶心茫然;想起初见周若梅的惊艳,第一次亲吻心上人时的幸福滋味;想起那个屈辱的晚上……傅宁痛苦地闭上眼睛:那是他永远也无法忘却的侮辱伤痛。
太累了。傅宁双手掩面,疲惫地后倒入太师椅中。有时他真的很想很想抛开一切,什么也不理,什么也不在乎,任日昭如何处决,任旁人如何看待,任史书如何评价。良久良久,他慢慢又坐直了身子,平静地用手抹过脸。其实想开些,自己现在的境遇总比以前好,起码每月有陪伴父母妻儿的时间,日昭对他也颇见忍让。日昭虽然说得口硬,什么不肯放了他,然身为帝君,周围众美环侍,他又年轻恣意,过多几年,新鲜劲过去了,还会象现在执着?!怎么可能。忍忍,再忍忍吧!用力甩了甩头,将冲塞脑中的负面情绪甩开。启真突然来访,很有可能近段有大的举动,所以想争取他的支持。日昭虽然对他不起,但他身为臣子,不能对日昭不义。自己上次在北乐山房表现得那么强硬,在日昭眼里,实在很有为摆脱他而投奔启真阵营的动机。以日昭的狠辣,若是怀疑他和启真勾结,他可不信日昭会顾念旧情对他和家人网开一面。不论为公为私,自己都应该将此事告知日昭,让他心中有数。想到此,心中已有了决定,他站起,走了出去,对傅三从说:"我今晚进宫。跟夫人说我要晚点回来。"
第 27 章
花在黑夜中静静绽放。
日昭独自一人迄俪穿行在奇花异草中,月光下,所有的一切如笼上了一层轻纱,宁谧而神秘。喝了些酒,有些微醺,日昭就势在一角的小亭坐下。慵懒地倚着栏杆仰头上望,看见天空中皎洁的玉盘,心中有些茫然,原来已快十五了,距傅宁离宫居然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月。
伸指比着天空的玉盘划了个圈,呆了片刻,轻轻一声长叹,放下手来。分开后才知道相思之苦,傅宁啊傅宁,实不该放你回府的。懒懒伏在亭子栏杆的扶手上,日昭支额自嘲,果然是有点醉了。
微风暗拂,枝叶吹得沙沙轻响,细碎的脚步声渐近,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皇上!"刻骨铭心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带着笑,眼里情意绵绵——傅宁!是傅宁!
日昭惊喜地不能自已,用力向那人环抱过去。
一团虚无。
日昭张眼一看,四寂冷清,那有半点傅宁的影子?
张开的双手无力地垂落。日昭呆看着静寂无人的花苑,心中又酸又苦又涩。站起来,如游魂般回到最缘殿。静坐在殿中,手旁的几上,傅宁常用的梅花青玉小茶盏在放着,东面的案上,傅宁翻看了一半的《轩辕记》还搁在原来的地方……只有他,不在这里。
殿外传来江澄观尖细的声音,带着惊喜:"启禀皇上……"
日昭蓦地暴喝:"不要吵朕!"
江澄观马上噤声。过了片刻,门却吱呀地被轻轻推开,日昭大怒:"狗奴才,都叫你们……"突然怔住,出现在门旁的人颀长挺拨,长眉凤眼,正是他一心爱恋的人……他又做梦了是不是?
傅宁大步近前,掀衣跪下,叫道:"皇上。"
日昭仍疑在梦中,呆呆地看着他。
傅宁有些局促,再叫:"皇上?"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日昭不再怀疑,几步跨前将傅宁紧紧嵌进怀里,爱恋地轻抚怀中男人的头发,仍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傅将军?怎么是你?"上次傅宁在北乐山房的态度极是强硬,他这段时间都患得患失,深怕三个月过后傅宁仍舍不得周若梅,真的豁出去不再理他他可怎么办。没想到自己担心的事不但没有发生,反而三个月未到傅宁就主动出现在他面前,怎不叫他喜出望外。
傅宁任他拥了会儿,才轻轻推开他,说:"臣有事求见皇上,所以就进宫了。未经皇上宣召,还请皇上恕罪。"
日昭扶起他,"你进宫见朕,朕高兴还来不及了,怎会怪罪于你?"待要问傅宁近况如何,见傅宁神色润泽的样子,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心中酸涩,这一句便问不下去了,顿了顿,问:"傅将军进宫所为何事?"
傅宁淡淡说:"七王爷今天到臣府上一趟。"启真今天亲自出马,是施离间计也好,真的招揽他也好,都表明他和日昭之间的争斗已到紧要关头,近期只怕会有大的举动。不论是为自己,还是为江山社稷,自己都应当将此事告知日昭,表明傅族立场。
此事日昭已经知道,但由傅宁亲口说出意义自然不同,心中大喜,笑道:"静极思动,人之常情,傅将军保持平常心即可。"
傅宁迟疑了一下,终究说出口:"你要小心。"
日昭心花怒放,瞅着傅宁只是笑。傅将军这个说法,岂不是表明他对自己也不是全然无情?要不怎会叮嘱他小心?热烈地看着傅宁,越看越爱,越看越怜,这傅将军太重礼义道德,心不够狠辣,没他在身边怎么行?心念百转,想的都是如何不着痕迹地清除一切障碍,将傅宁纳于羽下,只为他一人所有。
他眼光热切,神情痴醉,傅宁哪敢久留,略坐了会便告辞。日昭极是不舍,但他已决意要在傅宁面前放宽胸怀,显示风度,以博得傅宁欢心,因此没有强留,只是执意要送傅宁。傅宁见他不纠缠,暗松了口气,也就不反对,任他送到殿门口,才转身笑道:"臣告退,皇上请止步。"
他本俊美,近来又作养得十分好气色,这一笑便如春风融化了冰雪一样,说不出的魅慑夺目,日昭头晕目眩,待傅宁远出视线许久方魂兮归来。这才意会到,这是傅宁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真心笑容。
第 28 章
过了几天便是中秋庆典,日昭在席上如往般祝酒、说了几句开场白便托辞而去。他一走,众官员便松懈下来,放怀吃喝斗酒。傅宁伙着越齐、钟无忌和一些旧日好友笑闹互灌,正斗得不可开交,江澄观过来,悄悄宣了他去。
日昭站在最缘殿的临湖平台上等他。没穿朝服,换了一件宝蓝色长袍,衿气华贵,霸气张扬。他亲自下阶迎接傅宁,然后引傅宁在平台栏边精心准备的酒席坐下,笑道:"三哥和钟学士他们那一伙人都是不靠谱的,定要逼你喝酒,今晚你和他们混在一起非醉不可。你前面那碗是醒酒汤,等会喝。来,先吃点东西。"亲手挟了几筷傅宁爱吃的菜到他碗上,自已却不动筷,只是笑吟吟看着傅宁,偶尔看傅宁碗中的菜快没了,又添些上去。
他神色殷殷,行为亲和,傅宁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有埋头苦吃。
日昭看傅宁默默吃着自己挟的菜,没有流露出不悦的意思,满怀喜足,顺手又挟了筷鹿肉给他,随口问道:"傅将军,你们中秋节是怎么过的?"
傅宁简洁地说:"吃月饼,赏月,逛夜市。"
"逛夜市?"伸往傅宁碗的筷一顿,日昭有些怅然:"听说夜市非常热闹好玩,可朕长这么大,从没有去过。"
傅宁见他脸上浮出憧憬向往的神情,马上警惕,说:"也不过是人多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好看好玩的。"
日昭不以为然地瞟了他一眼,突然心中一动,今晚是中秋,傅宁必是不肯久留,不如趁此机会和傅宁逛逛夜市,既能和他多相处一会,也见识一下自己国都夜市的热闹。越想越是心动,啪地放下筷子,兴奋地说:"傅将军,今晚去逛逛夜市吧!"
傅宁手一抖,筷上挟的菜险些掉落,"什么?"
※ ※ ※
一个时辰后,日昭带着傅宁、冯三定和十八个御前侍卫出现在幽京最繁华的福水街上。傅宁和冯三定一左一右护着日昭,其他人或前或后形成防御圈,隐隐将三人围在中间。
街上游人如织,不时听见鞭炮的脆响,总角小孩嘻笑着从人群中钻行而过,一派四海升平之象。
日昭表面如常,一派悠闲从容的样子,但双眼发亮,哪里热闹便往哪里挤,一会儿看看舞狮,一会儿瞧瞧杂技,或者买几个面具玩玩,或者喊几碟小吃尝尝,竟是游乐忘返。
傅宁和冯三定对望苦笑,本来说好出来一个时辰就回去的,但看日昭那么高兴的样子,也不好催他回去,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日昭兴致勃勃四处观望,远远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好奇心顿起,说:"大家去那边看看吧。"
傅宁和冯三定护他近前一看,却是灯谜会。那老板见他们衣着光鲜,气度不凡,忙迎上来:"这几位大爷,每猜中一个灯谜就赢一角银子,将剩下灯谜全部猜中,就赢得小的从西域重金购回的美玉,有兴趣不妨一猜。"
日昭看用红布托盘盛着的那块玉光华圆润,虽说不是绝世奇珍,却也难得,顿起兴致,一心要赢了那玉给傅宁,一个个灯笼看过去,随口猜道:"算盘、风筝、吉祥两字……"只在猜字谜"或"字略略思索了会儿,其他的竟脱口而出。
那老板没想到他才思如此敏捷,眼巴巴地看着日昭将玉纳入怀里,心中一叠声只是叫苦。
日昭虽然富有天下,但这样亲自出马赢得利物还是第一桩,心中大悦,随手将自己原来的玉佩抛给老板,说:"这个赏你。"
那老板接过一看,玉上一条龙栩栩如生,远比自己的那块玉还要名贵,不禁张口结舌,不知这客人闹得是哪一出。
日昭自是不理会他,笑吟吟地看了傅宁一眼,转身就走。
傅宁等人忙跟上。走出一百米左右,傅宁漫不经心地凑近冯三定,悄声说:"有人跟着。"
冯三定轻声说:"可能是皇上露了白,被谫贼缀上了。"一区区小贼,两人也不欲为此打断日昭的游兴,只是朝旁边打了个手势,命众侍卫暗地防备。
走了几步,前面突然一乱,一位农夫模样的人撞上了个衣着光鲜的惨绿少年,那少年甩手就是一巴掌,高声骂道:"妈的,你这泥腿子居然敢撞小爷,小爷打死你!"恶狠狠揪住那农夫就拳打脚踢,响亮的拳肉交织声中,那农夫被飞踢出去,直撞向日昭的方位,到半空时,身体突然大张,寒光一闪,罩向日昭。
傅宁和冯三定见势不对,两人一前一后护住日昭,其他侍卫刷地围上来将他们三人围在中间,挡住刺客。那农夫见被他们识破,打了个呼哨,那个惨绿少年和数十个装扮成游人的刺客除去伪装冲了上来。
傅宁心头暗凛,今晚微服出行是日昭临时决定的,居然遭到这样有目的、有组织的阻杀,这可不是普通的波皮无赖做得出来的,这背后的指使者倒底是谁,这么胆大妄为又消息这么灵通?脑中自然地想到启真,再闪过"谋逆"两字,不敢轻慢,手一扬,"砰"的一声,召集御林军的紧急烟花在天空散开,然后转头对冯三定说:"冯大人,你护着皇上!"
他将隐在袖中的长剑抽出,正要冲前,一只手横出,紧紧扣住他的手腕,耳中听日昭冷静地说:"傅将军护着朕。三定,你小心。"
傅宁反手拉住日昭,迅速环扫四周,见外圈冯三定等侍卫与那些刺客鏖战正急,刀光剑影中惊惶失措的市民四处奔跑践踏,场面一片混乱,姑且不说多少刺客隐匿其中,叛乱扩散到其他地方必影响民心,只怕有人会趁机作乱。再不迟疑,横剑当胸,扬声说:"我乃镇国公傅宁,奉皇上之命捉拿反贼,凡我大顺良民者,靠街蹲坐,违者杀无赦!"
他语调坚定平和,说话时用了内力,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他在大顺向有民心,惊惶失措的市民听得是他,心中大定,纷纷按他所言靠街蹲坐,只余在街中混战的冯三定等人,局势渐渐稳定下来。
傅宁手执长剑,将日昭紧紧护在身后,不敢稍有松懈。突然一种难以形容的冷意袭来,他猛地抬眼望去,长街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人,姿态闲雅,仿似庭中散步,却转眼踱到近前,抬头,双眼寒光逼人,突然间巨练似的剑芒就在眼里横现,直扫向傅宁左侧后的日昭。
傅宁大惊,提剑急挡,当的一声,两剑相交,傅宁身子晃了晃,虎口欲裂,胸中血气翻涌,他平生从没遇过如此强横的对手,心中大骇,向那人看去。
来人一身白衣,左袖绣着几枝怒放的红梅,长相清奇,双目如电。武功这般厉害,又如此装扮,傅宁顿时想起一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问:"尊驾可是曹慎行先生?"
那人淡淡地说:"是。"
傅宁心凉了半截,曹慎行被誉为武林第一人,为人亦正亦邪,二十年前自华山武林大会独挫群雄后突然退隐江湖,这些年来一直销声匿迹,这次的幕后主使究竟是何人,居然连这个煞星都请得动?心中越发惊疑,手却没停着,连挡曹慎行数剑,奋声说:"曹先生被誉为大顺武林第一人,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你可知我是何人,我身后又是何人?"曹慎行来势不善,自己武功万万不及,日昭性命交关之下,可顾不得泄露日昭的身份了。
曹慎行剑势丝毫未缓,冷冰冰地说:"受人所托,纵使帝王将相我也照杀无误。请谅。"
听他口吻,显然一早明白日昭的身份,对此他毫无顾忌,自然不会手下留情,这次势不能善了,怎么办?傅宁勉力抵挡,心中忧急,冷汗涔涔而下。
曹慎行心高气傲,本不将傅宁放在眼里,连攻数招不下,已然动怒,剑势突然一变,招招直指傅宁,显是改变主意,要先除去傅宁,再杀日昭。
傅宁本不是他对手,只凭着心中要救日昭的一股信念苦苦支撑,曹慎行剑势一改,他压力巨增,当当当连挡曹慎行雷霆万钧的十数招,手臂已麻木得没有了知觉,曹慎行顺势如蛇般贴上傅宁的剑,一压一挑,傅宁身形一晃,长剑脱手飞出。
曹慎行一剑直取傅宁胸口。
傅宁已是强弩之末,全身酸麻得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雪亮的剑尖向自己刺来。
眼前一暗,一人蓦地挡在他面前,身型雄伟,微卷而粗硬的发——竟是日昭。
第 29 章
眼前一暗,一人蓦地挡在他面前,身型雄伟,微卷而粗硬的发—竟是日昭。
时间突然停止下来。傅宁清楚地看见曹慎行露出极其奇特的神情,将插入日昭胸口的剑缓缓拨出,然后转身,慢慢消失在视线之外。背对他的人仰面缓缓倒下,挡住了月光,一刹间整个天地都暗了下来。傅宁无意识地张开双臂,将那人紧紧拥住,两人缓缓滑跪在地。看着那人胸口的衣襟迅速绽出鲜艳的血花,傅宁全身发抖,口唇嚅动,却发不出半点声息,脑中满是震骇混乱,为什么会是日昭,怎么可能是他救了他……他一定是在做噩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日昭只是看着他,轻轻问:"你有没有事?"
傅宁茫然地看着自己血红的手掌,那悚目惊心的鲜红自他掌中蜿蜒流下,粘稠冰冷,却不是他的血——是日昭的血,日昭为他挡了一剑。霎那间,傅宁满心颤抖。他自少从军保家卫国,身先士卒,奋勇直前,护的是江山社稷,在家为人夫为人子,守的是家亲至爱,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有人会在生死关头挡在他的面前,用自己的生命扞卫他,并且,这人还是日昭——为什么要救他?他那么年轻,坐拥江山,富有天下,无一之物不可得,无一之人不可用;而他,非他血亲,非倾城绝世的美人,这些年从没有好好对他,更没有真心对他……为什么要救他?
心脏的位置剧烈抽疼起来。这么傻的人,他身上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双手,而他,居然问他有没有事?眼前一片模糊,傅宁拼命摇头:"我没事,我没事,你……我……我送你回宫……"他胡乱地抱着日昭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走,"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日昭虚弱的微笑,细微地说:"别回宫,去……去宝生楼,找温生生……"
宝生楼,温生生?傅宁无意识地点头,正要迈步,狂乱的马蹄声传来,一队御林军席卷而至,带头的正是丁蛮。远远发现倒在傅宁怀中满身鲜血的日昭,丁蛮脸色马上变了,狂奔到傅宁面前,一跃而下,问:"皇上怎么啦?"
他如雷般一声暴喊,傅宁一个激灵,头脑清醒了些,映入眼帘的是丁蛮的那匹马,他看也没看丁蛮一眼,抱了日昭就一跃而上,往宝生楼狂奔而去。丁蛮暴跳如雷,胡乱抢了部下的一匹马紧紧跟随,他一走,其他御林军也急忙拍马跟上。
夜那么的黑,路那么的长,傅宁抱着日昭飞驰在漆黑的夜里,泪落如雨,心急如焚,不住催马:"快!"
穿过两条长长的街道,终于到达宝生楼,傅宁纵马直奔入内。因是中秋,楼内没什么恩客,只有几个龟奴在闲谈,骤然见两个浑身鲜血的人骑马冲了进来,不由呆了,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一群杀气腾腾的人又直冲进来,他们市井小民哪见过这般阵仗,直吓得魂飞魄散地四处乱窜。
傅宁暴喝:"站住!温生生在哪里?"
被他一喝,那几个龟奴不敢再跑,哆嗦着说:"班……班主在二楼……"
傅宁抱着日昭跳下马,旋风般卷上二楼,正好温生生听得楼下喧吵从房里走出来,恰恰在楼梯口遇个正着。温生生一见躺在傅宁怀里紧闭双眼、血满衣襟的日昭,顿时脸色大变,疾冲上前抢过日昭,略一扫视,沉声说:"伤势很严重。抱琴、弄画两人跟我来。"他抱着日昭大步入房,他身后的两个小童应声跟去。傅宁正想跟入,温生生停步,毫不客气地对他说:"傅将军,皇上伤势严重,我为他治疗切不可分心,请止步。"
他沉下脸来自有一股威势,傅宁一怔,房门已关上。傅宁不敢打扰他,只有苦苦守在门外。
温生生抱着日昭直奔入内间,脚在床榻近地处一踢,一道铁门无声无息地从屋顶滑下,将整个内间隔开。他将日昭小心放在床上,然后旋开颈上随身带的金锁,取出小指般大小的续命救心丸迅速塞入日昭口中。抱琴和弄画则快捷地从旁边暗门拉了一辆木制的精巧小车出来,那车造型特别,底板装了滑轮,可推动,车身分为三层,最上层放着银刀、小剪、银针及许多形样古怪的东西。温生生听得背后响动,手向后一伸,抱琴马上将车上的小剪递给温生生,温生生接过,提起日昭的襟口,"哗"地将日昭上襟剪开,用完将剪刀顺手递给右侧的弄画,左手接过抱琴传来的药酒,迅速对日昭的伤口进行清洗,再涂上墨玉生肌膏,随后接过抱琴递来的肉色韧线快捷地给日昭缝连伤口,最后细心缠上绷带。完成这些动作,他已满头满脸的汗,胡乱地用袖子一抹,挥挥手示意抱琴和弄画将小车放回去,然后叫两人近前,在他们耳边细声叮嘱几句,抱琴和弄画连连点头,悄悄从内房的暗门出去。温生生这才在床边坐下,紧张地看着晕迷的日昭。
过了片刻,日昭低哼一声,慢慢睁开眼来。温生生大喜,扑前喊道:"皇上!"眼泪夺眶而出,又忍不住暴怒:"那些暗察司的人,是怎样办事的?只是叫他们演一场戏而已,竟然让皇上真的受伤?真是饭桶!留来何用?皇上对他们势不能轻饶,非得把他们通通砍了不可!"
他暴怒得五官都快移位了,日昭没有和他纠缠此事,转移话题:"启真那边进行得怎样了?"
温生生说:"我已叫抱琴和弄画依计行事,很快七王爷便会知道皇上受伤躲在宝生楼的消息。有六郎在那边推波助澜,七王爷虽然奇怪是谁人刺杀皇上,但听说皇上受了伤,又远离宫禁,他怎也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的!"
日昭微微一笑,今晚遇刺,本是他一手安排,他的那方玉佩就是发动信号。启真野心勃勃,对日昭一心想取而代之,日昭自是对他万分警惕。前几年因为初登大位,根基未稳,用启真牵制朝局,所以没有除去他,现在天下已定,朝局已稳,岂再容他倡狂,自然要斩草除根。只是顾虑到人言可畏,吏笔如刀,无由逼死皇弟,这名声可难听得紧。这次他以身为饵,就是要诱启真主动出手,让自己在道德礼法上居不败之地。启真若中计前来宝生楼围杀他,当然是死路一条;若启真心有疑虑不敢动手,结果也是一样——被擒获的"刺客"自会招认启真是主谋。计划执行得很顺利,除了他的假伤变真伤外。日昭垂下眼帘,嘴边慢慢绽出一个奇特的笑容。
这一笑之下胸口火辣辣的痛,日昭从来也没有受过如此苦楚,不禁轻咳。温生生心痛至极,咬牙切齿说:"到底是谁误伤皇上,奴才要将他碎尸万段!"
谁?他想起那晚傅宁走后他单独召见曹慎行,那个孤高冰冷的人默默看着太后留下的素玉长簪,说:"你执意要这么做,我自然帮你。可是你以性命为赌注,值得吗?"
值,为什么不值?这个人,他生生世世也不放手!以生命作赌,真情为价,他也要将那个人冰冷的心硬生生撕开,把他整个人装进去!
日昭狠绝地想着,心底有种凄楚的甜蜜,摇摇有点晕沉的头,问:"朕伤势如何?"
"剑恰好刺中心肺的空隙之处,没有伤到要害,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失血过多,要好好调养。"
日昭点头,静默了会儿,说:"月笙,等下让傅将军一个人陪朕。还有,给朕开一剂药,让朕今晚看起来情势凶险些。"
温生生僵住,他已知道为什么事前策划得如此祥密,日昭还是受伤。回想起刚才所见的伤口,他慢慢说:"皇上,是曹先生?"见日昭没有说话,知道自己所料不差,猛地站起,怒道:"皇上!你难道忘了自己的身份?!虽然曹先生剑法无双,运用自如,但情势混乱,只要稍有偏差,皇上危矣!若皇上万一不幸,你将大顺国民置于何地?!!皇上你……"
日昭打断他的话,说:"朕心中有数。朕身为大顺天子,自有百福加身,区区小伤怎能奈朕何?此是朕毕生所愿,望月笙成全朕!其他事休要再提!"
温生生呆呆看他,怪不得皇上要以身为饵,怪不得将行刺地点定在离宝生楼不远处的福水街,怪不得要他今晚镇留宝生楼,原来如此。他就想,要剪除启真,虽然麻烦些,何须皇上亲自出马,原来是存着此番心思。合计着和曹慎行用苦肉计,怕他反对,连他也瞒着。但能不反对吗?刀剑无眼,阎王无情,纵使再如何精心安排,然曹慎行剑刺稍偏几分,傅宁抵此稍慢几分,自己稍迟一步救治,皇上便会因失血过多而不治身亡!而皇上明知道这么危险还要执意施为,这是怎样的一份感情——傅宁啊傅宁,你是何生修来的福气,居然让一位帝君为获得你的真心以命相搏!若是有人肯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自己死也值得了。温生生凄凉地想着,轻声说:"是。"
第 30 章
傅宁跌坐在门边,茫然看着自己手中干涸的血痕,浑身仍不由自主地轻抖。受了那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血……他,会死吗?一想到那人可能会因为救他而不治身亡,他竟感到一种绝望满天漫地地扑来——一直以来,在内心深处最黑暗的那个角落里,他曾无数次盼想着日昭意外身死,以得自由。却不知道真的有这么一天的时候,他竟然会这样难过——他可能接受梅梅为他而死,却永远不能面对日昭为他而亡。傅宁紧紧闭上双眼,止住下滑的泪水——上天,只要日昭活下来,他不再计较日昭以前怎样对他。
"傅将军?"
傅宁张开眼睛,见温生生站在门边,马上一跳而起,紧张地盯着他,双唇轻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温生生神情肃穆地走到傅宁身边,深深看着他,眼中闪过莫名的情绪,他伸手入怀,将碎成两半的玉佩放在傅宁手中,说:"皇上伤很重。如果不是恰好被这块玉佩挡了一下,只怕就……今晚是关键,若过了今晚就没事。若是过不了……皇上不宜惊动,傅将军,麻烦你今晚守着皇上,其他人就在外护卫吧。"
掌中的碎玉光华圆润,傅宁眼前浮现日昭赢得玉佩时的愉悦笑容,心如刀割,说:"温班主,皇上没有远离危险,你是圣手,今晚你还是和我一起守护皇上吧。"
温生生轻轻摇头:"我已经尽力了,余下唯看皇上自己。"他抬眼正视傅宁,"傅将军,今晚你对皇上起的作用,远比一名会医术的人更重要。"
他的意思很明白,傅宁没有再说,大步进去。见日昭双目紧闭、毫无血色地躺在床上,任他平素对日昭如何不假词色,此刻也不禁险些掉下泪来。日昭虚弱地张开眼睛,见是他,双眼刹时变得明亮无比,其中蕴含的热切和痴迷直直穿透了傅宁的胸膛。傅宁上前一步,正想靠近日昭,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忙往旁一闪,丁蛮风一般闯进来,直冲到床边,惊喜地喊道:"皇上!"脚一软,扑嗵一声坐倒在地,号啕大哭:"皇上!奴才……皇上刚才差点吓死奴才了!"
因他性子粗莽,日昭怕他坏了大事,所以没有让他详知这次对启真的行动,此时见他哭得伤心,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却也甚是感动,低声说:"朕没事,你起来吧。"
丁蛮站起,胡乱地抹了抹眼泪,突然想起一事,说:"七王爷打着保护皇上的口号,率着一干部下前往宝生楼,和守在巷口的冯大人打了起来……"刚才傅宁在二楼门外守候时,他便到楼下巡视,不久便见到赶赴这里的冯三定等人,于是二队人马汇合一起在楼下布下防线。启真率人围困宝生楼,他见势不妙,跑上来向温生生求援,从温生生口中得知日昭已经醒来,心中大喜,不理温生生的叫喊就直冲进房了。
听丁蛮这么一说,傅宁的心一沉,果然是启真,怪不得皇上临时决定微服出行也会被人截杀,除启真外,外人消息原无这般灵通。他既然敢明目张胆前来围杀皇上,定是有备而来,已方才几百人,处境十分危险。自己熟知战略指挥,几百人在自己手上能拖延一般时间,且启真不少人原是太子门下,自己多少也起点牵制作用,还是自己亲自去一趟好了,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住他的江山社稷。想到此,傅宁眉宇间登时一片萧杀戾气,转头对丁蛮说:"你在此守护皇上,我去相助冯大人。"说完就大步向外走去。
日昭大急,他一早安排妥当,启真不足为惧。说到底,他这次大费周张,耍尽手段,最想的无非要获得傅宁的真心,启真只是顺带的战利品而已。若傅宁这一走,自己冒生命危险营造的戏码如何演下去?如何甘心?挣扎着要起身阻止他,重伤下却力有不逮,见傅宁已到门口,急中生智,突地闷哼一声,捂住胸口。
傅宁心中大震,急转望去,见日昭脸色惨白地抚着胸口半撑着,摇摇欲坠。这一惊非同小可,再也顾不得什么,急掠过去扶住他。
一旁的丁蛮也忙扶住日昭的另一边,正要查看日昭的伤势如何,熟悉的声音冷冷传来:"丁蛮,你出来!"
丁蛮抬头一看,却是温生生。他和温生生都是日昭旧邸家奴,对温生生当然不陌生,一向对他极是敬畏,听此不敢违言,担忧地看了日昭一眼,抬脚出去。
见丁蛮出来,温生生对傅宁说:"傅将军,你放心,之前我已派人联络戍卫大营,大军倾刻就到,谅七王爷讨不了好。情势混乱,恐人趁虚而入,请傅将军务必保护皇上!"经过这么多事,傅宁就算是泥人也明白这温生生必是日昭的心腹爱将,他既然这么说,自己自然不便参与,看着床上虚弱的日昭,颔首答应。温生生见他不再坚持出外对战,暗松一口气,行礼退下。
看他们出去,日昭轻轻呻吟了声,顺势倒入傅宁怀里。傅宁见日昭胸口缠着的纱布经他一番动作,已有鲜血渗出,忙要扶他躺下。日昭紧紧抓住他的手,不肯躺下,"你不要出去。你若出事……你若出事……叫我怎么活?"他微仰着脸焦惶地看着傅宁,双眼露出毫无掩饰地脆弱与慌怕。
傅宁全身僵住,若是换了以前,他自然不信,可是现在……他无言地握紧了日昭冰冷的手,沙哑着说:"我不出去。我留下陪你。"
日昭露出微笑,终于顺从卧下。他失血过多,强撑到现在,已极是疲惫,晕晕沉沉地睁不开眼睛,渐渐进入梦乡。
傅宁紧握着日昭的手,开始还掂记着外面情况怎样,但在空寂的静室里,所有的声音沉淀下来的时候,思绪仿佛也凝固了,慢慢的他眼里只有床上静卧着的日昭。日昭睡得很沉,虽然身受重伤,表情却少有的柔和,嘴角还噙着浅浅的微笑。但到后半夜,日昭却突然发起了高烧,胡乱地呓语,傅宁在旁边听的清楚,一声声叫的都是自己的名字。想起温生生曾说过的话,傅宁的心陡然吊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日昭的双手,紧张地看着他。
日昭在做恶梦。粘稠的血海中,他看见,他的宁被一剑横穿。他拼命要冲前,全身却被无数只长长的、血淋淋的手卷住,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缓缓倒下。不!他大力挣扎,绝望地大喊:"不!傅宁快闪!不!不!不要杀他!"
傅宁用力摇动他的手,连声说:"皇上,臣没事,臣没事,你放心。"
连说了几次,日昭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动了动,渐渐安静下来。傅宁这才松开日昭的手,委顿地靠坐在床上,手心里满是冷汗。
日昭只平静了片刻,又抽痉起来,嘶声喊道:"傅宁!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他双眉紧蹙,语音痛楚,带着疑惑和不甘,喃喃说:"那女人有什么好?你居然为了她要离开我?"声音渐渐低微下来:"傅宁,不要走,我很痛,你不要走,留下陪我。"他一直反复地说着这几句话,开始只不过是存心要挑起傅宁的内疚怜惜之情,后来竟然自己也迷糊了,一心只记得傅宁为了周若梅毫不犹豫地离开自己,激起他心中最深痛的伤,他喃喃说:"傅宁,不要走,不要走。"说着说着,眼泪突然静静流了下来。
傅宁整个人傻了,感动震惊得无可复加。他从来不知道日昭居然如此爱他,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伤他那么重。将脸深深埋入日昭掌心,止住蔓延的泪水,傅宁喑哑着说:"皇上放心,臣不会离开你。"
这细不可闻的一句话,奇迹地让日昭安定下来。到天亮,日昭的高烧终于退了,沉沉睡去。
第 31 章
一阵隐隐的痛疼将日昭从睡梦中唤醒,全身重得象灌了铅似的,他不由地皱紧了眉,痛!手突然一紧,激动的声音喊道:"皇上!"
傅宁?!日昭马上张开眼,一张放大的脸骤然出现在眼前,修长的眉,微微上挑的眼。而那双晶亮的眼眸正火热地注视着他,露出毫无掩饰的惊喜。
目睹傅宁刹那间的真情流露,日昭胸中一股热气直往上窜,辣得他眼眶湿润。他傻傻望了傅宁会儿,突然抓起傅宁的手用力按在自己的心口,然后紧紧闭上了眼睛。
手下的心脏激越跳动着,每一下似乎都在大声倾诉他坚韧不变的真心,每一声仿佛都在高声标榜他从不变改的痴爱。看着日昭脸上赤裸裸体现出来的情深爱重之色,傅宁心神动摇,一颗心激荡郁压得不能自己,这样的深情,这样的厚爱,叫他如何能无动于衷?让他怎样去坦然面对?
门被人轻轻敲响,傅宁一醒,忙要站起,手却被日昭执住不放。傅宁怔然抬眼,正对上日昭的目光,他深深、深深地看着他,慢慢抬起他的手,极温柔极虔诚地在他掌心轻轻烙下一吻,然后放开。
傅宁踉跄退了几步,那只被吻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护在胸口,整个人不能自控地轻抖。
日昭没有再看傅宁,将脸转向房门,低沉威严的声音说:"进来!"
门推开,冯三定和温生生两人并袂而进。冯三定行礼禀道:"皇上,七王爷心怀不轨,大逆不道,臣已将他及其主要附逆捉拿,请皇上处置。"
日昭面无表情地听完,淡淡说:"赐他自尽,主要党羽处死。叫丁蛮进来,起驾回宫。"
※ ※ ※
昨晚动乱,日昭又彻夜不归,宫中乱成一团。皇后本待联络娘家族人,时任九门提督的方中庆突然带着日昭的谕旨和信物私下求见,说皇上早有准备,请娘娘把持宫中大事。皇后安静听他说完,只将后宫妃嫔和诸皇子全召集到养心殿共同监视守卫,其他事务一概不理,交由方中庆统筹安排。皇上既派他来,那自然是信得过的,若不是的话,此时说什么也没用。
方中庆得她懿旨,马上派重兵驻守内宫各门,不论何人何物,一律不准出入传递。对皇后极之恭顺礼对,无论什么号令,均事前征询皇后,绝不敢有丝毫轻突。
日昭和傅宁同乘一轿在冯三定和丁蛮等御林军的护卫下由皇宫的左侧门悄悄进宫。方中庆早戎装在此等候,上前跪倒:"奴才叩见皇上。禀皇上,宫中一切安好。"
日昭倚坐在傅宁身上,隔帘平和说:"爱卿请起。辛苦你了。"
方中庆的脸激动得通红,连连叩头:"此臣之福份。奴才只求为皇上略尽寸心。"
日昭笑道:"好!你主子娘娘呢?"
方中庆忙答道:"禀皇上,诸位娘娘和小主子都候在养心殿。"
※ ※ ※
见日昭扶着傅宁的手进来,饶皇后平时如何端守衿持,此时也不禁珠泪涟涟,急步上前喊道:"皇上!"
日昭目视她微微一笑:"梓童,委屈你了。"环视殿中,微笑道:"大家都辛苦了。"殿中各人困候到现在,又累又怕,见他终于平安回来,再听他温馨和煦的说一句辛苦了,都激动莫名,热泪盈眶。
明妃眼尖,见日昭身上不对,惊呼道:"皇上你……你受伤了?"
日昭看她一眼,笑道:"太医看了,说不要紧,休养一段日子就好,你们不用担心。乱党初定,宫中也不知是否还有余孽,皇后你整顿宫禁,其他人好好约束各宫事务,这一段日子就不用过来问安了。"
打发了皇后和各宫妃嫔,日昭和傅宁乘轿转回最缘殿,当晚便宿在这里。服侍日昭躺上床,傅宁本打算到外间过夜,日昭却拉着他的手不肯放,满眼恳切地看着他。傅宁怕不小心碰到他伤口,婉言劝阻,可日昭无论他怎么说都不放手,傅宁无奈,只得和他同床共枕。两人再次并卧一起,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觉。日昭心满意足,旋即睡去,傅宁却辗转难安,彻夜未眠。
自那夜起傅宁便一直留在最缘殿照顾日昭。经日昭一番舍命相救,傅宁对日昭态度和以往大是不同,日昭心中熨贴,快慰无比。
这般过了大半个月,傅宁对日昭十分体贴迁就,空闲时却常常对着窗外发呆,日昭和他数年情份,知他甚祥,见此情形,心中有数,知道傅宁是因为周若梅的产期近在眉睫,所以牵挂。暗中虽然将周若梅恨之入骨,却一句不提,只对傅宁越发的痴缠眷恋。
※ ※ ※
天气渐渐凉了。
傅宁这晚不知为何惊醒。他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身边的人呼吸绵长,显是睡得正香。他静卧一会儿,轻轻拉开日昭压在胸前的手,趿了鞋悄悄推门出去。
外檐挂的两盏气死风灯透出晕黄的光。傅宁静静踱到最缘殿的临湖平台,看下面的粼粼水波。微风吹过湖面,他在水面上的投影轻轻荡动,散了开去,又慢慢荡回,渐渐聚成周若梅的笑靥,眼波流转,柔光荡漾,恍然正笑看他。傅宁不由倾前,隔栏低喊:梅梅。周若梅没有应他,只是盈盈看他,渐渐笑意敛去,眉梢眼角,都是幽怨,仿佛在轻轻责问他:你怎么还不回来?
你怎么还不回来?傅宁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是,他应该回去了。
清脆的瓷器掉地声突然传来,水波动荡,那张熟悉的脸一圈圈漾开,消失。傅宁茫然抬头,什么声音?
沉闷的东西倒地声接连响起……日昭!傅宁脸色惊变,迅掠而去。
掠进外殿,不由呆住。
橙黄的灯光下,日昭衣发散乱,赤足踏在镫亮的莲花砖上,狼狈慌乱地四处寻望。骤眼见他,整张脸刹时亮起来,随即笑道:"傅将军怎么起来了?外面有点冷。"笑容坦然适意,一付宽容爱宠的样子,几乎让人认为之前所看见的惊恐慌怕全是错觉。
傅宁的心突然剧烈痛疼起来。他……他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他应该象几年前一样冷脸怒斥他,或者如几个月之前那样霸道地过来拥他回去,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压抑自己……日昭对他越好他越难受。他,他是个男人,而且,他已经有梅梅了。
看见日昭胸前隐隐露出的绷带,傅宁转过脸,说:"没事,睡吧。"领先大步向里间走去。
日昭提脚跟上,落地的时候突然身形晃了晃。傅宁听得不对,反手一把抓住他,蹲下一看,日昭左脚鲜血淋漓,却是刚才不小心扎中一小块碎瓷。
傅宁二话不说将日昭横抱而起,放在床上,点了灯,握住他的足踝仔细察看伤口。日昭这时才觉得左脚足跟处痛彻心扉,不由微缩了缩脚。傅宁锐利地瞪了眼日昭,按住他的脚,半跪在床前,轻轻将日昭的脚挪到膝上,细心地帮他将瓷片挑出来。
日昭望着灯下专心致志动作的傅宁,静默会儿,直入单刀地对傅宁说:"傅将军,你这几天神思不宁,是记挂家人吗?"
