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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罄竹难书之飞贼小兰花》绪慈
罄竹难书之飞贼小兰花 上.下 by 绪慈
文案:
上
他百里七真的很倒楣,
当年是不想和大师兄兰罄在神仙谷里待著才会溜出谷外,
谁知东拉西扯到最后给塞了很多任务外,
连带又和大师兄扯在一块。
甚至大家交代他要去找回下落不明的大师兄!?
我哩……他怕兰罄都怕到要死了,为什么要找他啊啊啊──
啥?飞贼小兰花?灭门血案?
明明只是在屋顶喝个酒也会有事,
果然他命中和「兰」这个字对冲!
更可怕的是,眼前那个向他走来的官差就是……
哇啊啊啊──大师兄出现啦!
众所期盼!大师兄兰罄的故事堂皇上阵!
下
惨白的月色照在兰罄身上,透得他一身的邪气。
这一幕看得百里七眼皮直跳,大大不妙啊!
原以为师兄失去了记忆至少会正常些,
没想到十五月圆,他就……
哇啊啊啊--魔王出现啦!
「离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小七被兰罄那一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什么不会吃了他?若是一个不注意,
被吃干抹净了他都还来不及哭吧……
【罄竹难书】
倾尽南山之竹,也无法将其所犯之罪写完。
后喻罪状太多,非笔墨所能尽记。
第一章
小七躺在客栈屋顶上仰头看着夜空,天上星罗棋布,星子的光芒璀璨到连银月都失了颜色。
他身旁放着一坛喝了一半的陈年竹叶青,望着星空的眼睛看似明亮,然而从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后透上面颊的那两坨红晕,却泄漏了他早已半醉的事实。
小七也不晓得今天怎么就喝多了。
或许是这阵子追几味珍贵药材追得太累,或许是身边没人只有酒陪,或许夜色太深、太好,这才让他大口大口地喝,喝得眼前星星和月亮都转成银光闪烁的小花朵。
打了个酒嗝,仅剩一丝清明的脑袋慢慢地想着接下来该做什么。
前些日子二师兄捎信说他该回神仙谷了,顺便把收集来的药材送回去;四师姐要他立刻回浮华宫把之前没干的杂活全都做完,另外还有一座青楼等着他打理;半年多前改邪归了正的乌衣教众仍希望他能找回如今生死未卜的前教主兰罄,好叫乌衣教风光再起。
他啊,从前名字里有个月字,是个安分守己的小叫花子,后来被带回皇宫里,因为在宫中与现下师门这大师兄有段渊源,于是那年和当了前皇帝禁脔的师兄一起给师父救了,带回神仙谷。
望忘却前尘,后来师父给他取了个名子叫做百里七,他还由师傅那处学得了一手瞒天过海的易容功夫,这几年一直在江湖上跌荡。
想当初因为不愿和同从宫里出来的大师兄在谷里尴尬相对,于是早早离开神仙谷。
谁知因为眼睛没睁大,不小心作掉了同门四师姐家无恶不作的副手林央,便被四师姐逼上梁山,易容成林央端着他的名字,在浮华宫当起副宫主来。
然说得好听是副宫主,其实不过是个打杂的。上山下海,收帐打架,只要四师姐一句话,他什么都得干。
跟着没多久他又发现曾经收养自己的干爹苏解容,原来竟是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麾下护法。干爹临死之前要他继承他的遗志,只要魔教有难便得全力护教,干爹这般相求,他当然不会有第二句话,便应了下来,易容成干爹的模样混进乌衣教。
原本以为事情不会太难,一个魔教罢了,他四师姐都不怕的,哪还怕魔教中人。
谁知,这魔教中最最妖孽的魔教教主,竟就是在他之后出了师门的大师兄兰罄。
他就是为了躲这人才出来的,没料又这样遇上。
老人家说,这叫做有缘;他百里七说,这分明是孽缘!
怕被兰罄发现自己其实是顶着干爹的脸的百里七,他在魔教干了几年后找到机会,便立即辞了右护法之位,离开乌衣教到别处消逍遥去。
只是,许下的诺言始终无法改变。
后来八大派围攻魔教,火烧魔教总坛燕荡山,大师兄在大火中失了踪影。
在魔教教众希冀眼神与师父和其他师兄弟的殷殷期盼之下,他只得负起寻找大师兄的责任。
就算再不想见,也还是得努力寻找这个人。
其实,小七真的觉得自己为人挺是安分守己,虽然这辈子都在江湖上晃荡,但出门能不多事便不多事,眼睛能不乱瞟就不乱瞟,可偏偏麻烦都会上门找他。
「……睡觉睡觉!」小七在屋顶上翻了个身,背脊屁股向上,脸向下。
酒意上来,他也不想去想那些了。
反正每天太阳都会升起来,该烦恼的事明日再去烦恼便成。他都几日没合眼了,现下最重要的便是睡他个饱,什么都别去理会。
夏夜清风伴明月,微凉安稳正好眠。
然就当小七呼吸慢慢平远深长,嘴角自然而然勾起笑意,意识渐渐朦胧快要睡去之际,客栈里头突然传来店小二的大叫。
「啊啊啊啊啊——死人啦——杀人啦——死人啦——」
这声凄惨无比的惨叫,把已经一脚踏入梦中的小七吓得从屋顶上弹起来,差点没往下摔去。
「奶奶个熊,三更半夜不睡觉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啊!」小七抚捂着胸口恶狠狠地啐了声。
他往下看去,正巧看到一抹黑影怀里揣着东西从四合院中窜了出来,而后那店小二继续喊:「飞贼小兰花——飞贼小兰花杀人啦——」
小七愣了一下,飞贼小兰花是啥东东,江湖上何时冒出这号人物来了?
名字里还有个兰字,和他家大师兄一样耶!
可又想想,江湖之广哪是他何处都可踩踏,又何况这归义乡不过是个偏远地方,这人的名号他没听过也不算奇怪。
再看了看,黑影窜离客栈后,又出现了另一波动静,几个躲在墙角鬼鬼祟祟的影子立即跟了上去,目标恰似就是那小兰花。
「……」小七那条曲肠子绕啊绕,不甚清明的脑袋想了想。只是,这世间太多事也不是自己插手便能作主的,看来还是算了,省得再惹一身腥。
躺回屋瓦之上,翻了几翻,终于还是没忍住,翻到下头看了看那死人。
厢房里没有打斗的痕迹,躺在床上的中年人口吐鲜血胸前中了一刀,双眼紧闭,面上没有太过惊愕的表情。
小七看了看刀痕,依常理推断这人肯定是在极快的时间内被一刀毙命,这才让不远屋顶上的他没察觉到动静。
门外嘈杂人声传来,想来是方才大叫的店小二引人来了。
说不准官府捕快马上就赶到,觉得这里待会儿便要不平静,小七于是攀住屋檐跳上屋脊,轻轻踏步离了这处去。
? ? ?
小七抄起轻功前往城郊附近,远远避离开破事一堆的客栈。
他随意寻了个看似安静的破庙,再四下看看环境,欢欢喜喜地跑到供着大佛那块供桌后头一处空位,躺下来倒头就睡。
结果没想到才睡下去不久,外头便传来了一阵一长一短的脚步声。
小七皱着眉头撑起一只已经快开不起来的睡眼,从佛像后头往破庙门口看去,发现来的是个穿着夜行衣之人。
那人跛着脚,一边走一边往后看,蒙脸布上一双大眼乌溜溜地,身段婀娜玲珑有致,衣摆上绣着一株兰花。
「……」他低低呿了声,便闭起眼不理会了。
方才是因为那些人喊什么小兰花的,那兰字方好和他师兄兰罄的姓氏相同他才会多看对方两眼,这回瞧来人前凸后翘分明就是个女子,有胸的不会是大师兄,更让他不想理会了。
谁知黑衣小兰花才踏进庙里没多久,后头又两个同穿夜行衣的男子如旋风似地刮进破庙里,对着那女子便是杀招不断。
小兰花急急喝道:「你们究竟是谁,为何紧咬着我不放!」
其中一名男子阴阴说道:「妳你方才潜进福来客栈,趁人热睡,偷取天字一号房沈老板财物,沈老板惊醒欲阻止妳你反而被妳你所杀,飞贼小兰花杀人越货,我等江湖中人见义勇为,自然得而诛之!」
小兰花愤道:「胡说,我到之时那人就已死了!」
两名男子不待小兰花解释,纷纷向前攻来。小兰花虽说是飞贼,然而功夫却没来得这两人好,小七竖着耳朵越听越不对劲,小兰花节节败退,身上被大刀砍出了好几个口子,一声一声低低地哼,却仍是咬牙与其硬拚拼。
「那沈大郎不是我杀的,况且我小兰花盗亦有道,所拿所取都是我该拿的!血玉镯这世间只有一对,本就是我家中之物。我不知为何那人会死,那人也非我所杀,所以根本就无杀人越货之事!你们少含血喷人!」小兰花大喊。
那两人听得小兰花这番话只得「哼哼」两声,似乎早知她会有这番说词。
朝她细嫩的颈子上砍下的刀毫不手软,小七见那刀真的会叫这女子脑袋与身躯分家,心里头一急想也没想,拿起佛桌上的香炉就往那柄刀砸去。
当下刀是砸下了,可香炉里的香灰弥漫整个破庙,那两人又吼又咳地道:「哪个人在这里装神弄鬼,还不赶快出来!」
小七灵机一动,立即将乌发弄乱、再把掉在桌上的线香捡起,将香心部分上的红染搓一搓抹在嘴边充当血痕,跟着外衣也脱了,穿着白白的亵衣披头散发地从佛像背后极度缓慢地站了起来。
他一手出招运劲以内力旋起冰寒刺骨的冷风,一边以阴森的口吻说道:「我没有装神弄鬼……我是真的鬼……是那客栈里被无端害死无处申冤的沈大郎啊……」
夜半不知打哪飘来一阵烟,混着弥漫的香灰与小七弄出的寒风,那阴森之气简直浑然天成到他自己都起了鸡皮疙瘩。
「胡……胡说什么……这世上才没有鬼!」其中一名男子壮大胆子朝着小七喝道。
小七脚下一个移行幻影,那超高的轻功一使,使他飘啊飘地,缓缓飘到了那名男子面前。他瞪大眼睛咧嘴朝着对方笑,森白的牙齿旁两条红红的血迹看起来直教人不寒而栗。
在场的两名黑衣人都抖了起来,鬼叫一声把大刀扔了,连看也不敢多看一眼,争先恐后往破庙外仓皇逃去。
「哼!」小七看那两人跑远,才抖了抖袖子,撇了撇嘴,道:「亏心事做多了,就不信你们不怕鬼!」
瞧那两人从蹲在客栈墙角便偷偷摸摸的模样,又一开口就指小兰花杀的人姓沈,若不是早预谋好,怎会不管小兰花如何解释,都要先取她性命再说?
小七走到供桌边把那件有些破烂的褐布衣衫给穿好了,再拾起地上掉的大刀仔细看了看,刀是好刀,上面虽没什么特殊印记,但可看得出来不是寻常人用得起的。
「恩公!」小兰花突然朝小七扑了过来。
「喝,有话好说,大爷姓陈名七,不叫恩公!」小七往旁边跳开,没给小兰花扑个正着。他随口说了个寻常名字,这年头行走江湖用真名的人,是笨蛋。
「陈七恩公!」小兰花一愣,眼泪便掉了下来。
「妳你、妳你这是怎么,怎么就哭了!」小七被小兰花的眼泪弄得手足无措。「是因为方才那两人故意冤枉妳你吗?唉唉、看方才那两人亟欲取妳你性命也可推断,你们口中的沈大郎八成是被那两人所杀的,就不知妳你是怎么得罪了他们,让他们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嫁祸于妳你。再或者杀人越货的便是他们,而只是妳你刚好往刀子口上冲,被他们相中了给拖下水罢了!」
小兰花咬了咬牙,抹泪拱手道:「所以恩公是怕小兰花有危险所以立即跟上来的,小兰花谢谢恩公救命之恩。」
「……」小七张口结舌,也不好说自己本来是打算走得远远的不理这事,谁知运气不好这才一个夜里碰上她两次。
小兰花拾起另一把刀看了一下,脸上闪过疑惑之色,而后镇了镇心神,再对小七道:「蒙恩公相救,小兰花也不再隐瞒……」
小七本想说「不用不用,妳你想隐瞒什么就继续隐瞒下去,我只是路过而已,很快就走了!」可他才开口说话就醉酒咬到舌头,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小兰花说道:「小女子姓桑名兰花,家住安阳城内,祖上世代经商、家中老小安分守己。谁知八年前某夜惨遭横祸,一群黑衣蒙面强盗破门而入,不仅杀人放火,更劫走我桑家祖传七件珍宝。当时不满十岁的我被奶娘藏在地窖里躲过一劫,但爹娘、奶娘与其他下人竟全被杀了。」
小兰花红着眼看着手中那把刀,将刀柄握得死紧,说道:「官府查不出是何人所为,更因当年的我只是个小小孩童,灭门之案竟就此无疾而终。」
她拿出怀中一对染血的玉镯。「求人不如求己,于是后来我努力拜师学艺,出了师门后虽努力寻回五件宝物,却也因此被官府通缉,列为大盗。但是我真的没有杀过一个人,我只是想拿回我桑家的东西,并向那些人问清楚,这些宝物从何而来,他们与当年灭我家门的盗贼有何干系!」
小兰花越说越是气愤,说完猛地抬头,目光灼灼盯住小七。「幸亏今日在此遇上高人,高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了小兰花一命,小兰花恳请高人能再帮帮小兰花,出来为我桑家主持正义、还我一门十三条人命一个公道!」
「……」小七嘴巴张了张,一时之间竟然什么话也讲不出来。
他看看自己一身破烂打扮、披头散发、还有几天没洗的脸简直叫做一个面目可憎。若是这般走出去,十个有九个会直接将他当成乞丐,唯一一个没动静的应该是瞎的。可这小兰花到底中什么邪,朝他说这么多,还从恩人变成高人,该不会是方才脑袋被打坏了吧!
小七清了清嗓子,也朝她拱一拱手,说道:「在下姓陈名七,家住邻县的破庙,不过那座破庙上个月塌了,于是寻寻觅觅最后找到这里好睡。祖上世代……也不知做什么的……家中老小……只我一个,压根儿也算是安分守己吧!刚刚装鬼弄鬼帮你也没什么,不要恩公高人一直叫,我陈七人烂命贱,多被叫几声怕折寿的!」
小七说完拍拍屁股打算走人,小兰花「啊」地一声喊他,小七一个转头,语重心长地道:「有冤屈就去报官啊小姑娘!要找也是找个青天大老爷帮妳你,别胡找乱找,瞎找乞丐我啊!大爷这就走了,咱日后不相见,妳你自己多多保重!告辞!」小七拱手。
「恩公!」小兰花叫。
「谁都不行许走!」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怒吼。
小七一脚才刚抬起来放在门槛上而已,那阵吼声之大,震得他喝醉酒的脑袋更晕了。
这时四名身穿皂皀黑色官服、胸前还一块丑丑补子,绣着鲜红捕字的衙门捕快,迅速地奔到小七面前来。
「……啊?」小七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几位官爷?」
「福来客栈发生命案,飞贼小兰花与其同伙涉案,你两人都要与我回衙门,等县太爷开堂审案!」
「啊!」小七又叫了一声。怎么这么倒楣。
他低头看着自己放在门槛上的脚。难怪人家都说出宅入宅不能踩在门槛上,一踩就包准有事,好的不来坏的来!
小七才不想再惹麻烦,他扯起谄媚的笑容朝那些官差走近一步,开口说道:「嘿嘿嘿,各位官差大人,小的只是在这里睡觉罢了,什么也不知道,你们要抓就抓那个小姑娘去,她就是那飞贼小兰花了,小的和什么花都无关,只是个叫花子,各位大人高抬贵手,就别抓小的了!」
小七脸上戴着的那张脸皮五官寻常,也将一个市井之徒的行为举止仿得七分相似,那四名捕快互看一下似乎也觉得眼前这破烂乞丐话说得挺有道理,但才要开口,却又有另一个酥磁让人骨头都软了的好听嗓音悠悠传来。
「你们两个谁都不能走,一切等回衙门听县太爷定夺,若大人说你能走,你才可以走!」
随着声音响起,小七不知怎么竟突兀地打了个冷颤。
那声音好生热悉。
他抬头往声音来处看去,发觉眼前黑绸子衫翻飞如云,银线细绣焰纹如星芒耀眼,一名约莫二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子翩翩然从天而降,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直指他的胸口。
小七一看,眼睛都直了。
这名青年生得绝美,一双凤眸细长光蕴暗含,一对柳眉浓淡合宜直飞而上,一张红唇鲜艳如血夺人心魂,五官比女子更为细致出色,但却又有一分男儿英气染在眉目之间。
此人妖娆得如同一朵盛放的黑色牡丹,出现眼前的那剎刹那便教所有人心荡神驰不能自已。
这人、这人、这人分明就是……
「大、大、大、大……」小七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小头儿!」四名捕快齐声朝那人喊道。
然那人的一双眼却瞇眯得更细了,盯着小七看。「大大大,大什么大?」
小七深吸一口气,放声大叫。「大师兄出现了——啊啊啊——」
那人似被小七这杀猪似的声音震疼了耳朵,忽而眉一皱,右手遮耳,左手一挥,小七只感觉面门一阵劲风袭来,跟着整个人就被搧扇飞出去,撞在破庙门前大柱上。
「呜喔——」他哀嚎一声,落地失去意识前想……
他那时答应找大师兄本是想着随便找找就算,这妖孽可不是好相与的啊!如今果然,一见面就招呼他撞柱子,真是……
去你奶奶个熊啊——
a a a
「……」
小七整个人挂在栅栏上,浑浑噩噩,无语问苍天。
谁来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他才从撞柱子的晕眩与醉酒中醒过来,人就到了衙门的囚牢里头了?
现下也不知什么时辰了,兴许天都快亮。
小兰花就在他隔壁牢房捱着墙壁坐着,唇还是抿得紧,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
小七叹了口气。一个女孩子家从小家破人亡,这么过来的也算不容易啊,!况且瞧她那模样带着青涩还不满十八,真不知这些年是怎么捱过来的。
小七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个不停,仔细看清了这牢房。
前方入口处有张桌子,桌子旁坐着个满脸横肉的牢头正喝酒吃着花生,小七吞了口唾沫,试了试道:「那位大人,小的这喉咙渴得很,能不能要点水喝。」
别看那牢头长得穷凶极恶的模样,对方也只是哼哼两声,就端了碗清水过来。
「拿去,夜里别大呼小叫的吵死人!」牢头把水放栅栏内后便又回去喝他的酒。
「谢谢、谢谢!」小七连忙点头道谢,而后眼珠子转了转,问说:「大人知不知道把我抓回来的捕快大人们都往哪去了?」
「这么晚,快班的抓完犯人自然是回去休息了,难不成还立刻叫县老爷开堂审你们不成!」牢头咬碎花生,吃得喀砰喀砰的。
「那其中有一个是长得很漂亮,被四个捕快叫做小头儿的,牢头大哥知不知道那位叫什么名字?」小七问。
牢头瞇眯了瞇眯眼,哼了声:「小子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问这问题!那是我们县老爷的独生子,施小黑小头儿,他人是长得好没错,但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儿汉,你若敢起色心,小心我们府衙里的差役不等县老爷开堂,就直接在这里作了你!」
「不不不,小的哪敢起色心。」小七连忙应道:「小的只是觉得那小黑大人像极了我一个失散已久的亲人,这才开口问问。」
「不是就好!」
小七顿了顿又说:「……敢问,小黑大人今年贵庚?」
牢头喝了口酒,道:「二十!」
「二十?」小七皱了皱眉,暗忖:「有名有姓、今年二十,还有个当官的爹……难道真的是我看走了眼,那家伙不是大师兄?可若不是大师兄,谁有能耐一掌就把大爷我给搧扇到不知东南西北;况且那独一无二、天姿国色到堪称绝世妖孽的容貌,又怎会长在第二个人脸上……可是……他怎么好像不认得我了……唉,都忘了我戴人皮面具呢……但,还是非常可疑……」
小七抓了抓头发,转头,发现小兰花正疑惑地看着他。
「嘿嘿!」小七笑了笑。「没事、没事,我自言自语呢,妳你困了就继续睡。」
小七想,反正既来之则安之,先把那施小黑是不是他大师兄给弄清楚,再来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办!
a a a
寻常大牢的锁是锁不住百里七的,归义镇的大牢当然也是。
当天亮之际那牢头终于醉倒,小兰花也因撑不住疲惫与刀伤昏迷过去,小七便开了栅栏上的大锁,打算先走再说。
经过小兰花栅栏的时候,看着睡在里头脸色发白的小姑娘,小七走向前一步又倒退两步,最后还是开了牢锁进到牢房里,取了怀中师门特制伤药让小兰花服下,然后又洒了些在她伤口上。
这药叫做「血见愁」,是他那江湖上人称「妙手回春阎王敌」的神医师弟赵小春所制。内服治内伤,外敷治刀伤,再大的伤口遇着这药那都不算什么,断手断脚也几天就能好,这啊,可是江湖中人人梦寐以求的疗伤圣品。
小七望着小兰花低声道:「这衙门看来还不是黑的,捕快和牢头不像其他地方一来就索例钱,没钱就打人出气。这里县太爷驭下有方,为人想必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妳你尽管告官试试,如果真遇上个青天大老爷,找出凶手,妳你一门血案或许能水落石出。外头还有人想杀妳你,我就不带妳你出去了,妳你先在这牢房里避避风头吧!若县令糊涂真治妳你罪,念在我俩相识一场,还同关在一个牢里,我也定会把妳你带离这里。」
说罢拍了拍衣衫,转身带上牢门扣上锁,驾着轻功又轻飘飘地飘出了这俗称六扇门的衙门。
始终对那施小黑的身分存疑,于是离了衙门之后,小七在早市里吃着油条沾豆浆,有意无意地在市集上对这归义县的县民们打探起施家父子来。
豆浆店的老板娘乐道:「说起这个施问施大人,可真是个大大大的清官。他公正严明不许手下收那些常规陋例,平常无论什么案子都绝不枉私,吶,就前阵子大狗子他媳妇红杏出墙还害死自家丈夫的事,施大人没两天就将案情查了个水落石出,而且一下子把邻街那鱼肉乡里的恶霸汪大少给斩了,真是大快人心啊!」
「真这么厉害!?」小七咬着油条笑着问。
隔壁青卖菜的摊贩插嘴道:「什么,年轻人你外地来的吧,所以不知道!说起这施大人啊,不过才来咱归义县半年而已,县里头就整个平安了不知多少倍,咱这里都快夜里不用关门就可以睡觉了。」
「真的假的?你该不会诓我的吧!」小七摆明了一脸不相信的神情。「我看邻县贼一堆,而且捕快们每天都翘着二郎腿在茶铺喝茶也不做事,整个乱得要命。这归义县和隔壁县也才相距几里而已,怎么可能差这么远。」
听到小七这么说,立刻又有人抢着开口:「真是不说你不知道,我们归义县除了施大人清廉以外,他麾下还有四大金刚两大护法!」
这听得小七一口豆浆喷了出来,惹得邻桌的小姑娘白眼相向。
小七拿袖子擦了擦,喃喃念道:「四大金刚两大护法,乌衣教还八大仙二护法哩,难不成真是大师兄?所以把乌衣教那套搬到官衙里来了?」
对方说道:「这施大人手下的四大金刚「『金忠豹国」』,就是捕快丁金、李忠、陈豹、安国,武功皆是天下无敌霹霹一等一的好,只要是人,就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跟着再有人接着说:「还有还有,那衙门上下的智囊,师爷南乡南大人,聪明绝顶,无论任何小人骗术都瞒不过他的法眼。」
「再有那施大人的儿子施小黑小头儿验尸之法独绝,无论你是溺死、跌死、勒死、上吊死、被口水呛死,只要他瞄一眼,便知道究竟是怎么死,谁都无法造假。」
谈起衙门里一干人等的事迹,小小的豆浆摊上突然涌来一波又一波的人潮,无论是谁都夸赞施大人及其座下四大金刚两大护法如何义薄云天、惩奸除恶,最后所有人一起万般景仰地附和唱道:「在施大人与南乡先生治理下,咱归义县现下真是,天、下、太、平啊——」
小七听得晕乎了起来。
这……这般人人景仰的大好人,想必定不会是他家无恶不作,看到人就想杀的前魔教教主兰罄,兰大师兄了吧!
「那就应该不是了!」小七啐了声。
或许真是人有相似,他只是碰着了个跟大师兄长得很像的年轻小伙子罢了。
更何况师兄今年也……小七掐指算了算……
那家伙大他两岁,今年也二十九,是该皮松肉弛了,绝不是昨儿个晚上见着的那个脸皮吹弹可破的施小黑可以比的。
人来人往的街上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大喝:「站住,大盗吴三,跟我回衙门去!」
那熟悉的声音让小七连忙转过头去,结果就看见一片黑云从他眼前刷地一声晃了过去。
接着所有街坊开始兴奋地鼓躁噪。「小黑大人出来抓贼了!」
「啊,那是专打劫穷人的大盗吴三啊!小黑大人好啊,把这些恶贼通通抓回衙门去!」有人开始鼓起掌来。
小七手里头的油条掉到地上,愣愣地想,怎么这么巧,刚在讲,人就到了。
小七见那个长得和他大师兄十成相似的人踏着卓越轻功咻地一声窜到一名大汉身后,跟着手朝对方衣领一抓,就把人给扯了回去摔在地上,接着腰际麻绳一解,嗖嗖嗖地便将对方五花大绑,绑成肉粽似的无法动弹。
那像大师兄的人下巴一抬,柳眉一挑,细长凤眼便朝小七这头望了过来。
小黑看到小七时愣了愣,眼里头还闪着疑惑的光芒,似乎在想为什么一个在大牢里关得好好的囚犯居然会突然跑到大街上,还公然喝起豆浆来。
小七深吸一口气,立即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丢在桌上,然后转身就跑。
「那边那个,给我站住!」对方立即朝他冲了过去。
「奶奶个熊,傻的才站住给你抓!」小七一路往城门外冲。过遇到这种情形当然是先溜再说,要不再给抓回那见不着天日的牢房,还查个鸟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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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啊冲的,虽然小黑大人的轻功不低,但小七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们两侗个一前一后沿着城外河堤跑,小七死命地逃,偶尔往后望去,可小黑就是一直拧着眉跟在他身后,追着他不放。
小七跑了半个时辰后,心想这么下去没累死腿也会跑断,于是眼珠子一转,突然拿左脚去绊右脚,而后唉呀一声跌倒在地。
小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下子就往小七身上扑了过去。
谁知这时小七突然一个转身面对小黑,而后伸出脚猛地朝往他飞扑而来的小黑踹去,正中踹上小黑的胸口,把小黑给踹了出去。
小黑猝不及防整个人飞了出去,掉到几尺之外的河堤之上,挣扎了两下,竟一时爬不起来。
小七松了口气,心想这时总算能逃开了,没想到才转身跑没两步,后面竟传来了一阵陌生的佞笑声。
「哼哼哼,幸好老子解开绳子后跟着你过来,施小黑,你在归义县内多次坏我好事,这还不落到我手上!」
方才那在大街上被小黑绑成粽子的大盗吴三不知怎么竟挣脱了绳索,一把大刀正抵着受重创起不了身的小黑脖子上。
那大刀刀锋闪着暗蓝色光芒,也不知抹上了什么,小七一看还得了,立刻又扑了回去将对方给挡开。
结果没料那人看来不怎样,刀法却是快又凌厉,小七挥开刀时脸颊上竟被画了一刀,当下鲜血哗啦拉地流。
「小子你哪条道上的,少来碍事!」吴三喝了一声。
小七抹了脸上的血,一看,血色变成了暗紫,身子晃了晃,虚弱地道:「咱是个乞丐,什么道都不是!倒是你,什么大盗,刀上还沾毒的!」奶奶个熊,居然就这么中招了。
「乞丐,你是丐帮的人?」吴三愣了愣。
小七啐了一声,耐性都快没了。「就跟你说不是了!大爷当乞丐的,谁说当乞丐的一定得是丐帮的,穿得破一点也不代表大爷是丐帮的,大爷是纯乞丐不成吗?」
幸好这时小黑已经揉着胸口努力爬了起来,小七见对方已经无大碍,随即便将吴三还给了他,自个儿往旁边走去。
他在怀里东掏掏西掏掏,发觉竟然没带解毒丹出来,莫非真是老天要亡他,不、应该说是大师兄要亡他,每回一碰这个人就没好事。
年少时第一次帮这人,就害自己赔上了这张脸,之后的不用说,一堆烂帐,而如今又是替他挡了带毒的一刀!
「也不知道是什么毒,逼不逼得出来……算了,找个没人的地方疗伤才是!」小七边走边说。
吴三还想朝小七追去,却发觉背后一阵寒风袭来。吴三一愣,立即回头反手一刀,往快速冲向前来的小黑肩膀上挥下。
小黑侧身一闪,线条优美的双唇勾了个微笑,瞬时黑绸子衫两袖鼓涨而起,周身气势暴涨,他手指接着往刀面一弹,当下「当」地一声那把刀竟就断成了两截,而断掉的那截飞了出去,直接划过吴三的脖子。
下一刻,吴三倒地抽搐,面目狰狞可怖,没一会儿,就动也不动了。
回过头来的小七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愣了。
虽说看过太多生死,但弹指间得取人性命且面不改色的,他从来只知道一人而已。
「大、大、大师兄……」小七吶吶地道。
那个人站在他面前,绽着与多年前一模一样的笑,深深地,凝视着他。
第二章
一阵恶寒爬上了小七的背,让他整个打了个寒颤。
他太知道他家大师兄的为人了,这人一开杀戒,是谁也跑不了的。
更何况这人如今这模样莫不是隐姓埋名藏在这里,但他却找到了这人藏身之地并且认出了他……
若因此不慎坏了这人的打算,小七不敢想象想像继续待下去会如何!
小七脸上的伤完全感受不到痛,麻痹的感觉沿着脸部一直蔓延到胸口,当冷汗一滴一滴地落下,他明白该是毒发了。
小七转身就跑,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的。
想他百里七从出江湖以来易容过多少人,每回不是气焰嚣张出场便是风流倜傥退场的,哪有这般凄惨,抖得连话也说不出来的时候。
只是小七才跑出去没多远,在他身后的小黑便左看看右看看,而后拾起一颗石头朝小七打去。
那拳头大的石头夹带劲风,咻地砸中小七的背,小七「唉呦」一声踉跄几下,稳住身形以后继续跑。
小黑皱了皱眉,立刻起身追去。
他俩沿着河堤一前一后地跑着,最后小七因为剧毒渐渐发作,身形越跑摇晃得越大,步伐也慢了下来,小黑一个箭步跨向前去,举脚朝小七便是一个侧面飞踢。
「呜喔——」小七被猛力踢中,整个人身子一横,便往滚水滔滔的大河里跌了进去。
噗通一声,小七掉下了水,他挣扎着双手拚拼命挥舞,喊着:「……奶奶的师兄你好狠心……咕噜咕噜……我不识……咕噜咕噜……水性啊……」
河水不停呛入小七口鼻当中,小七拚拼命地划动着双手,却因得不着门路,越挣扎喝的水就越多。
慢慢地,他往河底沉了下去。
灭顶之时,碧水波涛间,他还能看见岸上那个与他认识了二十几年的人歪着头,端着疑惑的眼神注视着他……
清澈美丽,却带着一丝妖异娇媚的眸子,彷仿佛不懂事的孩子般清纯。
小七慢慢失去意识的同时不仅想……这是怎么了……大师兄为什么拿这样的眼神看他,彷仿佛他是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啊……他怎么给忘了……
他那神医八师弟曾经说过,大师兄早年练功筋脉有损,走火入魔后神智混乱,便像个小孩子似……
这不……就是个走火入魔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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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悠悠转醒,嘴里还留着河水那股淡淡腥味。
他咳了几声、呸了几声,将口中的味道呸掉后,才发觉有双黑得发亮的眼睛正盯着他看。
夜已深,篝火燃起,小七身上的破衣衫也干的差不多了。他被挪到河边一棵大树下躺着,而他那大师兄正趣味兴饶地摸着他的脸,抠着他脸上的伤口。
「大、大、大师兄!」小七结巴地道。
小黑皱了皱眉,说道:「我不叫大师兄!」
小七立即从善如流。「那、那该叫你什么?」
「小黑,施小黑。」兰罄嘴角漾起了笑,一点妖魅半分天真,衬着他那身黑衣玉颜,说不出的妖娆动人。
「好,死小黑大人。」小七道。
「你叫我什么?」兰罄瞇眯了瞇眯眼,贴在小七脸颊伤口上的食指力道一大,立即让染了毒的黑血流了出来,小七也痛得哀嚎出来。
「施小黑、施小黑,小黑大人饶命!」小七马上很没骨气地求饶。本来了,遇上这前任魔教教主,什么骨头都硬不起来,只能变软的了。
「乖了。」兰罄笑了一声后,那酥媚的嗓音低低说道:「我把过你的脉了,你的内力比方才那吴三好上几分,所以他死了你还没死,可是你没解药,如果继续这么拖下去可也是谁也救不了你的。」
小七愣了一愣,听着话中意思,眼珠子转了转,小心翼翼开口:「你、肯救我?」
兰罄笑了笑。「你脸上的人皮面具很精致啊!」说罢刷地一声把小七脸上带着的那张人皮给撕了下来,而后看看小七那张脸,笑道:「长得这么丑,难怪要用人皮面具遮起来!」
跟着他摸着那张薄如蝉翼做工精致的面皮道:「这张给我,我就救你。」
小七眨了眨眼,而后谄媚地道:「这张破了一个大洞,而且我还戴了几个月都没洗过,不好不好!这么吧,我这里有新的,小黑大人看看喜不喜欢!」开玩笑,他这张人皮面具可是最上乘的材料、最寻常的眼耳口鼻,以天衣无缝技法所完成,戴上以后能成为最不起眼的普通人,怎么能随便给人。
这种极品面具当然要留给自己戴,大师兄就给他上等好的就成了。
小七立即从怀中掏出另外一张新的人皮面具递给兰罄,兰罄很满意地接了下来,在脸上比画一下,很迅速地就贴上去了。
小七搓着手道:「怎么,满不满意?」
兰罄猛点头,道:「好软、好薄、好透!」
他边说还边摸着自己的脸蛋,这让小七又是一愣。
会喜欢戴人皮面具的人简单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在江湖上闯荡,怕以真面目示人惹来麻烦的;一种,是从来不喜欢自己的脸,无时无刻想以别人的脸皮盖着,以期拥有另一个名字、成为另一种身分,变成另一个人的。
兰罄与他,都是后一种人。
兰罄贴完脸皮后跑去河边照水,不过因为天太黑看不清楚河面倒影而作罢又跑了回来。
他看看小七,小七也看了看他,而后他突然又朝小七凑了过去,把小七吓得以手撑地直往后头树干靠。
「你给我这东西,所以我救你!」兰罄瞇眯了瞇眯眼,而后笑了一下。
小七整个人一阵懵,看见兰罄缓缓伸出他那艳红的舌头,而后双手贴着他的脸,往他压了过来。
小七心里一惊想要挣扎,他完全不知道兰罄想做什么,只能拚拼命挣扎道:「大师兄不要、不要啊——」
「吵死了!」兰罄点住小七的哑穴,顺便连麻穴也点,而后整个人压制住小七,嘴唇往小七脸上凑,对准伤口后用力吸了起来。
小七这才发现原来兰罄是在替他吮毒血,只是吸毒就吸毒,那个舌头滑来滑去的做什么!
呜呜呜呜呜——不要咬他的脖子啊——
最后不知是因为受不了被啃脖子的折磨,还是二次毒发,没多久,小七便又可怜地晕过去了!
「……」兰罄看了底下翻白眼的人一眼,戳了戳他。「喂?」
「死掉了?」他疑惑。
最后他把头枕在小七胸口上,听见胸膛里那颗心还是怦通怦通乱跳的时候,便从怀里拿出一颗鸽蛋大小的解毒丹药强塞入小七嘴里,用力让他吞下。
「快点活起来。」兰罄摇了摇小七,这般说道。「我还要带你回去问案,不可以死!」接着在小七的胸口敲了几下。
「噗——」小七吐出了一条小鱼,跟着口吐白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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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小片刻的相处,加上之后的旁敲侧击,小七终于确定如今在这归义县内,化名施小黑的衙门官差,的确是他大师兄没错。
半年多前,八大派联手攻上魔教燕荡山总舵,火烧魔教乌衣大殿,也就是那天,恶名昭彰的魔教教主兰罄于火场中失踪,有人猜测他已葬身火窟,但也有人如他认为,这妖孽绝非那么容易就能教老天收回去。
小七猜想,或许那日兰罄幸运从火场中脱困,但那场围攻中所受的伤,加上兰罄之前就已有走火入魔的迹象,这才筋脉逆行失了心智,成为如今有些呆又不会太呆的模样。
而后这如今叫做施小黑的人又说,他的爹叫做施问,他是半年多前跟着他爹来归义县上任的。照这般推算,极有可能是县太爷施问在上任途中救了兰罄,就此收为义子,跟着一起来到这儿了。
而兰罄那小伙子模样,小七想,十成十是本门回春功反噬所致。
回春功是他神仙谷一门的奇特武功,主要是能逆天回春,让年老之人的容貌骨骼皆回到年轻甚至幼年时光,而他们师兄弟通常是拿这武功来当缩骨功用使,回春功搭上易容术,行走江湖真是所向无敌,干啥坏事以候都不会有人记得你。
不过……小七咂了咂舌,这能收服他大师兄兰罄,还使其乖乖走正道为衙门卖力的县太爷施问究竟是长得什么三头六臂、有何能耐,真叫他万分好奇……
因为没带面具就像没穿衣服一样,小七拿回极品面具就连忙戴好。
而兰罄则是将他给的那张用清水洗后塞入怀里,像宝似地藏了起来。
因为知道自己不是这个人的对手,所以小七不做无谓抵抗,接着他直接伸出手让兰罄拿麻绳捆了,一路往回衙门的路上拖。
也因为这一路兰罄心情似乎挺好,无论小七问什么兰罄就会回答什么,所以小七才得以归纳出上述那些结论。
只是还有一点不知是该可惜还是该称好的,就是这个曾经叱咤一方的前魔教教主如今完全没了以前的记忆,只将自己当成是归义县县令的儿子,其他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该是……好的吧……小七这般觉得。
兰罄归义县年少时遇过太多事,因为那张脸的缘故,被前皇帝看上囚在皇宫里成为禁脔,一家七十二口更是满门抄斩,引致后来性情大变戾气骇人。
将那些受过的伤吃过的苦全忘了,成为一个新的人,像这样只为了抓到一个贼就能开心上好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
「大师兄啊……你真的不能放了我吗?」小七垂着头被兰罄牵着招摇过街。
两边的大叔大婶看到兰罄便又是打招呼又是称赞兰罄能干的,真把他这本来也算玉树临风只是盖了张丑面具的浮华宫副官宫主暨神医赵小春的七师兄,当成被兰罄抓到的贼。
还得这头让菜贩扔两片烂叶子坏果子,那头让小姑娘大婶婆赏两个白眼啐句:「坏人!」
「就跟你说我不认识你大师兄了!」兰罄回过头来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而后小七便给兰罄一路游街拖行回到官衙之内,跟着一脚被踢入公堂。
天亮已有段时间,衙门这时已经升堂开始审案。
小七一被踹入大堂之内,两侧执着木棍的衙役就开始以棍击地,一边高喊:「升堂——」,一边则喊:「威武——」
那整齐划一的声音宏亮得吓人,要不是双手被麻绳绑着,小七肯定会摀捂起耳朵省得受罪。
「堂下所跪何人?」伴随着一声惊堂木响,大堂高台暖阁之上一声低沉威严的声音回荡在厅内。
小七抬头,见着高台之上后置了个青天红日的屏风,台上正中摆了个黑沉木公案,案后坐了个方脸大耳、面容端正、神情严肃的中年男子。
男子一身青色小杂花官服,头戴黑色乌纱帽,脚踏官靴。那帽翅足足一尺多长,随着男子的说话与动作,轻轻震动。
这人肯定便是县太爷施问了,听乡里说这人是个好官,如今一看,喝、面有浩然正气,还正气冲天来着。所以当县太爷开口,小七立即呼天抢地大喊:「青天大老爷,小人冤枉啊——」
堂上众人纷纷一愣,县太爷也是一愣,跟着兰罄嗤地一声笑了出来,那国色天香的容貌配上绝美的笑靥,当场看呆了所有人。
包括当他爹的县老爷在内。
小七身旁传来几声干咳,而后清脆的女声说道:「民女桑兰花,民女有天大的冤屈,要请青天大老爷作主啊——」
「欸……」小七侧首望向旁边,这才发现他右方跪着个女子,那女子正是被他留在牢内的飞贼小兰花。
「哈哈……原来是问妳你啊……」小七尴尬地说了声,小兰花则轻轻点了一下首。
既然县太爷叫的不是自己了,那小七就打算站起来,谁知他才起身而已,又被两个弹子打得双膝直直落地。
兰罄还是笑着,只是那笑变得有点阴险,手指还弹了弹,意思是如果他再捣蛋,下一颗弹子就不知道要往哪里招呼去了。
「啐!」这家伙就最会仗势欺人、仗武功好折腾人了。小七不甘不顾地跪好在青石砖上。
县太爷惊堂木重重一拍,小七的心肝被拍得一震,而后听得那县太爷问道:「桑兰花,妳你于福来客栈内强抢行商沈大郎财物,而后沈大郎起而反抗更被妳你所杀,还敢狡辩!来人,传福来客栈店小二王阿牛,呈上证物血玉镯!」
店小二王阿牛抖着被衙役带上来,县太爷道:「王阿牛,将你那天所见所闻说来!」
王阿牛抖着说道:「小人王阿牛,是福来客栈的店小二,前日晚间送茶水到客官沈大郎房中,却见到沈公子被人杀了,然后凶手从他包袱内取了个盒子,跟着因为被我发现所以就破窗逃了。」
「可是这盒子?」县太爷这般说,衙役便将那对通体血红的玉镯子与装呈玉镯子的木盒呈到店小二面前。
「是、是、是,就是这盒子!喑红色的,小人绝不会认错!」王阿牛这般说。
惊堂木又是一拍,县太爷转而对小兰花喝道:「桑兰花,这对镯子与木盒是那天从妳你身上取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妳你还有何话可说?」
「大人,民女冤枉!」小兰花激动地喊:
「我那日到时沈大郎便已气绝多时,我不知他是为谁所杀,而这对血玉镯本就是民女家中之物,是民女家中被人劫盗后所失!民女家中自幼小有薄产,有几件传家之宝留下,后却为恶人看中,一夜之间杀了民女一家上下。
民女之后不停苦练武艺,为的就是要找出杀我全家之人,如今好不容易追到沈大郎,却发觉他早已死去多时。接着当我离开客栈,不知为何又有几名大汉说民女杀人越货要取民女性命为民除害。大人,民女真的从末从未杀过人,冤枉啊——大人——求大人为民女一家十三口枉死之人作主啊!」
小兰花说到激动处眼眶泛红,加上她年纪还轻,却背上这门血债,听得堂上一群大男人皆为之鼻酸。
兰罄这时打了个呵欠,左看看右看看,有些无聊想离开,但因为县老爷还在审案所以走不得。
小七则是又替小兰花想了一遍前因后果。
县太爷道:「妳你说妳你冤枉,可有任何人证物证?」
「有,民女亦有人证及物证!」小陌兰花咬牙道。
「人证为谁,可在堂上,物证又何在?」县太爷气势依然,声如洪钟。
小兰花指着小七说:「人证便是这乞丐陈七,物证则是那日两名大汉落在破庙内的大刀。」
小七拍了拍胸口,心道:『我还以为妳你要指我是幕后主谋,叫我当替死鬼咧!』
「陈七,」县太爷惊堂木又是一拍,吓得沉思中的小七差点跳起来。「还不速速将一切说来!」
「是,青天大老爷!」小七抱手恭恭敬敬地对这个父母官一揖,说道:「那天小的原本是睡在客栈屋顶上的,谁知道后来店小二大喊有人死了,小的怕被追讨睡屋顶的客栈房钱,所以便要开溜。哪知道那时就刚好看到一个黑影从客栈里出来,跟着又两个躲在墙角的黑影跟了上去,小的心里害怕又不想惹事上身,所以跑到城外的破庙睡了。」
「谁知道真的这么巧,小的才睡下去没多久,这个姑娘,」小七指指小兰花,「就一拐一拐地走进了破庙里,跟着又追上来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伙要加害这姑娘。小的虽然从小无父无母没人教导大道理,但是当了乞丐很多年也晓得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那时候小的想,坏事做多的人都是怕鬼的,加上客栈里又刚刚闹出命案,所以就死马当作活马医,装鬼来吓唬那两个持刀的大汉,没想到,他们还真让我给吓跑了!」
小七明明一身破烂的乞丐装扮,长得也丝毫不起眼,但说起话来却是有条有理、不紊不乱,使得堂上一干人等啧啧称奇。
接着衙役又呈上了两把染血的大刀给小七看,小七仔仔细细看了好几眼,遂道:「没错,就是这两把!小的记得很清楚,这刀看起来又重又厚,刀背上面还有九个环,的确是这两把!」
小七又说:「而且那两个人持刀进破庙之时小的看得很清楚,上面沾的都是血,也就是说这两把刀在伤了这个姑娘之前就已经有血了。大人,这绝对是那两个大汉先用刀杀了沈大郎,所以刀上才有血,然后后来又嫁祸小兰花姑娘的!小兰花姑娘一家如今只剩她一个人而已,肯定是那个灭她一家的人知道小兰花姑娘想翻以前的旧案,所以要先下手为强,除了小兰花姑娘。请大人明察啊——」
县令施问听到小七一路讲到这里,突然惊堂木也不拍,沉默了下来。
「大人。」帘后传来师爷提醒之声。
「仵作!」县太爷回神,传唤县内仵作。「你的验尸结果如何,那沈大郎是因何而死,什么时辰毙命?」
这时原本一直在旁边打呵欠数手指的兰罄竟然向前走了一步,跨步到公堂之上,朝他的县太爷爹一揖身子,让衙役呈上一张写着详细勘验结果的尸单,说道:「据我看来,那个沈大郎胸口的伤口长一寸五分,宽两分,两边有拖拉痕迹,伤口瘀痕也与带环厚刀所留下的痕迹相符合。而我到的时候那个沈大郎已经差不多从软要变僵了,所以应该是子时左右死的!」
「什么!」小七实在太过震惊了,竟就这么瞪大眼吼了出来。
「什么什么?」兰罄见小七那模样,以为小七质疑自己的能耐,气得也瞪大眼朝小七吼了回去。
「你是仵作!?」小七喊。而且还对个做官的中年人打躬作揖!?
奶奶个熊,他的小心肝啊,实在受不了这种刺激!
「我不是仵作,难道你是仵作!?」兰罄一下子怒发冲冠,差点朝小七冲过去。「你会验尸吗?我可是懂人死时舌头怎么伸、眼怎么闭、手怎么握的!还有,我剖死尸很快,看过的死尸也很多,所以我当然是仵作!」
「陈七、施小黑,公堂之上不许喧哗!」县太爷怒拍惊堂木。
那惊堂木一震,震得小七头晕目眩,只觉天旋地转,简直快昏倒了。
方才无法在这两人当中插嘴的小兰花闻得一丝停顿,立即拚拼了命地喊道:「大人,民女是在丑正一刻进到客栈的!民女真的是冤枉的,求大人作主啊!」跟着便叩叩叩地磕了好几个响头。
小七见县太爷的手大大一挥,跟着神情严肃地低头详细看了尸单所注。
待县太爷再抬起头来时,那对深邃而黑白分明的眼睛炯炯发亮,那张晒得黝黑的面庞一脸浩然正气。
这气势轰轰然如山洪欲爆,令得小七头一缩,眼眨眨,乖得连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了。
「桑兰花!」县太爷惊堂木一拍,喝道。
「民女在!」小兰花立即应声。
「既然妳你是在沈大郎死后才至客栈,凶手又留下与死者伤痕相同的凶器,本县相信妳你的确为人所嫁祸,现就还妳你清白。」
小七看小兰花高兴得差点就要跳上前去抱住县太爷,可县太爷接下来却又道:「然妳你一家血案才使妳你以飞贼小兰花之名盗窃他人财物,这些事尚有疑点,且虽其情可悯但于律法不合。」
小兰花安分地又跪了下来,等待县太爷继续说下去。
县太爷道:「本县现就判妳你于于衙门中服徭役一年,一年内不得擅自离开归义县,也不得再以飞贼小兰花之名行窃盗之实。」
「民女谢青天大老爷开恩。」小兰花本以为自己追这回仗责免不了,更得流放三千里了,没想到县太爷只是判她服徭役一年,这般清官,直教她眼泪盈满了眼眶。
「至于你,陈七!」县太爷将目光移到小七身上。
小七愣了一下,有点呆地问:「我?」不是直接放了就成了吗?更何况大爷我还救了小兰花让她免于冤狱耶!
「陈七你可知罪!」惊堂木又是一拍,没准备好的小七差点跳起来。
「知什么罪?」小七吶吶地问。
「你囚于牢房之中,未得本县放人便私下越狱而逃,根据本朝律法,当仗打三十,流配边疆!」县太爷喝道。
「什么!?」小七大叫。「大爷我可是拚拼着一条命不要,才和小兰花来告官的!你要打要流也得找小兰花才是,怎么打我还流放我了!」
县太爷眼中精光一闪,小七打了个寒颤,收起了咆哮音量,低声地说:「青天大老爷……民男也冤枉啊……您怎么就放了那个民女,连碰也没碰一下,却要打这为人正直、仗羲义相助的民男三十大板啊……民男的屁股从出生到现在可是连民男的死鬼老爹都没碰过的啊……民男冤枉啊……」
那一点底气都没的声音让一旁站着的兰罄和一干衙役都笑了起来。
尤其兰罄,笑得真叫一个花枝乱颤。
小七侧目看去,真是恨得牙痒痒的。这个大师兄,要非他把他抓了回来,他哪用受这种罪,还双膝着地跪在这里。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其他都不跪的!
这个县太爷让他大爷跪这么久,也不怕折寿了去!
「大人……」帘后传来动静,一双素手挽起帘缦,那被归义县人尊称为衙门二爷的师爷南乡从后头发出了声音。
县太爷微微侧首,仔细听了师爷的建言。
而后,惊堂木再拍,县太爷喝道:「陈七,姑念你为初犯,且为人仗义并无大错,本县就减你二十板子,免你流放之刑。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押下去重重打他十板,之后留在衙门,服三年徭役!」
「啥!」小七大喊一声。
三年?
三年!
「县太爷您怎么判得这么重啊,民男冤枉啊!您不由分说就让人把我关起来,我自然便是要跑的,这样就把人给打十板还服三年徭役,太缺德了啦——」
若说流放还好,他大概走个十里就撂下押解的官差直接跑回家睡觉了,可在这个衙门待三年那教人怎么活!
况且、况且、况且,这里还有个天下第一祸害,兰罄妖孽在啊!
这根本就是封他生门,逼他往死路去!