傅宁心一震,却也不想隐瞒,说:"过几天就是贱内产期,不免牵挂。但皇上剑伤未愈……"他望了日昭一眼,显是记挂着妻子,又放心不下日昭。
他,他终于在傅宁心里也有一席之地了吗?日昭心情激荡,看着傅宁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他侧转身,说:"朕已没有什么大碍,你回去吧。"
他主动提出,傅宁松了口气,可一见日昭落寞的侧影,心中不忍,小心地将日昭包扎好的脚放入被中,踌躇会儿,上前伸臂环住日昭,轻声说:"臣谢皇上。"
日昭垂眼看环着腰间的双手,他第一次主动亲昵的动作,竟是为此,鼻间一酸,险些流下泪来。他将双手慢慢覆上傅宁的手,轻轻说:"朕只是为了你。"
他语音幽然,傅宁沉默片刻,说:"是。皇上深恩,臣铭记在心。"
第 32 章
鲛纱为面,白玉为骨,扇上一幅寒梅映雪图笔锋雄健,格韵沉郁。傅宁摩挲良久,无声轻叹,慢慢合上扇子。眼光透过迎风飞卷的纱帘,想起少时和太子等人同窗笑谈古今,围炉畅吟风月,多么意气风发、快乐逍遥,俱往矣。不经意又想起那个霸气专横的男人,想起那个惊险遽变的晚上,那人面对着森冷剑锋却毫不犹豫地挡在自己身前,心突然乱了,傅宁把扇子啪地掷在桌上,站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傅三从默默跟在身后。傅宁朝他摆摆手,傅三从停步,退往一边。
傅宁随意漫行,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后院的垂花门。突听得有人大声叫好,傅宁透过疏密相间的绿荫看过去,却是几个仆人围坐一块儿,怂恿某人的样子,接着一个得意洋洋的声音传来:"这事我是从王总管那里听来的。大伙儿都知道,中秋那天晚上,咱们老爷进宫赴宴,不在府中。后来,嘿!你猜怎么着?皇上惦记着咱们大顺的普通老百姓日子过得好不好,悄悄带了咱们老爷微服出宫私巡!谁想到却被七王爷安在宫中的奸细知道了,偷偷传了消息给七王爷!那七王爷咱也远远瞧过,极俊秀斯文的样子,没想到居然那么丧心病狂,竟然想要篡位做乱臣贼子!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派人去刺杀皇上!咱们老爷奋力相救,但反逆人多势众,皇上终是中了道儿,被一个反逆狠狠一剑刺在心口上……"惊呼声突然四起,那人换了口气继续说:"担心什么呀,咱们皇上是真命天子,有神明保佑的!那一剑穿过了皇上胸口,可是啊,没事!咱们皇上没事!你说啊,换了咱普通人那不早死了?可咱们皇上是真命天子,就是没事!然后啊,咱们皇上决定将计就计,假装真的受了伤。七王爷以为他奸计得逞,就兴兵作乱,结果啊,被皇上一网打尽!咱们老爷前些天不在府上,就是奉皇命去清剿反贼余逆!"那名仆人说得口沫横飞,其他人听得目瞪口呆,连连点头。
又是日昭,傅宁无声叹了口气,苦笑,转身踱了回去。心乱如麻地在枕梅阁的梅林里兜了一圈又一圈,突听见熟悉的声音叫道:"相公!"
傅宁一震,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妻子不知什么时候在翡翠的挽扶下走近身旁。
看妻子艰难地挪动着臃肿的身子,白玉般的额头布满汗水,傅宁箭步上前挽住她,怜惜地责道:"怎么出来了?这几天就是产期,还敢这样随便乱走?"
周若梅抬头朝他灿烂一笑:"我听她们说你一早起来,在外面踱来踱去——你自前天回来就一直心绪不宁,是上次的皇差办得不顺利吗?"
"不是,事情办妥了,只是有人员伤亡,心里有些不舒服。"前些日子为照顾日昭,他对妻子托辞说是奉旨暗剿反贼余逆去了。此时听妻子一问,想到妻子在家担忧牵挂,自己却在外悉心陪护另一个人,极是羞愧内疚,不由得侧开脸,错开妻子温柔的眼光。
如玉软夷握上他的手,安慰地轻拍了拍,温暖的感觉自所触处传来,烫热了他的心。傅宁不禁抓住妻子的手,贴到自己的脸轻轻蹭着。
"相公!"
傅宁一省,见妻子又羞又恼的样子,再瞅瞅拼命忍笑,眼睛不知往哪看好的翡翠,也着实有些狠狈,咳了咳,放下周若梅的手,端正面容说:"翡翠,去看夫人的鸡汤好了没有。"
翡翠应了声是,飞也去了。
周若梅扑哧一笑。
傅宁重重哼一声,拉下脸来,逼近周若梅:"竟敢笑你家相公?!说,该当何罪!"
周若梅斜斜一眼看他,说不出的妩媚,说不出的风情,"相公饶命,妾身再也不敢了。"
傅宁心中一荡,伸手拉住她的手。周若梅的手柔腻如脂,软若无骨,他极是喜爱,一向爱拿来赏玩。此时搓弄着妻子的手,不由动情,凑到嘴边轻吻。猛对上妻子羞涩信任的目光,心如重击,不由自主地放开她的手,倒退了一步。
周若梅正眼看他,诧异地喊:"相公?"
傅宁勉强一笑,说:"不小心崴了一下,没事。"若他和日昭的事给梅梅发现的话,梅梅该如何伤心!他又该如何自处?念及日昭,想到他居然这般舍身救护,委曲求全,更是心乱如麻。无言地将妻子拥在身前,傅宁疲倦地闭上双眼,幸好梅梅不知道,幸好有梅梅在身边,其他事,就不要再想了。
※ ※ ※
据陈稳婆推算,今晚或明天就是周若梅的产期,傅宁大是紧张,亲自沐浴焚香求吉,忙活了一早上,中午觉得有些困顿,叮嘱翡翠一声,在临窗的长榻浅眠。
迷迷糊糊中妻子爱娇地俯在他身上,清丽莹洁的面孔越趋越近,他正要凑唇相就,绝美的面容突然变成方正刚阳的脸庞,霸气地掠夺了他的唇,他大惊之下拼命挣扎,那人却抱得越来越紧,他无法摆脱,乏力地瘫在那人怀里,任人摆布。身子愈来愈热,头越来越眩,火热的气息喷在他耳边,整个人仿佛都要烧起来……
"老爷!老爷!"
傅宁遽然一醒,整个人从榻上惊跃而起,急喘道:"什么事?"
他在下人面前从来都是镇定自若,进退有度,此刻惊吓慌乱的模样倒吓了翡翠一跳,恭敬地说:"老爷,陈稳婆说夫人就要生产了。"
傅宁又惊又喜,忙穿衣出外一看,父母抱了儿子和王保儿、傅三从等人正在花厅静寂等候。也陪着在厅中坐了会儿,怎也坐不住,傅宁站起来,大步踱到产房外,焦急地在院子中踱来踱去。听着周若梅从房里隐隐传来的呻吟声,又担忧又心痛,几次想冲进去,都被老妈子慌忙拦住。
从午间直到黄昏,足足两个多时辰都没有消息,傅宁见里面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周若梅的声音已细若未闻,不由急了,揪了一个老妈子问:"夫人到底怎样?"
老妈子被他扭曲的面容吓得直打哆嗦,抖着说:"陈稳婆说夫人难产……"
傅宁心中一颤:"什么?无论如何要保住夫人!"
那老妈子忙应了声是,逃进房里。
翡翠见他焦惶,忙安慰:"老爷不必担心,夫人上次没事,这次也定然平安。"
傅宁点点头,终是不安,说:"你也进去帮看一下。"
翡翠忙应:"是。"推门进去。
天渐渐暗下来,傅宁站在院中,心沉甸甸的,直盯着房门,手里全是冷汗。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翡翠跌跌撞撞地冲出来,直跪在他面前,哭得喘不过气来,说:"夫人……夫人她……她……不好了!"
仿如睛天一个霹雳,傅宁身子摇了摇,意志却份外清醒,他平静的推开翡翠,进入内房。床上,周若梅静静躺着,旁边并卧的是个小小婴儿,两人都紧闭着双眼,一般的眉眼,一般静静的不会说话。傅宁心中痛极,哇的一口血吐出,便倒了下去。
房里的人慌了神,扑上去,捏手的捏手,掐人中的掐人中,乱成一团。听得里面一片噪乱,房外的王保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傅宁悠悠醒转,见躺在床上的妻子合睫闭目,宛如长睡未醒,心中已存追随之心,扑到闻迅赶进来的傅三从身边,抽出他腰间系着的腰刀,往颈间就是一抹。
众人大惊,急扑上去死死攥住,但傅宁武功高强,他们哪里是对手,只片刻功夫,已全被打倒。正牵着傅安进门的王保儿一见不好,马上重重在傅安身上拧了一下,催道:"少爷,快去老爷那里!"
傅安见房中乱成一团,母亲闭眼躺在床上,父亲手执钢刀,面容狞恶可怕,他小孩子早吓呆了,被王保儿这样一提醒,哭着奔向傅宁:"爹!爹!"
他那尖细的童音一传入傅宁耳中,傅宁潜意识的停下动作,面转向他。待那柔软的小小身躯抱住了他的大腿,他才清醒了些,呆呆望着儿子与妻子相肖的面容,当的一声,刀从手里滑落,心中只是想:"不,我已让儿子没了母亲,再不能叫儿子没了父亲。"俯下身用力抱住儿子,轻轻说:"安儿,不用怕,爹在这里。"
在房中吓得呆了的傅父傅母才反应过来,傅母扑上去就给了傅宁一巴掌,哭道:"你这个不肖子,要吓死娘么!"
傅宁看着面容惊痛,白发簌簌而抖的双亲,万般激越冲动都变成了一滩死水,他拥着儿子慢慢跪倒在双亲面前,慢慢闭上眼睛,泪水淌下来,说:"是孩儿不对,请爹娘原谅。"
※ ※ ※
见房里的人哭成一团,王保儿悄悄出去了,没有人留意。他蹒跚走回房,掩上门,静静看了房中供奉的灵位半晌,从柜里拿出香烛,如平日般点燃,插进炉里,轻轻说:"宗保,你看到了没有?我已经为你报了仇。那个贱人自以为做得隐密,却想不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到底还是让我发现了。宗保,是你在冥冥中显灵吧?"
当年日昭下旨由他主持修建素心阁到最缘殿之间的地道,动工时却发现府中原就有数条地道,为日昭的安全考虑,他率人将余道封闭,无意在其中一条被封闭弃用的地道中发现侄儿王宗保的尸体,而地上的那只小茶壶,他认出,是周若梅的。他无法形容在地道中见到失踪多时的侄儿尸身时的心情,自他净身后,家里就只剩侄儿一根独苗啊!那贱人杀了宗保,是将他家都绝了呀!想到此,王保儿心痛如绞,周若梅呀周若梅,怎怨得我假手他人杀你?慢慢将酒洒在侄儿灵位前,王保儿酸涩地惨笑:"宗保,你这样贪玩爱闹的,在那边一定很孤单吧?你放心,很快你就不会孤单了。因为,我很快就会来陪你了。"
第 33 章
烛火通明,灵幡满堂,傅宁一人静静坐在宽敞的堂前,伴着周若梅的棺木。
从此以后,阴阳两隔,再也听不到那温婉动听的声音,再也看不见那清丽动人的面容,漫漫人世间,只剩下他蹒蹒独行,形影孤单。
真想就此追随而去,碧落黄泉,永远相伴相行。
傅宁闭眼,眼里一片干涩,真奇怪,心里明明那么苦,那么痛,却一滴泪也流不出。他悲怆地将脸埋入掌中,梅梅,梅梅,你怎么这样狠心一个人先走?你明明说过,要陪我一生一世的。
稳定从容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穿过静寂的深夜传来,一步一步仿佛踩在他心上。他曾下令不准任何人打扰他的,是谁?傅宁茫然地抬起头,门外,那人披着沉沉的一身夜色,自黑暗中显身,骤然出现在明煌亮堂的大厅,霸气的眼,张扬的眉,无人相比的尊贵。
那刚阳雄威的男人一步步逼近,最后停在傅宁面前,凝神看他一会,眼中露出无比痛惜爱怜之色,伸臂将他揽进怀里,无言地拥紧他。
抱着他的人胸怀温暖,臂弯有力,宽厚如山,仿佛能遮挡所有风雨,驱赶一切冰寒,而他,这些日子来,在黑暗中呆了那么久,那么累了,又那么孤单。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傅宁缓缓闭上晦涩的双眼,伸出颤抖的双手,慢慢、慢慢地抱紧怀中的这个人。
※ ※ ※
过了周若梅的葬礼,傅宁便病倒了,高烧不退,日昭毫不犹豫地将傅宁接回宫中,安置在最缘殿。
沐佛阁
日昭手执佛香,虔诚地跪倒在佛前,全心祈求:"上天,请保佑朕的傅将军平安顺遂,早日康健。"
他趋前一步,恭敬地将香插入香炉,再退回原地,跪下拜了三拜。
稳重的脚步声慢慢走近,冯三定停在日昭身后:"皇上,事情办妥了。全无痕迹。"虽然纳闷皇上为何要对出身低贱的这两人下手,但……他何必知道。
日昭颔首,道:"好。朕知道了。"轻轻挥手,冯三定无声而去。
日昭看佛,佛微笑看他。日昭微笑,王保儿因年老体迈,过于操劳丧事不幸中风而逝;陈稳婆担心傅府报复,举家潜逃,星夜中摔落悬崖尸骨无存;所有知情人都死了,周若梅之死永远是秘密。以后,那人的身边就只有他一人了。他施然站起,推门而出,日光朗朗,天地乾乾,正好天气。
※ ※ ※
踏着厚厚的异域长毛地毯,日昭走到床前,轻柔地掀开莲花翠羽金丝鲛帐,侧坐在间玉金花玲珑屏台床上,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
他瘦了。短短一个月时间,他瘦了整整一圈。望着蹙眉沉睡的傅宁,日昭心中柔情万斛,怜惜地轻抚傅宁颈间的伤口,仍觉后怕,幸好他曾命令王保儿在周若梅死后马上带傅安出现在傅宁面前,要不然……日昭不敢想下去,手移上傅宁的额头,触手处仍然微烫,他皱眉,月笙说傅宁的病并不凶险,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完全退烧?担忧地看着沉睡的傅宁,日昭低头在傅宁唇上爱怜一吻,暗暗祈愿:傅将军,快快好起来。
因为高烧,傅宁睡得很不安稳,但并没有醒。恍惚中,他又回到那个久远的夜晚,乐声轻扬,喜烛高燃,半醉的他倒在床上,那个温婉清丽的女子,偷偷掀起喜帕的一角,含羞带怯的在他唇上轻轻一吻,鲜红凉滑的绸缎随之轻轻拂过他的脸……唇上仿佛仍然带着当时甜美红唇掠过时的温度,傅宁心中说不出的欢喜,又隐隐带着红尘事了的无尽凄凉,他恍惚地微笑,轻轻喃道:"梅梅……"
轻抚着他的脸的手刹时变得冷冰,迟迟没有动作,良久良久,居高临下俯视他的男人轻轻笑了,有什么要紧呢?他有一生的时间跟他慢慢纠缠。
——完——
《千重门》后记
关于《千重门》
1、关于《千重门》的结局
从BL角度来说,日昭和傅宁最终在一起,应该不属于悲剧;可梅梅的死,对傅宁来说,实在称不上喜;所以我个人认为《千》是不悲不喜剧。
《千》什么时候开始写的,01年还是03年?我已经不大清楚了,完结倒是记得,是05年底。虽然我喜欢这个结局,但这个结局无疑会让很多人失望,在这里深感抱歉,水平如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一句话:结局是无言滴,番外是恶心滴,你们要看番外,务必要慎重滴,被雷得外焦里嫩俺是不管滴。
2、喜欢二月河的小说,颇爱他《XXXX》的某一人物,傅宁是我对这个人物的执念,虽然两者情节上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但写的时候多少有一种趋向,每次有读者猜中某些意图都内心窃喜,但这个人物一直没有人提及,甚是怅然。(默,这是神马心态?)因为这个人物,文中很多地方沿用清例,可又因为本人极其不喜欢清朝,所以架空历史,以致文文有点四不像。虽然知道很多地方不妥,但实在懒得一一查寻资料,在我看来,不影响阅读就行了。
我爱的这个人物,他和心爱的人,被政故设计,以致有缘无份,相思不能相守。在写《千》时,未尝没有成全傅宁和梅梅的念头,但写到后来,角色的命运似不由自己掌握,若硬要改变,实在不符合人物的性格,所以最终还是写了这个结局。
3、关于《千》的一些解答
日昭:充满了算计的爱情。
日昭是深沉隐忍狠辣的。从八岁到20岁,从最初的报复玩弄到最后的泥足深陷,日昭在傅宁身上整整花了12年时间。他在尔虞我诈的宫庭长大,是典型的政客,具有非常强的掌控欲,他不会被动的等待爱情,他更擅于主动出击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当他意识到强硬的姿态无益于他和傅宁的关系,于是调整策略,在傅宁面前放低身段,委曲求全,并且以生命作赌注,营造一出舍身相救的戏码。就算是普通人,肯舍身相救,已极是难得,更何况日昭身为天下至尊,以他身份地位,此举对严恪君臣之道的傅宁来说,无疑相当于个核弹的威力,呵呵……虽然傅宁未必因此爱上他,但这是个契机,让傅宁震憾动容,相信了日昭的真心。日昭很了解傅宁。他第一次去北乐山房,看见被傅宁挡在身后的梅梅,就动了杀机,他深知梅梅在傅宁心中的份量,虽然威胁傅宁,但对梅梅却未付诸行动。只是在暗中寻找机会不动声色的除掉梅梅—只能是隐秘的除掉梅梅,若傅宁知道梅梅之死跟他有关,那只能是玉石俱焚了。终于在梅梅再次怀孕时,机会来了(虽然日昭对此极嫉恨,但这实在是最好的机会),日昭暗中下令王保儿除去梅梅,正中王保儿下怀,王保儿通过收买陈稳婆,害死了梅梅。在梅梅产期,就算傅宁不提出回去见梅梅,日昭都会找机会让傅宁回去,因为傅宁不在现场说不定就会怀疑梅梅的死因。他甚至不让两人有最后告别的机会,除了出自于他本心的妒忌外,他还害怕梅梅的遗言对傅宁产生不可预料的影响。在梅梅死后,他又乘虚而入,在傅宁心灵极其脆弱的时候亲临傅府看视傅宁,并把傅宁接回宫中悉心照料,不让傅宁留在傅府触景生情。可以说,日昭对傅宁的爱执着、残忍、充满算计。
日昭和傅宁在一起,即是个尊贵的帝君,又是个普通的凡人。在余生里,他都不会放过傅宁,他的爱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傅宁:爱与责任
傅宁和梅梅可以说是自由恋爱结的婚(文中有提示),自然感情真挚,非同一般。他少年成名,身份显赫,被日昭凌迫,并且是那种屈辱的方式,身心都受到极大打击。梅梅对他来说,不仅是心爱的伴侣,还是他心灵的港湾。在梅梅那里,他才能全身心享有男人最大的尊严。所以梅梅死亡,他一下子丧失了活的勇气,如果不是傅安的出现,让他记起了他的责任,傅宁就追随梅梅而去了。傅宁是个挺传统的人,有点大男人主义,对身边的人会很照顾。这一生,梅梅是他最爱的人。因为梅梅的死,他的心永远缺了一角,也因为梅梅的死,他会更加珍惜身边陪着他的人。他和日昭以后会是相扶相守的伴侣。两人的感情,比喜欢深一点,比爱浅一点。
梅梅:无私的爱
梅梅是我极喜欢的角色。她自逢家变、傅宁受辱,就准备了毒药傍身,因为古代家族在政治斗争中落败的后果是极其悲惨的。如被买入教坊或被贬为贱奴,对梅梅来说是生不如死。至于毒药来源,傅府和周府都是豪门巨阀,府中主事之人没备毒药反不正常了。她深爱傅宁,那晚见日昭和傅宁两人的神情蹊跷,忍不住暗中留下察探,却发现了无意中撞破此事的王宗保,为了丈夫的名节,她亲自毒死了知情的王宗保。她虽然聪慧,但日昭的身份和权势如何是一介弱女子可以抗衡,这就注定了梅梅最后结局的凄凉。对于日昭和傅宁的关系,她虽然知道,却永远不会说出去,因为傅宁在她面前是以强者存在的,如果让傅宁知道他和日昭的事对梅梅来说不是秘密,以傅宁的自尊,他是无法接受的,两人势必无法在一起,所以为了傅宁,为了两人的幸福,她无论如何都会装做不知道。梅梅对傅宁,是全心全意、无私的爱。
其他情节亲们自己推吧,如果什么都要描写解释得清清楚楚好累、好没意思……泪……
4、关于相救和梅梅身死的真相是否会揭穿
03年与网友讨论《千》的剧情,听我说了《千》下部的大致情节,网友对有些情节强烈反对,并提出建议,希望梅梅如何如何、日昭比傅宁高五公分、梅梅的小孩和日昭的孩子怎样怎样,我一一否定,最后她说那让傅宁知道梅梅死的真相,我考虑来考虑去,最终还是否定了。
首先是傅宁是否会怀疑。对于相救,假设有人说日昭亲身上阵挡剑是事先设计的圈套,也很难叫傅宁相信,因为怎听都觉得匪夷所思;就算傅宁相信此事是事先设计的,日昭能为他做这样的傻事,他一样感动。对于梅梅身死,日昭选用的时机很恰当,是梅梅生产。古代女子生育就等于过鬼门关,加上梅梅生傅安时曾难产,陈稳婆又是小傅找的,心理的误区很容易让傅宁相信梅梅是"正常"死亡,所以他不会怀疑。
其次是否有人会告知傅宁。相救的知情人是温生生和曹慎行;梅梅身死的关键人王保儿和陈稳婆都死了,剩下个去执行死亡任务、对内幕不了解的冯三定。曹慎行那么孤傲的人,只看在太后面上为日昭办事,平时为太后守墓,和傅宁向无交集。温生生和冯三定都是日昭的心腹爱将,两个人都忠于日昭,也不是蠢人,日昭才是真正主宰他们生死大权的人,怎会将此事告知傅宁。傅宁根本就不可能得知梅梅死的真相。
很多姐妹认为阴谋就一定会揭穿,坏人就一定会被惩罚,可事实上那有这样美好,很多秘密最终还是秘密,坏人最后还是逍遥。这也是我不安排傅宁知道梅梅死的真相的原因。
5、《千》从开始到结束拖了颇长时间,非常感谢读者还有耐心看完。感谢所有看过此文的人。
番外之小别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就将我和你娘葬在一起吧。"
正好奇地用草拨弄着碑旁一只金色甲虫的小童猝然听见这一句,手一抖,那只金色小虫得此机会奋力翻身,振翅跌跌撞撞飞走了。小童惊怒地看着父亲,泪水在眼中打转,突地冲到男人身边,抬手就打,边打边大声哭道:"爹你胡说!爹你不会死的!哇!我不要爹死!"
他放声大哭,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男人见儿子反应那么激烈,心中大悔,忙俯身抱起他,温声说:"傻孩子,人总是要死的。不过爹可舍不得安儿,爹还要看安儿你娶媳妇抱孙子呢!"
"不!"小童从男人怀里抬起头,眼角犹有泪痕,"爹爹永远不会死的!"
男人苦笑:"好好,爹永远也不离开安儿!"
小童怀疑地看了父亲半晌,渐渐止住哭,默默偎入父亲怀里,犹记得双手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襟,死也不放开。
男人轻轻拍着小童的背,一下下抚慰着。心中歉然,孩子自幼丧母,对此自是脆弱敏感,自己本不该对这么小的他提起此事。想到亡妻,鼻间不禁一酸。抱着儿子站在妻子墓前,想起前尘往事,伤痛无比。也不知呆立了多少时候,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恭顺尖细的声音说:"傅将军,天色已晚,若错过宿头,小公子可要受苦了。"
傅宁慢慢转过头,漫无焦点地看了小顺子半晌,眼神才渐渐活起来,他点点头,轻轻磨娑着墓碑,低语:"梅梅,我要走了,下次再和安儿来看你。"
最后眷恋地看了妻子的墓一眼,接过小顺子递来的繮绳,抱着儿子翻身上马,率着众人绝尘而去。
※ ※ ※
"傅将军到什么地方了?"
江澄观忙上前禀告:"回皇上,昨晚傅将军已快到平城。按脚程算,今晚应回到幽京。"
日昭听了,无声吁了口气。数月前傅宁提出要回东灜州拜奠周若梅,他一听就炸了,东灜州远在东沿,这一来一往起码要三个月,他如何舍得,自是不肯。结果傅宁因此和他闹脾气,整整一个月没有和他说话,他只得屈服,但要求傅宁三年才能回一次,两人彼此让步,达成协定。这一别三个多月,可想死他了。
日昭心里快速算了一下傅宁的行程,突兀地说:"他到平城应已入夜了吧?"
江澄观回道:"皇上不必担心。傅将军到平城虽已入夜,然平城到幽京只个多时辰光景,傅将军和众侍卫都是以一挡百之人,皇上又暗嘱路上所属官府关照,定会平安归来。"
日昭想了想,皱了皱眉:"吩咐三定,跟朕到平城。"
江澄观愕然,片刻才应道:"是。"
※ ※ ※
望望黑沉沉的天,再看看怀中熟睡的儿子,傅宁勒马说:"天黑了,咱们今天就在平城歇下吧。"
小顺子恭顺地说了声是,顿了顿,说:"傅将军,这里离京城只不过一个时辰多路程,咱们不如?"
傅宁瞥了他一眼,这个奴才深怕皇上责怪,一心想今晚赶回宫,可不想想连日赶路,安儿颇是清减,若是病了,如何使得?淡淡说:"反正出来也一段日子了,也不争在今晚,还是找间客栈歇下吧。"
平城因近幽京,虽是小镇,也甚是繁盛,镇上最老招牌也最好的客栈便是悦来客栈。傅宁才一进店,店小二便热情地迎上来,说:"客倌里头请。"
小顺子丢给他一锭银子,说:"我们要整个里院。"
那店小二登时一脸苦相:"客倌真是不凑巧,里院今天被人订下了。不如临街的'松秀'或'兰秀'好不好?来往客人都赞的!"
"不用了,他们就和我们住一起吧。"
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傅宁身子剧震,抬头望去,站在楼梯口的人轻袍缓带,气度宏然,不是日昭是谁?
江澄观从呆愣的傅宁手中接过傅安,向小顺子递了个眼色,两人率着其他人静悄悄出去了。
日昭拾级而下,慢慢走到傅宁面前,凝目看他半晌,突然将他拦腰半举而起,旋身一转,大步向里面走去。傅宁猝不提防,下意识伸手扶住日昭双肩,待省到自己居然被日昭半举着后,脸刷的涨红,挣扎着要推开他。日昭强蛮地将傅宁贴往自己用力一抱,火热的欲望灼硬如铁。傅宁僵住,俯眼对上日昭黯黑炙烈的目光,窘迫不已,再也不敢稍动。
疾步穿过空无一人的庭院,日昭一脚将房门踢开,再将房门反踢关上,压着傅宁滚倒在床。半举抱着个大男人走了几十米,任他身强体壮也有点吃不消,一时之间只能伏在傅宁颈旁剧烈喘息。
他炽热的气息喷在傅宁耳边,傅宁不由自主地往里面挪了挪。他一动,日昭不禁闷声低吼,激动无比,半撑起身,急切地解除身上的衣饰。
感觉日昭离开自己,傅宁有些诧异,终于正眼看他。明亮的烛光下,日昭衣裳全解,眼神炙烈地锁着他,双手正胡乱地将润滑的绿色膏体抹在怒挺的欲望上……这一看之下,傅宁全身毛发炸起,羞窘得无法形容,翻身就要下床。
日昭猛扑住他。他此时力大无比,傅宁一挣之下居然没有挣脱,不由急了,伸掌欲将他格开,手险险到他胸口,他胸上的伤疤突然映入眼中,傅宁身体一震,这一掌怎也挥不下去,日昭趁此反抓住他的手,将他压在身下。
纵是曾和这男人多次欢好,傅宁仍无法从心里接受这种禁忌的情欲,他沉默地闭上眼睛,侧开脸去。
身下男人无声地抗拒,让日昭的眸光越发的黝暗。可能傅宁自己也不知道,每次欢爱初始,他都会这样在他身下轻轻抖着,那种混合着坚强、无助、忍让、痛楚、迷惘的神情那么矛盾而和谐地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那样至深的艳色,只有他才能看到。呼吸登时错乱,日昭一把扣住傅宁的腰,提枪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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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爆了一下,整间房刹时一亮,然后便漆黑一团。黑暗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傅宁突然惊醒,半梦半醒中,似乎有人轻轻帮他掖了掖被角,熟悉的气息涌来,颊上一凉,柔如春风的吻落在他脸上,然后轻悄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再不闻半点声息。谁?傅宁迷迷糊糊地想睁开眼睛,但实在是太疲惫了,只眼皮动了动,最终还是沉沉睡去。
第二天傅宁醒来,日昭早已离开。小顺子等人候在客栈外,见他现身,小顺子躬身笑道:"主子,龙老爷今天有要事要处理,所以一早走了。走时捎下话,说这大热的天,还是坐马车的好,免得小公子中了暑。"
望了望停在门口那辆华丽舒适的马车,又望了望笑嘻嘻的小顺子,傅宁微有些狼狈,狠狠剐了小顺子一眼,不声不响地抱了傅安上车。
小顺子暗暗吐了吐舌头,啪地打了一下马鞭,喝道:"大伙儿走吧!"提缰走了几步,不由地转身回望客栈,嘿,傅将军今天就可到幽京了,皇上昨儿偏要大费周章趁天黑之前赶来,今早天没亮又赶回去,只为见傅将军一面,这体力可真好呀。他笑着摇摇头,抬头一看,车队已在视线之外,忙一提缰绳,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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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耍花枪
"傅将军还没有回来?"日昭任江澄观解下朝服,皱眉问道。
"禀皇上,傅将军说今晚为三王爷庆生,要晚一点才回来。"
日昭唔了一声,换上便服,也不离开,就在最缘殿用了晚膳,之后便坐在书案旁看书。等到掌灯时分,傅宁仍没有回来,日昭有点坐立难安,勉强又候了半个时辰,再无法忍耐,带了江澄观和冯三定等人微服出宫,直奔成王府。
江澄观常去成王府传旨,府里人对他自是不陌生,虽不知与他同行的是何人,可他们在王府里服役,见多了人物,眼睛毒着了,一眼看出日昭不是普通人,忙要进去通报,日昭制止,笑道:"不用了,我们自己进去吧。"
里面正热闹着。原来越齐今晚举行飞英宴,在听香小榭东畔的荼蘼架下办了酒席,以花堕入酒中者饮一大白。他在席前就悄悄叫下人在钟无忌常坐的位子上头的蔷薇做了手脚,微风一吹,自是钟无忌酒里掉下的花瓣最多。连续被灌了数十杯,钟无忌撤赖不肯再喝,越齐哪肯放过,揪了他便提耳灌酒,众人笑得前仰后合。日昭进入听香小榭时,眼见的就是这一幕:亮如白昼的灯光下,傅宁一手持杯,一手搁在椅旁,仰面而笑,飞扬明锐,放肆纵横,顾盼间俱是神采,举动间皆是风流。日昭仿如电击,一颗心刹时火热了起来。清了清嗓子,笑道:"好热闹!三王爷设宴怎不请我龙五?等会我可要罚你三杯!"
越齐等人发现他们这一干人,不由得大惊,忙起身行礼,日昭随口说免礼,一双眼便沾在傅宁身上不动了。幸好江澄观知机,微遮住傅宁将日昭引入席中。
日昭坐下,见众人呆立,笑道:"大家不必拘礼,坐下吧。"
众人如言坐下,越齐咳了咳说:"龙大人莅临敝府,敝府是蓬筚生辉呀,在下先自罚三杯!"他性子怪僻,最爱与三教九流结交,和那些王公大臣倒不怎么亲近,今天虽然是他生日,席中除了傅宁和钟无忌之外,其他的都是文人清客和坐伴的伶人。日昭既然不说,他也不敢泄露日昭身份,含糊说了话应景,仰头喝了三杯。旁边的伶人帮他续了酒。
那伶人皮子雪白,眼睛甚是灵动,粗看下神情体态居然和方太鱼有些相似,日昭不禁多看了那伶人一眼。他对越齐的骄奢淫逸向有微言,这一眼只看得越齐冷汗横流,之后一直拘禁不安,少不得把以前的风流行止通通收敛起来,自然冷落了身旁的伶人琪官。想那琪官娇痴谑荡,浮艳无双,一向被那些狂风浪蝶捧在手上,当然有几分脾气,见越齐神不守舍的模样,不由恼了:"王爷……你怎不理奴家?"扑进他怀里轻轻捶他,柔软无骨的身子也随之极有技巧地轻扭着,鲜润的红唇微微嘟起,娇艳欲滴。若是平时越齐自是嘻笑着亲下去,可是……越齐偷偷瞄了对面一眼,那个刚阳霸气的男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目光奇特,颇含兴味。越齐马上不动声色地离琪官远了一点,开玩笑,皇上一向不喜他沉迷酒色,上次才为此训斥他,现在若在他面前上演一场好戏,他非死得很难看不可。又暗暗瞪了日昭旁边的傅宁一眼,这损友,出来玩怎么不料理好家中琐事?居然让皇上尾缀而至?
傅宁可没有留意越齐怪异的神色,在桌下的手一个用力,正摸他大腿的日昭倒吸一口冷气,忙借喝酒掩了。
日昭在,越齐不敢放肆,傅宁忙着应付日昭台面下的小动作,钟无忌性子恬静,其他人以他们三人马首是瞻,他们反应不热烈,原先热闹的气氛渐渐就冷淡了下来。
日昭自然无意挑起话题,闲暄一会,看了看天色,站起来说:"夜沉了,我就不扫各位的兴了。"傅宁连忙也站起,说:"龙大人,咱们顺路,一块走如何?"日昭点点头,走了几步,却停下来,指了指琪官,笑道:"三王爷,这人我很喜欢,你就送给傅将军吧。"
此话一出,众皆愕然。琪官等人是震惊此人的身份,居然随随便便就叫一位王爷将身边人送人。越齐则吃惊日昭竟然当着傅宁的面要人,难道他和小傅闹翻了?可看两人神态不象啊!是要小傅妒忌么?只是为什么却将人送给小傅?心里胡思乱想,却不敢表露出来,满怀疑惑地应了声是。
傅宁瞪着日昭,送给他?为什么?难道是为他今夜晚归生气?看他嘴角含笑又不象生气的样子。大庭广众之下不好询问,满腹疑问地跟日昭回了宫,这才出言相询,无奈日昭只是干笑,其中缘由却死也不说。
第二天,越齐将琪官送到北乐山房,日昭也一反常态让傅宁回北乐山房居住,并暗中下旨叫北乐山房的总管把琪官分给傅宁当贴身侍从,日夜跟着傅宁。傅宁威震天下又相貌出众,琪官自是爱慕,不免想法子百般挑逗。他是戏子,见惯风月,诸般行止当众一样我行我素,傅宁大为烦恼,婉言暗示日昭,但日昭对此竟是一笑置之。傅宁起先疑他看上琪官,但琪官入了北乐山房日昭却从不召寝,傅宁对此大感头痛,偷偷叫江澄观前来询问。
江澄观恭敬地说:"奴才也不知何故。只是曾听皇上说过,琪官娇痴放纵,然直率热情,很是可人意儿。"
傅宁一头雾水,琪官再可人意儿又跟他有什么关系,放琪官在他身边?莫非日昭看上了琪官?可这段日子又不见他和琪官亲热……总不会要他喜欢琪官吧?!
江澄观见他烦恼,轻咳了声,说:"皇上每次看见琪官靠在将军身上撒娇,都很羡慕的样子。"
傅宁皱眉:"他若是表明身份,哪犯着羡慕?别人还不早飞扑上去?他到底闹的是哪一出?"
江澄观神色古怪的说:"奴才瞧皇上并不是对琪官有意,奴才猜测……"他偷瞥了傅宁一眼,迟疑地说:"奴才猜测,皇上是想别人也那样对他。"
傅宁双眉慢慢挑起,不可置信地瞠大眼,这日昭真是不可理喻!不可理喻!叫他和那戏子般做眉做眼,还不如叫他去死!当即一言不发就回了北乐山房。
等晚上日昭追过去的时候傅宁已然睡下。日昭也不管傅宁是真睡还是假睡,掀开帐子就将他抱起来,用手轻探他的额头,关切地问:"傅将军,今天怎这么早睡,是不是不舒服?"来之前他已从江澄观那得了消息,深知傅宁为何生气,这一手打的是温情牌。
傅宁只轻轻一挣就摆脱了他,轻描淡写地说:"皇上多虑了,臣只是明天要陪琪官儿,因此早睡以养精蓄锐,明天好打足十二分精神侍奉琪官儿,免得怠慢了他惹皇上生气。"
听他话里暗藏骨头,日昭陪笑道:"什么话!那阿物儿是我指派来服侍你的,他敢对你不敬,我剜了他!"
傅宁斜眼看他,"琪官儿别说不敬,更不轨的事都想做了!皇上可不见得对他有什么问罪之心嘛!"居然盼他这样一个大男人在他面前撒娇扮痴?!亏他想得出来!傅宁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故意长叹一声,说:"既然皇上非要把他赏给臣,此中真意不问可知,兼着琪官那么美貌伶俐,对臣又痴心一片,臣只好不负皇上的心,好好爱他痛他了。"
"什么?!"日昭大急,傅宁向无龙阳之癖,安排琪官到傅宁身边他可从没想过这一层,当即脱口喝道:"朕不准!"
傅宁抱胸似笑非笑地说:"皇上知他纠缠臣仍是不肯驱离他,一意要臣容忍他。等臣好不容易遂了皇上的心思,想好好对他,皇上又这不准那不准的,叫臣可无所适从啊!"见日昭张口要辨解,马上打断他的话,就着日昭最忌讳的方面加意撩拨。日昭几次要解释都被堵住话头,急得脸色都变了。傅宁更是快意,越发不松口,只拿些话来挤兑日昭。
日昭虽然知道傅宁说的是反话,可是听傅宁又叹气又感伤的说着什么"顺着皇上的意"、"只好以琪官儿为重"、"琪官娇痴放纵,直率热情,真的很可人意儿",还是让他一颗心慌慌直跳,对自己将琪官送给傅宁的荒谬决定后悔到极点,每次要辩解,傅宁都不给他出口的机会,急乱之下扑上去要掩住傅宁的口,想他不能继续说下去。
傅宁轻轻松松架住他,眼中满是快意解气,却仍是谓叹着说"琪官……"
"你!"日昭给他气得心脏无力,却无计可施。这些年他们两人感情渐笃,只有一样不好,傅宁对他的敬畏日渐,再不象从前般唯唯诺诺,这次在他面前原形毕露,日昭才知道原来傅宁飙起来是这么难缠。
"我,我怎么了?"傅宁凑近面孔,挑衅地看着日昭。日昭望着眼前放大的俊美容颜,心中又是爱慕又是无奈,虽然这人让他气得没办法,可是啊,如何能真正生这人的气?夏夜的微风从敞开的窗口吹来,烛火轻轻跳动,那人的脸孔半明半暗的变幻着,唯有一双眼睛,始终熠熠闪亮。日昭如被催眠,迷迷茫茫,恍恍惚惚,脱口求道:"傅将军,这次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声音软绵娇腻,全不似他平时声气,傅宁整个人僵住,瞠目瞪着日昭,一时间竟惊吓得说不出话。
日昭话一出口也是呆了,他和傅宁相差十岁,不能在傅宁的青涩年华中烙上重重一笔是他内心永远的遗憾,他一直有意无意地填补这一段空白。这些天看琪官腻在傅宁身边撤娇扮痴,不由得想入非非,潜意识地将傅宁和琪官代换,日思夜想都是傅宁也这般模样对他。今晚神思恍惚之下竟鬼使神差地用上了琪官平时对待傅宁的手段。任帝王心术讲究的是谨重自守、泰山崩于前而不变,日昭此刻也不禁厚脸火辣辣地涨红。
傅宁许久才反应过来,日昭居然在向他撒娇!……一个刚阳跋扈的男人,在他面前撤娇……日昭居然对他撤娇!傅宁身上的寒战一个个滚过,他干涩地吞了吞口水,不知要如何应对这样尴尬、诡异的突发事件。
两人你瞪我我瞪你,最后是傅宁先转开脸去,这日昭脸皮真不是普通的厚!做出这样有失的身份的事居然也不知羞!换了他是万万做不到的。被傅宁羞恼的眼波扫了一下,日昭全身骨头都酥了,心里突然涌起难以形容的刺激兴奋。他身份贵重,自小长在深宫静苑,一出生就告知要持重守礼,小时虽顽劣娇纵,在母亲面前也极少撤娇玩闹,长大后成为天下之君,更是恃重身份,极少在外人面前真情流露。此时见傅宁神色古怪,俊脸红窘,一付比他更难为情的样子,心中充满一种放纵新奇的感觉,忍不住扑过去,把毫无提防的傅宁压倒在被上,锢住他,在他颈中蹭来蹭去,放腻了声音说:"宁,宁,我亲亲你向你陪罪好不好?你不要生气,你一生气我就吃不好睡不好。宁,宁,你答应我不要生气……"
傅宁只想马上晕过去,除了傅安,他身边亲近如周若梅等均是端正守礼之人,如何能够应付这种阵状?待要发言,张眼看见面相刚阳霸气的日昭嘟起嘴的样子……强烈的视觉冲突让他险险又晕过去,急忙闭上双眼,颤声说:"皇……皇上你不要这样,我没有生气,你快快放开我吧!"
他全身僵硬,一脸通红,露在外面的肌肤炸起一个个鸡皮疙瘩,神情话语都充满了服低求饶的意味。日昭通身酥麻,欲火横烧,左手按着傅宁,腾开右手慢慢解手上的衣裳,声音越发甜腻:"是吗?怎你又不睁开眼来?是不是仍生我的气?宁,既然你还生我的气,那我就亲身示范,做到你原谅我好了……"他笑着俯下身,轻巧地拉下了床边的幕帷。
事后,傅宁对日昭严辞相责,斥日昭身为君父,行止不尊,枉为天下表率。日昭只是笑:"此闺房之乐也,傅将军何其迂也!"傅宁怒,然无可奈何也。
经此一役,日昭在傅宁面前再次扬眉吐气,杀手锏一出,傅宁溃不能挡,任其鱼肉也。
——END——
番外之抱紧眼前人
德庆九年·图兰
"南越二王子及车骑将军肖四海到!"行礼官响亮清楚的喊声传来,原本热闹的宴会登时悄静,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由地将眼光望向殿门口。
脚步声霍霍,一行人走了进来。当先一人长相俊美,脸带微笑,温文尔雅;随后一人身材削瘦,相貌平平,但一双眼睛光彩照人,正是南越二王子赵梦孙和南越重将肖四海。
众人暗中赞叹赵梦孙不愧是南越出名的贤公子,果真是名不虚传,风度翩翩,俊逸出尘。只是肖四海居然长得这般模样,就难免让人有点失望了。
赵梦孙率着一行人向日昭行了礼,朗声说:"南越使者赵梦孙和肖四海押运岁币白银十万两、绢十万匹交付大顺国,请大顺皇帝笑纳!"
跟在他们后面的两个随从立刻将礼单奉上。
日昭点头,旁边早有人出来拿过礼单,恭敬地递到日昭手上。日昭随意看了看,又交递给那人,说:"好。请二王子、肖将军入席。"
自有行礼官将赵梦孙等人引入席中。众人连连举杯祝酒,席上一片欢声笑语。
酒过三巡,赵清微熏,他和南越数次争战,皆败于肖四海之手,心中对肖四海极是不忿,趁了酒意,突然站起来,说:"久闻肖将军武功厉害,我甚是仰慕,今天大家这么高兴,肖将军下场和我比试助兴如何?"
大顺民风彪悍,向重军功,众人听赵清说要比武助兴,登时起了兴头,几个和赵清相熟的武将更是连声鼓躁,肖四海不动声色地和赵梦孙对视一眼,此番关系到国与国之间的威望,自是不容推辞。赵梦孙微微向肖四海点了点头,肖四海站起,朝日昭行了一礼,说:"四海乐于奉陪,请大顺皇帝赐准。"
日昭见赵清没有请示自己便悍然提出挑战,心中不悦,面上却不露声色,颔首应许:"两位比武助兴,乃友好的切磋交流,点到即止,勿要残害伤亡。"
两人谢恩下到场中,赵清见肖四海斯文瘦弱,不由得起轻慢之心,大咧咧地做了个起手势,说:"肖将军,请!"
肖四海哂然一笑,回了一礼,说:"赵统领,请!"
赵清不再客气,一声暴喝,一对金花大锤直奔肖四海。肖四海一侧,让过其锋,"锵"的一声,长剑出鞘,剑走轻灵,划出点点梅花指向赵清。赵清不退反进,怪叫着向肖四海冲去,肖四海不敢和他硬碰,连连倒退,赵清步步进逼,渐渐将他逼到角落,肖四海勉强闪了数锤,身形慢滞下来。赵清大喜,重重一锤击向肖四海右肩,却是存心想废了肖四海。肖四海眼中飞掠过一道锐光,身体如鬼魅一转,躲过赵清的金锤,长剑如电般刺在赵清的左手腕,鲜血飞溅,赵清厉声惨叫,"砰"声巨响,左手金锤砸地。肖四海收手悠然说:"赵将军,承让了。"
赵清脸如死灰,晃了晃,坐倒在地,和他同席的人忙奔出来把他扶了出去。
刘鑫霍然站起,说:"肖将军剑法如神,可将我的兴头引起来了,我也下来陪肖将军玩几招。"他冷眼旁观,肖四海虽然身法快捷,内力却有所不足,若不是用诡计巧取赵清,还真难说是谁输谁败。
肖四海自不会推却:"好。"
刘鑫也不多废话,拨出刀来,势如雷奔,罩向肖四海。刀刀浑雄沉霸,离得较近的人都觉得被压迫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更不论和他交手的肖四海了。在刘鑫看来,肖四海也不过恃着一个"巧"字,他偏要用气场逼着肖四海避无可避,以硬抗硬。
肖四海脸色惊骇,连闪数刀,已左支右拙,刘鑫趁势一声狂吼,雷霆万钧的朝肖四海迎面劈去。见情势危矣,肖四海咬牙迎了上去,"当"的一声巨响,刘鑫连退几步,"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死死看着肖四海,眼中如喷出火来:原来肖四海不仅身法快捷,内力更是卓绝,若不是他之前一直示弱,令自己错判对手实力,自己根本不可能输得如此之快。
场中一片死寂。
日昭虽然脸带微笑,眼神却阴郁下来。
已方两人皆败,齐真知心中不愤,但又深知自己不是对手,突然大声喊道:"傅将军何在?"
他这一喊,他身边的张河马上介面:"傅将军!"随之旁边的数人也叫道"傅将军!"声势迅速荡开,越来越多人附和,一声声喊道:"傅将军!傅将军!"
傅宁早想下场,但日昭不露声色,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听得群情激动,不禁目光殷殷望向日昭。肖四海连挫大顺两位大将,大堕大顺军威名望,日昭甚是不喜,见傅宁望来,颔首应允,低声叮嘱了句:"要小心!"
傅宁点头,离座而起,和肖四海对面而站。两人争战多次,今天却是第一次见面,彼此一打量,都起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傅宁一抱拳,说:"肖将军,久仰。"
肖四海也抱拳回礼,说:"傅将军,彼此彼此。"
傅宁一笑,说:"肖将军连战二场,与我接连再战,末免不公,我让将军三招。"
他随随便便站着,就有一股莫可名状的压力迎面迫来,肖四海心中大凛,他在南越虽不以武功显名,却实在是南越数得上的高手,只一接触,就知道傅宁名不虚传,对方实力如此强横,自己刚才也确实消减了很多体力,当下也不以为忤:"好,傅将军小心了。"一步跨前,剑光凌厉无匹地指向傅宁。
傅宁向左踏了一步,恰恰避开。肖四海变招好不快速,一声冷叱,疾如闪电地反手一剑。傅宁立马曲膝下腰,让过这一招。肖四海眼中喜光一闪,双手一握,剑使刀势重重向下一劈,原来刚才一招竟然是虚招!
日昭脸色大变,险险惊呼出来。好个傅宁,脚在空中连踢,借力一扭,斜纵开去。肖四海如附骨之疽紧追不放,幻起重重剑芒,将傅宁全身罩在剑下。此时傅宁身形未稳,后退无门,眼见不幸,日昭霍地站起,正要喝停,却听傅宁一声长笑,金铁交鸣声清响,两人倏地分开,傅宁横剑当胸,微笑说:"第四招。"见此日昭紧提起的心才放下,缓缓坐回席中。
肖四海气息有些不稳,显见是吃了点亏,他抬眼看傅宁,眼光闪烁,一言不发又扑了上去。
两人此时都不再容情,招招进逼,以快打快,剑光飞舞,寒芒电转,众人耳中只听得当当当的暴响,耳鸣目眩中听得最后清亮的一声激响,两人再次分开。
肖四海手执半截断剑,沓沓沓连退数步,面色惨白:他输了。
耳中听得在座的大顺官员为傅宁轰堂喝采,饶肖四海一向深沉内敛,面色也有点变了,没想到几年前自已在战场败给傅宁,今天在比武场还是再次输给傅宁!心中酸涩嫉恨,说:"我们南越比试,均有利物,败者需给胜者自己最贵重的东西,违者不祥。这是我祖上所传的秀紫(紫川秀→秀紫,笑,俺恶趣味),据说是鲛人的流泪所变成的珍珠,传说能使有情人白头偕老。在下将此物献给将军,愿傅将军与夫人恩爱终老。"
傅宁是大顺重臣,他的情况南越细作自不会放过,据情报所言,傅宁夫妻情浓,极是恩爱,自数年前丧妻之后,为缅怀亡妻傅宁一直没有续弦。这礼物一献,想必傅宁一定伤恸哀痛无比,心情远比现在的他更加难过。
骤听他提到亡妻,傅宁心中大痛,眼光如刀般剜了肖四海一眼,就手接过那枚秀紫,放入怀里,随手解下身上佩的宝剑,说:"俗话说红粉赠佳人,宝剑赠英雄,将军乃南越第一人,我无以为赠,这巨阙是我多年随身之物,就以此物送与将军,望将军不要嫌弃。"
听到"南越第一人"之称,肖四海大凛,赶紧推辞:"将军谬赞了。在下不过是南越一庸碌之人,远不及我国二殿下严威慎明,这宝剑对我来说是明珠暗投,再加上这场比武我乃输败之人,实在不敢担此厚礼。"
听他所言,傅宁漫不经心的瞟了赵梦孙一眼,又将目光转到肖四海身上,说:"将军过谦了,贵国二王子和肖将军均为当世英雄。将军不收此剑,是不是看不起我傅某人,看不起我们大顺的军将?"他不看赵梦孙还好,这样轻描淡写的一看,那种口吻那种神态,显是不将赵梦孙看在眼里,口中说赵梦孙是当世英雄,只怕也是看在肖四海脸上顺口提提而已。赵梦孙何尝受过这种耻辱,脸色不由得变了变,随即笑道:"既然傅将军一番盛情,四海你就收下吧。"
傅宁说到那份上,赵梦孙又开了言,肖四海只得收下,他对赵梦孙甚是了解,心中暗叹,以后二王子无论如何都会心存介蒂,只怕难以恢复以往相互信任相互激赏的关系了。
※ ※ ※
重挫了南越,拾回脸面,日昭大悦,散了席后,拉了傅宁出去围猎。
作了个手势,身后的侍卫队分散纵出,远远在周边布防,留下日昭和傅宁两人控马徐行。
炯炯望着傅宁,日昭含笑说:"傅将军今天大挫肖四海,为朕长了脸,你想朕今晚怎样赏你?"
听他提到今晚,话中不轨之情流露无疑,傅宁恼怒地横了他一眼,说:"臣子自应为皇上分忧,此臣份内之事也,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见傅宁不悦,日昭转了话题说:"朕闻秀紫乃是鲛人与同类心上人初次交欢愉悦之泪所得,鲛人性情冷僻,不论男女均秀美无双,初夜常为其主所夺,故秀紫极为罕见,朕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不知它能使有情人白头偕老这个传说是真是假。"
傅宁淡淡说:"民间流言,何足信也。"
日昭引出这个话题,话又说得这样直白,本以为傅宁会将秀紫送与他,听傅宁这一说,心顿时冷了,这些年他自认为与傅宁感情渐入佳境,傅宁身边只有他一人,这心上人除了他还有谁?莫非傅宁还记挂着那贱人么?一想到此,心中狂怒妒愤,抓着繮绳的手越勒越紧,他座下的烈火吃痛,慢慢落下,傅宁混然未觉,径自前行。
日昭见傅宁全未留意自己没有跟上,顿时手脚冷冰,怔了会儿,愤然调转马头和傅宁背道而驰。纵马奔了几步,想到自己的烈火和傅宁的赤影脚程相近,自己如果纵马飞驰,等会傅宁怎追得上?于是翻身下马,一言不发向前疾行。
傅宁骑了小一段路,突觉得有异,环目四顾,见日昭远远落在后方,漫无目地在长至没膝的草从中胡乱穿行。和日昭一起这么久,日昭的脾气他也摸透了,知道日昭必是伤心气恼之至,忙纵马奔去。
日昭听到身后马蹄声疾来,仍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骏马奔到他身边,一有力手臂将他拦腰抱起,放在马背上。日昭阴着脸,伸臂欲把傅宁格开。傅宁快捷地一把抓住他的拳头,收紧手臂,用力将他拉近。日昭不肯,暴怒挣扎,傅宁急了,不容分说地把他的双手扣在身侧,就吻下去。
两唇相接,日昭如中电击,整个人都软了。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熟悉面孔,任傅宁强悍、占有的主宰他的所有感官,似乎很清醒,却又仿佛神驰于九天之外,幸福得心跳都快要停了,却又酸楚得几乎流泪,陌生而绝妙的感受——这是傅宁第一次主动吻他。
傅宁强悍地吻着怀里的人,感觉和自己紧贴的身躯渐渐火热,不由微笑——以前梅梅闹别扭自己就是这样让她回心转意……梅梅……他骤然张开眼睛,沉醉痴迷的男性刚阳面孔霎时映入眼帘,他全身巨震,手不加思索地往外一推,日昭混没防备,整个人向下栽倒。
温健的身躯离开指尖几秒,傅宁这才发现不对,扑前一手抄住快要及地的日昭,两人都惊出一身冷汗。日昭两手紧锢着傅宁的双臂,抬眼看他,目光犀利寒峻,却带着说不出的痛楚自怜。
傅宁的心仍在怦怦乱跳,若是他刚才反应不够快捷,日昭从马上栽倒不小心折断脖子……他不敢想下去,对上日昭伤心疑惧的眼光,更是内疚自责,温柔将日昭拥入怀里,轻抚日昭强健的背部,轻轻说:"不要怕,没事了。"
日昭木木地任傅宁将他按压在怀里,温柔地抚慰着,心里涌起极怪异的感觉。太后从小就以帝王之道培养他,虽然奠定了他成为帝君的基础,却未免失之亲昵慈爱。现被傅宁温柔抱在怀里,象对小孩一样安抚,他虽然颇感狼狈,觉得此举太失他身为男人的尊严,但这种新奇的感受太特别太美好,实在让人无法拒绝,所以他乖乖地窝在傅宁怀里任傅宁轻抚着,没有反对。
怀里的日昭一脸乖顺,傅宁突然想起周若梅最爱的那只虎斑大猫,犹豫了一下,轻轻抚上日昭微卷粗硬的头发。日昭舒服地唔了声,露出极享受的神情,往傅宁怀里蹭了蹭。真象!只差嘴里也象那只大猫一样呼噜出声!傅宁几乎笑出声来,看惯了日昭骄肆霸道的样子,也受惯了日昭的无赖欺压,见日昭这样幼稚乖巧的一面,感觉实在太好。随手顺梳着日昭耳边的乱发,看着怀里的大猫,傅宁笑叹,忍不住俯首在日昭耳际颈项处轻吻细咬。
日昭阖着眼,微仰着头任傅宁在耳边轻吻,整个人化成浮烟在空气中轻荡,心中只是想,自己还活着吗?自己还活着吗?
风吹过,草丛一波波弯下又复起,赤影徐步踏行。傅宁紧紧把日昭抱在胸前,将头埋在日昭肩上,用下巴轻轻蹭着,不时在日昭耳际烙下温柔一吻,心中温软,这个男人啊,身为帝王之尊,这些年却多是他对自己迁就忍让。虽然老是惹自己生气,却真的是爱自己爱到骨里去了。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亡妻,心中大痛,随即克制自己,将日昭抱得更紧——自己身边只有安儿和他了。凝视怀中的英挺面孔,傅宁不由怜惜地在日昭额上轻轻一吻,纵使这个男人以前再有千般不是,可是对他的一片真情唯天可表,对这样一个深爱自己的人,如何能让他老为自己伤心难过?!自己比他年长,应该多迁让爱护他才是。
抬眼望了望,见天色已暗了下来,看看窝在怀里的日昭,傅宁不由地皱了皱眉。虽然不想放开他,但这里日夜温差颇大,他不象自己一样有内功护体,可别着了凉——自上次为救他中了一剑后,日昭就怕冷畏寒,天气稍有变化,日昭就随之生些小毛病。想到此,傅宁将怀里的日昭扶正,柔声说:"皇上,天快黑了,咱们先回去吧。"
日昭张开眼不悦地瞪了傅宁一下,二话不说又抱紧他,身体蹭了蹭,转回原来舒适的位置。虽然此举大失颜面,可他真的爱死了傅宁呵护他的感觉。
傅宁摇头,笑着在日昭唇上飞快一吻,却坚决地放开他,手在鞍上轻轻一按,没等日昭反应过来,已纵到烈火身上,一提繮绳,对日昭说:"入夜凉得很,咱们还是回去吧。"纵马先驰了出去。
乍一离开傅宁温暖的身体,日昭有些懵然,甩了甩头,才明白什么回事,忙拍马追上,和傅宁并骑而行。他恼傅宁违背他的意愿硬要回去,板着脸不看傅宁,手却理直气状地向傅宁伸了出去。
看日昭倨傲别扭的样子,傅宁暗笑,慢下马来,握住了他递来的手。两人并马携手而行,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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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重门 (续)
惊梦(1)
大队人马向前奔行,铁甲皑皑,蹄声霍霍,队形整肃有序。这是凯旋的队伍,回朝的英雄之师。北狄战争大捷,朝庭下旨让我率军进京接受嘉赏。
身披乌金甲,坐骑飞云驹,回望那曾经的战场,茫茫的绿野一望无垠,广博的大地厚重苍凉。淡淡的血腥流散于风中,一派静寂遮掩了惨烈的现场。那片土地曾历过无数战斗,下面埋藏了多少热血儿郎?胜利得之不易,付出的代价高昂。不由心生悲壮。
得胜回朝,光荣凯旋,本是喜乐庆幸的事,为何我心有些惆怅?抬目看了天空,灰蒙飘渺,或许是它令人感伤。。。
快及城门,已见文武百官出城列队迎候。左相国赵梵率先迎上,走至马前五步抱手为礼"傅帅北狄大捷,凯旋而归。赵梵奉太子令率文武百官相候多时。恭迎大将军得胜回朝。"
下马连走几步,手扶赵梵手臂微笑"相国大人折杀傅宁"又向众位朝臣微躬施礼"尺末寸功,傅宁渐愧。有劳众位大人相迎。"说罢与赵梵相携入城。众将官簇拥两侧交头谈笑,一路很是热闹。
到了皇宫门口,已有执礼太监相候,宣召赏赐骑马入朝,我执意不肯,下马快步行进。汉白玉铺就的皇宫中央大道彼直向前伸展。。。余目所及是红墙黄瓦的皇城,大道的尽头是巍峨的太和殿,太子殿下站在白玉丹陛上遥遥向我看来。快跑几步近前,要扑跪下来,却被一双手扶住。心中激动道"臣,傅宁,叩拜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太子敦厚的微笑道"傅宁,你回来了,这两年干得不错。"三年不见,太子还是老样子,白白静静,稳重合气。
神情激动"多年不见,太子安好?"
"好,傅宁你回来,我心里很高兴。"与太子握手,进了大殿。
我与太子幼年相识,又曾任太子伴读,所以很是亲近。这次重聚,都感欣喜。
接风大宴隆重热闹。百官轮流敬酒,我酒量不好,但今日高兴,也不推却,饮了不少。酒过三迅。太子咳了一声,众臣方慢慢静下待太子说话。太子举杯向我"北狄之患多年,百姓深受其苦,朝庭不安。现在傅将军率军平定,解了我朝边境之忧,使百姓得以安享生活,国家可发展富强。北狄的大胜实是我朝的盛事,也是傅将军的一大功劳。本宫谨代皇帝陛下敬傅将军。"
我惶恐,忙离席跪倒,虽说心中自豪,但也不敢据功自傲。低声道"太子过誉,傅宁本一介武夫,哪有什么功劳,全倚仗皇帝陛下信任,太子殿下的支持,重百官的扶助,重将士的浴血效命。傅宁不敢据功。"
太子呵呵笑,扶了我起来。道"没你这个统兵之帅,让我们怎么去打赢仗,你不必过谦。平时不是满骄傲的吗?现在正事上反害羞起来。"大家听了,都笑了。知道太子说笑,我也自安心了。接过太子的酒,一饮而尽,又回谢太子,众大臣。不觉中饮酒不少,微熏中见太子走到身边坐下。我微笑让座,太子轻拍我的肩"小傅,你这回子立了大功,想得什么赏赐啊?"
微笑不语,只是摇头:"傅宁只求得展所长,心愿足矣,不求任何封赏。"
太子又给我满酒说"你立功不求赏,心意是好的。但是皇上可不能不赏啊,立了大功,怎能不赏"。
我无语,思量半会儿:"傅宁却有求一赏"接下说"准傅宁辞官归家。"
太子听了一惊,忙问"何出此言?"
扶住太子手道"太子莫误会,其实傅宁是想与妻子好好过些太平日子。这几年我与她聚少离多,实在很对不住她。"我与妻子自婚后即分别日久,算算在一起的日子恐怕还不如与我的飞云多,她年纪轻轻,丈夫却长年在外,不能相伴,平日要伺侯公婆,夜晚却独守空房,想起这些心中就渐愧。
想此,抬头看向太子,却觉太子脸色微变。似有言又止。停了片刻,像是斟酌词句,"这样啊---你确应陪陪夫人了。"微笑看了我"但赏赐是要受的。你且回家团聚,自有旨意下的。"
心中微异,但没深想,今夜高兴,又与太子和众将官喝了几杯。直到月上中天,方散了席。太子送我出殿,临别时说准了假,让我好好休息,不必忙于上朝。又吩咐太监扶了出宫,好生看顾。
今日喝了不少,头有些沉,我把脚步勉强摆稳。出宫被冷风一激,打了几个寒战,不觉头晕。迷糊记得有车侯着,有人扶上了车,我一倒身就睡了过去。
不知多久醒来,只觉周身疼痛,一时头脑发晕。转眼看去,不知这是在谁家床上,床很大,床边有华丽的流苏,透过帐外烛光只见帐顶绣着像是盘着的龙。凝神细看,烛光微摇,那龙张牙舞爪,盘踞在暗影中。一惊,忙要扶身而起。忽觉双手跟本动不得,却是被缚在身后,运力扯又扯不开,心里暗急。惊骇间忽觉身后有手抚上了背。冷冷的声音响在耳畔"你醒了,睡得还很甜。"这声音。。。这声音,分明是。。。这么熟悉。激出一头的冷汗,人也清醒过来。现在我正全身赤祼,俯卧在床上,身下被褥虽绵软,但觉丝绸面冷冷的冰人。回头向后看去,却怎样也看不清那张脸,心中隐约明白,却终不想是他。背上的手冰凉细腻,它唤醒了往日的记忆。
那手从肩头摸过停在右肩下,我知那里有一处伤疤,那是去年在战场留下的。手停顿一下,像比量它的大小。忽然那伤疤处一木,接着强烈的皱痛向心头传来。感觉火剌剌的痛,一蹦一蹦的肉在跳。压住出口的惊叫,全身向上一抬,却被身后的沉重压住。那伤口裂开了,是用刀割开的。血顺着肩向下滴落,冰凉的划过肌肤。又觉软腻湿润的嘴吮上那伤,那人的手圈住我的腰,有硬物抵在大腿跟处。心中隐约明白,后面将会如何,像是对此境遇早已熟悉。
"皇。。。皇上。。。"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丝哑的声音伴着那人的面容闪过脑海。心中惊诧,他怎么是皇上?他不是皇上,太子。。。头一下蒙晕了,觉得有些诡异。
此时那硬物已抵在肛口上,想要往里去,急得猛跳起来,却又被他压住,肩下的伤忽又撕裂的疼。疼得脱力,感觉想吐,知道挣扎无用,心下无奈,不由放软了身子。
他嘻笑,声音爽脆"这样才乖吗,朕就喜欢你的皮肤,紧紧的,滑滑的。傅将军,你说你身上还有哪里更滑呢?"
一声不吭,把脸埋进绵被中,等着下面的剧痛来临。接下来却没什么感觉,只是后面的人撞击着我,又压得喘不上气。耳边听他激动的嘶喊"叫。。。叫朕相公,快叫,叫不叫。。。"
只觉难过,心里憋闷的很,却一字不言。他的动作加快,撞击得我腰剧痛后终于伏在背上大口的喘息。这时他说"朕想好给你什么赏赐了,就封你为宁贵妃"。
惊梦(2)
听了此言,慌忙道"此事万万不可",心下大怒,这黄毛小儿又在信口雌黄。
他笑道"为何不可?"
放低声音:"傅宁大好男儿,怎能做人妃子。"他手抚住我臀轻笑"你与朕都已行了夫妻之事,你现在与朕的妃子有何不同?"
心中恼狠,我恶声"是你逼我的。此等行为违逆人伦,傅宁为势所迫,实是逼不得已。"
"噢---原来你是为势所迫?为何势所迫?"见我语塞,他慢声道"不说话了?朕替你回话。你是怕朕降罪与你的家人,危及你的家族。"
一口气弊在胸口,无言。他嘻笑"又不出声儿了,朕说中了吧?你为了保住功名权势,还装什么正人君子?"轻蔑的语调刺痛了我的心。
苦笑道"傅宁现在只求与妻儿好好过活,不想争权夺利。求你放过我。"
他却将身体贴近我的背脊,轻柔的耳语"难道你不知朕喜欢你,你没丝毫所觉?朕不会放过你的!"
他喜欢我?可笑,逼我与他做此禽兽之事,还说喜欢我?冷冷一笑,不想再理会他,低声道:"我口渴的很,你且放开我。"
他喜道"你答应了?"
心烦不已,皱眉道"你我这样,还可忍受。那事却要休提,让傅宁如何做人?"
他清哼一声:"你真以为没人知道?哼哼。。。"
心一惊,忙向帐外望去,见帐外影影灼灼好像站着人,我忙伸手找衣物,不知双手何时能动的,取了一件长衫披在身上,下床掀帐而看。
见了此人心中大喜,原来是太子。上前握了太子的手"太子你可来了。让傅宁好找。"
太子冷冷看着我,他穿着一身白衣映得面孔惨白。他挣脱了手,用手指着我:"你还有脸面找我,我被人篡位毒害。你却在这享受富贵,你这不忠不义的小人。枉我看错了你。"话音一落,脸上挨了狠狠一掌。
抚着脸,心里悲痛"太子何出此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傅宁不知。傅宁一直在找寻太子。"
太子不答,只对我冷笑。指向我身后道"就是他,我的五皇弟。"回头看去,却见不到那人的脸。太子又道"你不与我报仇,还与他狼狈为奸。我心里好恨。"我回身想解释,但见太子已走远了。望着黑洞洞的前方,大声叫喊:"太子慢走,傅宁还有话要说。。。"想追上去,身子却动不了几步,不由心中大急。
正在焦急,又见一人不知从何处来的。咪着眼嘻嘻笑"小傅,恭喜了。"却是越齐。他走到身前,抱拳一礼。
心里正烦,没好气道:"越齐,说的什么混话?喜从何来?"
他面色一板,后又噗哧乐了:"还装模样。以后----要称呼你贵妃娘娘了"。
胸中一滞,我板了脸看他:"平日你说话没正经,我不与你计较。现如今怎么胡说八道起来。"
"哎——这事儿已经定下了,大家伙都知道了,你是不知道?"他看我面色不善,又迟疑道:"难道---你不愿意?"
"傅宁有爱妻娇儿,怎能行那种事?别人不知,你也不知?成亲王,傅宁失陪。"抱手一礼,从他身边闪过,不再理睬。
他在后喊:"小傅。。。你不为自己,也不为大家伙着想?你思量一下,有你在皇上身边,大家能得多少关照。"
越齐,我算认识你了!心中气忿,还有这种落井下石的朋友?
转念忽想到:大家都知道?想来父母也知道了?我找父母问去。
正想着,父母二老已在不远处,看见父亲相扶着母亲好象已在等我。加快脚步走到近前,见二人欲言又止。
向父母施了跪礼,起身拉了父母的手问候:"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安好。"父母高兴的眼含泪水,只说欢喜。看着他们的苍老的容颜,有话没问出口,不能给他们添烦恼。这时,却听父亲说:"我与你母亲都知道了,其实也没什么。你只记得忠于朝廷,做好臣子的本份就好。"
心里惊骇,这是说的什么意思,难道他们同意那荒谬的事不成?心下失望,低头不再说话。思量一刻,抬眼看向父母:"梅梅怎么没见?安儿呢?"就想即刻见到她们。
"若梅不是被休回家了吗,你怎忘了?安儿现在宫里呢。"父母担心的看着我。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心里一疼,大惊失色。只见父母脸色凝重,却不回答。
觉得有些事一定是瞒着我,隐隐觉得陷入了阴谋中。"不行,我要找她们去,我要搞清这是怎么一回子事?"望着黑暗处喃喃自语,"梅梅现在一定在哭呢。"想到此景,一时心如刀绞,眼眶一热,泪流满面。
有人在拉我臂膀,低头回顾,见到了江太监。他说皇上让他请我过去,吉时已到,要行礼成亲。一抹泪水,满心悲忿,恨声道:"行什么礼,成什么亲,让他给我滚蛋。"
江澄观大惊,马上变了一张脸,"那就只能让他们请傅将军了。将军恕罪。"向后一摆手,几个人上来按住了我,我使了力气挣扎,却完全使不上劲。惊诧自己武艺高强,怎让这几人就按倒了?无可奈何之下,放声大喊:"放开我,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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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谈夜谈
我凝聚全身力气一挣,冲着身旁人就是一拳,耳听一声"哎呀!"有人连连呼痛。我心里一喜,暗想可出了气,正想拔腿就走,忽觉有人猛推我。我脑中一个蒙恫,就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越齐的脸,他正捂着腮膀,苦着一张脸看我。
我人一下有点清醒。忽然意识到刚才只是做了一场梦,双手捂住了脸暗松一口气。
越齐见我醒来,关切的问"小傅,你没事吧?"
我没回答他,相起那梦中的情景,冲口反问:"你怎么在这儿。"
越齐见我口气不善。就道:"我去九昌郡公办,知道你大军在此驻停,所以顺路过来看望。"后又道:"小傅,看你神情抑郁,不是做了恶梦?"
我"哼"了一声,看他一眼,并不答话。
听他又说:"你刚才皱着眉头,又哭又叫,还挥拳打在我脸上,好不疼痛."
看到他有些红肿的脸,我心里歉然。意识到自己举动幼稚,不觉渐愧:"真对不住了,越齐,我梦中举止粗野,没打伤你吧。"
他见我恢复长态,方有些放心。脸上显出平日的笑脸。
我道:"昨日被地方官员宴请,多喝了几杯。"我叫了亲兵进来服待,用热毛巾抹了脸,头脑清醒不少。亲自端了茶给越齐道:"你确实该干一些正经事了。多日未见,人倒成熟不少。"
越齐听了讪笑:"什么正经事?只不过是奉旨视查剿匪战绩而已。"我知道九昌郡近两年闹饥民暴乱,却不知为何选了越齐前往。
越齐看出我的疑惑,道:"你也知道,我文不能提笔,武不能弄枪。也只能做这些个官面小事。"又道"反正是为朝庭出力。尽力而为。"
"呵——,真是长进了。"我低笑出声"越齐能改恶从善,令人欣慰"
"这是什么话?改恶从善?应该是……是……只能算是知耻奋进而已。"
我被逗得呵呵笑,我很喜欢越齐的性情。他地位尊贵,本应带些骄横,可偏偏疲懒泼赖,无半分王爷架子。任何苦恼在他身上不见分毫,与他共处心情舒畅。其实我俩性格是南辕北辙,能亲近相契,有时想起自己也觉惊异。
不觉说道:"说起九昌郡之行,你确应小心些好。"几伙饥民之乱我本不甚关心,但还是叮嘱道。
"哎……自皇帝陛下继位,几年来天下初见稳定,这就发生饥民之事,能不令陛下头痛。"越齐叹道。
听他忽提起那个人,我心情不畅。但还是接口道"陛下安康?"
越齐正经道:"圣躬安康。"后又笑,"个子长高了,人也愈见稳重威严了。"
想起那个人只能令我感觉羞辱,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遂问道:"我家中还好吧?"也不知为何,便问了这一句,总觉心里不踏实。虽然一月前接过家书。
越齐有点踌躇,半响无语。我心一紧,忙问:"怎么?"
越齐站起扶了我肩道:"小傅,我只听说夫人贵体微合……好像……被皇上接进宫里疗养。"
"什么?"我吃一惊,心像被割了一下,就像预知的事成为现实。我强压怒火道:"这是怎么回事?若梅身体不好,本应在家中养治,为何被皇上接了入宫?"
越齐忙安慰道:"小傅,你莫急,大家不让你知道,是怕你担心。你知道,南越战争至关重要,不能出遗漏……再说皇上,不想让你知道。"
越齐后半句语调有异,我虽心情激动,但还是有些知觉。我盯着他道"越齐,你知道了什么?"
他看着我变色的脸道:"傅宁,你我幼小相知,情同手足.不能说志同道合,但也是心意相通。你遇到那为难之事,为何不与我说?"
我不知怎么回答他,只是把头低下,默默无语。良久,方抬头道:"我不知该从何说起,有些事,你不知道倒好。"
他也无语,过了半晌才开口道:"我知你有苦难言。但有的事不是只一人之力就能担得起的。"
我看向他道:"你的意思是。"
他做手势让我禁声,轻脚到帐口暗探。见无状况,回身到我身前,低声道:"小傅,你现下有两步可行。"
我心中莫名一动,且问道:"你有何良策?"
我听他说,"其中一条你其实已有打算,另一条即是——"此时,他脸色严肃,迟疑道"或许有一天,我能帮你……"
我伸手截断他的话。心中已有计较。站起身来,行了两步,回身道:"你的一番好意,傅宁心领。但……此事还应傅宁自己解决。不劳你了。"说罢不再与他说什么。只是安排他在帐中歇息。
看天色夜有三更,便又倒头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我知越齐也睡不稳,但并不想再理会,听着帐外更鼓之声,我只想着早点赶回家方好。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出游
此时军队正驻扎在江宁府附近,时逢晚冬,虽快春至,天气仍然阴寒入骨。两日前的一场大雪封了江面,连小船都不见一支。我虽归家心切,却也无可耐何。只盼风住阳暖,江面破冰,早日动身起行。
因心事重重,早上五更我就起来梳洗。出帐时天刚蒙亮,亲兵早备好飞云马,我飞身上马带着几名亲卫,依习亲自巡营检视。各营帐已有士兵起身活动忙碌,起火造饭。见到我的兵士都停下活计敬礼问候。三年来,这些兵将与我出生入死,同甘共苦,早结下了深厚感情。虽然平时我不苟言笑,御下甚严,但他们都知我,敬我,时常令我心中一暖。不知何时还能带他们出征,对未卜的前程我又心怀郁郁。
吩咐亲兵把昨日江宁府衙送的几筐腌肉分发各营,又叮嘱各部统领管好士兵,不得滋扰地方。
回大帐,见越齐已起身,问候两句就没话说了。用早饭时,越齐说他明日就要起行。我只说好,觉得他有点不快。我意识到有些待慢,便问他不如留两日再走。他说:"在你这,好不没趣,弄的心里不自在。"
我不想扯昨天的事,就笑问:"你有何事不痛快。想找什么乐子。"
他凑到我近前道:"哎,小傅,这江宁府是远近闻名的烟花圣地,本不易来,我俩今去寻个地方好好乐乐。"
我一听就瞪了他一眼,道:"正事还没忙完,就又想寻欢作乐了?越齐,你还真是本性难改。"
他笑道:"你看,多日不见,你倒成了道学先生了。不仅人变冷了,心也快变成石头块了。"又说:"男人不寻欢作乐,所求何来?"