就在他这般鬼哭狼嚎呼天抢地想脚底抹油趁机偷溜之时,兰罄突然朝他这边走来,绽出了一个如花笑靥给他。
这兰罄是何等人物,就他这么一个站出来,扯了扯面皮罢,小七就整个不知今夕是何夕,只能跟着他家大师兄嘿嘿傻笑了。
这时小七突然感觉到屁股一凉,原来裤子被衙役给扒下,跟着大竹板重重地打下,一下一下清脆响亮,痛得他大叫起来。
「啊、啊、干什么脱我裤子——」小七吼道。
「打板子本来就是要脱裤子。」兰罄凉凉地说。「除非你是女的,女的才不用脱裤子。」
县太爷看了小七与兰罄一眼,对他那儿子爱怜又没办法地摇摇头,接着示意退堂。两旁衙役正要高喊之际,一直跪着没起来的小兰花突然又双膝挪向前几寸,大声说道:「青天大老爷,民女还有一件事要申冤。」
「什么事?」县太爷问。
「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女一家十三口灭门惨案作主!」小兰花额头重重一磕,传出闷闷响声。
「啪——」
「唉呀——老子的八月十五——青天大老爷——打死人啦——」
配着一旁小七的哀嚎,小兰花细细说来:「民女一家本住安阳城内,祖上世代经商、从未与人结怨。但八年前却被一群蒙面强盗将家中财物洗劫一空,民女父母亲人无一幸免,唯有民女被乳娘救出才得以逃过一劫。
民女这些年来所犯之事也只为了将那些家传宝物寻回,并查清凶手为谁,而今那人知道民女是当年的漏网之鱼,不但没有悔意,更欲取民女性命。求县太爷为民女作主,查出那泯灭人性的人是谁,还我桑家一个公道,让爹娘亲人在九泉之下得以暝瞑目!」
「啪——啪——」
「呃——呃——啊——啊——」
县太爷沉思半晌,捋了捋胡子,正气凛然地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本县就接下妳你这个案子,若所言属实,必将尽本县一概人等之所能,还桑家满门一个公道!」
「谢县太爷!」小兰花用力磕下响头。
「呜咿——」
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过在公堂之上被扒裤子光屁股打板子,旁边还有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这一切的一切,让小七眼泛泪光,哭了。
第三章
因为屁股伤势不轻,虽然被派立即服徭役,然县太爷还是特准他休息了几天。
只是在这几天的其中一天,他正望着衙门围墙想着要跳过去,兰罄便如鬼魅般出现,轻声对他说:「你敢不听我爹的话,会有什么后果,知道吧!」
说完,还对他笑了笑。
小七一整个毛骨悚然起来。
不听县太爷的话会怎样小七没那闲工夫去想,但不听大师兄的话会怎样,是小七所绝对不敢想的。
于是小七勉强自己暂时先打消离开的念头。
兰罄这会儿深不可测,小七不敢妄动。等他探清楚这人虚实,再来重新计量吧罢!
拖着拖着,几日后小七也到了三班衙役那报到,开始他在官衙里漫长守门的日子……
对……守门……
他武功不算天下无敌轻功也勉强无人能及、且易容术天下无双的鬼匠不知名居然给人派去守门口!
而且最怒的是居然还不是守大门,而是守着一个小小花厅。
那班头还说,如果大人们进来议事,他就得先给大人们端茶递水、察看有无任何需要,而后退出去继续守门!
小七心想,冤啊、真是冤啊!
他就知道摊上名字里面有个「兰」字的,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
可恶的飞贼小葡兰花,妳你在厨房当妳你的煮饭婆,轻松惬意又自在,凭什么大爷就得当个小小守门衙役,还得让那些衙门老爷呼来唤去!
小七啧了一声,心里诽议过那施问施大县令无敷数次,而后才倚门懒散站了,面容挤得嘴歪眼斜的,以示他的不爽快。
兰罄从花圃前面经过时,看的就是这个景象。
小七头上戴着个黑色四方帽,穿着一袭黑色滚红边的官服,算是有些细的腰上绑了条红色宽腰带,两只拇指便那么插在腰间腰带上。
小七整个人像是身上有虫似地动来动去静不下来,嘴里还叼着根草,站没站相。配上那张眼耳口鼻无一不缺,但却平凡得惊人,且左脸颊还破了相的瓜子脸蛋,怎么看怎么教人想一棍子朝他的脸打下去。
「……」兰罄无语。
听说让这人留下来是师爷南先生的主意。衙门里向来他听他爹的,他爹听南先生的,既然南先生说好那便是他爹说好,所以他也就不反对了。
算了,随他吧!一个小贼能扑腾出什么花样?顶多就是碍眼点罢。
这时小七瞧见兰罄正在看他,当下像被开水烫到一样跳了起来,落下时整个人站得直挺挺的,连忙点头哈腰朝他家大师兄问好:「早啊小黑大人!嘿嘿嘿!」
兰罄撇了撇嘴,本来不想理这个人的,不过既然人家都向他打招呼了,他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应了声:「早!」
小七才想说话,突然一件东西凌厉破空射来。
「喝,有暗器!」小七伸手轻易接住,发现是枚梆绑着纸条的飞镖。他提高警觉往周围看了看,没发现人,跟着警惕地打开后看,发现纸条上面写的是……
「恩公,今晚福来客栈,小兰花上。」
小七把上面的字念了出来,然后沉吟半晌,碎碎念了几声:「找人就找人,好好说便成,射什么飞镖!要是大爷我接慢点,这俊脸不让妳你射出个窟窿了!?」
小七偏头看向他大师兄,笑道:「那个……小黑大人你找我有什么事?」这人不让他叫大师兄,他就只能随衙门里的人称他一声施小黑、小黑大人了!
兰罄嘴角一扯,露出个要笑不笑的笑容,说了声:「把这花圃、花厅和书房都给我打扫干净才能去福来客栈喝酒!」完后,便摆摆手潇洒地走了。
小七一听,脸就垮了下来。「大师兄你是真走火入魔还是假走火入魔,怎么有你这么爱整人的!这花厅、花圃加书房多大啊!更何况我只是看门的,不是扫地的!你大爷我都听话乖乖留下来了,还派杂役给我干,你、你、你这薄情寡性的人,真是没良心啊!」
「再说一句就连官库、粮仓、马厩都让你扫!」兰罄头也不回地说。
小七一听,立刻闭上了嘴。
不过有时他也会觉得,他干嘛打小到大都这么怕这个大师兄呢?兰罄又不是三头六臂,更非青面獠牙。
后来想想,其实又不只他,全神仙谷里的师兄弟一共八个,八个扣掉兰罄一个、自己一个,剩下的六个当年连和他同桌吃个饭都会抖手抖脚被吓哭了,所以他也不算孬了。
话说他当初怎么会以为兰罄是捕快呢?
看着兰罄渐行渐远的背影,小七觉得这人似乎长胖了些,脸也圆润了几分,不似以前在燕荡山上,那萧素索独立的身影了。
和衙门里人相似却又全然不同的官服,飘薄的黑绸轻轻淡淡像雾,那镶在腰间与绣上随着光影流动而闪着点点银光的不熄火焰纹路。
胸前没有不同其他捕快绣上的大红捕字,而是简简单单的样式。
身上流露的,则是半分邪气、半点正气,再带一抹傲气、一丝憨气。
全无戾气。
似乎这才是这个叫做兰罄的人最初与最为单纯直善的模样。
而且……做仵作的确比当捕快更适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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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晚上依约到福来客栈时,小兰花已经备好一桌酒菜在那里等他了。
「恩公!」小兰花见着小七出现,立即站了起来朝着他笑。
「嗯!」小七双手背在背后,点了一下头,慢慢走到椅子旁。
「恩公请坐!」小兰花恭恭敬敬地道。
小七一坐到椅子上,腰肢以上晃了晃,有点摇摇欲坠的模样,方才那装出来的气势也散了,驼起背来。
「恩公这是怎么了?」小兰花一边帮小七倒酒,一边关心地问。
「别叫恩公,叫我阿七或是小七都成,其他人都这么叫我的。」小七喝了口酒,发觉是自己最喜欢的竹叶青,眼睛亮了一下。
小七大大灌了一口后以袖抹去唇边溢出的水酒,再道:「大师兄、不对,是小黑大人!那家伙也不加知道哪根筋不对劲,今天妳你飞镖传书时他就在我旁边,可飞镖是射我又不是射他,他竟就叫我把后堂的花厅、花圃、书房通通清扫过一遍,那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真叫一个人独自下去扫那还真得累死!」
小兰花说道:「小七你不是有武功在身?况且你武功可比我厉害多了!这也会累吗?」
听得小兰花直接跳过阿七不叫,叫了稍显亲昵的小七,小七愣了一下,也随她了。他道:「有武功也是人,是人就会累!」
「说的也是……」小兰花笑了笑,又替小七倒了第二杯酒。
小七跟着问:「对了,妳你今天叫我来做什么?」
「啊!」小兰花突然叫了一声,而后站起来走到小七面前迅速跪下。「桑兰花谢恩公救命之恩,关于连累恩公受罚之事,兰花深感愧疚!」
小七一个惊啊!差点把手中酒盏给打翻了。
他在小兰花的膝盖碰到地面以前,用脚给挡了,双手拖着她的手一抬,把人给带了起来。
「有话说就好好说,说没两句就跪下,还让不让人安心用这桌好菜了?」小七说道。
「恩公!」小兰花看着小七,脸上认真,「小兰花身无长物,没有什么可以还恩公恩情的,若恩公不让小兰花对您下跪磕头,小兰花实在不知道该还您什么!」
小七把人往椅子上带,顺势倒了杯酒给她,笑笑说道:「大爷我救人不是打着让人还恩情的念头才救的,我一晚上碰到妳你两次,碰一次就算了,但碰两次叫做缘分,缘分不是用磕头还的!」
小七执起杯子,脸上挂着有些痞的笑容,彷仿佛就像个市井流氓似的坐无坐相,说道:「杯子拿起来,干了这杯!就当认识了个朋友。为了朋友做些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兰花眼里浮现薄薄泪光,被小七一番说词撼动了她的心,她低头望着酒杯,而后执起,与小七杯碰杯。
在两个杯子发出的清响中小兰花说道:「好,我就认了你这个朋友!以后若有任何事需要我的,小兰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用不用!」小七说道:「以后小黑如果又叫我扫花厅,我就找妳你啊!」
「好!」小兰花笑。
「是找妳你帮我一起打他!」小七补道。「那家伙我一个人打不过。」
小兰花有着江湖兄女的豪迈,只是愣了一下,便道:「行!」
「来来来、挟菜挟菜!」小七这般说道。
却在这时,邻桌传来了杯盏磕上桌面的声响,轻轻的一声,却因靠得极近而引起了小七的注意。
小七用余光瞄去,只见一袭镶银黑衣在他眼角处闪闪发亮。
「……」他的心抽了一下。
再慢慢往上看,但见那生得国色天香妖艳动人的小黑大人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坐到了他们隔壁桌,而且正好整以暇地喝着酒。
「……」小七嘴巴大张,差点合不起来。
兰罄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这么神出鬼没,而他竟然完全没发觉!惨了惨了,方才那些话他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小七看看小兰花,小兰花也发现了兰罄的到来,是以便以眼神询问道:「现在打吗?」
「想死不是这么玩的!」小七撇了撇嘴,无声说。
跟着他拿起干净的杯子倒了满满一杯竹叶青,小心翼翼地端到兰罄面前,弯腰屈膝地讨好说道:「嘿嘿嘿,怎么这么巧在这里过遇见小黑大人您啊,我正和小兰花在用晚膳呢!」
瞥瞥兰罄的桌上,一壶热茶,几碟小菜,遂道:「大人要不赏个脸和我们一起用吧,小兰花那娃儿叫的菜挺是丰盛,一起用吧、一起用吧!」
兰罄微微侧首,淡淡瞥了他一眼,轻声说道:「找人打我?啊?」
兰罄那声「啊」,「啊」得叫一个销魂蚀骨酥媚动人,小七一听,从耳朵开始麻麻麻麻嘛,麻到胸口,再窜至下腹,而后整个人打了一个哆嗦。
他立刻说道:「不不不,小的怎么敢找人打您呢?您定是听错了!是找您来一起打打牙祭、对、是打牙祭!」
兰罄才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小七立即端着酒杯往后退三步,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双方气势暴涨,正有准备对阵拚拼个你死我活之势,谁知这时客栈门口却走进了一行人,一进大堂就大呼小叫的,吆喝着小二快来招呼。
兰罄分神看了一眼,小七也是。
只见为首的是个二十七、八,长相差强人意、穿金带银的华服公子哥儿,而他身后则是一排的家丁。
小二赶忙靠过去,谁知那公子视线就这么往大堂内一扫,扫到兰罄身上就不动,嘴巴开开口水直流了。
「美、美、好美的美人儿啊——」华服公子随即就朝着兰罄走去,而他屁股后头的一排家丁也亦步亦趋地跟着。
华服公子将小七拨开,站到兰罄面前,便整了整衣衫开始自我介绍,他说:「小生柴朗,家住松山县,父亲为松山县令,在下为县令之子,美人有礼!」
「我是男的。」兰罄疑惑。
「自是自是,在下当然知道美人是男的。」柴朗一个拱手作揖,却掩不住眼中色念,一直瞟着兰罄不放。「小生喜爱游山玩水,并在山水中寻觅佳人,今途经归义县竟遇到这如此出尘脱俗的美人,不知可否有这荣幸,请美人共饮一杯?」说着说着,口水又流了下来。
小七被柴朗一拂,又被他后头几名家丁喊着:「别碍事!」一推推得老远还差点跌跤,正在想这些人真是不知死活之时,突然发现兰罄嘴角一个森冷寒笑勾起,又见他修长细白的手指同间淡蓝莹光一闪,小七心中一骇。
那不是当日河边那大盗吴什么三的刀上淬的毒吗?何时被大师兄弄到手了!
那东西可是毒性极强的孔雀胆啊,用在个不懂武功的人身上,那人还不立即毙命!
「哼!」兰罄发出冷笑。「想与我共饮?就不知你是否有那能耐。」
「有能耐有能耐,小生当然有能耐!」急色鬼连忙点头,一边说一边手掌还要往兰罄小手上面盖,顺势想将对方扯过来,来个馨香扑鼻、美人在怀。
一旁的福来客栈掌柜连忙招来小二,急道:「『又』有几个没长眼的跑来咱们县轻薄小黑大人,快去衙门报官,让衙门派官差来严惩这些恶霸!」
小二点头,一溜烟地往外跑去报信。
小七瞥见掌柜这动作熟稔非常,想必兰罄这张脸常常惹祸事。既然捕快等会儿会到那就好办了,现下先阻挡阻挡大师兄,让他先别伤人再说。
小七眼明手快地抽起桌上竹筒内一对筷子,跑了几步往前一伸,刚好阻挡住柴朗要拍上兰罄毒手的手。「喝、放开你的爪子!」
柴朗横眉竖目怒望向小七。「大胆,你可知我是什么人?竟敢阻挡我与美人亲近,你不想活了吗?」
「你才不想活了!」小七手腕一抬,用巧劲将柴朗震开。
兰罄喝了声:「多管闲事!」手中剧毒就要朝小七洒去。
小七大惊失色连声道:「大师兄三思啊,你一洒师弟我就没了!」
兰罄略略迟疑,手就这么被小七拿筷子一打,上头的碎蓝粉末轻飘飘落了地。
「好险、好险!」小七看着地上的孔雀胆擦了擦额上冷汗,一抬头却见兰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打我?」兰罄挑了挑眉,酥柔的声音略略往上扬。「嗯?」
「啊……」这回可惨了。
小七额上冷汗冒出更多,脚步才往后一缩,兰罄脚步便几个挪移迅速欺到他面前来。
小七一个转身想侧开兰罄抓上来的手,但兰罄却随着他而动,小七往哪移他就往哪移,最后绕了几圈被抓住衣襟。
这时小七左手握住兰罄手腕要将对方从他襟上扯开,空着的右手与兰罄切招,这时旁边那登徒子柴朗瞧兰罄和小七打起来,不由分说立即朝手下下令:「快快快,快把这小瘪三打跑,别让他唐突了美人!」
小七一个人应付兰罄已经很吃力了,接下来又十几个家丁要朝他攻来,气得他一声大喊:「奶奶个熊你这人真是恩将仇报,老子这可是救你啊!」
「救什么救,大爷哪需你来救!」什么也不知的柴朗在一旁吆喝助阵,对小七不屑地啐道。
「唉呀,真是好心被雷劈!」小七这才应了一声,却因分神不察而被兰罄朝腹部猛力打了一拳。
跟着兰罄迅速抓住小七腰带,将他整个人高高抬起,接着重重往旁边桌子一摔。
顿时匡啷啷的声音响起,小七「呜喔」一声被摔得头晕脑胀,木桌四散迸裂,那声响之大、情形之惨,让周围围观的人都吓呆了。
「你奶奶个熊……」小七咳出了点血花,爬不起来了。大师兄那拳之重啊……普天之下没几个人受得住的!
兰罄朝柴朗走去,柴朗后退不及被一把抓住,而后就同小七般被高高举了起来往旁边的桌子摔下。
又是惊心动魄的木头碎裂声,伴随着痛苦哀嚎。
低头看着痛得滚来滚去的柴朗,拿脚踹了对方几下,踹得对方惨叫连连。
兰罄笑道:「不是说你有能耐?才摔这么一下而已,你有什么能耐!」
兰罄举脚去势猛烈,落点就是柴朗胯间,一旁家丁立即赶上前来舍命护主,几个围住兰罄,几个连忙把一直发着杀猪似怪叫的主子拖到旁边去。
十几人打成一团,不过当然都只有被兰罄打的份。
小七怕那些小喽啰一个不小心会全都给兰罄打死,于是抚着胸硬是加入混战,奋力克制住兰罄的手脚,免得他伤及无辜。
「小七恩公!」甚至,连小兰花也冲上前去,凭着一股义气,就算打不过,亦要相护小七。
然却也因此,整个客栈乱成一圃团。不仅锅碗瓢盆酒菜齐飞,店里头几乎能砸的都给砸了,就连客栈的门板也因为被兰罄摔了两个人上去,而碎成了一块一块又一块。
「老天爷啊——」掌柜的躲在帐柜后面,一边心疼自己的家当,一边心里头念着「阿弥陀佛」,希望衙门官差赶快赶来,这场混乱马上停下。
到最后一干人等全都趴下,个个是鼻青脸肿,脸毁得恐怕连亲爹亲娘来都认不得了。
小兰花倒在墙角,头上肿了个包,人昏了过去。
小七给兰罄压在一张碎掉的桌子板上,兰罄还犹有余裕,小七却已是气喘吁吁。
小七暗忖照这情况下去,还没等到其他官差赶来制止兰罄,他就先给兰罄打死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彼此间贴得极近,气息都交融在一起了。
小七脸有些烫,想撂下这些人自个儿跑了,却惨在让兰罄给压制住,完全无法动弹。
突然间,小七灵机一动偏过头去指着门口道:「啊,你看,施大人来了!」
兰罄立刻转头往外看道:「哪里、哪里?我爹在哪里?」
小七立即将双手抵住兰罄的胸口,要将他往外推,谁知兰罄警觉,马上回过头来。刚好这时小七因施力微微抬起了身,过于靠近的结果就是,兰罄一回头,小七一抬头,四片唇便这么交迭叠在一起了。
「……」小七无言。
「……」兰罄望着小七,直到两颗眼珠子瞪得都斗到了一起,还是不了解嘴唇为什么湿湿的、也看不见碰到了什么,怎么软软的。
「……」旁边还有意识的人深吸了一口气。
方才那柴朗只是想摸摸大美人的玉手,而且还没摸到就都给砸得昏死过去了,这个亲了大美人的,不就等一下便阿弥陀佛直登西方极乐了?
此时门外突然由远而近传来一阵嘈杂迅速的脚步声,「啊——」接着有人大喊:「大胆淫贼,竟敢轻薄我们家小头儿!」
小七赶紧将还贴在他嘴上的兰罄推开,转头一望,发觉门口站着两个捕快,一个身形修长细腰窄臀的正是衙门「四大金刚」中的陈豹,另一个是长相粗犷虎背熊腰的则是「四大金刚」中的安国。
那两人见小七和兰罄亲在一起,不由分说便认定小七是淫贼,小七都还来不及解释,便让扑上来的两人一阵爆打。
因为方才惊吓过度,还来不及反应,直到安国一个铁臂神拳打中小七的左眼,陈豹一个翻身后踢踢中小七的右脸,小七才「呜呼」一声喊道:「冤枉啊……我才是受害者……」虚弱倒地,再起不能。
「兄弟,这人不知悔改,咱继续打!」陈豹说。
「好!」安国一拳又下去。
「呜喔!」小七吐血。
兰罄退后两步,嘴咂巴咂巴几下,说道:「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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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半夜,原本已是该熄灯停止辨办案的衙门有了些嘈杂的声音。
衙门后堂花厅这个向来被历任县太爷用来审辨办一些私密案件的地方如今灯火燃起,映得漆黑的夜空有些儿诡异的白。
县太爷施问黑着一张脸坐在花厅正中的位置上,旁边站着的是温文儒雅的书生师爷南乡。
县太爷底下一字排开,全部都低着头悔过的是县衙里的捕快与仵作,从右而左分别是兰罄、陈豹、安国。
而小七则是昏过去又醒了过来,如今坐在一旁梨花椅上小声地哼哼着,身上挂满了伤,脸上最惨,左眼一圈黑,右脸一个脚印,加上之前左脸破相的那刀,真是整张脸都惨不忍睹。
县太爷问清事情来龙去脉后徒手啪地一声打在茶几之上,那声响几乎可和惊堂木相比,听得小七都替他的手掌觉得肉痛。
施问怒道:「陈豹、安国,衙门里所有捕快以你们与丁金、李忠四人马首是瞻,然你们办案不但没有查明事情,还将劝架的陈七打成重伤,你等可知罪!」
「属下知罪,请大人责罚!」这两人连辩解也没有,直接单膝下跪领罚。
「那个……唉呦……」小七本想为这两人说句话,谁知动作太大不小心扯到了嘴角,让他痛得哼了声,也闭起了嘴。
「好,本官就罚你们半年薪饷,如有再犯,定不轻饶!」施问说完,转向兰罄。
「你这个孽子!」施问重重拍桌,喝兰罄的这声远比陈豹安国那两声还大上几倍,手劲也几乎快将茶几拍出一个洞来。
南乡师爷这时说道:「大人息怒,别气坏身子。大人身躯乃归义县百姓之财,切勿伤之!」
南乡这么说,施问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后,朝兰罄说道:「为父不是跟你说过,你要出衙门自可,但一是必须戴上面纱,二是必须有捕快相随,三是不许逞凶斗狠误伤良民。」
兰罄说道:「面纱带着太闷,带人他们也没我走得快,而且我也没有误伤良民!」他的脸别向一边,不看他爹。
「福来客栈都快被你给拆了,十几个人躺在地上现下送医庐找大夫救命,小兰花撞伤额头,劝架的陈七也伤成这样,你还敢说你没有误伤良民?」施问喝道。
兰罄还是不看他爹,冷冷说道:「那些家伙不是东西,死了干脆,小兰花自己撞的,小七是不小心打到的!」兰罄睁眼说瞎话。「然后因为打架桌子椅子本来就会碎的,不干我的事!」
「你!」施问再度怒拍茶几。
小七看施问脸色已经黑得转红,那红是被兰罄给气涨的,可这是人家父子间的事情,他也不好插嘴说些什么。
南乡师爷这时开了金口,语气平和地说道:「大人也不必这么生气,事情起因还是那松山县令之子,在下素闻松山县令之子柴朗好玩弄风花雪月,爱浪迹秦楼楚馆,若非他先对公子不敢不敬,公子想必也不会发脾气。公子这阵子已经乖上许多了,大人您该对那始作俑者严惩才是。」
「没错!」兰罄应道。
「本官不枉不纵,柴朗定不轻饶,但你伤了这么多人也该罚!」施问怒道:「本官就罚你一年薪饷,另一年之内除了职务之外,皆不许出衙门。小黑,知不知道!」
兰罄瞪大了眼看向他爹,突然眉头一个纠结,竟就这么转头笔直朝外走去。
「施小黑,你敢抗令!」施问猛地站了起来。
南乡立即将他家大人扶住。南乡说道:「大人您又忘了,对这孩子不能来硬的,您这么做只会让他更加生气而已。」
小七看见兰罄走离花厅时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这大师兄走火入魔过度了就认定施问是他爹,这世间也就有了个施问可以压制他。
没想到兰罄还是兰罄,他一火起来不仅仅是他爹的帐也不买,小七心想大概连西天如来站在他面前,兰罄连看也不会看一眼的吧!
小七啧了几声,看着兰罄离去的方向。
而这衙门的师爷南乡,则是望向了他。
第四章
小七睡的地方是后堂中一处衙门皂皀隶通铺,简简单单的一个院子,几间连在一起的房间,每间房的木板床上都躺着一堆在衙门里干活的人。
他回房后没立即爬上自己那处位置躺下休息,而是心里隐隐有些担心。
神仙谷的武功外走阴内走阳,和别人家的功夫不一样,注重阴阳相滋相长,修习起来威力也比别家惊人。
只是有好就有坏,若是过于躁进或心绪起伏过大便容易出岔子。
他那神医师弟说,大师兄以前就是急于报仇没日没夜地练武,后来虽然武功精进,江湖上几乎没有对手,但也因此筋脉逆行、走火入魔、内腑皆伤。
神医师弟还说,如果没有好好照顾用药调理,师兄可能活不过三年。
想他家师兄如今这情形又受刺激跑了出去,衙门里的人也没半个去追的,要真把他放在外头有个三长两短那还得了?
小七左想右想不放心,最后还是放弃躺上床铺好好睡一觉的诱惑,到外头找师兄去。
小七在衙门附近转了几圈,都没看到人,这时刚好有一个打更的老伯经过,小七连忙抓住对方,问:「老伯,你巡更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小黑大人往哪里去了,衙门里的人有急事正派我出来找他呢!」
小七猜兰罄这小黑大人的名号在归义县应该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果然他才一开口,那打更的老伯就立刻指着城外的山说:「小黑大人刚刚往那座山去了。」
小七谢过对方马上往小山方向走,那打更老伯在后头喊道:「年轻人你自己小心点啊,听说那座山上近来有大熊出没啊!」
小七走上山时没过遇到熊,倒是过遇着几只半夜不睡觉正在小径上啄食的山鸡。
他灵机一动抓了山鸡,跟着走到半山腰又发现个山洞,而山洞里正透露出点点篝火光芒。
小七探头往里望,见兰罄整个人侧身躺在山洞内的干草堆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用手指弹着柴火爆出,漫在半空中的火星。
兰罄身旁还有一瓶喝到一半的竹叶青,竹叶青被篝火烤出了温度,点点酒香弥漫出来。
「鬼头鬼脑的做什么?」兰罄悠悠出声。
「嘿嘿嘿,大师兄好兴致,在这里这儿喝酒啊,怎么没叫师弟一起来?」小七谄媚地笑道。
「哼!」兰罄别过头不看他。
小七顿了顿,正奇怪怎么这回叫他大师兄没被制止,抬眼望了望兰罄,见他又开始弹火星,脸上光影交错的部分让他感觉有些阴郁。
想来这人如今正为了他爹罚他的事情心情不好,没空理会自己这个小喽啰吧!
小七走进山洞里,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跟着把那只倒楣的山鸡用树枝串了架到篝火上头烤。
这其间两人也没讲什么话,直到山鸡被烤出的油滴到火堆里发出吱吱声响,一股鲜甜浓郁的肉香味弥漫山洞中,小七这才趁烫拽了只烧鸡腿,恭恭敬敬递给兰罄。
「师兄请用。」
兰罄瞟了他一眼,应了声:「我不吃这个。」接着银光一闪,山鸡屁股整齐地被兰罄的银剑切了下来,小七会意,立即把那块肉递给他师兄。
「乖了。」兰罄一副大爷的模样接过小媳妇小七呈上来的屁股。
望着兰罄把美食放到嘴边啃咬的动作,小七不禁感慨。「人若美,就是吃鸡屁股都一样好看!」
「哼!」兰罄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的屁股塞进你嘴里!」
「呃、好、不说这个!」小七知道兰罄说到做到。
其实他也不难了解为何这人不喜欢别人说自己的容貌,兰罄这张脸从以前到现下为他惹了多少麻烦,小七就算十根手指头加十根脚指头都数不完。
小七眼珠子转了转,慢慢地往山壁靠,瞧他兰罄一口酒一口肉喝得尽兴也吃得高兴了,这才说:「那个……是施大人偷偷让我来找你的,他说山里头太凉,要你回去睡床。还有,他让你别生他气了。」
「真的?」兰罄眼睛一亮,不过又立刻撇了撇嘴。「那他为什么不自己出来找我?我跑出来很多次,他没一次出来找过我。」
兰罄想了想又怒道:「真是令人生氯,气!」
小七连忙说:「施大人也不想的啊!他身为父母官最重要的就是以身作则,哪能骂你一骂你跑了,他又立刻出来找你,那肯定不行。况且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他如果对你罚得稍微轻了一点,就会让别人有话说,再如果因此被有心人恶意传到他顶头上司耳里,那就算施大人再怎么疼你,也没辨办法救你了!」
小七轻声问:「这个……施大人为官清廉,不贪不腐,想必树敌众多吧?」
兰罄点头。「南先生说我爹本来是大官,可是后来因为不肯与官场中人同流合污,而且因为讲话太直得罪皇帝和朝中权贵,本来是二品大官的,却被从京城一路流放,放到这西南边穷乡僻壤的小县来。」
小七抓到关键,遂问:「师兄你没跟在施大人身边吗?要不怎么不清楚施大人的事,还是听南先生说?」
兰罄道:「半年多前爹与我来归义县赴任时,我淋雨生了一场大病,很多事情都忘掉了。」
兰罄说得轻描淡写,但小七一听,却笃定那是兰罄由燕荡山脱逃时遇到施问与南乡,也是这样才被救起,一起带到归义县来。
小七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要多多体谅施大人的苦心了。他只你一个儿子,当然是要把你护好。正所谓宁愿自己打儿子,也不愿儿子被别人打!施大人甘愿自己罚你痛自己的心,也不要出任何差错把你交到别人手里让人打板子啊!当爹的当然最疼儿子了,师兄你说是不是?」
兰罄偏着头望他,片刻之后才又喝了一口酒,点下了头。「他是我爹,他要罚我,我也让他罚。」
小七接着和兰罄瞎扯许久,言语中师兄师兄叫得又恭顺又亲昵地,好像这人不是他师兄而是他亲哥一样。
兰罄突然问:「那个师兄是谁,跟我长得很像?所以你才一直叫我师兄?」
小七一愣,脸上神情有些复杂,好一会儿才慢慢应了声:「是。」
「你师兄如今在何处?」兰罄问。
小七这回停顿得更久,片刻之后才回答:「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小七凝视着兰罄,脸上表情说不出是哭还是笑,兰罄唯一看得出的,是这人的眼神透过他似看着别人,而那其中包含着淡淡的想念。
「死掉了啊?」兰罄说。
「嗯。」小七一愣,慢慢点头。
兰罄想了想,「那好吧,你以后可以叫我师兄,我不会对你怎样。」
兰罄这番话让小七笑了。若是以前,他根本不敢想象像那个兰大教主会说出这样彷仿佛安慰人的话,还在他身边和他和颜悦色轻松聊天。
「你和你师兄是怎样的,你们感情很好?」兰罄问。他两颊有些儿个红,似乎染上了些醉意。
小七看着这样的兰罄,心里对他的那一点防备也完全卸了下来。
「你想知道?」小七问。
兰罄只是看着他。
小七眼神化得悠远,略低下头凝视火堆,深深吸了口气后,道:「我都不知该从哪里说起了……我和你……不、我和他认识的时候,该是在……一座大宅子里。那座宅子满载着许多人的想望,却也牢牢锁着许多人,让他们无法逃开。
那时候我还小,遇着他的时候只觉得,欸,这世间怎么可能有这么漂亮的人,看得我口水都流了下来,三魂七魄整整三天才归位。」
兰罄笑了一声,小七也跟着笑。
小七继续说:「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宅子的主人对他做了……做了些极为不好的事情,还把他锁在那座不见天日的宅子里……他恨那个人,连带地也不喜见我。」
「为什么?」
小七知道兰罄想问什么。「因为那个人待我极好。」
兰罄点头。「恨屋及乌!」
「恨屋及乌是这样用的吗?」小七笑,再道:「那之后,因为他想逃离那个笼子,便利用了我带他离开,我也想他离开,便帮了他一把。然后……」
有些事情如今想起来心还是会隐隐作痛,纵然知道事情本就该是那样,但还是无法让自己不去受伤。
小七长长吐了口气,略过些不必要的不去讲,接着说道:
「然后其实他人也挺好,他师父来救他,他被他师父救了,后来他又觉得我帮他离开肯定会被罚,所以过了几天也让他师父回头来救我,而后我便被他师父收入门下,成为了神仙谷的弟子。」
兰罄喝了一口酒,静静听小七说。
「只是后来因为我自己有心结,向师父学了几样功夫后就离开师门来外头闯荡,没同他一起留在神仙谷里。」小七说。
「你恨他骗你?」兰罄问。
「不,」小七摇头。「那宅子的主人对他真的很坏,他是该走,他不该留下……他会如此利用我,也是情有可原……」
「嗯。」
小七再道:「后来隔了好一阵子我发现他也出了谷,还进到乌衣教里,成了武林中人人闻之丧胆的魔教教主,便易了容到他身边去。我本只是想看看他过得如何,是不是还恨着那个人,是不是也还不待见我……谁知道一兜一转就这么过了几年,这几年也断断续续在他身边。
他是知道师父传我易容术的,或许他也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是我,抑或许他从头到尾只以为我是他教中的一个护法……
其实许多时候我见他时都想告诉他以前的事情别再想了,恨一个人并不会让自己的心更为宽裕。如果他能抛下仇恨好好找一个人重新过活,或许、或许现下就能儿孙满堂,而不是在燕荡山渺日峰被天下群雄围攻,落得身陷火场的下场……」
小七越说眼越是泛缸红。他想亲口告诉兰罄一些事,怎奈时机已错过,那个曾经让他耿耿于怀的人,再也听不见了。
「我不是说,你可以叫我大师兄了吗?那你这些话我都听见了,你还哭什么哭!」兰罄见到小七红了眼眶,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话说,但说出来的字句却让自己好生别扭。「还是我刚才打得你太疼,让你痛得哭了?」
「没事没事,我只是一时鼻酸罢了。」小七连忙擦擦眼泪。「师弟现下全无大碍,只要师兄你记得以后别再打我就成了!」
「……那要看情形。」兰罄还是挺别扭地别过头。「你别哭,我讨厌看见人哭!」
「为什么要看情形?」小七立刻用力擦眼睛。
「因为你那张脸,有时真的挺欠打的!」兰罄说。
「欸……师兄你怎么这样……」小七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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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那些陈年旧事没有被一再提起,小七最后转了个话锋,和兰罄谈谈天文地理,谈谈他爹跟衙门的事情,最后兰罄嫌烦也觉得累了便不再回答小七的询问,一头栽进干草堆里睡着了。
兰罄睡后,小七也小小睡了一下。
但或许是因为长久以来埋在心里的事终于说开给那人听,心情一放松就睡得太沉,等他隔天醒来的时候兰罄已经走出山洞洞口,准备离开了。
「师兄等我!」小七打着呵欠揉着眼,挣扎了两下才从地上爬起来跟上兰罄。
「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师兄,但是有人的时候你要叫我的名字。」兰罄说。
「得令!」小七带着困意的脸绽出了个爽朗的笑容,露出两颗小虎牙来。
兰罄看着这人的笑脸呆了一会儿,心里有种怪怪的滋味,但只片刻便转身离去,不想去想。
有些没睡醒的小七就这么跟着兰罄一路往山下走。
走啊走啊,小七边打着呵欠边想到底有哪天能让他睡个饱呢?
他明明就是个嗜睡如命的人,一天不躺上三个时辰不成,却常常为了一些事东奔西跑还得露宿荒郊野外以天为被。
想想总觉得自己还真有那么点苦命了。
「欸师兄,你待会想吃点什么?衙门外头有摊卖烧饼的挺不错,要不咱先吃块烧饼再回去你看如何?」小七说。
这时走在他前头的兰罄突然停下脚步,小七一个收势不及就这么一鼻子撞上去。「怎么了、怎么突然停下来?」小七连忙问。
「嘘!」兰罄手指放在唇边,做出个噤声的动作。
兰罄蹑手蹑脚地前进,小七也跟着他小心翼翼地走。他随着兰罄潜入草丛之中,轻轻地拨开两旁人高的杂草。
这时眼前出现的景象,让小七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草丛后出现一片空地,而空地当中竟然有多达十几头的大小山猪正在齁齁叫着,那些山猪头头都长着骇人獠牙,每只几乎都有家猪的三、四倍大,而且一大群聚在一起,其间正在骚动,看得小七是胆颤心惊。
他正想扯扯兰罄的衣袖叫兰罄赶快离开,没想到探头一看,娘啊,他家大师兄整个就是眼睛发亮,连脸上都像有光似的盯着那十几头凶猛山猪看。
「师、师兄!」这情形怎么像他看见美人时冲动得流口水恨不得马上奔上去的模样。
那些山猪正在争地盘、争宠妾,每只獠牙猪是目露凶光口喷白沫,低低喷着气。
后来其中一只忍不住先发难,跟着便一大群猪冲来冲去、咬来咬去、撞来撞去。
兰罄在这时也突然一个箭步飞奔出去,速度快得让小七措手不及。
「师兄啊——」小七在后头大叫。
然后他就看见了当兰罄加入战局以后,不只冲来冲去、咬来咬去、撞来撞去,还有响彻云霄的猪叫声,惨叫来惨叫去——
「奶奶个熊……」
小七在草丛后面抖。
这兰罄还是人不是?
居然张开口就往野猪头上咬,咬得那些猪鲜血淋漓,他自己则是张着血盆大口、眼睛发着亮光,四处追着猪跑!
「齁——齁——齁——齁——」山猪边逃边叫。
小七觉得自己快昏倒了。
难为昨晚才觉得兰罄走火入魔的症状没那么严重而已,怎么今日就整个发狂了!
最后,兰罄一个人收拾了一整群大山猪,而小七则是呆在旁边三魂七魄通通跑出窍抓不回来。
兰罄选了一头最壮最大的山猪王扛上背,回来时发现小七一直看着他,便立刻退了一步说:「这头大的是我的,我一个人要吃的!你要吃的话自己去选第二大的背回去!」
「……」小七嘴巴张得大大的。
「还不去!」兰罄喝了一声。真以为会有人跟他抢这头猪。
「是是是!」小七像个小媳妇儿似地听话去背了一头满是兰罄口水与齿痕的猪回来,然后兰罄才满意地往山下走。
这时山猪尸体间突然冒出了一只小不隆咚的猪仔出来,见着小七之后就一直齁齁齁地叫。
小七没有理牠它,只是抖着手抖着脚,跟着兰罄一人拖着一只猪慢慢往县城回去。
而那只小山猪则一路齁齁齁地,紧紧跟在小七背后,跟着他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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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和兰罄回到衙门的时候也差不多中午了,兰罄将猪往中庭一放,血盆大口一张,便又要咬起来。
小七连忙将那只猪挪开,面对兰罄隐隐动怒的眼神,他急忙说:「这猪生吃虽然好吃,但若让我架堆柴火帮你烤了,肯定会比生吃更好吃!」
兰罄环着双手斜眼看小七帮他操弄,从剖猪取内脏、生柴火、烤山猪完全都不动。小七也麻利地将一切弄到好,直至香味引来衙门正在办公的人的垂涎,他才把自己心不甘情不愿被兰罄胁迫着扛回来的那头次大的山猪也给烤了。
猪大王当然先进贡给兰大教主,而猪二王就让其他衙役及六房典吏给分了。
另一些猪杂碎小七本来要拿到厨房给小兰花的,谁知兰罄吃着吃着,突然跑来挡在小七面前。
小七捧着血淋淋的肠子和内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师兄还有什么事啊?那头猪吃不够吗?吃不够我让厨娘煮点猪心猪肺汤给你喝,人家说以形补形,吃什么补什么呢!」小七表面上笑着道,心里却是非议着:「省得你这么没心没肺,自己师弟也凌虐!」
兰罄朝那堆内脏看去,问道:「那胆呢?胆在哪里?」
小七瞥了瞥双手间一块黑黑的东西,噘了噘嘴道:「喏,那不就是了!」
兰罄遂把那东西拿起来,跟着不由分说便往小七嘴里塞,小七吓得手中杂碎全散了一地,还拚拼命挣扎着往后退,结果两个人就这么摔在一起。
兰罄将小七压在地上不许他动弹,跟着将猪胆掐破,灌进小七嘴里。
猪胆味腥且苦,小七不只口中、连鼻腔也被灌进不少瞻胆汁,当场被呛得都咳出眼泪来。
而其他人则在一旁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小七。
他们衙门这小头儿三天两头发疯实属常见,有时拖鸡拖鸭拖牛回来,有时拖鹿拖虎拖熊回来,常常谁服侍得他不顺心就会被这么压着打,这灌猪胆的,倒还是好事。猪胆清热解毒,对身体百利而无一害啊!
让小七喝完了那些又腥又臭的胆汁,兰罄才爬起身来。
兰罄咧着嘴朝小七笑,说道:「以形补形,因为你没胆,所以猪胆我不跟你抢,全留给你吃!」他眼睛亮亮的,再道。「剩下一颗你晚上留着吃啊,要生吃的,生吃最补啊!」
说完便抹抹吃烤猪吃得油腻腻的嘴,开心地一跳一跳跑去找他爹跟师爷了。
兰罄离开后小七立刻翻身开始狂呕,边呕边忿忿地搥地说道:「兰罄你个没天没良、缺心缺肺缺心眼的,亏大爷对你这么好,竟这么对大爷我!要继续让你这么折腾下去,不用三年,大爷一年就会被你整死!」
小七颤颤地想,不行,晚点还是想法子,先离开这里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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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内衙敲了三响梆子,已到了衙门休息关门时分。
小七洗了个干净的澡出来,浑身香喷喷地,手里拿着个黑色琉璃瓶低头思索。
他站在院子里想着要不要去和县太爷说明自己的来历,再把神医师弟那时托自己带给大师兄的这瓶调理筋脉圣药一起交给县太爷,让他定时让大师兄服用以保性命无忧。
当年燕荡山上八师弟对他说过大师兄只剩三年命这事他没敢忘记,昨夜烤鸡时也把这无臭无味的药粉涂在鸡上烤了给师兄吃了。
只是他如今要走,这事不交代一下倒也不成。
小七打定主意正准备往县太爷住的宅院去的时候,眼前一黑,突然几个高头大马的人撑住挡住了他的去路。
小七抬头一看,眨了眨眼,问道:「几位有何贵干?」
挡在小七大爷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归义县衙门内有四大金刚之称的金忠豹国四人。
这四人盯着小七的眼神很不客氯气,火热愤怒的眼光像是想将他烧出几个洞来似的。其中长得小头锐面,嘴巴尖尖像只老鼠的丁金是这几人当中为首的,他最先开口道:「小子,新来的不懂就要问,别坏了衙门里的规矩!」
小七顿了一下笑给丁金看。「什么什么规矩?你说啥我怎不懂了?」
李忠是个憨厚老实的,听小七这么说就道:「衙门里的规矩就是,不能独自一人和小头儿在外头巡街办事或过夜!」
陈豹环着胸很不客气地冷哼一声:「小头儿可是我们衙门里的宝,他为人既单纯又天真,也不懂人心险恶,你新来的别以为有机会和小头儿接近就黏着他,小头儿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
「啊?」小七嘴巴开开合不起来。
单纯又天真,也不懂人心险恶?他们说的和他想的是同一个人吗?
长得虎背熊腰的安国身形壮硕说话的嗓音也大,他朝小七吼道:「小子你别装傻充愣,昨夜小头儿跑出去散心后你就不见了,咱几个找你们找了整夜,今天才看见你和小头儿一起回来。」
安国沉不住气,一把抓起小七的衣襟怒道:「说,你们两个在外面过了一夜,你有没有对小头儿有任何逾矩的举动?」
小七连忙道:「没有没有,一点都没有!」
陈豹不信。「老子听你放屁,咱小头儿长得那么漂亮,谁看见谁都会动手动脚。」
小七摇头:「我不会、我不会。!」
「那你就是在心中想啰?」丁金瞇眯着眼问。
「想都不敢想、想都不敢想!」小七将头摇得如同波浪鼓。
兰罄如今虽然走火入魔神智不清,但那双眼睛像是能洞察人心似的,偶尔讲起话来还可以条理分明头头是道。
往往只要被他多望一眼,小七就会支撑不住连往后退,他又不是脑子被雷打坏了,哪敢对那人有太多心思!
嫌命不够是吗?
「总归一句,」李忠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小头儿是衙门里大家的……宝……我瞧你浮气得很,要有什么心思千万别一味往小头儿那里去。你若真是有,就来跟我们讲,让我们趁早帮你拔了。衙门里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拔了就好!」
「咳……」小七咳了声,「我能问问,是拔哪里吗?」他道。
「就拔那心思啊,你以为拔哪哩里!」陈豹不屑地看着小七,一副就知道你心里龌龊的模样。
「欸……」
安国的手还揪在小七衣襟上,小七被抓得不舒服了,手指轻轻地扣在安国手骨之上,而后在腕处穴道稍一施力,安国立刻被泄了力,小七悬空的双脚也顺势落了地。
「你们在做什么!」院子另一头突然传来声音,众人回头一看,发觉兰罄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他们后面不远处,带着若有似无的笑看着他们。
小七立刻道:「没什么,切磋武功呢!」
李忠立刻将安国的双手反扳藏到背后,以为这样就能消灭证据。
兰罄哼了臀声,说:「爹叫你们全部到书房去,快点!」
「是!」金忠豹国恭敬地应了声,齐向兰罄走去。
「小七,你也是!」兰罄说。
「咦,我也要去?」小七睁瞪大眼。
金忠豹国也愣了一下。县太爷若入夜了还招他们至书房,定是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而衙门里重要的事情,怎么能让陈七这才来没几天的毛头小子也一起参与?
「咦什么咦,我不是说全部了吗?」兰罄的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是要我过去拎着你到书房吗?」
「噢!」小七三步作两步,马上飞奔至他大师兄身边。
看着小七对他猛陪笑,还露出那两颗灿灿小虎牙来,兰罄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说了声:「走快点!」就与这人并肩走了。
被留在后头的四大金刚,是一个比一个眼红。
「居然靠得那么近!」丁金说。
「哼,我看他对小头儿也绝对有那什么心思!」陈豹不悦。
「啊啊、手和手碰到一起了,淫贼啊!」安国愤怒。
「欸,可是我看小头儿怎么好像还挺喜欢他的。」
李忠被众人白眼一瞪,吶吶闭起了嘴。
第五章
县衙里衙役共有三班,分别是站班、快班和壮班。
站班简单言之就是守门站堂的衙役,快班则为捕快,而壮班便是来衙门服徭役的各户壮丁。
小七被判服徭役,本该分在壮班里,随着壮班在城中巡逻干些有的没的,或是干些杂事,只是近来花厅刚好缺了个守门的,他便给派到后堂花厅去。
而金忠豹国便是快班捕快,平常供县太爷差遣,四处抓人问案来着的。
再说这衙门各堂。衙门一整个大的不得了,是由几个院子接连而成,最前头是大堂宅院,县太爷一般审案都是在那里,又称大堂或正堂。
大堂后面是二堂,二堂中有书房及花厅,这里为县太爷退堂后办公或暗审密案之所,一般不许闲杂人等进入。
二堂之后,名内衙。县太爷、师爷及兰罄便住在那里。为免有人走后门,此处各地衙门皆是防范甚严,平时连衙役都不准进入。
小七不知道衙门里的人是怎么想的,一来就让他守花厅这么重要的地方,也不怕多少不能说的事情被他偷听去,再来,而今怎么县太爷下了堂要捕快前去议事,又把他叫上了。
他百里七如今化名陈七,脸上贴的面皮横看竖看都是张无赖脸,连金忠豹国都不待见他的,真不知如今又叫上他做什么!
进了书房,恭恭敬敬与其他人一起拜见县官施问以及师爷南乡,小七便垂着头退到一边去。
施问坐在案后,南乡站在他身旁。跟着等到小兰花也被叫来了,施问这才开口,要小兰花一一将当年惨案从头道来。
小兰花红着眼将自己幼年所见重头说讲了一遍,只是当年因为实在太小,那些人又蒙着面看不清楚模样,根本就无太多线素索可寻。
施问沉吟半晌,道:「本官问妳你,若让妳你再次见到那些人,妳你可有方法认出他们的身形特征来?」
小兰花努力回想,而后说道:「我只记得那班人皆是持刀的,那些刀和这次意图杀我之人所用的刀有点像,都是有环的,但又不是完全相像。还有,我躲在地窖里时曾经听到一个人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寒地蝉,那个人声音虚弱,每隔一阵子便会咳嗽几声。其他的便没有了。大人,不知这些可有用处?」
施问抚了抚黑亮的胡子,点点头。
小兰花再说了她这些年偷回的宝物,与从何处、何人身上偷回。
施问说道:「师爷,记下了没?」
南乡略微弯腰道:「回大人,都记下了。」
施问再说:「小兰花所说的这些虽是几微末证,但或许是破案关键。目前知道最多的便是那日破庙两人仍在逃,本官已发派县内捕快追捕。丁金、李忠、陈豹、安国,你们这几日可有何收获?」
为首的丁金拱手说道:「属下等着实惭愧,目前尚无所获。」
小兰花听到这里一脸的沮丧。
施问再问道:「关于此案,师爷可有何见解?」
南乡回道:「如今衙内掌握的线索,便只有大刀两柄。至于小头儿的详细记下死因的尸单,学生反复看过几遍,单纯一刀毙命,并无任何可议之处。」
四大金刚看看小兰花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想一个姑娘家背负如此血海深仇便觉不忍。四个人对看几眼,最后还是安国沉不住气,吼道:「小兰花妳你放心,就算全无线索,我们也会帮妳你把那两个人抓回来问个清楚,让桑家血案的幕后凶手无所遁形。」
兰罄正无聊地坐在椅子上,头往窗台外头探,他眨着眼默默数着天上星星以期度过这无聊问案时光,安国那声显然太大,吵得他回过头来皱了一下眉,安国一发现兰罄的表情,立即脖子一缩,把嘴巴摀捂了起来。
小七张口欲言,却又及时止住。
他其实心里头痒得很,有些话想说,但又觉得依目前情形来看未免太不适合,于是便低着头望着鞋尖,偶尔动动脚指,无聊打打呵欠。
南乡望了小七一眼,道:「大人,既然如今完全没有头绪,不如问问陈七所见为何,这人麻利聪明,又与那两人照过面,说不定能看出什么我们没看出的线索。」
南乡的话让小七一愣。小七歪着头往南乡看去,但却看不出南乡那张平淡自若的儒生面貌下,到底想着什么。
「陈七!」施问道。
「小人在!」小七敷衍地随便拱了拱手。
「陈七,你可知本府为何留你下来?」施问说。
「小人不知。」小七倒真的不知了。不是留下来服徭役吗?