我不理他,叫人撤了碗筷。他近前搂了我肩道:"小傅,正经事是要做,而且是做不完的。偶而散散心也合人性。不要太苛薄自己了。"见我不理又道:"再说你我多日不见,我存了好多话想与你说。咱们找个地儿好好聊聊,好不好。"
想到他明日就走,不知何日再见,我心里有点松动。便说道:"那咱说好,只是聊天而已。"他兴奋起来连忙应承。
我嘱他不要声张,又传来副将杨兴明,只告知他我与成亲王去江宁府办事。让他看好大营,我们早去早归。
因天冷,所以没骑马,我做了越齐的马车,有四名亲兵跟随,就向江宁府而去。在车中越齐道:"看你与将官说话一本正经,我就想笑。"
我微笑说:"你别得意太早,小心有人参你我擅离职守。"
他有点怒,"去他娘的,谁敢胡说八道。本来就快淡出鸟来,还不让人松泛。"
我听他话有怨气,就逗他:"反正你比我官职大,有事有你担着呢。"看他脸色一僵,我呵呵笑出声来。
他却面部一松,也笑道,"高兴了,可高兴了,这半天阴着脸,现下可有笑模样儿了。不过这话说的可不仗义。"
我心中一暖,知道越齐是看我愁苦,想让我开心解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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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变
江宁城位于长江下游,曾是有名的古都。记得几年前我与若梅曾往南下一游。途至江宁,赏雪品梅好不逍遥自在。如今故地重游,睹景思人,心中又起感伤。
越齐看我面带愁苦,料我又有心事。一路尽说些闲话让我开心。我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也就先放下心头郁闷,暂且开怀。
有亲兵回报城中有何著名去处。我兴致缺缺,不太在意。越齐见此,就说只寻了干净雅致的地方就好。
途中车至一处地方,前面依山傍湖,湖映山景,格外幽静。让车顺着山脚而行,不久已闻得一股寒香拂鼻。举目一看,却是一处庭院,院内有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好不有趣。我心中一喜,便让车住,细细赏玩了一番。
越齐知我欢喜,就叫了长随打探,原是一处颇有名的别馆。名字叫做"慕雅园"。只是园内仆人说这里不接待外客。越齐听了来气,他堂堂王爷,还没有过此等际遇。遂自身上解下一佩玉叫了长随递进去,说只当面礼。那玉是先皇所赐之物,乃大内珍品,甚是贵重。我本想劝阻,但见越齐面有不忿之色,就没开口。
过了一会儿,那仆人出来,面虽有恭敬之色,但却说家主不在,如客人愿意相候,可进内自行方便。听话意,此间主人是相公而非女伶。
我想离去,但越齐兴致很高。说道:"我倒想见识一下这位主人,是何等神俊高雅之辈。"说罢面带嘲讽。又央求我,只说主人就走。我无奈,想到不会留宿,也就同意了。
仔细打量这处庭院,正门大门是上等木材所制,乌色锃亮,显得做工很是考究,进了院门则是一个十几米见方的天井,正中是一面雕花的井壁,上首挂了乌漆作底的金色招牌——慕雅园。井壁用了绿色鲜红搭配,显得富丽韵味十足。木质双层楼阁建筑,四壁皆用上等檀木雕花门板相隔,班斓绚目。正厅门口有一篆字匾额,书写了"绵语系魂"四个大字。两侧的木质对联两副,第一副书写了"佳山佳水佳风月千秋佳色"别一副则写了"痴迷痴色痴情梦一代痴人"很有风致。
看此处布置不象寻常之所。越齐连道"有趣",我也心中纳罕。
那仆人一见我即面带讶色,我心感疑惑,不知何意。他将我们让至一处雅室,内中布置也甚堂皇。我与越齐均出身豪门,见此派场亦感吃惊,疑是到了某贵妇的暖阁。
越齐贴我耳边道:"看见了吗?有些门道。"我点头示意确实古怪,遂吩咐从人在外把守,小心则个。
让那仆人备些酒菜,其余不用他伺候。他倒识趣,不一会端来四碟时令小菜,美酒一壶,也就恭敬退下了。菜色很是精巧,酒亦上品花雕,越齐与我自斟自饮,倒是自在。
酒过三杯,越齐一声长叹。我止杯看向他,越齐道:"想起几年前,无忌,你我三人长相聚守,而今——唉……"
我看他神色不畅,这倒是不长见到。就问:"说起无忌,我两年前听说他任了戶部侍郎,好像干得还不错。你怎么……?"
他道:"他任官职我自替他高兴,但你知,他这人一认真起来,就像变了一人。你没见,他现在就象个帐房先生,凡事精打细算。都不怎理我了。"
我笑道:"我们都已年届而立,确实应务些正事要紧。无忌的才学应该博些公名。谁能像你,正八经的王爷,生活无忧,自在潇洒。"
他咧嘴道:"生活无忧,自在潇酒?哼……那也得别人允许你方可以……"
我听他有忧怨之意,没有接话。只问:"无忌还好吧。"
越齐道:"他现在春风得意,成了皇亲国戚,你知道吗,他娶了三公主。按说也算是我妹夫了。"三公主是皇帝日昭的嫡亲姐,不过与日昭关系淡漠,不甚得宠。
越齐又道:"你现在是兵马大元帅,无忌也深受皇宠,只我……"
我安慰道:"为官在野也有诸多变动,前程未卜。像你现在无事一身轻,少惹事非,或许更好。"
越齐听了,沉默一下,忽至我座前跪下。我一惊,忙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让他快起,他就是使力不动。张口道:"傅宁,这次你一定救我。"
我隐隐猜到原由,无耐的说:"越齐,你不知,我……我也是自顾不暇。你且起来,你什么难处,说了出来,我能出个主意也好。"
他起身座我身边道:"你这些年领兵在外,朝中发生了不少事。"他向我讲了朝中人员变动,有些官员被罢免,包括一些老臣重臣。其中包括德妃一系的实权人物赵梵。他是支持日昭登基的重臣,本不应遭此下场。不过想到日昭的性情,也是情理之中。我与赵家素来不睦,赵梵一事本应高兴,我却毫无喜悦之感,想到日昭毒辣手段,愈加心惊。
我道:"官员任免也属正常。不知现在朝中何人掌权。"
越齐道:"有些上边得意的年轻人很是得宠。其中之一就是那荥阳君。"
"荥阳君?那是何人?"
"提起此人,来历怪异,近两年忽然冒出来,也没什么根基。"越齐凑我耳边道:"上边就是他的靠山。"
看着我脸:"还有很令人吃惊的是。小傅,他长的与你一般无二。第一次见他,我还差点失态。"
我一惊:"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可不信世上有相同面貌之人。
越齐道:"确确实实,我无一句虚言。只不过他也就二十上下年纪。"
见我脸色疑惑,他放平语调:"他现在很是得宠,上边对他言听计从。"
我有些心烦:"你到底要说什么,痛快说了出来,我可不想听这些无聊之事。"
越齐道:"你莫急,你可知朝中都怎么传的?"
"什么?"我心中一滞。
"小傅,朝中的议论与你可大有关系。"
"说下去。"
"有人说太子的事与你有关,你这大将军做的不清白。"越齐终于说了出来。
我像早有准备,脸色平静无波,但心里实有些犯堵。
忽想到一事,我放松了心情问越齐:"越齐,你今天请我来此,就是说这些闲话,还是别有意途。"
越齐听我如此说,他坐回原座,放慢语气:"小傅,你其实知道,你这次回朝,他是不会让你好过的。难道你忘记了三年前的境遇了吗?"
其实这话,昨天他也提过,不过我没在意。我心里明白,且问道:"你意如何。"
我听他说:"你手中至少有十几万大军,怕他何来。"
我道:"可他是君,我是臣。"
"他算什么……"我慌忙用手捂了他嘴,我知他会怎么说。
越齐扑开我手,有点激动:"太子被害,老七现犹如丧家之犬,现他又让我去九昌郡督战。我……我……从不参与政事,只想安享生活,他都不放过。难道要我像他俩下场不成。"
我知越齐这话确是实言。他一个无权势的王爷,去赴险地,无论战事如何,他都凶多吉少。日昭,你确是逼人太甚。但你可知还有铤而走险一途。想起这些烦事,我头痛欲烈。
"傅宁,我也是被逼无奈,现在只看你意如何。"
我沉默下来,脑中几个念头闪过。终是下了决定:"这种事,傅宁恕难从命。"
越齐脸上有些变色。我说:"你不用担心,你今日所说我当一句都没听到。"
越齐失望,他倒了杯酒,一饮而尽说:",想你傅宁也是少年得志,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也是慑服四夷,威震天下的英雄人物,应还有些胆色。谁知你屈服于小儿的淫威之下?难道你自甘下贱不成?"
我让越齐把话说完,不气也不恼,只平静地说:"越齐,我是何种样人,你应知道。我只能说,他可对我不仁,我不能对他无义。傅宁或许愚钝,但君臣之道还知道一些。我有我做人的准则。"我也满了一杯"我的事,还是那句话,我自行会解决。你的事,我也不会坐视不理。"说完找来笔墨,一会儿写成一信交与越齐。只吩咐道:"去九昌郡如遇难决之事,可去找溧阳彭瑞,他是我的老部下,也是挚交。现任溧阳太守,总有二万兵马,他定会助你脱离险地。"其实这是我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现只能留给越齐了。
这时,听到外面人马喧华,听声辨音,来的至少有二十几人。我连忙让越齐收好信件。越齐小声道:"你再好好想想,现在还不晚。"我只让他禁声,心里不由怦怦直跳。要知我俩今日所谈之事够灭族之罪,我已想好,到时来个自尽了断,也好过连累家族。
从窗口看去,院中火把彤彤,都是些不认识的人,看身手气派像是侍卫。其中一人我认得,是冯三定。冯三定是皇帝派给我的十从位头领,他的形踪一向诡秘。我知他已派人跟踪,但我想与越齐只是游玩,没料到今天会谈忌讳之事。
我略一沉吟,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交于越齐:"你马上从后门走,拿着我的令牌出城,我看你也不必回大营了,直接去九昌郡,或取道九昌转去溧阳。"
越齐看出我怕事情已败露,他只是让我和他一起走。我道:"我走不了的。若梅还等我回去呢。再说,他不会对我怎样。"他见我意已决遂让我自加小心。让亲随护着他而去,我只心中祝愿,让他逃出生天。
坐到桌前自倒一杯花雕,现在品来,佳酿似变了味道,苦涩难言。这时门外有人道:"皇帝陛下驾到,大将军傅宁接驾。"三年了,我虽不愿再见到他,但终于还是需要面对,如同前方的泥沼,不得不跳,因那泥沼中有我生命中最珍爱的人,如果不能把她救出,那就让我随她而去。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冲撞
听到屋外的宣昭,我起身掀帘出屋,一拂下摆跪于门厅前,俯底上身。不多时,眼角佘光中现出一双软底绣龙靴。我道:"臣,傅宁恭迎圣驾,恭祝我皇万岁,万万岁。
没有回音,耳边只听见身边压低的呼息之声,显然来的众人赶路甚急,还未来得及歇息。停顿片该,脚前之履闪过我身旁,进了里屋。一会听江澄观的声音响在头顶:"陛下宣你进去。"
房中寂静一片,四周富丽装饰已沉浸于暗影之中,与烛火映衬下仿如怪兽在不动声色的窥探动静。
我跪在门边,已将近一个时辰,腿脚已麻木的没有知觉。我知道今日来者不善,所以之能安然处之。皇帝日昭座于华丽的锦绣圪坤椅上,我虽没有抬头,但可以感觉到投注全身的冷冽视线。脑中闪现刚才相见的一幕。
日昭头顶束发紫金冠,身着浅黄底绵白花绣缎棉袍,腰系镶金宝玉石带。宽额隆鼻,一对鹿眼乌亮。看装伴犹如一位贵家公子,神态淡漠,端丽不群。只唇边不时闪现的肆意冷笑透露着主人的心机与残忍。
只听到他清冷的声音:"傅将军,别来无恙。"
我不理他的冷淡,只恭敬答道:"谢陛下关心,微臣一切都好。几年不见陛下安康。"
他似乎有些惊讶,放缓语调道:"你平身。"
"谢陛下。"我听此话心里稍稍松口气,扶着酸痛的腿慢慢站起身来,却微弓身听他下文。
用眼角佘光一看,但见他走到刚才我与越齐饮酒的桌前,盯着桌上摆的两个酒杯,我心中一突。
就听他道:"傅将军好兴致,放下军务与友人围炉夜话,不知此人何许人也,有此荣兴。"
我料到他有此一问,坦然道:"成亲王公办顺路探望,因许久不见,所以略做款待。时才,与臣共饮的是成亲王。"
"哦……朕知成亲王与你素来交好,但也不能破坏法度。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我连忙又跪下,请罪:"臣知枉纵法纪,原领惩罚。只请陛下宽恕则个。"
他见我态度惶恐,就道:"这个一会再说,朕且问你,你与成亲王都聊了什么。"
我心想,看来有些事是瞒不住,只能权宜回答:"成亲王向臣问讯九昌郡公务之事。"我抬头看向日昭,见他脸色有异,又道:"成亲王怕办不好皇上交待的差事,又对军务不熟,所以请教傅宁。"
他"哼"了一声,道:"你答得很好。三年不见,傅将军不仅恭敬多了,这言语方面也圆滑不少。"
岂敢,我要是再向原先一样顶撞,怎能应付你这小子。我心想着回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据实禀报。"
他脸上显了怒容,又好像压了下去,只说声"好。"向外面扬声道:"传荥阳过来。"
一会外面进来一人,跪下向日昭行了礼站于他下首。我一见此人心中暗自吃惊。但见来人二十出头,俊目丰唇,面白如玉,身材欣长挺拔,举止颇自信萧洒。他的容貌与我颇为相似,只是眼睛长的过于秀气,眼神的锐利倒与傅宁一般无二。
只听日昭道:"荥阳,这是大将军傅宁,你不是总想一见吗。"
我知这就是有名的荥阳君了,所以面上并不带惊色,向他微一欠身。
荥阳向我一躬身,抱拳一礼:"荥阳久慕大将军盛名,今日一见果然姿容出色,英雄了得,请受荥阳一礼。"
我微点头算做回答。我还跪着呢,姿容狼狈,合来英雄来得。
他没计较我的待慢,面色不变分毫。只收身站好。
日昭向他吩咐:"你且把越齐之事说些给傅宁听。"
荥阳答了"遵旨。"后把越齐有谋反之嫌的事一一道来。其中包括越齐与九昌郡太守过从甚密,私聚钱财,私养兵丁。尤其是与七王下属也有过联系。听得我冷汗暗流。心想如果这些事都是确凿,越齐是死罪难逃,我也要难脱干系。不过这等机密,荥阳君怎知如此详细,看来此人不可小视,要小心为上。
我惶恐道:"这些事微臣确实不知,今日只是与他商议九昌郡如何剿匪一事。"我心中暗骂越齐,这小子看来没对我说实话,其实多是有意试探之意。暗暗心惊,想越齐这样的人都变成如此算计,朝中看来是非不会少。又骂自己心软,实不应把栗阳一事相告,我帮他逃命,他倒把我牵连进去了。这可如何是好。不过又想,越齐一定逃脱成功了,不然日昭不会在此问讯我,不要被他诈探的好。想到日昭的精名,确有这个可能。
心中很多念头闪过,脸上不带颜色。只提醒自己保持冷静,看日昭等我回话,就道:"臣有些话怕陛下责怪,不敢回禀。"
日昭道:"恕你无罪。"
我扫了一眼荥阳道:"越齐是陛下的兄弟,骨肉相亲。他为人一向忠厚老实,虽做事有些疲懒,但不像是敢谋反之人,这些陛下都是知道的。臣以为会否有人污陷于他。臣不相信越齐谋反。"
只听日昭道:"朕没问你相不相信,只是告你他的罪状,让你心里明白。"我听这话,知道日昭不像在疑我,可也有借故除去越齐的可能,不禁又替越齐担心。
我道:"谋反一事是重罪,还是有真凭实据为好,请陛下三思。"
日昭一拍桌子,怒道:"没有实据?你在说朕污陷他?好你,傅宁,朕不问你的嫌疑,你还替他申辩起来了。"
我见他说的难听,不禁有些上火,这些事按说与我何干,你们争权夺利,非要拉扯上我。
不禁说道:"微臣不敢替他申辩,傅宁只是恐伤了陛下圣德。"
他眯起眼说:"什么意思?说下去。"
我道:"陛下治理天下,宽大为怀,一般臣公如有冒范,如是小错陛下都能容忍。现在是骨肉至亲兄弟,是否更应体查详细,宽佑则个。如有确实证据,交于天下治罪也可。可陛下私定他罪,是否有损陛仁厚之名。"
话音一落,脸上早挨了一掌。日昭恼怒的指着我说:"你是说朕不仁厚,说朕不容兄弟。傅宁,你太放肆了。什么时候伦到你教训朕。"
我没想到他会当着荥阳动手,心里暗自冷笑,心道我还是有点高看你了,日昭。荥阳有点吃惊,跪地直说陛下息怒。
我不言声,任着嘴角的血渍流下,也不抹。只想越齐,我也算帮你尽力了。剩下只能看老天和你自己了。
日昭看我神态淡漠,也有点消了火气,只吩咐荥阳出去。
现在偌大的屋中又只剩我与日昭了,空气一下压抑的怕人。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表情我默默跪在地上,直着上身侧低着头,不去看他。想起我这大将军做的就窝囊。朝中的大臣没几个有我这荣幸,总挨皇帝的嘴巴。
这时眼前一暗,他过来靠近了我。脸上忽一凉,他的手摸了上来。轻柔的很,从腮划到嘴角。我心里一恶心,不禁把脸向后微闪。
手指划落,悬在半空一会收了回去。然后他说:"朕知道你心里恼。可你刚才说话那么冲,一点不留情面。"见我不答,又说:"还是这三年来,你又变回了以前的傅宁。不过朕心里倒有些高兴。"
这是什么话,我回复了锐气,他高兴什么,不应该失望吗?听他话语有些软,我抬头道:"微臣时才莽撞,说话惹陛下不快,还请陛下恕罪。"
他听了这话,一愣,然后猛地一下抱住我,说:"朕很想你,傅宁。"他的语气短促,显得很激动。我的心跟着漏了半拍,但马上就回复原状,不习惯的稍挪挪身子。
他以为我跪着不舒服,就拉了我起来,全身贴在我胸前。我想他是长高了,都快与我齐平了。我两手都不知放哪儿,头向后稍仰着。过会儿,没见他有放开的意思,勉强说:"我也想念陛下。"说着扶他手臂稍稍拉开距离。
"真的?"他仰着头问我,语调轻松,小鹿似的眼睛一闪闪的,像在辨别真伪。有一刻我想,他的眼睛还算好看,有时显得单纯澄净。但不要眯起来,会闪出阴狠的光,就像一头小狼。
他拉我坐在一起,我有点受宠若惊,陛下这样的神态可不多见。然后他吻了我,先在我脸上轻触一下,然后直接吻上了嘴。我还是不适应,可也不敢躲闪,我可不想又惹怒他。因为眼下还有事要说。
我道:"陛下,越齐的事,还需陛下宽容。"他听了有点怒,扰了他的兴致,他放开我。皱眉道:"你与他确实无干?"
我说:"越齐是个老实人,从不想争权夺利,他富有,好享受。哪里会有野心谋反。还是请陛下三思。"
他听了,仔细的看我,说:"傅宁,朕要你起誓,永不背叛朕。"
我明白他的意思,于是道:"好,臣起誓决不参与谋反陛下。否则天洙地灭"希望这句话,能让他满意。
果然,他听了高兴,拉住我手不松开。一会儿道:"朕只能答应你,如越齐确无谋反,朕就放他一马。"这个结果,我也还心安。
看他微有倦意就提出让他安寝,他听了露出一丝狡笑,在我耳边轻声说话。我听了脸上一僵,可也只能点头做答。今天如此历险能至现在太平无事,实属万幸,不敢过多奢求。吩咐了江澄观进来伺候梳洗。我也退出洗浴净身。冯三定等人早已在外守候,江澄观见我也脸色微和,显然对今天的事也是担心不小,现在总算松了口气。示意我小心伺候,我点头作答,这帮人我看着虽不顺眼,但也不能得罪。
这时才知道这处别院为荥阳君的外宅之一,原来如此,我心道。可见其中不知有多少内情事故,我也懒得深想,只是对荥阳这人有点留心,看他来去神秘,总也有些本事,倒是不敢小视。
硬着头皮进了屋,日昭早已在床上等候。帐中燃着香,熏得我有点头痛。和日昭做这种事我是做多少次都不会习惯的,看着他兴奋的脸,我脱衣上床,俯在床上等他动作。
他开始用手指顺我的长发,我侧了脸看着自己的缕缕青丝铺散在床畔。他曾说他喜欢我的头发,感觉着柔滑流过指间,他的心就很暖。我就想梅梅也曾夸我发好,可惜现在头上手的主人不是她。想到这心里就窝着一把火。
他的手抚过我的肩划到胸前,在那里反复揉捏,因他掐得有些疼,我皱着眉紧闭双眼,虽忍着不出声但他好象有所觉,放松了劲,我也松了口气。这时手又滑向小腹握住我的要害,那里软软得毫无生气,我心中叹息,脑中想着若梅。想着若梅的白嫩肌肤,水样的大眼,柔柔的声音,下身不由微抬。身后的日昭呼息开始粗重,打扰了我的美梦。他从小盘中取了脂膏涂抹在我后面,我吸了口气,放软身子,等着那一疼。果不其然,进入的时候,那种撕裂的剧痛让我想跳起来一跑了之。心中也是一痛,每当这个时候,都是我作为男人的自尊被践踏的时刻,虽然践踏的那人是皇帝。他们管这叫恩宠,可我一点没觉希罕。我的要害又软了,双手不由得攒紧被单,脸上也见了汗。做这种事没有享受,只有疼。我有时想,日昭为何喜欢与男人作爱呢?女人多好,圆翘的胸脯,白嫩的臀部。后宫三千佳丽都不能让君王流连,可见皇宫不是好地方,总生出不正常的人。
约摸一个时辰的冲刺,他终于释放了,整个身子伏在了我肩上,不断吻着我的后背。如果不是太疼,我想我会睡着,现在终于好了,我可以安眠了。他发觉了我的冷漠,我也发觉了他的郁郁,双方都默默无言。我微闭眼装睡,看他用手指拂过我的眉睫,久久不去。过会儿低声说了句什么,就出去了。我是感觉到了不同,虽然我想忽略,但需承认,日昭,不再是毛头小孩子了——
今天灵感一来,连夜写了两篇,反正是周末,明天(今天)不用起床了.
希望亲们喜欢.多提建议.多鼓励,少批评,谢谢.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释权
早上五更醒来,已听到屋外喧嚷的人声,应是待从们正在做准备,等着皇帝随时的召唤。
日昭没有留宿,昨夜完事后即出去没有回来,我也乐得清闲,谁管他去哪里。他哪里都能去,只要他愿意,这就是做皇帝的好处啊。
听到我起身,江澄观进来伺候,就说大人起得真早啊,我跟他浮掩几句也就算了。最后他说皇帝在东屋歇息的,昨日吩咐了让我早上陪他进膳。我心想看来一会儿又得不舒坦了。想出去四周转转,透透气。一出屋,正看见荥阳从东屋掀帘而出。穿了一件白织锦的棉袍,头发没梳,披在肩上,说不出的清爽飘逸,他也见到了我,只对我婉然一笑,就过去了,并没有说话。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对我有些敌意,又隐约觉得他总想接近。哎……不是个简单的人啊,回去一定让人查查他的底细。我现在麻烦事够多,不想再招惹一些无谓人士。
出了大厅,看见了院中的红梅,遂驻足观赏,想起梅梅,不知她现在如何,如果一会日昭心情好,是否可以打探一下她的消息。
这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这是江宁城有名的梅园中移过来的,看来大将军甚是喜欢。"
我没回头,知道是荥阳。听他续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听了吟完这两句诗,我说道:"荥阳君好诗性,可惜此为他人妙句。月黄昏三字也与时不合。"话语中不由带点嘲讽。
他如何听不出来,却不争执,只笑笑道:"管他谁人所作,好句配好景,已是享受,何必拘泥一耳。"
我低头沉思,此话乍听简单,但细思起来却是大有深意。不由抱拳道:"傅宁浅溥,请荥阳君见罪。"
他也不谦虚,只接受了,又道:"如同这名姓,只是符号而已,叫什么都可。请大将军称我荥阳好了。"
我听他说话不俗,心中拥起惺惺之意,傅宁本不是拘小节的人。只要同性相契,无论身份,都愿结交。所以道:"不知荥阳哪里人士?"
荥阳道:"江乌人士,出身贫寒。"说罢,又是一笑,转身而去。口中念道:"小园春未到,池边梅自早。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山川风景好。自古金陵道,少年看却老,相逢莫道别离多,欢会少."
我心中疑惑,这人真是古怪,他说的那诗与词,是何用意?为何他相貌与我如此相近?短短三年爬至高位?按说他才学气质不俗,为何甘做娈宠?想了一刻不得门路,一会也就放开了。
回屋时日昭已洗梳停当,给他请了安,看他精神不错,希望他今日兴致好,我可打听到梅梅的情况。
用早膳时,他又摸我手,我面带不愉之色。我厌恶他于众人之前对我亲近,可他好像乐此不疲。我借奉茶之际轻抽出手,他好像也没怎么在意。
看他好似发呆,下一刻与我眼神对上,盯住我细看。我正纳闷,却听他说:"傅将军,朕决定你随朕一起回京好了。"
不知他打什么主意,我说:"与陛下同程,自是傅宁的荣兴。但现江宁镇驻扎的三万军队陛下打算如何安排。"这三万兵马是我从南越带回的精锐,个个以一当十,也是我的嫡系部队。
日昭道:"可以让荥阳暂为管代,你回去写一封书信交待一下即可。"
"不知陛下想让傅宁以何事为因说于众将官?"我明白了,他是要解我的兵权。呵呵……刚打完胜仗,我这大将军就没用了吗?
日昭没看出我的变化,他只沉吟道:"可以说有病需急治。你去年不是……"
对,我是有病,去年还曾吐过血呢,但那是你给我下的毒。日昭,皇帝陛下,你就算鸟尽弓藏也是快了点吧?可我没有犹豫,既然他已定下的事,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是要执行,反抗只能自招没趣。更何况傅宁并没任何野心,解除兵权也好过以后功高盖主,落人口食。嗨……算了,现下心愿也已实现,功名身退,未尝不是一条明智的路。虽如是想,但心中必竟不好受。
我道:"臣遵旨,马上去办。"临走时,日昭却道:"傅宁,朕这是为你好。"
好,好,为我好?不干将军干什么?当待卫,还是做……我心中酸涩。又要回到以前的生活吗?出笼的鸟再回笼,那将是什么滋味啊?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还是带了梅梅儿子,辞官而去,一叶小舟从此逝,天涯海角度余生。
想到此,心中再无留恋,执笔写给杨兴明等众将官,只交待自己突发急症,一切事宜遵照圣意来办,不得由误。
出屋门正见荥阳进来,他浅笑:"大将军脸色可不好看,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冷笑:"我现在不是什么大将军了,我得了急症需要医治,以后傅宁部属要依赖荥阳君的照顾了。他们都是出生入死的精兵良将,也是陛下的军队。希望荥阳君多多费心则个。"
他依然浅笑:"一定效劳,不敢旁怠。傅将军好自养病,说不准,以后还可重返军队的。"
我没有再说,拂袖而去。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问梅用过早饭,一行人出发,因是皇帝私游,不能久留,所以今日就要起程回京.
我坐于车内,静静的倚着靠枕,闭目养神.刚刚起行时没见荥阳君,想是已拿了圣旨与我的书信去接管大军了;想到日昭此行的目的?为何突然解除我的兵权?又想越齐是否到了九昌郡或是否去了栗阳与彭瑞会面,如果他真是有意谋反又如何?我将如何自处?京中家人的安危?梅梅虽想平心静气,但一时思绪纷杂,心乱如麻。
车子行了大约一个时辰停下,我掀了窗帘寻问所到之处,有随行待卫答日到了江宁城著名的梅园。心中隐隐猜到原由,果然不一会,江澄观告知皇帝请我下车,陪驾梅园一游。虽不情愿,但只能遵旨。
江宁城的梅园是全国著名赏梅之所,每年梅花盛开之季,都有众多才子佳人,富豪商甲流连于此,或品梅寄情,或富拥风雅不一而足。
皇帝的兴致很高,拉着我手走在墨梗的小道间。那一株株梅树,一朵朵娇艳,忽清风一起,白雪映着,花颤枝间,一瞬眩了眼目,刹是好看。
日昭赞道:"真是人间绝景,美不盛收。"我心道,你久于禁宫,哪知这外间繁华,自然造化之美。口中却道:"此种美景,臣也是平生仅见。"
日昭询问梅的品种,我答:"微臣对梅所知了了,实是渐愧。"他觉出无趣,便随手摘取一朵玩于指间,我心中忽一烦闷,错开头不去观看。
片刻他说:"可朕听说,你很是喜欢梅花。"我猜有人报告了他什么,但并不接话,只说:"臣妻对梅很是爱慕,所以臣也同享其好而已。"
日昭听言把手中梅朵一掐,投于脚下,道:"傅将军于夫人投其所好,真是贴体入微。"我听这话是透着浓浓酸气,一时心中好笑。
淡笑,慢慢道来:"不止于此,我们情深意重,相知相惜。"后又一躬,"臣失态,陛下见谅。"
他更是生气,撒下我手急走几步,停了一会儿,转身问道:"你夫人有何好处。让你留恋不已。"这话问的,可见不通情理。只能敷衍道:"只是普通人而已,不见与众不同之处。"
他神色稍雯,还是坚持:"说下去。"我无奈,这人就喜自讨没趣"她温婉柔顺,端庄怡人,对我情深意重。"
他不以为然,"这有什么,朕的嫔妃们各各柔顺体贴,端庄可人。钟情之人多不胜数。"哼,你哪知情之一字为何物,若梅对我的感情岂是你的嫔妃们可相较的。情于世间已得之不易,何况于宫中是非之地。想起以前的宫中旧事,尤其令人厌恶。
日昭问道:"什么是情深意重。"我想了片刻,思量如何作答,手拂花间道:"就像这梅花,可欣赏、可喜爱,但却不愿采摘,任凭这花自开自落,享受这份闲适的情怀。"
日昭若有所思,喃喃道:"如得不到又有何乐趣。"我见他愚钝,不想再说,只道:"等陛下找到了心上唯一所爱之人,就明了这种意境了。"
他马上说:"朕已有了唯一所爱之人。"我心一动,不敢接话,他又说:"他勇敢,正直,品性高洁,就像这梅花。让朕爱慕不已。"说着拉我手于胸前。
我不敢看他,他却勾了我脖颈又要吻我,我侧开头看看周围。此时四周无人,闲杂人等早被隔开,远处只隐约站着待卫。
日昭道:"你怎如此没趣。"我拉了他手,苦笑:"陛下,傅宁是一粗鲁军人,又已年届三十,陛下何苦执着相迫。"再这样纠缠下去,不知如何是好。
他并不放弃,执意勾住我脖颈不让我动,轻声道"知道吗?朕第一次见你,就对你念念不忘。"
我挣扎:"那是陛下一时迷惑,以后年龄稍长,自然会……会体会到女人的好处……"一时被迫无奈,口不择言。
他松开我,呼呼喘息,我知他不喜但他忍着没发作。过了会儿,他冷静下来,恢复长态。执了我手继续赏梅。我心里怦怦直跳,刚才情景真是惊险无比,用手擦去额边的冷汗。
见他神态无恙,我想不如趁此时机一试:"陛下,微臣有一事不明,请陛下示下。"
"什么?"
"微臣听说臣妻周氏现居宫中……"
日昭迟疑,回头皱眉道:"确有此事,周氏因身体微合,为方便用医,才接进宫照料。"然后头一扭,像是不愿再答,后又加一句:"怕你担心之故。"
我看他这样,已想到因我之故连累了若梅,连走两步跪倒日昭面前,他马上变了色,拧着眉看我。
我说:"求陛下恩典,傅宁如有做的不对之处,还请陛下责罚。周氏一弱质女流不值陛下费心。"说完叩头连连。
日昭拉我起来,但我执意不肯,他无奈:"你多心了,等回京再说可好。且放心,朕不会亏待于她。"
总算有了一句保证,希望此举能保若梅一时平安,只等回京再做计较.
日昭看着我的眼,然后扭身低声自语:"你呀,何时才能明白朕的心呢?"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幽思
出了梅园,皇帝执意让我同乘,推脱不成,只好上车。他偎于我身上,头侧我肩,手与我手十指交绕,此种场景仿若情侣缠绵。
我是应受宠若惊还是应惶恐不安,心中叹息,无法判断。我只是僵直身体不敢妄动。想起刚才日昭的情态和话语,不由心惊,暗自思量他的话,"朕的心意。"他是何心意,说实话我是不甚明了,也不愿深究。只是微觉,几年不见,他对我较之以前,宽容了许多。
"念念不忘"我不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是什么时候了,是在书馆?还是武场?好像是太子举行的狩猎会上,那时我年届18,正是风华得意之时,澜水之战的胜利使我一举成名,所有人的赞赏迎奉让我飘飘若仙,根本没去注意旁人都是谁谁。
"唯一所爱"平心而论,我对情爱的感知,不如对武艺的兴趣。自少年起就喜钻研兵法军事,平时多与能武之人切磋,向善武之人讨教。偶有心情寻花,也只限赏姿论色,逢场作戏。也有对我钟情之人,我却一笑了之,从不曾入心动意。风流不羁可以,赏花弄月也雅,但不能荒废光阴,留恋温柔乡。直至遇上若梅,那一分情意,一抹温柔,就似缕缕蚕丝,萦于心头。只想给她关心,只想不让她忧愁,我认为这就是我心之所属,是我的爱。
至于日昭,这份关系,直到如今想来还是觉得莫名其妙,不得究竟。当初被他强占,心中惊怒交加,痛不欲生。后来他以家族安危相胁迫我就范,羞辱怨恨有之,轻蔑恐惧有之,就是没有情,没有爱。我对他只是臣对君的忠心,只是下属对上级的服从与忍耐。他这两日的所为,令我心里迷惑,不知他想做些什么,又想达到什么目的。唉……看着伏于我腿上睡眠的少年,心下叹息一声,还是不要去想他的事了,日昭虽说年纪尚轻,但心思已复杂于成人,不好惴度,还是随他去吧。想着,眼角又瞥见摆于小几上的梅花几束,点点粉嫩,片片润洁,虽属为爱所取,却也是断了这缕暗香,毁了这份清高……
黄昏时分,车子停下来,江澄观慌张的上车,日昭从睡梦中惊醒,恼怒的讯问。江澄观说前方有几十人马在路上等候,说是傅宁的部属,想一见将军。我与日昭同时大惊。我没想到部下会追赶至此,只看着日昭的脸,不发一言。他睡意尚存的脸上阴晴不定,眼中透出犹疑的光,搜寻着我的表情。
沉思一会儿,我说"陛下勿惊,请允许臣与他们说话。"他不语,只是阴着脸交待一句:"你好自为之。"行了一礼我下车走向那几十人马。看见冯三定等待卫在前方拦阻,杨兴明等十几将官下马正在交涉。
他们看我走来,都停了争执,我对杨兴明道:"你们怎么来了,没收到我的信吗?"说着越过待卫的阻隔,拉了杨兴明走向一旁。
杨兴明扶了我臂,担心的说:"大将军为何突然离军而去?昨日将军一夜未归,部下担心得很,早上忽见什么荥阳君捧了圣旨和将军的手信而至,说是让我办理移交,将军已起程上路了。属下心中疑惑,所以追来一问。"
我平静道:"确实如此,你们勿需担心。"
杨兴明道:"将军为何不告而别。"
我说:"没有什么,只是忽接到圣旨,让我急速进京,恐怕事有紧急。因时间紧迫,未来得及告知。"我知道不能自原其说,只能尽量解释。
"那为何说有急病。"杨兴明不信,狐疑着一张脸问我。
"这个……你别问了,事有机秘,怎能实情相告。"我有点着急,后面一句提高了声音。
杨兴明见我脸色不好看,胆怯下来,不再讯问。然后凑近我身前,低声道:"我怕将军有什么不测,所以追了过来。将军一切平安?"
我心下感动,杨兴明这个人,曾是我的亲密战友,也曾背叛过我,后又不计前嫌与我并肩作战,共抗南越,共享过胜利。可以说是与我交情颇为复杂的朋友,今天他能怕我危难追来相助,可见傅宁在军中还是有些人缘。
我道:"我这里没什么事,不用担心"又向众将官道:"有劳大家相送,傅宁深感欣慰。以后各位要团结一心,忠于朝庭,为国为民尽心尽力。"
又对杨兴明道:"你们快快回去,你这样出来,恐怕对你不利。你要尽量配合荥阳君的安排。我先走一步,到京大家再叙。"
杨兴明神色稍缓:"那……将军一切小心,我们京城再见。"向我施了一礼,"将军保重。"随后上马,众将与我施礼后告别。看着他们扬尘而去的方向,我松了一口气。
却不知不远处的车中投射出的两道精锐目光直扑我身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团圆十日后,一行人到达京城,皇帝却并不回宫,吩咐车子驶到皇宫南面的一处地方。那是一所宅院,从外观看,不很气派,门前一对石狮,大门是乌漆的黑色木板,厚重朴实。水磨的群墙,顶上是桶瓦的泥鳅背,进了院门,绕过一带凭嶂,才现出房屋的富丽精巧,门栏窗隔,都是细工雕花的样式,白石台阶刻着草木花样。院中的石山各色各异,纵横拱立,于苔藓藤萝掩映间,微露通幽小径。远处是花木丛丛,深处曲折一泓清流,清流之下是一池沼,白石的栏杆,上面小桥横跨,桥上出亭,过亭是曲折的游廊,彩石漫成的甬路,其间错落着二三间房舍,精巧雅致。这只是这座豪华院落的一景,其它不用赘述,都是皆尽奢侈。
目睹此景,心中已明了八分,果然日昭道:"以后这就是你的新宅院,看看可还钟意?"我看这亭院不似住处,更像巨富的后花园,或像某权贵的内宅家眷游玩之所。可是不能那样回话。
"微臣惶恐不安,此等奢华的住宅不敢领受。还请陛下收回成命。"我躬身施礼。
"不喜欢"日昭惊讶的看我。
"微臣不敢喜欢。"我已猜测到他的目的。
"为何?