「你说你以乞讨为生,言谈举止却不似寻常乞丐,你身怀武功,为人机智,那日虽用计救了小兰花,可师爷认为你与那两人有所关联,本官也觉得你来历可疑,这才将你留下试探。」施问直直道来。
小七心想,自己哪有什么好试探的。
「大人、大人,」小七连忙说道:「小的这身功夫其实是跟个老乞丐学的,因为小的曾经分了半颗馊馒头给一个快饿死的老乞丐,那老乞丐原来是个落魄镖师,听说年轻的时候走遍大江南北,轻功绝顶,还有三两下子,为了报恩,才让小的跟他学了几下子,所以小的其实没什么功夫。
至于那什么机智……嘿嘿嘿……其实是小的常常蹲在酒楼外听说书先生说书,听多了故事知道恶人无胆,做多坏事总心中有愧,于是小人那么变通一下……嘿嘿嘿……也就唬得倒那两个心里有鬼的人罢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将这身功夫用在正途,而要当个乞丐?」施问拍案,觉得这陈七真是自甘堕落。
「如果有饭吃,谁想当乞丐呢?」小七闻言,立即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道:「小人自小无父无母这么过来,好不容易学了功夫,没学多久却又过遇着了连年灾荒,跟着四处也起了瘟疫,死掉一堆人来。活不下去的时候都只能啃树根了,小的那时窝在死人堆里,也差点一起病死,所以说,武功跟脑袋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到处乞食让自己活得下去张强!」
施问听罢,也觉得这也是个孤苦无依之人,便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如今你来了归义县,便好好在县衙里做,明不明白。」
小七听施问这语气像是完全相信了他的说法,松了一口气,连声道:「明白明白,小的一定拚拼死拚拼活努力做事、努力干活,报答大人的恩德。」
这般说完,小七瞥了一眼想看看旁人反应,可才一转头,喝,怎么金忠豹国一脸可怜地看着他,还有那小兰花,明明处境就比他这假乞丐还凄惨,却含着两泡泪深深凝视着他。
「……」小七有时都佩服自己的能耐。
这易容术的最高境界啊,不单是外表变谁便变谁,还要言行举止都成为那个人。扮乞丐就要像乞丐、装瘪三就要像瘪三,而如他这般既乞丐又瘪三还能演得入木三分的,小七都觉得自己能去当唱戏的戏子了!
小七这时又想了想,觉得既然都伸手进小兰花这滩浑水中搅和了,便再多做一件事,算帮帮她好了。
小七拱手道:「施大人,关于这案子,我想到了点东西不知道该不该讲。」
「你说。」施问道。
小七说:「我以前在集市行讨,有次看到一个人拿着一把旧剪子去找打铁铺的老板理论,说他那剪子刚买没多久就缺口了,硬是要老板退钱给他,老板怎么都不退,两个人就吵了起来,后来还惊动官差。
后来那老板就说不是他不退,而是他经手的铁器都有铸上印记,那人拿的剪子印记不同,老板刻的是王,那剪子却是李,分明就不是他所出,而且剪子也旧了,摆明就是来闹事的。结果最后那个人被官差抓回去打板子,那老板也得了清白。」
小七说完这事,换得施问与南乡一阵沉默。
「丁金!」施问道。
丁金会意,立刻将放在一旁的两柄证物大刀翻来覆去,但却是摇了摇头。「回大人,这刀上找不到任何兵铺印记。」
小七说道:「自然是不会有印记,用来杀人的,大抵磨掉了。可是小的瞧这两柄刀已经有些旧了,却还是又闪又亮,而且锋利得很,像这种刀一定是很好很贵,绝对是有钱的人才买得起的!而且这种好刀如果一次买很多把,绝对就是有大人您说的那啥线索可以找了!」
南乡这时便道:「大人,属下素闻南方有间赤霄坊以铸造兵器闻名,其当家延陵一剑更是对世间各种兵器来历了如指掌。或许我们可以将其中一柄送至赤霄坊请他们端详,若真是大家所出,定能依这线索寻人。」
「好。」施问点头,抚抚胡子,开始发派任务。「既然如此,师爷,这事便交由你去办。」
「是,大人。」南乡作揖。
「丁金、李忠,你们继续寻找破庙那两人,务必将其早日缉拿归案!」施问再道。
「是,大人!」金忠答道。
「陈豹、安国,你们去问那些买赃之人,小兰花家的祖传之宝是由何处买来,要他们一一交代清楚,而后往上查去。」
「遵命、大人!」豹国回答。
小七搔搔头,觉得做到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延陵一剑是他兄弟,他们两人认识很久了,依他对那家伙的认识,只要这把刀到他眼前,绝对能说出是哪门、哪派、哪个人所制兵器。跟着便能查出这批兵器卖到哪里去,然后便差不多可以抓人来问话了。
要是这样还查不出这冤案,那小兰花就只有怪苍天没眼,让她一家不得瞑目九泉了。
这时本来以为大家伙都分配了该做的事,天色也晚,是时候回房睡大觉了。
谁知从刚才就一直没吭半声的兰罄突然跳到施问面前,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望他爹,然后再望望南乡师爷。
那蠢蠢欲动强加按捺的神情似乎在说着:「那我呢、那我呢!」
南乡咳了一声,微微偏过头去。
施问看看师爷,再看看兰罄,只好道:「……城东集市近日有扒手行窃,明日你到城东看看。」
「知道了,大人!」荫群兰罄很高兴地应了声。
「记得戴面纱,抓到贼就立刻回官衙!」施问嘱咐。
「好!」
小七抓抓下巴,低头看地上。
这施问看来对兰罄是真的好,救了他、收留他、将他当亲生儿子养、明明这人就武功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高强,却因为念着他的脑袋不清醒,而不让他去做那些危险的事。
这归义县的官,是个好官;这归义县衙里的人,差不多都是好人。
大师兄留在这里,真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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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昨晚做了件好事,所以小七晚上睡得特别香也特别踏实,今日醒来时精神奕奕的,完全不似前几日神情萎靡的模样。
只是他振作也没半个上午,便开始又打起呵欠来。
这天在花厅守了个早上连只苍蝇也没有,着实无聊,小七本想学着兰罄昨夜那模样抬头眨眼数星星度过漫长时光,然而天上只有一颗艳阳高高挂所以没得数,低头算手指算了无数遍也觉得烦,结果便开始点头打起瞌睡来。
「陈七!」突然一声雷响打在小七耳朵旁。
「什么、什么,谁叫大爷我?」小七从趴着的栏杆上跳了起来,左看右看,这才看到一个脸色黑漆漆地看着他的班头。
「嘿嘿,班头有什么事?」小七摸摸鼻子道。
「成天就知道睡,你哪时候清醒清醒行不行?」班头怒吼。
小七急忙将耳朵摀捂起。「这不醒了吗?」
班头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吐了出来,说道:「花厅不用你守了,大人和师爷出外辨办案去,今日不会回来。厨房那里缺人手,小兰花买菜少一个推车的,你去帮她。」
「知道、知道!」小七摸摸鼻子离开。
走到大门口,小兰花已经等在那里,拿着笑看他,而身旁两辆推车。
小七也笑,笑得无奈,明明昨天就决定走了的,真不知撞了什么邪,睡了一觉觉得挺安稳就又留了下来。
他走到小兰花身边抬起把手,说了声:「走吧,买菜去!」
小兰花应了声好,同他一起推着车往市集走去。
小七觉得小兰花也怪可怜的,或许等到这案定下来再走吧!
还有兰罄那难得如孩子般天真的笑脸,就只有在这归义县里,才看得到啊!
暂时,先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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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义县衙门日常的作息是这样的,卯时起,到衙门外头随便买个东西填肚子,辰时打梆子之前各自到岗。
午间一段时间休息,衙门厨房会供午膳,午膳完还可睡个大头觉,跟着继续忙活,直至申时左右敲晚梆就能休息,各自到外头找饭吃去。
归义县是个西南小县,衙门里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夯不啷当也有四、五十个,所以每回采买饭菜给用便成了厨房里的大事。
小七和小兰花两个人在市集上走了一圈,回程的路上车子沉得小七怀疑轮子都会被压碎。
几大包的米、几笼子的鸡,几筐大白菜,还有鱼啊肉的,堆在小七车上。
再看看小丽兰花那辆木头车子,上面也满满堆着东西,就不知道她那瘦瘦的手臂吃不吃得消。
「就快到衙门了,」小兰花以为小七累了,说:「平时工作那都是衙门里几个挺壮的衙役来当帮手,只是今日那些人都给金忠豹国四大捕头调走了,我没法子只得麻烦你来帮忙。若真是太累那你就歇下,我先把这车送回去再来推你这辆!」
小七笑。「这中午的饭菜我也是有份吃的,就算来帮忙便也应该。」
「其实都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我害你被施大人扣下,你也不必做这些……」小兰花语气有些自责。
「再说这些我翻脸啦!」小七撇了撇嘴。
宽阔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地十分热闹,一下子这边喊着「白菜又大又新鲜啊!」,一下子那边喊着「猪肉现宰还送骨头熬汤啊!」,小七和小兰花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突然小兰花被人撞了一下,她一愣,便见一个年轻人急急向前跑去。
「啊!」小兰花摸摸腰间,大喊一声:「买菜的银两!」
小七见况立即舍了推车往前冲去,只是他的轻功虽高,还可说是踏雪无痕,抓这等功夫不入流的偷儿也轻而易举,但世上总有人的武功在他之上。
头顶上一阵衣衫飘动的声音传来,小七抬头一看,「喝!」突然的黑云罩顶让他晃了一下心神。
接着他立刻发现那是衙门的黑色官服,而穿着黑色官服的小黑大人就这么从天而降,而后美艳动人的脸上扬起一抹笑,一个飞踢踢倒小七正在追的那个偷儿。
嗖嗖嗖地小黑大人动作迅速,解下腰间麻绳后三两下便将扒手扔到小兰花推车的米包上面,小兰花连忙道:「谢谢小头儿!」
兰罄抓了贼后笑容就收了起来,他看看小七,再看看和他一起推车「出游」的小兰花,便是一声冷笑,道:「居然会这么容易就让人给偷了,别告诉别人妳你也是衙门里出来的,还什么飞贼小兰花呢,妳你当乌龟小兰花好了,动作那么慢!」
小兰花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低下了头。
「喂……乌龟游泳也是很快的,你骂乌龟做什么。更何况钱袋抢回来便抢回来了,干什么还讲这些?」小七看不过去,小小念了几声。
兰罄瞇眯了瞇眯眼,脸上神情有些不悦。
小七连忙倒退几步回推车后面,说道:「知道了知道了,大人您就是理,千错万错都是咱们小的错,这成了吧!」
兰罄还没答话,他们后头便两个衙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而那两个衙役一个手中拿着斗笠和面纱,一个后头麻绳拽着个犯人。
兰罄把绳子抛给那两人,那两人立即将扒手的绳子与那犯人绑在一起。
「走了,回去了!」兰罄转身便朝衙门方向回去而去。
小七靠近那两个捕快,低声问道:「小头儿心情好似不太好?怎么着,贼太多抓不完,累了吗?」
其中一个跑得满头大汗的捕快边擦汗边道:「才不是,小头儿是今儿个一早到现下只抓到两个贼,他早上要施大人猜猜他早上能抓几个,施大人说两个,小头儿却回答说:『不对,三个』。结果现下就缺了那一个,这回肯定在赌气呢!」
小七「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几岁人了还赌气?」
兰罄回头,脸黑黑地看了他一眼,小七立即闭嘴,什么都不说了。
另一名衙役将兰罄抛给他的斗笠面纱放到推车上,替小兰花推起她那辆车,一行人走到快到衙门门口时,小兰花突然叫了一声:「唉呀糟糕,我忘了打酱油了!」
「怎么这么糊涂,」小七说:「快去快去,要迟了,厨房就开不了伙了!」
小兰花敲敲自己的脑袋,急忙转身就往市集跑。而且还跑得很急,一用轻功窜出去就不见了身影,这时小七瞥了眼推车,哭笑不得地道:「酱油坛子也没拿,打什么酱油!」
他急忙往后喊:「喂,等等啊!」跟着将推车交给另一名捕快,然后拿下拿了坛子,匆忙追小兰花去。
小七跑了好一阵子,正觉奇怪怎么没见到小兰花的人影,街角边遗落的一只绣花鞋吸引了小七的注意。
小七将那只绣着兰花的绢鞋拾起,左右张望了下,瞧见不远街角有几处凌乱脚印,于是马上跑了过去,而后他才一靠近,他便听见打斗声。
小七转入狭窄巷弄内,见着小兰花正和一名穿着黑衣的男子打斗。
小七愣了一下,望天喃喃道:「现下是大白天又不是晚上,穿得一身黑不是更引人注目吗?还是想假扮官差?」
说话的同时小七快步向前,将小兰花从对方毙命的一刀下救出。
那黑衣人见着小七来,眼中杀机更炽,说道:「更好,今日两个都不放过!」接着便一刀朝小七砍去。
那刀比寻常普通大刀更厚更重,招式劈砍间靠的全是蛮力,小七有些讶异这人武功修为之高,但也暗暗对这人所言之事心惊。
「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教杀我们,到底想干嘛?」小七连问。
那人只一句:「废话少说!」便与小七打斗起来。
小七这回装的陈七可是个只有轻功还行,其他武功全然不济的从良乞丐。如今因为小兰花在场,为了圆谎便不能使出真本领来擒住这人,只能左闪右闪躲得狼狈,一边要小心别被石破天惊的刀式打中,一方面又得护着小兰花,真是让他焦头烂额。
小七一把将小兰花推开刀舞周围,喊道:「快去叫人来帮忙!」
小兰花点头要走,黑衣人却是一声佞笑,喝道:「我家主人要你们今日就死,我便叫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那人一个闪身逼近小兰花,一刀便要朝小兰花面门挥下,小七脸色一白,一招移形换影瞬间便挪到小兰花面前,双臂交握隔住那惊人的一击。
顿时两股刚硬的内力相撞,发出「碰」地一声巨响,黑衣人噗地一声吐出鲜血,溅得小七满头满脸。
小七一惊,连忙装作内腑遭受震荡的模样,「唉呦」一声,软软往后退去。
小兰花立即扶住小七,拖着小七手肘连连退后数十步。
那黑衣人擦去嘴角鲜血,以为小七也受了伤,张强加压抑伤势正欲追击,却突然眼前一花,一个黑影不知怎么地便站在了他的面前。
黑衣人嘴巴开了开,暗忖眼前之人突然凭空出现,若非天还亮着,他真以为自己见鬼了!
小七假装很喘地断断续续道:「小黑大人……呃啊……这个人要杀我跟小兰花……呃啊……快救我们!」
兰罄看小七脸上和颈项上一片血红,那对细长的眼睛一瞇眯,怒气窜上心头。
兰罄罄迅速拔出腰间兵器,顿时只听见「锵」地一声银剑出鞘之响,一颗上头眼睛仍睁得大大的头颅就这么应声落到地上,「咚」地一声闷响,在幽静的小巷弄里响起。
或许因为剑势太快,让那个掉下头的杀手迟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头颈分家,鲜红的血过了一个弹指的时间才喷了出来,溅得满地腥红。
小兰花连忙捣捂住自己的嘴才让自己没放声大叫。
那站在他们面前杀人的人穿着一身黑,而那轻飘飘的黑在这瞬间看起来不像官服,反而像是传说中地狱恶鬼修罗夜煞所穿之衣的模样。
兰罄转过头来,看着那目瞪口呆的两人。他的嘴角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像是嘲讽,像是轻蔑。他的眼睛空空洞洞犹如最深最深的夜,彷仿佛要将所有光芒吞噬一般,教人不寒而栗。
银剑尖端滴落点点血珠。那只是把衙门配给的寻常兵器,在这人手里,却是比任何神兵利器威力更大。
只要剑一举起,落下时,便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谁都逃不出生天。
「怎么,没见过死人?」髓兰罄说道。那眉轻轻一挑,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灿若牡丹的容颜只需凤目稍稍一瞥,便足以颠倒众生,无人有招架之力。
小七颤了好久,才勉强回过神来,他指着那具脑袋与身体分家的尸体说:
「奶奶个熊……好不容易才有个人来杀我们……您老怎么动作这么快,弹指间就把人给灭了……」
「啊?」兰罄不懂,眨了眨眼。
小七仰天抚额叫道:「那是唯一的线索啊小黑大人、唯一的线索啊!」
兰罄又眨了眨眼,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退去,他将银剑收起,蹬蹬蹬地跑去将那颗掉到地上的人头捡起来,拿回尸首旁努力要把头安回去。
「……啊?」装不回去。
兰罄回头看小七。双手不放弃,还是努力接啊接。
「头断掉就是死了……你看我也没用……你以为我是神医赵小春啊……就算头断掉,只要身体还暖的,缝一缝就救得回来……」小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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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行人才回到衙门,接到衙役通报的施问和南乡便匆忙从外头赶了回来。
施问一看地上的黑衣人尸体,眉毛一拧,立即问道:「这人是谁杀的?」
兰罄把头往旁边侧仰,手背身后,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一副以为他不说就没人会知道的模样。
施问见他那样子便怒道:「小黑,你为何杀人!」
小黑不看他爹,只是说道:「因为他要杀小七啊,小七还被打得全身是血,!谁敢欺负衙门里的人,我就不会饶他!小七伤得很重,而且小七叫我救他跟小兰花,所以我就杀了啊!」
施问看向小七,以眼神问道。
小七被施问这么一看,立刻一个弯腰抱住胸口,皱着眉装模作样痛苦道:「那个杀手武功很厉害,我和小兰花都不是他的对手,咳、咳、咳,不过幸好小黑大人及时赶到,小的只受一点轻伤而已,真的不打紧的大人!」
小兰花扶住小七,连忙点头。「是啊大人,多亏了小黑大人来救我们,您就别怪他了。」小兰花说:「其实是因为小黑大人的武功高出太多,所以这个黑衣人才连一招都招架不了,不关小黑大人事的!」
「……」施问听了这两人的话后,深吸了两口气,才将那张气得发黑的脸转过来,对兰罄说:「今日就算了,小七与小兰花没有大碍也算是你的功劳,以后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后行,知道吗!」
兰罄摆了摆手,说了声:「知道了!」挺不给他爹面子的。
施问叹了口气,实在拿他没办法。
南乡望着那头颈分家的杀手沉思,问道:「这人与你们交手时可有说过什么?」
小兰花连忙道:「有,这人说他主子要杀我与小七!」
南乡对施问拱手说道:「大人,看来我们要追查当年桑家血案之事已经被那幕后之人得知了。小兰花与小七遇袭受伤,这事想必不会如此单纯便结束,学生认为必须从长计议,即刻查出谁是幕后主使者才行。」
「来者武功非一般人能抵挡,」施问点头,想了一想,而后说:「小黑,你的武功是衙门里所有人中最高的,从今日起你便先将仵作之职停下,去帮金忠豹国调查这事。你的位置我会找人补上。」
兰罄眼中双芒一闪,说道:「好!」
施问再道:「你先由福来客栈的死者沈大郎查起。」
南乡道:「金忠豹国四人都已经离开衙门查案,这几日内想必不会回来,公子武功虽高,但一个人在外无人照顾始终不妥,要不,公子再从快班中挑个人跟你一起出去,也才能有个照应。」
兰罄皱了皱眉,想来是要拒绝。
但南乡接着却说:「别让大人担心。你想挑谁都成。」
兰罄看了看他爹,他爹点头,兰罄低头又想了想,然后抬头,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小七。
小七连忙后退一步,头摇得像波浪鼓似地说道:「……大爷我……不、小人我是来服徭役的,又不是快班捕快,而且我身子骨虚弱,肩不能抬手不能提,只有轻功好上那么一点点点点而已,其余的完全不济事,我怎能和小黑大人一起出去办案呢!这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南乡先生却是笑道:「这就最是刚好了,公子武功高强能保护你,而他只是需要一个心思细腻的人照料他,你在公堂之上应对如流,面对施大人的官威也能面无惧色侃侃而谈,为人聪敏机智、胆大心细,最重要的是轻功又高,能跟上公子的脚程。这回与公子一同出外辨办案,你正是最佳人选!」
小七听完当下一张脸垮掉。「不要行不行!小的很没胆,当时公堂上是被吓呆了的,不信先生问小黑大人,小黑大人能证明小的没胆的!」
「公子?」南乡询问兰罄。
而兰罄,只是朝向小七,露齿而笑。
小七突然一晕,觉得自己从此以后,肯定前途一片黑暗无光。
第六章
傍晚,小七刚做完事情要回通铺去睡,经过大堂外头时见着南乡正在公堂里,仰头看着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
小七只是望了一眼就打算走,谁知在里头的南乡却开口道:「既然都站在外头了,怎么不进来?」
南乡回过头,白皙的面皮上带着书生那种温文儒雅的笑,身上散着着浓浓书卷气与笔墨味道。说他是个寻常读书人罢,但一双睿智的眼却清而明亮,彷仿佛能洞察人心似地。
小七低念声:「我脚步轻成这样也能知道,你是背后长眼睛吗?」说罢,便扬起笑容走了进去。「先生有事吗?」
南乡点头。「我是特意在此处等你。」
小七有些惊讶。「先生等我?」
南乡缓缓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关注于你,想你必然也知道。」
小七却是往后一退,双手环胸愕然道:「先生关注于我?关注我干什么,莫非是……还是别了吧,小人我不好这口的!」
南乡脸色一黑,但随即咳了声又挂起笑来。「我今日便开门见山的问了,你留在归义县所为何事?」
小七诧异地说:「不就被施大人罚的吗?南先生那天也在吧,还是亲眼看着我给打板子的啊!」
「但你随时可走。」南乡说。
「非也非也,我陈七虽然是乞丐出身,可也知道奉公守法,要这么逃了,日后哪天在路上给嫉恶如仇的小黑大人碰到,我可真不敢想那会如何!」
南乡直接开门见山。「你与公子是为旧识吧!」
小七一笑,抿唇不答。
南乡凝视着小七的笑脸,久久之后,长叹了一口气。他转过身去,再次仰头看那块「明镜高悬」的牌匾,语气极淡地说道:「那日我与大人前来归义县赴任,途中下起滂沱大雨,马车一路急驰,却在经过燕荡山附近时马儿受惊停下不肯前行。后来大人与我下车查探,见到一名青年倒卧路旁重伤昏迷。
大人心地善良,将其救起,后来投宿驿站时发现他身上竟与大人早年不慎夭折的孩儿一般,在同一处有着殷红胎记。
那人醒来后什么也不记得,偶尔痴傻偶尔疯癫,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叫小黑。我虽欲劝大人勿将此人留下,但见大人见那人如问同再见自己无缘的孩儿,一路亲自照顾从不假手他人,心里竟也不忍,遂让那人留下,并尊其为公子,与大人一同将他带至归义县赴任。」
小七还是没说话,只是静静的听。
「他如今的名字叫做施小黑,是我家大人最钟爱的独生子,也是归义县受人爱戴的仵作,更是衙门里所有人的小头儿。你认识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南乡这般说道。
良久,小七才道:「我对他并无恶意,对这衙门也是。」
南乡笑。「这些日子我自看得明白。」
又停片刻,小七说:「施大人是个好人,师兄能当大人的儿子是他的福气。」
既然人家都这么坦白言明了,小七也不会不识好歹什么都不说。
南乡一愣,便听小七顿了一下后,说:「在下神仙谷第七弟子,百里七。」
小七思量了下再道:「得江湖朋友谬赞,还有个诨号,叫做『鬼匠不知名』。」
「幸会。」南乡心里惊讶,表面却平静地只点一下头。他原料小七不是寻常人等,哪料来头竟如此不简单。
「幸会。」小七亦道。
鬼匠不知名,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擅易容与缩骨功,看人一眼便能化作那人容貌身形。,扮相出神入化、巧夺天工,举手投足无一不似,惟妙惟肖。
而其所制之人皮面具薄如蝉翼,一经戴上彷仿如第二层肌肤完全无接着痕迹,在武林中更是千金难求、万金难得。
南乡想,这是个人才。必要将其留下,为施大人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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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早晨梆子刚响唤人起床,小七脸都还没冼洗,兰罄便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揪着小七就往外走。
「快点快点,我们去查案。」髓兰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小七一脸没睡饱的模样被兰罄拖着往外冲,嘴里还喃喃抱怨:「没天理了真是,大爷我又不是快班捕快,干啥还要跟衙门里的人一起去辨办案……要是不小心死掉了怎么办……谁赔一个给我娘啊……」
「你有娘啊?」兰罄突然转过头来,好奇地问。
「是人都有娘吧,没娘你怎么生出来的,你爹一个人生的吗?」
「我没娘啊,如果有娘她就会在衙门里了。所以我没有娘,你才有娘,你是你娘生的,我是我爹生的!」兰罄这般说道。
「……」小七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这走火入魔的人的脑袋真不是常人可以理解。最后看兰罄似乎一直在等着他附和,小七只好说:「好啦好啦,我是我娘生的、你是你爹生的!」
「嗯!」兰罄高兴地点头,继续拖着小七往福来客栈方向去。
「喂喂,等等,我还没穿衣服吶!」小七急忙将官服套上。
兰罄回首,瞇眯眼道:「你叫我什么?」
小七立刻陪笑,尾音还拖得长长地道:「师兄——我的好师兄——」
兰罄想了想,本来要小七叫他小黑的,可后来觉得这声师兄叫得也好听,便应了声:「乖了!」
来到福来客栈,直入了沈大郎死的那间厢房,但当兰罄将门推开,见着的即却是已经完全清理干净的空厢房。
见兰罄面色不佳,小七立即抓住送水而过的店小二,把他交到兰罄面前。
「小、小黑大人……」店小二抖了抖,也看得出来兰罄神情不豫。
兰罄问道:「我不是说过这间厢房里面的东西,直到破案之前都不能动的吗?」
小二抖着说:「是是是、是掌柜的说不清干净就不能住客,所以要我们赶快打扫干净让客人住的!不过我们都有听从小黑大人的吩咐,这房里清出来的东西都还好好的放在柴房里,没扔掉。」
「还不去拿来!」兰罄一喝,小二立刻冲了出去,跑得不见人影。
「哼,一个个都没把我的话听进去!」兰罄有些生气,他跨进房里左看右看,这里摸
摸那里摸摸,就还拚拼着从此处找着些蛛丝马迹,可看来全被店小二给清光了。
兰罄说道:「你那天见过沈大郎的死状吧,照他那模样躺下来。」
「我?」小七问。
「难不成还有第三者在此吗?」兰罄说。
小七才想说话,突然一阵风吹来,阴寒阴寒地,让他打了个冷颤。
小七抖了抖鸡皮疙瘩,左看右看,想看那风到底是从哪里吹来的怎么这么诡异,却看见兰罄脸色更加难看,他于是立刻爬上床躺下,还伸出舌头脑袋歪一边,眼睛太大张,摆出个惊愕痛苦的神情。
「你干什么!」兰罄瞪大眼。
小七回过头来说:「他那天就是死这样!」然后又把头摆回原位。
这时店小二也很快地把沈大郎的遗物拿了回来,迅速地放回原来位置。
兰罄看着屋内布局沉吟半晌,翻了翻沈大郎的包袱,问小二道:「你知不知这人家住何方,来归义县有什么事,欲投宿几天?他住宿之时有何异状,皆一一说来。」
小二连忙道:「这名客官家住连安县小苏柳巷,这几年常常到咱归义县来办些杂货回连安卖。这客官有些抠门,老是差使咱送热水送饭菜,连个铜钱子儿也不肯打赏咱。但是这次来却是一反常态,一给就十几个铜钱子儿,小的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他这次来是为了一笔大生意的。」
「大生意?说来听听!」兰罄道。
「是的大人!」小二点头继续说下去。「这客官遇袭当日曾说稍晚会有重要客人要来,好像是要卖什么希罕的宝物,讲得神秘兮兮地,还要小的去准备一桌丰盛的酒菜,而且送完酒菜就别再去打扰他们。只是没想到那日送完饭菜,半夜里就出了事情。」
「你有无见到沈大郎口中的客人?」兰罄问。
「小的只见到背影,是两个大汉,穿着打扮像是武林中人。」小二说。「其他的小人就不知道了!」
「那两人是不是拿刀的?」小七突然抬头问了这样一句,问完脑袋又摆回原处。
「回官爷,这小的就没看见了!」小二擦擦额头上的汗。
「好了,你出去吧!」兰罄挥退店小二,店小二立刻便走了。
兰罄将沈大郎的包袱打开来,翻看其中物件。发觉里头仅一套换洗衣物、几张银票、几两银子,其他的便什么也没有了。
小七装尸体装得累了,走到桌旁倒了杯水喝,见着兰罄沉思的表情,便道:「你是不是在想,沈大郎该是被人故意诱出。那人想必知道小兰花已经快查到当年血案的线索,所以先下手为强,用血玉镯钓出小兰花,而后再杀沈大郎灭口,守株待兔等小兰花自投罗网。」
「谁知小兰花却给逃了。」兰罄说。
「那是因为她好运气,遇着了大爷我帮她。」小七得意哼哼两声。
兰罄瞥了一眼,再道:「沈大郎的死因没有疑点,一刀毙命,切口整齐但骨上有拖拉痕迹,表示凶手用的刀重而锋利,武功平平只靠蛮力。而沈大郎死前双手僵成五爪状,应该是拿着被小兰花盗走的血玉镯。这埸场所谓的买卖,应当是沈大郎以为血玉镯有了好买主,却不料被诱而杀之,成为别人守株待兔之株。」
小七撇头低声喃念道:「不是走火入魔吗,怎么今日脑袋还挺清楚的?讲话还这般有条有理,南乡干啥要我跟他出来办案,真是怪吓人的!」
「我时时刻刻脑袋都很清楚!」兰罄一掌往小七脑袋搧扇去,搧扇得小七「唉呦」一声,脸往桌上撞去。
兰罄说罢走出房门。「东西收拾收拾,快点,我们还要赶去连安县的小苏柳巷,到沈大郎家里去看看有无任何线索。」
「欸,」小七摸摸脑袋站起来随兰墼罄而去。「小苏柳巷在哪里?」
「连安县。」
「我当然知道在连安县,」小七翻翻白眼。「我是问要走多久时间。」
「一天半吧!」
「来回一天半?」
「不,来回三天。」
「去你奶奶个熊……那大爷我不就得三天三夜没法子开小差,只能跟在你身边……」小七碎碎念了声。
兰罄又回头朝他笑了笑。「你不想跟?嗯?」
「跟跟跟,只要大师兄一句话,无论是上刀山下火海,小七都跟您跟到天涯海角。嘿嘿嘿嘿嘿!」小七脸上那个笑容简直狗腿到了一个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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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收拾个行囊,兰罄没有耽搁,拖着小七又往邻县走去。
他大人走在前头是雄赳赳气昂昂地,而小七则驼着背提着两人份的包袱慢慢跟在兰罄身后。
往连安县的路上,兰罄的样貌万分引人注意,往往只要他在茶寮停下来喝一杯茶,那茶寮里的百姓就全傻了,待他再朝那些人一瞟,那些百姓就全部通通倒掉。
其间一个老伯还被兰罄看得突然心疾复发整个人厥了过去,吓得小七连忙跳过去给那老伯运功导气,这才把人给救回来。
还有路经一处山头的时候,突然一窝土匪冲下来要把兰罄押上去当压寨夫人,结果兰罄怒得差点把人家整个窝都给剿了。
那些土匪连土匪头儿最后是被兰罄踹得哭爹喊娘,直到小七急喊:「查案啊查案!师兄,别忘了咱们还得去查案啊,你爹还指望着你破案呢!」
兰罄这才收起他修长的美腿,哼了一声离开残破的土匪窝。
小七跟着兰罄,一路是冷汗涔涔。
这人就一整个红颜祸水、盖世妖孽,无论到哪都会惹出事来。
施问让兰罄出门时绝对得戴斗笠面纱不是没道理的,只是兰罄嫌那斗笠带着闷,面纱遮着看不清楚路,无论如何都不想戴。
突然半空中传来羽翅震动声,不知是谁家养的信鸽就这么从他们面前飞过。
兰罄一见这会飞会动的东西眼睛就亮了,轻功一抄笔直就往前奔去。
「啊,师兄!」小七想起点事,急忙叫住追着鸽子跑得正欢的兰罄。
「干什么,我没空!」兰罄说。这鸽子飞得很快啊!
「人皮面具呢,我之前不是给了你一张人皮面具?」小七怕把兰罄跟丢了,急忙跟着兰罄一起跑。
「放房里了。」兰罄回道。
「欸……」
最后等兰罄抓到了鸽子,再从走偏的小路回到大道上,天都已经暗了。
小七找了间客栈,要了间房,然后再把那只鸽子拿去厨房照兰罄说的自己亲自烤了,而后回到房里恭恭敬敬将烤鸽递上。
「师兄吃鸽子。」小七说。
「嗯。」兰罄抓起鸽子往那小脑袋就一咬,喀嘲喀嘲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骇人。
小七则一边啃着馒头一边看着兰罄的脸。
老实说,长得妖孽真不是兰罄的错,怪就只怪老天把这张脸安在这么样一个性格的人身上,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
小七吃了几口就把馒头扔下,跑去把包袱里的一些瓶瓶罐罐拿出来,然后比画着兰罄的脸颊,再从怀里取出了张人皮面具,盖到自己的脸上。
小七跑到铜镜前面,双手在自己脸上那张没有五官的软皮上捏啊捏的。
兰罄好奇地停下咬鸽子的动作,也跑到小七身旁看他在做什么。
小七的手飞快地动来动去,这里掐掐那里拉拉,还倒出罐子里一些深浅肤色的东西在面具上东抹抹西抹抹。
没多久后,小七停下了手,转过头来,看着瞪着大眼往他瞧的兰罄。
兰罄左看右看,然后「啊!」了一声叫出来:「是我的脸,你做了我的脸!」
然后又嫌弃地道:「好丑,丑死了!」
小七不知兰罄是在说他那张妖若牡丹的脸本来就丑,还是他帮他做的这第二张脸实在太丑。
小七把脸上那张面皮撕下来,而后过了下清水,再递给兰罄。
兰罄本来伸手要出去接,可是看见自己吃鸽子后油腻腻的手,便又急忙缩了回来用衣衫下摆擦了擦,顺便把那半只还没吃完的鸽子扔掉,然后喜孜孜地接过小七手中那块人皮面具,慢慢覆盖到自己脸上。
兰罄把小七推开自己站到镜子面前,他摸着自己的脸,用赞叹的语气道:「好薄、好透、好舒服,就像我自己的脸一样,完全看不出是假的!」
小七哼哼两声,道:「能让你看得出是假的,那我鬼匠不知名还混得下去吗?」
兰罄转过头来,对小七咧齿一笑,小七顿时觉得好像几百朵花儿在眼前绽开一般,有些飘飘然。
然,却已不像以前被一笑就整个人头晕目眩无法呼吸,觉得下一刻就得直接成仙去了。
小七替兰罄做的第二张脸皮也一样是兰罄的脸,只是那脸颜色深上一些,眼睛小上一些,鼻子扁上一些,双唇色泽淡了一点。再这里增些、那儿少些,兰罄虽然还是兰罄,但却已不复之前绝色,而是光华锐减,仅是稍嫌惹人注目的俊美少年了。
只是这人皮面具最好的还是,与兰罄相处久了的那些人不会觉得兰罄有太大改变,不甚熟的外人也只会认为兰罄怎么丑了一些些,没见过的人单纯只会以为他长得还不错却不到天仙绝色。
这么下来,绝不会有人发现兰罄易了容,小七这不欲人知的身分,便也不会曝光了。
「你真厉害!」兰罄摸摸脸蛋、看看镜子、再看看小七,一脸的陶醉。
「哼哼,那是当然。」小七笑得灿烂,露出的那两颗白白小虎牙,在烛光下一闪一闪的。
看来,兰罄说丑的,该是自己本来那张面目。
他不该忘了兰罄同他一样,都不喜欢自己原来的脸庞。
他当年学这易容术,便是要将脸上那些属于过去的刻印完全遮去。
而兰罄,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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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小七和兰罄便继续启程赶路,兰罄戴上人皮面具后来惹是生非的人少了,他们也很快地便入了连安县,找到了小苏柳巷。
两人问着沈大郎家在哪里后,正要往巷子里走去,谁知却听见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从巷子末传来,伴随着阵阵呛鼻浓烟。
「失火了、失火了,沈家失火了!」
小苏柳巷里一片混乱,来来往往的街坊邻居男女老少提着水桶匆匆忙忙经过。
小七与兰罄互看一眼,立即抄起轻功往前奔去。
直至巷末沈家大宅前,里头已经是一片火海,完全无路可进,烈焰冲天,稍靠近些都彷仿佛要被烧融了般。
兰罄一脸肃穆,说道:「有人在我们之前就来了。」
小七点点头,抓了旁边一个救火的百姓问道:「沈家里的人呢?有没有人被救出来?」
那百姓往旁边一指,说道;「只沈大妈一个被救出来,不过……唉……」这人叹了口气。
小七立即走到后边一棵大树下,树下围着一群人,有个大夫似的人正在替个浑身烧得焦黑的老妇人施针,老妇人身旁站着个小姑娘,小姑娘泪眼汪汪地一直喊着:「沈大妈、沈大妈!」,看来那名妇人便是沈大郎的娘了。
兰罄亮出捕快铜牌。「快点让开,我们是衙门捕快!」他和小七排开人群,走到沈大妈面前蹲下。
小七看了那大夫一眼,还没问大夫沈大妈伤势如何,大夫就直接叹了口气说道:「两位大人,这人已经不行了……」
旁边的一群街坊不忍,有几个人低头拭泪。
兰罄对着那被烧得体无完肤的沈大妈问道:「到底是谁干的?」
沈大妈焦黑的双唇颤颤张开,裂开之处隐约能见鲜红血肉,她断断续续地道:「……元……元……元宝……」
「元宝?」兰罄不解。「什么元宝?妳你家都烧光光妳你也快死了,还在想屋子里没救出来的元宝?」
「元宝?」小七沉思。
「……元……元宝……」沈大妈大喊一声,跟着一口气喘不过来,头一歪,就这么手脚伸直,死了。
「沈大妈啊——」旁边一群围观的街坊悲伤地哭成一团。
「……线素索又断了。」兰罄不悦,本来要伸手去摇沈大妈,看看能不能把人给重新摇醒,可却被小七一拉,带出了人群。
「先帮忙救火,」小七说。「等火灭了我们再进屋找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只要有做过的事,就会留下痕迹。那样一个老人家平白无故就这么枉死,天理昭彰,老天爷不会放过那些行凶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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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过了好一阵子才灭,兰罄和小七走进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沈宅,看着四处还冒着烟的桌椅梁柱,慢慢翻找。
「你有看到什么元宝形状的东西吗?」小七找了一阵子后问。
兰罄站在一根断成两截的梁柱前歪着头不语,小七于是走过来也看了一眼。
「怎么,发现了什么?」小七问。
兰罄把自己的剑抽出来,在被分成两截的梁柱间比划,说:「这柱子断痕前面平整后面不齐,就像先被人一刀劈进一半,而后刀离火烧而断。」
兰罄再看看屋内的桌椅也有些刀痕,最后在残骸中发现了方才说一直没找到的老仆尸首,察看一番又道:「这个人应该是先断气所以没来得及跑出去,才被大火烧焦的。那个沈大妈身上也有同样刀伤,伤口也几乎致命,可怎么一个在里头一个在外头?」
小七摸了摸下巴,说道:「应该是放火之人先将两人灭口,以为两人都死了所以放火烧屋,谁知沈大妈还留有一口气在,被火一烧就痛醒爬到外面去,但却来不及说更多,就魂归西天。」
兰罄点点头,认为小七说的有道理。
他们两人接着又走进宅子深处,在应该是主人房的地方翻出了一些面目全非的珍稀古玩、钱两银票。
小七盯着几锭元宝发呆,兰罄看小七很专注的模样,也学着小七一起朝那些东西发呆。
「元宝有什么稀奇的?」兰罄说:「衙门里有很多啊!」
小七说:「你有没有想过沈大妈为什么不说银票、不说古玩,偏偏要说元宝?这里不过几锭元宝,但银票却有一大迭叠,每个古玩的价值更是比银票还多。一个人死前说的事情,必定是与她之死最有干系之物,我赌这元宝绝对与杀她之人有关。」
「……」兰罄眼珠子滚了滚,觉得无聊了,便踩着满地烧焦的杂物自个儿往外跑了出去,压根没在听小七的推测。
「欸,大师兄,咱这回不是来查案的吗,你不查案子又要跑去哪里?师兄、师兄,快回来!」小七急忙跟在兰罄后头跑。
「我已经知道了。」兰罄在前头摆摇手摆手。「凶手使刀,跟元宝有关。剩下想不出来的,回去告诉南先生,让他去想就好。」
兰罄这个人,对不感兴趣之事,向来是不给太多耐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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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这么草草结束小苏柳巷之行,踏上回归义县的归途。
走着走着,离开连安县城门的时候,经过一间当铺。
小七心里突然浮现了什么,回头一瞥,看着那迎风飘摇的当铺旗帜,脑海中出现了个模糊的影像。
「元宝……是在哪里见过……」他想得头都痛了起来。
一个农夫赶着牛车经过兰罄身边,兰罄看到那么大一头黄牛眼睛一亮,立刻冲上前去张开嘴朝那头牛就要咬,吓得小七连忙将兰罄给拖回来。
「干什么磨?」兰罄脸色阴郁。
也是被吓着的农夫趁着小七抓住兰罄,鞭子一打,立刻催牛离开当场,小七苦着张脸问道:「您老行不行别只要见着会动、会跳、会飞的,就扑上去咬啊!」
兰罄眨眨眼,咧齿一笑,笑得令人不寒而栗。「不行!那头牛很大!」
见兰罄又要冲上去追农夫和牛,小七连忙说:「师兄等等,我想到点头绪了。」
「什么头绪?」兰罄不悦地停下脚步与小七对视。眼神似乎在说:「你要是敢诓我,我就把你的头当成那只牛的头给咬下来!」那般。
小七打了个寒颤,连连陪笑。「我知道沈大妈说的元宝是指什么了!」他跟着咳了一声,正色道:「江湖上每门每派在武林中行踏必定有属于其门派的标记,人亦有之,像浮华宫衣襟上绣有七色莲花,铁剑门弟子皆配铁剑,而这元宝,想来便是哪家或哪人的标记。」
「那是哪家?」兰罄问。
小七顿了顿。「我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
「那你前面前头说这么多不就都是废话!」兰罄眼睛瞇眯了瞇眯。
小七知道这是兰罄动怒的迹象,因为自己方才害他错过咬牛的机会,于是立刻接口说:「但是我马上就会想起来的!」
「哼!」兰罄伸手往小七脸上一摔拧。
「唉呦俺地娘啊——」小七杀猪似地惨叫出声,眼泪都喷出来了。师兄这一拧,使了将近三成力,他又薄又嫩的脸颊啊,哪堪这般对待。
小七的惨状让兰罄笑了出来,他松手拍拍小七睡肿得有一颗馒头高的脸,说道:「赶快想啊,不然我连你另外一边脸也捏肿。两边一般高,会让你比较好看些!」
「是是是!」小七含泪,连忙点头。真是个混世大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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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他们找了间客栈投宿。这回因为小七怕了兰罄,所以要了两间房。
草草梳冼洗完毕后,小七自个儿叫了一桌菜一壶酒,把桌子移到床旁,然后翘着二郎腿惬意地躺在上头边抖着脚边吃着酒菜。
「哼哼,总算能好好犒赏一下自己了。」小七想,他今日要早早便睡,明日不管大师兄怎么叫,绝对日上三竿才要起床。
这两天这般奔波,都没得好好休息,明日要不睡晚一点,怎么对得起自己!
小七慢慢品着竹叶青,喝得渐渐有些醉意。
从他这方向往外看去,刚好看到大开的窗户外,一面客栈旗帜在夜风中飘扬。
小七不免又想起那个他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元宝标志。
「到底在哪里见过呢?」小七瞇眯着眼打了个酒嗝,慢慢往回想去。
说到元宝,想到的就是银两。
这世间谁的银两最多呢?想当然尔便是家中经营通宝票号,而且旗下产业无数的四师姐了。
他当年从神仙谷里出来,不小心杀了个人,后来才知道那是四师姐的左右手,从此便让四师姐抓住,拿来充当劳役使用。
他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钱能有多么多。
浮华宫整座是琉璃所造的宫殿,占地之广寻常人一天绝对走不完。
这样的宫殿底下,是处地窖,而地窖中满是金银珠宝、黄金翡翠,那金元宝银元宝多到待在那儿一天一天的数,得一年才数得完,而他与这江湖的交集,也是从易容为那被他所杀的林央,成为浮华宫的副宫主后开始。
浮华宫对外事务四师姐不想露脸的,几乎都是派他去,所以这元宝标志,想必也是在其中所见得。
「到底在哪里见到的呢……」小七想啊想,酒喝啊喝,就这么喝到八分醉,眼蒙蒙脑空空,整个人被酒神带去梦乡时,他一个惊醒,想起了究竟是在何处见到那标记的了!
「奶奶个熊……」小七心里一震,眉头一皱。「施大人这次要辨办的,可是大有来历的家伙啊……」
身上有元宝印记的家伙,可是那谁的手下,左想右想,都是绝对办不起的啊!
第七章
小七这下就算想睡也了无睡意了。他把酒瓶一扔,连外衣都来不及穿,便风风火火地跑到邻间兰罄的厢房外。
小七大喊了声:「师兄我知道是谁干的了!」跟着用力推开兰罄的房门,踏进兰罄房里中。
哪料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阵暖热的氤氲水气,而耳边听见的则是哗啦啦的水声。
小七一愣,定睛一看,奶奶个好大一头熊!
房里正中央摆着一个大澡盆,而盆中正有个光溜溜的大美人坐在其中,淋沐——浴——着——
风从外头吹了进来,筒兰罄手往水面一拍,顿时一道水柱朝小七面上射去,喷得他满头满脸都是带着淡淡芬芳的美人洗浴水。
「发什么呆,还不把门关上,要冷死我吗?」兰罄嗔道。
「噢,好!」小七连忙转身将门带上,想了想觉得不妥,师兄沐浴可是大事,遂又顺手将门栓栓拴上。
然而栓拴好后一回头,俺地娘啊——吓得小七连退两步整个人站在门板上,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兰大美人居然就当着他的面,这么不着寸缕地跨出浴盆。
那身白皙如月色光滑的柔嫩肌肤、那头垂着水滴贴在胴体上的丝绸乌发,那张卸下人皮面具后令人屏息的绝美容颜。
那修长身形、那迷人窄臀、那劲瘦小蛮腰……
喔喔喔喔喔——
跟着兰罄跨步向床铺方向走了几步,而后又回过头来瞟了小七一眼。
「又呆着做什么?」兰罄说。
那一个浅浅回眸带着淡淡妖媚与一丝纯真,看得小七完全无法招架。
奶奶个熊啊——
小七当下感受到生而为人二十几年来最大的危机,他弯下了腰,胸口小心肝怦怦怦怦跳个不停,声音大得他都怀疑会被人听见了。
他明明就不是喜欢男人的啊,怎么会才看了这人光溜溜的一眼,底下的小老弟就这么无法把持,被冲击得一柱擎天了呢!
啊啊啊啊——兰罄他爹啊——你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妖孽出来——
啊啊啊啊——师父啊——小七要怎么辨办啊——
兰罄没用干布将自己擦干,直接拿了件干净的亵衣便往身上套。
但如此一来,白亵衣湿了以后便贴在兰罄肌肤上,显出若隐若现的曲线来,使得一切更加糟糕。
「还站在那里做什么,是要我叫你几次?」兰罄道:「想说什么还不快说,我困了要睡了!」
兰罄轻轻一推,便将浴盆推到角落去。跟着一个翻身侧躺上床,双手只手撑额望着小七,另一手还遮在嘴前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那完全不是刻意而做的媚态与无邪交杂,突显出了更为致命引人的憨然天真。
「那、那、那个……」小七夹着腿屈着身子,困难地朝兰罄移动。
他最后坐到兰罄床前那张桌子上,把桌子推了推,推得靠近兰罄了,而后在兰罄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满头大汗地对兰罄说:「是这样的,师弟刚才一边喝酒吃菜时,突然想到了那元宝是谁家的标记。」
「你喝酒吃菜,没叫我?」兰罄瞇眯了瞇眯眼,有着动怒前的迹象。
小七见兰罄伸出手像想抓他衣领的模样,连忙便是一个跳开,弯着腰跑到隔壁去将他那桌没吃完的酒菜全搬到兰罄房里来。
当然,中间顺便小小掺了一点他神医师弟所做,让他家师兄通畅筋脉已以保性命无忧的灵丹妙药。
「来来来,师兄慢用!这酒是您最喜欢的竹叶青,陈年佳酿,小的特地让小二寻来的!」小七狗腿地为兰罄倒酒布菜。而且布完菜就赶快退开,一点都不敢靠兰罄太近。
说老实话,他现下双腿间那东西已经很不得了,要是两人再有什么肢体上的亲密接触,让兰罄发现,那兰罄绝对会直接宰了他!
兰罄「嗯!」了一声,虽不满意也算尚可,便拿着筷子吃了小七夹来的菜,啜饮一口酒香摸鼻的竹叶青。
「说吧,幕后主使者是谁?」兰罄心情愉悦了点。
「就是那『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专藏珍稀古玩搜罗各种旷世奇珍买卖无论什么古怪东西只要你想要,他都能找来卖你的『无垠轩』。」小七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才大大喘了一口气。
「无垠轩?」兰罄歪了歪头,说道:「没听过。」
小七往旁边一倒,而后努力将自己拉回来。他摸摸鼻子,缓缓解释。「这无垠轩说明白就是专做奇珍异宝买卖的,轩主酉无垠通常只做江湖人买卖,在道上名气不小,师兄你们官府中人少听见这名字也无可厚非。」
「酉无垠,什么怪名字!」兰罄撇了撇嘴。
「酉无垠有个总管叫柳成非,自从酉无垠几年前一病不起后,无垠轩一些大小买卖几乎都是柳成非这个总管在出面打理。我以前曾经和柳成非见过一次面,那个人一派书生模样,可拿着的扇子上画的却是个金光闪闪的大元宝。那大元宝,便是酉无垠家中标记了。
这整件事也许能这样想,小兰花家中祖传宝物被夺,隔了几年杀人越货之人认为锋头已过且桑家也已无人,便慢慢将宝物卖出,谁知后来却发现有人开始在追查当年被夺的七件宝物的下落,这才让对方发觉当年那件灭门惨案还有活口。
后来其中一件血玉镯到了沈大郎手中,那些人为了斩草除根,先杀沈大郎,而后欲杀小兰花时小兰花却阴错阳差被我所救,我俩还入了衙门。
之后那些人又发现施大人决定受理此案,要查出当年杀害小兰花一家之人。那些人为免被我们查到任何有关的蛛丝马迹,便赶在我们之前杀了知道沈大郎那血玉镯从哪买来的沈大妈,甚至放火将一干证据烧得干干净净。
或许干这些事的其中一人便是柳成非,而沈大妈则那么巧地看到了柳成非的元宝扇子,留了条线索给我们!」小七如此推论。
兰罄想了想,又说:「金忠豹国现下去查其他几个被小兰花所盗的买赃之人,你说那几个人会不会也一起被杀?」
小七握了握拳,皱眉道:「小兰花曾说那几个人都是辗转买到她家的宝物,所以当时都问不出什么,该是已经转了好几手的,虽说跟无垠轩牵连不大,可也难说对方为了万无一失,不会痛下杀手。沈大郎我猜是出入过无垠轩,才惹来这场杀机。」
「但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推论之词,你怎么知道沈大妈说的元宝就是柳成非的元宝扇子,还有这些事一定是那什么无垠轩做的?」兰罄惬意地吃了一口菜、喝了一口酒,咂咂几声,酒香而醇,他有些微醺。
小七沉默了。他从这里想过去,又从那里想过来,只是觉得将事情整个连在一起看,这些事情都系在无垠轩上,而且要杀这么多人,无垠轩也的确有那能耐而已。
小七抓了抓头,笑道:「要不我们明日回衙门将这些和南先生说说,南先生定会有所见解。」
「明天?」兰罄摇摇头。
「怎么了?明天不是回衙门去吗?」小七疑惑。
「谁跟你说明天回衙门?」兰罄晃了晃酒杯,睨了一下小七。
「啊?」
兰罄故作神秘地招招手,小七屁股离开椅子往兰罄那里倾,伸长脖子听他的悄悄话。
兰罄说:「明天我们要去无垠轩。」
「啊!」小七一惊,瞪大眼睛望向兰罄。「去无垠轩?」他没听错吧?
兰罄哼了一声说道:「我小黑大人既然都出来了,怎么能无功而返?既然知道有可能是无垠轩做的,那当然就要去那里,把那啥酉无垠跟柳成非都扣回衙门里,让我爹审问审问了!」
小七咽了口口水,说道:「您老可知无垠轩在江湖上名声是如何响亮?那地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进去的,要是私闯,光是轩内暗藏那五行八卦阵的九九八十一种变化就能让你……」
兰罄重重拍了桌子一下,喝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至理名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小七连忙摇头。「没有。」
兰罄补道:「那是我爹说的!反正不管他是天王老子还是三头六臂,犯了过杀了人,就要带回衙门脱裤子打板子!」
「……」小七觉得,这人已经疯到一个不可理喻的境界了。
这江湖向来是官府的归官府、武林的归武林,发生在江湖里的事就只能由江湖人来解决,官府是管不了那么多的!
更何况武林中人一个比一个武功高强,门派一派比一派深不可测,官府中人……说得难听点都是些吃闲饭的……哪斗得过那些武功盖世的高人。
是说,兰罄除外啦!这人本身就是个变数。
但归义县衙门那些人可就不是了,那些人可没兰罄这般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啊!
呃、说得太过了……
「敢问您知道……无垠轩该怎么去吗?」小七小心翼翼地问。
「不知道。」兰罄喝了口酒。
「不知道你还想去?」小七说。
兰罄瞥了一眼眼前人,疑惑说道:「你这人真是奇怪,我不知道,可你知道便成了啊!」
小七愕然。「我哪可能知道无垠轩在哪!」
兰罄瞇眯了瞇眯眼看他,轻轻哼一声,语气有些危险地道:「你又想骗我?你都知道凶手是无垠轩的人、晓得元宝是无垠轩的标记,更看过柳成非的元宝扇子,全部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哪会不清楚无垠轩在哪里!」
小七愣愣望着兰罄,兰罄也望着他。
小七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兰罄是握着酒杯打算朝小七脑袋扔过去,把他那不知在想着什么的脑袋扔出一个洞来。
其间气氛火爆一触即发,直到最后,小七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长长吐出,喃喃说道:「师兄我认输,跟你说话真是没一个条理可寻的,完全有理说不清。欸……他们干啥派我来找你呢……要他们随便一个来……现下还不早已被你整死了……」
「你说什么?」兰罄挑眉。
「没没没,师弟想辨办法帮你找无垠轩位置呢!」说罢,小七从怀里掏出一节短笛,打开窗户朝外头吹了几声。
没多久,一只巴掌大的小红鹂鸟从夜空中迅速地飞了过来,停在小七肩上,拿着小小的头颅不停地蹭着小七的脸颊,十分亲昵的模样。
小七摸摸红鹂鸟,从怀中掏了点零食给鸟儿啄食,而后取来纸笔写下要问的事,塞入鸟爪上绑着的竹筒中,把鸟儿往外一放,说道:「去吧!」
那红鹂鸟拍着翅膀,便啪哒啪哒地迅速飞走了。
「那是什么?」兰罄好奇地问。
「我的信鸽。」小七说:「让牠它去问无垠轩的事,兴许明后日就会有回音了。」
小七回头,却不知什么时候兰罄也已经来到窗边,还一直盯着红鹂鸟离去的方向不放。
「噢!」兰罄应道。「红红的。」
瞧兰罄又露出那种猎食时的凶猛模样,小七吓了一跳,连忙说:「那是我养了很久的鸟,叫做小红,是不能『吃的』!」
「啊?」兰罄歪着头,面露疑惑。「明明只要是会飞会动的,就都能吃!除了乌龟以外,乌龟壳硬。」
小七说:「那鸟我养了很久,还为牠它取了名字,!在我们家乡取了名字就表示有感情了,有感情就像家人一样,所以绝对不能吃!你要是吃了牠它就等于吃了我弟弟,我就跟你拚拼命!」
兰罄这才收起嘴馋的神情,哼了一声不悦地跑回自己床上坐去。
「呼——」小七松了一口气。
那小红鸟他可真是养了好久的,和神仙谷里的师父与浮华宫里的四师姐互通讯息全都是靠牠它。
而且他养小红多少年,小红就陪了他多少年,回首这些日子小红对他有情有义、不离不弃,要今日真一个不小心让兰罄吃了,不开玩笑,他真的会找兰罄拚拼命!
看兰罄吃饱喝足了,小七唤来小二将桌上狼籍清干净,小二抹好桌子退下后小七也准备离开,才走到门口却又突然教一条衣带给卷了回去。
「师兄还有什么事?」小七陪笑问道。
兰罄还是那撩人姿势侧躺在床上,微微敞开的衣襟露出雪白细致的胸膛和若隐若现的乳首。
兰罄朝他眨了一下眼睛,说道:「不许走,今日就在这睡了!」
「什么!?」小七大吃一惊。「师兄不要吧,我的床还在隔壁等我呢,怎好跟您挤一张!」
小七连连后退,但兰罄手中的腰带却卷得更牢了,小七一扯,兰罄一拉,那结果就是小七可怜的腰啊,被勒得都快成盈盈一握的纤细美人腰了。
「呃啊,会死……」小七呻吟。「师兄放了我吧,我和谁睡都行,就是不敢跟你睡啊……」
「为什么不敢跟我睡?」兰罄挑眉。
「嗯……啊……那个……」小七难以开口。要真一起睡而后不慎将美人搂入怀中,进而被美人发现自己有那啥心思……虽只是诚实反应而非故意为之,难保兰罄一个生气,会将他剁一剁直接喂狗去,案也不用查了。
「你要回去了,那半夜如果你的鸟飞到我房问间里怎么办?」兰罄说。
「我的鸟无论如何也不会飞到你房间里来的!」小七哀嚎。「况且这一来一往绝对也没这么快!」
「胡说,我看你的鸟快得很,而且他它从这里飞出去就绝对会飞回来这里!你这可恶的死小子,又想骗我了!」兰罄一卷一拖,小七整个人凌空飞起,摔到他床前的木桌之上。
木桌顿时啪啦一声碎成一块一块又一块,小七那屁股啊,也给兰罄摔成了一片一片又一片。
「俺、俺地娘啊……」小七呻吟。
他的鸟绝对不会飞回来这里的啦!小七赌定。
因为这里有杀气啊……
魔头在此,飞禽走兽绝对通通退避三舍不敢靠近的!
就连他都不想靠近了啊,他的小红那么聪明,又怎么会往火坑里栽!
兰罄伸手拍拍小七的脸颊,看小七安静了,才有些满意地道:
「小七你乖,今儿个就在这桌上睡了。要是小红回来,你记得要叫醒我。等我们明儿个去无垠轩把那个酉无垠带回给我爹问话,我爹若要论功行赏,我就分你一点点功劳罢!」
小七欲哭无泪。
原来是睡桌子不是同睡一张床,师兄您早说嘛……
吓得大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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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的一天清晨醒来,窗外传来振翅声,小七连忙从地上被窝里爬起,发觉他家的小红正聪明地待在外头靠窗的榭树上,没靠近魔窟,啾啾啾地朝着屋内叫。
小七招来鸟儿,取下牠它爪上竹筒内的纸签后,突然想到自己还没捎信回神仙谷报平安,遂又写了些近况回去,也说自己找着大师兄了,有空便会喂他吃药,师兄目前也身体安康。
小鹂鸟吃了点鸟粮后啪哒啪哒振翅往北飞,小七走回床畔发现兰罄也醒了,便打开纸签细看。
「找到无垠轩位置了?」兰罄揉了揉眼,打了个呵欠问道。
小七点头。和他所猜的不错,无垠轩便是地处这西南偏远之地,所以江湖中人才不常见无垠轩之人,而沈大郎也才有机会与无垠轩接触。
「走吧!」小七拿起了两人的包袱便要下楼。
小七只想着快完事快离开,将来离得兰罄越远越好,否则再这样与他孤男寡男相处下去,不知会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来。
这人睡相真不好的,昨晚居然一条白白玉腿就这么垂出床外晃啊晃,晃到他一道鼻血喷出来,最后只得整晚诵念清心普善咒,才得心无杂念,驱除一切恶邪。
他奶奶的,小七心里想,要再和兰罄多睡几天,自己绝对会精血溃竭,气绝身亡。
无垠轩离他们目前所在的约有几十里路远,小七和兰罄离开客栈后便一路以轻功疾行,不到中午便来到无垠轩外。
这无垠轩无垠轩座落繁华小镇外郊,门外没有挂上牌匾,门口一对石狮子,门户紧闭,匆匆一眼还只道是哪户人家家宅,看起来未有任何特别之处。
但小七从别处听来关于这地方的传言可不少,他与兰罄跃上围墙一看,便指着轩内竹林与奇峰怪石道:「看到那些没有,那些石头竹子每处每寸都暗藏五行八卦阵法,待会切记要小心跟着我走,如果不慎触动机关引来人可就糟了。」
兰罄没点头亦没摇头,也不知有无将小七的话听进去。
小七带着兰罄轻轻由围墙跃下,绕开那些障阵法,一边钻着空处一路拐拐绕绕,一边躲着轩内巡逻之人,最后跃上主屋屋顶,徐行查探。
小七翻开一处屋瓦,朝下看去。下头虽是大厅,但仅有几个家丁守着,没见着酉无垠或柳成非。
又换了处挖开屋瓦往下查探,这回一屋子药气立即从屋内往上冲了出来,兰罄没注意给呛了一下,正要咳嗽,小七一掌急忙把他嘴遮了,比出了个噤声的手势。
底下传来一阵轻声细语,一名仆人端着药盅弯腰侍奉着床上主人,说道:「主子,这是中午的药!」
床上男子缓慢起身服药,片刻后咳了几声,那仆人立即为其顺背。
「阿非回来了没?」床上男子问。
「柳管家说他这这几日会比较忙,但千叮万嘱要小的好好侍奉主子服药,等他手上事情忙完,便会立刻回来见主子。」
被喊做主子的男子,定是这无垠轩的主人酉无垠了。
小七与兰罄对望一下,又往下看去。
那酉无垠头发半白,说话声音虚软,但面色却不像重病中人般苍白。
他长得五官端正,样貌不俗,虽是正气长相,身形偏瘦又有些儒生气度,但眉心中却隐隐带有一股阴戾之气,那双眼也过于深沉,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去把,帐本拿过来。」酉无垠道。
仆人立即将桌上厚重的帐本捧到酉无垠面前,态度恭恭敬敬。
酉无垠接过帐簿,随口问道:「阿非那些事处理得怎样了?」
仆人弯腰道:「总管说有些棘手,但该除的人都除得差不多了,请主子放心。」
「嗯,也真是辛苦他了。」酉无垠道。
「总管说这些都是下人们该做的,请主子别费心。」仆人回答。
在屋顶上的小七指指帐簿,又用嘴型说了声:『等等下去找东西!』兰罄还算合作地点点头,待到屋里都没人,酉无垠和那仆人离开之后,才翻身下到屋檐底,一个窜身溜进酉无垠房中。
兰罄走到桌子旁将酉无垠留下的帐簿翻了翻。上面记载的都是无垠轩与绿林人士来往的买卖纪录,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小七则是在房里晃来晃去,这边翻翻那边找找,让兰罄忍不住问:「你在干嘛?」
小七边忙边说:「找看看这里有没有小兰花家剩下那七宝之一,如果有,酉无垠可说是证据确凿,也就能如你所愿逮人回去了。」
「麻烦,直接逮了便成。」兰罄早直接将酉无垠看成幕后主谋,他的想法没小七那般迂回,还得有证据才能逮人。
小七回头,说道:「您老也不想拖累施大人吧?要无凭无据就把人拖回去,那将来还得闹出多大事情来?」
「……」兰罄看了小七一下,最后只得跟着小七一起努力找。
两个人翻了好一阵子,但却是徒努劳无功。兰罄耐心用罄,怒道:「这里什么也没有,不找了!」说罢便转身往门外走,直接要去抓那酉无垠。
「师兄!」小七吓了一跳,连忙揪住兰罄衣袖。
「谁在里面!」外头突然传来喝叱之声,房内的动静惊动了外头守卫的家丁们。
房门迅速被推开,小七与兰罄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有弓弩手放箭朝他们射来。
兰罄带着小七连连后退,而后一个挥袖劲风打落飞箭,他大喝一声:「走!」立即拉着小七往上一窜,将屋顶撞开一个洞,往上逃去!
「快追,别让他们跑了!」底下家丁乱哄哄地指着屋顶破洞叫。
兰罄紧扣小七的手,小七也就这么被兰罄拉着跑,两人由刚才来的方向回去,但却在冲入竹林后小七一个止步,暗喊一声:「糟!」
小七连忙将兰罄推出竹林外。「阵式已经触动,你快从另一边走,别管我!」
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际,竹林中竹株开始变换方位,奇峰异石恍若有了生命般朝小七移来,小七一个不注意,背后被巨石一撞整个人差点飞出去。接着右方又是暗箭射来,他一个凌空转身侧过,但却还是闪避不及中了一箭,顿时闷哼一声。
被小七推出阵外的兰罄并没有领情,他见小七自个儿一个人在阵内被那些石头暗器打架打来打去实在非常之不悦。
归义县衙门里的人就只有他施小黑能够欺负,这无垠轩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打他的人!
兰罄一跃,再度闯进五行八卦阵中。
多了一人入阵后,阵式又起了变化,箭雨由四面八方而来,巨石变换攻击也更为猛烈。
兰罄一把抓住小七的手臂,把人塞到背后,而后卷袖振气,扫去四面八方袭来的箭雨。
突然间,竹林中弥漫起浓浓烟雾,烟色五彩斑斓,朝他们而来。
小七一且此阵浓雾,脸色整个白掉。他立即掩鼻大喊道:「小黑闭气,这五毒烟雾会令人心神丧失昏迷致死!我们要快点离开这里!」
可迷雾袭来速度太快,小七才一说,便感觉头昏眼花,眼前景物开始模糊。
「糟糕……」小七甩了甩头,有些站不稳脚。
这时一座巨岩以石破天惊之势往小七砸来,兰罄将小七一拉,毫无多想,立即伸出自己右臂为小七挡去这致命一击。
顿时小七只听见「喀啦」一声,骨头碎裂的闷响传来。
小七意识恍惚,下盘虚浮。他努力算着这五行八卦阵阵法破解之处,可无奈学艺不精,最后终于不支,整个人往兰罄怀里倒去。
小七拉着兰罄衣襟焦急而困难地说:「走坎位试试,或许能出生门!要逃不了……把我扔了自己先走……切勿……恋战……快……」
昏迷之前,小七只感觉睹兰罄一双凤眼,静静凝视着自己……
深邃幽暗的目光中,有着说不出的意味……是那般五味杂陈……
第八章
小七的脑袋重得不得了,眼皮也重得几乎张不开来。他感觉身旁似乎有几道视线一直盯着他,耳边也一直有着窸窸窣窣的声音。
缓缓地撑起了眼皮,映入眼帘的第一眼就是一张乌漆抹黑的脸。
「喝!」小七连忙往后一缩,叫道:「施大人,你的脸怎么这么黑,中毒了吗?」
正在察看小七伤势的施问把头缩回来,深深看了小七一眼,最后长长叹了口气说,「不是我中毒,是你中毒,你的毒伤很深,接下来要好好休息才成!」说罢,便摆摆手离开了。
小七左右看看,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衙门里,正睡在他那块通铺木板床上。
而他身边还围着师爷南乡和小兰花。
小兰花连忙将他扶起来。
南乡摇着羽扇淡淡说道:「大人那脸是被气的。」
「被气的,被谁气的?谁那么大胆敢把施大人气成那副模样,不会是我跟小黑大人吧?」小七小心翼翼地问。
南乡摇摇头。「自是被无垠轩那班匪徒所气。光天化日下竟敢对衙门捕快动手,你回来时中毒昏迷奄奄一息,公子身上也都是伤,大人是因为你们两人差点送命,那张脸才给气黑了。」
小兰花轻声说:「小七来,先把这碗药给喝了!」说着,便将一碗苦不拉叽的乌黑药汁灌进了小七嘴里。
小七苦着张脸将药吞下,小兰花又给小七含了颗蜜饯,而后说:「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不过大夫说只要人能醒来就没事了。你啊,怎么能把小黑大人往险地带,要是发现了什么就先回衙门来啊,同施大人和南先生说了,让他们派兵跟你们去,就不会这么危险了。!」
小兰花今年还没满十八,讲起话来却像三十八,小七被她念得脖子都缩了只能嗯嗯嗯一直点头,等到小兰花念够了回厨房准备大伙儿的膳食,小七才掏掏耳朵,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咦?我师兄、不对,小黑大人呢?」小七左右看不着兰罄,遂问。
「和其他捕快巡城去了。」南乡一笑。
小七点点头,再问:「能巡城,应该就代表没什么事吧?」
「他的伤可不比你轻,一回来我就见他右手软垂着,分明是手骨断了。」南乡摇头说:「可那孩子从来不看大夫,谁要碰他多一些他就咬人,现下那手连包扎也没有,就这么晃来晃去的,晃得衙门里大伙儿心都疼了。」
南乡说完,深深地看着小七。
「先生你看我干嘛?」小七往床里缩了缩。他总觉南乡这眼,用意太深,不怀好意。
「公子这回回来,若不是多瞧了他几眼,还真看不出他那张脸的变化。他的脸的确是常常惹祸,如此一来便是没戴斗笠面纱出门,我与大人也能安心了。百里先生易容术真是高明,在下深感佩服。」南乡朝小七做了个揖,继续说道:
「再者,在下好说歹说请公子将面具拿下,但公子却是对那人皮面具爱不释手,连摸也不肯让在下摸摸。您说,这是公子太喜爱您做给他的面具,或是因为,那面具是您给他的呢?」
「他自然是喜欢那人皮面具!」小七连忙道:「还有,先生您别折煞我了,叫我小七就成了。这门手艺是我师父传给我的,高明的是我师父,可不是我啊!」
南乡笑了笑。「在这之前我与大人本还怀疑能不能将照顾公子这重责大任交托于你,但道这回公子将与你一路之事说来,听他之言,你为人聪明,过大事又镇定机警,看来,我与大人这回的决定是正确的!」
「等、等等!」小七急道:「南先生你说什么,怎么我完全听不明白。」
南乡微笑道:「大人已经决定将你升为快班捕快,编在公子麾下。从此你便不用因为守着花厅而埋没才华,能与公子一起出生入死,侦办大案了。」
「……」小七张口结舌,呆了片刻,立即道:「我比较喜欢守花厅的工作,能不能跟施大人说别把我升到快班,我这人真的没什么才华,而且就算真有那么一丁点,也喜欢被埋没,真的、真的!」
这编到兰罄麾下代表什么不言而喻,因为衙门里没一个人跟得上兰罄脚程,也没办法做人皮面具让他不引人注意,所以他们这回这般编制,不啻为将他当成了斗笠面纱,外兼奶娘使用啊!
南乡拍拍小七的肩,说道:「本归义县衙用人唯才,不养无用之人。大人如此善用你是好事,况且,升做快班后薪饷也升了许多,在外办事也能威风不少。」
「薪饷?多少?」小七眼睛一亮,说真的,还真没想过判服徭役还有会有银子拿。
「以一般百姓而言也不算少了,」师爷摇了摇扇子。「一年约莫十二两。」
「啥?」小七一呆,屈指算了算,猛地抬头。「那一个月不就才一两。」
「不,一两多一文吧!」南乡笑。
「……」
他百里七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自己卖人皮面具千两一张这不说,光是每年在浮华宫帮他家四师姐做牛做马偶两尔开小差赚的外快就都以几百两几百两这般算了!
十二两……这投进湖里……还有没有个动静、掀不掀得起涟漪啊……
施问果然为官清廉,不只让他底下这些人个个两袖清风,这衙门也成了绝对的清水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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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没想过竟然有这么一天,卖身一年不过抵个十二两银。
师爷将兰罄的大小事情交代过后,最后一句说:「公子从今以后,就劳烦你多费点心照顾了!还有,施大人吩咐,你的伤需要多加休养,这几天便不用做事了,多睡睡吧!小兰花会定时熬药过来。」
「……」既然县太爷有令要他多睡了,小七自然不得不从命。
于是那天南乡前脚踏出房门,小七立刻就拿被子把自己的头盖了,呼呼大睡去。
人家是一醉解千愁,他是一睡解千愁。什么天大的事都等他睡醒再说,他百里七,睡觉最重要!
小七再次醒来,已经是当日傍晚。
他走出通铺转了转脖子松了松筋骨,用力地打了个呵欠,感觉真是神清气爽,舒服得不得了。
小七穿着便服到厨房里找小兰花拿晚膳,小兰花给了他一大碗清粥、两颗咸鸭蛋、一碟小菜和一只卤鸡腿。
卤鸡腿是他抢来的,小兰花本来说他大病初愈别沾油荤,可没吃肉那不是和和尚一样了,所以他拿了鸡腿包好油纸塞进怀里就跑,不理会小兰花在后头气得一直叫。
在衙门花厅附近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小七随意坐在一片草地上,稀哩呼噜地喝起粥来。
当他正在剥咸鸭蛋壳的时候,旁边草丛突然动了动,小七呆了一下,看到一颗小猪头从草丛中探了出来。
那猪鼻子动啊动地,慢慢朝他靠近,有些戒心地齁齁两声。
「想吃咸鸭蛋吗?」小七问。
小猪又齁齁两声,望着小七。
小七朝那猪左看右看,觉得奇怪衙门里怎么会突然冒出一头小猪来,后来想了想,「啊!」了一声,用咸鸭蛋指着小猪说道:「你是那天跟我回来的那只猪吧!」
小七左看右看,喃喃说道:「真是稀奇了,衙门里明明有个见猪咬猪见狗咬狗的疯子在,你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小猪一跳,咬住小七手里那颗咸鸭蛋,嚼了两口就吞下肚,跟着吃了甜头就像把小七当成好人似的,走向前两步用那颗小小的脑袋拱拱小七,又「齁齁」叫了两声。
「肚子饿了啊?」小七问。
「齁——齁——」小猪叫。
小七想了想,又剥了一颗咸鸭蛋给牠它吃,小猪还是一样,一跳、咬下、嚼两口、吞下,然后再用亮晶晶的眼神期盼地看着小七。
「奶奶的!」小七笑道:「大爷我两颗蛋都给你吃了,只剩一盘菜了,要不要、要不要?」
小七把过水的无味青菜递到小猪面前,哪知小猪扬起头,鼻子高高地在半空中嗅了两下,居然绕过那盘青菜,两只蹄子就踏到小七盘坐着的大腿上,朝着小七胸口猛嗅猛顶,沾得小七胸口满是猪口水。
小七一笑,兴起捉弄小猪的念头,他也不管小猪听不听得懂,就说:「闻到鸡腿味了啊,没想到你这猪鼻子竟然这么灵。好吧,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你乖乖站着别动,我去把鸡腿藏起来,如果你能找到这鸡腿藏在哪里,别说一只腿了,十只我都给你吃!」
小七说罢,一个起身踏轻功向上跃去,身形迅速翻上屋檐,而后在连绵不绝的衙门屋顶上跑了一阵,接着停在内衙一间房门之上,挂着笑容慢慢地等。
「我就不信跑到这里来,你还能闻到鸡腿味。」小七笑着躺在屋顶上翘起二郎腿,哼着曲子,打算如果等到太阳下山猪还没来,那他就把这鸡腿吃了。
不过哪可能来呢,那是猪又不是狗,况且真听得懂他的话,那也真是灵猪了。
谁知,小七才歇下没一会儿,打了三个呵欠,夕阳也慢慢西下之时,屋檐底下还真的传来了「齁齁齁齁」的猪叫声。
「真是神了!」小七惊讶地探头往下一望,见着小猪喘吁吁地在底下仰头伸长鼻子朝着顶上他所在的方位嗅个不停。
小七一个翻身,倒挂金勾双脚垂钓在屋檐之上,整个人头下脚上地望着底下那只猪,左看右看了好一会儿,笑了笑,从怀中掏出裹着油纸的卤鸡腿,往下一扔,那小猪仔立即一跳咬住雄鸡腿,吃得欢快。
「你在这里做什么磨么?」
一阵酥磁嗓音传来,小七往拱门方向望去,发觉穿着官服的兰罄正一脸不悦地凝视着他。
「啊!」小七立刻从屋檐处翻身落地,拍了拍手上灰麈尘,说道:「我和这小东西玩呢!」他指了指小猪。
兰罄说道:「你可知内衙乃衙门重地,除了我爹、我、南先生,与内衙仆役之外,官府衙役与六房书吏皆不得擅自进入。要被捉到,就立刻脱裤子打板子!」
这官府内外分野之严,就是怕有人会走后门,在县官退堂之后的内衙里行贿赂污秽之事。
小七缩了缩脖子,表现出一副害怕瑟缩的模样,说道:「唉呦我的小黑大人,小的初来乍到,根本不清楚这里不能乱闯,您就大人有大量,当没看见小的,饶了小的这一次吧!」
「守内衙宅门的门子没跟你说不能进来吗?」兰罄怒道。
「……」小七抬抬眉头,往上看去。「我踏着屋顶跑进来的,没看见门子。」
「那那只猪呢!」兰罄指向正在吃鸡腿的小猪。
「猪?什么猪?」小七道。
兰罄用那棰种充满兽性的眼神往小猪一看,小猪立即「齁——」地长长叫了一声,吓得跑到小七脚跟后头躲了起来。
兰罄说道:「这只猪擅闯内衙禁地,既然不是你的,那我要拖去打板子,然后把牠它一口吃掉!」
魔头嘴张得大大的,挟带一身气势,周围劲风忽地而起,教人不寒而栗。
小猪又长长地「齁」了几声。
小七这个人一向是心肠看起来硬,但其实软得不得了的,只要别人哀那么一两声,他就没办法不帮忙。小兰花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这回这小猪叫得这般可怜,还躲到他身后了,他哪可能放着不管呢?
兰罄绕过小七伸手要去抓猪,都忘了自己的手已断,软软地无法使力。
小七见兰罄过来,便即刻以手隔挡,结果就这么打到兰罄的断骨伤口上,又发出了喀啦的一声。
小七深吸一口气,望向兰罄,心想这回死了,怎么会好巧不巧又打中兰罄的伤口。
兰罄眼一瞇眯,怒气猛地暴涨,左手往小七衣领一抓,便将人整个腾空摔了出去。
「唉呦俺地奶奶啊……」小七「砰」地一身巨响摔在地上,痛得呻吟出声。
兰罄这时又走了过来,一脚踏上小七的胸口。
「没大没小,师兄我手上有伤,你还这么抓过来,不想活了吗?嗯?」兰罄说。
小七心里一愣,心里惊讶兰罄走火入魔的症状是不是好了一点,意识也清醒了,不然怎么会自称师兄了?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兰罄那双穿着皂皀靴的脚狠狠地揉了几下小七胸口,气呼呼地道:「可恶、可恶!」
那力道重得小七眼泪都快掉下来,急急叫道:「师兄饶命!」
「我为什么要饶你!」兰罄瞇眯眼说道:「我小黑大人已经看你不顺眼很久了,你们这些人都是这样的,每次都惹我生气,这次又为了只猪阻挡我……」
小七连忙喊道:「哪些人啊?师兄你说,我替你出气去!行行好你就别踩我了,我的胸啊,啊——内伤了内伤了!」
「哪些人……」兰罄一愣,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影子,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些人真切的模样,他伸手去抓,缩回来的手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小七趁着兰罄发呆连忙把对方的脚往上一抬,而后使出一招懒驴打滚,滚到旁边草丛去。
那只猪也跟着跑到他身边,把身体藏入草丛中躲了,只露出半颗小脑袋来。
兰罄又想朝小七扑来,小七连忙伸手阻挡,喊道:「等等等等等!」
「等什么?」兰罄问。
「我有药,」小七立刻站了起来,头上身上满是草屑的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他那惊天地泣鬼神,无论外伤内伤,外敷内服后不用一天什么伤通通好的疗伤圣药「血见愁」来。
小七道:「师兄还记得这药不?这药是咱八师弟赵小春的得意之作,无论什么伤,马上用马上好,而且用完不管大伤小伤全都立刻就不痛了 !」
兰罄狐疑地看了小七-一眼。
「别不信,手伸出来!」小七说。
兰罄想了想,还真乖乖把手伸了出去。
「不是左手!」小七吼:「你受伤的是右手!」
「噢!」兰罄又乖乖地把左手缩回来,右手伸出去。
小七将兰罄衣袖拉起,看着他明显骨头错位一截断骨骸还刺透肌肤露在外头,而且整个乌黑肿胀的手腕,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伤成这样!」小七心里头酸酸的,还有些难以言喻的心疼。
「真是的,自己不会照顾自己,怎么衙门里那些人也不来照顾你!」碎念了几声后,小七立即将药瓶里的药像不要钱似地洒在兰罄手腕伤处,而后等了小半会儿等药效渗入肌肤底下,才轻轻将兰罄断掉的骨头推回原位。
骨头归位的疼痛让兰罄皱了一下眉,但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稍微不顺心就大发脾气。因为他觉得,这般专心为他上药的小七,看起来,好像又顺眼上那么一点点了。
跟着小七找来两块干净木条,撕下自己亵衣内里,一圈一圈地将木条与兰罄的手腕固定住。
折腾了好一阵子,小七才松了口气擦擦汗,说道:「好了,这样就行了。这几天千万别碰水,过几天等骨头定住了,我再帮你换药。」
兰罄缩回手,望着被布条绑得整整齐齐的手腕看了好一会儿,慢慢地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来。
他凑进闻了闻,问道:「怎么是香的。」
小七将剩下的药小心收起来,说:「那是药香味。」
兰罄点点头。
小七见兰罄脸上表情已经不像方才那般狰狞,于是乎说道:「对了师兄,关于那只猪……」他指指草丛里那颗小脑袋,「暂时忍着不吃成不成?您瞧牠它就这么一丁点,也不够您咬一口塞牙缝哩,要不将牠它养大些,等到牠它长得和那天咱们扛回来的那两只山猪王那么大再宰来吃,岂不更好?」
兰罄皱了皱眉。「牠它会动,跑来跑去、跑来跑去。我一下一不小心就会把牠它吃了,等不到长大只。」
小七看了那只猪一眼,发觉那只猪水汪汪的大眼睛也正瞧着他看,被这么一看,小七的良心又开始不安作祟。
小七摀捂着胸口说:「那……那要不师兄学我那样如何,给这只小猪仔取个名字,偶尔陪他玩玩喂牠它点东西吃,但忍着别去咬牠它。取了名字多叫几次,等叫久了后就会有感情,有感情就不会那么快杀了吃掉了!」
「取名字?」兰罄歪头。
「对,取名字。」小七说:「像我一样,我那只鸟就叫小红!」
兰罄偏着头想了想,看着小七想了想,看着猪仔又想了想,最后纤纤食指一指,指向猪仔说道:「你,『小猪』、『赵小猪』!我把你当弟弟养,先忍耐,等你长大再吃掉。」
小七撇撇嘴,暗道:「就你这护短性子的,等长大有了感情,不说你了,就别人要吃牠它,你都会和那人拚拼命了。」
是说……为什么要叫「赵小猪」,论到这个姓,怎么也应该叫做「施小猪」吧?
小七想不明白,正想问时,突然那根葱白玉指又从小猪那头转到了他身上。
「啊?」小七纳闷。
「你,『小鸡』、『陈小鸡』!」兰罄说。
「什么!」小七瞪大眼。感情这人也把他跟那猪仔当成同种东西了!
小七正想朝兰罄吼,却见兰罄展开一个如花笑靥,而后也不理会他,一跳一跳地开心着跳走了。
那人嘴边还念念有词。「小鸡,当弟弟养,先忍耐,长大后就把你砍掉!」
「……」兰罄你个没良心的大魔头,亏老子对你这么好,掏心掏肺地,有难叫你先走、有伤替你包手,现在居然就撂话等老子长大就要把老子砍掉……
你个没心没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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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晚间,小七本来在通铺门口乘凉吹风,和同样为衙役的几个汉子吃菜喝酒,偶尔说说无伤大雅的荤段子,这时南乡却摇着羽扇晃到他们小院前,说了声:「该上工了!」
听得小七一阵迷糊。
南乡说道:「金忠豹国回来了,施大人请你一起过去商议呢!」
小七愣了愣,一是心道金忠豹国回来关他什么事,二为伤还没好想清静清静呢,遂陪笑道:「南先生,我这酒才没喝几口,不去成不成?况且有事情施大人与你、小黑大人还有金忠豹国几位便可商量了,哪还用得着我这小差役呢!」
南乡也没发话,只见旁边几名衙役就连忙把酒瓶往小七手里一塞,连人一起朝南乡那边推去,几个人七嘴八舌比当事人还紧张地道:「施大人有找那就是大事,陈七你还不快去。!」
「酒什么时候喝都有,可要耽误了施大人的正事就不得了!」
「欸……」就这么,小七被人推着走,连说不的选择也没有,最后只得认命,跟着南乡屁股后头,慢慢地往施问书房方向去。
到了书房,施问还是坐在老位置,下方两排分别站着金忠豹国四大金刚,兰罄则是拿着把匕首对着块巴掌大的沉木牌刻刻挖挖地,专心得很。
南乡站到施问身旁,朝施问道:「禀大人,陈七带到。」
施问点头,接着便道:「你等四人且将这些日查访之事速速说来!」
丁金往前站了一步,先道:「禀大人,我等四人遍寻不着破庙那两人后,便决定先问明小兰花手中五件家传宝物由谁身上盗来,而后分别走访各地,查探水扬县朱长、常涂县于邻文、光明县蔡安、宋尧县韩晓生、双喜县林孟宗等五人从何处买赃之事。但卑职等辨办事不力,这五人全都在我们到达之前,就先后毙命。」
「什么,竟有这等事!」施问震惊。
南乡摇着扇子问:「何时死,死因有何可疑之处不?」他声音沉稳,彷仿佛早如此次查访会有这等结果。
陈豹接下去说道:「我等去过各县县衙借调仵作尸单,发现这五人中有三人是在这个月与上个月家中遭受祝融之灾,于火场中毙命,其中两人一人溺死河中,一人出外买办被盗贼所杀。」
小七心想:「哪有可能那么凑巧,三户人家包括后来沈大郎那户一共四户都是走水,之后还一个淹死、一个被杀,全都在这两个月死了个彻底!」
他啧了一声,低低念道:「他奶奶个熊,酉无垠你狠,杀了这么多人,我看将来老天怎么收你!」
小七这声一出,安国立即横眉竖目朝他瞪去。「小子,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嘴巴闭紧点!」
南乡扇子轻轻一搧扇,说道:「小七,你把你和公子见到的事情从头到尾距钜细靡遗说一遍。」
「小黑大人没说这事吗?」小七问。
「公子对这事交代不清,仅说了『无垠轩』这三字而已。」南乡一笑,脸上有些许无奈。
小七点头。原来是因为兰罄说得不清不楚,这才叫他来说明的啊!早说呗!
小七抹了抹手,装模作样地对施问拱了拱手,一派恭敬地道:「是这样的,那日我与小黑大人赶赴小苏柳巷的沈家时,沈家已是一片火海,而沈大郎的母亲沈大妈被救出来时因为伤得太重,只说了『元宝』二字,人就去了。」
「一片火海?也是被人放火?」丁金惊愕。
「元宝?」南乡沉吟一声。
「后来多亏了小黑大人想到他曾经在来的路上看到有个拿着元宝扇子的人仓促离去,并且觉得那人肯定是凶手,于是带我回头追上那个人!」小七不想自己那些事被人知道,心想反正这些人也不在埸场,于是开始胡乱诌。
一旁李忠和安国赞叹道:「小黑大人真是英明神武!」
丁金和陈豹则是狐疑地多看了小七两眼。
小七一脸正经继续说道:「后来我们不小心听到,原来那个拿元宝扇子的人竟然是无垠轩的总管『柳成非』,这次出来是专门为他家主子无垠轩的轩主来办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的。
之候我们偷偷随柳成非找到了无垠轩所在,然后溜进了无垠轩里。可这无垠轩真是个恐怖的地方,里面机关重重,不但有五行八卦阵、还有天女散花一般多的飞箭和毒死人不偿命的五毒烟雾,真是令得小人我的胆都快吓破了。
因为没有当场抓到柳成非杀人,所以我和小黑大人便冒险潜入酉无垠的房里,欲查取他的罪证。谁知竟然一个不小心触动了机关,铺天盖地的飞箭就这么朝我们射来,而且不只飞箭,飞箭之中还有一堆巨石朝着我们猛砸,巨石砸完了对方又放出五彩毒烟,真是惊得我啊,三魂七魄都飞——光——光——」
说到这里小七吞了一下口水,喘了口气,接着继续说道:「不过幸好英明神武的小——黑——大人一把将那些飞箭拨开,三两下就解救了小的的性命,而且还嗖嗖嗖地将小的从险境中拉出,接着腾云驾雾飞出无垠轩之外。真是苍天有眼啊,也多亏了小黑大人,小的这才能站在这里,对大人说出这无垠轩所犯恶行。」
小七加油添醋地将事情说了一遍,说到小黑的英勇之处,更是大大夸赞了一番。金忠豹国听罢是叹了一口气,用万分崇敬的眼神看着他们家的小黑大人。
小黑大人还是继续刻他的牌子,谁也不理会。
施大人重拍茶几,一张脸气得发黑,震声喝道:「那无垠轩轩主究竟是何人,竟敢这般藐视王法,视人命如草芥,真是无法无天!」
第九章
南乡说道:「无垠轩专营珍宝古玩买卖,且结交对象皆为绿林中人,其轩主名为酉无垠,为人深沉自负,名下财富无数,富可敌国。只是这人,十年前因为与黄山老妖争夺一件稀世丹青,结果被黄山老妖下毒,从此缠绵病榻。」
小七吓了一跳,真看不出来这南乡虽然是个读书人,可知道的江湖事倒不少。他开口讲出来的这些,都与自己从浮华宫那儿查来的差不多。
他看了看南乡,再看了看施问。
这两人、这衙门……难怪金忠豹国四人将他们奉如神祇祗了。
南乡再道:「中了黄山老妖之毒的人,必定是面色蜡黄终日咳嗽不断,直至肺脉衰竭,吐血而亡。此毒传闻天下间无人能解……没理由酉无垠轩至今仍活着?」
南乡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看来是有事想不通。
这时一直低着头忙乎的兰罄突然冒了一句话出来。「谁说不能解,『寒地蟾』就能解。」
小七一惊,南乡一愣,两人纷纷望向兰罄,只是兰罄仍和个没事人一样继续摆弄着他的们木牌,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关键之事。
兰罄这人,曾经一手使毒技巧超绝,对毒物浸淫之深,世间无人能及,这回突然冒出这话来,若不是脸上还是那天真无邪的表情,小七真以为他大师兄恢复正常了。
南乡静了静说道:「『寒地蟾』乃天下间至阴至寒的宝物。外表如蟾蜍,其实乃是一块能辟除阳邪的千年冷玉,而且世间仅有三块,每块不过拇指大小,实为稀世之珍。小兰花之前曾经提过,血案那夜,凶徒中有一人咳嗽不停……而那夜被夺之宝,其中有一件便是『寒地蟾』……」
南郸乡顿了下来,望向施问。
施问摸抚了摸抚乌黑的胡子,南乡续道:「大人,学生猜想,桑家当年减灭门惨案起因,极有可能是古玉『寒地蟾』引祸,惹来杀机。」
施问用力拍案,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金忠豹国!」
「属下在!」四人齐声应和。
「速速将无垠轩轩主酉无垠与总管柳成非拘提到案!」施问振声怒道。
「是,大人!」四人道。
小七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而后小声说道:「那个……大人……」
「何事?」施问正在气头上,朝他一瞥,一脸的浩然正气。
「呜!」小七觉得刺目,竟被施问的正气闪了一下眼睛。
他而后说道:「无垠轩如果照师爷说的来历那么大,那肯定很厉害。况且里头又有奇奇怪怪的阵法,进去出来简直是九死一生。还有还有,师爷都说那个酉无垠深沉自负了,那种人肯定不会束手就擒跟咱衙门里的四大金刚回来的!这么一来,要把人缉拿归案,简直难上加难。」
「这……」施问皱眉。
南乡也道:「的确如此,那无垠轩在江湖上名气甚响,不可小觑,若无缜密计画,尽管金忠豹国四人武功不弱,但也定是危机重重难以顺利擒回酉无垠等人。」
施问一听南乡之言,眉头皱得更深了。「不知师爷有何高见?」
南乡说道:「学生并非武林中人,只曾侧耳听闻武林中事,是以对酉无垠等人也不甚了解。若说是高见,大人不如问问小七吧!他之前虽是乞丐,但在市井之中行踏已久,想必对江湖人行事作为定有十足了解!」
奶奶个熊,怎么又有他的事了!
小七心中一惊,这时施问凌厉深邃的目光也嗖地一声向他扫来,看得他直接倒退一步。 「大爷我、不对,」小七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小的我什么都不了解!」
南乡挂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望向小七,什么也不说,但小七真是觉得那一个笑包含了千言万语,此刻无声胜有声!
「……」奶奶个熊,南乡你个鸟蛋师爷!自己不出主意居然要别人替你出主意,将来万一要出了事,这责任还不完全落到了老子身上!
小七好一会儿才撇了撇嘴,虽然心里这般非议,但还是想了想,道:「先别说问案定罪,光是抓人这第一件事,恐怕就难如登天。首先金忠豹国的武功不行,一进无垠轩肯定像我一样,被困在阵法里,然后给人打着玩!」
「陈七你这小子!」被说武功不好,安国第一个冲出来要爆打小七。
小七脚下一动,谁都没看清楚他的动作,他便移到了埋头刻木牌的兰罄身旁,屁股对着张椅子就坐下。
那疾如风快如电的身影,让安国一愣,拳头挥了个空。
其余三大金刚面面相觑,有些心惊小七的脚下功夫竟好成了这样。
「看到了吧!」小七也不自夸,只是将实情说了个清楚。「我跑得这么快也跑不过那些飞箭跟毒雾,其他人去那不就全去送死?小黑大人到时一手扛一个也才救得了两个,那剩下的怎么办?」
「你有何主意?」施问问道。
小七朝衙门最大的这位当家拱了拱手,说道:「自然不能明着来。」
「来暗的!?」陈豹怒道。「我们归义县衙门连施问大人在内,所有人都是光明磊落的,怎可做这种败坏衙门风气之事!」
小七摇头说道:「非也非也!明着来不可,暗着来自然也不太好,所以咱们是一半一半,先明察后暗访。前头得拿着衙门牌票去拘人,他们不交人,咱们再暗地去抓人!看是也用些飞箭迷烟去放倒那些人,还是来个火烧无垠轩逼出酉无垠与柳成非的都可。既是他们抗施大人的命令在先,那接下来不管做了什么,咱们可算是师出有名了!」
「……」书房里当下陷入一片沉静。
这片宁静让小七心里直叹气。所谓正道正道,便是直直一条路往前走,从来不转弯的。
可浩浩江湖偏偏不是这调调。
他总觉得做人不能太好,还有,心里头更要多怀些坏念头,免得别人来杀你砍你陷害你时,会就这么被人遂了意。
他百里七啊,虽然向来就不是个好人,而这衙门里的人啊,未免也正直得太过分了!
片刻之后,施问道:「若是为民为义,小七所言并无不可,只是一切尚需从长计议,放火杀人之事,绝不可行。」
「呦——」小七心想,施问这人,倒不算太迂腐。
有前途!
众人接着又照小七的提议细细详讨了一番,小七偶尔也插上几句话。
既然施问首肯,那方才什么大道正义的准则,自然也就先放一边了。
书房内为了生擒酉无垠之事,每个人都是说得口沫横飞,然而之后就一直没插话,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刻木牌的兰罄却突然一个站起身,大喊一声:「好了!」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屋里所有人都止住了话,愣愣望向他。
兰罄看了看他爹,然后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接着忽然转身往外跑去,背影愉悦,脚步一跳一跳地,头也不回。
南乡说道:「小七,还不快点跟上公子,看他做些什么!」
小七懒懒地应了声「噢」,跟着将屁股从好不容易坐热了的椅子上拔起来,像兰罄一样踩着一跳一跳的步伐,打着呵欠往外跳去。
兰罄在外头四处跑,小七也懒懒地跟在他后头跑,好不容易等兰罄停在一处院落的草丛旁,小七以为兰罄玩累了歇下,哪知没多久就听到一阵猪的哀嚎声从草丛里传出来。
小七连忙走向前去,探头一望,才发现兰罄竟然把方才一直摆弄的牌子紧紧地绑在小猪颈子上,而那只小猪则别因为兰罄把牠它整只抱起来,而狂叫个不停。
兰罄绑好绳子之后将猪扔回草丛里,很满意地离开了。
小七纳闷兰罄一整晚到底忙乎些什么,于是探头往草丛里看去。
哪知不看还好,一看那真是……不知该怎么说……
那只名叫「赵小猪」的小猪脖子上,被挂了块木牌,牌子上有他施小黑大人里亲手所刻的几个大字,写着「小黑大人的小猪」。
敢情……是怕别人趁小猪还没长大偷抓去宰了,这才在猪身上挂牌子,以断绝其他人的邪念。
不过,猪身上挂什么牌子不好,这个大师兄,怎么竟然把师父为他们所做,神仙谷八个师兄弟用来出入神仙谷,每人只一面的乌木令牌来当小猪的牌子……
师父倘若见到这么珍贵的令牌被挂在小猪身上,不知道会不会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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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因为得令休息,隔日众人一早出衙门巡逻去时他还在棉被窝里呼呼大睡,直到日上三竿太阳晒屁股了,才懒懒起身,到厨房去找东西吃。
小兰花不在,兴许出门买菜去了,厨房里的大婶给了他一碗粥,还递给他两块腊肉、三只鸡腿,笑容满面地对他说道:「年轻人,好好干吗干啊,跟着施大人有前途的!」
小七点头,心里却是想,这个衙门可是个清水衙门,哪有哪有什么钱途来着?
别的县上腐下贪,走趟衙门告个官例钱就得花上一堆,更别提犯了事被抓进衙门里需要疏通的了。
所以说,跟了施大人是不会有什么钱途的,要有钱途的话,施大人也不会因为太过正直得罪权贵,被人从二品京官一路贬贬贬,贬成七品芝麻官了!
话虽如此,小七还是挺佩服施问这人的。
做官明如水、清如镜,可是万分不易。这「明镜高悬、公正严明」八个大字镶在施问身上,横看竖看,都是实至名归。
民间能有这样一个清官,也可说是百姓之福。
小七把粥一口气喝完,碗还给那大婶后,将腊肉用油纸包好塞入怀中,拿着三只鸡腿走人。
这鸡腿是小兰花用家传秘方卤的,一整个弹牙又有嚼劲,香甜好吃,衙门里所有人是称赞得不得了。
小兰花也知道他喜欢吃她卤的鸡腿,每回都会特意留上几只给他。
小七边吃鸡腿边往通铺院落走去,心想等会儿吃饱了再来睡个回笼觉,睡到太阳下山再起来,那就真的太美好了!
走回院子里,院落旁的草丛动了动,突然钻出了一头丁点儿大的小猪来。那头小猪跑到小七脚边嗅了嗅、绕了绕,而后用鼻子拱了拱小七的腿。
小七笑道:「唉呀你这嘴馋的赵小猪,怎着,你主子没喂东西给你吃吗?」
小猪「齁齁」两声,大概是在说:「没有!」
「他不是想着要把你养大点,然后把你吃掉?这没喂你东西吃你怎么长肉啊!」小七找了块草地坐下,小猪立即趴到他大腿上,盯着他的鸡腿叫。
小七把剩下的两只腿都给了小猪,那小猪连忙叼到他身旁用前脚压了就吃,一边吃还一边齁齁地叫,一副很满足的模样。
「好吃吧!」小七说:「小兰花的家传手艺可不是盖的!」但想了想,又笑道:「你啊,可别吃得太多、也别只吃肉,要真一下子就长得像那些野山猪一样大,大师兄肯定会早早张嘴,把你咬了吞下肚去!」
小猪不知道他在讲什么,只是小七讲几句话,牠它便齁齁应一声,等鸡腿吃完了,又拿鼻子朝小七拱,觉得还不够。
这时,院子外头传来脚步声,来人吐息轻长,小七耳朵一动,便知道那人为谁。
他转向来人方向,喊了声:「师兄真早啊!」可转头,便见兰罄手里抓着一只山鸡,嘴巴里还咬着一只山鸡,嘴上身上全是血,模样骇人地站在院子门口直直盯着他,还有赵小猪看。
小七一望,整个毛骨悚然,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来。
兰罄就站在那头,朝着小七笑,笑容彷仿佛七月里会见着的那东西一样,有些儿个飘渺、有些儿个骇人。
然后兰罄另一只手往那只被他咬住的鸡一扯,山鸡当场脖子与鸡身分成两段,抽搐两下,鲜血狂喷。
小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长地吐了出来,然后再深深吸了一口气,张挂强挂起笑容道:
「……大师兄……怎么这么喜欢吃生肉啊……很好吃吗?」
兰罄嚼了嚼鸡脖子,接着呸了一声将鸡头呸掉,张开血盆大口说:「好吃。」跟着他又看了看小七和小七身旁那只猪,而后又露出了意欲不明、让人浑身打颤的血红微笑来。
小七连忙抱起小猪就要往屋子里跑,但丽兰罄更快一步拿手中的山鸡往小七一扔,扔得小七「呜喔」一声被击倒在地。
被打趴倒的小七压着了怀里的猪,赵小猪发出杀猪似的哀嚎,而那只本来半死不活的鸡被一扔居然醒了,当场「咯咯咯」地叫个不停,朝小七的背猛啄,那拚拼死拚拼活的攻势,彷仿佛小七才是自己的仇人一般。
兰罄来到小七身旁,问道:「干什么看到我就走,见不得我吗?」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小七连忙爬起身,一手抓鸡一手抓猪,两手伸得长长的递给兰罄说:「师兄您接下来想吃谁,要吃鸡还是吃猪,只要您说一声,小的立刻把他它洗得干干净净顺道拔光毛,送到您面前给您享用。」
兰罄看看小七,突然想起那夜在山中小七做出来的美味佳肴,他流了一口口水,唏唏苏苏地吸回去后,说道:「我要吃你那天烤的烤鸡!」
「啊?」小七一愣。
「烤鸡、烤鸡!」兰罄说道:「半夜在山洞里面烤的鸡,那个好吃!」
小七会意,连忙道:「成!」接着便把小猪扔一边,然后跑去柴房拿了些柴火树枝来,直接在通铺外头便架火,把那只没长眼、啄得他满头包的鸡给烤了。
鸡熟后兰罄也不怕烫,直接便整只拿了猛啃猛咬。一只吃完了还意犹末未尽,又跑去把刚刚扔下的那只没脖子的残缺鸡也拿来给小七烤了。
吃饱后打了个嗝,兰罄便在草地上躺了下来。
小七偷偷瞧了兰罄一眼,见他眼睛瞇眯瞇眯的看着天上白雪云,好像很满意很开心的模样,这才慢慢地把提着的心放下来。
自从遇见兰罄以来,只要有机会,小七便会在兰罄的食膳中放下能让他倒气归元、通顺筋脉的良药,他本以为这几天兰罄好点了没发疯是药已经见效,没想到才正常没多久而已,又开始了!