"微臣没有领受的理由。"
"你打了胜仗,为国家建了功绩,这是朝庭的奖赏。"
朝庭的奖赏?还很官面唐潢。我不想要这样的奖赏。想到他的目的,我心中不悦。果然他贴近我低声说:"不仅给你住宿之用,朕也可经常过来与你聚聚。"
我到底在他心中是何种样人?情人?外宅?或是……我火冒三丈,你把我傅宁看得也太龌鹾不堪了。我心中没有欣喜,只有羞辱。
他见我脸色难看,就说:"这可是朕为你特意建造的,用了两年时间,华费多少人工。"说的语气透着少少的委屈。
看着他微微撅起的嘴唇,我火气消了一半。我怎么了?我现在的身份不是暖昧不清吗?本来就不光彩,何必假装清高呢?再说又何必计较这些虚名。想罢我施礼道:"那微臣就谢陛下赏赐了。"
他听了弯了嘴角,拉了我手,表达他满意的心情。然后两人携手浏览其余地方。
我实在觉得无趣,忍不住道:"陛下……陛下……"
他停了兴致勃勃,用闪光的眼睛询问。我道:"陛下,臣想进宫探望妻子。请陛下准允。"
他马上沉了脸,阴云漫漫升起。我解释道:"臣已三年未见妻子了,还请陛下开恩。"说完跪了下去。
他用垂光扫了我一眼,转身快步向园门走去。我追在后面只能道:"陛下……陛下……"
他霍然止步,回身瞪着我,半晌迸出一句:"只有你傅宁敢这样对朕。"
回宫路上双方无言,离宫门越近,他的脸色越不好看,我现在没心情注意他,我是心情激动,喜上眉梢,我终于要见到若梅了。
这座宫殿还是老样子,虽然威严壮观,肃穆巍峨,但使人感觉阴沉压抑,空气中飘散着某种腐朽的气息。若梅,你受苦了,这种地方人住长了,无病也能生出病来。
还好宫人引我到了一处偏院,从外面看像是一座庙宇,走进去才知是一处佛堂,可能是某宫的理佛之地。有两位上年纪的宫人座于门口,知道我来探望妻子,她们睁大了眼,上下打量我。我施了一礼让她带我进去。
平静一下心情,我掀帘而入,那是两个套间的房子,不很大,还算温暖。里间的床上放着纱帐,室内有些昏暗。想来若梅还在午睡?或者……
我央求上天,保佑若梅平安无事。慢慢走过去轻轻拉开幕帐,我看到了若梅的脸,她瘦多了,苍白嬴弱,眼帘微垂着,好像没有生命。我轻轻坐于床边,侧了身子探了她的呼息,阿弥托佛!她只是睡着儿呢。我心里欢喜,找到她手紧紧握了。那小巧的柔荑,白嫩依旧,我捧了放在脸边摩索,感觉滑滑的,暖暖的,湿湿的,我知道我已泪流满面。
若梅微睁开美目,先是迷惑的一扫,然后揉了揉眼,那双眼啊,还是水汪汪的,透着温情脉脉,露出缕缕含烟。我快忍不住想吻上去了,然后,她忽然座了起来,犹豫着用另一支手慢慢地抚上我的脸,她不相信是我呢?她轻轻的从腮摸到嘴,又划到眉间,她柔柔地说:"哭什么呢?嗯——"然后她笑了,她说:"是你回来了,相公……"
我把她楼在怀里,俩人倚着床畔。捧着她的手,我落下无数个吻。若梅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接我的。""嗯——"了一声,我低头闻着她身体的清香,心里一片澄静。我问:"你身体怎么样?"她没有回答,我知道她是怕时间稍纵,美景不再。这种情意,虽是淡淡的却使人流恋不忍打扰。或许有一刻,觉得不真实,像在梦中,甜美的梦。
有人咳了一声,我不情愿的回头,有点恼怒。然后我看见了日昭,他倚在外屋门边,脸色阴晴不定。他手里拉着一个小小孩童,看那眉目我就知道那是安儿。他已4周岁了吧……这时若梅查觉了我的异样,她抬头也见到了他们。若梅放了我手,欠了身,示意我起来。我心中无奈,走过去,跪在日昭脚下,"陛下,多谢陛下照顾臣妻,臣不胜感激。"说着,我叩了头。
他没说话,我微抬头看他,而他正看着前方,那是若梅的方向。我想拿手去拉安儿,他却缩着身子往日昭后面躲。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瞄我,又瞄日昭。我心里一紧,有些明白了。这时日昭收回了视线,他把安儿往我身前一推,说:"安儿,见过你爹,"见安儿没叫,就蹲了下来,侧着头问他:"你不是很想爹吗?怎么见了,不叫人。"这样的日昭我是前所未见的,他象一个耐心的兄长,问候着小弟弟。安儿还是没出声,咬了手指,看看我,又看看日昭。我苦笑:"没事儿,以后会熟悉的。"我回头看了若梅,她一言不发,板着的一张脸,更显苍白。
我下了决心,我说:"陛下,请陛下允臣把妻儿领回去。请陛下开恩。"说了又叩头。
日昭站了起来,用眼睛低低的看着我,脸上恢复了淡淡的冷笑:"朕又没说不放你们走。"然后他凑近了我的脸,小声说:"那你怎么报答朕。"
我知道他是有意为难,我咽了口唾沫,坚难的低声道:"陛下吩咐,臣做什么都行……"
后来,我们一家三口出了宫门,我搂着若梅,抱着安儿。走向我们的新家——
连夜写完这篇,写得眼泪要下来了,这就是小草心目中的傅宁、若梅、日昭,小草爱他们。
祝大家新年快乐。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虚度
繁华美景、柔情密意使我沉醉,一家人的团聚让我心满意足,只觉但无所求。但还需面对现实,抽了时间去老院探望,父母也都安好,问起我的前程,我也大概述之,不想让父母担心忧虑。偶而有朝臣来访,也是挑选接待,我感觉到朝局复杂,不想卷入其中。
回京后的日子安逸宁静,除了有时被人打扰。就如同现在,日昭枕着我的胸脯,臂膀缠在我的脖颈,使我有种幻觉,下一刻他会随时扼住我的喉咙要了我的命。这日他讨了他的报酬,肆意的在我身上发泄。
躺在书房的锦榻上,他抚着我的身体,说:"有时,朕恨不得杀了你,好让你永远留在身边。"
我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轻轻推了他手,挣扎下床拿了盆中的毛巾擦拭下身的污渍。日昭仰卧于床,身体的躯线暴露无疑,挺拔匀称,阔肩窄腰,散发着年轻人的青春活力。
这时他说:"朕不喜欢那个女人,她阴郁沉闷,令人心悸。"我心中一震,想到他说的是若梅,平稳着语调,随便道:"不过是一平凡妇人,不必让陛下操心。"自从我们住到这里,若梅就选了一处三间套的偏院为居室,整日理佛,很少出门,对安儿也很少过问,我想若梅一定是在宫中受了委屈,所以心中愧疚,只能平日尽心照顾,不敢烦扰。
日昭听我如是说,侧头瞥了我一眼:"朕要封你为永平侯,这两日朝庭公文就下来了。"
我穿了衣袍,理着衣带道:"臣不想做什么永平侯,臣想辞官闭门读书,请陛下准许。"
日昭一下坐起:"不许,你休想!"他也从床上下来,插着腰瞪着我。"哼哼——朕知道你心中打算如何。"
我对他一躬,"陛下的心思如瀚海辽阔,自然对臣子的思想了如指掌。"
他听出了我的嘲讽,憋了一口气:"朕知你心里不舒服。现在弃了兵权,对你有好处。"
我马上道:"陛下误会了臣,臣是对陛下的安排心悦诚服。傅宁只想回家耕读,不想再参与朝政。"
"你……你胡说……"他指了我,说不下去。这时门外传来江澄观的声音:"启亶陛下,北狄的使节已在宫外等候,请陛下启驾。"
日昭暴喝一声,"滚!"然后狠狠瞪着我。
我淡淡地看着他:"北狄于我朝关系事关紧要,还请陛下以公事为重。"说完,拿了衣架上的龙袍扑展开来,做势等他换上。
"不要以为朝庭没了你就不行。"他夺了衣袍径自穿好,留了这么一句,忿忿地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暗暗思忖,看来若梅在这里还是不很安全。若梅如此避世忍让,日昭你还是容不得她?想起日昭的残暴任性,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不知北狄又有何花样?这次使节来访所为何事?心下有些烦闷踱出书房,正看到安儿站于屋外池塘边。
我心里一惊,静静走过去,一把抓了他肩拉他离开:"安儿,你在这发什么愣?"
他不看我,低着头说:"安儿刚放学回来,正有疑问想请教父亲。"安儿早慧,已在宫学启蒙,只是性情有些孤癖,对我和他母亲有些冷漠。
我四周看了看,找寻跟着他的人,却没见,心道,这些下人真是无法无纪,让个孩童自己游逛,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得了?以后问了,一定不能饶。心里想了,蹲下抱起安儿,走向花园。
他嘟着小脸,兴致不高,我问他:"安儿有何不解要问父亲?"
他问我:"什么是君之视臣如手足。"
我愣了一下道:"就是说皇帝对待臣子如兄弟一样亲近,爱护。"心中凄凉,面上却带了笑。
他哦了一声,没再言语,我逗着他,告诉他我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等一会儿去他母亲处,一起看看。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智斗
转日我去了周太傅府上,他是前朝老臣,也是我的岳父,他见我来有些惊异。大致向他讲了一些我的情况。他现在已无权势,只是在家养老。本不想打扰,但因若梅的事,还是向他通通气。他只嘱咐让我谨慎一些,忠于皇帝,不要再惹出事端。
隔两日朝堂宣布了给我加爵,我推辞不果,只能受了,却一直称病不朝,想来议论不少,无心与那些朝臣周旋,只关门读书而已。家中有管事来报,说荥阳君拜访,本想不见,又关心大军的情况,遂吩咐花厅一叙。
他见了我,浅笑一拜:"永平侯,安好。"
我挥了手请他上座,吩咐上茶。暗暗打量他,几日不见,他瘦了一些,但依然风姿潇洒,只是透着一股冷清。
他觉察到我的冷淡,也没介意,眼光扫了四周道:"永平侯的府坻可比美人间仙境。"
我淡淡道:"荥阳君今日来此,不是为观赏美景的吧?"
他看向我:"确实有事来访,看来永平侯不欢迎。"
"请荥阳君直叙来意,傅宁不喜绕圈。"我不客气的说,本不想跟他交集,他却总来挑衅。
他停顿一下,依然平静:"永平侯的高傲,令人仰目。"
"傅宁脾性一向如此,没注意高不高傲,只是不善迎奉。"我放平了语气。
他道:"难怪你的兵将不遵法纪,滋意妄为。"知道他在说众将送行一事。
我提醒他:"他们不是傅宁的兵将,是陛下的兵将。请荥阳君慎言。"
他呵呵一笑,"那为何陛下让他们移交,他们不遵?永平侯几句,他们就听了。"
我皱眉,这不是要诬陷傅宁吗?"荥阳君,还是请你慎言,朝庭是有法度的,陛下也很圣明。"
他不说话了,垂目浅哼一声,"下官今日来此,特为北狄使节一事。他们要见大将军。"
我道:"我已不是大将军了,见我何来?荥阳君忘记了你接管了部队。"
荥阳不再与我争辩,只说:"这是陛下的意思,让你陪席招待北狄使节。"
说罢站了起来,向我一躬,道:"请永平侯自行抉择,荥阳告辞。"留下一张名贴,扬长而去。
让我陪席招待北狄使节?日昭这是何目的?北狄又是何目的非要见我?想到荥阳那几句话——"兵将不遵皇帝的圣旨"。
听这口气,来者不善啊?怎么躲在家中是非都要自己找来?怎么没见日昭异样?我心中暗暗吃惊。思索自己行为是否有范忌讳之处。嗨——傅宁自认光明磊落,怕他何来?还是解决眼前的事故——不能让北狄钻了空子。打定主意,心里也有了计较。
北狄使者招待宴会举办在皇家园林寿春园。两排八桌酒席对面而设,上首空置,那是皇帝的席面,日昭不会来,只算尊崇之意。我坐于下首第一张,荥阳坐第二张。对面是北狄四个使者。他们穿戴民族服饰,身材高大健硕,面容醒目,凹眼高鼻。
荥阳给我引见时,四人脸显惊异,其中一人道"久闻傅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出色,真是丰神潇洒,器宇轩昂。我一抱拳,"不敢,使者过誉,傅宁奉旨招待各位。各位请坐。"伸手请他们入席。
为首的叫拓跋的道:"吾等在北狄之时,就闻大将军天降威武,用兵用神。果真如此吗?"
我一笑道:"此种说法真假是否,使者还需讯问贵国的将军们,自然知道。"
他一顿没有接口,讪笑着举杯则饮。
另一人道:"看将军材干,恐大顺唯一人耳。"有礼官咳了一声,做为提醒他话语失礼。这人不理,只瞪着我,等我回答。
我看了一眼礼官,盯向他:"我大顺能人异才数之不胜,傅宁只其中一人,不可之比也。"果然来者不善。
又一人道:"尝闻大顺与南越交战,耗时三载,略有寸功,却和谈而返,不知是否。"真是胡说八道,颠倒黑白。
我道:"南越风陵伦陷,割让北六郡土地,南越王不知所踪,此为寸功?请教使节,北狄辽原几何?"见他发呆,又说:"至于和谈,那是吾皇躬行仁义,怜惜南越百姓,不忍之受流离之苦也。"
见场面有些冷,荥阳道:"傅将军之才众口烁金,使者还请言之思慎矣。请用菜。"我侧头看了他一眼,他也看向我,微微一笑,貌若琼花。
众饮一杯后,那刚才没开口的道:"闻听傅将军已被贵国皇帝陛下免职,可有此事。"
我想低头,但忍耐住,看向他:"不知使者从何方听到此等信息,此人必心怀叵测,欲至贵使死地矣。"说完满脸关怀担忧之色。
几人目瞪结舌,扬起的酒杯不知该饮还是不饮。
那个拓跋先回复过来,"尝闻傅将军文武全才,文才亦已见识,深感佩服,不知武力如何,可否一试。"还不死心,真是不知羞耻。
我道:"贵使想如何一试。"
他说:"比武不雅,不如比射。"我想到他是欺大顺人较之北狄射骑不精。
"那傅宁却之不恭了。"我一举手,"拿弓来。"话音一落,有人寻了一张虎皮大弓,看着足有二石半。让人在200步树下悬一半短圆木棒,箭中木棒者为胜。请拓跋先射,他脱了一袖悬于身旁,让出右臂,摆好弓形步,拉了个满弓。好!我心下暗赞,看得出拓跋确实功力非凡。但听"铮"一声闷响,箭若流星,急射而出。一箭打落木棒。
"好!"无论国别,众人都叫起彩来。
拓跋转身冲我咧着嘴笑,我微笑还之。"确实不错。"有衷的赞赏一句。
接过那把弓,我已试了份量,微拉试了试劲道,挽起袍袖,搭上箭,扯满弓,我已几年没比射箭了,还真有些没把握,但愿老天保佑!想毕,再不犹豫,叫一声"中"那弓如秋月行天,箭似流星落地——正横穿在木棒上。心中暗道一声"惭愧"如力道有一丝偏差,今日……
众里私下无声,我环视一顾,瞥见了荥阳的脸,他神情微变,嘴角含着一抹清笑,我可认定那是赞许的容颜。越过他圆润的肩,我的目光落在十步以外,那里站着大顺国的陛下——日昭。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伺龙
皇帝寝宫合泰殿,铺陈华丽端庄,金碧辉煌,壁上为勤政的著文,行字端正淳朴,时刻规范着皇帝的言行品德。尤引人注意的是一幅绝笔名画"霍骠骑征塞外图",画中年轻的将军仰鞭越马,气魄如鸿,匈奴蛮夷四散奔窜。距画不远是中央的御床,镀金宝顶,帷幕绣着龙凤图案。
环目四周我调均呼吸,这是我首次拜临皇帝的寝殿,心下不免惶恐。北狄宴饮毕,我被宣召皇帝陛见。头脑中是刚才日昭站在待卫中观我射赛的一幕,少年身着玄色待卫装束,插腰而站,面上带着三分得意,二分不屑,眼中的精光闪闪,对上我的视线,稍示嘉许。
那双冷冰的手抚上我的脖颈,打断了我的思绪,摸索着流连不去。皇帝低语道:"大顺唯一人耳?"声音辨不出喜怒。
我抬起头,"只是北狄人挑畔之语,陛下不必萦怀。"
他手指移于我下颚,喃喃道:"确是一句实言。"
我低俯了身,"陛下所言,让臣惶恐不安。"
他伸臂穿过我肩下用力——一个慌张,我起身倒在那张御床之上。他抚着我的脸,又过脖颈,停在我衣扣上,"你今日干得不错。"说完倾下面目埋于我索骨允吸不已。我侧了头,心中一片淡然,既知不幸,又何避哉?
轻声道:"陛下过赞……"这时他已解了我衣扣,手指探入摸寻。皮肤绽起一串寒栗,起了一陈呕意,手不由微扶他肩,希望撑起他压于身上之力。他缓了下来,低头解了我的衬裤……于惊愕之中,他含了我下身细软,开始吐呐。心中惊骇:这不是真实的……没有人可以让日昭这样做……做为男人,皆有征服欲……但那是万民的皇啊,天之娇子……我怎能漠视?迎奉不可,拒之不能,岂不两难?一时茫然,却不知身在何处。
"为何你毫无所觉?……一丝兴趣都没有?"少年恼怒,手握了那软绵的东西,抬头质问。
我睁了眼,无神的注视他,他喊来江澄观"混帐东西?你出的好点子!"说着披头两个嘴巴,打得总管太监抱头哀号。"陛下饶命……"
日昭呼喝他退下,快步奔于床上,一下翻转了我的身子,伏了上来。"就算是威武神勇,镇服四夷,你也是朕的跨下之臣。"说着使力扯开我的臀瓣,挤入他的火热。我想挣脱,但最后只能抓了床柱,拼命忍受。
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心中郁闷难平。承受着他一次重似一次的冲撞,心凉如冰。闭着眼,咬紧牙,再多一会儿,就都过去了……
咬着我肩,他激动、释放、喘息、最后平静。房中寂静下来,偶而听到宫廊笼中画眉的啼叫,婉如低语,又似哀鸣。
他说:"朕不想再去你的府坻了,你不如搬回皇宫住?"
我强打精神,睁开疲倦的眼:"陛下的意思是……"
他侧了身盯住我:"朕的意思是不想和你分开。想时时都看见你。"
如果现在是一名美貌少女对我说这句话,或许我会感动莫明,但说这话的人是日昭,我沉默下来。
"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能言善辩吗?"日昭讽刺道。
我勉强清清嗓子,"臣不知陛下所言何事?臣愚笨,不敢揣测圣意。"我不知他今日是何目的,忽热忽冷,到底想怎样?
他的鹿眼眯了起来,"你不知?你是没有心肝?还是装傻伴痴?"
我苦笑:"陛下就饶了臣吧,陛下对臣不快,尽管明示。"
他呼了口粗气,仰脸看着帐顶:"朕想时刻看着你,想与你永远在一起。"
"和臣在一起有什么好,陛下时常生气。时时看着,常了也就烦了。"爬卧于床,我肤掩道。
伏过身,他看着我,冷笑:"朕知你做的何打算,你休想肤掩了事。"
我说:"陛下有时间猜测臣的心思,不如多用于政事上比较好。"
"什么意思?"
"陛下今日也看见了,北狄对我皇朝窥视已露端倪,还请陛下早作部署。"
他清笑:"北狄算什么?有傅将军耳。倒是傅宁让朕心忧重重,放心不下。"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遇刺
蹒跚着脚步走出宫门,强忍阵阵抽痛。心中思量着日昭的情形,他说要永远在一起,可又对我忽冷忽热,形为令人迷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不想让我带兵了,他对我有了猜忌。他在疑心什么呢?功高镇主还是反叛?可又为何让我去应付北狄人,日昭太轻视北狄了,几场胜利使他狂妄。今日北狄使节如此嚣张,显然是不怕大顺,看来是有备而来。如果成真,该如何布置?国家看似昌盛,但我心中明了,这些年的战争以令国力溃乏,开战不利于大顺。又想到荥阳,不知他是否确有能力指挥作战?一时想来,心乱如麻。
疲倦的倚靠在车里,心中一片茫然,这时只听车外一片打斗之声,遂打帘一观,只见一人被五人围了,五人杀招霍霍,均是一流高手,径是势要取那人的性命。隐约看那被追之人正是北狄使者拓跋。心下一惊,手已握剑跃出车外。
拓跋见我相助,冲我嘿嘿一笑道:"傅将军,你来的好巧。"我见他身已有伤,却神态轻松,心下有些佩服,如此情势,他并不慌乱,有些大将之风。手中不停连刺两人,其余人看拓跋来了帮手,下手更是凌厉,招招皆是狠手。这时腹部一股刺痛,不由动作稍滞,心中暗骂,咬牙又上。
拓跋道:"傅将军还是且走,不用管我"我心道,任你被杀,此事非小。
两人合力,刺杀三人,其余两人想跑,却被拓跋追上全部杀死。我冷眼看着,手扶肩头,那里时才被刺了一剑,已血流如注。
拓跋笑道:"傅将军真是自不量力,自已有伤,居然还想救人,只怕人没救成,反搭上了自已性命。"
我没理他的嘲讽:"自不量力傅宁是有些的,你还不值得傅宁一救——他们是些什么人?"
拓跋也没理我,上前扶了我手臂就行。找了间破庙,暂时稍息,拓跋撕了我外袍,替我止血。边回答:"是北狄人。"果然不出所料,我心中暗惊,已觉察了阴谋。这时他手一缓,动作停了下来,我心异,看他双眼直停在我肩上,心下顿时又惊又怒,我知那里是累累咬痕,不由手扯衣袍掩住。拓跋没有多话,表情只是稍惊即平。
松了我手劲,边继续给我上药,边问:"你为何救我。"
我说:"并非救你,只是怕你死于我国。你到底是何人?"心中惊异他的冷静,直觉他气度不凡。
他看着我点点头,"傅宁果然聪慧,我乃拓跋圭是也。"
拓跋圭,北狄鲜卑族族长,是前北狄王的胞弟,以勇猛善战而闻名于世。
我一抱拳:"傅宁有幸,原来是拓跋将军,久仰大名。"拓跋圭这几年并没出现过,听说他王兄死后,遭受排挤,难道……我心中渐渐明了。
看他脸上闪过一丝阴霾,我心下不由一疼,壮士不得志矣,可奈何?天下同理。
我说:"将军还是早离开这里为好,如有困难,傅宁愿助将军一臂。"
"这招一石二鸟之计真是狠毒"他喃喃自语,好象没听进我的话。"你自顾不暇,还提帮我?"他嘿嘿冷笑,眼又看向我肩。
我猜他已知道什么,低头半晌道:"如果将军瞧不起傅宁,自可离去,只希望不要再在大顺停留,傅宁可不想施北狄以借口。"
"大顺现国力欠佳,已不能抵抗北狄吗?"他笑着看我,话语轻松,象朋友闲聊。
"将军误会了,傅宁是担心将军有来无回。"淡淡道。
沉吟片刻,他轻声道:"我只是不明,你为何忍耐至此。"
我不答反问:"那将军为何不容于已国,反而冒险出使大顺?"
他咪眼看我,笑:"果然有些意思。我只是不明,如你材干,为何……"
"别说了!"我打断他,"将军只关心自己事足矣,其它不劳费心。"如果不是受伤……哼哼,我想我眼中已闪过一片杀意。
他愣了一会儿,冲我微微点头。"我们会再相见的。"
我道:"是,相见在战场之上。"
他住了口,有些神情不明的注视我。最后说道:"那你就多保重自己,我还想与你在战场上一比高下呢。"两人都已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之声。
我微笑:"到时,将军可要手下留情,莫要让傅宁又赢了去。"
他暗骂:"徒逞口舌之便。"手指冲我一点,几个起落已快速离去。
伤口是一陈陈抽痛,全身酸软。我想如果拓跋圭能拖住北狄王伐顺之步,大顺就可得以时间养息,拓跋圭,你虽勇猛,傅宁怕你几何?定与你好好一战。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探病
从庙外跑进几人,为首又是冯三定,看来冯三定为傅宁专属保镖矣。心中暗暗好笑,此时心里一松,全身瘫在地上,再无法坐起。
冯三定扶我起来,皱眉:"怎么伤成这样?"
我说:"多亏冯大人来的及时,不然傅宁命休矣。"已没力气多说。
"我看见大人的车子抛在半路,问了车夫,所以找寻至此。"话语冷漠中透着紧张,"是何人所为?"
我知受伤之事瞒不过去,冯三定一定会向日昭报告,如果日昭知道是因北狄使节引起的,一定会追查,说不定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行动来,岂不正中北狄圈套。所以只说是遇上匪盗,被人误伤,希望能瞒混过去,等以后局势平静,再解释不迟。
冯三定孤疑的看着我,知道他不怎么信,但他跟我日久,已知我脾性,所以只能暂且不再讯问。
把我送至家中,冯三定要离去,我只叮嘱不要声张,他无言而退。家中是一片大乱,端水送汤,人来人往,只让大夫包好伤口,都让他们退下了。
若梅闻讯慌忙来看我,见到我伤口狰狞,捂着嘴只静静的哭,弄得我心都要碎了,只安慰她"没什么,小伤来的。"她亲手用水帮我擦身,动作轻柔,小心谨慎,唯恐碰疼了我,手不经意的触到肌肤,引起我一阵激动。自从我们住在新居,她不与我同床已有些时日了。我轻轻捉了她手,放在唇上一吻。她马上抬起美目看我,眼神透着羞涩和慌乱。
我温声道:"梅梅,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带你们走的。"
她先是惊诧,后又绽了微笑"我信你,相公。"手摸着我脸:"只是让你受苦,我心里难过。"说罢低头不看我。
这引起了我的自责,感觉自己懦弱无能。我想若梅一定知道了什么,我只当她不知道,心中不愿承认与面对。我只想以后摆脱这一切,带了她们娘俩好好过活。搂了她肩把她放于胸膛,拥着她的娇躯,手抚她的柔发摩挲,心中一片恬静。
日昭的突然闯入打断了这一切,他冒失的像一个玩童,当然玩童不会有一张变化莫测的脸。他刚刚满面焦急,看见若梅一时又阴了下来,两人谁都无语。若梅从我身上起来,我一下攒了她手。
我说:"陛下怎么来了。"
他不说话。缓步走到我床前,低了头冷冷的看我,手摸上我的衣带,停在那玩弄。眼光又似不经意的扫过若梅。若梅象挨了一刺,浑身一抖,面色苍白,她的手与我绞动,后挣脱了。向日昭一福,她退了出去。
看着若梅的背影,我心像被劈了两半,痛不可抑,这种日子我觉得真是受够了。
"就这么舍不得她?"日昭从嘴里挤出一句。
我扭回目光看着他:"陛下这是强人所难。违背人伦。"我实在忍不住了,不尤脱口而出。
看着他眯起的眼,我知道他不会让我好过。果然,他嘴角显出平日的冷笑,脸显狰狞,手指慢慢解了我伤上的绷布,我只不动,用眼狠狠的盯着他。你要怎样?就这么恨我么?
"陛下……"御医的声音找断了他的动作,日昭忽然像惊醒过来,面部缓合下来,眼中的恶狞逐渐隐去。
我心下也是一软,算了,何必与个孩子斗气呢?于是我说:"陛下,臣只是受些轻伤,不敢劳动陛下探望。"
他无语,面部已完全显出关心之色,只吩咐御医看诊。他则坐于床头,手捡了我一束头发细细把玩。"你且不要说话,只好好歇着。还痛不痛。"他的举动令御医惊讶满面,却不敢抬头看,只把眼光落在我的肩上。
喜怒无常、高深莫测——这是皇帝的常态,暴躁任性,玩劣易怒则是日昭的特有习性。我心中叹气,实不应把他的反常表现当个真,与他计较得不偿失。御医退出后,我说:"陛下还是早回去安息吧,明日还需上朝,不必为臣担心。"
他不走,却侧躺于我身畔,把嘴置于我脸允吸不去。忽觉耳唇一痒,已被他叼于口中。我抑止不住心中的烦燥,用手隔开他的头。
我说:"陛下……陛下……臣今日服待不了陛下,还请陛下饶臣一次。"
他停了下来,眼咪着愣愣的看我,我心里气闷不已,侧了头不去理他。停了一会儿,他说:"你不喜欢?"
我无耐:"陛下的恩宠臣消受不起。"忽想起一事,完全没注意日昭已变了脸色。"陛下还是应把北狄之事多加考虑。"
"怎么?"
我是没听出他的不悦续道:"臣发觉北狄恐欲对我大顺不利,是应早做布署。"
"哦……以你之见呢?"
"臣觉得应通知边防小心介备,以防不测。可派秘探深入其境网罗情报,密切注意他的动向……"
"住口!"我正淘淘不绝,他已断喝一声。
惊异的看向他,他脸已显怒容:"朕已撤了你的职务,永平侯是否越权了?你是不是还想掌握兵权?怎么,闲了两天就想离开了?"几句话问得我一口气梗在喉头,脸上一热,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他看我气得无话,起身走向门外,扔下一句"你只需在家养病,其余之事不用操心。"然后走了出去。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怡情
父亲一早过来府上,说是知道我遇刺客了,母亲担心不已让他前来看我伤势如何。心中暗骂,这是哪个快嘴通报的?若梅陪了父亲到了内室,正看到我卧于床上神情委顿,父亲大惊,又急又痛,说这怎么得了。见他失色,我忙支起身安慰他,一时起身过力,倒在床上喘息不已。家人那里见过我这种样子,又是一阵忙乱,看到这样,我更心烦,只能说:"快都出去吧,什么大不了的事,吓成这样?"
若梅看我神色,知我不快,将人都打发出去。扶了父亲坐在床头,父亲说:"你在外面生龙活虎,怎么回家不久,就经常见你生病,如今还伤了身体。为什么会如此呢?"
我告诉他我心里不舒服。他沉思,后叹息道:"我也知道,你虽升了爵位但失了将军职务,心里不痛快。可是经常在外,奔于战场,性命攸关。我与你母亲时常为你担心,以前看你志向好武,不敢耽误你的前程。如今你也是有子的人了,也应为妻儿着想。在朝中做文职,享受安宁富足的生活,不是好事吗?"
我恨声说:"就是做个普通士兵也好过现在无所事事。"看到父亲吃惊的张了嘴,忽觉心里惭愧,父母何辜?大把年纪还要为我操心,他们担心爱护我,我倒如此不懂事,心中痛骂自己不已。
我放低了声音:"父亲的意思,儿子明白了,父亲说的很对,刚才儿子病胡涂了,胡言乱语,父亲莫怪。"
父亲看我平静下来,神色也安复了,没再说什么。只是吩咐让我还是回家安养,家中照顾起来方便,我母亲也想念我。我见他一再坚持,也知他不放心,又想到日昭,心中又生气的很,病中不想被他打扰。于是一家三口搬回了老院,修身养性,安逸祥和,倒是心中舒缓了下来。
这段时间,日昭果真不便前来了,他知我回了父母家,所以只是经常派江澄观送来药物补品,甚至衣物用具,皆是名贵精品。有一次还说怕我闷,送来一只白玉鹦鹉,说是那个国的贡品,会说人语。我心骂他无聊,不务正事,只知弄些玩闹小孩的玩意。
座在书房的藤椅上看书,偶而瞟见那只架上的鸟,见他低头啄毛,百无聊赖。遂走过去把它系于脚部的金链解下,它歪了头瞪着我,伏在我手上,倒还乖巧,不由笑道,"鸟啊,你本自由之物,怎能常锁于架上,每日支在上面,想来必困累不已?我且让你松乏松乏"。
谁知它忽然开口:"燕鹊安知鸿鹘之志?"我一愣,乐了,就逗它"很有志气嘛。还会什么?"它又说:"龙卧渊底,必有腾飞之日。"
一惊,忙看向四周,并不见他人说话,心道:这是谁人教予它的?心中感动,一时之困,怎能消耗精力,磨损锐气,确应振作精神,以备再励图治。
正与鹦鹉嬉闹,只听一声清吟:"小傅好兴致,自在潇洒不让当年。"回头看向来人,原来是无忌——
好像短点了,晚上再补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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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友
但见来人,俊逸秀丽,婉如玉树临风,身着青色锦袍,端得玉质出尘,翩翩若仙。心中不由惊艳,脱口而出:"好一个绝妙佳人!"
"哼——谁人不知永平侯貌若琼花,自比周郎。"无忌白了我一眼,"几年不见,学得谐语调笑,举止清浮。"
相到他不喜人赞他样貌,忙陪礼:"傅宁孟浪,无忌莫怪。"上去搂了他肩道:"今日怎么想起看我来了。"
他轻弹我手,讽刺道:"你官大架子大,回来多日也不与我见面,我只能不请自来,瞻仰尊荣。"
"呵呵……还没完了。给你陪不是还不行吗?"我笑道,知道口头工夫不如他。唤了下人备齐茶点,与他仳肩而座。
向他述苦:"不是官架大,亦不是不与你相见,实在身有病疾,朝堂都不去了,只能闭门修养。"
无忌脸现关心之色:"你没什么大碍吧?怎么听说遇到刺客。"传言流动之快出乎意料。
"没什么事,外面多是胡说无聊之人,不用理睬。倒是你,说是任了户部侍郎,无忌入了仕途,真是可喜可贺。"不想多做解释,把话引到他身上。
无忌无耐道:"没办法的事,你不知,我现在也是皇帝的姐夫了,只能为他尽忠效力。"
我想起无忌娶了三公主的事,笑道:"成了皇亲国戚,确应为君尽心尽力。我倒忘了恭喜你。"
他没有欢喜之色,只说:"嗨……勉为其难。好在公主娴慧温和,对我很尊敬。"又道:"你不知,太后去世,临终嘱咐公主多关心照料皇帝,说他年纪小,自幼孤僻,性格怪扈,如以后没人爱护扶助,怎么是好,甚是不放心啊。"
听了此言,我心亦感伤,帝王之家虽是冷酷,但母亲对儿女的关爱之情亦如寻常百姓。不由想起日昭,自幼不喜与先皇,兄弟不睦,与母亲相依为命,总算君临天下,四海安稳,本可尽孝,然太后已去,儿欲养亲不在,终免不了心伤失落,形单影孤。唉,小小年纪,确是难为了他。想到此,倒是对日昭有些宽释。
我问无忌:"你在户部任职,近年国库可还盈足?"
他低声道:"被你问着了。虽打了胜仗,皇帝高兴,但连年征战,国库支出甚巨。黄河水患,江下闹饥,实是危机暗涌。"
我惊道:"那为何不说与皇帝知道?"
无忌道:"谁人敢直言,只能一件件容亶。皇帝的性子,你不知么?他在兴头上的事,你没眼眉去扫他的兴?"忽想起一事:"就说以前有人参你拥兵自重,不受君命,皇帝不爱听了,把那人好一顿大骂。"
心中一动,原来日昭对自己还是有些维护的,我低头暗想。又听无忌道:"小傅,皇帝可真是对你另眼相看,爱护有加。朝中都有传言。我真没想到你当初……"
"传些什么?"我打断他的话。
他一愣,"就是说当年皇帝对你傅家严厉,险至灭族。后来你又忽然蒙受恩宠,官至高位,实在让人着磨不透。"
我脸一红,不敢看无忌。蒙受恩宠……呵呵……蒙受恩宠……口里只说:"传言不足为信,别人没看到我降职在家休养,不理朝事吗?"
"可是朝中谁人敢说你的不是,就说你家的侄儿傅恩,拥田抗交税款一事。本是违纪当罚,可竟没人出头去说。"无忌忽气愤起来,说出的事情让我倍感心惊。
一时羞怒交加。"竟有这等事?这还了得。"我知道这些年,朝庭赏了傅家大量资产、土地,傅恩是大哥傅静的长子,因傅静过世早,傅恩头脑精明,办事稳重,所以负责管理傅氏祖产。我长年在外,哪里知晓这些事故。
"我常年不在家,家事很少过问,也没人与我说过。我去问他,如果真有其事,定不饶他。"
拍拍无忌的手让他放心。
无忌听我如此说,面部才缓合下来。"你也不要过急,我知你的为人,与你打个招呼而已。国事、家事,那一样办不好,也是麻烦得很。不要以后大家都不好看。"几句话着得有些重。我知无忌清高正直,所以也不介意。
留了无忌用晚饭,酒过三杯谈起越齐。我把在江宁遇到越齐的事说给无忌听,他只是脸部有些阴沉,倒没多问。只说越齐现下不是以前的清静王爷了。听了这句我心里有些明白,往日的欢聚不再,少年的情意也淡漠于岁月中了。事过境迁,人心难测,唯有心如明镜,各走各路。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家事
隔日让人把傅恩叫来,他急匆匆地跑了来,给我请了安,闲着两手站在那,我没怎么搭理他,也没让他坐下,只拿眼上下扫他。他被我看得不自在起来,脸上涌起躁红。
他试探的问:"三叔叫侄儿来有何事吩咐?"
我没说话,端了茶饮了一口,"你母亲还好吧?"
"让三叔惦记,母亲身康体健,万事遂心。"
停了一下,我说:"家中其它人也都安好。"
"好,托三叔的福。"我哼了一声,看他微微一抖。
"你二十有二了吧,也娶妻生子了。"他暗舒了口气,与我眼神一对,又低了头。
"是"他回道。
"家里的祖产你在管理,这些年让你辛苦了。"我缓了脸色,温言道。
他看我态度缓和,松弛下来:"侄儿算什么辛苦。为自家操持而已。倒是三叔保家为国,征战奔劳,费心费力。"
我又哼了一声,心想倒是会奉承人:"这么大家子的事,你操持起来,确实不易,有什么难处没有。"
他说:"寻常百姓过日子还免不了紧白,咱们家大业大,各项经营下来,难免有不便之处。"
"哦……说说,什么事不便。"
他咽了口口水,斟酌这话该怎么说:"各房用度,店面经营,田庄收成。不免有应付不到之处。"
我说:"没问你这个,说说你遇到什么麻烦。最近有没有?"
他一听这话,摸不透我话中之意:"三叔说的麻烦是……"
"官府的麻烦。"我点给他。
他直起腰:"官府?前个月地方向咱田庄收田亩税,不过我给打发了。"
"你怎么打发的?"看来果有此事。
"我跟他们说那田地是皇上赐给咱们家的。官府没权利收御赐之产的税……"
"住口!"我一声断喝吓得傅恩一个哆嗦。
我指着他:"你凭什么这么说?有脑子没有?御赐之产不是皇上的?皇上的土地不是国家的?你身为国家之民,为什么不交税?你胡涂!"
他见我愤怒有点发蒙,小声说:"可是多数贵族皇亲的田地都可免税的。"
见他执迷我放低声音:"咱家算什么贵族皇亲,你不怕掉脑袋?有些事你是没经历过,那时你年纪还小。"温言把前些年抄家的事说了给他听。
谁知他不以为然:"现在三叔正得势,此时不趁势多经营些,以后……万一……也可做后备之需。"
"你……"我气得无话,火冒三丈。
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我说:"你这样做,会很危险,甚至危害家族。"
"现在谁人不知三叔正得皇宠,皇帝还年轻,只要皇帝宠信三叔……"
我上去照他脸上就是一巴掌,又踢了一脚。他扒在地上惊愣的看着我。外面父母和若梅都
闻讯赶了过来。他们没见过我这么暴躁的时候,有些慌恐。父亲站在我身前,挡着我。
不与他们说话,我指着傅恩:"以后你不用管祖产了,我怕你惹祸,危及家族。"又拍拍前额,踱了几步,走他身前扶起他,"三叔今天确有些粗鲁,但你需知道国家有法度,皇恩也难测。以后我会给你安排别的差事。"
说完,也不理众人,快步走了出去。关了书房的门,一时只觉心痛如裂,怒气难抑。
夜色降临,月上如钩。黑暗的树影穿射圆饰纱窗扑涌于地面。有房门开合之声,从书案上立起身,揉揉压酸的臂膀,却没回头。
细软的手,温柔的香,至于我肩,没有话语,只有暖,只有恋。
"为何不去安息?"我摸到她的手。
没有回答,以腭轻抵我头。
我说:"梅梅,去睡吧。"
只有浅浅的呼吸,淡淡的哀愁。
喘了一口气:"我们走吧,就算到天涯海角,只要一方土地,也可安身。"
她把我搂在怀中,暖暖的气息荡漾我的心:"我的傅郎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有幸得之,今生无憾。"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惬意一夜柔情蜜意,一宿佳期如梦。昨夜还是西风骤起,细雨绵绵,今日已是晴碧连云,早阳斑斓。和绚的光线爬上梳妆的铜镜,轻柔的柳絮钻入帐中的绣床。
日光已近晌午,我却不愿起身,低头垂目细赏臂中的娇柔,粉嫩的纱衣温暖的玉肌,缕缕暗香盈盈就像这丝丝的情。多少时日不再共枕,多少夜晚独自清叹。只想共她腻于温柔乡,把这良辰慢慢品尝。
听到门外切切私语,伴着嬉笑,后静下来,管家压着声:"将军……将军。"
若梅睁了眼正与我的对上,我一笑:"去,别理他。"若梅探了身朝外一看,"啊,这么晚了。为何还不起身?"