看来兰罄这走火入魔的情况真的万分严重,那药也得多给他吃吃才成?。
要不若真如他八师弟赵小春所说,兰罄撑不过三年,那就真的太「兰」颜薄命了。
而且,大师兄如果死,师父也会伤心的。
然后……他也会伤心……一点点的啦……
小七又叹了一口气。
他发觉自从重遇大师兄以来,自己叹气的次数比以往几年加起来都还要多。
一旁的小猪大概觉得兰罄兰罄吃饱不会再吃牠它,已经没威胁了,又再次拱起小七来。
小七拍拍小猪的头,轻声说:「嘘嘘嘘,别拱啦,怎么你还没吃够啊,!剩下两块腊肉我要吃的,你叫我一个大男人一餐只喝一碗粥、一只鸡腿,折不折腾我啊!」
小猪低低叫了两声,小七偷偷瞧了瞧兰罄,见他没什么动静,又瞧小猪一副贪吃的模样,遂笑了笑,轻声说道:「这么吧,我们再来玩『把肉藏起来』的游戏,只要你能再找到我把肉藏在哪里,我就让你吃,你觉得如何?」
小猪当然不可能回答,于是小七站了起来偷偷住院子外头走去,小猪自然也跟着他走啦,等到了院子外头,小七飞也似地跑了起来,剩下那只猪在后头「齁齁齁——」地边叫边追,一路吵个不停。
停在书房外头,小七探了探四下无人,于是便从怀里将腊肉拿出,连忙在花圃间挖了个深坑把肉连油纸包埋了。
他心里笑,这么一来,看那只小猪怎么找得着肉。
过了没一会儿小猪「齁齁」地跑来了,牠它见小七正倚在书房门外的走道栏杆旁吹着口哨,便跑过去拱拱他。
小七摊摊手,一脸痞样笑道:「我身上没肉啊,想吃肉就自己找呗!你要找得出来的话,我就叫你爷爷。」
小猪叫了几声,绕着小七又嗅又闻又拱的,见小七真的不把肉给他,于是鼻子动啊动地,在空中嗅了嗅,最后竟就离开小七身边,一路走走停停,直到花圃小七埋腊肉的地点伸出蹄子拚拼命挖起土来。
「奶奶个熊!」小七看那猪真挖出了埋在地底的腊肉,他简直是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啥世道!猪都比狗厉害了啊!」小七走到小猪身边,吶吶地问:「猪仔爷爷,老实说,你上辈子是不是狗来着,只是这辈子刚好投胎做了猪,所以才这生厉害?」
小猪腊肉吃得畅快,仰头齁齁两声,嘴咧得大大的,那欢快的模样简直让小七怀疑自己见了猪的笑容。
小七站在小猪的后头看猪吃饭,这时突然一颗头从旁边探了过来,生生吓了小七一跳。
「大、大师兄……别这样吓人啊!」
兰罄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小猪。「挺厉害的啊,」他指指猪仔,说道:「你养的吗?」
小七想,兰罄的意思或许是在问这猪厉害的找食物能耐是否是他教的,他便赶紧摇头:「不不不,这是大师兄您的猪,或许是染了大师兄您的仙气,这才如此厉害,不管藏什么都找得出来!」
小七说罢,又嘿嘿嘿地谄媚笑了几声。他一对上兰罄,总是十分狗腿。
兰罄哼了一声,嘴角上扬,小七这番说法对他显然受用。
兰罄想了想,突然这么问:「那如果我把自己藏起来,他能不能找到我?」他的语气有些雀耀跃,听起来便是跃跃欲试的模样。
「……」小七张了张嘴,不知该回答什么。
「小鸡!」兰罄喝了声。
「是是是!」小七连忙哈腰鞠躬道:「基本上也不是太困难,不过可能要先到厨房去借用一只鸡腿才成。」
「那还不快去!」兰罄瞥了小七一眼。
小七只得再跑了一趟厨房,找厨娘讨了两只鸡腿,然后仔细用油纸包好省得弄脏他家师兄的衣裳……虽然兰罄的衣上早已全都是血,非常之脏了,但小七还是仔细地将这事做好,而后回来,把鸡腿塞入兰罄衣襟里。
小七把小猪抓起来,捧着猪到兰罄面前。
小猪抬头对小七叫了几声,而后小七说:「闻闻,还有两只被藏起来的鸡腿,你要找到了,那鸡腿便是你的了!」
跟着把猪鼻子凑到髓兰罄衣襟前,让小猪嗅嗅。
小猪鼻子动了动,开始发出「齁齁齁」的嘴馋声。
小七便道:「好了,师兄你可以跑去躲了,可是别跑太远啊,只能在这衙门里面,这样小猪才找得到。」
兰罄带着笑容点头,然后一转身,蹬蹬蹬地就跑走了。
小七把猪放下来,小猪嗅了嗅,随着兰罄身后跑去,而苦命的小七则是尾随一人一猪之后,跟着他们逛衙门。
兰罄先是跑到衙门大堂,躲在大柱子后面,然后被小猪找到了。
他很开心地没有把鸡腿给小猪,接着又跑去南乡师爷的房里,窝在人家棉被中,结果还是被小猪找到了。
兰罄继续跑,跑去他爹的房中,跑去六房书吏办公之处,库房、马房、粮仓,反正几乎整个衙门都绕遍了,而小猪则是一路齁齁齁地要着鸡腿,但是兰罄一直都没给他。
这天,这个以前曾经的魔教教主,被正道认为是地狱修罗,杀人不见血的男人,笑得像春天里的花儿一样灿烂。
那段血腥杀戮的往事似乎都已成了过去,再不复记忆,他如今只是个衙门里的小仵作,一点点的小事,便能教他展露天真无邪的笑颜,开心得不得了。
小七就这么待在衙门里,做自己该做的那些事,看着兰罄、陪着兰罄。
他基本上也不敢说什么怨言啦!
只是整整一日直至深夜都陪兰罄玩着「施小黑在哪里?」的游戏,让他觉得自己跑得腿都快断掉了。
而被取名做赵小猪的小山猪,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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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早上,兰罄的例行巡逻开始后,小七便立刻离开通铺院子,省得兰罄回来时又被找到,继续玩昨日没玩够的「施小黑在哪里」。
几乎到今早才阖眼的小七眼下挂着两圈青,他心里只想着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于是便四处寻觅,最后给他找到了整个衙门最安静的内衙,然后他便偷偷跑进了施问内衙书房里的横梁上,跃了上去,舒服地翘着二郎腿打起盹来。
睡着睡着,迷迷糊糊问间似乎听到外头有什么响声,小七睁开了眼,打了个呵欠往下下望去。
书房里进来了两个人,分别是施问和南乡,南乡手里端着个盘子,盘子上有盘卤牛肉、还有盘猪头肉,另外三壶竹叶青飘着淡淡酒香味,看来是壶好酒。
施问坐到案旁,南乡不管人前人后,对施问都一样恭敬,他站在施问身旁,弯着腰轻声道:「大人,公子待会儿就会回来了,您趁早拿定主意才好!」
说完,南乡从怀中拿出了一包粉末,交给施问。
施问迟疑半晌,低声说道:「上回我们让他吃的药,吃完也不见有用,这回这新药真的比之前的好?若还是一样无用,药又伤身,那不是更害了他?」
南乡说道:「大人,这迷魂散是学生好不容易得来的,服完据说便会昏昏欲睡提不起劲,无论做了什么,隔天一觉醒来什么事情也不会记得。这,比之前那药好上百倍,也贵上百倍,若不是您不想将公子绑起来,又怕公子受伤,学生可舍不得拿您那点家产去换这药回来!」
不想将公子绑起来?怕公子受伤?还不管做了什么,隔天一觉醒来便什么事情也不会记得?小七心里一惊,心想下头那两人到底要对他家师兄做什么?居然要在酒菜里放这种能不费吹灰之力令人束手就擒的下三流miyao?
该不会、该不会这施问只是表面上公正正直,其实私底下却是个小人,要拿这迷魂散迷昏他大师兄,然后趁机对他美得沉鱼落雁、艳得闭月羞花、娇得天地无光、媚得日月无色的大师兄做什么父子间乱那啥伦的见不得人之事吧!
奶奶个熊!这怎么成!
小七眉头一皱,正想着该做些什么,那南乡又说了。
「大人,今夜便是十五月圆,也是公子最难受控制的时候。您得趁早打定主意才好。」
施问沉吟半晌,最后还是道:「好吧!」他接过南乡手中的药,洒人酒菜当中,拌了拌两盘肉、晃了晃酒壶,而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施问喃喃说道:「小黑吾儿,希望你能明白爹的苦衷,爹也是百般不愿如此对你……只是……欸……」
小七在上头听着听着,深深觉得这两人有古怪,事情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然而他从头到尾倒也看不透施问与南郑南乡到底是想害兰罄,还是另有什么隐情。
想了想,小七决定先按兵不动,一切暂且先看看这两人想干什么再说!
第十章
小七跟着施问和南乡出了内衙,到衙门里施问办公的书房去。
没多久,兰罄便回来了,他双手拿着街坊送给他的萝卜青菜和鸡鸭,高高兴兴地跨进书房,喊道:「爹,我回来吃饭了,今天吃什么?」
施问说道:「我让厨房准备了点酒菜,是你喜欢的猪头肉和竹叶青。」
兰罄眼睛一亮,把手上的东西全扔给南乡后,便走到桌子前坐下,埋头夹菜喝酒,吃了起来。
只是吃到一半,兰罄突然抬头问:「爹你不吃啊?」
施问摇摇头。「爹方才用过了,你吃就好。」
「噢。」兰罄应声之后,又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
施问见兰罄这模样,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摸了摸他的头。
小七从屋外窗缝偷偷往内瞧,瞧那施问脸上对兰罄的父爱不像是假,于是更加疑惑了,疑惑这人为何要对兰罄下药,横看竖看也不像有什么企图邪念啊!
兰罄将两盘肉一壶酒扫了个空,抹抹嘴巴站了起来,说道:「吃饱了,我继续巡城去。我走了啊,爹!」
兰罄带着笑高高兴兴地离开,留下南乡与施问面面相觑。
施问愣了愣,转头叫问南乡。「不是说这药很好,怎么还是和前几次一样,对小黑起不了作用?」
南乡也很疑惑,摇了摇头,完全想不透这是怎么一回事。
外头的小七想了想,低低地「啊」了一声,心里嘀咕道:「大师兄以前可是人称『毒手谪仙』的魔教教主,一手用毒的功夫若称第二,天下间没人敢称第一的。这浸淫毒物已久的人,一些寻常毒药自然对他起不了作用。如果那迷魂药不是特厉害的毒物,要迷昏他,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小七笑了笑,转头往外,寻他大师兄去。
小七跑到街上,默默跟在兰罄身后,和他一起巡城。
虽然知道兰罄以前是如何聪明绝顶的人物,但现下走火入魔落得这模样,真是教人不担心也不行。
衙门大爷和二爷古古怪怪、鬼鬼祟祟地,小七想自己若不留个心眼,让大师兄被人害去,那可糟了。
兰罄每天的工作就是巡城、抓贼,抓贼、巡城。日复一日地,做着这些旁人看来索然无味的工作。
然而却不晓得为什么,这人每天总是早早起来,晚晚才回去,寻常人觉得无趣的事情,在他眼里心里,却是带着喜乐趣味的工作。
同百姓一般生活,鸡呜鸣即起,日落而息,甘于平淡,自得其乐,这是他们这些在杀戮江湖混迹一辈子的人所不敢求的生活,而今,也成了这个叫施小黑的人,人生的一部分。
小七不禁微笑。
如果大师兄能长长久久这般下去,也是不错。
光是今天在路上见他露出的笑,就比以往那几年加起来的,还要多上许多。
师父若见到如今的大师兄,定也会感到欣慰的吧!
小七在兰罄身后陪着他一起逛大街,接近黄昏的时刻,他发觉兰罄的脚步开始慢了,而且明显地趔趄起来。
他见兰罄开始有些迷糊地四处张望,而且脸色微微酡缸红,心里暗惊莫不是兰罄身体抵挡不住那迷魂散的效力,药效开始发作了!
小七迟疑片刻,还是朝兰罄走去。他从后头拍了拍兰罄的肩膀,说道:「师兄,这么巧啊,在街上遇到你?」
兰罄回过头来,人有些迷茫,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眼前的人是谁。
「小鸡,我好像喝醉了。」兰罄身子晃了晃,摇了摇。
小七连忙将兰罄扶住,可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我叫小七,不叫小鸡……是七不是鸡。」
「是谁鸡又不是谁鸡?那是什么谁鸡?」兰罄迷迷糊糊地复诵着。
小七叹了口气,说道:「我还是先送你回衙门吧,喝醉了就别在街上晃了。」
「不行,我城西还没巡完……」兰罄拨开小七的手,作势要往前去,却一个踉跄,差点跌跤。
小七眼明手快将兰罄拦腰抱了,让他站稳后,扯着兰罄的手便把他往衙门方向带去。
小七说道:「你晕乎乎地在外面闲晃,要让施大人知道,不担心死了!」
小七这话一说,兰罄愣愣地想了想,觉得小七说的有道理,便呆呆地任他拉着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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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衙门,小七发现施问同南乡师爷与金忠豹国和不少捕快都聚在大堂里似乎商议着什么,南乡见小七带着兰罄回来,只是愣了一下,立即正色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小七淡淡瞥了南乡一眼,说道:「没什么,喝醉酒而已。」
「那还不把公子送进房里休息!」南乡说。
「噢。」小七应了声,拉着兰罄便要往内衙走。
兰罄扯开小七的手,颠颠倒倒地踏着不稳的步伐走到金忠豹国和各个捕快之前看了看,转头对施问道:「他们要去哪里?你派他们出任务去了对不对?是不是要去无垠轩抓那个酉无垠?我也要去!」
施问道:「是要去无垠轩没错,只是今日你不行,今夜是十五月圆,你还是留在衙门罢!」
「为什么十五月圆不行?」兰罄才不理会。「如果我不能去,那他们也不能去,等明天晚上不是十五月圆了,再一起去!」
南乡走向前来说道:「公子,大人这全是为了你好,你每回只要过遇上十五月圆就会病邪入体,感染风寒,所以,你还是待在房间里头好好休息。无垠轩之事不能再拖,就让金忠豹国他们先去罢!」
兰罄皱眉,举起手来便要向南乡打去。
「南先生!」众人齐惊。
小七见状连忙一个箭步冲向前去,替南乡挡下兰罄毫不留情的一招。
只是……原本预期会很痛很痛,小七甚至闭起了眼,咬牙张强忍,哪知兰罄的手却像棉花似地一拍就沾在小七胸膛之上,跟着整个人软了下来,红粉绯绯的脸庞红晕染得更深了。
「咦?」小七诧异了声。
南乡松了口气,道:「公子应该是药效发作了,小七,快送他回房去!」
「……是。」小七把整个人往他身上倒的兰罄扶起,搀扶着他便往后堂走去。
金忠豹国看见自己的小头儿被个男人这样搂住,原本想冲过去抢人的,谁知小七一个眼刀杀过去,那凌厉的眼神可比兰罄还要锐利三分,震得那四人全都定在原地,谁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小鸡……」兰罄哼哼几声,声音听起来有些可怜。
小七不知为何感觉心里酸酸的,但又想,施问与南乡眼中担忧的神情此比他更甚,应当不至于是对他有任何恶意。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真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施问与南乡跟着小七直入内衙,等到小七把兰罄扶上床,他两人多看了兰罄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与小七一起退到门外。
南乡拿了一把锁,用锁炼链将兰罄的房门锁起来。
兰罄颠颠倒倒从床上爬下,整个人趴在门上,拍着门板,声音虚软地唤道:「爹……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你让我出去啊,我要跟他们一起去办案……」
施问不忍听闻,眼眶一红,甩袖慢步离去。
南乡转头对小七道:「今夜就劳烦你照顾公子了。」
「……」小七看着南乡。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与大人要将公子锁起来?」南乡叹了口气,摇摇头:「就如我之前所言,公子患了病,一到月圆就会发作。你……欸……听我一句话……今晚无论如何,也别将公子放出来。」
南乡说罢,留下仍是不解的小七,就这么走了。
房内的兰罄仍然不断拍着门板,一声一声地喊着爹,令闻者辛酸,听得小七本来就不怎么硬的心肠都软了下来。
「师兄、师兄!」小七靠着门板低声说着:「施大人已经走了,你就别再拍了。行行好走回床去,闭上眼睡上一觉,让自己好过些吧!迷魂散的药力发作起来,你这般硬撑着对身体不好的,快去睡吧,闭上眼睡了,就会舒服些了。」
然而,兰罄却还是拍着门板,一声一声,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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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边的事都让人放不下,南乡交代完后就直奔前面大堂,小七忧心地看了兰罄紧闭的房门一眼,来回踱步几下,又跑去前头偷听那些人对话。
大堂,施问坐在暖阁之上,背后是红日青天锦绣大缎,南乡站在身旁,底下,则是归义县衙门所有精英,以金忠豹国为首,等待施问发号施令。
施问抚须闭眼,拧眉沉思,而后睁开双眼,眼中精光四射,手一抬,洒下火签。「金忠豹国!」
「属下在!」四人振声应道。
「你等立即前住无垠轩,如师爷所言,一对在前诱离无垠轩中之人,一对趁机而入,谨记勿入石竹之局,以免触动五行八卦阵阵法。无论如何,今夜也要将那轩主酉无垠与总管柳成非带回问案,以还桑家与其余枉死之人一个公道!」施问正色道。
「属下领命!」金忠豹国拿了拘人牌票,带着各自的下属转身离去。
那无垠轩何等地方,连兰罄与小七也难以全身而退,又何论底下这些小兵。
然,公理正义长存人心,每个捕快如今心里想的唯有一件事,那就是将凶手绳之以法,让死者得以瞑目,如此而已。
于是乎,整个大堂弥漫一阵肃穆之气,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破釜沉舟之心。
「死就死吧!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小七见到众人脸上写着的,就是适这几个大字。
「……」
看样子南乡这师爷教了这些人一些应对无垠轩阵法的方法,只是,那日光阵法就令他与兰罄难以招架了,要是无垠轩中精锐尽出,那光靠这些人还是没有胜算。
小七心里担心,却又无法可帮。
若在之前,兰罄的武功加上南乡的头脑,也许能顺利将酉无垠与柳成非擒回,只是今日南乡与施问不知发什么疯将兰罄迷倒关在房里,硬是不让他一起前去。
虽然兰罄走火入魔后脑袋不太清楚,或许会弄巧成拙,然而多个人总是多点成功的机会啊,小七还是搞不懂这两个人在想些什么!
慢慢踱步回兰罄房前,小七抓了抓脑袋,担心得眉头打成了结。
他想着自己如果跟金忠豹国去了,也许会多点照应,可兰罄这头也不能放着啊,谁知道南乡那啥迷魂散会不会把人给吃出毛病来。
站在兰罄房门口,小七左想右想,只恨自己为何不能一分做二,一半去无垠轩,一半守着兰罄。
突然,衙门高墙外遥遥传来几声狗吠,那声音清晰可闻,突显出了内衙里过于安静的氛围。
小七一惊,这才警觉方才一直拍打着门板的兰罄突然没动作了,厢房里一片静悄悄地,什么声音也没有。
「大师兄、大师兄?」
唤了几声,得不到兰罄回应后,小七怕里头的人出事,便连忙断开门口的锁炼链,往里头冲了进去。
里头一片漆黑,还没点上烛火的厢房只见得着些许房内布置。
「大师兄!」小七又喊了声。
忽地,听见背后有动静,小七立即回头,见到身后站着个黑色身影,手举得高高的,拿着的那东西好像是茶壶。
他才想说话,突然「匡啷」地一声伴随着脑袋一阵剧痛,兰罄拿着茶壶朝他砸下,砸得他头晕目眩,几乎站不稳脚。
「……」小七发觉怎么有湿湿热热的东西顺着他的脸滑下,慢慢伸出手,摸了一把额角,然后闻了闻,呆呆地想了想,发觉这黏黏的东西,好像是……血啊……
「奶奶……个熊……」小七虚弱地说。
「奶奶个熊、奶奶个熊!」兰罄喘着气,「你和爹还有南先生一起关我,真是可恶的奶奶个熊!」
「……」小七愣愣地道:「师兄你学我说话……」
兰罄不理小七,接着扔了剩下的茶壶碎片便往外跑了出去,他跑起来摇摇晃晃地,轻功也完全施展不出来,小七看他边跑边撞树、一会儿还撞着围墙、更撞倒那在围墙边吃草的无辜赵小猪,心里不禁担心地想:「脑袋已经够糟了……这样撞下去还得了……」
小七压着伤口,抬起脚步,也跟着颠颠倒倒地跑了出去。
「师兄回来……别撞了……回来啊……」
《待续》
番外——神仙谷记事
小七刚入神仙谷那年,他大师兄兰罄十六岁,他十四岁。
而他的师弟赵小春十岁,是个身体被截成两半,然后让师父用针线一针一针慢慢缝回来的小孩子。
他被师父收入门时,师门排行第七,整个神仙谷共有八个师兄弟,小春是最小的。
小春和他与大师兄一起被带回来后,因为受的伤最重,所以整天都被泡在木头桶子里。
木桶里放了很多师父熬的草药,好像是这么煮一煮,煮久了,被切成两段的身体就会黏回来。
跟了师父很久的二师兄,是这么跟小七说的。
神仙谷在南方深山里,四周虽然有奇怪的大猴子守着,可是偶两尔也会有一些凶猛的野兽误闯入谷内。
有一天早上,所有的师兄弟都出门了,师父在睡觉,小春师弟在泡药澡,大师兄不晓得跑哪里去,小七一个人在药庐外头练武打着木头人,「喝喝喝喝」地吼个不停。
二师兄说他要想出谷,至少得打赢五师兄和六师兄才成,所以小七每天起床就加紧练功。这个地方有大师兄在,每回见面都尴尬,所以他想起赶快离开。
打得累了,浑身是汗,小七跑到后面山洞涧去取水擦身。
春天山上雪水刚刚融化,大地初醒,水边还留有残雪。
哪知小七才在溪涧边蹲下,往脸上泼了水,就见水面上一个倒影摇啊摇晃啊晃地。小七抬头一看,吓得屏住气息。
一头刚从冬眠的洞穴中爬起来的熊饿得头昏眼花,瞧见眼前一个生生的可人儿,对空长吼了一声,便越过山涧朝小七冲来。
「哇啊啊——」小七转身拔腿狂奔,一边奔一边喊:「师父救命啊——有熊啊——有熊啊——」
哪知师父身体不好,一睡下去地牛翻身山摇地动都醒不过来,无论小七怎么叫,就是没人出来救他。
小七跑啊跑啊,跑回了谷里头。
他从药庐前面跑过,看见自己的小师弟正在药庐的澡盆里玩着黑黑的药汁,小师弟见他在叫,还朝他甜甜地叫了声:「七师兄!」
小七本来想逃走的,可是熊就在他后头追,他要逃了,那头肚子饿的熊肯定会跑进药庐里,把他的小师弟吃掉了。
小七深吸一口气,本来跑过药庐了的,又转身跑了回来,而且还朝熊跑去。
「哇啊啊——」他举起拳头,运起师父教的心法,脑海里将那头留着口水张牙舞爪的大熊换成方才被他打的木头人,然后运气将拳头往前推出,「喝喝喝喝喝——」地朝着熊就一阵铺天盖地猛打。
耳边传来震天的熊吼,小七心一横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豁出去,拳头就是猛挥。
接着,不久之后,等小七终于冷静下来时,他定睛一看,方才那头龇牙咧嘴的熊竟然动也不动地站着,小七颤颤伸出手指头一戳,熊就这么「碰」地一声,应声倒地了。
「七师兄!」药庐里传来小春师弟的惊叫声。
小七这才如梦初醒,他往后一退,吼了声:「去你奶奶的熊!」
伸手拍拍自己的小心肝,然后抖着脚慢慢地朝小春走去。
「师兄师兄,你好厉害!」小春叫着。
小七还没缓过气来,等过了片刻,开口还是:「去你奶奶的熊!」
小春看着他的七师兄,好一会儿才问:「什么是去你奶奶的熊?师兄你奶奶有养熊吗?是不是因为有养熊,所以才这么厉害,一下子就把熊打倒了啊?」小春崇拜地看着小七。
小七惊魂未定,先是摸摸小春的脸颊,再看看小春还是泡在整桶药桶中没有异状,而后才拍拍自己的胸口,但还是喃喃念着:「奶奶个熊、奶奶个熊、奶奶个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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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小春年纪还小,今日这震惊的画面从此在他心里便留下了无法抹减灭的记忆,是以后来等小七从浑浑噩噩中清醒,对小春说那「奶奶个熊」可是骂人的话,叫他不能学时,小春早已改不过来,成天「奶奶个熊」挂嘴边了。
不过小春还是常问,为什么是「奶奶」的熊,而不是「爷爷」的熊呢?
小七歪着头想了想,自己也不明白,于是回答小春道:「大概是因为奶奶养的熊比爷爷养的熊还厉害吧!」他胡诌。
小七很小以前是被个乞丐爷爷捡回去养的,在他懵懵懂懂的孩童时候,就是听这些浑话过来的。什么奶奶个熊啦、格老子的啦,都是那乞丐爷爷教他的。
现下虽然离那乞丐窝已经很远了,但偶尔还是会想念乞丐爷爷,和当年几个和他一起过活的乞丐哥哥。
有时候真的很想很想,想到想哭的时候,他就会一直大喊「格老子的奶奶个熊」,然后,就好像那时候的人都回到自己身边一样,不会寂寞、也不会想哭了。
最后,那天的那头熊,变成了神仙谷晚上加菜的菜肴。
熊皮三师兄留下来,等着明年给小七跟小春做冬衣;熊胆则让师父和着药给小七吃了,压惊。
而熊鞭……隔天五师兄六师兄兴高采烈打算拿去泡菜泡药酒时却发现,竟然不翼而飞了……
这是怎么回事?
熊鞭到底是谁拿走的咧?
这事到他们一伙人都长大了的如今……
仍旧还是一个谜……
《完》
第一章
因为血一直流不停,弄得眼前景物一片腥红,小七从怀里掏出伤药往伤口一抹,「血见愁」不愧是天下第一疗伤圣药,片刻间遇水即化膏状,封起了小七脑袋上那个被兰罄砸出来的伤口,当下立即止住了血。
小七追着兰罄从衙门出来,跑到大街上。
夜晚的大街一片黑压压地,除了街角打盹的两条老狗以外,就没了人影。
「师兄?」小七着急地往前跑去,希望能找到兰罄身影。
突地,便在街口,他望见了那个人。
「师兄——」小七一声喊得急。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眼角一直跳,怕是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兰罄静静地站在两条大街的交会之处,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远方。
银月出来了,十五的月亮浑圆却带着月晕,阴阴惨惨,如陷雾中。
小七打了个寒颤,原本奔到了兰罄身前的脚,就这么急急止住,还后退了一步。
因为那个人……不对了……
惨白的月色照在兰罄身上,月色的白,衬得兰罄身上那袭黑绸更为地黑,衣上绣缝的银色焰纹将兰罄整个人团团围绕,如同要烧起来似地,在月色下闪着诡异的光芒。
兰罄缓缓地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而后垂眸,将视线转向小七。
兰罄嘴角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他的眼,几乎化成了红色,就那般定定看着小七。
风吹来,发丝轻扬,绸子衫翻飞,小七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
这人的眼中杀意浓厚、戾气几乎要由无法盛装着的躯体中溢出,仿佛月下修罗一般,令人由衷感到惧意,心凉着,不寒而栗。
「……小……小黑……」小七试探地叫了一声。
忽地,小七连看都没看见兰罄移动身影,这人猛地便出现在他眼前,重重地抓住他的脖子,由上而下,睨看着他。
那气势,就如同当年令武林群雄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一样,没有丝毫改变过。
「……你是谁,你认得……我?」兰罄酥磁的嗓音低沉了几分,血红的眼里有的只是空洞,与无尽的黑暗。
小七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心想,『会死、会死!今天大爷就要像掐小鸡一样被掐死了!』
小七紧紧抓住兰罄的手,赌上最后一分力气腾空跃起,重重往兰罄胸口一踢,兰罄晃了一下,松开对小七的桎梏,小七趁着反弹之势整个人飞出数尺,撞上一间客栈的大门门板,「砰」地一声,在夜里发出巨大声响。
兰罄按着胸口,低头看了一下,而后扬起了更深的笑容,对着小七说:「功夫倒是不错……」
瞧大魔头又要向自己走来,小七猛咳几声,在这须臾片刻脑袋立刻转了好几回,同时连忙喘着气伸出手掌止道:「……慢……慢着……我不是故意要踢你,只是你一边问我你是谁,一边又掐我脖子,我是为了要回答你的话,才会踢你的!」
「噢?」兰罄挑眉,即便脸上仍戴着小七给他的人皮面具,但有一种人,无论生做什么模样,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蛊惑气息,总让人望而痴迷。
小七愣了一下,然后又打了个冷颤,马上回过神来。
「奶奶个熊!」小七暗啐:「死到临头了还会看美人看到入迷,百里七你这令人唾弃的家伙!」
跟着小七连忙抬起头,扶着客栈门板慢慢爬起身来。他一边戒备地看着兰罄,一边劈头就道:「哥哥,你病了!」
「哥哥?」这两个字显然引起了兰罄的注意。
「对,你叫施小黑,是我哥哩!」小七开始掰。「可是你因为练功过度,导致筋脉逆行、走火入魔,每个月的十五月亮一出来,就要疯上这么一回!」
「噢?」兰罄似笑非笑,又挑了一下眉。
「嘿嘿嘿嘿——」小七也笑。「要不找个铜镜来照照,就能知道我说的不假了。咱兄弟俩生得叫做那个像啊,就连咱娘也分不清地咧!」
「你说我叫施小黑,那你叫什么名字?」兰罄举步,慢慢朝小七走去。
小七的小心肝随着兰罄的步伐,「怦怦怦怦」地跳得好大声。小七低喘着气说道:「那个……那个……我叫陈小鸡……」
兰罄一把捉住小七的领子,血红的眼睛直至小七面前,说道:「竟敢骗我?若是兄弟,又何以姓氏不一样?」
「因为我们同个娘不同爹啊——」小七感觉到兰罄这时手上的力道,心想这回小命绝对要呜呼哀哉了,忍不住放开喉咙喊了出来:「啊啊啊——小黑大人饶命啊——」
没想到兰罄却只是将小七提了起来,凝视着小七的脸。
小七深吸了口气闭起来,和兰罄大眼瞪小眼,心里颤颤揣测这人下一步要干嘛。
兰罄摸摸小七的脸颊,而后用力一撕,将小七脸上那层染血的人皮面具撕掉。
小七痛得眼泛泪光,但才想弯下腰去,却又让兰罄抬起下巴来。
「黑大人、黑哥哥……求求您别折腾我了……弟弟我命薄……不堪您这般摆弄来摆弄去的……」小七整个人都孬了。
他这人从不怕死,觉得命就一条,没了就没了,大爷也不会怎样。
可遇上兰罄就不是这样了!
兰罄一手使毒的功夫出神入化,沾上任何一样,都能让你痛苦得十天八天,也没法子痛快的死去。
他跟在兰罄身边那些年,看过中毒后捱了整整一个月才肠穿肚烂爆腹而亡的,还见过痛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那种活着不如死了好的感觉啊,他可不想体会。
谁知,兰罄凝视着小七那张剑痕斑驳的脸好一会儿,竟嗤地一笑,两袖这时突然涨起一阵劲风,就这么将软脚的小七拂了起来。
兰罄拍拍小七的脸颊说道:「我叫施小黑?」
「是!」小七又愣了。奶奶个熊,这人笑起来怎么这么好看?
「你叫陈小鸡?」
「啊……嗯!」小七点头。这名字还是您老取的哩。
「我们俩是兄弟?」兰罄再问。
「呃……嗯嗯嗯!」小七点头如捣蒜。他有种预感,如果回答不是,就等于和兰大教主没关系,没关系的人,兰大教主向来是随便杀,不心疼的。
况且啊,师兄弟也是兄弟的一种,他可没撒谎!
兰罄转身,捂着胸口,喃喃说道:「我记得我曾看过你的脸……你是我弟弟……可我心里还有一件比这更重要的事想不起来?我正要去做什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我的心……这么慌?」
兰罄猛地一个回头,喝道:「陈小鸡,你说!」
「你刚刚从衙门跑出来是要去无垠轩帮衙门里的捕快拘提无垠轩的轩主酉无垠回来给你爹施大县令审案,然后因为无垠轩很危险而且很多机关我们也在那里吃过鳖所以你很担心你手下捕快们的安危。」小鸡一口气通通说了。
「无垠轩?」兰罄眯了眯眼。「在哪里?」
小七立刻把手指向大街遥远的那一方,「从这里沿着官道直直走,一直走到天亮入了邻县,看到一株百年榕树往左拐,直到走出城镇就到了。」小七回答得钜细靡遗。
兰罄听罢,头也不回,甩袖便走。
「欸……」就这么被留下的小七有点懵,「不杀我了?」奇怪,他怎么这么好运气。
小七抚抚自己的小心肝,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冷汗。
他本来想转身回衙门去的,毕竟在外头太危险,兰罄要是再度发起疯来,那大罗神仙降世也救不了他!
可是……小七才走了两步,又停下步伐……
兰罄现下这样……虽是武艺高强无人能敌……可世间最最厉害的可从来不是武功……而是险恶人心啊……
要一时不慎出了什么事……那……
「欸……」小七叹了一口气,挺起胸膛来,转身,朝兰罄小跑步跑去。「小黑,等等我,我同你一起去!」
兰罄回头瞟了小七一眼,吓得小七突然想起这人靠近不得,连忙在他十步之外停下,狗腿谄媚地问道:
「小黑哥您看我这眼,看得如此深邃如此迷人,敢问有什么事吗?」
兰罄轻笑一声:「离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小七被兰罄那一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整个人抖了起来。
小七心里暗忖:「难说噢!」嘴里却讲:「因为您是我尊敬的人,小弟自然得退后三尺,走在您身后啦!」
兰罄视线轻轻一挪,也没理会小七,只望向前方道:「你走后头,谁来给我领路,嗯?」
听到这一声「嗯」,小七没等兰罄再说下一句话,立刻就三步作两步跑到前头去,替兰大魔头领路去。但,依然拉开了遥遥几尺距离。
没办法,谁叫他怕兰罄怕得要死啊!
入夜时分,金忠豹国一行官差到了无垠轩外。
这地方看似不起眼的寻常人宅邸,但由于南乡的告诫与兰罄小七的前车之鉴,没人敢小看此处。
丁金一个眼神示意,豹国与另一行官差立刻隐入黑暗之中,由别处伺机潜入无垠轩。
「阿忠,敲门!」丁金说道。
李忠点头,走向前扣了扣深红木门上的铜环,「叩叩叩——」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响起,而后没入深沉无垠的夜里,有股萧瑟之感。
没多久,立即有仆人前来开门,里头仆人探头看了看金忠与其身后一行人的穿着,问道:「这几位官爷,不知深夜来访有何事?」
丁金掏出施问所发的牌票,正色说道:「我等奉归义县县太爷之命,前来带无垠轩轩主酉无垠回去问话。」
「……」仆人说道:「归义县,那可是邻县……」
丁金又掏出另一份公文,「归义县衙已行文忠义县,忠义县县太爷已答允让我等跨县行事,还不速速叫酉无垠出来!」
「是,几位官爷请随小的来。」仆人恭恭敬敬弯腰行礼,而后将大门打开,领着金忠一行人往屋里进。
所有人皆进入无垠轩后,宅子的大门慢慢地被关上,一名官差回首,只见关起门的其余仆人面上仍未有多大表情,这一切衬着夜色,说不出的诡异森然。
为首仆人领着他们缓缓在石道上走,而他们始终紧握腰间兵器,不敢有丝毫懈怠。
行经一处空地,丁金四处观察,发觉并未如南乡所告诫,四周有石竹之局,正当他暗想着是否有埋伏时,突然一阵凉风吹来,带着阵阵香气。
丁金一抬头,只见眼前仆人脚步忽地加快,以轻功奔离现场。
丁金伸手要去抓人已经来不及,只得大声道:「是毒雾,快将口内避毒丹咬碎!」
众官差听令立即咬碎口中解药,当一阵苦涩滋味弥漫嘴里,毒雾袭来之际,雾中忽然闪出了几名杀手,个个亮着厚重大刀,朝丁金李忠他们砍来……
话说这头陈豹、安国领着另一队人马偷偷爬上无垠轩高墙,由一旁缓缓潜入。
他们遵照南乡所言,暗中查探,以先寻得首要证物「寒地蟾」为主。
因为是暗着来,所以他们这队才六个人。
安全进到主屋内后,陈豹一个挥手,底下所有人立即散开,从书房开始,迅速翻找寒地蟾的踪迹。
然而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是收藏得妥当,正当他们找了将近一刻也摸不着半点蛛丝马迹时,忽然听见外头传来的打斗声响。
「豹子,他们打起来了!」安国立道。
「不管那些,」陈豹说:「先生让我们专心找证物就专心找证物,打起来正好,先生正是算到要金忠他们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好方便我们行事!快点,别分心!」
「知道!」安国吸了几口气,定下性子努力回过头去找东西。
翻翻找找中,陈豹说:「藏得这么好,肯定是有密室,花瓶丹青什么的拿起来翻翻看,也许会有痕迹!」
「是!」众人小声地道。
安国这时看到茶几上一个五彩釉花瓶擦得透亮,几面也不染半点灰尘,他心想定是经常挪动才这么干净,肯定就是这个了。
「豹子,我找着了!」安国低吼一声,立刻伸手朝花瓶一扳。
连在茶几上的花瓶发出喀啦声响,跟着四方墙上突如其来射出无数短箭。
众人来不及反应,陈豹大喊一声:「糟!」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众人有的闭上眼、有的心里喊着:「呜呼哀哉」,大伙儿都准备好得从容就义之时,屋顶上突然传来一阵破瓦声响。
跟着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双臂一展,双袖一收,顿时嗖嗖嗖地所有射出的飞箭全被卷到那人四周,而后一个振臂,「匡啷」一声,那铺天盖地而来的飞箭竟就这么被揉成了一团烂铁,给扔到了墙角去。
这时没让众人有休息的机会,脚下踩着的地突然开始旋转了起来,众人大惊失色,接着屋顶上又跳下来一个人,那人喊着:「快离开这儿,这里并非真正的书房,而是用来欺敌之所。此处是无垠轩的阵法中心,慢走一步会死人的!」
来人正是小七。将那张染血面具重新覆到脸上的他,面色苍白如纸。
所有人皆被不停旋转的地面搞得晕头转向,书房里的东西掉的掉砸的砸,令得许多躲避不及的人站不稳脚,被砸得头破血流。
兰罄冷冷一笑,说道:「这点小阵法,我还没看在眼里!」
他笔直地朝门口走去,丝毫不受阵法影响,而后门一被打开,外头的风刮了进来,吹散屋内迷雾,那天旋地转的景象便戛然而止,只剩一堆人躺在地上滚来滚去。
而后滚了一阵子后,那些人也喘着气站了起来,剩下些许头晕。
「不过是障眼法与迷魂阵,真是不中用,这样也看不出来!」兰罄冷笑一声。
「小鸡!」兰罄喊了声。
「在在在,小鸡在!」小七颠颠倒倒踏着软绵绵的步伐来到兰罄身边。
兰罄道:「阵法破了,然后呢?还不快说!」
「寒地蟾、寒地蟾,」小七连忙道:「先找千年冷玉寒地蟾,然后把酉无垠抓回去给你爹审问打板子!」
兰罄瞥了还在地上爬不起来的那几人一眼,冷冷说道:「人你们去抓,别给我丢面子,我去找寒地蟾!」
说罢便离开书房,而里头的人则是喊着:「是,小头儿!」
个个视死如归地。
小七瞥了那几人一眼,急忙跟着兰罄跑了。
兰罄端详着这个地方,脑海里浮现一些模糊景象。
凡依五行八卦阵所建造之所,出处入处阵法阵眼必定有其道理所循,能藏东西之处,必定是最为隐密之所,所以……
他记得,以前曾经有人教过他这些东西,但他记不得那是谁了。
兰罄急急转了一个弯,越过一处院子,院子内的假山阵法移形换影朝他攻击而来,然而他却是踏着虚无的步伐,飘移其间,即便冷箭与毒雾不停袭来,却因他移动的方位过于准确,而完全无法沾到他衣袖分毫。
小七在他身后一边躲一边闪,胆颤心惊地跟着兰罄踏的步伐移动。
好几次飞箭从他鼻间掠过,巨石从他身后砸落,都吓得他差点叫出来。
他英挺的鼻子啊,珍贵小命啊,可千万别这么没了!
兰罄迅速离开院子,来到另一处灯火通明守卫森严的院落,小七也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没有松懈过。
那处院落长廊之下,站着个人,那人一见他们到来,镇定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还带起了一抹笑:「归义县衙门的捕快真是教人不容小觑,竟得闯过我无垠轩阵法,来到这处!」
兰罄开口:「我是捕快?」
小七连忙道:「不不不、您老是仵作,归义县衙门里最厉害的仵作!」
兰罄点点头,举起手中长剑轻轻一笑,便道:「你是酉无垠?」
酉无垠泰然自若,一派儒生模样镇定地道:「不错,在下正是无垠轩轩主酉无垠。」
「寒地蟾在哪里?」兰罄问。
「寒地蟾便在这宅子里,不过要将它带走,还得看看你有无这能耐!」酉无垠眼中射出一道阴狠目光,「我无垠轩也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今日你们既然闯进来了,我就要你们没命回去!」
「哼,」兰罄佞笑。「待会儿你便会知道我有无能耐了!」
酉无垠一声令下,周围家丁仆役立即举刀冲向前来,将兰罄团团围住,兰罄脸上不但毫无惧色,反而露出了让人胆颤心惊的笑容来。
兰罄随手一挥,手中银剑寒光闪过,便有人手被削了下来,当场哀嚎出声。
小七连忙道:「小黑哥,可别杀人,衙门里的人是不杀人的!」
兰罄回头看了小七一眼,嗔道:「你这人真是烦,闭上你的嘴,不然我把你脑袋砍了!」
「是!」小七连忙把嘴给捂了,另一手折断旁边树木树干,加入战局之中。
兰罄将长剑收入鞘中,拿着连着剑鞘的剑开始打人,小七则在他身旁举着长树干帮忙打。
别看这两种武器完全没有伤人之力,绝世高手就算拿着一根稻草也可以把人给打死,更何况是挥起来也赫赫有风的剑鞘和树干。
当场数十个人被打得是惨叫连连,哀嚎遍野。酉无垠动了怒,抽出刀来也走入其中,对着兰罄便急攻起来。
只是锋利厚重的刀虽能杀人,但在兰罄手里却完全讨不到任何便宜,酉无垠没多久便被兰罄的剑鞘打中胸口,又让小七的树干击中肩窝,当下一个吐血,连退了好几步。
「保护主人,快走!」一名仆人急喊。
跟着数人便架着受伤的酉无垠,迅速离开当场,往宅子内跑去。
「小鸡!」兰罄举剑跟上。
「是!」小七得令,立即冲了上去。
他们两人抄着轻功跟在酉无垠和那些家仆身后,一路猛追,兰罄才不可能会放过任何一个人,他决心要将酉无垠抓回衙门去。
在迂回的石子道上,小七看到不远处其中一名仆人脚步突然停顿一下,似乎在踩着地上的什么东西。
然而当小七看清楚那是一块嵌在石子地上的木桩时已经来不及,突然间脚下一阵山摇地动,石子与沙地疯狂地往下陷,地上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而后他与兰罄便急急往下坠!
小七匆忙间狂喊了声:「小心!」
跟着便在下坠途中运起轻功飞云栈,一手急抓住兰罄的手,先在空中借力使力连踏几步,而后奋力向上一窜,用力抓住落石窟边缘的石头。
轻轻的一声「啪喳」声响,在混乱中想起,小七心里一凉,低头往下看,发现自己扯住的竟是兰罄前些天断掉的伤手。
他握住兰罄的手,却因下坠力道太大,又生生地将兰罄好不容易愈合的骨头给扯开了来,而兰罄一双仍弥漫着腥红血气的眼,定定地看着他。
他的身下,则是漆黑不见底的深渊。
「……放心,我不会扔下你不管。」小七露出苦笑,兰罄那是什么表情啊!
小七再说:「把没受伤的那手给我,我先把你甩上去!」
兰罄淡淡说道:「松手。」
「啊?」小七愣了愣。
「我叫你松手你听不懂吗?」
「呃?」小七抓着兰罄的手紧了紧。他怎么可能会松手呢!
若是松了手,底下那深渊不知多高,摔死了,可该怎么办!
便在这时,酉无垠的身影慢慢踱到小七顶上,小七抬头,便见酉无垠抬起了脚,要往他紧扣在石头上的手踏下。
「啊啊啊——酉无垠你个贱人——」小七急嚷。
但酉无垠咳出了一口血,带着一抹笑与受伤后的愤怒,狠狠地朝小七的手指用力踩下。
小七被那巨大的力道一击,痛得眼泪鼻涕直飙,但仍紧紧地抓住石头,不肯松手。
酉无垠猛踹小七的手,那阵阵声响在夜里听起来实在惊心动魄,兰罄只是定定地看着,抿起了唇,愤怒的眼,更红了。
「啪喳」几声,闷闷的声响回荡在兰罄的耳里。他不懂这个人为何不松手,明明只要松了手,凭这人的身手,自能全身而退的。
「松手啊——」兰罄怒喊。
「贱人啊——」小七痛出眼泪来。
手指骨头被生生踩碎,那疼痛的程度已非一般人能够承受。小七碎掉的手再也无法钩住石窟边的石头,他的手慢慢的滑下,带着剧烈的疼痛,兴起一阵晕眩,连着被他抓住的兰罄,两人往下面的无底深渊落去。
向下坠落中,兰罄一把扯过小七,将他揽入怀中,而后奋力以手中长剑插入两旁石壁,奋力止住坠势。
直至落到洞底,顶上月光反射在地底那一片剑山之上,颤着寒光阵阵,兰罄立即震去剑鞘,落地时迅速先以剑尖着地,一个反弹卸去坠落力道,接着带着小七在空中旋了半个身,向旁边一跳,落到角落安全的泥地之上。
兰罄虎手生麻,他抛下剑望向小七,却见小七不知何时已经昏迷过去。
整个剑窟中仅有一小片容身之地,兰罄拍了拍小七的脸颊,见他似乎短时间不会醒的模样,只得将他揽紧了,让他捱着自己,慢慢在这深渊底下,坐了下来。
上面没一会儿声音便静了下来,看来酉无垠已经离去。
兰罄望着顶上的月,低头再见这个满脸是血的人。
这个人……这个人……
兰罄的手,震裂而渗出鲜血的手,抚上他的脸颊。
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令心海生涛。
小七睡得不安稳,没一会儿便微微皱眉,醒转过来。
当他睁开眼,发觉映进眼里的竟是兰罄那线条优美的下颚时,惊得深吸一口气,都不会说话了。
小七连忙想站起来,兰罄却说:「急什么,不见周围都是剑山吗?」
小七往四处一看,眨了眨眼,发觉除了兰罄坐着的这地方以外,连立足之地也没有,这才吶吶地道:「那个……我坐你身上也太沉了……我可不轻……」
「你要坐剑山上也可以。」兰罄这般说。
「嗯……啊……」小七想,要往剑山上头坐,那他屁股还不开花,便尴尬地笑了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叨扰小黑哥你了……嘿嘿……」
「乖了!」兰罄摸摸小七的头。
小七背脊冒出冷汗,缩了缩脖子。
小七轻声说:「咱就这么掉下来,要是金忠豹国回过头来没见着咱们,定会前来救人的!你放心,你那些手下个个都很聪明的!」
「嗯。」兰罄闭目养神。
「……」小七在兰罄怀里也不敢乱动,整个人僵得跟块石头一样。
时间在过,万分缓慢,小七想坐如针毡绝对就是这个样,但可怜他是痛苦难捱又不敢跳开。
旁边是大剑山,这是座小剑山,两相权宜之下,还是窝在小剑山上好了。
「小鸡。」过了好一会儿,兰罄开口。
「在!」小七连忙应声。
「方才我叫你松手,你怎么不松手?」兰罄问。
「啊……」小七说不出来,支支吾吾了几声,发觉兰罄还在等着他的回答,只得道:「要松了手,你摔死了……那可怎么办……」小七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仿佛自言自语一样。
「好不容易找到你……好不容易见你几日来笑得这么开心……你要真出什么事……一堆人会舍不得的……」小七低声说道。
「那你呢?」兰罄问。
「啊?」小七疑惑。
兰罄突然不说了,只是嘴角勾了勾,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兰罄真心笑的时候,通常是很好看的,小七这一会儿又看呆了,直到兰罄拉着他站了起来,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我方才便见那处石壁有些蹊跷,」兰罄抬抬尖尖的下巴,指向剑山另一头石壁的阴影处。「你看看,是不是能跃到对面去。」
小七立即收摄心神东望望、西瞧瞧,这才发觉这周围石壁似乎有些突起的石头能让人单脚站立在其上,只是立足之处十分狭窄,若是壮汉恐怕就站不上去了。
兰罄说:「既然有进来之处,必然有能出之所。」
小七点点头,明白兰罄说什么。
他先甩了甩手,然后拿出怀中的伤药皱着眉,随便糊了些到碎了两节的右手手指上。跟着又抓来兰罄的手,把他手腕处的木条拆下,仔细上了药后,说道:「好在只是稍微脱臼罢了,没扯到原先断掉的伤处。这药有祛疼之效,等我将你的手骨推回去,再包上个几天,就会好了。」
说着说着,「喀啦」一声,没待兰罄反应,手骨便归位了。
小七低着头一边帮兰罄包扎,一边碎碎念个不停:「这手伤了这么多次,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病根……待会儿你便先在这里等,我爬过去看看,若瞧见什么,再唤你过去!」
小七把兰罄的手伤包好之后,一抬头,却见兰罄正望着他。
他眨了眨眼,问道:「怎么了?」
兰罄全听进去了。「没什么。」
小七狐疑地多看了这人几眼,却什么也看不出来,最后想,大魔头的心思毕竟不是他这种升斗小民可以揣测的,遂止住了探查的念头。
他抖了抖肩松了筋骨,小心翼翼踏上石壁旁的突出石头,一跳一跳地,慢慢往对面阴影处跃去。
第二章
小七慢慢地落到对面兰罄说的石墙阴影处,他对着那面凹凸不平的石墙左看看右看看,而后四周敲了敲,发现这处除了色泽与旁边石壁不一样以外,似乎还有哪处古古怪怪地。
仔细端详了下,小七惊喜地发现,这石墙四周似乎有点小缝,看来是道石门来着。
小七立即转头,对兰罄说道:「小黑快过来,这地方有道墙!」
在兰罄举步过来的时候,小七藉着微弱的月色摸索墙面,而后东敲敲西打打地,摸过来又摸过去。
跟着,小七摸到了一个凹洞,立即将手伸了进去。
他碰着里头埋着的一个卡榫,眉毛一抬,立即往后一扳,随即「喀隆喀隆」的石门开启声传来,那道带着阴影的石墙慢慢往旁边退去,露出了个仅容一人通行的通道出来。
小七立即拿出怀里的打火石将火摺子给燃了,些微的一些光映照出走道内部墙上的一处沟壑来。
小七摸了摸沟壑,发觉里头沾着些油腻腻的东西后,便将火摺子投进其中,接着,便一道火光亮起,那阵火一直往前蔓延出去,燃亮了整个漆黑的走道,直至深处。
小七往后看了兰罄一眼,兰罄点头,小七于是往前走去。
他们在蜿蜒诡谲的密道里步行许久,发觉这地下密道四通八达,竟找不到出口。就在小七垂着头想放弃之时,却看到脚底下的沙尘明显少了很多。
小七眼睛一亮,望向兰罄,兰罄也点了点头。
这沙尘少,表示时常有人走动,他们只要照着走,定就能找到出路。
而后他们循着密道步行一会儿,竟到达一处封闭的石室。
小七依着之前的法子在四周墙壁上又敲又打摸了半天,最后将石室的石门开启。
然而当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其中,里头的一切,却让他们愣了好大一下。
「这是……」小七噎了一声。
这间石室墙壁两旁摆着各式各样的珍稀古玩,而石室中心有一高台。
高台之上摆着一个透明琉璃所制成的盒子,盒子之中,置着一只约莫拇指大小,散发阵阵寒气的玉蟾蜍。
「寒地蟾……」小七整个人懵了。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不但没死,还这么简单便教他们寻得无垠轩的密室,更找到桑家血案中最关键的证物。
今日是走什么狗屎运了这……
兰罄走向前去将那盒子拿起来,小七本要喊:「当心!」但瞧之后室内半点动静也没有,这才松了一口气。
想必是无垠轩的人以为没人会找到这密室,所以并没有在此处布置机关。
兰罄瞥了琉璃盒里的小东西一眼,说道:「这蟾蜍少了一条腿。」
小七也凑过来看了看。「肯定是被酉无垠磨碎当药吃了,你之前曾说过寒地蟾能解黄山老妖的毒,酉无垠中了那毒,便是靠夺来这寒地蟾,才得保住性命。」
兰罄说道:「接下来只要找到离开此处的方法,便能将寒地蟾带出去。你找找!」
小七眨了眨眼,想说,为啥您老一开口,就要我做这做那,还真把自己当大爷,吆喝我这小奴仆了哩……但是想想……小七又觉得,做什么和个走火入魔的人计较呢,反正横竖兰罄不说,他也是要找方法让自己离开这里的。
想通了后,小七便摸了摸鼻子,认命地又开始东敲敲西打打起来。
小七和兰罄好不容易从一个接着一个,绵延不绝的地底地道里钻出来时,天色已经微亮。
这时归义县的捕快们在兰罄破了无垠轩内阵法之后,努力了一整夜,也已将无垠轩内所有人擒住,正拿着麻绳将那些人抓着的一个一个绑好,准备要带回衙门去见他们的县太爷。
突然间大厅里的墙壁震了一下,底下被桌椅挡住的地方突然开了个小洞,而浑身满是蜘蛛丝、衣衫稍嫌破烂的小七则率先踢翻桌椅钻了出来。
金忠豹国以为还有余孽,立即「刷刷」抽了剑架住来人的脖子。
小七连忙喊道:「自己人啊——」
金忠豹国看清楚来人后有些惊讶,这才收起了剑。
丁金说道:「你这小子去哪里了,我们一整夜忙乎却都不见你帮忙!」
小七就这么挡在洞口,本想回话呢,哪知后头一只脚就这么往他屁股上一踹,把他踹翻了过去。
小七「唉呦」一声跌了个狗吃屎,后来努力地站了起来,哀怨地看着从地道里走出,还是那天仙之姿,浑身上下干净得没一点蜘蛛丝的兰罄。
当然呗,兰罄要他走前头,有什么暗箭、什么蜘蛛丝都教自己先拦了。
兰罄轻轻说了一声:「挡路。」
「小头儿!」金忠豹国立即围了过来。
兰罄瞟了这些人一眼,说道:「我们掉下陷阱,被困了整晚,这才找到路出来。」
安国立即回过头朝着无垠轩那一干人等怒骂:「真是混帐东西,竟敢设下陷阱。」
「小头儿你没事吧?」李忠紧张地问。
「嗯,没事。」兰罄淡淡说道。
「啧,」小七啐了一声。「你们这些人心真都是偏的,同样从地道里钻出来,我还被踹了一脚差点飞到门口去,怎就没人来问问我有没有事?」
陈豹睨了他一眼,问道:「你啧什么啧!小头儿身分娇贵,又是衙门里的人的宝,是你比得起的吗?」
「唉呀!」小七跳了起来,说道:「大爷我比不起?你可知道大爷我是谁?我……」
小七才想继续吼下去,眼角余光却瞥见兰罄脸色一整个不好,还伸出手按着额头,皱起眉头来。
「……」金忠豹国见状,连退数步。
衙门里的人,也是。
小七眨了眨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道他家大师兄或许玉体微恙,于是上前关切地问了一句:「那个……怎么了……」
可是才问出这句话而已,突然对面一阵劲风迎面袭来,毫不留情的掌法吓得小七急急往后一跳,吼道:「干什么、干什么,你又发什么疯!」
兰罄双目血红不但一夜未曾退去,在这天将明未明之际,反倒化得更为深浓,血腥之气也由他周身散出,笼罩着他。
小七暗喊一声糟,兰罄这是又无法控制体内暴涨真气,导致神智再次混乱。
兰罄几招杀着连连向小七袭来,小七自知打不过此人,只得不断左闪右闪,抱头鼠窜,让兰罄追着打。
「你给我站住!」美人在后头喝着,怒意戾气完全到达了一个极致。
「傻子才站住!」小七边逃边吼。
兰罄追着小七,突然觉得这人的身影他万分熟悉,那些被埋在记忆深处的模糊回忆,一幕一幕地闪过眼前,突然,兰罄怒道:「我记得你了,陈——小——鸡——你竟敢骗我——」
小七整个人抖了一下,跑得更快。他想起自己昨晚诓这人,说自己是他弟弟的事情。没想到这都能生气,小七急忙喊:「可我们的确是师兄弟啊,师兄弟不也有个兄弟!」
「你说谁和你同母异父——」兰罄怒道。「我会和你同母异父——嗯?」
小七跑得再快,但功力上仍输了兰罄那么一点点,就当小七准备要朝门外跑出去时,突然衣领被人给抓住,兰罄将他整个人给拉了过去。
「啊啊啊——师兄饶命——」小七大叫。
跟着,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他整个人被甩飞了出去,掉到躲在旁边瑟瑟发抖的官差身上。
「呜喔——」这是捕快们的悲鸣。
「呃啊——」这是小七的惨叫。
看着兰罄踏着恐怖的步伐又要朝他走来,小七急忙喊:「金忠豹国,别只是看,再看就要死人的,快拦住他啊!」
那四人仿佛突然惊醒一样,急忙扑向前去,制止兰罄的发狂。
只是兰大魔头哪有谁能拦得住,金忠豹国四名壮汉同时朝兰罄而去,却在下一刻,瞬间便被震飞了出去。
一个摔在茶几上,一个摔在椅子上,一个被震去砸墙,一个被抛去撞柱子,四个人痛得哭爹喊娘,仅仅这么一急,之后完全起身不能。
小七抖着手连忙往怀里掏,一直掏一直掏一直掏,后来好不容易找着一包miyao,但当下兰罄已经到了他的身前,对他露出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噬血笑容。
小七奋力将那包miyao往兰罄身上洒,miyao洒得兰罄满头满脸。
「哈啾——」兰罄脚步停住,打个喷嚏,但立刻又目露凶光,单手朝小七脖子掐去。
「呃……」小七被掐得无法呼吸,舌头都伸了出来,就在他想着这miyao怎么没用,大爷我小命休矣之际,凶戾的大魔头手下力道忽然消失,而后整个人一软,慢慢朝后倒去。
小七连忙捂着自己的脖子咳嗽个不停,他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双腿一软,坐到地上起不了身。
「奶……奶奶个熊……」好险身上有带师弟做给他防身用的超强迷魂药。
「呼……呼……呼……呼……」要不然今日,必死无疑。
然而一静下来,小七就忍不住眼泛泪光。好可怕好可怕!
「呜呜呜……」师父啊……
「呜呜呜……」小七想回神仙谷,这外面实在太危险了……
大师兄真的好恐怖。
回程之时,伤兵多了很多很多很多。
本来捉到酉无垠时一班人马就已经伤掉一半了,这回再给发病的兰罄这么一搅和,真是差点全军覆没。
小七和金忠豹国伤得不轻,几人都走得慢,于是殿后。
小七心里有话想问,憋了半路,这才瞥了李忠一瞥。
那忠厚的老实人眼角一片乌青,也朝他笑了笑。「是不是走不动了,要不要我背你?」
李忠一说这话,马上招来其他三人白眼。
「男子汉大丈夫,两条胳膊两条腿,就算走不动,爬也能爬回去。」被兰罄抛去撞柱子的陈豹扶着腰慢慢走着,痛得哼了几声。
一旁被丢去摔桌子的安国看不过去,走到陈豹身前蹲下,然后腰一弯一扛,就把人给背了起来。
陈豹又哼哼两声,没再说话了。他这腰啊,真是他娘的疼。
小七说道:「我瞧你们这一个个,肯定都晓得小黑月夜十五会发狂的事吧!」
丁金瞪了小七一眼。「要叫小黑大人!」
「是是!」小七瞄了被装在轿子里昏迷不醒的兰罄一眼,想了想,啧了声道:「我就说呗,哪可能昨晚我和他在大街上打得不可开交还差点撞烂客栈的门,却没人出来关切一下。」
李忠叹气道:「小头儿来咱归义县半年多了,施大人也说过,他有时不太好,月圆之夜便会闯出去做些自己也无法控制的事,所以早就通令全县上下,只要一到月圆之夜就别外出。月圆的晚上不论发生什么事,城里的百姓都不会出来的!」
安国点头。
小七皱了皱眉:「所以我昨天听见施大人和南先生商量用miyao迷倒小黑大人的事,也是因为如此?」
丁金回道:「施大人和南先生也是万般不愿。虽然小头儿平日挺为我们这些人,也对县内百姓照顾有加,但毕竟他发起狂来无人挡得住,也只得如此了。」
陈豹趴在安国背上叹了口气:「这病就算是城里最好的大夫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不论吃什么药都好不了,更遑论小头儿最讨厌吃药了,每回要抓他吃药就跑给众人追。」
安国再道:「这次还好没出什么大事,上回月圆,城西一间客栈被小头儿拆了,还有一间卖包子的、一间卖豆浆的,最后还是因为小头儿又跑去拆城东的西林酒庄,然后把酒窖里的酒全给喝光了,这才醉倒当场,被衙门里的衙役抬了回来。」
「百姓不就怨声载道?」小七问。
「当然没有!」丁金说:「施大人爱民如子,将百姓福祉看得比自身还重要,小头儿只要一跑出去,咱衙门每个人都是一起赶上追人的,虽然……个个都会被打得鼻青脸肿……甚至有性命之忧……但,小头儿清醒之时也是对衙门上下都好的一个人,加上不忍施大人忧烦,衙门上下与百姓自然不会因他这病而有什么怨言。」
「毕竟施大人与小头儿,真的为咱这归义县做了太多事。你不知,在施大人上任之前,朝廷一连派来的几个都是贪官,搞得这原本就地属边陲的小县一整个是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连年重税,简直连活都要活不下去。后来施大人一来,便上奏朝廷力求减税,又很帮百姓们的忙,不论什么事情要告官的,一分例钱都不收。」
「还有小头儿,虽然身为仵作,但一人兼两职,不但验尸技法超绝,为枉死之人平冤,更抓遍了县里县外江洋大盗、豺狼匪寇,令得这从来不安宁的地方过了整整半年有余的平静日子。」
「我们四人原本早对这归义县衙门灰心,也是因为施大人与小头儿还有南乡先生的到来,这才振作起来,一心一意帮助他们,让这归义县能够重返昔日平静繁华。」
小七听得这些人发自内心的一字一语,心中不免感慨。
果然做的好事若是多了,总有人会记得你的好。
兰罄这人虽是有时疯癫,但心里始终有一处是为良善。
这些人,记得那处的好。
始终不忘。
小七想了想,心里浮现个主意,他稍晚该写封信回神仙谷才是,谷里头有两个医术高明的人在,一是他那神仙师父百里悬壶,一为他那神医师弟赵小春,这两人当年在江湖上都是赫赫有名的医者,兰罄这病,必定有办法根治。
但前提是,这讨厌吃药的人,能乖乖服药才是。
小七又瞧了不知是如何被生擒的酉无垠等人,诧异地问:「是说,几位大哥是怎么把酉无垠抓住的,无垠轩里面的阵法那么厉害,你们几位真是了得!」
小七的马屁向来都拍得很准,那安国哼哼两声,就得意地说了:
「南先生有交代,对这种人无须客气。他交给我们每人一包厉害的miyao,说是若他们胆敢反抗又用旁门左道的阵法来对付我们,那我们也无须客气,尽管用miyao回敬他们。毕竟我们每个人的性命都攸关着归义县县民的安定生活,是千万不能受一点伤,万万不可失一个人的!所以当小头儿破了他们的阵法,又重伤酉无垠后,我们马上就拿出miyao来洒,很快的就把酉无垠连同这些人一举一网成擒了!」
「啊——南乡先生好计谋——」小七笑了笑,问:「那关于洒miyao这事,施大人没说什么?」
「施大人自然是同意的。」丁金道:「不然我们也不可能洒下去。」
「施大人英明啊!」小七点头。
果然,这官府里的人和别处真是不同。只要稍稍提点一番,个个都是能屈能伸、拿得起放得下、脑袋灵活绝不迂腐的英雄好汉。
跟他百里七一样!
回到归义县衙,小七同几个人先将被miyao迷晕的酉无垠与几名仆人关入牢房之后,便立即回通铺院子写信笺让小红送回神仙谷去。
小七看着爱鸟小红飞走,心里念着:「希望师父跟小春能够早日将师兄的药方交给小红带回来……」
「什么药方?」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小七转头,见到竟是陈豹站在门外狐疑地看着他,和他方才放走的那只鸟。
小七连忙道:「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施大人和南先生要你过去交代一下事情。」陈豹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在小七身上扫了一圈。
「那走吧,咱们赶快过去,别让大人久等。」小七随即朝门口走去,越过陈豹身边。
陈豹扶着腰慢慢地跟在小七身后,他疑惑地看着小七,始终觉得此人来历不明,令人怀疑。
到了后堂书房,金忠国与施问南乡早在里头商议事情,见小七和陈豹来,便停了下来。
施问对小七说道:「小黑这次突然闯出去,惹了不少事情,我听他们说了,最后还是多亏了你,才得让他安静下来。」
小七拱了拱手。「小的不敢居功,这全是金忠豹国四位捕快帮忙先阻止了小黑大人,这才让小的有机会对小黑大人洒miyao,把他给迷了。」
南乡说道:「你那miyao从何处得来,可还有剩?」
小七看了南乡一眼,想了想,还是说了:「……这药是我师弟给的,他说江湖人心险恶,所以就给了我一些miyao防身。我也不是存心想用在小黑大人身上的。」
南乡恭恭敬敬地道:「先生误会了!」
南乡这句「先生」一出,惊得金忠豹国连着施问一愣。就不知南乡为何对这本是个小叫花子的陈七如此礼遇。
南乡再道:「百里先生这miyao真是好,我与大人千辛万苦,花了许多黄金弄来的miyao只迷得倒无垠轩那一干人等,可对公子并无作用。先生这miyao一下去,竟能将公子治得服服贴贴,真是令学生佩服。」
南乡都这么说了,小七撇撇嘴,看了周围那几人,也隐瞒不下去,只得说道:「那药是我师弟赵小春做的,你若要,我再捎信叫他写药方送过来便成,不必先生先生这般叫,听得不习惯。」
南乡一笑。「那学生与大伙一样,直呼先生之名了。」
「随便啦!」小七说道。
南乡在众人听得一愣一愣之际,又再说道:「敢问你那师弟赵小春,可是江湖人称『妙手回春阎王敌』的神医赵小春?」
「嗯!」小七双手环胸看着南乡,心里想着不知这人有何意图。
南乡道:「你想必也清楚我家公子这病实在拖延不得,既然你与赵小春为师兄弟……那……是否能请对方出山,来看看公子的病。」
小七撇了撇嘴,心里想道:「这还用你说,大爷早捎信回去了!」可口头上还是说了:「我有放信鸽回去让师弟捎药方过来了,你不用担心。小黑他那病我这阵子也有偷偷在他的烤野味上洒了些顺气的药给他,那药也是我师弟做的,能暂保他安然无恙,不会有事的!」
小七说着说着,眼角余光却见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施问突然站了起来,绕过案几来到他的身前,然后深深的一个作揖,对小七拜下。
「施问多谢先生相救小犬之恩!」
小七被惊得跳了起来,连忙扶住施问。
可便在这时,金忠豹国一看,连施问也对小七恭敬有加了,他们几人面面相觑,也一同朝小七拜下,说道:「谢先生相救小黑大人之恩!」
「欸,你们干什么呢!」小七连忙往旁边一闪,不让这些人拜到。
他急得直跳脚。「我救小黑是因为我本来就是奉师门之命前来找他的,他和我同一个师父,是我大师兄,救他当然是应该的!别拜我了,要拜拜我师父去!」
这阵子瞧这金忠豹国跋扈惯、也受欺压惯了,突然被这么恭敬对待,简直让他从骨子里就难受起来。
「敢问先生的师父是哪位?」丁金问。
「我师父叫百里悬壶。」小七说。
大伙儿一起深吸了一口气,那可是几十年前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在某日突然销声匿迹的神医啊!
「那先生姓名肯定不叫陈七了?」李忠说。
「在下百里七!」小七拱了拱手。
「幸会幸会!」金忠豹国连同施问一起拱手。
他们听过赵小春和百里悬壶的名字,但倒真的没听过百里七这人了。
不过看南乡尊敬的模样,肯定也是来头不小的高人一名。
「啧!」小七被幸会得全身都痒了。
陈豹和安国本来是看小七十分不顺眼的,但误会解开后,相看了一眼,这才卸下心中疑虑。
安国首先豪迈地走向前去,朝小七说道:「百里先生,安国和兄弟们都是粗人,前阵子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
「没事啦,」小七一脸不在乎地说道:「晓得你们全是为了小黑好,哪有什么得罪之处!」
「哈哈哈!」安国大笑三声,举起手来就往小七肩膀拍去。
这人铁臂神拳力大无比,哪是普通人能够堪得住,小七被拍得喷了一口气,摇摇欲坠,差点昏倒了。
安国说道:「好小子,我们之前是以为你对小黑大人有什么坏心思,所以才一直针对你。如今误会既然解开了,那我们兄弟也就放心让你跟在小黑大人身边了!」
「咦?」小七愣了一下。
金忠豹国看看南乡与施问,施问抚须点头,一派同意,南乡微微含笑,望向小七。
安国再道:「从今以后,你便是我们四人认同的小黑大人护卫了!日后小黑大人若要去哪,就请你牢牢跟着,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就麻烦你帮他挡着。小黑大人可是我们衙门里所有人的——宝啊!小七你个小子有福气,这照顾他的职责,便落在你肩上了!」
「咦、咦、咦?」小七惊得连退三步。
陈豹也走了过来:「不多说了,小黑大人目前正在房中昏睡着,你若无事,便赶紧到内衙去照顾他吧!」
「你记得啊,」丁金笑着说:「咱们衙门里才这么一个小黑大人,他若想做什么,稍微管他一下就好,别惹他生气。要你真的惹恼了他,那就绝对是你的错,要立刻赔不是。而且也万万不能疏于照料,让小黑大人跑出你的视线之外,一定要睁眼是他、闭眼也是他。否则若出了什么事,一切依照衙门门规办理,脱裤子打十大板啊!」
施问点头,做最后总结。他大人这般道:「小七,你留在衙门服徭役这三年,就辛苦你了。」
「什么!」小七惊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奶奶个熊,大爷好不容易才从魔爪下逃生而已,怎么现下又要把他推向虎口了!
不是吧!
这归义县衙门里的人,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啊!
「好了,忙了一夜,大家也都受了不小的伤,就请大家先回去吧!」南乡说道:「小兰花一案,大人已决定五日后开堂审案,这段期间,还请大家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到时协助大人破案!」
「遵命!」众人答道。
「小七,公子就麻烦你了!他喜欢吃野味,你等等到山里头猎几只山鸡等他醒来烤给他吃。」南乡再道。
「……」他能说什么呢……
苍天啊……
第三章
小七慢慢走回通铺,累了一整天本来想先休息一会儿,蒙头睡个大头觉再说。谁知才躺下来而已,外头进来的同通铺衙役就在喊了。
「陈七,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
小七连忙从木板床上爬起来,问道:「什么什么?」
两名衙役走了过来,帮他收拾东西,小七的细软本来就不多,所以一下子便都塞到布包里头去了。
其中一名衙役说道:「现下全衙门都知道你被县老爷派了个优差,从今起负责照顾小黑大人了,怎么还在这里睡?」
另一人说道:「对对对,包袱我们都帮你收拾好了,快去快去!」
小七一头雾水,问道。「去哪里?」
「搬去内衙和小黑大人一起住啊!」那衙役说道:「我们刚刚在外头遇见南乡先生,是他要我们来提醒你的。」
「什么,搬去一起住!?」小七惊得从木板床上跳了起来。「奶奶的,一起住那我小命还会有吗?」
小七不禁想到前几日去连安县查沈大郎命案时他与兰罄不过才连住几天,还一个睡床一个睡碎木头桌子,他的脸就已经整个凹了下来,眼眶下头也黑了一圈。
这要一起住,包不准还得住三年,那他用不用活啊!
那两人相视一笑,一个拍了小七的背一下,笑道:「死小子,想歪了是不是!」
「啊?」
另一人道:「说是一起住,不过当然是住小黑大人房间旁的耳房,内衙里没几个仆从,人也少,虽然你指派给了小黑大人,不过因为同住一处,夜里如果施大人或南乡大人有事,千万记得也要随传随到,明不明白!」
「……」小七突然想,自己当时干嘛一个心软留在这归义县。如今好了吧,不仅要当奶娘,还得当丫鬟,给人差遣使唤了。
那两人拍拍小七的肩,然后拉着小七往内衙方向走,跟着就把他往里头丢去。
小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百里七……你这辈子都是劳碌命……要想好好休息再睡他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都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能行了……」
只是,小七心里头想,从回来到现下也不知那人如何了?小师弟的miyao可是挺厉害的,要不小心睡着睡着就睡死了,那倒也不好。
想了想,小七便背着包袱小心翼翼万分防备地打开兰罄的房门,还一面架好阵势缓缓探头进去,免得大魔头醒来看见他又把他打飞出去。
外头天色正亮,兰罄房中却是昏暗一片,窗子关得紧紧的,没让半点日光打扰这人的好眠。
放心了,魔头还在睡觉,小七于是连忙将厢房木门关了,然后四处看了看,发觉旁边有道小门,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走进门里,发觉这处是个仆人住的小耳房。地方虽小,却是有桌、有床、还有个放衣物的矮柜。
把包袱放到桌上,小七抬头上下左右望了望,心想这倒也不错了,地方干干净净的,又是自个儿一个人睡一张床,不用夜里睡到一半被别人跨过来的脚踹醒,也不会有此起彼落的打呼声,想来想去,环境倒是比之前好上许多。
因为没多少东西,也不用收拾,小七便走出自己的小厢房,来到昏暗暗的外头。
床上,兰罄正睡着,丝白的亵衣贴在身上,腰间一截衣角翻起,露出那精瘦光滑的小蛮腰来,而兰罄的小被子则落在一旁,刚好没能掩住这外泄的春光。
兰罄侧躺着,柔滑松垮的裤管一路往上缩,露出了一条白白的腿来。
而那条腿则是跨出了床,垂在外头,搭上他睡时憨然天真,神情像强褓里无忧无虑的婴孩那般香甜。真是无邪得让人怦然心动,直想盯着看一辈子,视线永远都不想离开了。
小七相信照他师弟小春那性子,这miyao绝对不可能让人这么快醒来,兰罄这回可有得睡的!
时值夏日,天虽不冷,但也不是就不会着凉。
于是小七告诉自己心无杂念,而后眼观鼻鼻观心地先走过去,把他师兄那条如玉般白嫩的长腿给抬上床,然后再帮人把亵衣亵裤拉好,被子盖上,接着便一个跳开跑到旁边倒了杯凉茶降降心火。
跟着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慢慢地等兰罄醒来。
这人好野味,而且是要自己抓的吃起来最开心,南乡说要他抓几只山鸡来等兰罄醒来吃,但小七认为不如等这人醒了,带他去山上猎野鸡还好得些。
于是就这么等着、等着。
昨儿个晚被折腾了一夜都没睡的小七,看着兰罄那酣甜的睡颜……一不小心……也跟着一起睡着了。
「齁——」
顺道打起呼,与这人一起坠入甜美的梦乡。
兰罄是被一阵打呼声吵醒的,当他从混沌的梦乡中被拉回来,睁开眼的那刻,见着的便是那个坐在他房中椅子上,头往后仰,嘴巴张得大大,发出震天雷鼾的小七。
兰罄慢慢爬下床,抬头四处望了望,最后眼睛一亮,找着个小茶杯,于是便把那茶杯拿了,用力塞进小七的嘴巴里头。
「呜——」猛烈的力道袭来,还磕痛了他的牙,小七立刻被惊醒。他七手八脚将卡在他嘴里、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的茶杯挖出来,而后喘着气吼道:「师兄你做什么!」
「吵死了!」兰罄双手塞住耳朵,皱着眉头说:「你吵得我不能睡觉!」
「咦?」小七一愣,先是整个人往椅子上一缩,然后侧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兰罄。「你没事了?」
兰罄也随着小七的目光低头往自己身上看,看看手又看看脚,还跑去照了照镜子,然后很满意小七做给他的那张人皮面具还黏在脸上,压根没有回答小七的话。
「没事就好了!」小七松了一口气。
十五月圆,筋脉逆行最炽之刻已经过去,这大魔头也就退散,恢复成原来的小疯子模样了。
小七看兰罄捧着自己的脸努力照镜子的模样不禁想,以前虽然觉得兰罄这模样疯疯癫癫怪吓人的,可经历了十五事件以后,他再重见如此兰罄,真是觉得此人万分可爱,见到他更是万分开心了。
兰罄摸够了自己的脸,又跑去把枕头下那张珍贵的人皮面具拿出来看看,接着仔细收好,然后开始穿上官服。
他一边绑红腰带一边问:「什么时辰了?」
小七打开窗探了探天色,回道:「已经接近黄昏,衙门都快敲点收工了吧!」
「啊,那怎么成,我今日还没巡城呢!」说着,腰带也不绑了,随便一塞,拿着剑就要往外跑出去。
小七在后头追着,连忙道:「师兄,昨日大伙儿忙了一夜,南先生让你今日休息,不用上工呢!」
兰罄才不理会他,跑出了内衙,让小七在身后追。
「巡城是我的职责,你甭吵,南先生知道的!」兰罄头也不回地说道。
既然兰罄要巡城,那小七自然也不能留在房里继续睡觉,他只得打了个呵欠赶忙跟上,一边伸懒腰一边碎碎念道:「归义县是没捕快了吗,还是金忠豹国时常开小差?干什么连仵作也不干仵作,反而做起巡城工作了!」
兰罄回头一瞥小七,那眼神,有些不悦。「你说什么?」
小七立即闭起了嘴,嘿嘿嘿地笑了三声。「小的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若是您听到什么,那肯定是听错了!」
兰罄哼了声,边走边说:「那是因为我爹和我很厉害,来了归义县不到半年,死人都给我验光了,我没事做很无聊,爹就派我跟捕快一起巡城。」
「是是是,您厉害您厉害,施大人也厉害!小的明白了。」小七说。
这时,两人明明已经跑到大门口,兰罄却突然想到什么,止住了步伐,转身问小七道:「你从刚才就一直跟着我做什么,我要巡城很忙的,你走开!」
兰罄手朝小七一挥,原本是杀伤力极强的动作,却似清风拂柳般,软软地朝着小七的胸膛抚摸了过去。
小七被摸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兰罄看着自己的手,有些不明白,然后又看了看小七。
小七连忙道:「唉呀,师兄你忘了是不是?」
「忘了?」兰罄歪着头,眨了眨眼睛。
小七咳了一声,开始发挥他胡诌的本事,说道:
「昨儿个晚是十五月圆,南先生说你每回只要遇上十五夜,就容易病邪入体、感染风寒,还嘱咐你要好好待在房间里休息,甚至都吩咐小兰花煮好姜汤了。谁知道你昨晚不知发什么疯……呃……」
小七发觉兰罄轻轻朝他瞟了一眼,于是立刻改口道:
「谁知昨晚有一头熊不知发什么疯,突然从山里头跑了出来,血盆大口张牙舞爪的,不但差点把东大街那间客栈拆了,还四处捣乱乱吼乱叫,吓得咱归义县百姓晚上没一个人敢出门!
小黑大人你爱民如子,于是就不顾南先生的交代,跑出去抓熊。所以,就这么感染了风寒回来,而你现下浑身无力的,显然就是风寒还没好的症状啊!」
其实那无力的模样,是因为昨夜他下的miyao还没有退。然而小七当然不可能让兰罄知道自己对他下药,要被兰罄晓得了,那他的小命还不玩完!
而那头熊,说的便是兰罄自己。小七没夸张,昨晚包括他在内,整个归义县先是百姓被吓、然后捕快们也个个三魂七魄不归位,大家都以为自己就要见不到今日升起的太阳了!
兰罄一听小七如此说,连忙转头四处看,道:「那熊呢、那熊呢?烤了没、烤了没?我怎么没吃到熊肉?」
「呃……」小七说道:「因为小黑大人你病了,所以熊趁机就跑掉了。」
「什么!?」兰罄那个脸啊,当场震惊到无以复加。他眨了眨眼,狠狠皱了一下眉头,捉住小七的手遂急急忙忙往衙门外拖去。「那我们赶快再去抓,快点快点,要是慢了,肯定会被别人抢去的!」
「啊……」小七心里想道:「熊耶,谁敢跟您老抢啊!」他一边被兰罄拖着跑,一边讲道:「师兄,捉熊那么危险,况且熊又比山猪大,咱捉鸡就好了,行不行……」
兰罄一听到熊比山猪大,当下眼就是一亮,回头喊道:「不行!」
「……师兄啊……」小七仰天长叹,奶奶个熊、您就饶了我吧……
熊耶、熊耶熊耶……
兰罄和小七正要离开衙门时,小七突然瞧见小兰花就站在门口,看着大门进来左拐那个牢房处,愣愣地发着呆。
「小兰花!」小七喊了声。
小兰花转过头来,看了小七一眼,露出个惨澹的微笑。
小七连忙拍拍兰罄的手,要他放开。「先等等,那丫头不知怎么了,过去看看。」
兰罄一个没抓牢,小七便跑了。他看看自己空掉的手,再看看小七急忙离去的背影,不知怎么地,感觉好像手骨的伤处一点一点疼了起来。
然后兰罄也跟在小七屁股后,朝小兰花跑去,皱着眉头。
「你在牢房外头做什么?」小七问。
小兰花怔怔盯着牢房大门,与上头被绕上几圈铁链的大锁,说道:「我刚刚去求施大人让我见酉无垠一面,可施大人不肯,他说有什么冤屈之事,五日后公堂之上,自会让我与酉无垠当面对质。」
小七问:「你找酉无垠做什么?」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善荏。
小兰花眼眶一红,咬着牙道:「我要问他为什么那么狠心,一夜杀尽我一家十三口,我的爹娘、我的奶娘、所有与我亲近的人就在那一夜,因为他而全没了!」
小七想安慰小兰花,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说:「施大人不让你见他,定是有他的考量。说不定他是怕你见了他会过于激动,案都没审就忍不下去直接提剑把人给杀了。那到最后,是叫施大人要办酉无垠好、还是办你好呢!」
「不,我既然把一切交托给施大人,便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任意行事。」小兰花紧握着手,看得出奋力忍耐的模样。那攒得发白的指节在在说着她的心痛,与她思念逝去亲人的心情。
小七叹了口气,拍拍小兰花的肩膀,说道:「再忍忍,施大人自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小兰花抿唇不语,强忍着的泪水不停在眼眶中打转,就是不肯落下,不肯没了骨气。
兰罄看小兰花一直站着不动,小兰花不动,小七也就没打算走,他心里嘀咕着:「那熊呢、那熊呢!」最后想了想,心里一怒,便直接抽出了剑。
「喝,小黑你干什么!」小七吓道。
兰罄就站在小七与小兰花中间,小七不知兰罄这会儿又怎么了,怕这人误伤小兰花,本想伸手过去拉小兰花的,哪知兰罄一个挥剑,那利剑差点没把他的手当剁猪蹄那样剁下去。
兰罄从小七和小兰花中间穿了过去,直直往前奔,然后「喝啊——」一声,往下一劈——
手软没力。
再努力猛劈——竟就把上着重重锁链,只有衙门六史之一的典史才有钥匙打开的归义县衙门牢房大锁给奋力劈成了两半。
「……」小七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黑转头向小兰花说:「要见酉无垠还不进去!」
小兰花明显给兰罄的动作吓了一跳。「但是,施大人说……」
「烦死了,我也是施大人,我是施小黑大人!」兰罄怒道:「现下施小黑大人叫你进去你进不进去,若你抗命不进去,小心我拿破坏牢房大门的罪名把你押进去,还让你一辈子都出不来!」
小兰花眼眶再红,一颗泪水便滚出眼眶,她朝兰罄拱手道:「谢谢小黑大人,小兰花这就进去了!」
见到小兰花的眼泪兰罄被吓了一跳,他皱着眉往旁边跳,低斥道:「最讨厌见到人哭了,快进去快进去,别在这里碍眼!」
「是!」小兰花将眼泪抹干,随即进入大牢院落。
小七见小兰花走了进去,竟然也跟着小兰花的步伐往里头走。兰罄见着小七的举动,瞪大了眼喊了声:「小鸡!」
「是小七不是小鸡啦!」小七朝他屁股后头那个人摆摆手。「那酉无垠诡计多端的,小兰花一个人进去我不放心,所以要跟她进去看看。你若是无聊的话就先去找赵小猪玩,我等一会儿再陪你去抓鸡。」
「是抓熊不是抓鸡!」兰罄说道。
「差不多啦!」
见小七的身影就快消失在自己眼前,兰罄在外头甩了甩剑,又朝天上看了看,再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踩了踩自己的脚玩了一阵子,又屁颠屁颠追着小七的方向跑了进去。
而且还不忘把牢门给关好,装作一切都没事发生。
他没有砍断牢房院落的锁链。
掉在地上那断成两半的锁头,也与他无关。
衙门的牢房院落位在县衙西侧,终年上锁,高墙深户,墙上还种满了荆棘。平常除了押送犯人的捕快与看守犯人的狱卒之外,衙门里的人没有县太爷之令是不得擅自靠近的。
此处有两重门,进了外一重,还有里一重。
第二重门看守牢房的狱卒见到有人走了进来,先是惊讶,而后立即以长棍阻挡,朝着小兰花与小七喝道:「来者何人,竟敢私闯归义县县衙!」
小兰花说道:「请两位大哥行个方便,在下小兰花,要前往狱中探那今早送来的重犯酉无垠。」
守门狱卒怒道:「既然知道酉无垠乃为重犯,我等又怎能擅自放你们进去!」
小七补道:「是小黑大人叫我们来的!他让我们先盘问盘问酉无垠这个大恶人,好帮施大人的忙。两位大哥也知道,酉无垠这重犯涉及多起血案,所以在开堂之前最好先问个清楚,免得施大人到时忙不过来。」
「这……」狱卒两人面面相觑。
这时门后走出了一个魁梧身影,大声喝道:「谁那么大胆竟敢闯进牢房来,不想活了是不是!」
那人走到外头,夕阳一照,是满脸的横肉,完全面目可憎之貌。但小七却立即认出了这人,他连忙笑道:「唉呀老兄弟,真是好久不见!」
「咦?这不是前阵子才从牢房里逃出去结果又给小黑大人抓回来脱裤子打板子的陈七吗?」牢头大笑几声,走过来拍了拍小七的肩膀,说道:「听说你飞黄腾达,得到施大人和南先生的赏识,被派到小黑大人身边做事了啊!」
「托福托福!」小七嘴角抽了抽。
但牢头下一刻却是脸色又回到原先模样,冷淡道:「攀关系也不行,你当牢房重地是什么地方,随你说来就来、说进就进的吗?」
牢头接着喝道:「来人啊,把这两个随便乱闯的人给我绑了,押到大堂见施大人去!」
「你说要绑谁——」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听入耳里会让人酥麻到脚都站不稳的声音悠悠从外头传来,小七一听,便知救兵到了,连忙转身喊道:「小黑大人您怎么这么慢才来,我和小兰花还等着您领我们进去陪审那罪大恶极的酉无垠呢!」
兰罄慢慢走到小七身旁,一身黑衣银绣在夕阳下染上了金黄颜色,璀璨夺目得教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兰罄朝小七扯了扯嘴,拿食指戳了戳小七的脑袋,也懂这人是拿自己来开脱。
小七笑得叫一个狗腿。两人间的眼神交流,传过来又传过去,只有他们才懂。
兰罄凤目银光流转,转到牢头身上,对他说道:「还不让开。」
牢头有些困扰,但又无法拒绝,只得苦笑着说:「小黑大人,您别让小的难做了。您也知道没有施大人的命令,咱是不能随便放人入牢房的。」
兰罄皱了皱眉,手就要抬起来打人了,归义县内谁不知道小黑大人武功高强无人能敌,这被扇到一下可是不得了,要躺床十天半个月的啊!
就当他们吓得脸色发白,手脚开始抖的时候,小七突然喊了声:「小黑大人手下留情情情情情——」
然后跑向前来,英勇无比地接了兰罄一掌,跟着呃啊一声,整个人慢慢地后退了好几步,捂着胸口一脸痛苦地倒在地上。
「小七兄弟!」牢头与两名狱卒见状吓了一跳,连忙跑去把小七扶起来。「小七兄弟你这又是何苦,怎么能让你为我们挡这一掌呢!」
兰罄眨了眨眼,看看自己的手,然后再看看小七。
小七困难地站稳脚步,叹了一口气,说道:「本是同衙门生,相煎何太急!」说罢,望着牢头,摇了摇头,再道:「你也知道小黑大人的脾气了,我若不让他打一打,难道让你们让他打吗?陈七我毕竟是外人,是小黑大人说了要我和小兰花陪他一起去审那酉无垠的,自然是我得挨这一掌了!
欸,说实在的,小黑大人在无垠轩受了很大的气,要独自去见见那酉无垠,对他那啥一下也是无可厚非。你们都不知道,无垠轩的人实在可恶啊,咱们这回奉施大人的命令全部捕快都出去,可差点全部都没能回来。
对方又是迷魂阵又是石头阵又是飞剑阵伺候咱们兄弟,其中好几个人受重伤不说,就小黑大人吧,他跟我啊竟掉进了对方的陷阱里面,下头布满剑山利刃,要不是小黑大人脑袋够机智、身手够敏捷,我和他早就被剑山戳得千疮百孔,肚子里那肠子什么的都跑出来了……」
小七对着那三名狱卒加油添醋地将昨日的事情说了一遍,道是那酉无垠多可恶便有多可恶,而他们家小黑大人多英勇便有多英勇,说得那两名狱卒与牢头义愤填膺,最后什么规矩都算了,直接将他们送入第二道门内,要他们千千万万要好好教训那酉无垠一番,好替衙门里的兄弟们出口气。
入了牢房后,小七仰天大笑,不过是无声地笑了三声,一脸得意貌。
兰罄撇了撇嘴。「伶牙俐齿,生得那张嘴,死的都能让你说成活的。」
小七连忙弯腰拱手,朝兰罄说道:「过奖过奖,大人过奖。这一切都是小黑大人你教导有方,小的不敢居功。」
「哼!」兰罄笑了出来。
不知为什么,这小子虽然一副让人讨厌的模样,但恭维的态度却真是让兰罄很受用。几次下来,兰罄也不同他一般见识了。
小兰花朝着牢房深处走去,独自一人,形影有些凄惨。
她停在最后那间木栅栏围着的牢房前,盯着个正在咳嗽的中年男子。
小兰花的手紧紧捉住木栅栏,那刻几乎便想破牢笼而入,将剑直指牢中男子,但,她还是忍了下来。施大人于她有恩,小七与小黑大人又为她不惜犯了规矩掩护她进来,她绝不能再给这几人添麻烦。
小兰花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从木栅栏上缩回,不过取而代之的却是握得死紧的拳头。一节一节地,指节泛白,指甲陷入掌心。
「你就是无垠轩轩主酉无垠?」小兰花问。
坐在牢中的男人咳了一声,转过头来,带着冷淡的目光与神情望向小兰花道:「在下正是酉无垠。」
小兰花一见这人模样,便再也无法控制地低声吶喊出来:「我是桑兰花,当年安阳城内被你所灭桑家中唯一一个侥幸逃出生天之人!你这人为何这么狠心,我一家十三口得罪了你什么,你竟然杀了我全家!」
没料,酉无垠只是淡淡地面对小兰花,眼也不眨地说道:「我不知姑娘说些什么!」说罢,头又转向来到小兰花身旁的兰罄与小七,说道:「你们两个是这里的捕快吧,去告诉你们大人,我酉无垠向来是个循规蹈矩的商人,一向奉公守法,他今日是为了什么事破我无垠轩,将我抓来至此,若不给我个交代,他日我必不会让这衙门好过!」
与酉无垠一同被抓来,关在其他牢房的仆人们也喊:「警告你们,快把我家主子放了,我们无垠轩的人可不是好惹的,你们要胆敢伤主子一根汗毛,柳总管不会放过你们的!」
小七低头,摸了摸下巴。
小兰花再道:「酉无垠,你有胆子做,竟没胆子认!这算什么武林中人!」
酉无垠只是瞥了一眼小兰花,用极淡的语气说道:「没做过要怎么认?别以为衙门中人就能这般含血喷人,官字两个口,但我也不是能随你们任意污蔑的。」
「你!」小兰花眼眶又红,忿忿一掌拍在木栅栏之上。若无这栅栏阻挡,她真想朝酉无垠脸上打去。
小七这时悠悠道:「你说我们污蔑你,但我们可是有人见到个拿元宝扇子的人曾经出现在连串的血案当场。」那证人自是沈大妈啦,不过小七当然不会说沈大妈已经归天了。
小七说道:「听说元宝是你无垠轩的标记,而你的仆人口中的总管柳成非,便是日日拿着把元宝扇子招摇过市的人哩,他是你无垠轩里的人,你敢说不是你授意,让他为你善后,湮灭一切证据?」
酉无垠神色不变地道:「柳成非是柳成非,我是我,即便他是我无垠轩的总管,他在外头做了些什么,我也不是样样都知道。」
小七挑了挑眉,好啊,这老小子真是老奸巨猾,竟然把一切事情都往外推,推得一干二净完全没自己的事。
小兰花听得愤怒不已,手又往木栅栏打去。
小七看她拍得手掌都红了,便将小兰花的手从木栅栏上卸下,摇头道:「算了,别跟这种人渣废话,省得气坏自己的身体。」
「小七,我家里人死得好冤。」小兰花哭道。
「乖了,别哭,苍天有眼的,晚点看老天怎么收他!」小七摸摸小兰花的头。「走吧!」
他强带着小兰花离开,末了,转头对酉无垠啐了声:「你个人渣!」
小七和小兰花走了,可兰罄却没跟着一起走,他瞧酉无垠那目光深沉的模样就觉得不爽快,于是抽出了剑来便要朝牢房里那个人射去。
这衙门里的人只有他能欺负,酉无垠算哪根葱!
便在这时,前头的小七止住步伐,又回来把兰罄带了,一手牵一个,通通拖出牢房。
第四章
把小兰花送回房,让同房的厨娘大婶好好安慰她,小七走出她们的院子时脑袋里头还转着一些自己也想不明白的东西,不停用手摸着下巴。
兰罄扯着沉思的小七的衣袖,把人往大门那处带。
小七却在走到衙门前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堂时,脚步顿了下来。
天色已暗,衙门里的人收工之后,回院子的回院子,回家的回家,偌大的衙门空荡荡的,仿佛像个鬼城一样。
南乡拿着本书从外头走进来,看见小七和兰罄,含笑点了个头。「怎么还不去休息?」
兰罄本来想说:「不休息,要去抓熊!」
哪知小七却走向前一步,皱着眉对南乡道:「先生,入夜后有多少人留在衙门里?」
南乡说道:「大约日间的两成吧!」
「那不就才十一、二个人?」小七问:「金忠豹国有留下吗?」
「金忠豹国方才我见他们往酒楼去了,大人说了,昨夜大家都辛苦,金忠豹国也受了不小的伤,所以就没安排他们值夜班。」南乡说着。
小七抓抓下巴。「先生,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请说!」
「那个……我们刚刚和小兰花跑去探牢房,结果发现了一件事。」小七说道:「酉无垠虽然是被抓了,他那些手下咱们也擒了不少起来,可方才酉无垠的下人居然对我们放话,说有人不会放过我们……先生……咱好像高兴得太早,好像有个漏网之鱼没抓回来哩……」
「漏网之鱼,谁?」南乡一愣。
「柳成非。」
「柳成非没被抓回来!?」南乡的脸色微微一变。
小七点头。
「怎么没人同我说?」南乡问。
「老实讲,我也是方才才知道。」
这两人一来一往讲话讲得高兴,兰罄无聊起来,便环着双手站在旁边。
南乡看看几乎无人看守的衙门,又看看西侧牢房上映着淡淡火光的天空,仿佛希望说服自己一般,说道:「也许一切只是你瞎操心了,咱归义县衙门这么大,衙役也这么多,就算大伙儿都去休息了,可还有两成的人留守这衙门……应当不会有事吧……」
小七说道:「就怕好的不灵坏的灵……」
就当小七这般说之时,衙门里头突然兴起了一片嘈杂声,小七与南乡脸色皆是一变,转头望向西侧牢房院落。
哪知不看还好,一看乖乖不得了,牢房顶上方才微弱的灯火如今竟变成涛天大火,整个烧起来了!
「俺地娘啊!」小七大叫。跟着往旁边一抓,要抓住兰罄,别让他胡乱跑闹出什么事情来,哪知手一伸却抓了个空。
「咦,小黑咧?」小七惊得跳了起来。他左看右看,就是看不见人。
南乡说道:「方才我们讲话之时,他便往门口跑去了!」
「什么!」小七大惊失色。
小七一听,也不管身上没有兵器,便往外头冲。
牢房和大门口不过几步路的距离,现下牢房喧哗声不停传来,还火焰冲天,定是有人劫狱了!兰罄如今身上那miyao的药效还没完全散去,空有一身武艺和一颗呆瓜脑袋,要是直往火里冲,那还不玩完!
「小黑、小黑,你在哪里?」小七先在门口喊了几声,见没人回应,心想惨了,立即往牢房院落奔去。
牢房外头两个守门的昏倒在旁边,那牢头也昏死在门槛上,小七心里一急,直接把人踩过去跑进黑牢之中,四处寻找兰罄身影。
牢中四处都起了火。
「师兄、师兄你是不是在里面?」小七连喊好几声,不料却无人答应。
他心里想,真是太好了,没人应的话兰罄应该不是往这里跑来而是跑出衙门去了,正想着可以撤退之时,却见他家兰大美人竟然躲在最后头,猫着身子举着剑,往正与几名狱卒打得难分难解的黑衣人要劈去。
兰罄一剑挥下,却只是剑身锋利寒光闪烁,而不见任何劲力,来的八名黑衣人身手皆是不凡,没一会儿便解决了缠斗的狱卒。兰罄的接近他们也立刻警觉,是以他那剑一挥下,对方便轻而易举一个格挡,而后手中大刀朝他腹间奋力砍去。
眼看,便要将兰罄劈成了两半。
「啊啊啊啊啊——」小七大叫一声,又惨在没有任何暗器能扔去救人,遂心一横用指甲用力划破自己脉门,运起心法,震臂一挥。
顿时,他手腕处一道鲜血立即喷射而出,在空中幻化成几股红色血柱,再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寒气凝结,化成细如牛毫的寒冰针,尽数朝那黑衣人而去。
黑衣人闪避不及,被那些血针钉入周身大穴,顿时倒地痉挛抽搐,片刻之后,失去意识昏厥倒地。
那些黑衣人见着小七出现后,分做两批,一批攻向小七,一批往兰罄而去。
小七心急兰罄如今武功全失无法自保,竟连自己性命也不顾,就在这无眼刀阵中奋力朝兰罄奔去,也不管自己身上背上让人砍了几刀,就是整个人往兰罄扑去,为他挡下落在他肩上的一击。
鲜红的血液喷了出来,溅上兰罄的脸颊。
兰罄被滚烫的热血烫得一抖,愣愣地望着抱紧他的小七。
「没事吧、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小七急得眼眶都红了。
方才那一刀若是砍到兰罄身上,那这人便真真正正没了,一想到此,小七便整个人抖了起来。
兰罄见小七这样,睁大眼睛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没事就好,搂紧我,我带你出去!」小七咬牙。
兰罄不知怎么地,今日竟反驳不了小七的话,乖乖地伸出了手来,揽住小七的腰。正当他想着,「这腰怎么这么细啊!」的时候,见着的却是他不苟言笑的面容上浮现着的,一股教人无法形容的神情。
兰罄愣愣地看,看出了神。
兰罄想,我能保护自己,况且,死了就死了,你这只鸡紧张个什么劲,然而,却也在这时候,他的胸口和他曾那被小七所好好包扎的伤口轻轻地抽痛了一下。
兰罄抚着胸,不知为何而抽疼。
或许是小七脸上的神情。
他见不惯小七这样。
血凝成的针耗费的是人的真气与性命,那些人的攻击越来越猛,牢房内的酉无垠笑容则是越来越阴戾。
小七不顾生死地继续凝血成针对付那些黑衣人,他只想救出兰罄,不愿兰罄再有丝毫损伤。这人上半辈子受的苦已经够多了,只要有他在,他就不许任何人再伤这人一根汗毛!
搂着小七的兰罄捱着他,却也感觉到小七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地流失。
这样下去会如何……兰罄想了想……小七会死吧!