"起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了!"上前搂住她调笑,如愿的看到了她羞红的脸。
若梅挣脱着,轻声说:"放开,快,会让老爷,太太笑的。"
我不放:"笑什么,咱俩相好他们看着乐着呢。"
"别闹了……这么大的人,还像小孩子。"若梅假板了脸。
看她脸上涌了薄怒,我松开臂膊,然后又紧搂了她,闭目道:"哎……真不情愿起身。"转身向外问道:"什么事。"
听到管家回:"外面有人求见将军。"
"什么人"
"……"
我不耐烦,"究竟何人,吞吞吐吐的。"
若梅拉我袖子,我回头,看见她指指上面。我抬头一看,什么也没见,忽脑中一闪,犹豫道:"不会是他,不会这么早来的。"果然听到管家说好像是北狄人。
我听是北狄人,忙披了外袍,香了一下若梅向外喊道:"请他客厅用茶,我一会儿就到。"
这个北狄人一路上下打量我,我一笑,把他让进书房,"请问阁下是……"
他不客气的反问:"你是傅宁?"
我笑道:"正是傅宁。""大将军"
我让他坐,"我是大顺国的永平侯"不能与他实话实说。
他又看了看我,像有些不相信。
我对他微微一笑:"如阁下怀疑我,那就请阁下自便。"说着端了茶杯。
他马上说:"我们拓跋将军有件东西让我送给傅宁。"我听是拓跋,心中没来由一松,接过递来的锦盒。
这人道:"你要不是傅宁,小心我宰了你。"
我向他手一按,让他稍安勿躁。走到桌前把锦盒打了开来。
只见里面是一幅画,展开来看原是一幅清竹图,挺拔隽秀很是出色。图下注诗引人注目:
孤驿萧萧竹一丛,不同凡卉媚春风。我心正与君相似,只待云梢拂碧空。
好一首咏竹诗!心中赞赏。看来拓跋不仅武艺超众,更写得一手好书法。反复看过,心中已明大概。
抬头问那个人:"你们拓跋将军现在如何?"
他道:"回国了,昨日到的。"
我心念声"好"又问"他还说什么?"
他说:"将军说看傅宁又没东西带给他。"
心下犹豫,终提笔写下:
正气堂堂贯乾坤,誓将贞洁报君恩。斩除狄首还车驾,不愿登坛万户侯。
收入信袋交了给他。看到他脸终露了笑容,他对我一躬,"傅将军,再会。"
四月八日是父亲的生日,因我今年在家,所以府中从一月前就开始筹备,大家到时好好热闹一下。
我虽然闲职在家,可心中实在舒爽的很,一是日昭近日没来搔扰,二是与若梅合好,俩人现在是整日粘在一起,胜似新婚。那些婆子丫头看着我们都偷偷乐。我跟若梅说,我们再生一个,她就红了脸啐我,其实我哪里舍得再劳累她,只要她身子好起来,我心里就满足了。
杨兴明来访,他被赏了一品将军职,因上次擅离职守被罚了半年俸。我说这是皇上宽容,否则必处重罚,那样我心里岂不愧疚。他说皇帝派他回北狄边境,重点布防。我听了此言心中高兴,虽然日昭不喜我参与军务,但毕竟同意了我的建议。我告诉杨兴明,估计北狄现在不会与我们为难了,他们内部朝庭起了矛盾,暂时不会侵犯大顺。杨兴明听了高兴得很,只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军队,我就说还是不要盼我回去了,没有战争,国家安定富强不是最好的事吗?——
以上诗作{咏竹}为金朝完颜亮所作,小草借用一下.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欢宴
父亲的寿宴此次筹办隆重,因父亲这支就我一个男丁,又是个经常甩手的,若梅身子不好,所以准备的活计反全由本家年轻人办了。我也并不省心,平日查看礼单,接待贺客,尝定菜肴,检查帐目……原想这些家务事本很简单,谁知几日下来,弄得我头晕脑涨,眼睛发直。看来傅宁不是管家的料啊,文的不行武又不就,你能干些什么呢?心中苦笑。
早一日又不知哪里出事故,忙得一宿未睡,五更迷糊了一下,急着就领了全家给父母请安。至九时就有宾客临门,有父亲的世交,前任官员、我的同僚,同窗,下属,本家亲戚、远房亲戚。看着这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人,我是眼冒金星,浑身不自在。我竟不知我傅家何时如此门庭若市,兴旺发达?
看别人一不注意,溜到后院一件小室,看看还算干净,鞋也没除和衣倒头躺下。刚要合眼,就听外有人喊"永平侯呢?"尖着嗓子。我唬了一跳,知道是江澄观。忙起身开了门迎出去。
他一见我就像发现了宝:"哎哟,我的大人,您怎么在这儿匿着呢?让奴才好找。"
我忙上去行礼,心里突突直跳,日昭?
果然他伏了我耳畔:"皇帝八成晚上过来,您可作好准备伺侯着,别惊了驾。"又嘱咐我:"皇帝不让告诉您,说给您个惊喜,我可是提前给您透个气儿。"
惊喜?!我感到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他怎么这日子还来起哄啊?
可是只能说:"好,谢公公了,傅宁马上布置迎驾。公公放心。"又请了他前厅用饭,他不肯,给了个大红包,他呵呵笑了:"傅大人,瞧您这儿多排场啊,多风光啊。"
把他送了出去,我心里这个烦啊。可是该来得逃不掉啊,刚清静些日子就又起波澜,他怎么就不能知难而退呢?想到这儿,扇了自己一个嘴巴,看来安乐日子过久了,也不是好事,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到了前厅,我去见父亲,他正与亲朋们饮茶闲聊,拉他过边上,说了日昭可能晚间来府。父亲唬得直瞪眼,连说,这太荣幸了,太过了,还没有过这样的荣宠。
哎……心中叹气。
到了下晌五时,,愫亲王、三公主、皇帝的舅舅陈安世等皇亲来贺,我马上迎上见礼,愫亲王是皇帝的叔叔,曾担任过前朝的大将军,是我的老上级,我行礼作衣不亦悦乎,他笑笑拍了我手,说我有功绩,干得不错。三公主我是不熟,因是无忌的夫人,所以让母亲陪了说话,她只盯着我微笑,弄得我寒毛倒束。陈安世,太后的弟弟,与我年纪相当,当朝一品大员,现官居左相国,我出战时他还没有上台,所以并不熟络,双方只是客气官面而已。
因一直担心日昭不知何时要来,所以大家都没吃好,席上也不放松,虽富贵溏黄,却有些安静,众人都小声说话,嘀嘀咕咕的。
眼看快近晚间八时,我松了口气,想到日昭或许改了日程,岂不很好?就叫上戏,大家又重新热闹起来。
我想日昭不会来了,心中一乐,才觉全身酸累的很。就抽身去了后院,若梅因不喜乱,又借身体之故就呆在后院。她一见我就笑了,我一屁股坐于八仙椅上,她站我后面给我揉肩。
我说:"这办寿宴可比上战场累多了。今日方才领教。"
她手指点了我后头:"你呀——天生就不是安静过日子的人。"
"这话怎讲?"奇怪的问她。
她慢慢的说:"你呀——就喜欢跑啊,跳啊,与人打架、架鹰溜狗……"
"嘿——原来我娘子就这样看我的?谁说我只知打架,架鹰溜狗。"我一个回身抱了她就亲"我还会谈情说爱,花前月下……嘻嘻……"
正闹个不休,就听一人道:"是吗?朕怎不知?"
听了这话,我惊得直出冷汗,手脚酸软,差点没坐到地上。他还是来了,为何他总是在我甜密的时候出现?难不成是前世冤孽,阴魂不散,专找寻我来的?
若梅比我冷静,她挣开我,狠握了一下我手就松开了。我俩一起跪在门前迎接我的陛下。
若梅退出去,她没看日昭,也没再看我,我失落、沮喪还有些绝望。心中隐隐的恨着日昭,更恨自己。
没有温度的手指搭在我下鄂,慢慢抬起,我被迫仰起了脸,眼对上了那双细长的鹿眼。高高的鼻子,弧形的嘴唇,秀丽的下巴,这么美丽纯净的脸,为何我只看到狠毒,冷酷,没有人性?
他凑近我,没有预兆地咬住我的嘴唇,狠狠的吸吮,他要从我嘴中得到什么?有淡淡的腥味涌出,我太熟悉了,那是血。我不得不按了他肩想让他离开我,但他像一条蚂蟥附在我脸上,就是甩不掉,我忽想到,我不敢用力,因心中有个声音时刻提醒着自己,"他是皇帝……他是皇帝……"双手无力的垂了两边,我不挣扎了,任他所为吧……
他把我使力摁到床上,动作粗野的撕开我的外袍,手伸了进去……我爬在冰冷的床上,后面的火热不能温暖我的心,浑身冷得直抖。这张床昨天还是柔情蜜意,欢喜无限,我的梅……后身一痛,钻心的疼、撕裂的疼,无尽悲凉……
蜷缩于床,我闭着眼,混身无力,不想动,不想看,不想想。他爬伏我身上,把全身的重量释放。我只觉得自己嬴弱可欺,绵软不堪,什么大将军?什么永平侯?什么贵族权势?只不过是皇帝的臣,皇帝的工具,皇帝的狗!
算了……不要去想了,生于世间,生于此身,不能抱怨,该是如何,就是如何,何必徘徊不去,何必心有不甘?
"朕不要再离开你了,朕要让你回到身边,永远在一起。傅宁,我喜欢你。"那是皇帝的声音,日昭的声音,特有的声线——缓慢、清脆、冷寒。
远处的喜乐欢鼓悠扬的响亮……热闹、繁华、是人间的盛景,还是天上的欢宴——
俺累了,精神透支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推心喜欢——想起他在梅园表述的"爱慕"之语。不是傅宁清高自许,不解风情。但——那个人是皇帝,是同为男儿身的少年,是污了身灭了尊严的强权。
不禁问:"臣不明了,为何陛下如此待臣?"
看着日昭用内衣擦拭我下身,明色的黄沾着刺目的红,他扯过锦被把我裹紧,我只神色淡然注视他,如果他能不赐吝教,我会感激莫明。
他皱了眉,眼中透了羞愧,"朕不知……朕不想这样做……傅宁,你还安好?"
看了他的慌张,心情稍释,阻止了他传御医。"不碍事,只是一些外伤。"说着坐起了身倚住床头看他,有些安抚,有些怜悯。
他垂着头缩着肩,跪于我腿侧,喃喃:"只是心中怒气难抑。只想渲泄,只想伤害。"说着双手遮盖了脸:"朕厌恶她,恐惧她,就是不知怎样处置她?"
看着他的模样心中涌起一片苦涩,少年的冲动,少年的迷惘,莫明的嫉妒,莫明的倾慕。伸了手轻触他肩:"陛下不必介怀,只是举止失宜,自当谨行。"
他抓住我手,脸显惊喜让我心中一惊:"你不伤心,不介意了?"纯净的眼眸透出欣慰。
我咧嘴苦笑:"陛下不必萦怀,臣结实的很,不会介意这些小事。"
"小事?小节,小伤害?"他又变了脸色:"什么是大事?朕不明白,何事可以让傅宁变色,让傅宁萦怀?"
愕然看了他,不知为何他又露不快?"陛下年纪还小,以后长大了自然就明白。"
"朕快双十了,别在说朕小!"他抿了嘴,瞪着我,表达他的不悦。
"是么?臣妄言,还请陛下恕罪。"伏了身,心中责怪自已失言。
他一下抱了我头把我埋于他怀,轻声说:"别这么说,朕想听你说心中的话,真实的话,有时,朕不知,你的心中究竟是何想法。"
我稍挣未果,只能道:"陛下想听什么?"
"难道朕的心,你不知?不明了?"
哎!怎能不知?怎能不明?傅宁又不是心如铁石,冷硬的心肝?只是不应那样去做,不应那样去想。
"那年狩猎会,你立于太子的身旁,俊朗的容颜、英挺的身姿,傲然不群。朕就怦然心动,如受雷击,不能自己。这样出色的人啊?怎样才能相近相知相伴?时常思量,时常午夜梦回,朕想如何才能得到你?只能获得至高的权力,登上那个高位,才能与你仳肩,才能让你扑伏于脚前。"他轻柔的话语响在耳边,像细述失去的美梦。"后来得到了你,朕只想日日欢聚,朝朝相伴,如若能与心慕的人相亲相爱那是多么美好的事啊?可你不喜,总是躲着朕,总想离开朕。你知朕心里多么伤心?多么无耐?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朕没有给你吗?为何还是心有不足,忧伤满怀?"
我听得目瞪口呆,不知日昭这样的君主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虽有些少年青涩,但贵在坦诚质朴。"以前的事,陛下不必心心念念,多思恐会伤身。"
"怎么是以前的事?它是朕的向往,朕的少年情怀,朕甜美的梦。"下一刻,他扑倒我,压在胸前,仰了端丽的脸"朕想好了,朕封你当待中郎,你可在宫中行走,以后择机通缓大臣,给你个名份,俩人就能名正言顺在一起了。你觉得怎样?"兴奋的叙述自己的计划,就像描绘远大的宏图。
听了此言心中大骇,压了心惊,试探道:"那臣的妻儿怎么办?"
他停下来,皱了眉。"你可以休了她,"看我脸色一变,"也可遣了回娘家。安儿么……咱们自会照顾,朕会视为已出。"
哼哼……我不动声色又问:"那臣对家族之人怎么交待?"
"他们敢说什么?多多赏赐,必会心满意足,不会为难你的。"难为他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认识。
"那样的话……陛下就不考虑朝臣的非议?就不顾及史官的毁谤?"
日昭一瞥嘴:"他们?哼……千秋功罪,任人说去。事不关已,顾自家头颅还来不及,还有心思管这个?"倒是有些气魄,颇有王者之风。
"陛下这些念头都是从何而来?这些主意都是何人所出?"我压了火气,低声道。
他还不觉,顺口说:"荥阳见朕苦恼,时常开解朕。"好你个荥阳,你与傅宁有仇怎的?怎么净在皇帝跟前胡说八道,乱点迷津?
日昭见我脸色发白,忙说:"你别误会荥阳,说起来,他还是你的血肉之亲,不会陷害你的。"
什么?血肉之亲?这是怎么一回事?心中迷惑、惊异,只听日昭解释:"朕查过他的根底,他乃是你的兄弟,不然朕怎放心让他接替你,把军队交给他?"
我心中是七上八下,都乱成一锅浆糊了。这些事实在太令人震惊了,不由顾不得想自己的事了,只说:"那他与陛下……"
日昭嘻笑:"怎么,你会在意吗?"他握了我手安慰:"别想过了,说起来,他与朕可算知已,时常在一起谈天说地,在一起说你。他自幼孤苦,性情怪异,却很有才华,有学问。有他时常在身边宽怀,朕心甚安。"
我冷静下来,沉吟片刻,起身跪于日昭身前:"臣有一事求陛下恩准。"日昭忙扶了我,脸显喜色"有何事你就说,没有不准的。"
我不起,只说:"如果荥阳果真是臣的兄弟,还忘陛下疏远他,莫再亲近。"
日昭问:"这是为何?"
"陛下需知人言可畏!臣已如此了,不想自己兄弟再蒙了恶名。"
"什么?恶名?"日昭怒。
"陛下暂且息怒,臣是说荥阳既有才干,陛下又赏识他,为何不放他于身外?他于天地间必能施展才华,报效国家。"停下又说:"如若在陛下身边,外臣不知陛下与他相契为何,必有非议于他,恐于陛下与他都为不利。"
日昭沉默,看来他也曾想过这个问题。有好一会才说"越齐来报说九昌郡剿匪有阻,不如让荥阳过去一下,也可让他长长见识,增强实际本领。"
听到此话,我松一口气,拜谢日昭:"谢陛下了,陛下圣明。"
日昭欢喜,"你心里舒畅、欢喜,朕就心安了。"又笑:"那你怎么谢朕?"
我道:"任凭陛下吩咐,傅宁做何事都可。只是时才陛下的决定臣不敢苟同。"
"什么?"他一听,勃然变色。"你……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同意?"
"陛下想置臣于何地都可,但不能让臣妻受了委屈,不能让天下人耻笑陛下。"我直言。
"你个榆木脑袋……"他恨得在我头上就是一击。
两人俱都无语。过后,他下了床,冷冷的说:"有些事情,你不要多费心思了,好好想想朕的话。可需知此事由不得你!"
与日昭穿戴衣冠,步出卧室,两人一前一后,各怀心事。夜空的星辰透着微弱的光,眼前的宫灯迷离闪烁,那一时我杂念丛生,心烦意乱。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荥阳
诸多烦闷盈于心头,使人心力憔悴,寿宴过后我又病倒了,全家人俱都慌乱。日昭派了御医天天问诊汇报,江澄观天天奔于皇宫和府坻之间。我卧于床上,两眼虚闭,想睡眠但如何也睡不安稳。若梅急在心头,面容却不带愁色,只是日日亲自给我洗身更衣,饮食精心照料。看着她强颜欢笑,辛苦劳作,我备感心酸。有日拉了她手只是发呆,她拿了梳子与我理发,想起俩人聚少离多的岁月,虽然短暂却那样美好,那样甜蜜。扪心自问,我没给过若梅什么,却总让她为我担惊受怕。若梅对我没有过抱怨,甚至发生过那样的事,她只是默默的关心、体贴、付出。得妻如此,复有何憾?想到日昭那日的表白,那样的谋划打算,我心下有了决定。有些事是需要放弃的。人生,事业,家庭,如何选择,应有个抉断。
父母经常过来看我,他们对我这么莫明其妙的病来病去也有了疑心。加上寿宴那日日昭神秘的出现,神秘的离开,父母像猜测到了什么。可他们只是坐于我床头问我病情,却不开口问我的事。我看着他们,又想到荥阳,心中是有疑问的,但这就是父母儿女之距,有些事,不便问,不能问。一切随缘即可,包括亲情。
四五月份的天气和绚温暖,繁花盛开,草长莺飞,一派生机盎然。园中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近处的一池碧水浮着五彩的落萍,有群群的绵鱼闲游其间。
坐于藤椅,身着薄棉的外衫,我遥望着这片美景,好一幅秀丽的图画,让人心生留连。
"父亲……父亲……该你了。"那是安儿的声音,他小脸兴奋发光,为了自己想到的棋步窃喜。
"呵呵——让父亲看看。"我收回视线,回到棋局。"嗯,不错,有长进了,但是——"我落了一子,劫了他一片。
"啊!父亲——"安儿惨叫,"你这么大人,怎么就不能让让我。"逗得我哈哈大笑,眼光扫向若梅。
若梅坐于身旁的绣墩上,正在描着花样,闻言抬了美目,然后看着我们爷俩抿了嘴微笑。
这时我看到了远处的荥阳,他站于一树梨花下,落花纷纷,撒于他肩,衫得眉目如画,尤如神仙。他看着我们一家三口,脸带奇异的温柔,嘴角含着一抹清笑。
荥阳这些日经常来我府上,说是奉了皇帝的旨意来看望我,但我知道他是有意接近。两人经常研究军事武学,谈古论今,不知不觉有了一些亲近。我们谁也没提过他的身世,其实我是不想破坏自已的亲情,有些事情不知比知道好,对大家都体面。荥阳也不提,他像没有此事一般,对我像最初的相识,温和、有礼、举止得体、疏远。但我可以感觉到双方都有了一些共鸣和欣赏。
把他让于书房,奉上一册图集,"这是我十年征战所到过的地方,里面有我国地形图、南越,北狄等国的地形图,我国兵力布置图……你自收好,不要遗失了。"又指给他看上面的标注,那是这些年我的随军笔记,密密麻麻写于图旁的所有空间。"希望对你能有一些帮助。"我知道明天他就要去九昌郡上任了,不知以后是否还会相见。
他默默看这册图集,手抚过灰黄的纸页徘徊,良久他抬了头:"永平侯这是要去哪?"他问。
看着他温情的凤目,我说:"这与荥阳君无关,你还是专心想想自己的职务,应如何完成剿匪大计为好。"
他淡淡一笑,语气平淡:"我只关心是否还能再见到你。"
"见我做什么?"
他一顿:"当然是想让你看到我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我笑了,"你衣锦还乡是你自己的事,光辉荣誉也是自己的事,与其它人实无太大关系的。实不应放在心上。"
他又说:"有了功绩不眩耀岂不是锦衣夜行,怎对得起父母?"
我"哼"了一声,"那是本末倒置矣,父母生了你,虽说期望儿子光宗耀祖,有所成就,但那只是虚名而已。胜利的喜悦,辛苦后的成果收获才是真正令自身满足的。此种幸福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如只想做给人看,岂不失了自己?"
他愣住了,沉思……:"我想知道,你以往也是这样吗?"
"怎样?"
"镇静,清醒,平淡。"
我一笑:"我也有过暴躁的时候,而且经常晕头转向,不知所谓。至于平淡,我倒未觉自已平淡,毕竟有过激情辉煌的过去。"
他脸微显向往之色,后恢复了往日神态——淡漠。
"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还有回旋余地吗?"
我想我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人有一种权力,就是选择的权力,自由选择。这是没有人可强迫的,无关权势。没有人可以控制别人的心。"
"那将失去很多宝贵的东西。"
"不舍去怎能获得,怎能保有更珍贵的?二者取其一吧。"
荥阳看着我,点点头。他很聪慧甚至是有智慧的根基,但需指引向善,否则是有遗害的。
这是我与荥阳很特殊的一次交谈。告别时,他握了我手,温良柔软,不像是可拿兵器的手。我只说让他保重自己,人只有生存下来,才是最大的胜利。他最后说:"你再慎重考虑一下,他非常珍惜你,不要走到绝路上去。"我俩都知那个"他"是谁,我只拍拍他肩,没有再说什么。
让若梅拿来我在沧澜战役时所穿的战袍,虽时间久了,但还很新,因那是我最值得纪念的收藏。交到他手里,只说还没给他过见面礼,只当个小礼物。荥阳接了挂于臂弯,他说他会珍惜的。后来,他扶了我臂,想要再近一些,却忍住了。脸上涌出些浅红,他没再说什么,上车而去。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非议
进宫已两个月了,身为皇帝的侍中郎,我的职务应是重要而繁重的,但对我来说却是格外的轻松,不用当值、不用解决任何公务、甚至不用保护皇帝的安全。我的唯一职务和工作就是陪在皇帝的身边,让他每时都能看见我,随时恭候皇帝突来的恩宠。
日昭对我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让我经常有一种梦境的感觉,这个梦里,皇帝为我梳头,皇帝为我揉肩,皇帝为我洗身,仔细、认真、情深款款。享受着帝王的服待,有时我的心中是浮过一丝得意的,纵有天下又如何,还不是……但下一刻就面带恐惧,然后看着日昭乐此不疲的实行他的突发奇想。日昭像一个极力向大人讨好的孩子,不知该怎么对我好了。
此时江澄观偷偷对我说:"大人,奴才伺侯皇上至如今,都没见过皇上这么好的心情,成天把笑掛在脸上。"又说:"大人,皇上今早跟奴才说了四个字,'妙不可言'。奴才愚笨,大人提醒点奴才,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我沉吟一会儿,"就是说你伺侯的好,皇上是在夸公公呢。"江澄观听了嘿嘿直笑,直说大人你也学坏了呢。宫中是一派祥和,因皇帝的心情好,所以大家兴高采烈。
然朝中是一派凄风苦雨,大臣们的反对是出乎日昭意料的。有日日昭下朝回来,怒气满面,扬声说要杀人,我问他:"陛下这是为谁生气呢?"日昭缓了脸色,低声说:"御使司马义今天当了众大臣的面说朕荒淫,可比古时的魏王。你说他该不该死?"说完,少年用纯净的鹿眼询问着我,透着少许委屈。我说:"陛下怎么说的?"日昭说:"哼,朕说,司马大夫,你说错了,朕是那龙阳君是也。"
听了此言,我哈哈大笑,眼中都快笑出泪来。日昭看我高兴,气也消了,搂了我脖子直问"有这么好笑吗?啊?"我只笑,不回答他。他兴致一来,突然扑在我背上,让我跎着他走。我笑着说:"陛下不是说长大了吗?"他只耍赖,得一时算一时。宫人太监不敢看,只低了头偷笑。
某日左相国陈安世与我遇见,他稍点了点头,神态淡然。与他擦肩而过时,他哼了一声,停步,"永平侯——怎样的权力才能满足你呢?"
我稍沉思,"傅宁不知。"
他又"哼"一声"祝永平侯与皇帝陛下平安,万岁。"说完,一礼,扬袖而去。
无忌来访,平时清冷的人急了满头的汗,"小傅,这是怎么回事?"
我让坐:"什么事。"
他瞪我一眼,"你倒是保守秘密,瞒得我好苦!这都是真的?"看了我的眼神,他已变了脸色,"你发晕头了,他个小孩子发疯,你也发疯?"
奉了一杯清茶,"无忌莫慌,这种事也没什么。"
他瞪了眼,"没什么?哼——我今天才算认识你了。傅宁,你不仅是杀场上的常胜将军,而且是情场的无敌将军,男女不拒,甚至皇帝……无忌甘拜下风。"他白了我一眼,自有些生气。我呵呵笑了,拍拍他肩,只说:"古今无奇不有,无忌莫怪。"他盯着我的笑脸,卸了气,"还笑呢,有你哭的时侯。"
冯三定跑到我跟前,我记忆中从没见过他脸泛红潮,不冷漠的神态:\\\"傅将军,你真的要嫁与皇帝了吗?\\\"
我冷声说:\\\"怎么,冯大人有何异意?\\\"
他低了头,半晌,抬头,眼泛水光,\\\"末将以为将军是真英雄,真好汉,不畏权势。谁知\\\"
我知他说不下去了,"难道冯三定你不畏皇权吗?傅宁希望有朝一日看到你的勇力,看到你的英雄气概。"看到他低了头"末将失礼。"然后黯然离去。
有些大臣被地里骂我无耻,说不知傅宁运途风云变幻如此。从大将军到永平侯再至贵妃,说是错看了我,不仅武学了得,而且媚惑本领高强,实在令人瞠目。见了我,又是一躬,后相互一视,微笑走开。
我心内冷笑,不是不入心,不是不刺目。实在不能入心,不能明视。庸民俗语,冷嘲热讽全不放在心上,虽有时心中突然绞痛。每日装腔作势,虚以委蛇实不是傅宁的所长,但必须如此,为了彻底解决日昭这个难题,为了与若梅永远斯守终身,我必须忍耐,这点表面功夫,傅宁还是有的。
一月前,我把若梅送回周太傅家,只说她身体不好,我进宫当值,怕照顾不周,先暂安居一时。我的老岳父二话没说,只说让我放心。与若梅临别时,我只一句"梅梅,相信我。"她含了泪,"不要委屈了自己。我等你,相公。"吻了她脸,强忍了泪,我驳马而去。
给彭瑞寄了信,告诉他我或许会到他那一聚。他很机灵,回信说就等着我呢。顺便提了越齐的情况,我现在实无心情去想越齐了,整日很清醒的做着自己的事,又有时恍惚,不知自己将要何处去?荥阳来信,只一句话:"人只要生存下来,就是最大的胜利。"我记得这是与他告别时我说给他听的。
明煌煌的雕龙大烛,火光耀眼,闪得人头晕。日昭蜷缩在我的怀里,搂着我的腰,嘴边漾着笑,那样清纯,那样端丽,他是高贵的,应是一代圣明的皇帝。我心中说。
"傅宁,朕现在心里很欢喜,很欢喜……"他反复的说着这句话,狠不得搂断我的腰,"这是从古至今,朕心中唯一称心如意的事。"说完他狠狠吻了我的胸口,又把头深深埋于我的肩窝。
我喘了口气,"什么从古至今,陛下才多大?以后陛下要多听取臣下的诤言,不要再任性了,有什么不快,要学会隐藏,陛下知道吗?"
听到他迷糊的"嗯"了一声,我心中莫明的难过,我不是应厌恶他吗?不是应轻视他吗?不是应恨他的吗?心中现下只留了隐隐的忧,隐隐的愁……好像看见我的陛下站于白玉丹陛上孤零一人,茫然若失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出逃1
心中这一刻是出奇的平静,想到日昭这些日的欣喜举动,他像变了一个人,以往的暴虐,狠毒再不曾出现。此时的他只像一只小兽蜷于怀中,慵懒、温顺。拥着怀中的少年,第一次端详他熟睡的脸庞,安逸、宁静,嘴角有零星的水雾,或许正在做着美好的梦,那隐着的笑含着蒙眬的臆语,时而挣扎,时而磨腻着我的肩。我忽意识到自己的心不像想象中的冷硬,实有些软弱。又想到朝中人的各色脸孔——愤怒有之,轻蔑有之,兴灾乐祸有之。人活于世上,可以清高,可以避世,但躲不了这份俗气。
记得有日我问日昭:"陛下确实决定了与臣在一起吗?"
他惊异了:"你有疑惑?你不相信?难道朕做的一切都是玩笑?"后一句他冷下了脸。"你还当朕是小孩子呢?"
"陛下勿急,臣是说陛下现在的决定不一定是正确的。如果陛下有一天认为自己做错了,是否会悔误?"我做着最后的努力。
"悔误?傅宁,你读的圣贤书太多了。其实不必管世人说些什么,朕做的事心中明白的很。"他双手环了我颈,一字一句的说:"朕拥有万物,但朕都不希奇。唯有你,是朕珍视的,唯有你,是朕需要的。真心真意,信不信由你!就算失去了所有,朕也要得到你。"他咬着牙,发着狠,语气那样坚定,那样绝决。
我心中是感动的,无论真假,还没有人这样对我表白过,虽然他曾伤害过我。无视这些,就是无视自己的感情、无视自已的心。但是我有我的原则,我有我的责任,我有我的梅。我不能有妇人之仁,一丝都不能有,不该有。日昭……此生无缘,下世也不要再见,这份情只是你的魔障,我的梦魇,就让这份孽缘随风而逝吧……
他在做他的美梦,积极筹备册封贵妃大礼;我在暗自布置,准备出逃。我想这是我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役,可能成功,那样就万事顺利,众生平安。如果失败,料想日昭也不会遗怒我的家族,大不了我与若梅一起去死,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了,如有可能不能走那一步,上天保佑,我心中不时的默默启求。
我向日昭告了假,回家探望双亲。我跪于父母脚前,向他们说了我与皇帝的事,果然他们并不吃惊,想来风言风语也早有而闻了。他们对此事的漠然,使我心惊。但我坚持他们走。他们老泪纵横,只说他们老了,不愿脱累我,让我好自为之。我向他们叩头,说如果他们不答应,我就死他们眼前好了,他们才勉强同意。
若梅这边有些困难。本叫若梅与父母一起走,但她不同意,任我说破了嘴。最后我发了狠,只说"如有你这样的士兵,我早下令把他砍了。若梅静静的看着我语气温柔"如不能一起生,那就一起死。"表情坚决,狠辣,这是我从没见过的。我一时怔住,心中一软,最后只能拥住了她,点头同意。
父母和安儿于九月起程回老家省亲,临别时安儿哭着不愿离去,我握了他手狠心看了最后一眼,把他推给父母。安排他们先去江乌再去溧阳,那里有彭瑞接应。日昭是有些疑心的,我只与他说父母觉得我败坏门风,不能承受外人的笑话所以离开。日昭不快,但为顾及我的脸面,也并没阻拦。每日我对他巧言虚好,把他哄得美上了天,他也就不在意了,到底小孩子经不住好话奉承。
十月中旬接到父母平安到达的回音,心中才稍安。我定了与若梅出走的日子,若梅兴奋伴着忧虑,我只让她万不可说与她家人知道,其它没有多说。其实我虽表面镇静,但心中实是不安稳。把计划反来复去在脑中过滤,只怕有一点疏忽。随着日子的临近,再难掩饰紧张的心情,每日精神有些恍惚,总觉得有些事没有想到。
有日在宫中看见傅恩,因我的关系,皇帝派他当了禁军的一名校卫,因他职务忙碌,有日子没见了。
他见了我笑着迎过来"三叔,您在这儿呢,侄儿正找您呢。"
"你不当值吗?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有什么事?"不待见他那张脸,我有点不耐烦。
他躬着腰陪笑:"二叔他们有事与三叔商量,要三叔回老宅一趟。"
"什么事?"想起自从寿宴后就没去老宅了。
他说:"皇帝赐了咱家四箱金银,四箱珠宝玉器当聘礼……"
"收声!"我气得直了眉,连忙喝住他。"你高兴个什么劲?嗯?不知羞耻!"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听他后面说了一句:"侄儿以后还需三叔多栽培呢。"
我没回头:"好好当你的差吧。"隐约听到身后的轻笑。
抽空我回了老宅,见了几位堂兄弟,他们看到我神情怪异,既熟悉又陌生,只像琢磨着我,又不敢问我。我想到以后会连累他们,心里愧疚,可是现在无论如何也顾不了他们了。只把二哥叫到屋中,嘱咐他虽然傅家现在皇恩隆重,但需做好抽身而退的打算,不要贪恋富贵以至遗祸。他只低头沉思,脸色凝重,不知他是否能明白我话中之意,我也不便详细解说。又说了些闲话,然后勿勿出府回宫。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出逃2
十一月中旬是太后一周年祭日,皇帝要与众嫔妃们去谈佛寺为太后颂经祈福,需十日时间,我觉得时机已到,告知若梅让她做准备,又递信给彭瑞,他到时派人到长江渡口接应我们,只要一过了江,就一切好办了。
因太后生前不喜我,所以日昭并没有强求我随他去,此举正中我下怀。临别时,他依依不舍,握了我手,说"朕会尽快回来,你在宫中如烦闷了,就去宫外溜达溜达。只是别呆久了,让朕担心。"
我是心不在焉,只说:"陛下早去早回,一路平安。勿挂念臣。"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有些渐愧,但下一时想到马上可与若梅远走高飞,心又雀跃不已,只盼日昭晚些回来方好,等他回来,我们早已不见踪影了。
日昭出行带走大批待卫,宫里也清静不少。我告诉江澄观我要出府与妻子团聚几日,以前日昭远行,我也经常如此,所以江澄观并不阻拦。有些事江公公还是可以通融的,他手捧了我递上的一包金子,只嘱咐我八日内必须回来,莫要让他担了干系。
到了正日子,我一早起身,怀惴了一张公文,上面有我偷盖的御印,以备万一之需。出了宫门飞身上马就奔周府而去。若梅早备了一架车等我,她告诉家人说我们去外面游玩几日即归,若梅神色平静中带着欣喜,周府上下并不疑心,只当我们久别重逢,小两口欢聚。若梅没带多余物品,只携一个小包裹,我冲她一笑,抱她上车。
驶出周府,若梅一下扑到我怀里,"可让我等得好苦。"说着身子微抖,语音哽咽。我轻抚她肩,轻声安慰:"没事了,莫再担心。"想她一个大家的娇贵小姐,哪经过这种阵仗,就算镇静如我,也是心中怦怦直跳。毕竟这是傅宁第一次做出背叛家族,背叛皇帝的事,怎能不惊?
一路行来格外的顺利,无惊无险。我们俩人白日赶路,夜晚休息,并不想做惹人注目的形径。平时只叫了饭食在房中,很少出屋。衣著也换了寻常百姓装束,外面人看来,只当是一对青年夫妻,并没有多大注意。
若梅一路很少与我说话,有一次她忽然说:"你真舍得放弃你的军队,放弃你的士兵,不再上战场了?"
我心中一滞,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我说:"别多想了,等出了险地,再说不迟。"后终是短短一叹,若梅无声。
急行快赶终在六日后午晌到了上江城。我备了些干粮,买了两身短式男衣。我让若梅在一小客栈等我,自已去了约会地点。意外的看见了彭瑞,我没想到他亲自来接,甚是欣喜,两人抱到一处,他是个精明,帅练的小伙子,久别重逢,他高兴的握了我手,年轻英俊的脸上浮满笑意。
"将军,可等到你了,我恭侯两天了。"声音格外清爽。
"你怎么亲自来了,让傅宁怎担当的起。"彭瑞年纪轻轻却格外稳重,13岁跟了我走南闯北,浴血杀场,我与他可算是生死之交。这几年他在溧阳一地干得很好,虽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却被他经营的很是红火,他本人可算是溧阳的土皇帝。如此人物,只身犯险相救,如出了意外,让我怎能心安。
"别提这个,将军忘了多次相救彭瑞"他边走边说,全不当回事。
我叹道:"可这次是得罪皇帝的事情,不一样啊。"
彭瑞一挥手:"没什么大不了的,彭瑞心中只认将军,不认皇帝。"
听了此语心中感激,但也想到日昭为何罢了我的军职,如傅宁还在军中,确实令他忧心。
和彭瑞没有多聊,只定了黄昏时分渡江,他在渡口等我,我即告别回客栈接若梅。
若梅见我回来,松了一口气,手拍胸口:"你可回来了,我只担心你去这半天。"
"怎么了?"我惊道。
若梅轻声:"时才那个伙计敲了两次门,我没出声,他一会儿就走了。"
我闪了身到窗边向外窥探:"有这种事?什么时侯?"这种时侯不得不小心为上。
"有半个时辰了。"若梅也伏了我身边,我一把挽她到身后。
看了一会儿,没见什么人,我回身握了若梅手到床上坐下。沉思片刻,"没见什么可疑人……只是需要小心。"
迟疑了一下,摸了身边的佩剑,看到若梅脸色一变。
"没什么,别担心,过了今晚,我们就安全了。"只能暂切安慰她。
我心中很乱,一路都很顺利,如果临走出了麻烦,岂不功亏一篑。又想一遍自己出来时,有没有遗漏?计划有没有破绽?嗨……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真是老天不佑,只把若梅交与彭瑞带走,我一人也好对付。打好主意,伏了若梅耳畔交待几句。她却说:"不行,我要与你一起走。"
我急道:"什么时侯了!你按我说的去办!"我看到了若梅涨红了脸,后又一白,抿了唇,终是应了我。
她抹去脂粉,着了我备的短衫。看到她像个小男孩了,我心中好笑。撕了被单,把她绑固在床下,又给了她我的短刀。站在床外看了看,不见破绽。即走了出去。
我与掌柜急道,我夫人刚才在房中,怎么现在不见了,去了哪里?掌柜一听就慌了,忙与我去房中找,房中空空如野,不见半个人影,我拉了他衣领要与他计较,他忙道:"大爷,您别急,夫人或许出去了也未可知,你稍等可否。"
我骂他放屁,揪了他衣领出了客栈,不与他干休。一下围了不少人观看,吵吵嚷嚷乱成一团。约摸时间差不多了,我放了掌柜,他吡牙咧嘴揉着脖子。我不再理睬他,几步跃出人群,过了两条街,看见路边停了一架马车,若梅见我安然出来,放了心,我却没去招呼,自行上马分了两路而去。
果然没走多久,后面跟了两骑人马慢慢尾随,却不上来,又走了一会儿,前方也出来几骑人马,拦在百步开外。我心中舒了口气,知道事情终是败露了,好在若梅已走,希望她已安然至达江边,有我的短刀,彭瑞会随机应便。
我拨马转身看看身后,又回身向前看去,为首两人均是熟识,一人正是冯三定,另一人,嘿嘿……真是出人意料——原来是傅恩。
我稍低头,心下有些明白了,真是养虎遗患啊!如何也没料到自家人会出卖我。
只听冯三定沉声道:"傅大人,你这是去往何地?"