意识到这个,兰罄懵懂的思绪想着,倘若小七真的死了,那他得到哪里去,才能再看见这家伙又痞又懒的笑容?
不行、不行,这只鸡是他的,除了他以外,谁都杀不得!
兰罄突然狠狠抓住小七的衣襟,那力道之大,仿佛要穿过胸口,将小七胸膛抓出五指窟窿来。
小七痛得皱了一下眉,心里才想,兰罄身上的miyao是不是散了,却看见兰罄发白的指节,与抿得发白的嘴唇。
「怎、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小七搂着兰罄着急后退,不停地问。「伤了哪儿,他们伤了你哪?」
兰罄伸出手指,白葱般的笋指上,有着一点一点的蓝色光芒,那蓝光在这火光冲天的牢房里显得森冷无比,仿佛有着将一切火焰都冻结的能耐。
兰罄不看小七,反而望向牢中的酉无垠。他朝着酉无垠,慢慢绽开一抹冷笑。
而后兰罄手指一弹,那抹蓝光,就这么射入酉无垠眉心当中。
「啊啊——呃啊啊——」牢内的酉无垠开始疯狂抱头痛叫起来,他疼得胡乱打滚,最后甚至拿头撞地,撞出了点点鲜血出来。
黑衣人们被酉无垠的模样吓着,兰罄用另一手抓住小七鲜血流个不停的手腕,幽幽地说:「不给你们一点教训,还以为这归义县衙门,是你们说来就能来、说走就能走的地方了!」
他凤目一抬,眸中射出精光,手指再弹,换出的却是色泽艳红的红色粉末。
七名黑衣人额心被射入红粉,不过片刻时间,只见他们手一松,连声惨叫也没有,兵器接连落地,而后一个一个睁着圆目,笔直倒了下去。
小七见状,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这便是当年人称「毒手谪仙」的魔教教主兰罄。
就算武功全失,手无缚鸡之力,仍能在顷刻之间凭己所欲,杀人取命。
只是……
「……奶奶个熊……」那他刚刚干啥拼着给人砍几刀也要跑过来保护这家伙?
他的背啊,快痛死了!
他的血啊,要流光了!
由于以寒冰掌将血凝成大量血针对敌,小七失血过多的结果,看到兰罄无事还有自保能耐,于是双眼一个翻,就这么和那几个黑衣人一样,倒地不起了。
「……小鸡?」
兰罄看着突然昏倒的小七,伸出手看看自己的手指,再用脚尖踢了踢不省人事的人。
「我又没有射你,你怎么也死了?」兰罄歪着头,万分疑惑。
朦胧睡着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些声音。
「小七的伤如何?」施问沉稳的嗓音响起。
「大夫来看过,说是暂时无碍,只是心血匮乏,吩咐了让他多睡睡多休息。」小兰花悦耳的声调仿佛黄莺出谷似地。
「流了挺多血的,大夫有没有开补血的药方?」施问也在旁边。
「有!」小兰花说:「我也煮了补血的猪血汤温在厨房了,等他一醒便能吃。」
『啊……小兰花你日后定会成为个贤慧的媳妇儿,谁娶到你谁有福气。』小七边睡边想。
「小鸡、小鸡——」再没多久,他听见兰罄在外头狂拍门的声音。
而后金忠豹国的声音同时响起:「小头儿,你要睡不着,就到外头玩猪去,大人正在里头看小七的伤势,你听话别进去。」
然后门外又是一阵大骚动,有谁在那里呃啊呃啊地惨叫,还有人发出痛苦呻吟。
小七眉头皱起来。
跟着传来脚步声,施问走出耳门朝外面吼了声:「都多晚了,你还不给我上床去睡觉,胡闹什么!」
接着,天地一片宁静静静静静——
『啊——』小七鼻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安静了,真好……
小七再次醒来的时候,身旁小兰花正在熬药,耳房里弥漫一股淡淡药香味。
小兰花见小七睁开眼了,连忙倒了碗乌漆抹黑的药汁端到小七面前,把趴睡着的他给扶起来,将滚烫的药吹凉些,然后让小七喝下。
小七仿佛被当成皇帝那般对待,药吃完了,还被温柔地塞了颗蜜饯,吃得他心里美孜孜地。人啊,就是要这般活着,那才畅快。
小七四周探了探,问道:「小黑人呢?我半梦半醒间好像听到他一直在房外头鬼吼鬼叫地。」
小兰花笑了一声,说道:「他几次想闯进来找你,结果不是被南乡先生请出去,就是被施大人斥退,后来生起气来把看门的金忠豹国打了一顿,之后跑得不见踪影了。金忠豹国现下正在外头寻他呢!」
小七有些担心地问:「能打人了,那金忠豹国被他打得严不严重?」
小兰花摇摇头。「四个人脸都肿了,胳臂也差点被卸下来,陈豹还给踹了一脚,腰伤加剧。」
「啊,」小七这才长长吐了口气:「那好那好,把那四个家伙打得那么惨,看来是miyao完全过了!这样他就算胡乱跑,我也不担心了!」
「小七……」小兰花苦笑。
小七摆了摆手,露出个带有两颗虎牙的灿烂笑容来。他再问道:「昨晚事情闹得那么大,后来怎么了?」
小兰花说:「我赶到的时候金忠豹国已经及时回来,南乡先生便急着要我们先将牢房里的囚犯给救出来,跟着一起打水灭火。施大人也被惊动了,还一起跟我们救火。后来南乡大人还发现一个活着的黑衣人,而你猜,那人是谁?」
「谁?」小七问。
小兰花笑:「无垠轩的总管,柳成非!」
小七点了点头。「抓到人了,那倒好。」
「南乡先生让我们把他们几个分开安置,也说等你醒过来,没事了,再去找他,他有事要与你商量。」小兰花转述南乡的交代。
「明白。」小七伸了伸懒腰,却拉到背后伤口,疼得在心里头哭爹喊娘地,抽了抽鼻子。
小兰花顿了顿,再说道:「如果你能下床,我看等会儿,我先扶着你去找找小黑大人吧!」
「啊?」小七眨了眨眼。
小兰花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昨晚小黑大人把你从火场里拖出来的时候,你一动也不动地,还以为你死了。他那神情,我真是不会形容。」
小兰花说:「南先生明明就探过你的鼻息,也告诉他你只是晕过去,但小黑大人却怎么也不肯听,一直摇着你,硬要把你摇起来。后来,若不是你翻了个身,还呻吟了一声,他可能真会以为你死了。」
「……难怪我的头现下还有些晕,原来是被他摇的。」小七捂着额头说道。他是真的晕。
小兰花笑了一下,拍拍小七的手,又去外头端了碗猪血汤进来,要小七乖乖喝下。
小七被小兰花喂饱之后,不敌梦乡召唤,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隔日的早晨。
小七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他走出门外,发觉整个内衙空荡荡安静静地连个人影也没见。
小七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慢慢地往外头走去。
后堂里,施问和南乡正在书房里研拟小兰花一案的对策,小七探了一会儿,见那两人专心到连自己这么大个人在外头也没见着,便懒懒地走开了。
小七走出衙门,到街上去找兰罄。
这回太阳还高高挂在天空上,兰罄定是在城东巡逻着,小七盘算了一下,便往城东走去。
他师兄也算对他挺好的了,虽然总是用错方法,但怎么说小七还是得表示表示才成。
晃到城东的时候,小七不意外地在大街上看见兰罄的身影。
兰罄正低头瞧着一名农妇笼子里一堆黄澄澄的小鸡,他盯着那些鸡仔,眼里发着光,口水都要流下来了,那农妇从笼子里掏了几只出来,可没想到兰罄才一摸,便又往后一跳,说道:「软软的,我不要了!」
那农妇硬是要把鸡仔给兰罄,兰罄又跳得更远,说道:「我说我不要了!那个软软的又好小,你把它们养大了再给我,小鸡说小小的一口就会吞掉,要大只一点才能慢慢吃!」
兰罄接着转身就跑,结果撞上迎上来的小七。
「呜喔……」浑身是伤的小七被兰罄这么一撞,差点没往后倒去。
兰罄连忙把小七抓住,然后瞪大了眼睛,从头到脚、从脚到头,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几回。
小七被看得有点心惊,吶吶问道:「师兄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你是活的!」兰罄说。
「大爷我本来就活的!」小七道。
「不对,你昨天死了,我怎么叫你你都不醒。」
「……」小七翻了翻白眼,决定不再和这人瞎耗下去。「对啦对啦,那是睡死了,后来睡饱,就又活回来了。」
兰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小七道:「就说吧,我说你死了爹和南先生还有小兰花都不相信。可是你怎么会突然死掉,然后又活回来呢?」
小七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题,只得说:「大概是不小心吃到你弹出去的毒,然后你说话时又不小心喷了口水让我吃到,以毒攻毒的结果,我就醒了。」
「原来如此啊——」兰罄恍然大悟,然后又问:「我的口水能以毒攻毒吗?」
小七点头。「你的口水是天下无敌的至毒。」
两个人胡乱扯了一阵,兰罄觉得无聊了,便又要往城西去巡逻,这时小七顿了顿,在兰罄身后喊了声:「那个……你昨天不是说要去抓熊吗?」
兰罄脚步停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往前走,头也没回地道:「是啊,可是有人不理我,还死掉了!」
奶奶个熊,小七心里暗道:「看都不看我一眼,你小子现下是在闹别扭吗?」
小七啧了一声,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和兰罄并肩而行,说道:「那个……我昨天因公受伤,今日施大人肯定是让我休息的,既然不用上工……那……我陪你去山里晃晃吧……」
兰罄说道:「可是我要巡城。」
「……既然这样,那小的也不勉强你了,我回去睡觉了啊——」
正当小七这般说,还转了身真要往衙门方向回去时,兰罄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忿忿不平地怒道:「你敢!」
「不敢不敢!」小七立即嘿嘿嘿地陪笑。「小黑大人要去山上玩嘛,只要您开口说一句,就算上刀山下火海小七都能陪您去了,更何况区区抓只熊哩!」
兰罄伸手,哼了声,重重朝小七脸皮上一拧。「你这人,笑得真叫人讨厌。」
「呜喔喔喔喔——」兰罄的手劲让小七痛到飙泪。
打了些香醇醉人的竹叶青,小七带着一坛子好酒,跟着兰罄一起往城郊小山上走去。
说起竹叶青,那真是兰罄与他的最爱。
想当年他会喝这酒还是因为他干爹苏解容只好这口,他少时住的南城旧宅,地窖里全都是陈年芬芳的竹叶青。
那清清淡淡的酒香味,浓而不烈,香而不呛,不管是夏里镇冰或冬里温热,都是滋味诱人,让人戒不了也离不开。
后来干爹走了,他易容成干爹进到乌衣教里头去,一开始是喝酒壮胆,想说喝得醉醺醺的就不怕魔教里头那些妖魔鬼怪了,可没想到喝着喝着,某天在亭子里头醒来,旁边居然坐着魔教教主——也就是他家大师兄兰罄。
他发现兰罄竟也喜欢竹叶青,于是从那时候起,他若喝酒,便也会替兰罄捎上一瓶。
欸,从那时候到现在,都不知经过多少年了。
他与兰罄这孽缘啊,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断掉。
兰罄一到山上,仿佛就成了脱缰野马似地乱跑乱跳,兴致一来还抄轻功绕着山头一直转。
小七无奈,只能苦笑着拎着酒坛在他背后跑,看他师兄一路抓鸡抓兔,还跑到小溪里抓鱼抓螃蟹,然后被张牙舞爪的螃蟹夹到大拇指,接着气得发脾气运起武功朝那只螃蟹乱打,结果打得整座山山摇地动,而那条可怜的小溪也几乎被铲平。
兰罄抓来什么,小七就认命地洗一洗,剥皮架火,烤给他吃。
可没想到兰罄就瘦瘦的竹竿样,腰都没小姑娘粗,却是吃了几只野兔几只山鸡。
最后,天都快黑了的时候,兰罄在草丛后找到一处洞穴,那人寻宝似地跑进去,结果却是匆匆忙忙马上跑出来。
小七才想兰罄是在干什么,没料到他奶奶的,竟有三头张牙舞爪的大黑熊跟在兰罄身后「吼吼吼——」地追了出来。
小七吓得小心肝乱乱颤,连忙跑向前去要帮忙。
哪知兰罄却是立即一个回头,摆好架式,振臂一击,当场一拳打三熊,那三只熊连叫也没得叫一声,便一只叠一只,往后倒去,死透了。
「……」小七张大嘴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奶奶个熊啊……
那三只熊每只可都有一个半人那么高,两个半人那么宽啊……
「好肥。」
小七听见兰罄稀里呼噜吸口水的声音。
「夏天的熊吃饱喝足了,就是比冬天一直睡的熊长上好多圈肉。」兰罄说。
「……」小七完全不会说话了。
晚上,他们便在熊洞里面生火烤熊。
兰罄看着他今天的猎物,笑得像是春天里的花儿一样,一只一只地数过去,再一只一只地数过来。「这只是我的、这只是我的、这只还是我的!」
苦命小七则是生火烧柴,剥皮烤熊,然后小心翼翼地涂上些药,恭请他家大师兄吃了。
「真乖真乖!」兰罄接过香喷喷油滋滋的烤熊肉,这般说道。
小七跟着兰罄跑了整天的山,身上还有伤,整个人真是累得不像话,当他切好了一头熊,把肉都烤好,也服侍得小黑大人满意了,那眼皮便一眨一眨地,慢慢地垂了下来。
兰罄喝了点竹叶青,没想到才转头,却见小七倚在干草堆上睡着了。
兰罄跑到小七面前看他轻轻地打着呼的模样,一口酒一口肉地,歪着头看着小七的睡脸不放。
「你怎么到哪都能睡啊?」兰罄问道:「喂,鸡啊,别又睡死了!」
然而小七回答他的却是:「呼噜噜噜噜……噗噗噗……」
兰罄看小七睡得这么好,熊洞里也安静了下来,这一没人陪他讲话,他心里便不痛快了。
只是正当他想把小七弄醒,耳边却听见轻轻的「嘶嘶」声。
兰罄眨了眨眼,开始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
他侧耳听着,手还四处翻找,最后想了一想,慢慢把小七下摆的衣衫掀开,竟就在这时候,看到一条颜色灿金的小黄蛇盘踞在小七大腿之上。
那蛇约只有食指粗,小小的脑袋扬起,嘶嘶吐着蛇信。
「金环蛇!」兰罄一见那蛇,眼睛便是一亮。
这种蛇可是世间少有的毒蛇,只要小小咬上人一口,就算长得比牛壮的,都会当场毙命。
会动的东西总是特别容易引起兰罄的兴趣,尤其这种带毒的,更是让他眼睛都发光了。
兰罄怕这正在睡觉的小七把蛇吓跑,于是喊了一声:「小鸡,不要动!我要捉蛇了!」
睡梦中的小七模模糊糊地只听见兰罄喊了一声:「小七!」朦胧间张开眼,又见兰罄作势要朝他胯间扑去。
小七当下一个惊啊,立即惨叫了一声跳起来。
可他不跳还好,一跳,兰罄整个人就扑了上来。
而兰罄不扑还好,一扑,劲风扇到金环蛇,蛇受到了惊吓,便是张开嘴伸出毒牙往底下胡乱一咬!
「呜啊——」小七凄惨地嚎叫了一声。
兰罄被小七的惨叫吓了一跳,一不小心抓蛇的手那么一捏,就不小心捏碎了那蛇的脑袋。
只是这时毒蛇早朝小七咬了下去,那对尖尖锐利的小毒牙狠狠地刺进小七腿根子处的软肉里。兰罄这么一捏,几乎所有毒液都被注进了小七大腿内侧。
小七痛得双眼几乎喷出泪来,哭爹喊娘地一直叫。
「奶奶个熊啊——什么东西啊——」小七整个人跳了起来。
觉得自己好像闯祸,可又不确定是不是真的闯祸了的兰罄立即起身,往后一退,把手往身后背,装作不干己事的模样。
小七低头一看,吓得花容失色。「金环蛇!?」他立即将那蛇连同蛇牙一把扯下来,而后晃了晃,毒气开始往上窜,让他一张脸染上了黑气。
「你……你……」小七颤抖着手,指向兰罄。「我不过是打个瞌睡罢了,你居然放蛇咬我,施小黑,你良心何在啊!」
「不是我,」兰罄连忙摆手。「是蛇自己咬你的,我眼睛有看到!」
「啊……我的头好晕……这回真是命当该绝了……他奶奶的……」小七晃了晃,摇了摇,抚着头慢慢往后倒去。「……大爷我是造了什么孽……老天爷啊……你竟要我在这荒山野岭间……孤身一人死去啊……」说罢跌在干草堆上,他还不忘把裤子拉高,稍微看了一下。
幸好不是那里……幸好只是很靠近那里的腿根子……
「你才不是孤身一人,施小黑我也在。」兰罄说。
「闭嘴!」小七朝兰罄就是一吼。
兰罄被这么吼了声,眉头不禁皱了皱。只想,这人今天真是好大的胆子!
「天啊,地啊,师父啊,恕徒儿不能侍奉您左右了,师兄他不让我活啊……」小七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然后慢慢地瘫软在草堆之上,感觉眼前朦胧,毒性发作,天旋地转,几乎要看不清眼前景象了。
兰罄跑到小七面前,用脚尖踢了踢他。「喂,小鸡。」
「别踢,大爷我要死了……」小七热泪盈眶,没想到自己一世英名,如今竟得因为出来找这祸害,落得被祸害了的下场。
早知如此,他当初真该昧着良心,不听师父和师兄们的话,留在他的浮华宫里左揽美人、右抱心肝就好,绝对不会出来找人!
兰罄看看小七惨黑的脸色,又看看那条毒蛇,说道:「看你这么可怜……好吧,念在你平日听话,又会烤鸡、烤猪和烤熊给我吃的份上,我就救你吧!可是我救了你,你以后得更听话才行!」
「啊?」小七看了兰罄一眼。「金环蛇是世间最毒的毒蛇,你能救我?」
兰罄突然一笑,笑得万分妖魅,他轻轻吐出嘴里那条红艳艳的小舌头,而后道:「你忘了,我有毒,会以毒攻毒啊!」说罢,就朝小七蹲了下来,然后一把把裤子撕开,露出被蛇咬了以后的黑肿伤口,嘴巴直接凑了上去。
「你干什么!?」小七惊得跳起来。
「吵死了!」兰罄吸出了一口毒血,吐掉后一把往小七两腿间扇去。
「喔……喔喔……」兰罄力道可从来没在节制的,小七被用力一扇,胯间那个地方简直像被拿铁锤砸了一样,痛到他整个人像煮熟的虾子一样卷起来,眼泪鼻涕扑簌簌直掉。
兰罄再把人给摊平,然后双腿拉开,软软的嘴唇凑上,努力地再朝那柔软敏感而且肿得不像话的大腿内侧努力一吸。
「啊……啊啊……」
小七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如今是身在西方极乐世界,抑或阿鼻地狱了。
他喘着气支撑起身子往下一看,看到兰罄正埋在他的双腿间。
你说,吸毒就吸毒算了,干啥吸完毒还要在伤口上舔上那么一舔啊?
这不是要让人毒血攻心,直接气绝身亡的吗?
小七含泪倒回草堆之上。
苍天啊……
您老能不能别这么折磨人啊……
啊啊啊……
不行……别再吸了……
啊啊啊……不要舔啊……
那里……那里……一整个升起来了啦……
第五章
当施问和南乡正和金忠豹国在书房中商量小兰花一案的时候,书房的门突然被砰地一声打开。
施问大怒,原本要拍桌询问是哪人如此放肆,跑进衙门捣乱,没料却见着门外一个黑色的身影站着,那人嘴角挂着黑血,背后背着个人,身后用麻绳拴着两头熊,浑身又是干草又是泥屑的,不是他儿子小黑是谁。
施问愣了一愣,南乡也愣了一愣,金忠豹国更是愣上加愣。
正当南乡开口欲问这是怎么了的时候,兰罄突然把小七往地上一抛,听小七「呜喔」一声很大声也不理会,径自就将两头熊其中的一头解了抱起来,然后到施问面前,「碰」地一声放下。
李忠和安国连忙去将小七扶了进来,纳闷问道:「小七,你这是怎么了?」
小七的脸色已经由在山上的黑,变成了灰,如今看来只是面色稍微苍白了一些,还有,走路双脚开开。
陈豹望了小七腿间一眼,转头和丁金互看。
施问也问:「小黑,发生了什么事?」他伸手为兰罄将他嘴边黑色毒血抹去,而后看了看,眼中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兰罄说道:「小七在山上让毒蛇给咬了。」
「让毒蛇给咬了,那严不严重?」施问一惊。
「让毒蛇给咬了,咬在哪里?」安国往小七胯间看去。「咬在那里!?」
丁金和陈豹给了小七一个怜悯的神情。真是可怜的人!
小七还微喘着气,蛇毒尚未完全退去,他压根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又摇头。不是那里,是那里的旁边。
兰罄温驯地回了他爹的话。「没关系,我有帮他吸毒,所以他已经没事,被我救回来了。」
金忠豹国四人齐喊一声:「什么!吸毒!?」
兰罄朝那四人点头。
「淫贼啊——」陈豹咬牙切齿。
丁金眯了眯眼。
安国则是直接「哼」了一声,把人扔下,走回丁金和陈豹身边。要不是施问和南乡在场,他绝对会一刀把百里七这占他家小头儿便宜的混帐给切了!
因为安国的突然抽离,小七整个人往旁边一歪,摔倒在地。
李忠则是赶忙又将小七拉了起来,欲言又止地说:「……你……你……唉……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陈豹哼了一声,别过脸去,用只有他们站在门口这几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要被蛇咬了,随便划个一刀,再用力挤一挤,就什么毒血都出来了,居然要小头儿吸……吸……他娘的……居然干出这种事,希望老天爷让你那里赶快烂掉的好!可恶!」
「……啊……啊……啊……」小七发觉自己被误会了,却是可怜地有口不能言。
「还啊啊啊的叫,你个淫鸡,当心我把你嘴给缝起来!」安国低吼。
小七瞪大了眼。
兰罄没有理会金忠豹国和小七说些什么,他眼里现下只有他爹而已。
兰罄偷偷瞧了眼施问,有些扭捏地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熊说:「那个,爹、这个给你吃,我吃饱了!」
施问又愣了一下。「给我吃?」
兰罄听见他爹这样说,直以为他爹不收,原本兴冲冲的神情突然化得不悦,眉头一拧,生起气来。
正当兰罄就要喊道:「你不吃就算了,我自己吃!」的时候,南乡连忙扯了扯施问的衣袖,低声说:「快收下!」
施问这才回过神来,低咳了一声。「那爹就收下了。真是辛苦你了,镇民前些日子才在说山上有熊出没,弄得人心惶惶地,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把熊给抓了回来。小黑,抓这两头熊累不累,有没有受伤?」
施问这一长串的慰问话语对兰罄而言十分受用,他先前怒气倏地烟消云散,说道:「我抓了三只,一点也不累,没有受伤。那个,爹爹你慢吃。」说罢,掩着面,脸红红地抓起门外剩下的最后一只熊,害羞地跑掉了。
施问眨了眨眼,看看熊,再看看南先生,眼里似在询问:这么大一头熊,是要怎么吃?
南乡回以眼神道:不知道……
「淫贼——」
「呜喔——」
那一头,因为小七始终不做解释,陈豹终于压不住脾气,朝着小七就是一个飞踢。
「你们在干什么!」施问怒喝。
「没事没事,他们在切磋武功呢!」丁金挡在那两人身前,如是说道。
倒在地上喘的小七吸了好几口气,最后鼓足了力道,奋力地嘶吼出来:「大爷我被咬的是大腿根啊……而且我也说不要了……是他硬要把我压倒……被淫的是大爷我啊啊啊啊——」
「啊?」踢人的愣了很大一下,接着再吼。「你不早说!」
「没……没力……啊……」小七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快叫大夫!」施问连忙朝小七走去。
南乡扇了扇扇子,自得地啜了一口茶,喃喃道:「年轻人真是血气方刚,嗯!感情好,挺不错。」
小七之后实在不想见兰罄,所以就躲了他几天,日日易容成个糟老头,跑去睡牢房当犯人,顺道帮忙看守酉无垠那个重要囚犯,完全没想到要回房间一步。
小七心想反正也不会怎样,那兰罄找不到他可以玩,自会找别人玩去,有他没他陪都没关系。但他可就不一样了,要再多陪兰罄个几天,搞不好自己这条小命都会给陪进去。
这天早上,小七在厨房上头晒太阳,早上的太阳不会太烈,晒得他懒洋洋的像没骨头似,整个人就软在屋顶上不想动了。
「小七,是你在上面吗?」底下传来小兰花的声音。
「是……」小七翻了个身,趴在屋瓦上,背部朝上给太阳晒。
「下来帮我搬搬鱼好不好,今天有人送了一篓鱼来,太重了我搬不了。」小兰花说。
「好……」小七在屋顶上像条虫似地蠕动了几下,这才满足地叹了口气,翻身下屋去。
他瞧小兰花身旁有个鱼篓,一手便抓了起来。可突如其来的重量却让他「咦」了一声,纳闷地道:「不过才几十条鱼,怎么重得像几百条一样?」
小兰花笑了笑说:「会不会是鱼贩知道咱衙门里的官差们工作辛苦,所以特地选了几条又肥又壮的送到衙门来?」
小七也笑了笑。的确,他还真没见哪个衙门的官差能像归义县的,个个都不拿自己的命当命,义字当头,就管往前猛冲。
跨过门槛,把鱼搬到厨房里放好,小七退到旁边去,在蒸笼里找了个白胖胖的馒头就咬了起来。
小兰花抓起鱼开始刮鱼鳞剖鱼肚,说道:「你等会儿再走,我做碗鱼汤给你喝,你这阵子一直受伤,前几日又给毒蛇咬了,这可要补补才成。」
说到痛处,小七的脸又黑了黑,他忿忿咬了一大口馒头,诽议道:「还不都是拜那『死小黑』大人所赐。大爷我打出娘胎到现在,从来没这么凄惨落魄过。我的腿啊,到今天还是肿的,走路脚都还合不起来,真不知到何时才好得了。」
说到辛酸处,小七眼眶都快红了。
小兰花说道:「我听厨房的王大婶说,小黑大人是因为半年多前病了,高烧过头才变成如今这模样。他那个人不过就是有些孩子性格,无论做什么都也不是存心的,你也就别和他计较了!」
小七哼了一声,不予置评。没受过施小黑荼毒的人,讲的话他才不会听。
没多久,小兰花突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该不会是割到手了吧?」小七紧张地往前一探,然而,却让他见到了不敢相信的一幕。
「这……」小七和小兰花面面相觑。
小兰花又迅速将鱼篓里的几条鱼通通剖开,看到的情景也是一样。
厨房砧板之上,搁着十来条鱼,而每一条鱼的鱼肚子里,都塞了金光闪闪且斤两十足的大条黄金。
「难怪会那么重……」小兰花愣愣地说。
小七拿着全剖出来,一共三十七条的大黄金条往书房走去,要去找施问。
哪料敲了门后推开,见着的却是正泡了一壶好茶,桌上摆着一本衙役刚为他买来的杂书,正要翻阅的南乡。
「南先生!」小七走向前,把那篓金条往桌上一放,「砰」地一声闷闷巨响,吓了南乡好一大跳。
南乡桌上的书被震落地,结果一摔,也是「砰」地一声。
南乡「咦」了一声,将摔到地上因而翻开了的书拿起来,跟着抬头看向小七。
小七瞪大眼睛看着南乡手里的那本书,喊了声:「奶奶个熊,人家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我还不信,今日是真正见识到了!」
那本书几乎被挖空一半,而中间部分,则放了块金黄闪亮,有够刺目的大黄金砖。
南乡看看小七拿来的金条,又把书里万分沉重的金砖取了出来,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金子是你放的吗?」
小七笑:「大爷我一年只领你们衙门十二两白银,穷都快穷死了,哪来金条金砖可放?」他接着说:「这些金条听小兰花说,是刚才一个鱼贩送来的,她以为是厨房里的大婶叫的,于是就给收下。哪知剖开一条,鱼肚子里却有金条,接着全剖了,每条都有藏。」
南乡一顿,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笑道:「真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不知道归义县不收贿银,行贿者,仗打三十。」
小七摸了摸下巴,也道:「那你要打哪个?打大的还是打小的?那大的年纪四十有了吧,不知捱不捱得住哩!」
小七想到酉无垠被脱裤子打屁股的情景,就忍不住「嘎嘎嘎」地笑了出来。
归义县的衙门大牢那日给柳成非带来的人放火烧掉一半,但另一半仍是完好的,酉无垠和柳成非如今就关在那里。
只是他两人中间隔了好几道墙,十来间牢房,一个在西一个在东,这也是南乡的顾虑,为免他们串通说辞到时施问难办案,于是才分开来关。
南乡带着小七入了牢房,先找柳成非去。
小七第一眼就见着那在稻草堆中坐着的年轻人,仔细想了一下,和记忆中他所见过的柳成非不谋而合。
柳成非生得颇为端正,剑眉星目,年纪约莫二十三、四,是那种姑娘大婶见了都会爱的青年类型。
小七抓了抓下巴,照他让浮华宫底下人查来的那些,这姓柳的虽不是什么大善人大好人,可也绝非大奸大恶之徒。是什么原因,才会让这人做出那些杀人灭口的事情来?
他和南乡都没说话,柳成非便先笑笑开口道:「两位大人,这黄金鱼可好吃、黄金书可好看?」
南乡也笑。「为了救你主子,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柳成非再道:「那些金条、金砖是我家主子的诚意,就请各位大人高抬贵手,上下通融一下,给彼此一条路走,这对大家都好。衙门里的大老爷也不想夜里睡到一半发现内衙突然失火,或醒来时旁边有柄银晃晃的刀压在脖子边吧!」
南乡笑道:「咱归义县衙门事事都是按部就班地来,谁做了什么事,该放不该放,都得让大老爷开堂审过之后才能定夺。」
柳成非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你们别不识好歹,我家主子在江湖上可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认识的人来头之大,说出来都会吓掉你们的裤子。你们要敢动我家主子一根汗毛,不但我柳成非不会放过你们,连江湖上的人都不会放你们归义县衙门和那个狗官干休!」
柳成非这话撂得狠了,南乡也的确知道无垠轩有这能耐,脸色也稍微变了变。
南乡道:「我家老爷这辈子都是以义为趋,只见正道。你主子为了一己私欲杀了这么多人,我家老爷若不办他,那那些个被杀者的冤屈,有谁能为其申诉?」
柳成非说道:「不是江湖人,就别理江湖事。这江湖本来就是终日血腥杀戮,你们这些当官的不懂,少来理会。」
小七听柳成非这般说,「呸」了一声说道:「柳小子,你这番话听谁说的。什么江湖便是终日杀戮,那你不杀我,我还来杀你了!」
柳成非怒目横向小七。「这是我主子所言。他是南乡,衙门师爷,我知道,你又是谁,无名小卒还不报上名来?」
小七撇了撇嘴。「都说是无名小卒了,就算报上姓名你也不会知道。不过我倒真是觉得你让你主子给诓了,谁说江湖人才能管江湖事?这县官就是父母官,父母官就是百姓的父母,儿子的事情哪是爹娘不能管的?
我若生个儿子,而儿子给人砍了,那我当然要出来管一管了!我家施大人出来为百姓主持公道自有其道理在,谁管什么江湖什么市井,反正发生在这归义县内的事,施大人就能管!」
「你!」柳成非恼羞成怒。「快叫施问放了我家主子,倘若他真敢动我主子一根汗毛,我柳成非发誓,定要血洗这归义县衙门。」
「喔!」小七痞痞地笑了声。「好怕好怕,我好怕!」
「难道你们心里,都没有公理正义在吗?」南乡摇头。
柳成非道:「我家主子就是公理正义!」
南乡大概知道这柳成非是怎么想的了,他拍拍小七的肩,要小七和他一起出去。
两人走到外头,南乡突然转头对小七说:「听闻浮华宫高手如云,小七,你有没有办法请浮华宫宫主调些人过来帮帮施大人?」
小七显然被南乡这提议惊到了。
但南乡又说:「无垠轩说到做到,柳成非为了酉无垠,很可能早就布置好一切。他被抓后无法联系外界,却仍有办法送金贿赂。施大人势要破小兰花一案,公子武功虽高却是无法掌握的变数,或者,你能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待在大人身边,这样我也才能安心一些。」
小七瞪大眼睛看南乡,南乡也看着他,眼里说着,施大人安危,是咱全衙门最重视的事,你万万不能拒绝。
最后小七落败,他叹了口气,挠了挠头,又抓了抓下巴,小声地说:「我师姐是个生意人,无利可图的事情她是不会做的。衙门要和她扯上关系也不是不可,只是我怕施大人日后会吃亏。」
小七低头想了想,顿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么吧,我底下还有几个人,我会叫那些人即刻赶来,势必要让施大人在开堂问案之前,保衙门上下一切平安。」
南乡听完小七一席话,白净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道:「我果然没看错人!」
小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欸,不说了。我去找小兰花喝鱼汤去。」
小七举步正要走,南乡又道:「我听牢头说,你这几日都易容成囚犯混进牢房里睡觉,你对他说是要躲着公子,免得他又找你出去抓熊,但我想,不单纯只是如此吧?」
南乡接着道:「晚些我会用牢房修缮的名义,让柳成非移到酉无垠隔壁牢房,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小七咧嘴笑了笑,两颗小虎牙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
小七回到房里,这时候是兰罄正在外头巡街的时间,恶人不在,他可以放心做自己的事。
小七先把自己的爱鸟小红召回来,和它玩了一阵之后,才写了封信让它送走。跟着又易容成另一副模样,换了件寻常青布衫。
照了镜子,镜子里出现一个与那痞子陈七面容完全不一样的青年来,青年面目平凡,骨子里透出点书卷气,小七对镜子抿唇笑了笑,之后便慢步走了出去。
走到街上一间酒楼,到二楼靠窗台的地方坐下,点了一壶竹叶青和几个下酒小菜,小七慢条斯理地吃着,就和这酒楼里所有平凡而寻常的人一样,不是太引人注目,也不会招惹太多是非。
没多久,一名面容姣好的姑娘上到二楼来,那姑娘穿着一袭素白衣衫,身形轻盈、身段婀娜,娇俏的脸蛋上有着淡淡的红晕,她一上楼,便惹得不少青年男子目光直往她身上看。
美姑娘似在寻人,杏目往左飘来又往右飘去,最后定睛在窗台边的平凡青年身上。
「公子!」那姑娘叫了一声,带着笑容快步朝小七走去。
「嗯!」小七瞥了她一眼,也挂起了淡淡的笑,又喝了一口酒,说道:「坐吧!」
「是!」那姑娘朝他软软一福身,跟着便坐到小七身旁。
小七喝完一杯酒,她立刻拿起酒壶,替小七将空了的酒杯倒满。
小七开口问道:「我不在的这些时候,宫里和楼里如何?」
这丫头名叫素蘅,是他几个心腹之一,平时做事挺麻利的,也十分听话,小七离开浮华宫时,有些要事都是交由素蘅和另一个丫头子问处理。他本来有四个丫鬟的,但这些年嫁掉了两个,如今他身边的,就只留素蘅、子问,和一些护卫了。
素蘅乖巧地回答道:「近来江湖上很平静,宫里和楼里也没什么要紧事,公子吩咐过了,来找您的都说您不在,宴小宫主是有来找过您几次,但我都说您办事去了,要晚几个月才能回来。」
「嗯。」小七敲了敲桌子,想了一下,再道:「你这几日有没有听说无垠轩那里有什么动静?」
素蘅答道:「听说无垠轩这阵子都托人在找清明阁所在,公子也知道清明阁是谁出得起价、找得到在哪里,就能用万两黄金买一条命的地方。江湖上说是官府的人动了无垠轩的主子,所以无垠轩打算让对方一个人也不留。」
小七哼了一声:「一个也不留,好大的口气。他们找得到清明阁再说吧!」
小七这话一出,素蘅立即道:「知道了主子,素蘅绝对不会让他们那么容易就找到清明阁。」
小七点头,而后顿了一下,再道:「我现下人在归义县衙,事情挺多,短时间内不会回去。」
「是的公子!」
「你调十二个人过来。」小七说。
「咦?」素蘅有些惊讶。「公子,是出了什么事?」
「你这丫头还真多嘴,」小七笑:「不许问!」
「素蘅这也是担心公子呗!」小丫头眨了眨眼,笑着望向他主子。
小七抿了一口竹叶青,闻着沁入心扉的酒香味,舒爽地道:「没什么事,你家公子我武艺超强又聪明绝顶,能有什么事?」
「是啊是啊!」小丫头狗腿地说。
小七笑了一声,说道:「我只是不想在我离开之前,那归义县衙门里的人有任何意外。记住了没?」
素蘅点头:「记住了公子,素蘅立刻就去办。」
「好了,快去吧!」
素蘅离开后,小七在酒楼里安安稳稳地喝着酒,不用急着回衙门,也不用忙着躲兰罄。这无事一身轻的感觉真是好,好得让他都哼起小曲儿来。
然而就在他眯着眼往楼下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看时,却发现那个被他抛在脑后的人,竟然就这么出现在大街之上,而且还牵着一只猪,和另一个人对望。
「……」
「大盗张四,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兰罄大喝一声,把牵猪的绳子交给一个卖菜的小贩,然后拔起了剑就和对面的江洋大盗来了一场厮杀。
可想当然尔兰罄武功几乎无人能敌,三两下就将那大盗张四给捆了,动作之迅速,简直就像只经过了弹指的一瞬间。
「……」连给犯人绑麻绳的动作都那么好看,这兰罄真是……就算没了那张祸害的脸,也是能用别种方式祸害别人啊……
正当小七这么想着的时候,街上两旁突然响起如雷的掌声,这边一个:「小头儿好啊!」,那边一句:「小黑大人英名神武!」褒得是那兰罄下巴都扬了起来,一手牵猪一手牵犯人,趾高气昂地往衙门方向走回去。
而小猪则是「齁齁齁」地在兰罄身后叫个不停。
突然,小七又见兰罄停了下来,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件雪白的男人里裤,然后蹲在小猪面前,对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小猪嗅嗅闻闻,又齁齁几声,接着便在街上乱窜起来。
兰罄跟在小猪后面快乐地跑,而那个大盗张四则因为被兰罄打得受了伤,兰罄这么一扯,他便扑倒地上,被兰罄拖着四处游街。
小七笑了一声,然后赶快掩住嘴,为了避免兰罄发现他在这里,他还是赶紧回衙门好了。
南乡先生有交代,他得去睡牢房哩!
第六章
因为之前牢房走水的关系,酉无垠住的附近都给烧得差不多,几名狱卒把酉无垠从栅栏里带出来后,拿着砖瓦进去补,酉无垠则被带到了柳成非隔壁的那间牢房里。
而酉无垠旁边的几个囚犯也跟着迁移位置,分散到其他还能住人的牢房里去。
「主子!」柳成非一见酉无垠来,便急急站起,又急急跪下。
「阿非,你这是做什么?」酉无垠说道。
「阿非没有尽到责任将主子从此处救出,累得主子在此处受苦,阿非罪该万死,请主子责罚!」
柳成非看着他主子满脸乌黑血渍穿着破烂囚衣,饱受折磨的模样,一脸懊恼。
酉无垠隔着栅栏拍拍柳成非的肩,然后面对他盘膝坐了下来,柳成非有些惊喜,因为他主子竟如此纡尊降贵,坐在他的面前。
酉无垠淡淡一笑。「你来救我,我已经万分感激,又何罪之有!」
「主子……」柳成非感动莫名。
柳成非是从小就进了无垠轩的,当时的他是个孤儿,老被其他下人看不起,后来有天他反抗那些人,差点被那些人打死,主子经过时不但救了他,还将那些下人责罚一顿赶出无垠轩。
主子赞他有骨气,将他调到自己身边,给他书读,教他一切做人道理,在柳成非的心里,他的主子就是他的天,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主子有事。
酉无垠眼里戾光一闪,而后恢复平静面容,只是淡淡说道:
「这归义县衙里的人看来是不会放过我了!将你牵扯其中,对于你,我真是心有亏欠。」
「主子千万别这么说!」柳成非急忙道。
酉无垠叹了口气,说道:「既然都连累了你,那这事情便对你说了吧!当年我为调停黄山老妖与武林群雄之间的纷争,独自上黄山与老妖周旋,谁知不幸中了老妖之毒命在旦夕。
老总管为了救我,几度向桑家交涉欲买寒地蟾,但桑家将寒地蟾视为传家之宝,无论如何不肯卖。老总管不忍我离开,一念之差竟带人趁夜潜入桑家欲夺寒地蟾,没料桑家誓死抵抗,这才弄出这段悲剧来。
阿非,你为我所做的事情我很感激,但我酉无垠气数已尽,就别再白费心了。人不是我所杀,一切却也是因我而起,你之后又为我多杀那么多条人命也只是为了保住我一条性命,如此并不值得。」
「主子为武林中人做了那么多事,阿非不论为主子做什么事,都是值得的!」柳成非急急说道,但之后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连忙转头四处张望。
他们周围并没有人,只有隔了两间牢房外,有个头发白花花的老头儿正背对着他们侧身睡觉。
柳成非回过头来,酉无垠见他的神情便知道他担心什么,遂道:「那老头我见狱卒对他说过话,人老重听,而且一进牢房成天就只睡觉而已。这么远的距离,就算他醒着,也听不见我们说话,你放心。」
柳成非点点头,遂小声道:「主子放心,桑家当年血案并不是您做的,而是老总管所做,朱于蔡韩林几人也都是我所杀,与您无关。老总管已死,他们也抓不着他,若要找人定罪,那个人也该是我,而非主子您。主子您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切切不能因为这归义县,就断了您的性命!
我不信归义县是什么龙潭虎穴,能困得住主子。就算倾尽所有,阿非也定要救主子出去。再若真的不行,阿非这条命,就送给他们,他们那帮人求的不过是对上对下有个交代,只要阿非将一切承担下来,主子是绝对不会有事的!」
「阿非……你这又何苦……」酉无垠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是阿非应该做的!」柳成非朝酉无垠说道。脸上,有着视死如归的决心。
他的主子,在江湖上举足轻重,各方门派若有恩怨纠葛,都得凭借主子居中调停,是以无垠轩这三个字在武林中份量不小,而他主子酉无垠虽是个商人,却是最受人尊敬的商人。
酉无垠与柳成非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其中内容不啻就是那当主子的对下人有多好,而下人则愿肝胆涂地以报主恩。
没多久,牢房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猪叫声,牢头在外头喊着:「唉呀、唉呀小头儿,你怎么又没令牌就往这里跑来了!」
跟着便是听到兰罄声音道:「走开走开,挡到我的路了!」
「唉呀小头儿,不行啊!」
「齁齁齁——」小猪叫。
「碰——」重物撞地声传来,然后就没半点声响了。
兰罄牵着小猪从那条阴暗幽长的走道走了进来,小猪走在他的前头又嗅又闻地,一步一步地接近那囚犯老头的所在,接着停在牢房栅栏前头,「齁齁」了两声。
兰罄眼睛一亮,手一抬,银光一闪,那栅栏前头的锁链便落了地,兰罄接着闯了进去,对着背对着一人一猪假装睡觉的老头踢了几脚。
然而老头没反应,兰罄又蹲了下来,用手指戳戳那人的背,喊了声:「喂,鸡啊,你在玩什么,在玩『陈小鸡在哪里的游戏』吗?」
跟着便咯咯地自己笑了起来。
易容成老头囚犯的小七轻轻抬起头来,皱着眉伸出食指对兰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嘘嘘——」
「嘘什么嘘?」兰罄问。
小七低声说:「在帮南先生办事呢!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兰罄一听,眼睛一亮,抱着小猪便往小七身边躺了下来,小猪被夹在小七和兰罄之间,不舒服地动了动,齁齁叫几声,兰罄拍了小猪的头一下,又从怀里掏出一只鸡腿给它,猪仔这才安静下来。
兰罄眼睛弯弯地笑道:「因为我要找你,可是都找不到你,小猪说它能帮我找你,所以我就把你的亵裤拿给它闻,它就把你嗅出来了!」说的时候,那神情得意非常。
小七听得脸色一黑。「最好它能跟你说话!」
「先生叫你办什么事?」兰罄好奇地把头朝小七靠。
小七连忙把脑袋往后缩,和兰罄拉开一些距离。他瞥了眼突然安静下来的酉无垠与柳成非,叹了口气道:「来探听敌情呢,可现下敌人被你吵着,不说真心话了!」
兰罄眨了眨眼,接着把小七的脑袋扯回来,努力放小声音道:「那我说话小声一点,你继续探听啊!」
小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可兰罄这般天真的模样却教他怎么也怒不起来。他只好说:「敌人已经休兵准备睡觉了,大爷我也准备睡觉了,你就把小猪抱着,回房里一起睡吧,别吵了!」
小七说完,然而,兰罄却还是没有离开。
看见小七闭眼了,兰罄又用食指戳了戳小七的眼睛,希望能把小七戳醒。
「喂,鸡啊,别睡了!」
没想到力道太大,才戳一下,小七就把兰罄的手给捉了,低声怒火道:「你是想把大爷的眼睛戳瞎吗?您老也轻一点。」
见小七生气但却张开了眼睛,兰罄没有动怒,反而笑开了来。
小七见到兰罄的笑容便是一愣。这人无论何时何地、怎样的相貌,笑起来的时候两边唇角微微上扬,总是那么魅惑那么动人。
小七愣了一下,然后稀里呼噜地把口水吸回去,恶狠狠地说:「人活着就是要睡觉,不睡怎么成,会死人的!」
「你之前怎么不见那么久?」兰罄问。「我好多天都找不到你的人!」这声音有些像是指控。
「呃……这个……那个……」小七悄悄把目光移开,看看上头,又看看墙壁。
「是南先生派你来这里睡觉探查敌情?」兰罄问。
「嗯……啊……」小七搔搔头、抓抓下巴。
「南先生不是派你跟着我,帮我照顾小猪跟抓犯人了,你这几天不见,我又要溜猪又要擒贼,只有两只手,小猪都不知道要给谁牵。」兰罄抱怨。
「……」小七想起今天在街上看到的那幕,连忙说:「你可以交给街边卖菜卖肉的摊贩帮你照顾小猪啊!」
「不行,可以一次不能两次,小猪最近越长越大了……」说着,换兰罄稀里呼噜地吸了一下口水。「如果托给别人,一不小心让别人给咬了去那怎么办?」
小七立刻接道:「那怎么会,你不是在小猪脖子上挂了一块『名牌』了吗?大家看到上面写的字,哪会那么大胆把小猪咬去吃!况且如今整个衙门、整个归义县,谁不知道赵小猪是您的心肝宝贝猪,就等着养大一点准备吃掉的!哪个没长眼的会有那个胆子,把您的猪给吃掉!」
「说的也是!」觉得小七讲的这番话万分有道理,兰罄便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结果这一天,敌人的真心话只听到一半,小七却和兰罄在牢房里讲小声话讲了几个时辰。
直到最后小七真是难敌睡魔勾引,整个人昏昏沉沉而后睡去。
兰罄看着小七睡着,本又想往他眼睛戳去,不过后来想到小七方才痛得眼泪都跑出来,于是才放轻了力道,像挠痒似地挠了他几下。
「小鸡、小鸡、鸡啊!」兰罄小声地唤了几声。
小七则是睡得嘴开开,怎么叫也叫不应。
兰罄手指改移到小七的嘴唇上,轻轻地点了几下,然后把手指收回来看了看,喃喃说道:「软软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想了想:「甜甜的!」
最后又看了不省人事的小七一眼,干脆也就放弃叫醒这人的念头,捱着他,在干草堆上一起睡了。
而赵小猪,则是从一开始起,就被夹在两人的中间。嘴巴旁边是一根吃剩了的鸡骨头,也睡得香甜。
隔日是小兰花一案的听审之日,早上衙门里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个个精神抖擞地在自个儿的位置上站好。
直到衙门里传了三梆,昭告此次审案开始,大堂衙役同时擂响堂鼓,大堂上两排站班衙役杀威棒打地,大喊着:「升堂——」
当下气氛肃穆非常,施问在此时缓缓地从一旁帘后走出,踏上置着青天白日屏风的高台暖阁,坐到公堂之上。
施问入座后,衙役声音歇止。
施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扫到堂下,惊堂木一拍,沉稳喝道:「来人,带犯人酉无垠!」
「是!」随着这声应和,酉无垠立即被人从外面带了进来。但他站得笔直,纵使满脸血污,一双眼睛仍直视施问,丝毫没有惊惧的模样。
「大胆人犯,看到本官还不下跪!」施问喝道。
「我并无罪,何需要下跪?」酉无垠冷哼了声。
突然两颗弹子挟带劲风弹了出来,一一击中酉无垠双膝后凹处,使得酉无垠失了力气,笔直便往地上跪去。
酉无垠怒而回首,从来没人敢这么对他。他望劲风来处,却见兰罄昂着头,哼哼两声道:「大人叫你跪,你的膝盖竟然还敢挺那么直,当心我打烂它们!」
兰罄从来不说玩笑话,他脸上那认真的神情让酉无垠吃了亏似地,忿忿将头别回原处。
酉无垠道:「施问,你可知我为何人,就连五品知府见着我都得客客气气,你这七品芝麻官竟然敢对我如此无理!」
施问怒道:「大胆犯人,竟敢直呼本官名讳!来人,打他十板!」
施问堂上火签一洒,立刻就有几名衙役笑歪了脸冲了出来,他们笑到脸歪的原因是因为之前曾在无垠轩里吃了这酉无垠好大的亏,被困在五行八卦阵里绕晕了头也绕不出来,还差点赔了小命,这回能报仇了,还不打个痛快。
施问这一下令,当下一些人就选了新的毛竹板子,这新的打人最痛,接着也不管酉无垠的意愿,直接脱了他的裤子,朝着他光亮亮的老屁股就是十板,「啪——啪——啪——啪——」下下是力道十足,当场打得酉无垠屁股开了花。
被打完后,酉无垠气得整张脸都黑了,却也知道这施问真不是个好惹之人,任何威胁利诱他都不吃。
施问惊堂木又是一拍,问道:「堂下何人?」
酉无垠本想答你这是明知故问!但后来不愿和自己的屁股过不去,便别头冷冷哼了声:「无垠轩酉无垠!」
施问说道:「酉无垠,你因多年前中了黄山老妖之毒命在旦夕,为了解毒潜入安阳城桑家,欲趁夜夺取桑家传家之宝寒地蟾。但因被桑家人发觉,所以痛下杀手灭了桑家一门十三人,走前又将财物搜刮一空,造成窃贼入侵的错觉,并引致安阳城捕快错误结案。
几年后血案之物由无垠轩卖出,当年唯一幸存的桑家女儿桑兰花化名飞贼小兰花,追查不休。你发现当年血案仍有余口,先是下毒手追杀小兰花,再杀水扬县朱长、常涂县于邻文、光明县蔡安、宋尧县韩晓生、双喜县林孟宗、与连安县沈大郎、沈大妈等人。
后再因本官受理小兰花此案,竟对本府派往无垠轩查探的归义县捕快痛下杀手,险夺去本县所有捕快的性命!