我不答话,他又说:"皇帝命令你回去。皇帝吩咐只要你肯回去,你作的一切不予追究。"
我依然无话,冯三定冷漠的看着我,"傅大人,别逼末将对你不恭。"
我一笑:"记得有人对傅宁说过,男人要不畏权势。这话是冯大人说的吧?"
我又问:"傅宁还记得曾对冯大人说过,有朝一日要见识冯大人的勇力,见识冯大人的英雄气概。是也不是?"
冯三定道:"是"答得很干脆利落。
我笑:"那今日冯大人拦阻傅宁所为何来?"
他低头不语,脸显羞惭,嘿嘿……这样表情的冯三定可没见过。他侧头看了身旁的傅恩。
我把目光也转向傅恩。"傅恩,皇帝给了你什么好处?嗯?"
这小子倒不羞愧,与我眼光一触,即有些胆怯。"三叔,您还是回去吧,陛下说了,只要您回去,陛下既往不咎,陛下会向以往一样恩宠您,陛下等着册封您做贵妃……"他边说,我边溜马走至他马前,没等他说完,扬了马鞭照他兜头抽下。
他没想我突然发难,一时被打得捂了眼滚落马下,失声惨叫。
我呵呵一笑,"我只问你皇帝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说这许多费话作什么?不长记性。"说完又抽了他数鞭。我心里这个恨啊!好个畜牲!
傅恩被打得满地乱滚,混身血迹斑斑。冯三定忙拦了我,我侧身拉马躲开。
傅恩有了缓机,只嘶声叫道:"你只念着自己,你光荣了,你英雄了。你走了,傅氏全族该如何下场?你还打我,你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我愣住了,他说的却也有些道理。可是我……我……我堂堂一代名将,大好男儿,为何要忍受这等羞辱,为何偏偏让我去为家族牺牲?我是什么?是皇帝的玩物?还是家族的祭品?我的梅怎么办?谁去顾及她呢?还有我俩的情,我俩的爱,难道在这些人眼中,一文都不值?眼光闪亮处遥望江边方向,水天接处一片暮色苍茫,黄昏的落日映着云色一派残装。梅梅……我尽力了,终是逃不出这片土地,逃不出这份命运,逃不出我的梦魇。但我不悔!如若可有来生,定当再与你相知相恋。别了,梅……别了,梅……
"我跟你们回去。"我仰了脸,抑住要落的热泪,挤出几个字。余光处,几人走上前来,我被脱下了马,解了佩剑——
俺尽力了,连夜写了三章,如情节有误的地方大家原谅,小草以后有时间再改。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囹囫抬了头看着这处大殿,有些破旧,灰色的墙因长年失修有些裂纹,高高的木窗虽然大却透不了几许阳光。心中叹气,这就是所谓的冷宫吧,不过庆幸倒不很冷,我最怕冷了,如果加上阴风阵阵,我想我是坚持不下去了。
回宫后我被关进了这座偏殿,宫人用精钢的锁链锁了我手脚,呈大字形绑于一张大床前,缩了身正可坐在床边。苦笑……手摸这锁链,心中感叹,可惜了这材制,如果做了刀的质料,定是削铁如泥的宝贝。用它们锁了我有点可惜,其实不用锁,我也没力气动了。心中早做了准备,此次回来,日昭不会放过我的。辱骂、殴打、刑罚、还是强暴,我都无所谓了,又不是没受过?即然失败,就要承担后果,这点担当我还是有的。我只受不了寂莫,饥饿。回来了十多天,每日连个人影都少见。日昭更不曾来,或许他终于想开了,终于想要放弃了也未可知,这不是好事来的?正合我意。只要他不再纠缠,就是他对我最大的宽恕了。肚子咕咕直叫,长这么大,从没有过挨饿的境遇,这次算是品尝了,这些死太监不给我吃干的,每日两餐只灌些稀粥,长久下来,全身无力,眼前直冒金星。想起一句话,叫什么来着?"饿其体肤……曾益其所不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现如今是体会了什么叫做"饿其体肤""呵呵……呵呵呵……降大任……"
这时殿里传来了人声:"还笑呢?我说傅大人,您兴致真好啊?"
我抬目环视,看见了一个胖太监,看服饰是个二品总管级的,不识得他是那位。
他慢悠悠的到我面前,手缩在袖里,微哈着身。"傅大人,您还好吗?"
我没答理他,懒得说话。你自己没看见?
他咧嘴一笑,"看您这脾性儿,太倔了。这么倔强的人能少受罪吗?"
我心道,你知道个屁!混帐王八蛋,敢饿你爷爷?等爷我出去了……哼哼……
他开口自报家门。"奴才是皇帝陛下新任的总管太监,赵德贵,以后专职负责伺侯大人您。"
我微皱眉:"江澄观呢?"我想起了江公公,毕竟他伺候我的时间长了,有点牵挂。
"他呀,他可遭了罪了"
"他怎么了?"莫不是因我之故。连累了他?
"他呀,陛下说了,江澄观不懂做奴才的规矩,窜缀主子胡闹。就应杖毙!"
"什么?给打死了?"我失声,江公公,傅宁害了你。
赵太监喘了口大气,"没死——还有半口气。"
我舒了口气,心想没死就好,不然傅宁还亏欠了他。
"奴才来看您,是陛下让奴才来的,陛下让奴才问问大人,你知错了没有?"
我微垂了眼:"傅宁不知错在何处?"
他"呵"了一声,"大人,您这样儿,不好受吧?您认个错,不就没事了吗。"
"认什么错?"我问他。
"就是您欺瞒陛下、私跑出宫、擅离职守……""嗨"说了一半他打住,轻打了自己的嘴。"陛下让您自己认呢。"
我知道光是头一条就够杀头的,其它两条罪责也不轻。只说:"傅宁认罪。"早死早好,省了受活罪。
"大人,你听好了,陛下是让您认错,不是认罪。"
哼哼……小孩子把戏。心中想着,嘴角露了不屑的笑。
"您要是不认错?陛下说了,还把您这么锁着,什么时候认了错,陛下就放您下来。"
"傅宁认罪,不认错。国家有法度,把傅宁交给刑部制罪好了。请公公转告陛下"什么认罪、认错?还不是你皇帝说了算。
"唉……"赵太监叹口气,无耐摇摇头。"大人,你再好好思量思量,大人多聪明能干的人啊,奴才打心眼里佩服大人,大人还年轻,不仅武艺好,瞧着模样长得……"前面还像句人话,后句就变了味了,还伸了手指头轻撩我头发。
我把头一侧,眼一瞪:"滚!"你个死太监也欺侮我?
这时殿内又有人声:"你个奴才,干什么呢?"听了声音,我心中一喜。
来人正是无忌。我叫道:"无忌,你可来了。"再看那个奴才,早缩了手,退到一边儿去了。无忌让他退下,他灰溜溜的小跑了出去。
无忌上前一把抱住我。记忆中,没见过他这样的举动。
"小傅,你怎么弄成这样子了?"看他眼一红,要掉泪。
我笑了,也有点哽咽,这些日子受的委屈,看见无忌像见了亲人。
他扯了他的袍子,给我绕在手腕脚腕上,那里已经红肿起来。
心中感激,我却顾不上这些,伸头看了看四周没见有人,我凑近无忌耳边:"知道我父母,妻儿的消息吗?"
无忌一愣,"老太爷和太太不是在老家吗?"一听这话,看来日昭没去找寻他们。心里一松,又问:"那若梅呢?你知不知?"我想知道若梅是否过了江。
无忌道:"没听说若梅的事啊?若梅现在何处?"我一听这话,就知无忌确不知道,我也没再说下去。若梅在哪,上天保佑她被彭瑞救走了。
无忌看我发呆,就问:"小傅,你还好吗?"
动了动手,锁连发出清脆的响声。"能好吗?挨一时算一时罢了。"
"为何不放你下来?"
"我不认错。"
"认错?"无忌迷惑不解,一思,有些明白了:"看来皇帝偏坦你的啊,小傅。"
"无忌,你怎么也说这样的话?"我恼。
"不是,不是,你莫急。"无忌忙解释。"你看啊,小傅,这认错,就是私,认罪就是公了。小傅,明白不?"
我白他一眼,"就是明白,才不能认。"
"为何?"
"认了错,他就可名正言顺的把我留在宫中处置了。"
"噢——"无忌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又凑过来:"你说,这皇帝怎么就看上你了呢?"百思不得其解啊
"我也不知他为何,你回来帮我问问他。"我逗他。
唉……无忌轻叹。"你啊……"
我说"无忌帮我个忙好吗?"无忌说"好,什么?"
我说:"给我弄点吃的,我都快饿死了。"
"什么?"无忌吃惊,"我说看你怎么这么瘦呢?他们不给你吃东西?"
"吃,早上粥,晚上粥,一天两顿儿。别说,味道还算不错。"我苦笑。
无忌心酸,忙叫了人来,问了太监,太监却说是皇帝的命令,不准我吃干的。
无忌安慰我,告诉我一会儿他再过来,给我捎些干粮。
我谢了无忌,就问他所为何来?
无忌叹气,"有件大事要告诉你。"
我一惊,"什么?"
他低了头,"越齐反了。在九昌郡,和饥匪头子混进山里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其实两月前,彭瑞曾信中提到过,我当时正在谋化出逃,没当了心。
"也有快十天了。"
"啊?"我忽想到荥阳,"荥阳呢?"
无忌叹,"我就为此事而来。"原来,荥阳知道我被皇帝囚了,不知我的安危如何,所以他现在带着兵,只围了山,却不行动。这小子,太精了。我心道。
无忌说:"有大臣给皇帝出主意,让你写封信给荥阳,让他知道你平安了,他也就放心了不是。"
我皱眉不语。沉思片刻,我抬头,看见无忌关心的神态,毕竟朋友哪有亲戚亲呢。我知道无忌为难,为何让他前来说服我,我心里明白。
我说"拿纸笔来。"说完就着无忌的手,我写了给荥阳报平安的信,最后叮嘱他对朝庭的命令一定要执行,这是军人的天职,不能自做主张。
写完了信,无忌看着我签了自己的名,长舒一口气,"小傅,我就知道你是忠臣良将。你放心,我会替你向皇帝求情的,至少不让你这么受罪了。"
我说:"那就有劳你了。"
最后两人对越齐的事唏嚅不已,想起三人欢乐的少年时代,心中更感悲伤,无忌最后说,越齐反了,你又这样,我心里啊,就像煎了两口锅,这个难受啊。我只叫他安于自己的职守就好了,其它少管,并告诉他,你也管不了,还是少掺和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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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宫
认错,我是不会认的,打死也不认。任他们把我锁了三十多天,我是一字不认。最后看来日昭服软了,他叫太监们把我放了下来。人一着地,都站不住了,整个身子瘫在地上,我闭了眼,等着下面的刑罚。哼哼,看你又有如何花样?
一池香汤,水温适宜,清草花香飘浮其间,鲜艳夺目。这是什么意思?沐浴就沐浴呗,拿傅宁当杨贵妃了?大将军坐于一池香芬中,场面很古怪,可笑,可笑,何其可怜?两个小太监伺侯着,洗个身清气爽,舒服非常。
洗干净了,也不给内衣,只披了白绵布的长衫,又四名太监用锦榻抬了我走向皇帝的寝宫,感觉像个待牲的物件了。我只微闭了眼,脸色平淡,不就是待寝吗?把我饿得没了筋骨,好让他蹂躏啊。洗得再香又有何用,还不是会被玷污?不过心下也对日昭有点赞赏,这小子会风花雪月那套把戏了。
日昭没在室内,富丽冷清的大床空荡荡的,没有人的气味。太监们把我挪到床上,用白长衫盖了我身上。盯着雕龙大床,心思悠往,两个月前,我和日昭互相搂抱在这床上,他只翻云覆雨,我是强装欢笑。有时对日昭的身体很是惊异,凭心而论,他年纪小我十岁,但身体强壮如我,身量也渐大,他对性事乐此不疲,我是苦苦支撑,满腹心酸啊。再这样下去,恐我时日无多,非牺牲在这张龙床上不可。唉,傅宁何其无耐,如真与他长相斯守,想想以后的日子,吓也把自己吓死了。
我正神往,日昭已走了进来,他神情古怪,一月未见,他好像有些老成了,表情既无喜也无怒。他座到床上,一臂跨过我身以肘支撑,半爬在我身上,像个撒娇的情人,可是他是男的,我心中遗憾。突伏下身嗅我,闻了香,脸露浅笑,显得温柔款款。他想怎么样?我心迷惑,不敢确定他的举止是何意?他盯了我的眼,像在说话,纯净的眼睛雾气盈然,有点红,眨了一下,又止了回去。
我忍不住:"陛下想说什么?"不习惯他这个样子。
他不语,用手伏了我胸膛,轻柔摸索,引得我一阵战寒。我觉得有点恐惧慢慢爬于心头,果然下刻见了他的冷光射了过来,这才是日昭的目光,特有的清冷。
"你说,朕该怎么处罚你?嗯……"他轻问。
我说:"任凭陛下处罚,想怎么都可。"
"你不怕?"
"怕有何用,陛下可以宽恕吗?"
"哼——你其实什么都明白,"他撑起了身:"就是不明白朕的心。"
我无言,我不想知道你的心,至少现在,我无需在伪饰了。
"今日有人给朕进言,怎样才能让永平侯永远在朕身边呢?你猜他怎么说。"
"臣不知"。
"他说废掉他的武功,断了他的经脉。"我心一悸,好恶毒啊。
"还可以给他服了软骨散,让他无法生活自理。"更恶毒。
"还可使他神志错乱,昏迷颠倒。"妈的,要让我知道是谁出的主意,我一定宰了他。
日昭看我脸显怒色,他笑了,"你说,朕该如何留你在身边,那种方法你喜欢?"
我压着怒气:"哪种方法臣都不喜,如陛下一定让臣选择,陛下不如杀了臣吧。"
他一笑,意味早知我会如此回答。下面马上变了色,白着一张脸:"你就知道朕舍不得杀你,所以你才胆大包天,不把朕放在眼里,是不是?"用手掐了我下巴,狠狠的问。
"你欺骗朕,向朕假意示好。朕没想到,傅宁这样的人也会满口巧言虚词,装模作样。"他冷冷的说:"为了达到他的目的。可怕啊。"
我心一疼,看着他的冷酷面容,我生怜悯:"臣无耐之举,对陛下说谎,臣是被逼无耐。还请陛下宽佑。"
"无耐?朕有这么欺负你吗?还被逼?朕逼你何事了。"语气更冷。
"陛下逼迫臣做妃子,不是逼迫吗?"这话说出来,我都感到耻辱。
"你不愿意?为何不说。"
"臣说过,但陛下不听臣的劝告。"我看他捂了头。然后他说:"朕昏了头了,会相信你。"
沉默,他说:"朕真心实意对你,从没有这么真心过。这天下没一人能让朕真心相待,可朕对你真心。傅宁,你有没有心?"
见我垂目不语,他又说:"你把朕的真心当成利用的工具,把朕的真心当成武器来伤害朕,傅宁,你的心是不是肉作的?嗯?"说着,他以手为掌,在我胸口处比划着:"有时朕想挖开看看,你的心是何种颜色?"下刻,他眼红了,有水雾涌出,看得我心酸的很。"为何你就不动心呢?傅宁?你还要朕怎么做?你告诉朕,朕只要能满足你,无论你要什么,朕都给你,只要你真心的告诉朕。"眼泪顺着他高挺的鼻子,顺着平整的容颜滴落在我胸前。我觉得自己亦眼眶发热,一时不能自己。
我哽咽道:"陛下这样,让臣心中难过,臣不配陛下这样相待。如陛下不解气,想怎样对待傅宁都可,就是陛下别在伤心了。"手扶了他肩,这一时,只想给他安慰。
可他突然打掉了我的手,一手抹了泪痕,又擦了眼。一笑:"你想笑话朕?嗯,朕是天子,天之骄子,上天的儿子。你敢可怜朕。"言语带着冷凝。
对他样的突变,我有点习惯了。刚才两泪双垂,下刻就能要了你命,把你打入地狱,这就是日昭,这就是天子。
我也笑了,"陛下不喜别人安慰,那就不要动情,动情又伤情,岂不自误。"
他琢磨这句话,我想他不甚明白,可见他不懂情。唉——还是个孩子啊。
我轻声道:"陛下别多想了,陛下现在想让傅宁做何事都可,做为补偿陛下,好吗?"
"朕让你嫁与朕,你可答应。"
"不可"
"那朕让你休了你的妻,可否?"
"不可"
他大怒,"你敢拿朕寻开心?傅宁,你太大胆了。"
我淡淡道:"除了臣的妻,其他事还可商量。"
"哼"他更愤怒,"为什么?她比朕对你还好吗?"
"当然比陛下好。"
"什么?你……你大胆。"少年暴跳。
"陛下为何总喜纠缠个女子的事情不放?陛下应关心些大事,例如……"
下面,他煽了我耳光,他又动手了。
我冷视着他,没人敢打我耳光,除了这个皇帝。
"说,朕要你说,你不爱她。"
"臣不说。"啪——又一击。
"说不说?"他脸显狰狞,威胁道。
哼哼……这犯了傅宁的忌讳,我最不怕人的威胁了,打耳光算什么,有本事你杀了我。
他只是问,我只答"不说"跟着就是耳光,最后他轮圆了劲道打我,"啪啪"之声不绝。宫外的宫人太监跪了一地,直说"请陛下息怒。"
日昭发了狠连打几下,他停了手,气喘嚅嚅的。我心下冷笑,累了吧,接着打。
他瞪视着我,"朕贵有万物,就不信得不到个人心。"
"陛下这是强人所难,违背天理。"我不客气的说。没必要再装腔作势了,我觉得脑门生疼。
"天理?朕就是天理,老天也得庇佑朕。"他指着天说。
我冷笑:"陛下就是天子,怎能违了天意。"
"人定胜天这句话,你没听说过。"
看着他的猖狂样子,我想不说,但没忍住:"陛下这是狂妄自大。人不可能战胜天。陛下这种说法会遭天谴的。"我还从来没有说过这么重的话。
他气疯了,指着我,"你……你……太放肆了,太大胆了。没见过像你这样的臣子。"
我也火气直窜,拼了一死,也要把积郁在心头的话说给他听"臣自18岁入伍,上阵杀敌,十年来不说拼死效命,也算九死一生。不想求封赏,但求陛下不要妄加污辱就自感庆幸了。十年来,我与妻子相聚之日恐不足一年,她待我体贴,温柔,从没有过怨言。试问陛下,你这样污辱臣,还要让臣休了贤妻屈身于你,陛下是否有失德行?"
日昭道:"反了你了。朕失德行?今天朕就失个德让你看看,你以朕不敢动你是吧。"
看他如此蛮横,我一时心灰意冷,多余与他说这么多,日昭还原来的日昭,没有血性,没有理智,强横霸道。"陛下想如何,随陛下意好了。"
日昭瞪着我,狠声道:"你莫后悔!"见我不言,他向外扬声"把那个女人带上来。"我心一惊,莫不是……
然后,我看见了若梅,我失声:"你怎没走?"说着挣扎了想从床上下来。眼前的若梅,苍白憔悴,我心疼死了。
她一见我眼就红了,"你不走,我怎能走。相公,你还不知我。"还是那样柔和的声线,温存的笑脸。
我仰头闭眼,后睁了,我对日昭低声道:"陛下对臣如何都行,请陛下放了臣妻,她只一弱女子。"
日昭对我冷笑,"你不是傲然不惧吗?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怎么?见了她,你就服软了。"他一用力,抓了我头发逼了我仰首。这时我听到了若梅的哭声,浅浅的,压抑着,我心都要碎了。我拿眼角看着他,透着轻蔑,嘴含冷笑,我没有这样怒过,这一刻我想杀了他。日昭盯着我,半晌,他咬着牙道:"拉她近点"然后他扔下我,走到若梅身前,若梅被太监压着跪在那,日昭居高临下瞪视着她,"你的相公在你心中是男儿汉,顶天立地?今日朕赏你观看出好戏,看看你的相公是何种样人。"
听了此言,我的心哆嗦成一团了,我知道日昭想做什么了。日昭,你太狠毒了,你想当着妻子奸淫她的丈夫,当着我的梅毁掉我的尊严。我挣扎,使了力也要起身,有两个太监过来绑了我手于床头,让我伏卧在床,我失了理志,放声嘶喊:"日昭,你敢如此,我决不放过你,决不于你干休。"然后我看见日昭停顿一下,向我走来,他座了床上,手伏上了我的肩,我浑身打抖,只是闭了眼,喊道:"梅梅,闭上眼,我求你了。"后来我只记得日昭没对我做什么,因为我失了声的喊"求陛下饶了臣,求陛下饶了臣。"当我有些神志不清时,床下一阵大乱,我听着日昭叫传御医,我使力侧了头,好像看见若梅倒在地上,身下是一片血迹。然后三公主来了,只说这是怎么了,闹成这样,成合体统。后又说:陛下太残忍了,"我听日昭说"这是他逼朕的。"三公主喃喃:"人家不愿意,陛下就不要再强人了吗……"
后来我就什么也听不到了,眼前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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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说
猛的睁开了眼,脑中梦境模糊,一时不知现在是何时?不知身在何处,心中平静迷惑,不由自问。有宫人上前轻声说:"大人,您可醒了?阿密托佛。"
忽有一些不好的事从记忆中飘忽出来,不想想的、可怕的、恶梦啊……"若梅……"声音嘶哑,不像是我的声音。我也顾不得了,大声问:"我夫人呢,她怎么了?"起身就要下床,却只觉四肢沉重,浑不是自己的了,哪里能动得了?
那人忙按了我,"大人千万别起来,刚刚醒了,身子还虚着呢。"
我不想与她费话,"我问我夫人怎样了,你们把她弄哪去了。"一时脸红心跳。
那宫人小声道:"大人别急,奴婢奉命照看大人,不知夫人何处去了。"
我急了,"去把日昭叫来,别与我费话。"
他唬了一跳,忙说:"陛下名讳怎能随便叫,大人太无礼了。"
"你……"一时无可耐何,一仰身倒于枕上。
她见我如此,转身出去了,一会来了太医,又时一顿诊脉问药。太医见我闭着眼,就叹了一声,嘱咐宫人好生照料。我倒于床上,心急如焚,给我药我也不吃。最后她无耐:"大人这样子,夫人知道了,不知要有多伤心。"
我一听,忙看了她,一把抓住了她手,面带乞求"姐姐知道什么,求姐姐告知。傅宁感激不尽。"
她脸一变,看了看四周,小声道:"上面有吩咐,不让大人知道的。奴婢确实不知夫人在何处,但那天闹得很凶,宫人们都心惊胆战的。后来听说,是夫人小产了身子不太好……"说到后面,声音细不可闻。
听了此话,心中绞痛难抑,眼泪就下来了。她见此,忙说:"大人千万别这样,如让赵公公知道了,奴婢就死定了。"
我闭了眼,任那泪纵横满面,也不出声,只是嘴里苦咸,心如刀绞。梅梅,你为何不告诉我又怀了孩了呢,你是想让我惊喜吗?你为何总对我这么好啊?你傻啊,梅梅。我只想你好,就心满意足了,你怎就不知我的心呢?我知你对我情深,但我是想让你平安啊,你未何还回来呢?……我真是无能啊,连个女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保家卫国?傅宁你妄称英雄,让自已老婆受如此委屈,你算什么东西呢?羞愧悔恨诸情充于心间,一时悲痛欲绝难以自持。
我从来没有这么难过过,这泪就止不住了,侧了身,把头埋进枕中,哭了个昏天黑地。只想一时死了,让我随她去吧。宫人们都吓坏了,一会那个赵德贵就来了,他张着两手也慌了,"大人……大人……您这样那行呢,再哭坏了身子,奴才们怎么跟皇帝交待呢?"
我一下回了头,怒声痛骂:"你们这帮人心也太狠了,连个女人都不放过。你们他妈的给我滚蛋!全都是狼子黑心的狗东西。"一时气急,只想能骂死了他们:"无耻!下流!你们还能作什么脸面事?给皇帝交待?交待什么?什么皇家体面、忠臣将相、都是无耻下流的东西!一肚污秽!我就是死了,也不与你们干休!"说罢,放声大哭。
这一下,惊了许多人,宫人们聚着三三两两看着也不敢劝。一会儿三公主和无忌来了。他们遣散了众人,俩人坐于床头。无忌看我这样,眼泪也下来了"小傅,我知你伤心。但还需冷静一下。好歹也是做过大将军的人,别让人笑话。"
我抬了头看着他:"狗屁大将军,都被人侮辱成这样子,还大将军?笑话?本来就一文不值。还怕人笑话?"
三公主沉了脸:"傅宁,你是贵族出身,身受孔孟之教。又身为国家栋梁之臣,也该有些体统不是?"我不理她,可却止了哭,毕竟不能与女人计较。
她见我不言,又道:"皇帝年轻不懂事,有些事确实做的过分。但皇帝喜欢你,他与我也说过这话。虽我不赞成这事,但也需顺从皇帝的意思。我知道你是忠于朝庭的好臣子,如果你能扶助皇帝,也是一件好事。"
我一抹泪痕,怒道:"谁让他喜欢我的?我好好的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屈身于他?"
三公主看了看我,"但皇帝对你是一片真情,你不愿意,皇帝很伤心,很痛苦。?"
我说:"皇帝的情就是情,就尊贵?平民的情就不值一提,不值珍惜?"
三公主无语,看向无忌。无忌犹豫:"情意实不应分了贵贱。但小傅,你想想,皇帝铁了心要一个人,你是死活不同意,这两相一持,谁也不让,岂不闹个不休?皇帝毕竟是至高尊贵的,你毕竟是他臣子不是?"
我恨声:"有他如此待臣子的吗?他待臣如玩物一样,难道臣子还要自轻自贱讨好与他。"
无忌扶了我手:"小傅,你气胡涂了,且平面静下来。我与你说,现在朝上人心浮动,对皇帝这事议论纷纷。九昌郡叛乱、还有北狄那方又蠢蠢欲动。如果你们再这样闹下去,对国家不是危害吗?"见我脸色缓下来,又轻声说:"他是小孩子,你又何必与他计较呢?忍一时风平浪静嘛。"
"北狄?北狄又怎么了?"我不得不平静下来。
无忌舒了一口气,"北狄现在的王是拓跋圭,他让使者来朝与皇帝说,傅宁是他的朋友,听说皇帝囚了傅宁,所以大王很怒,如皇帝不放你,他就大举来侵。"
"什么?有这种事。"我大惊,这些日只顾了自家的事,朝政都不问了。不由沉吟,拓跋圭想干什么?哼哼,不由心中冷笑,你这是不怀好意啊。想趁我朝混乱,趁虚而入?还拿我做借口,拓跋圭,真是小看了你。"陛下怎么说的?"
无忌与三公主一视,脸含笑意,无忌说:"陛下不允呗,所以你坚持,他又不让,岂不让北狄得逞?"
我见此心想,你们只管自家朝庭,我与若梅不幸,谁去管了?不由问:"那若梅怎办?"
无忌道:"我也知你与夫人情深意重,但还需大节为上。"
我低了头沉思半晌,"你去向陛下说,让我见了若梅,以后一切听陛下吩咐便了。"
三公主与无忌均大喜,三公主说:"傅宁确实识大体,母亲则心安。"无忌拍了我肩:"你且放心,一定让你与夫人见面的。小傅,你放心。"
我看着他们,心中空茫,眼睛酸痛,浑身无力。精神疲惫得犹如打败了一仗。有些事不能推脱不能逃避,即使不知魂在何处,也是勉强收了心,决了意。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伤逝
十日后我终于获准去见若梅了。还是那个院落,还是那个屋。为何又在这阴冷的地方相见呢?走了那么久,还是没有走出去。傅宁,你何其无能?若梅又何其不幸?曾记得我回京的时候把她从这里接回家的,现在夫妻又在此相见,恍然做了一场梦,曾经的甜密仿佛就在昨天,不曾逝去。我是应欣喜还是应悲愁?可我不能面色苦闷,给若梅见了,她又要伤心了。
她静静的卧于床上,轻盈的身姿仿佛飘渺,惨白的容颜不再秀丽。那是我的梅,我心中默念。胆怯的拂了她的脸,像触摸珍美的瓷器,怕她破碎、怕她消散。本是玉质的肌肤,现呈灰色,扇形长睫下乌青的阴影触目惊心。一份凄惊涌上心头,却没有了泪,我轻唤她的名:"梅梅……"
她慢睁了眼,水色的黑琉璃闪显惊喜:"相公,你来了。"一声娇啼惊了我的魂,一下把她拥进了怀。她微弱的体温暖着我的心,熟悉的清香使我陶醉。
"梅梅……为何待我如此好"语声微颤的问她。
她低声道:"怕失去你啊。"
"我不是在你身边吗?就算不能陪在身边,心永远都在啊"
"怕再见不到你了。"她从我怀里挣开,盯着我的眼。
"放心,就是看不见了,我也会去找你的。"说着让她靠在怀里"梅梅……我对你一点都不好。"这是我第一次承认这个事实。
她没出声,没有问我,我想她知道,可她从不对我报怨……
"这些年我只求建功立业,成年奔波在外,让你孤单一人,独守空房。"我心里很愧。"你不怨我吗?"
"怨你,能不怨吗?"她微笑"唉……每次与你分离,看着你的背影,我就像喊你,不想再让你走了。可是每次都忍下了。"我想掉泪,眼前是若梅每次见到我时的惊喜容颜。
"可你从不与我说。"
"因我知道傅郎不喜束缚啊。"梅梅,还是你知我。"真把你拴在身边,你还不闷死了。"若梅调笑。
我也笑。"等你病好了,我永远陪你身边,不再出去了。"
"到那时,你还是经常出去吧。"她说。
"为什么?"我歪了头看她。
"我啊,情愿你在外面快活,也不想让你在我身边苦闷。偶而你回来,看见我,你就对我很好、很好。你知我心里有多快活?"她用脸摩擦我胸前,激荡着我的心。我无言,心中只有苦涩,只有我的傻若梅才这样想呢,只有她对我好。
若梅喃喃:"没有人能束缚你,你真心想去的地方还是战场。"
我想否认,可我不能违了自己的心。若梅,还是你知我。
"唉……"她叹"我是有些不甘心啊。"
"什么?"我轻问。
"皇帝呀"她提到日昭。
我心一动"提他做什么?"
"傅郎。我可以忍受孤寂但不可忍受有人分享你的爱。你说,我是不是很小气?"她忽然轻声问我。
我用下鄂轻擦她的头发。"梅梅,我只爱你一人,从来没有变过。"
"可皇帝也很爱你呀。"
"他还是小孩子,懂什么爱。"我耻笑。"而且还是男孩子。"
若梅"噗哧"笑了,"说起来,傅郎,他真是麻烦啊。"
"对啊,麻烦的很啊。"我轻叹,"而且纠缠不休,有时很让人头痛啊。"
"傅郎,你对他是何种想法。"
"我啊,"微沉吟,"有些可怜他吧。"我向若梅说了实话。我心里微奇,这是我与若梅第一次提到与日昭的关系,可是心中并无羞怒,就像在谈论别人的事。只是淡淡的谈论。
"没有恨吗?"
"有一点,但他还是孩子啊,不能与他计较的。"
"一天皇帝来看我,与我说了很多。"若梅忽然冒出来一句。
我一惊。"他来看你,说什么了?"
若梅一笑,"说你啊——他说他喜欢你,愿用任何东西来换你,只要我同意。"
"什么?他这么说?"我惊,"你看,这不是小孩子的作法吗?"我叹。
若梅"呵呵"笑。
"你怎么答的"。
"我啊,我就说了一句'千金易得,傅郎难求'啊"
我心激动。"我有这么好么。"
"傅郎姿容出色,令人心生爱慕,性格刚强柔韧,令人心生想往。也难怪皇帝如此执着。"若梅轻抚我脸,脸显自傲之色。"我与皇帝说傅郎不喜人绑着、捆着,越想抓住,却离得越远。"
我抱紧她,"可我走多远,只要想到你,我的心里就很安稳。想着你在家等我回去,我心里就很快活。"
"傅郎,我就是有些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梅梅?"
"以后我走了,你怎么办呢?"
我心绞痛,强笑:"跟你一起走,这里不值留恋。"
"我会等着你的,永远等着,但你现在不能来。"
梅梅,等我……
那天与若梅说话,说了许多。许多我们不曾说过的话。俩人倚着床头,聊了很久,没有哀伤,没有忧虑,只有淡淡的温情,静静的闲愁。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怀温馨宁静。想想与她在一起的日子,虽然短暂,却总是美好的,使人舒适,幸福,如沐春风。我想我不会再有这样的心情了,永远没有了。
唉……低头看她,她的身体飘柔细小,她静静的躺在棺木中,脸色端祥宁怡。我摸她的手脚还是温热的,我想起听人说过,人死了身子还热,这人就是升仙了,我希望若梅是跑到哪个山里去了,希望她能找到一片乐土等我过去,钉棺前,我剪了一束头发放在她身边,我记得若梅喜欢我的头发。我没有哭,心情平静的很,我只心中默默的说:"你且等等我……"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迷志
她走了以后,我又恢复了精神,身体也日渐好起来了。有人见了我说我变化很大。我是没当心,也没回答,只是淡淡一笑,从那人身边走开。宫人们都对我小心冀冀的,好像总在偷偷看我。我就觉得奇怪,以前没见这些人怕我啊?怎么我走到哪,都有人跟着,我一看他们,又都立马躲躲闪闪。有日照镜,还是那张脸,就是有些清瘦,我是没觉出色,倒看出了苦像。身体还算健壮,饭量也不小,现在每顿的饭食菜色丰富,我吃得很多,就是不知是何味道。
有日吃了一盆的饭,旁边的宫人就跪下了:"大人,您少吃点吧,别再吃坏了肚子"。
我笑:"哪会,不用担心,如今不吃饱了,以后怕你们饿着我。"看着他们形状狼狈的退走,我哈哈大笑。
有一次那个赵德贵打一个小太监,正被我看见,我上去就一脚,正踹在他的大胖屁股上。他一个不稳,摔了个倒栽葱,哼哟半天,才仰了脸,看我正看他,他马上挤出个笑模样,"大人,您踢得真好。"
我说:"是吗?下回你哪痒痒了,大人再赏你几脚。"
他哭了,边哭边说:"大人,您饶了奴才吧。"我呵呵笑了。
我亦觉出了不同。每日早上起来,心头就有些郁闷,不知该作什么?有时昨日发生的事,今日就想不起了。有时正与某人说话,看着他的嘴,就神游了。有时高兴起来,拿个弹弓把御花园的鸟全射死了。不高兴了就见人不理了,一人坐在窗边看风景,却不知看了什么。如今我经常思索死的事情,去书馆搬来不少黄老哲书,有时看一整夜,转日再睡一天。
太医经常来看诊,每次均问我:"大人今天觉得精神爽快吗?"听我答"爽快"他就脸发白,然后摇头退下。
我搬入了炅宁宫,那里几年前我住过,也算重回故地了。日昭经常驾临让我待寝。有时疼得实在受不了,就叫他:"陛下轻点……臣疼得很。"他就停了抽动,动作轻柔起来。有日给他梳头,就梳了两个朝天顶,日昭一看铜镜,回身就给了我一巴掌,我却笑了,他一见我笑,他也乐了,后来俩人倒在地上大笑不止。有日不知他为何发怒,把我捆在床上,狠狠蹂躏,那个时候,就是最惨的,疼得冷汗淋漓,只想死了干净。求他他也不止,过后又搂了我大哭。不住声的问我:"为何你要如此待朕?傅宁,看你这个样子,朕很伤心,你知道吗?"
除了性事,日昭还算对我很好,宫人们都说皇帝宠爱我,我却没觉得,只有一件事我喜欢。他派人从江南运来梅树种在御花园。记得第一次去看梅花,他插腰站于我身旁,见我脸露微笑,脸上就浮了得意之色。我却不想与他共赏,梅花盛开的时候,我就携了一壶美酒,一人坐于梅边,看着那寒风中绽放的朵朵娇艳,心情就舒爽得很,有时忽觉心中一疼,却想不到原由,只是愣愣看着那梅树像看一人的脸。
无忌有时来看望我,只是脸显凄楚之色,有日向我提起越齐的事,说荥阳把他轰得无地可去。我呵呵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无忌莫要担心。"无忌脸显惊色:"你还笑呢,你醒一些吧,小傅。"有时他与我说些朝中之事,我不甚感兴趣,就起身逗那鹦鹉,他嘿嘿冷笑后拂袖而去。
一日我正赏梅,他又匆忙前来,衣衫不整,我问他:"是何人欺负无忌,形容如此狼狈?"
他向我吼道:"北狄人快打到济州府了,十日后就会到京,皇帝整日与你玩耍,不问政事,我怎能不急?"
拂了梅枝,细看那红色嫩芽,我神色淡然:"不是说荥阳已领兵抗敌了吗?"又瞟他一眼:"以荥阳现今的武力,应不成问题。"
无忌怒道:"荥阳现如今孤军奋战,独木难支。"说罢拖了我手要去见皇帝。
我一把甩开,"你这是作什么?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皇帝不急,你急什么?"
无忌阴沉了脸,慢声说:"事关国家存亡的大事?你怎如此轻慢?"
我冷笑:"现如今我在后宫不问政事已久,无忌与我谈国家之事是否有违祖制?"
他收声,后顿了足:"小傅,你还不如死了呢。"脸色悲怆,眼里含了泪。
我一见如此,转身就走。回了屋中正见新置的着衣铜镜,镜中之人身形恍惚,衣着华丽,满头青丝披于肩上,容颜秀丽出众,脸色青白。一时怒心难抑,抽了墙上的剑向那铜镜狠命刺去,但听一声脆响,那剑已折于铜镜之中。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寻心
前日晚间与日昭畅饮,我记得后来他抱住我痛哭不止,我抚着他脸,轻声安慰:"陛下莫再伤心了,以后傅宁谨当专心服侍陛下以报君恩。"他泪眼婆娑的看定我,一时止了哭声,然后哀伤长叹,犹如伤痛无耐到了极点。
转早一宿醒来,天色还蒙亮,昨夜晓园雨过,不知梅踪是否还在?心中寻思着猛一回头,正看日昭坐于我身边,他定定的看着我,好像有些时日了。见他满目凄凉,我心难过。抚上他臂轻声问:"陛下没睡好?起得好早?又有何事心中不快?"
他不言,半晌叹了一句:"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我一听这话,实有哀怨之意,不过这些日他经常如此,也不新奇了,不由微笑:"陛下此句吟得声情并茂,陛下很有诗人的亶赋。"
他侧了头,不再看我,:"朕想做那李后主,想那后主虽然江山倾覆,但临了之时有爱妻相伴,留有绝妙诗词在人间,也算心无遗憾。"我测不情他的面容,只是嘴角犹有泪痕。不由心悲,实不想见到日昭如此失意的一面,往日的娇纵狂妄已不见踪影,只留下深深的惆怅,满满的忧怨……
看天色渐明,快至上朝的时辰,就说:"陛下该上早朝了,请陛下起身洗漱。是否用臣伺候?"
他还在发愣,听言看了我,半晌皱眉道:"朕不想早朝了。"
"为何?"
他在犹豫是否说出来,最后终是恨声:"陈安世可恶,逼朕太甚。"
我不由坐了起来,"他如何欺负陛下了?"
日昭看了我一眼,:"他近日屡在朝唐之上当众请求让朕处置了你。你说他是不是该死。"
我一听心中稍适,不在意的笑了。"他是如何说的?"
日昭道:"他说你媚惑君上,实不应留。应早日去除掉你这祸害,国家方可平安。"
我呵呵一笑:"想怎样去除呢?"抱住膝看向日昭。
日昭犹豫,:"他说应把你杀掉以享国民。"又停顿:"或将你送于拓跋圭则更好。"
我哈哈大笑:"未想到陈安世还有如此目力,真是安世之才也。"
日昭以为我气胡涂了,不由慌张:"你别恼,朕决不会对你如此无情。"下一刻板了脸面露森严:"朕与那陈安世说,'尔等将相效国不力,甘后宫何事?真是不知羞耻!"
我微笑看了他,觉得日昭有点可爱。
他见我脸露慈宁,握了我手:"你且放心,就是让朕把国家都送给拓跋圭,朕也不会送你。"
看着他一脸赤诚,心中感动,眼眶不由发热。终是止了,摇头叹道:"臣有这么好么?"
日昭轻声:"千金易得,傅郎难求"。我心如遭雷击,一时情难自控,想挣了他手夺路而去。
日昭起身抓住:"你还忘不了她。"声间悲凉。
我勉强回了他一笑:"都是过去的事了,陛下不必萦怀。"……
今日天色还早,夕阳余晖灿烂绚目照于梅间,把那一片高洁渡上了光晕,夺目、圣洁、耀眼。"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坐在梅边,沐着残阳之辉,远看天边一片血色苍茫。
这时听到身后有人道:"好个暮色阑姗意,永平侯,别来无恙。"声间淡漠优雅,气质华然。
我没回头,却心中一喜。他回来了……
荥阳身着玄色战袍,英姿勃勃,立于彩霞之中婉如战神之子,让人为之夺目。"他是如此出色!"心中不由感叹。
与他距了十余步,谁都没有开口,只是定定的盯了对方。看他眼色一惊闪过,我心道,他倒是日渐精益了。
他几步走至我身前,猛得搂住了我,身体微颤。我侧了头,脸含欣慰,从他怀里抽出了身。"二年不见,有些活氛气了,但也别太煽情了不是?"他听了破颜为笑。
我携了他手坐于席上,笑问:"你怎么回来了?仗打胜了?"
他微笑看我,"没有你,那可胜利。"我听了这话侧了头。
脸显耻笑:"你小子会奉承人了,竟学些机巧本事。"
他慢声吟道:"较之永平侯虚度年华还算好些。"
我脸显微愠:"你懂什么?给些脸,就放肆起来。"说完执起酒壶,仰头一饮。
他不言,垂目低思,后举目一笑:"怎敢失礼于永平侯,现如今永平侯是皇帝的专宠之人,身份自当尊贵。"
我怒:"我是何身份,还无需你来多言,有事就说,无事请便。"说罢起身背对了他。
又一时沉默,荥阳道:"我来不是叙旧闲聊的,我是来请你重回战场,众兵将很想你,战场需要你。"
心中一震,眼前浮了众兵士的脸,淳朴、憨厚的笑容使人温暖。收了视线,微笑:"打仗是你们军人的事,傅宁虽身处后宫,自当为你们祈福平安。"
荥阳凄然:"现在国难当头,北狄蛮劣侵我河山,眼前血流成河,多少你的故交不能回返?你忍心坐视不顾,旁臂上观?你忍心?"
我回身抚了他肩:"傅宁身不由已,有心亦无力,何况已是无心之人,怎谈相顾。"拍拍他肩让他坐下,"且陪我喝几杯,不容易见面,先把凡事放一放,松松心。"
他不理我,冷声道:"我没心情喝酒!"看了惊愣的我,又缓了脸色,"失心可以再得,不要轻言放弃。"
我无耐,低了头,"这话怎讲,如何再得?"
"人活于世间,唯有有心方可活出滋味,无心就如行尸走肉,恍恍不可终日。"他慢慢道来,像个教书先生,我看着他笑哼了一声,荥阳都会讲道了。
我反问他:"照你说来,我现乃行尸走肉喽。"冲他一笑。
他脸显轻色:"你现在啊,就如一空心之人,心中空空,脑中空空,腹中空空,让人看着凄惶。"
我"扑哧"笑了,"噢,你看出来了,说得不错。"起身要走。
他一把握住我手,急道:"我们去把心找回来。"
我冷了脸,:"你说什么混话,心怎能找得回来?何况我心是死,不是失。"说罢抽了手站于梅树旁看那梅花,唯有你,才可使我心生舒畅。
荥阳走到我身边,我有些心烦,不耐道:"你有这功夫,不如快返战场,大将临阵擅离,是违军纪的。"
荥阳听了一笑,"你不是心死了吗?还关心我违不违军纪。"
听了此言不再理他,只把那花瓣细赏。
荥阳看了我半晌也不出声,我还以为他已走了。谁知一回头,正见他盯着一株嫩芽发呆。我说:"荥阳,你也迷怔了?"
荥阳脸显惊喜,他拖了我臂让我近前看那花芽,"你日日观看这梅花,怎看不出个究竟?"
我凑近细观,没见什么究竟,不由脸色讯问。
荥阳"唉"叹一声,笑道:"你看这梅花,年年遭受寒风的侵蚀,受尽迫害,有的生存了下来,花色更是绚丽夺目。有的虽残败了,却落于土中成肥又反育了自身。年年拼搏,不知疲倦,任你炎冬再袭,它都不再意,依然年年生机盎然,端丽新颜。我是想,人天天伴着花草树木,怎能不知他的深意呢?岂不糟蹋了这份造物之美?此乃上天之赐的礼物啊。"他最后感叹,弄得我心迷惑。
他又执了我手,看那夕阳之下的群山,但见余晖暮色之中,山势矇眬飘渺,气势磅礴,甚是壮观:"你且看这山"又指向远处的河流"再看这水,年年日日挺立奔流,永不止息,任你人心多变,世事无常,他是青山依旧,绿水常流。多好的一片壮丽的河山!难道不值得去珍惜吗?"他激动的模样让我感动,我想荥阳是快成仙了。
向他点点头,"我知你意,但我心已死,多说无益。你且冷静下来,激动伤身。"说着抚了他心口。
他拍下我手,却不生气,"你在这种地方,心怎能不死?回战场上去,回去那里把心找回来。"他断然的话语中,一句温柔的娇吟闪过耳边:"傅郎,没有人能束缚你,你真心想去的地方还是战场。"
"梅梅……"茫然四顾,却不见那人的踪影,我抛开荥阳串过棵棵梅树,遍寻不见,不由仰首苍天,泪湿衣畔。这两年梦中都不曾相见.你在哪啊?梅梅……
跪于树下,抚干轻叹,前尘往事浮显心间,多少恩爱,多少期盼,朝朝暮暮朝朝,流水东逝,我心惘然。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永别
荥阳走后,日昭宣布任命我为全国兵马大元帅,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是有些激动的,但更多的却是惆怅。人生几起几落,甘苦酸甜于这两年间都已尝遍,而今潇洒出众、风流不羁于傅宁还存有几分?任命当日,许多朝臣提出反对,好像傅宁从不曾做过大将军,他们只记得我是皇帝的娈宠侫臣。众多非议、白眼不知从何处平地冒了出来,就像当初寿宴之时的熙攘之众。只不过是此一时也彼一时。我自视尔不见,这种闲人闲事懒得掛于心头。
我没有立即赶赴前线。而是把自已锁于内室,叫赵德贵领两名宫监把守于宫外,任何人都不见。调来宫中存档的军事记录,我朝的历次战役的记载、北狄国策等资料。这些资料都是平时于军中不能看到的。一册册翻来,心中惊喜,这些记录分类全面,记载详实,甚至细到按月计的事件都可找到。看得累了,就拿了几册躺倒在小塌上,边看边歇息,饿了随手吃点宫人备的茶点。三天下来,熬得两眼通红,头脑沉重,但精神还好,心里像燃了一把火,它支撑着我。有时一个念头闪过,心中焦急,忙去查看地图,心怀忐忑,又苦想不出解决之策,不由沮丧,刮骨搜肠,冥思苦想。待终于寻到一丝灵感,一串串的谋划随之迸出脑海,心中又是惊喜若狂,不能自己。赵德贵偷偷进来几次,均蹑手蹑脚,我猛一抬头,发现了他,他就满面堆着笑脸却不敢说话。问他何事,他一见我的面色,就小声说皇帝让我休息、进膳。不耐烦的让他出去,赶了他几次,他识趣了,也就不敢再来。
日昭这三天中不曾来打扰,我实感庆幸。皇帝还是识些大体的,想起他在朝堂之上力排众臣非议,坚持以我为帅,记得他说:"傅宁善于治军,精于作战,性稳重,几次战役均是胜绩,盖吾朝至今为将帅者独一人,尔等勿需再多言。"面色坚定持重,很有一些名君风范。
没料到日昭能如此信我,他的信任与支持令我心中感动。回思起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如今这样待我,理解、信任、宽容。这些品质以往在日昭身上是寻不到的,我曾经对他报有期望,总想日昭待我能像正常的君主对待他的臣子那样该有多好。可后来的一些伤害,使我的心日渐冷了下来。我不在报有那种奢望了,每日与他相处,心情平淡,既无喜亦无忧,反倒是他忧虑备增,精神不振。有时想想我是不甚了解他的,从未想深入的探究他的心。
忽想起那日在梅林荥阳曾与我说过的话。
"你与皇帝互不懂得对方的心。"他的心是什么?我不知,从来也没想去探寻。
"皇帝是有颗赤子之心啊"为何这样说呢?什么是赤子之心?
"赤子之心就是顽强的追求,永不放弃的心,单纯、专一。"单纯、专一?他的追求是什么呢?是得到我吗?可我不能回应他,今生都不可能了。
荣阳笑了"他有他的追求,你有你的追求啊,两不甘扰。"荥阳,你好高深。
想着荥阳的话语,我露了微笑,两不甘扰,也好,那以往不是庸人自扰了吗?翻了个身,我眼就沉了,逐渐化入到另一片天地中了。
不知何时醒来的,室内没有点烛,有些黑暗,淡淡的月色透过纱窗扑撒于室内,为这满室的华丽平添了一份柔和。发觉了身侧的呼息,浅浅的,有些压抑,回头见他盘膝而坐,神色不见分明。看他这样,像是坐了许久。
我轻问:"陛下什么时候来了,臣刚睡过去了,怠慢了陛下。"
他无言,像在看我,又想在沉浸于某种梦境。"如果你永远这样睡在朕的身边,该有多好啊,傅宁。"他叹口气,慢慢道来,引得我心有些伤感。我知道他还是不愿放手的,或许这次是被战事所逼无耐而为之。
他见我不言,就侧了身靠在我身边,手支着头,端详我,不知夜色中他能否将我看个分明。
我说:"陛下不用多虑了……陛下应放开心胸,多用心于政事上。倒可有些收获。"
看来他不喜我提这些,他不理我,自顾说他的"朕就是有些不甘心。"我记得有一人也这样与我说过,语气有些熟悉。
我无言。
他慢慢吟道:"朕知你这两年过的辛苦。本以为那女人离开了。你会收了心,会觉出朕对你的好,对你的情。唉……可是你……每日见你魂不守舍,朕甚是心痛不堪,却又无可耐何。此般滋味真是不好受啊。"日昭的话语透着深深的无耐"荥阳对朕说,陛下这是求一人呢,还是毁一人呢?朕思来想去,觉得他的话是有些道理。"我心一动,荥阳是有些大胆,此种话我是永远不会说与日昭的,或许这就是荥阳与日昭的情谊吧。
他手抚上我的头发,手指细细的赏玩,"这么出色的人,毁掉确实可惜。"他呼了一口气,像把满腹怨气吐尽。他喃喃"你走吧,朕也静静心,这些年是有些闹腾了。想起来就令人恼火。"说着他坐了起来。
半响,他侧了头,狠声道:"别以为朕会放过你,朕是不会放弃的。"狠狠的对着幽暗他说了这么一句,向在与自己赌气。我知他在说给我听,或许他也是说给他自己。
看着他那年轻的脸宠,不明的神态,只能从他的举动与话语中判断他的心情了。疲倦、无耐、执意与苦情。
受君王如此之情,我是何其荣幸,又何其不幸!我苦笑了,"陛下如此执着,恐终究还是惘然。情之一字最是误人,应当早早抽身才是。这些年,陛下不累吗?"说着我触了他的脸,那张年轻的脸,记忆中是端丽狠狞、桀傲不羁的。现今只余下满满的愁苦。他伤害了我,也伤害了他自己啊。傅宁,你亦是累人如斯,还有何抱怨?不由自愧。
想到此,我握了他手,那双手冰冷潮湿,现在却有些暖:"陛下的情意,傅宁实无以回报,唯有以一腔热血以报君恩。"
他愣愣的看我,"你答应朕,你会回来的。"
我微笑:"等臣为陛下排除了危难,臣会回来的……"
那夜我侧卧于锦榻,我没有再睡,眼前是窗外的月色,很美,很静,很温馨。多么高贵优雅的夜色啊。不由暗暗惊叹,心中一片宁静依佛某天。这时身后的臂膀拥住了我,我知道他还没有安息,他是不想让我离开他啊,我知道……
那日后的清晨,我起呈赴前线上任,日昭送我至宫门,他问我还需要什么,我说请陛下一定要催促调集全国的战马以备战时之需,切不可忘记了。他听了这话,面露一丝嘲笑,他说傅宁,你在告别时可以不说公事吗?我笑了,低头不语。日昭说他要我一件东西,就是我的头发,说此话时,他端丽的脸上显出一丝惨然,我心里一酸,就割了与他。上马后我回身一望,但见皇帝抚了心口,手中紧攥着我那一捧青丝……潸然泪下。
拨转马头,飞驶过重重的宫门,身边的黄城渐渐从视线消散。终是告别了这一片梦魇之地,心中默念。嘴角一弯,眺望远方,广阔的大地尽情的铺展,那是男儿的征途,那是迎接我的怀抱。过去的一切不再把我纠绊,过去的愁怨不再充盈我的心间。只想纵声长笑,只想欢歌一曲。任这一腔热血抛撒于九宵,装点这无限碧澄的蓝天……日昭,再见——
其实这样的结局也不错,大家说呢?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编辑建议:看完小说后,请随手写个评论,是对我们的写手最大的尊重,谢谢! 欢迎访问书连读书:http://www.shulink.com
番外[战地日记]
德庆五年冬北狄侵犯大顺国,北狄王拓跋圭领兵15万攻至大顺济州府,大顺危矣。大顺朝派兵马大元帅傅宁赶赴前线抗击狄军,傅宁领兵8万守卫济州府多日,并不出战。北狄攻城多次未果,遂陈兵济州府郊,以备得机再行攻打……
德庆七年三月8日
到济州府已两月有余,几年前我作战时停驻过此地,这座城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百姓久经战乱都已习以为常,所以并不慌乱,百姓生活照旧,商家经营也还正常。我到达时,杨兴明等众将很是兴奋,能再次与他们重逢,并肩作战,这是我的荣幸,心情很是激动。
开战事会议时,我给众将分析现在的战争局势,北狄现在的兵力比我朝为多,北狄人善长骑射,兵强马壮于平原作战是一大优势,我朝兵将于此方面是不能比拟北狄的。我军应加强军事力量,从全国幕集购买的战马也快抵达了,现在的问题应从全国调兵接应。纵观顺朝的兵力布置,南越境边的守军是不能动的,九昌郡与七王那边的围剿军队是可以暂调的。朝庭可派安抚使去九昌郡与七王部招安,这样就可暂时缓解那边的用兵压力了。所以现如今,我们只需按兵不动,坚守城池等朝庭那边的回信即可。
我给日昭去折陈述厉害,他还算晓得大势,表示可行。我建议无忌去九昌郡,萦亲王去七王那边。我想日昭应明了我的意途。
这几日守城众兵士有些浮噪,他们原指望我一到,就可出敌至胜,谁知我只下达坚守的命令,并不出战,两月下来,兵士们都憋坏了,对我也有一些闲语指责。大体就是说我被皇帝折磨了锐气,人变得没有胆量了。有的说我这次回来,人更谨慎了,这个说法还算有些门道。
听了这些言论,我只一笑置之,不与理睬,只是让众将安抚士兵的情绪。临战压抑士兵的冲劲对作战反有益处,一鼓作气嘛。呵呵……内心偷笑。
拓跋方面我去了信,劝说他退兵回国。我亦知他不会撤军,说是救我只是借口而已,但我还是需在道理上向他摆明,如果他不撤军,于道义上,他的出兵即为不义之举,实为侵略了。不出所料,他拒绝了,还劝我反了顺朝,归顺于他。看着他的回复,我心中冷笑,拓跋圭,你是一定要与傅宁决战到底了,我会让你有来无回,到时咱们好好较量一番。
四月一日
今日终于收到朝庭方面的消息,九昌郡与七王部招安成功,日昭保留越齐、七王的封号,所占之地封于他们为领地。我舒了一口气,此番日昭做的不错,很不错。
这还是日昭首次听取我的建议并执行的,我心甚安。接下来,我可以部署反击北狄的战役了。
早先曾去信给彭瑞让他出兵相助,这小子很是痛快,他的二万人马是不小的力量啊。与增援的荥阳联系上了,向他传达了我的指令,他们已暗自陈兵于北狄后方只等我的将令了。
四月十日
今日春光灿烂,风和日丽。我心很是舒畅,我军于今日开始出城反攻。这些日子,北狄见我军不出战,早已泄了力气,我于城头远观北狄营帐,但见炊烟袅袅,军旗散漫,看来不会预料到我军今日的出击。再观我军将士,马若游龙,兵容齐整,斗志昂扬。我登临演武台,向兵将们高喊:"多日来,将士们守城很是辛苦。本将知道,你等已是忍耐已久。今日是个好日子,本将将代领众位将士出城抗击北狄,还望众将士奋勇杀敌,以血我国被侵的耻辱。众位将士做好准备了吗?"全军兴奋的呼声振澈着我的双耳。我心亦是激动澎湃,振臂一挥,下令出击。这一刻是为将者最是自豪的时刻,看着铁血男儿们的膨勃气息犹如雄雄烈火,能带领他们出战,我的血脉亦是沸腾,激动难抑。
我军的突然袭击使北狄出其不意,一时阵营大乱。但号角一起,不多长时间,北狄队形就整肃起来。心下暗暗佩服拓跋的治军严谨有序,确是不世将才。可惜……我与他是敌对双方,终将决一胜负。
双方于济州城外混战起来,一时杀声振天,血光横飞,好一场修罗地狱。大战了二个时辰,北狄后军乱了,我知那是荥阳军队已攻到北狄后方。不多时,北狄军右冀也是大乱,那是彭瑞军团。三方合击,给北狄以重创,拓跋只得下令往右方撤走,那里有座城名为单州,北狄退入此城,反被我方包围了。
此次大捷振奋了将士们的士气,鼓舞了大家的斗志,全军上下兴高采烈。事隔三年来,我又再次品尝到胜利的喜悦。心中的激情高涨,兴奋莫明。荥阳说的对,我可于战场找到心,那颗斗争、拼搏不息的心。战场是我的土壤,是我的还阳之所,心中的感动之情无法言表。
日昭派使前来嘉奖,使者即是江澄观,又见到江太监,心中很高兴。我说:"公公为傅宁担了干系,傅宁心中实在有愧。"他只苦笑,他说:"大人,你下次再跑,就别告诉奴才了。"我听了,呵呵大笑,下次?没有下次了。
五月二十六日
拓跋确实不能小视,他亦调军来援。但我不能给他喘息之机,我下令在北狄援军到达之前必须攻克下单州。但攻城并不顺利,北狄抵抗顽强。眼看时机慢慢流过了,很是焦急,却也无法,谁让对方是拓跋圭呢。所以命令回军济州,我不能重导拓跋的后辙。
两军势均利敌,结果双方各守城池均不敢先出击,唯恐中了对方之计。一时战事稍息,军队倒是得以修整。
十二月三日
这几月无战事,表面看来很是平静,其实各怀所图。参谋曾建议攻打北狄都城,以引拓跋回师再以打击。我否了这个方案,因北狄人游牧为生,都城本不固定,你打他都城,他还有数个都城,实不可为之。不过却让我心中一动,马上与荥阳商议,让他立刻赶回京都,以防北狄攻打幽京。荥阳得令疾行夜赶,终是先步到达幽京。后来证实拓跋的确派了分部队攻打幽京,他见我方已有准备,遂放弃了行动。
有一件事很有意思,因我与荥阳相貌相似,北狄人觉得我很诡异,为何傅宁一会出现于济州,一会又出现于幽京,他们想不透啊。呵呵……且先让他们疑惑去吧。我在谋划如何战胜拓跋。
自我出征以来,日昭经常派江澄观送来书信及物品。每次需给他回信,实是颇费脑筋的事。日昭经常讯问我战事如何,身体状况,是否惦念他等等,每次均催促我进攻,紧快结束战事,也好尽快回朝。知道皇帝不精战事,只能在回复中告知让日昭耐心,战争的事不是一月一年就可结束的,让他平日多看一些战争的书,希望他可理解。
德庆九年三月
北狄方这些日过于平静,我想他们定是又谋他图。果然朝中来使,这次来使面色阴郁庄严。皇帝明诏责我为何拖延时间,不出击攻敌,是否与北狄有沟通。言词很是严厉。我是大吃一惊,心想日昭是否怀疑我因不想回朝,所以拖延时间。江澄观递来的私信中,日昭示我当初送给拓跋的诗,质问我为何隐瞒与拓跋相识一事。我明白了,拓跋是使反间计谄害于我,等朝庭把我调回,他就可顺利攻顺了。想到此,我给日昭回复,我写了很多,把与拓跋相识的经过,我是出于何种目的等详细尽述。并劝诫日昭莫中了北狄的反间计,又写了几个历史中的例案,希望日昭能相信我。几日后,日昭回信,他说相信我不会谋反,但还是决定调我回来,让荥阳代替我领军,因为他想念我。我一看此信,怒火中烧,思来想去,我回复他,战争不是儿戏,怎能因陛下的思念,任意而为?最后我向他保证三个月内击退北狄,否则臣愿提头来见。
当晚即召来荥阳、彭瑞等商议。彭瑞一听就火大了,说将军你不要再伺候那个皇帝了,咱们回溧阳自立为王。喝止了彭瑞,我对他说如我们走了,大顺岂不灭亡?
他无言了,他是了解我的。安抚了他们,我把我想的计策给他俩说了。你拓跋圭使计,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两人均大笑。
从那日后,军中就传闻我要被调回京听候处分。此流言渐渐传到了北狄,料定拓跋定会对此做出行动。
四月十六日
我军于老鹰涧埋伏,荥阳问我,拓跋圭与我是何交情,我笑了,"拓跋乃当世豪强,一代名主。"荥阳惊,稍刻他问"那你为何要放他回去。"我答:"实在怜惜这样的人物。岂能因我而废。"我想荥阳是明白的,他没再说什么。
四月十七日
拓跋带大队人马疾驶入老鹰涧,我知道他见济州城无人必会追击。我就等你来呢,拓跋,我暗笑。下令按计行事,半时辰后,就看到北狄的先行队伍乱成一团,哭声喊声振碎人心,灰沙滚石,火光冲天,看着那一群群向山上逃命的北狄兵士,我犹豫一时,还是下令弓箭手阻杀。我于是传话与拓跋圭,邀他一叙,如他不来,这涧中的北狄兵将一个不留。
拓跋来了,果然好胆量啊,内心赞叹。他虽装束狼狈,却难掩英姿的身形。拓跋皱眉道:"傅宁,你果然是狡诈无比。"
看着他黑白纵横的脸庞,我微笑:"拓跋大王,我们终于战场一见了。"给他施礼。
他气恼,"你怎下手如此狠辣"说罢插腰看下涧内。此时涧中已是鬼哭狼嚎,惨不忍睹。
我见他还很沉着,不由佩服:"大王是想见这数万北狄男儿惨死异国吗?"
他抬了眼怒视我:"你想怎的?"
我又向他一礼:"还请大王撤军回国,傅宁就下令解他们于水火。"
拓跋非常愤怒,我想这一世都没人敢威胁他。但他只能同意,因为时间不多了。多一秒,那就是人命啊。
我下令停止攻击。北狄人死伤大半,损失惨痛。哎……无耐。
拓跋气恼的很,他说:"傅宁,你这是为何呢?那个皇帝那样待你,你为何还要尽忠于他?"
我盯着他:"傅宁不仅是为皇帝,更是为了保卫大顺国不受你的侵略。"
他低下了头,沉思,后说:"傅宁,你是绝世的人才,本王甚是喜欢。本王不想你毁在那个皇帝手里,你与我回国,天下的江山你我共享。"他的语气充满热情,带有煽动性。我想意志力稍弱的人就会被他迷惑,但我傅宁不是。
我说:"大王美意傅宁心领了,但傅宁热爱自己的国家就如大王热爱北狄一样。"
他看了我一眼,转身要走,又回了头:"他强占了你的身子,难道你的心也被他征服了吗?"拓跋,这话你真问得出!
沉吟,我抬头看向他:"傅宁不会被任何人征服。所以大王应该知道,武力强权征服人的身体可以,但永远不能征服一个人的心。一个人如此,一个民族更是如此。还望大王三思。"后向他一躬。
他又沉思,最后他说"孤王还是想要你归我北狄。但孤王卖你个人情,只要你保大顺一日,孤王就不侵犯大顺。"好!拓跋圭确实人杰。
心下激动:"傅宁谢大王了。"我送了拓跋下山,他带着他的残兵走出了山谷……目送他们,又回望霄烟弥漫的山下,心下实在迷茫,北狄战事结束,傅宁,你又会往何处去呢?
五月二日
北狄战事前后历时二年结束。北狄损失兵将五万余人,我方为二万余人,比较下,大顺不仅取得了胜利,而且人员损耗相对较少。战事结束,百姓庆幸,朝庭庆幸,众兵将庆幸,唯我一人忧心重重。
日昭派江澄观催我回去,他迫不急待的相见到我。但我不想见他,也不想回去。
六月三日
日昭继续来信催促我回朝,我用各种原因推脱,他也无耐。只是派江澄观送来各式精美物品,其中有那鹦鹉。它一见我就叫:"朕想你,回来吧。"我就笑了,果然还是小孩子啊。
六月三十日
今日大军起拔回京,荥阳与我告别。昨日他问我,朝庭为奖励他的功劳,予赐封地与他,选哪一块好呢?
我淡淡的看了他"还是挑一块比较偏远的地区吧。"
荥阳先是惊异,后明白了。他真是很聪明。
今日临别时他说:"你真是不想回去了吗?"
我拍了他肩:"相思容易,相守难。"我想以荥阳的才智,他会理解我的。
十月八日
我没有回京,而是带兵去了西北重镇那里经常有匪患祸害百姓,我带了一万兵马去那里剿匪。日昭对我借故不归无耐,他定期派江澄观来看我,并给我他的信。信后必写"朕很想念你,快快回来。"
德庆十年十月
今日与兵士们下农田种了一天的地,回来腰酸腿疼。至此地半年,我即清剿了盘倨在西北的土匪。西北很贫穷,那里风沙大,降水少,百姓经常饿肚子。我带通晓地理的人去查看了此地的土壤,发现其实此地的土壤很是优秀,只是没有水源的原故。我说这好办,附近山里有水,可凿渠引灌。兵士们苦干一年多,终于通渠了,当地百姓很兴奋,都积极的去种田了。我想只要有饭吃了,谁还会去当土匪呢?
十月十六日
江澄观来了,给我带来了件水貂皮棉袍,说是皇帝怕我冷,西北风沙大,特意让他送来。抚摸着这绵软细致的毛皮心中感动,不禁问:"皇帝圣躬还好。"
江澄观说:"皇帝身体不如以往了。"我听了心中难过。江澄观又与我说皇帝纳了新的妃子,非常宠爱。我笑着说,这是好事啊。日昭终于懂得女子的好处了,看来我不回去是对的,他正常了。江澄观叹气:"皇帝啊,每到梅花盛开的时节就会一人坐在梅边瞅着那梅树,手里还攥着一把青丝。看着让人心酸。"我低头不语,心中难受的很。我知道这是江太监故意说给我听的。
十二月八日
日昭来信,他求我回去,他说只要我回去,他不会强求我什么了,只要能看见我就行。我回复,等臣耕种完这一季就回去。
德庆十一年一月
北狄边境来报,发现一股北狄兵流窜于边境东北一带,,我即整肃兵马去北缰查看。那里是重重的大山,山势陡峭险峻。当地百姓深受这一股残兵的滋扰。
日昭来信,说我如再不回去,他就不再供给粮草了。我回信给他,臣可自给自足,陛下不用担心。心中暗笑,恐怕日昭要气疯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
日昭派冯三定来军,说是让他保护我的安全。我知道日昭还是不放心,心中感动。回信给他,让他保重身体"陛下应多出外运动,这对龙体有益。"我在信中对他这样说。
德庆十一年元月
安儿来信,他说他想念我,问我回去过年吗?接到信后我很激动,我已几年未见过安儿了,他还惦念着我,我很想他。安儿说他被皇帝接回京了,皇帝对他很好,他每日均陪伴皇帝进膳。他说皇帝经常亲自检查他的功课。安儿还问我他是从文还是从武。
我想到安儿已经十一了,也是应考虑前途了。
思虑过后我给安儿写信:我告诉他只要他自己喜欢的行业呢,就可任意选择。当初他爷爷就是这样让我选择的。还说只要安儿能成为一个心怀良善的人就好,愿他平安生活。最后说我对不住他,因自从他出生,我就没与他相处多长时间,非常对不住孩子。
哎……心里好难过。
一月二日
收到荥阳来信,他现已在巴蜀地区,那是他的领地,虽地处偏远,但他很喜欢那个地方。他说他正忙于扫荡当地蛮人。不日可让我去他处一聚。看到此,我笑了,实在很欣赏荥阳。有弟如此,幸甚。
一月五日
把大部兵士留于山下,我带领挑选出的500勇士进山作战。冯三定紧跟与我身后,我说你不要这样紧张好不好。他说你如出事了,他回去也会死。我盯了他的眼睛,我很同情他。
一月九日
与匪相遇,是北狄人,但人数不少,有800多人。匪首正是那年给拓跋送信的人。双方混战,均有死伤,暂退兵。
下山后咳血,经军医查验说是"痨"病。众人皆惊,我却心中轻松,也好……也好……
二月一日
经修整后,又带500人上山,冯三定阻止未果。这次进山很不顺利,这一段时间,山里下了大雪,山地泥泞,不利于行军,天气非常寒冷,我感觉浑身发冷,头晕。
未久又遇雪崩,死伤五十多人,我让冯三定带这些人下山,他不从,我气得很。结果挑了一名管事带了100人护送伤员下山。
三月三日
被敌军围困于山中已半月,军中已无粮草,加之环境恶劣,我病倒了。冯三定急的很,派人突围没有成功。他天天守着我,喂我些热水。有时清醒,看他辛苦,心中很过意不去。想他冯三定虽官职不高,但衣食无忧,生活富足。为何跑到此处陪我受苦。冯三定安慰我,皇帝还等我回去呢,他让我坚持。
三月五日
昨夜我梦见若梅了,她把我揽进怀里,我好温暖、好温暖,直想就这样睡下去也很好,真不愿再起身了。她与我说,她等着我……
挣扎着起了身,感觉身子还算清爽,就吩咐冯三定出发。二百余人的队伍行在山间很是扎眼。所以分了三组,我带了五十人突围。
遭遇大批敌军,激战,冯三定护住我撤退,但被数百人围困于山间……
三月十五日
被擒十日了,山间的茅草屋八面透风,我伏卧在草垫之上,浑身冰冷。矇眬间,我看见了日昭,他说"傅宁,你为什么不回来,朕日日等你,看这梅树花开花落,你还没有回来。朕很伤心。"说着,那张端丽的脸就流了两行泪。
我说"陛下不用再等臣了,臣恐是回不去了。臣累得很,臣要与陛下告别了。"
门突然被踢开了,有两人走了进来,一人拖了我起来,见我精神不支,他哼哼笑了:"你就是傅宁?傅大将军?哈哈哈……"他狂笑,"真没想到,长得如此好看。"我没力气理他,把眼一闭。另一人上来打了我一拳,"妈的,我兄弟就被这家伙害死的。"
我抬眼看他:"你兄弟是谁?"他恶狠狠的说:"就是在老鹰涧,你设的局,害死我们北狄多少男儿。今日你落到我们手里,定不饶你。"
两人正商量如何处置我,这时那个送信的来了,他好象叫库萨。他让他们出去了。
他坐我对面看着我,半晌,才说"你们的皇帝送来大笔财物,要赎你回去。"
什么……日昭……我心惊,并心动。
库萨冷冷地说:"本想放你走的,但我们大王让我把你护送回北狄去。"说完他侧了头,看着地上。"所以你必须死,像你这样的祸害不能留下来。"
我想我脸白了又红了,然后我平静下来了。我说:"可以求你一件事吗?"我想见冯三定。
三月十六日
我与冯三定说朝庭送来赎金了,他可以回国了。冯三定不走,我怒。
我与他说:"冯将军,你没有得罪过北狄人,他们不会难为你的。再说你的才能回去还可为国效力,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冯三定哽咽了:"皇帝让我保护将军的,现在我一人走了,如何向皇帝交待。"
我告诉他,如果两人都走不了,那样更不好交待。
冯三定看我意已决,就同意了,最后他问我:"将军这样对自己不觉得冤屈吗?"
我笑笑:"冯大人,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傅宁这一世,不仅不冤屈,还是很得意呢。呵呵……"
他流泪了,最后冯三定终于离开了这里,愿他顺利回国。
三月十八日
我知道荥阳、皇帝、拓跋正在前来救我出去。但我等不到了……
今日午时,日光很好,照得白茫茫的大地金光闪闪,群山峻岭一派雄姿。真是一片壮丽的河山,心下赞叹不已。
走到一颗苍松翠柏间,那里悬着一颗圆绳,那是将送我上路的刑具。心中很平静,傅宁活了36年,这一世人生精彩纷呈,一点不冤!
仰首苍天,那天边一点雄鹰掠过,直飞入九宵云外……
梅梅……等我……
感觉身子飘了起来,兜兜转转,不知飘了多远,飘了多久。终落到一片所在,抬目细观,那仙境似曾相识,如同那年的江南。梅林丛丛,朵朵娇艳,墨黑的田埂穿越其间,似是梦中的梅园。园中一位仙子回眸一笑,那笑脸等了几世才又见……和绚、温柔,暖过我的心间……梅梅……
正要拉了她手,忽听丛中一声大喊:"傅宁,你往何处去?"
我回头惊道:"你怎么来了。"但见来人气喘须须,衣著狼狈。
他恨声道:"朕上天入地下黄泉,这才把你寻见。你们俩人想快活去了,抛下我一人受苦,那怎行?朕告诉你,永生永世你也休想离开朕。"说着就扑了上来。
我一吓,连忙跑到若梅身后,仰了脸苦笑:"梅梅,你看怎么办?"
若梅看了日昭一眼,又看看我,轻叹一声,"还真是麻烦。"
我笑:"可不是,不仅麻烦,还很让人头痛。"说完,领了日昭的手,三人携伴而去……
(完)
后记:
德庆11年3月大将军傅宁被北狄游军密秘处死于太白山顶。
同年大顺朝皇帝日昭薨于皇宫梅园。
三年后北狄拓跋圭攻克大顺,建国号北魏改都成幽京为永宁。
荥阳久居巴蜀地区自立为王,后世人们为感念他的恩德,把他居住的地方称为荥阳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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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草的话这篇文写作历时19天,小草很累、很兴奋,每日不吃不渴不洗澡。母亲来看我,说像个疯子。我只是笑,很美妙,感觉飘飘然,我知道这是缺少睡眠所致的,但是心中很充实,很满足。
谢谢大人们对小草这些日的鼓励,没有你们,小草不可能这样快的完成这篇文。谢谢你们!
写文的目的:
1、小草读耽美已有一年整了,想写个文作个总结。呵呵~~
2、喜欢[千重门]的故事,早大设计的故事很好看。小草对傅宁这个人物很感兴趣,但早大对他的描写偏白,这给了小草创作的空间。
傅宁这个人:
在小草的心目中,傅宁应是一个乐观向上、温柔、坚强、有胆当的人,一个绝顶的好男人、一个理想中的男人。他不是完美的,应是比较真实的,他身上的优点与缺点,现实生活中每个人身上都有。
小草选择写傅宁主要是想描写一个英雄他面对磨难时,怎样去面对,怎样去解决,怎样去克服自身的阻碍,然后坚强的走向光明。小草认为傅宁最终是胜利了,他最大的胜利在于战胜了自己。
傅宁与日昭的关系:
小草认为傅宁最后不会与日昭在一起,虽然亲们想让他们在一起,但生活就是生活,傅宁这样的人是情愿战死杀场,也不会委身于日昭的。日昭对傅宁是一厢情愿的,这种人在生活中有很多,他爱你,可你不爱他。终究是不能勉强,强求也不会幸福。尤其是爱。
创作感想:
小草写这篇文最大的收获是看到自己可以用这样短的时间写了7万多字,感动啊,非常感动,对自己感动。呵呵~~没想到自己可以坚持下来,回头一看,不可思议啊。心情非常舒爽,非常快乐。
这个文的创作只是一时激情所使,所以文字比较粗陋。其中用词不顺、词不达意、现代文笔式的情况屡次出现。实在太粗燥了,非常遗憾自己的文学水平不高,以后还需多读书,多写作练习。
最后向大家推荐几张音乐,[火宵的月原声碟][黄飞鸿原声碟][王的男人]的姻缘、[大话西游]的挚爱,这些凄美的音乐陪伴小草写作的日日夜夜,没有它们,小草不会有这样的灵感。
最后祝愿大家与小草共同进步。谢谢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09/09/16 at 下午1:44:00 and is filed under 推薦.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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