酉无垠,本官将你所犯之罪一一数来,你认是不认!」
酉无垠待施问说完,却是冷冷说了句:「不认!这些都不是在下所为,更何况又无人证物证,要在下如何承认!」
「好!」施问怒拍了一下惊堂木,那怒气连堂下众人都感受得到。施问再说:「来人,带柳成非上堂问话!」
柳成非随即被衙役扯了上来,他略嫌紧张地看了酉无垠,酉无垠也对他投以安抚的一眼。
「堂下来者何人?」施问道。
「草民柳成非。」柳成非跪在离酉无垠有段距离的西侧。
「柳成非,你助纣为虐,替你主子酉无垠杀害小兰花、朱长、于邻文、蔡安、韩晓生、林孟宗、沈大郎、沈大妈等人。你认不认罪!」
柳成非顿了一下,才咬牙道:「县太爷你若是有证据那就拿出来,别含血喷人!」
柳成非同酉无垠一般,亦是矢口否认。
他们打的主意是公堂之上,一切照规矩来。施问若是没有人证物证能够定他们罪,那无论实情如何,他们都是无辜之人。
「好,本官就让你们心服口服!」施问怒道:「来人,带人证张三、李四,物证大刀与钱管事!」
这时衙役又带上了两个人,那两人正是之前金忠豹国遍寻不着,破庙外追杀小兰花的两名凶神恶煞。
那两人一进到大堂,看到黑着张脸模样公正无私的施问时,腿都软了。
而后进来的钱管事则是和证物大刀站在后头。
施问在人上来惊堂木就立刻拍下,怒道:「堂下张三李四,你们两人是否先杀沈大郎,后嫁祸予小兰花?」
张三边抖边道:「青天、青天大老爷……不关我们的事,我们都是奉命行事的!」
「奉谁之命?」施问问。
「是柳总管、柳总管叫我们去的!」李四紧张说道。
酉无垠这时开口。「施大人,我并不认识这两人,我也能说这两人是你找来嫁祸给我无垠轩总管的!」
张三李四听见酉无垠这般说,连忙爬了过去:「主子、主子,主子我们也不想出卖您……外头的衙役说我们若不说真话,会立刻人头落地的!」
酉无垠冷哼一声,挥袖将那两人别开。
那两人见酉无垠这头这般无情,又爬到柳成非那头说道:「柳总管、总管大人……」
柳成非冷着张脸不看他们。
施问再说:「钱管事,你走向前来,看看可认得堂下这两人?」
站在后头的钱管事一个作揖,而后走到前头来看了看,说道:「回大人,草民认得,这两人正是无垠轩的主人酉无垠及其总管柳成非。」
施问说:「那堂下那三把刀你可认得?」
衙役再将大刀呈上,钱管事仔细看了看,点点头,再道:「回大人,这刀是几年前一名客人专程吩咐所制,刀背厚重,刀锋锋利,或削或斩都是威力无穷。」
「是谁所吩咐,那人可在堂下?」
「就在堂下,那人正是无垠轩轩主酉无垠。」
酉无垠正要反驳,施问立即又问:「既然是你钱家庄所出,那为何没有钱家庄铸记?」
钱管事拱手说道:「江湖人皆以为钱家庄所出的兵器没有铸印,但其实是有的。」他将三把刀分别拿起来,而后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刀柄与刀身分开,而后将刀柄呈与衙役,衙役再呈上与施问。
施问一看,慢慢扬起了笑。
他将那三把刀柄扔到酉无垠面前,说道:「这三把刀其中两把乃是张三李四那日在破庙中所留下,一把则是从无垠轩中拿回。三把一样的刀,同样有钱家庄铸记,酉无垠,你还敢说张三李四不是你无垠轩的人?」
酉无垠脸色稍稍一变,抿了抿唇,不语。
「来人,再传证人小兰花,并将证物寒地蟾呈上!」施问这么一说,堂下酉无垠脸色立刻大变。
「你们怎么会找到寒地蟾的!」酉无垠喊道。
一旁原本一直无聊站着的兰罄这时终于有机会说话了,他跳了出来,说道:「我找到的、是我找到的,很厉害吧!」
他还笑眯眯地朝着酉无垠说,仿佛想要得到称赞那般,期待地看着酉无垠。
「小黑……」施问咳了一声,摆了摆手。
兰罄看了看他爹。「噢!」这才瘪了瘪嘴回到原处站好。
小兰花和端着证物寒地蟾的衙役一起上了堂来,她一见酉无垠便是激动不已,眼眶倏地泛红。
施问朝小兰花问道:「桑兰花,将你的身世与所遇之事所受之苦,一一说来。」
「是,大人!」小兰花跪下,眼泛泪光地说道:「民女为安阳城桑家人,家中有一传家之宝名为寒地蟾,八年前一群人闯入民女家中,不但劫走民女家传之宝与一切财物,更狠下杀手将民女一家十三口灭口,民女则是因为被奶娘所救,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民女之后便拜师学艺刻苦学武,直至几年前开始四处寻找我桑家灭门后不见的宝物与寒地蟾的下落,更因为屡次窃回属于我桑家之物,而被百姓冠上了个飞贼小兰花的诨号。之后多亏施大人规劝,才洗心革面不再行窃,留在归义县衙门中服徭役赎罪。」
施问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你看看堂下证物,是否为你家传之宝寒地蟾?」
寒地蟾被呈至小兰花面前,小兰花一见,将手拿至寒地蟾顶上,顿时感受到一股几乎要令人结成冰的寒意,身子立即颤了起来,说话也发着抖。
「大人,这正是民女家中的传家之宝寒地蟾!民女不会弄错,这寒地蟾翻过来,右边腿肚子上还有一条寻常人不易察觉的细小裂缝,那是民女幼时贪玩,把玩的时候不小心摔到地上摔出来的!」
衙役随即又将寒地蟾上呈与施问,施问一看,再次怒拍惊堂木,正色道:「果真有条裂缝!酉无垠,这寒地蟾正是桑家八年前惨案发生那夜失踪之物,最后却在你无垠轩的密室中被发现。你当年便是因为命在旦夕,要得寒地蟾续命,桑家人不肯出让,你于是痛下杀手。酉无垠,事已到此,你还敢不认!」
这时柳成非突然站了起来,大吼了一声道:「不关我主子的事情,一切都是我做的,你们要抓就抓我!我主子必须吃寒地蟾才能保命这虽是事实,但他是被蒙在鼓里的!一切都是老管家和我做的,不关他的事!」
小兰花一听柳成非这般说,倏地便站了起来,怒极而道:「你主子是人,我桑家十三口便不是人了?你们只是为了救一个主子,却杀我家数十口无辜之人性命!」
这时四周突然飘起了一阵香味,馨香扑鼻。
「咳、咳!」却也同时在此时,肺有旧疾的酉无垠因这阵香味而闷咳了两声。
听到这两声咳嗽的小兰花突然情绪更为激动,喊道:「我认得这咳嗽声,当年我躲在地窖里时,就有听见这样的咳嗽声!是你,酉无垠,当年杀人时你也在场!」
因为兰罄站得最靠近她,小兰花一个跨步向前夺取兰罄的配剑,而后挥剑向酉无垠,吼道:
「今日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就算拼了我小兰花一条命,我也要你血溅当场,以慰我桑家十余口在天之灵!」
说罢,剑便往酉无垠心窝刺去。
「不要!」柳成非一个纵身,挡在酉无垠身前,那剑便刚好扎入他的肩窝,令得他血流不止。
「放肆,公堂之上岂容汝等胡闹!」施问吼。
兰罄正在发呆,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的配剑让小兰花给抢了,小兰花怒,他则更怒,这时施问一声大叫:「小黑!」
兰罄得令,立即往小兰花腕处一劈,小兰花痛得剑落了地,兰罄赶快把剑收回剑鞘,而后又怒得要一掌往小兰花劈去,谁知这时施问又怒吼了一声:「小黑!」
兰罄僵了一下,想了想。是喔,这株兰花是衙门里的人,衙门里的人不能伤的。
但小兰花还要继续往酉无垠冲去,兰罄看看他爹,他爹也看着他,电光火石间几个眼神来回,最后兰罄还是即时抓住了小兰花把她往后扯。
小兰花回头看了兰罄一眼,也看见兰罄眼中满是「不可以」的神情,悲伤至极的她握了握拳头,最后拳头一松,竟就这么「哇——」地一声趴在兰罄胸前,发泄似地大哭了起来。
兰罄被个女娃儿这么一扑,整个人就是一僵,但要推也不太敢推开,这东西软软的,谁知道推开会不会推坏了!
他不知如何是好地,只能说道:「欸,你、你别哭了,我爹施大人很厉害,他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哼!」此时酉无垠却是一声冷笑,而后挥手一招,衙门大堂外这时竟突然窜了十二名身穿灰色劲装的蒙面人下来。
那些灰衣人动作迅速俐落,手中握着奇特半月形的兵器,酉无垠直往大堂外退,退到那些人跟前,那些人就立即将酉无垠围住,隔绝在衙役之外。
「大胆酉无垠,你竟敢扰乱公堂!」施问一见,动怒力拍惊堂木。
酉无垠说道:「柳成非方才都说了,一切事情都是他所为!既然不是我所做,那酉无垠也无须留下受审了!」说罢,便在灰衣人簇拥中欲退下。
「主子!」被留在堂中的柳成非不敢相信地大喊:「难道您要将阿非留下!?您明明说过,即使归义县衙不肯放人,您也会带阿非一起走的!」
酉无垠眼中闪过一道狠戾光芒,嗤笑道:「既然你都承认事情是你做的了,我又怎么可能把个有案在身之人一起带走。我不追究你弄坏无垠轩名声就已算对你不薄,柳成非,看在我们多年主仆的份上,我在此将你逐出无垠轩,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你再与无垠轩无关!」
「主子,为什么一切都和您说的不一样,看在阿非为您挡了一剑的份上,您也得给阿非一个明白啊!」柳成非喊得痛彻心扉。
酉无垠心中只有得意,他实在鄙视这个从来对他唯命是从,将心将肺都掏给了他的仆人。
他说道:「那是你傻!我并没有勉强你为我做什么,一切都是你自己心甘情愿!」
柳成非倒退了三步,摇了摇头,双眼含泪垂首喃喃说道:「原来竟是如此……那么……那么你昨日说当年血案是老总管所为,也是骗我的……
施问和桑兰花所说的话都是真的……你并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君子,而是为求一己活命,杀了桑家一家十三口的卑鄙小人。亏我……亏我还以为你说的话是真的……昧着自己的良心……为你杀了那么多人……你……为什么骗我……我真的是太笨,才会听你的话去杀人……」
酉无垠看见柳成非的模样,感觉万分的好笑。他道:「是啊,你若不笨,又怎会死心塌地留在无垠轩中做牛做马那么多年?只要我说一句话,就算皇帝老子,我看你也会去杀?更何况那些命不值钱的草芥之人!」
酉无垠真是太得意了,柳成非才认了栽,他便漏了馅。
突然,柳成非低下的头猛地抬起来,眼里闪烁着光芒看他,而后又转过头去,朝着堂上施问道:「施大人,他承认了,快快快,快将他押下定罪!」
「柳成非,你套我话?」酉无垠一懵,回过神来便是一声大吼。
柳成非回过头来,咧嘴朝着酉无垠笑,露出两颗白白的小虎牙来。「不不不,大爷不叫柳成非!」
他抹了点药水在脸上,而后「刷——」的一声俐落地将上面的人皮面具撕下,又痞又无赖地笑道:「大爷是这归义县里的一名小小捕快,你可以叫咱七爷没关系!」
「你!」酉无垠怒极反笑。他往后一招,喝道:「反正事情都已被你们知道,今日我就要这归义县衙里的人一个不留!来人,将他们全杀了!」
然而,酉无垠命令下达后,他身边的灰衣人却是一动也不动地。
这时小七更欢了,他「嘎嘎」地笑着,笑得浑身乱颤。
一旁兰罄皱着眉头说:「这只鸡叫得真是难听死了!」
小七道:「你身旁的人,是小七爷爷我的人,你的那些人啊,不禁打,全都让我关到牢房里去了!」
此刻,堂后布帘突然有两名衙役押出了一人,而那被押出的人,正是真正的柳成非。
柳成非一脸苍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一心相信的主子。他是能为主子死,但他没想到主子回敬他的,竟是这般弃若敝屣不愿一瞥的态度。
柳成非被押至堂下跪下,而灰衣人其中一人也将酉无垠押到原处,踢了他的膝盖令他受痛跪下。
之后十二名灰衣人齐齐单膝一跪,朝小七恭敬行了个礼,待小七挥手,这才朝外走,往两旁飞去,来匆匆、去也匆匆,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金忠豹国是被堂上这场戏给弄得糊里糊涂地,最后还是丁金最先悟出一切,讲给众人听。
原来从方才就跪在堂上的柳成非一直都是小七所假扮,而真的柳成非则在后面看着一切。
最后小七引得酉无垠说漏了嘴,柳成非也知道他主子是哪样的人,接下来,便是要听施大人如何将这两人定罪了。
金忠豹国四人皆是佩服地看着小七,不论是对小七的易容之术,还是方才那听他命令十二个武功高强的灰衣人。
而小七则是对他们拱了拱手,满脸的笑。
方才那场戏小七自己也演得很满意啦,话说真的要只见几面就揣摩一个人从里到外都入木三分,那天下间除了他百里七,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得到。
哼哼哼!
大爷我真神!
小七又笑了起来。
堂上施问突然惊堂木一拍,吓了小七一跳,他转过头去还以为施问盯上自己了,没想到施问黑黑的一张脸却是望向别人。
施问怒斥道:「酉无垠、柳成非,如今罪证确凿,酉无垠也亲口承认其罪,你两人认不认罪?」
柳成非朝施问一叩首说道:「草民认罪,杀人放火无理可讲,自当伏法。」
「好!」施问再将目光转至酉无垠身上:「酉无垠,你认不认罪!」
酉无垠面如死灰,双眼涣散早已说不出话来,他生机已失再无退路,缓缓垂下了头。
稍后,画押、取供,两人皆判斩立决。
即刻行刑。
当下,整个衙门开心得炸开了花。金忠豹国和两排衙役差点没跳起来抱在一起叫了!斩得好啊!施大人英明啊!
小兰花又哭又笑地,整个脸都哭花了。
小七痞痞地站在兰罄身边,开始由衷地钦佩这当官之人。官啊,当然就得当个好官、当个清官,当个正直的官、当个为民请命的官!
要不您说吧,这百姓的冤屈要怎么伸,这普罗大众的苦楚要往哪里吐呢!
施大人啊,真是个清如水明如镜的大大正义之官!
然兰罄则在想,今日开堂,小兰花没去厨房,那他家赵小猪的卤鸡腿该找谁要去?小兰花昨天有没有多做几只起来放啊,小猪要是饿肚子了,可怎么办?
众人欢欣鼓舞之下,施问起身往后堂走去,衙役擂响堂鼓,两侧一边跳一边大喊着:「退堂——」
第七章
这日上午判刑,三日后的正午,酉无垠与柳成非便被送上刑场,迅速斩掉了。
整个归义县连同隔壁几个县,所有人都是啧啧称奇。
想那无垠轩的酉无垠在江湖上是多么举足轻重的一个人物,却因为杀了平民百姓,被官府缉拿,而后大刀一斩,没了。
飞贼小兰花一案由归义县迅速传开,震撼当朝,无论武林或朝廷,从此都对施问这胆子比天大的七品芝麻官,与旗下尽忠职守、为办案视死如归的捕快们,留下了万分深刻的印象。
又隔了几日,小七接到了神仙谷师父与师弟的来信,一张小信笺里写满了师父与师弟为大师兄兰罄所开的药方,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所有需要注意的事项都注解得一字不漏。
小七一看便笑了,虽然药方之外没有太多只字片语,但仅一句:「切记按时日与份量服用,盼吾徒身体早日康复。」已写明了师父与师兄弟们的心思。
不论兰罄曾经是怎样的一个人,如今又是如何,他始终是他们的师兄、师父的徒弟,从来,就没有变过。
只是小七总是觉得,无论是谁来照顾兰罄……都会比自己好……
因为他与他之间,毕竟还存在一个结、一些事……
那个结要打得开,尚需些时日……
一日晚上,衙门里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小兰花一案也终告终结,施问为了犒赏衙门捕快这些日子里的辛劳,在东大街酒楼里办了几桌好菜,要大伙儿都过去用用。
晚上,衙门里的灯火熄得差不多了,一些人已经先往酒楼里去,就剩下施问、南乡、金忠豹国还有小七还在衙门门口。
小七先跨步走到门外。天色已经暗下,衙门四周都没什么人,风吹着道路两旁的树叶沙沙地响,明明是夏夜,却有种秋瑟之感。
这时,突然间起了雾。小七正在纳闷,便远远地见到街角那处站着一群人。那群人人数还挺多的,有的穿着白衣服有的穿着黑衣服,定定地站在原地,伴着薄雾,身形虚无飘渺。
小七身后的金忠豹国与施问南乡也走了出来,施问说道:「你们去就好,同侪间的酒席若有上司在场,定会喝得不尽兴。」
「可是,施大人……」
南乡笑道:「这是大人的一点心思,你们别浪费了。去吧,喝得痛快一点。可记得别喝得太晚,明日还是一样得那个时辰起来办公的!」
小七双眼直直看着街角那些人,有些疑惑。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一群人聚在那里,是心里有冤屈,要来向施大人申冤的吗?
却在这时,远方那些人缓缓地朝小七与施问等人深深一揖到底,久久也不起身。
小七一愣,而后李忠拍了小七的肩膀一下,问道:「小子,你在干嘛哩?」
正专心盯着那些人的小七吓了一跳,转头看了李忠一眼,说道:「给你吓死了,要拍人肩膀别那么大力!」
「小黑大人说你胆子小,果然如此!」安国爽朗的笑声哈哈传出。
「啧!」小七应了声,「看到没,前面站了一、二十个人,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再回过头往街角看去时,发觉哪还有人?
街角那处空空如也,只有几间关了的商店,几株被风吹过,沙沙作响的树木,如此而已。
「哪有人?你眼花了吧?」陈豹和丁金也站向前来,五个人十只眼睛,的确上看下看,就是没有人迹。
丁金看了看天色,揶揄了小七一下。「小子,你确定你看到的是人?」
说罢,金忠豹国四个也不知吃错什么药,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小七突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朝旁边吐了一口口水,啐道:「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施问说道:「好了,你们快去吧,别让其他人等久了!」
小七暗道:「……又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大爷我干的亏心事可多的哩……」
嘴碎了一阵子,最后还是被金忠豹国往酒楼里拖去。
晚上东大街的酒楼给衙门里的人包了,楼上楼下全坐满了穿便服的公差,酒楼小二跑上跑下送着酒菜,而小七和金忠豹国则把楼下靠窗边那两桌并起来,五个人一人开了一坛白干,又划酒拳又灌酒,整座酒楼都给吵得热闹喧腾,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拼了命地喝酒吃菜。
施问开这桌酒席是为了慰劳这群差点几次丧命在酉无垠手下的官差。
这回喝酒庆祝的原因并不是要庆贺几日前终于斩了罪大恶极的酉无垠,而是要庆贺自此之后不会再有无辜民众因那人而送命。
恶人绳之以法后,老百姓便能安居乐业无忧过日,而不必烦恼哪天走在路上突然飞来横祸,再也无法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
小七喝不太惯又辣又呛的烈酒白干,才只喝了半坛,就鼻涕眼泪直流地。
但最先倒的却是所有人中最魁梧的安国。不过喝了几口,就红着脸一直傻笑,再喝几口,整个人就趴了。
「没用的东西,亏你长得这么壮,居然喝不了酒!」陈豹戳戳安国的脑袋,哈哈笑了起来,其余人也大笑几声。
丁金这时酒坛朝着小七一举,道:「其实这次要不是靠着小七的好计谋,小兰花这案子也不会这么快就审清。」
李忠也说:「亏你想得出易容成柳成非,真是高招!」
小七嘿嘿地笑道:「没有啦没有啦,普通招数而已,不值得夸奖、不值得夸奖!」
丁金再道:「也就你脑袋能想出这种办法,居然易容成犯人。我说这事啊,若在别的衙门肯定是行不通的,不过幸亏遇着的是施大人,他那人不迂腐又好说话,只要是为民之事,什么都能试!」
丁金赞叹了一声,和其他两人一起开口。「说到底还是——施大人英明啊——」
小七知道他们要说什么,所以跟着一起喊了。
听见施大人的名字就要狗腿一下,这在归义县内绝对是准则,跟着喊英明就没错了。
「小七,你真是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丁金说。
「丁头儿调教有方、调教有方!」小七说。
而后众人一阵大笑,笑得开心。
「是说,小兰花今日没来啊?」陈豹四处望了望。
小七又喝了一大口酒,打了个酒嗝后,掩着嘴小声说道:「我听南先生说,小兰花告了假,回家乡扫坟去了。」
「扫坟就扫坟,讲这么小声干嘛,你当这里的人都没扫过坟吗?」陈豹呿了声。
小七还是掩着嘴,小声说道:「我是扫过坟啊,可我没提着人头扫坟过!」
金忠豹三人闻言深吸了一口气。
李忠说道:「她一个小娃娃,提着酉无垠的人头回去扫坟?」脸上那神情扭的啊!「怎么没告诉我,我去帮她提啊!」
小七扇了扇手,说:「你瞧她丫头片子年纪轻轻的,人家可是没几岁便在江湖上混踏的!她那胆子啊、那性格啊,我看是铁砂磨出来的哩,够强、够硬!提人头算什么?要不是施大人得留一块酉无垠好交差,我看她连剩下那一大块尸体也会一起提了,到桑家坟前血祭。」
陈豹叹了口气,「真是难为她了,这么小就遇上那样的事情。」
「欸,不说了不说了,今天大好的日子,就甭再提这伤心事了!」小七说道。
「对了,小七,小头儿呢,怎么没见着他?」丁金朝四周望了望,突然问道。
「啊?」小七眨了眨眼。
「是啊,小头儿人呢?」李忠也看向小七。
陈豹道:「对啊,小头儿去哪了,怎么没来喝酒?」
小七又眨了眨眼,说道:「干啥一个两个都问我他到哪里去了?今天巡完城后突然一眨眼,他人就又不见了,你也知道他的轻功那么厉害,他老要走,小的也留不住他啊!」
「你的轻功不也很厉害?」李忠说。
「我就算再厉害,也没小头儿厉害啊!」小七叹了口气。这可是真心话。他若能有兰罄一半厉害,今日就不会坐在这里和这堆大男人喝酒,而是能回浮华宫去,偶尔逛逛他名下那家青楼,揽着莺莺燕燕,饮他最爱的陈年竹叶青了。
「说的倒是!」金忠豹连同突然又从桌上爬起来的安国异口同声地说。
「啧!」小七啐了一声:「你们这四个应得这么齐,同个娘生的是吧!还真心有灵犀来着!」
「啊,是小头儿!」陈豹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眼角瞥见个熟悉的身影,突如其来地就站了起来,身手敏捷地跨上窗台,整个人嗖地窜到外头去。
「喂,有门的啊,你当门是摆好看的是吧!」小七敲着碗,在后头取笑道:「您老轻功这么厉害,要不以后就让您跟着小头儿窜上窜下可好?兄弟一场,这场苦难,就替我顶了吧!」
小七实在太得意忘形了,刚巧就这么被给陈豹迎进门的兰罄听见他的声音。
兰罄凤眸轻轻抬了一抬,而后淡淡地问了句:「陈小鸡,你说什么?」
那冷飕飕的声音犹若六月飞雪,冻得小七一根筷子落了地。
没骨气的他连忙将筷子捡了起来,小跑步过来弯腰屈膝地将小黑大人恭迎入座,而后嘿嘿嘿地陪笑说道:「没呢没呢,师弟喝多了酒,刚刚胡乱讲着浑话,师兄您什么也没听见。能跟随在师兄屁股后面窜上窜下、办案抓贼,是师弟祖宗八代烧好香才能修来的福气,别人羡慕都羡慕死了,师弟是绝不会将这份好差事拱手让出去的!师兄您就饶了师弟这一次吧,师弟以后不敢了!」
小七劈里啪啦就说了一大堆,语罢,客栈大堂里忽然一静,而后,猛地爆出惊人的大笑来。
堂中无论是金忠豹国还是其他捕快,个个是笑得东倒西歪,还有从二楼探头到楼下看的,也是笑得差点摔下楼来。
这陈小鸡惧怕施小黑的名号,可说是就此传开了。
小七脸色顿时红赧,几乎抬不起头来。
丁金笑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他拍了拍小七的肩,说道:「兄弟,任重而道远啊!小头儿日后真是得劳烦你多多照顾了!」
奶奶个熊,一群没良心的!小七在心里头诽议这群人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一点都没有同袍情谊,呿!
李忠这时拿了副干净的碗筷,安国也过来替兰罄斟酒,两人一个问道:「小头儿,你怎么这么晚才来?饿着了没有,先吃点菜垫垫肚子吧!」
一个则是说:「吃完菜再喝点酒,知道你喜欢喝南城的竹叶青,这是咱们兄弟前几天就吩咐酒楼掌柜进了的,你尝尝。」
「嗯、乖了!」兰罄点点头,慢条斯理地用他的菜,喝他的酒。
此时大厅喧闹非常,酒酣耳热之际,一群鲁男子扯开喉咙喝酒划拳。只是突然,小七灵敏的耳朵却听见一声又一声的嘶嘶作响声,他愣了一下还在想声音怎么这么熟的时候,就听见金忠豹国四个人大喊了一声:「喝,金环蛇——」
「什么!」小七听见这蛇名,胯下就是一痛,接着连忙探头一看,奶奶个熊,他家大师兄怀中居然钻出了一条小指头粗的小蛇来,蛇身一圈金、一圈白,比上次咬到他的毒蛇还小上许多。
这金环蛇可是越小越毒的,兰罄怎么把蛇攒身上了!
小七才想伸手去抓,却被兰罄一手拍开。
兰罄一边尝酒,一边气定神闲地道:「吵什么吵,这蛇我喂了药,现下已经不咬人了。我等过两天要弄来吃的,你们谁都不许动!」
丁金汗涔涔地道:「小头儿,金环蛇太危险了,上回小七才给咬得差点没命而已,您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了!」
小七点头如捣蒜,一劲地讲:「对对对对对!」
兰罄睨了丁金一眼,道:「这衙门里,还你教我做事了,嗯?」
「不、呃、那个……」丁金被兰罄那有些骇人的眼神一看,汗冒得更多,连忙看向小七。
「看我做什么!」小七唇动了动,声音不敢发出来。
「还不劝劝小头儿!」丁金皱着眉紧张地说。
「劝得了,你就不用叫他小头儿,而是他该叫你头儿了!开什么玩笑!」小七自己也是冷汗涔涔地。
那蛇……毒啊……不过小七相信兰罄用毒这么多年,绝对是有办法治住那条蛇的。小七再看看那蛇,一整条蛇像喝醉了似地,东扭扭、西爬爬,在兰罄衣襟上钻过来又钻过去,兰罄几次用手指去戳它,倒也不见它咬人。
只是,虽是如此,小七还是难免担心。
小七小心翼翼问道:「敢问师兄,这条可是金环蛇王?」
兰罄眼睛一亮,笑了。「算你识货!」
呜喔,小七忍不住闭起了眼,他家大师兄这个笑真是耀眼。
而后他吞了口唾沫,冷静以后,道:「再请问师兄,您抓这蛇是要干什么?」
兰罄偏着头,神情认真地想了一想,才说:「金环蛇很补的,不过活的才有用。上次那条被你拍烂了,所以我就想再到山上去找一条。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蛇窝,然后我就把这条蛇王给抓回来了。」
「血口喷人,分明是你拍烂的!」小七嘀咕了几声。
兰罄忽然转头看小七,眼睛闪亮亮地,看得小七整个人直发毛。
「干、干什么?」小七心想,该不会刚刚那句话给兰罄听到了吧?
兰罄说:「我爹只能吃泡过酒的蛇肉,因为他没有武功会抵挡不住蛇毒。可是蛇胆和蛇血是好东西,不吃浪费了。小鸡,别说师兄不疼你,金环蛇王剩下来的蛇胆和蛇血,就便宜你了!」
「什么!」小七听得一惊。「那可是天下至毒啊,您老不如不要便宜我,便宜在场任何一个人就好了!」
兰罄一听小七不肯吃,便像他爹拍惊堂木那么一拍,然后两张并在一起的桌子跟上头的盘子酒瓶什么的全部一起碎掉,周围顿时一股寒气逼人,吓得所有人连退十五、六步,就差没挤成一团跑出酒楼外去了。
小七想跑,但不能跑。因为早在他动脚要溜的那一刹那,衣襟已经被兰罄给牢牢抓住,逃不出生天了。
「那真的不能吃,会死人的!」小七欲哭无泪。
兰罄说:「师兄对你这么好,你竟然不领情,嗯?」
兰罄笑,笑得阴戾、笑得吓人。
兄弟,救人啊!小七的眼神飘向金忠豹国那边。
而金忠豹国脸色早就一个比一个白,和底下的一群捕快挤在一起。
陈豹朝小七摇了摇头。「兄弟现在还站在这里没逃回衙门去,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丁金叹了一口气。「小子,忍着点。」
安国也是同个表情。「等会儿替你收尸!」
李忠想要冲出去救小七,不过立刻给旁人拦了。「危险啊,呆子!」
兰罄凝视着小七那张脸,往上看、再往下扫,而后低声笑道:「你真是不知道师兄的用心!服下金环蛇王的蛇胆蛇血后,可是能从此百毒不侵。行走江湖最怕的便是遇到用毒高手,只要你能捱过毒发这关,剩下的好处可就通通是你的了!」
兰罄扯出怀中昏沉沉的金环蛇王往桌上一扔,而后一只筷子笔直插入金环蛇王的脑袋,然后泛着蓝光的指甲就这么划开蛇腹,跟着取出蛇胆,至于杯中掐破,滴尽蛇血于其中,跟着掐开小七的下巴便狠狠往里灌。
「咕噜咕噜——」血腥苦涩的血味弥漫小七嘴内,他连挣扎都来不及挣扎,就被灌完那杯兰罄口中所谓的好东西。
再接着,兰罄又塞了一颗能抵抗蛇毒的药丸到小七嘴里,小七则是因为咽喉被扼着,再怎么想吐也吐不出来。
一旁的人则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小七,他们本来想出手阻止,但一是没人打得过他家小头儿,二是小头儿都说是为了小七好了,那更是不应该阻止了。
小七喝了十全大补蛇胆血后,脸色慢慢发红,而后整个人像筛筛子一样又摇又晃地抖了起来。
兰罄很满意地松开手,让小七落了地。
小七着地后腿也没了力气,整个人就像没了骨头似地,往地上趴去。
「没用的东西!胆子这么小,猪胆熊胆蛇胆都给你吃了,还是补不回来!」兰罄笑。笑得挺开心的。他先蹲下身子戳了戳一直发抖的小七,然后再站起来看看那条被他在肚子上头挖了个洞的金环蛇王。
「金忠豹国!」兰罄转头朝那些挤成一团的人喊道。
「金忠豹国在!」四人立即出列,踏步站好。
兰罄拿出另一颗丹药,说道:「蛇才刚死,马上拿去叫厨房和这颗药一起泡入烈酒中,一个时辰换新酒而后做成蛇羹,我要端回去给我爹吃!」
「欸……」丁金毕竟是年长其他几人几岁,他看了眼倒在地上要死不活的小七惨状,出声说道:「小头儿,给施大人吃蛇羹,这样好吗?」
「当然好了!」兰罄坚定地点下头说:「很补的!」
「欸……」金忠豹国一起叹气。有子如此,真是他家大人之「幸」啊……
「好了,喝酒!」兰罄拂了拂衣袖,飘飘移到另一桌上坐好。「金忠豹国过来夹菜,小七、斟酒!」
都被点着了,金忠豹国自然不敢怠慢。他们立刻为兰罄换上新的碗盘筷子,而后李忠连忙把倒在一旁的小七搀扶起来,小七便一边抖着一边给兰罄倒酒,几回还因为蛇毒过烈,途中差点翻白眼死过去……
真是惨绝人寰啊!酒楼的小二跟掌柜的躲在柜台后面,心里为这群归义县的好官差们,掬了一把同情的眼泪。
这小黑大人平日好好的时候可是很得大家伙儿爱戴的,而且公就是公、私就是私,素有他爹施问大人的风范。
只可惜一个月里总有几天脑袋不太正常。
不过,这不正常的时候通常有衙差大爷们挺身为百姓们挡住了,加上不论是施问大人、小黑大人还是官差大人们,对他们百姓都是非常之好的。再怎么说,百姓们还是很体恤大人们办案的辛苦,也很心疼病成这样的小黑大人的。
兰罄满足地喝着上等的竹叶青,吃着最爱的猪头肉,旁边不但有金忠豹国四大壮男服侍,还有只一直抖的鸡帮他倒酒,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小小的满足笑容出来。
只是,就喝着喝着,原本一切正常的兰罄突然放下筷子,捂着胸口皱眉。
陈豹才想问……小头儿怎么了?
便见兰罄脸色刷地顿化惨白,而后整个人往后倒去,砰地一声摔到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惊呆了,金忠豹国四个人愣了一下,直到小七一声惨叫,才回过神来。
「啊——大师兄——」小七跃过板凳,连忙跳到兰罄身边,拍了拍他的脸颊,紧张地喊着。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昏倒了!」一群官差立刻围向前来,每个人脸上都是紧张担忧的神情。
「去去去,散开点,围太过来小黑大人没气了怎么办?」安国立即将人群趋开。
丁金急问:「是不是刚刚不小心被蛇给咬了,可是小头儿不知道?他怎把蛇攒怀里啊,小七,快把他衣襟拉开看看!」
小七闻言立即双手抓住兰罄衣襟一扯,刷地将衣服拉开,露出他平坦精实的胸膛来。
可是这不拉还好,一拉,当场围着的一群大男人差点鼻血横流。
小七感觉眼前白晃晃的一片简直要把他的眼闪瞎了,在心里头大叫:「奶奶个熊熊熊熊熊啊——」
兰罄雪白的胸膛肌理细腻,柔中带韧,平滑的肌肤在烛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芒,还有他胸前那两点,红粉绯绯,颜色不是太深,也不是太淡,刚刚好的色泽,如春天含苞待放的花蕾一般,教人遐想无限。
「呜喔——」不知是谁狼嚎了一声,跟着被旁边的人补了一拳,然后给人往后拖了下去。
小七也在心里嚎叫了几声,但更多的还是担心他家大师兄的身体。
他颤抖着上上下下瞧遍那片雪粉胸膛,在找不到蛇咬痕迹后立刻把兰罄两片衣衫合了起来。
「欸!?」不知是谁不满地出了声,随即被后边的人拖到一旁揍了两拳,然后给人往外扔了出去。
小七喘了两口气,然后继续困难地抖着手,搭上兰罄的脉门。
好一阵子,他脸上凝重的神色才慢慢缓了下来,抬头对周围的人说道:「没事没事,应该是今天一整天都在外头追着蛇跑,太累了,晚上喝了酒、动了怒,这才一时气血攻心,没缓过气来,厥了过去!等等抬回衙门让他睡睡,晚一点就会自己醒过来了!」
听小七这般说完,酒楼里楼上楼下所有官差这才松了一口气。
脸不知道为什么比喝了酒的时候还更红的安国问道:「小七,你还懂得医术啊?」
小七把兰罄从冰冷的地上扶起来,其他人也一起过来帮忙。
小七说道:「只懂得一点粗浅医术,不过小头儿这病我还知道,他没事的。」
没事的,回去拿那刚配好、他师父和师弟努力研拟出来,专治师兄这筋脉逆行五脏皆损的药给他师兄吃,师兄就会没事了的。
没事的。小七告诉自己。
第八章
小七还是一路抖个不停,待回了衙门里,在他再三保证下所有人依依不舍地离去后,他还是没办法止住自己身体的颤抖。
也分不清是因为蛇毒的关系,还是兰罄突然倒下的缘故。
入了内衙,将兰罄安放在床上,让他服下药没多久后,施问与南乡就闻讯而至。
施问与南乡满脸忧心,小七则是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我让他吃了药睡着了,说不准晚点便会醒,也说不准会睡到明天早上,没事的,两位别担心了!」
小七坐在床头照顾着兰罄,施问走了过来,说:「听金忠豹国说这孩子强逼你吃了混着金环蛇胆的血,你可有事没有?」
施问看了看小七,面色凝重地道:「怎么脸色这么糟,还一直发抖?」
小七摇了摇头。「没什么,蛇胆血后他还让我吃了一颗辟毒丹,这抖啊抖的,抖久了就不会抖了。」
南乡也走过来道:「辛苦你了。」
小七点点头。「总归是我师兄呗!」
施问站在床边看着他儿子睡梦中的单纯面容,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
「施大人。」小七将今日新配的药装在一只黑色琉璃瓶里,交到施问手上。
「这是?」施问疑惑地看着小七。
「师兄他从今天起,每日都该服的药。」小七顿了一下,说。
施问与南乡的疑惑更深了。
小七想,终究是该讲清的。这些人对兰罄这么好,尤其是施问,早已将兰罄当作自己的儿子那般看待,以前的事情让他们知道,也是应该的。
做人父母哪有不担心子女的道理,施问应该也是有许多话想问他,但却按捺了下来。
小七说道:「施小黑以前的名字,叫做兰罄。」
此言一出,施问没有反应,反倒是施问身边的南乡一个踉跄,往前跌去。
「南先生小心!」施问眼明手快将南乡扶起来。
南乡的脸瞬间褪得比兰罄白,伸出的手指抖得比小七还厉害。
他用发颤的声音,指着床上那个如孩童般天真无邪睡着的人,用不敢置信的声音问道:「你说的是『兰罄』?那个曾经血洗武林,令得正派各道几乎瓦解的前魔教教主『兰罄』?」
小七点头。
然而施问,只是轻轻「咦」了一声。
很好,两个人的反应都还算不错。小七觉得自己可以继续说下去,便道:「我师兄他因为身负血海深仇,而对头之人位高权重,普通人根本对付不了那人。于是为了能杀那人,师兄他在师门中焚膏继晷苦练武功,最后虽然得了一身寻常人难及的深厚功力,可却也因此坏了自己的身体。
他不在意自己,一心只想着报仇。出了师门后在武林中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诛除异己、扩充魔教势力,直到最后虽站上万人之颠,亲手手刃仇人。然而他的名声已臭,他的身体,也早已不堪负荷。
因为练功躁进又几经凶险历经重创的缘故,师兄他走火入魔,发了疯,后来有一段时间好转,但断断续续的,从没治好过。
报完了仇后他整个人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我师弟赵小春为他所制的药,他从来也不吃,仿佛就在等着,等着三年之期一到,要下阴曹地府,陪他当年枉死的家人。
后来八大派围攻燕荡山一役,他在火场里失了踪,我们所有师兄弟和师父都以为他凶多吉少,可能再也没机会再见了,谁知道……」
小七说到这儿时笑了笑,「谁知道他竟遇见了施大人与南先生你们两位,蒙两位相救,施大人还认他为子,悉心照顾他,将他像自己亲生儿子那般地疼。」
施问一直没讲话,只是淡淡听着小七说。
小七继续说道:「他这人本性真的不坏,只是以前受的苦太多,让仇恨蒙蔽了双眼,造成那样扭曲的性子。不过,不过他现在已经好多了,在这归义县里,所有人都叫他小黑大人,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可亲可信的人,虽然有时县里头的人还是会有点怕他的,但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样子……」
小七顿了顿。「施大人……」他突然单膝一跪,拱手对着施问。
施问立即扶住小七的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施问脸上露出平和的笑容,说道:「小黑在我身边这么久了,他的性子我自也是知道。这孩子没有什么不好,就是有时候疯起来,需要有个人管教。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我的孩儿名叫小黑,他自幼便跟在我身边,只是个性子有些倔,偶尔不听话,但平日却是尽忠职守,帮我打理这归义县衙门的好捕快。
我没见过什么兰罄,也不知道这个人,我只明白小黑是我儿,而我必当尽到为父的责任,督促他朝正道而行。」
南乡亦朝两人做了个长揖,说道:「南乡愿意长伴大人左右,共同敦促公子。」
小七被南乡与施问一起扶起了身。
得了这两人如此诚恳的答复,他心中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小七一笑,露出了两颗白白的小虎牙,他擦去眼角差点喷出来的眼泪,感激地说:「我家师兄,往后就请二位多多费心了。」
施问与南乡,含笑点头。
小七笑得更开心了,而后他指着方才递给施问的黑色琉璃瓶,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说明这药有什么功效,要怎么吃,什么时辰吃,万一没按时吃该如何补救,等等等地,而施问与南乡都认真听着。
只是瞧着小七的模样,南乡越看越是疑惑。这人的样子怎么像是在交代后事似的,将需注意之事说得钜细靡遗一字不漏。
兰罄半夜醒过来时看见小七睡在床头,呼声打得震天响。
他皱着眉捏住小七的鼻子,把小七弄醒了过来。
睡眼惺忪的小七抓着兰罄的手腕切了一下脉,仔仔细细地诊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松了一口气说:「你既然没事,那我回去睡了!」
兰罄看着小七东摇西晃地晃回耳房里,然后他跟着小七跑进他的小房间,看见小七往床上一钻,被子一盖,然后缩成一团又昏睡过去。
兰罄想,这人真会睡,实在厉害。
之后小七睡着了没理他,兰罄戳了他几次,小七睡得沉也没反应,觉得无趣了,便就跑了出去。
四更天,衙门外不知谁家养的鸡突然昂首清啼。
兰罄一听,眼睛一亮,喊了声:「有鸡!」接着甚至连外衣也没穿,就这么朝衙门外跑了出去。
兰罄走后,原本在房里睡着的小七慢慢地爬了起来。
他搔了搔有些乱的头发,打了个呵欠,然后又躺下身去,睁着眼看着床顶上的木头雕花,一夜未眠。
兰罄醒来之后仿佛没事人一样,还是成天跑上跑下抓贼巡城,不但一点也看不出倦态,而且脸色似乎更为红润了。
酉无垠伏罪问斩后,小兰花一案宣告终结,衙门里的人也恢复平常模样,衙役们看门做事的看门做事,上街巡逻的上街巡逻,施问也在吃了孝子兰罄的那盅蛇羹连续大拉两天后,惨白着张脸和南乡也接着处理之前累积的一大叠公文。
街上的百姓一样安居乐业,今日的归义县,同样安和乐利。
只是……
兰罄这天早上在街上走着,突然回头,看不见原本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人。他感觉不对劲,那个人,是不是又跑到哪里睡觉,睡到忘了醒过来?
下午兰罄回到厨房里,小兰花还没回来,所以他找厨房大婶问。
「小七?没有耶,这几天都没看他来厨房找东西吃。」大婶这么说。
兰罄再跑去问金忠豹国。
「小七?他没跟在小头儿你身边吗?那个死小子,又跑到哪里溜达去了!」安国说。
然后他跑去问施问。
「小七?我没见着他。他前些日子太累了,休息一阵也好。我让南先生派两个人给你吧!」施问说。
跟着他跑去找南乡。
南乡则是和他面面相觑,许久,才道:「我让金忠豹国四个人跟着你好不好?」那声音竟是有点安抚意味。
兰罄哼了声,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他先去厨房外头牵了他的赵小猪,然后再去小七房里拿了一条亵裤给小猪闻。说道:「赵小猪,快点把小七找回来!」
说罢,再把鸡腿给小猪闻闻,然后在小猪齁齁叫的时候,立刻把鸡腿藏起来。
「找不到小七,我不但鸡腿不给你吃,还会把你给一口吃掉!快点快点!」
兰罄扯着绳子,把小猪带出门去。
小猪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他讲的话,只是一路嗅嗅闻闻,在街上绕了几圈,然后回头看了看兰罄,用它那对小小的眼珠子茫然无辜地望着他。
兰罄用巡城办公之余的闲暇时间找了小七好久,可是一连几天,都找不到小七的踪影。
小七最喜欢躲的牢房他去过了,书房顶上的横梁他也跳上去看过了,大堂柱子后面没找着人,南先生的被窝里没有、他爹的被窝里也没有,小七自己的被窝里也没有,兰罄一直找一直找,而看着兰罄这般模样的众人最后也才发现……
那个人真的不见了……
他从归义县的衙门里消失了……
小七匆匆忙忙地回到涵扬,他身上还穿着归义县的捕快官服,脸上的人皮面具也没换,就这么直奔涵扬外郊的一处山林。
他在满是翠竹的竹林外放了信号,而后等到接应的人出现,亮出令牌,让那人带着直入蜿蜒曲折的山径中,入了地下通道,再过一段冰冷的地下河,通过重重机关,最后进到外人绝对找不着路可进来的山中山、谷中谷,人间仙境浮华宫。
浮华宫建得比皇宫还要奢华,整座宫殿是用最上等的白色与透明琉璃瓦所盖。
日出之时宫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到了晚上灯火从琉璃瓦中透出,映着周边一片湖水波光粼粼,伴着悠悠丝竹声,那美景真是天上人间难以见闻。
小七一踏入浮华宫,便直奔浮华宫大厅。
白纱垂吊的厅中站着丫鬟几名,而大厅主座长榻上正卧着悠闲吃着果子的,生得艳若桃李、美若天仙,教人一看便会闪到眼的,就是这浮华宫的宫主、他的四师姐,宴浮华。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竟然一天内连发三封密函催我回来?」小七跑得气喘吁吁的。
从他来浮华宫多少年了,以往宴浮华要找人可都是让丫头或下人传信,顶多十天一封,像这样一天三封的,可说从来没有过。
宴浮华睨了他一眼,说道:「穿那是什么衣服?」
小七低头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衫。「这是归义县捕快的衣服。」
「丑死了!」宴大宫主嫌弃了一声。
「我觉得挺好看的啊!」小七咕哝了句。
「浮华宫里只能有浮华宫的人,你要想继续当你的归义县小捕快,那就先把头提起来放旁边。」宴浮华淡淡说道。
「行行行,我待会儿就去把这身衣服给换下来,不碍着宫主您的眼。」小七说道:「是说,你叫我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师父那头交代的事情我都还没做完,这回又让你给叫了回来。」
宴浮华先屏退了下人,只留下一名在她身边已有十数年之久的贴身侍卫,道:「我暂时要回神仙谷去。」
「啊?回神仙谷?」小七疑惑。「你回神仙谷做什么,回去看师父吗?为了这件事这么急着把我叫回来?」小七心里又嘀咕两声:「平常就没见你这么孝顺过!」
宴浮华道:「不是回去看师父,是回去给师父看。」
「啊?」小七真的迷糊了。
「我有了身孕。」宴浮华淡淡地说。
「身孕,什么身孕?」小七不懂宴浮华语句里的意思,念了几声以后,突然一个晴天霹雳,他整个人像是被雷打到一样跳了起来,整整窜了有一个人那么高。
摔下地后他唉呀地叫了一声,惶恐地吼道:「师姐你有了身孕?我怎么不知道你一个人也可以自己生孩子,奶奶个熊……还是小春那小子又胡乱做了什么药,可以让男人生孩子的!」
「什么男人!」宴浮华秀眉一拧。
小七立刻说道:「师姐您的确是比男人的手腕还强,做起生意来更是比男人有魄力、够担当,哪个男人能像你这样,赚金子银子像挖沙子一样,几天时间能这里堆一座金山、那里又堆一座银山的!」
宴浮华听完小七的话,转怒为笑,倒也不气了。反正她这师弟从小口无遮拦,她也习惯了。
她顿了顿说道:「总归一句,我回神仙谷后,这浮华宫大小事务就交给你代为管理了。小阙那孩子不定性,成天想着往外跑,书没读好、功夫也没练好,就说什么要行侠仗义闯荡江湖!你给我好好注意他有没有乖乖读书练武,还有,不许宠他,他若跑出去,回来就照宫规处罚,若让我知道你再帮他蒙混,我连你一起罚。」
小七啧了声:「不想自己打孩子就要别人打,小阙那孩子我也打不下手的好呗!」
「养子不教父之过。」宴浮华淡淡地说。
「那又不是我生的!」小七一张脸皱了起来。
「我生你养不成吗?」宴浮华眉一抬,快动怒了。
小七立刻点头道:「行行行,师姐您说什么都行!您尽管宠他爱他呵护他,教孩子的事就由我来成了!」
「这才是我的好师弟。」宴浮华颔首。
小七只觉得无言。
是说,宴浮华其实也算待他不薄,虽然老爱使唤他做这做那,让他在外头天天跑天天忙,可浮华宫地窖底下那些金银财宝宴浮华从来都是任他取用,有时她若得了什么好东西,像千年人参、万年大补丸啊,也是会不吝啬犒赏她师弟他一番的,然后……
继续要她师弟他为她卖命……
可宴浮华那宝贝儿子宴阙算是他从小拉拔长大的,为了那孩子啊,让师姐多折腾几下,小七其实也心甘情愿。
交代完了浮华宫的事情,宴浮华很快就和那侍卫离开了浮华宫。
那侍卫离开时小七还朝他瞧了瞧,那人也对他看了看,但在彼此的眼中都没看出什么,小七则是在那两人走后,抓了抓下巴,想了一些有的没的。
最后则是耸了个肩,把一切抛到脑后去。
反正师姐喜欢谁那就让她喜欢去,她那个人那么精明,是不会吃亏的。
罢了罢了,没他的事。
小七随后换了张脸,出了浮华宫,来到涵扬城里一座曾经隶属浮华宫之下,但最后却让宴浮华丢给了他管的青楼「苏雪楼」里。
他是从后门翻墙进去的,入了自个儿在苏雪楼里的厢房,门一开,便见素蘅在里头翻着帐本。
素蘅一见他便高兴得跳了起来。「公子,你回来了啊!」
小七朝素蘅摆了摆手,说道:「先打水给你家公子我沐浴,大爷我快累死了,沐浴完要睡觉!」
素蘅叫了声知道,立即冲出去,随后房里帘后又走出一个身穿紫衣的美姑娘。
那姑娘文静娟秀,见着小七随即福了个身,没待小七说话,便道:「子问去为公子张罗吃食。」接着就立即出去了。
稍后水来了,小七泡在木桶里,直到身上每一寸都给热水烫得舒爽舒爽,而后素蘅伶俐地替他洗头,洗完头小七自己在身上搓了搓,跟着便站了起来,让丫头们服侍穿衣。
跟着拧干了发,小七一个就扑上了床,倒进又软又香的被褥里,眼皮开始沉重。
「公子,先吃块饼再睡,肚子空着不好。」子问递了块做工精细的萝卜丝饼到小七嘴边。
小七懒懒地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子问和素蘅便一个喂些小点心,一个斟茶送到小七嘴边,小七刚洗了个澡,又被像皇帝般伺候,整个人实在是舒服得不得了。
而这一舒服,眼皮就越来越沉重,吃到嘴里的东西也懒得再嚼,吞下最后一块后,便说:「我要睡了,别吵我,有什么事等我睡醒再说!」
「是的公子!」素蘅与子问异口同声道。
只是小七眼睛才眯下没多久,门外长廊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跑步声,而后厢房木门被用力推开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阿央,他们说你回来了!」
接着,那声音的主人纵身一跃,整个人便跳到小七身上,压得小七「呜喔」地惨叫一声。
「小祖宗啊,我这把老骨头快被你压碎了,你以为你还小吗?」小七苦笑了一声,把压在他身上的那个小伙子给抓了下来,双手往他胳肢窝下一伸,便使劲搔起痒来。
「哇哈哈哈哈——阿央你使诈!」小阙被痒得一直笑,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小七突然停下动作,问道:「兵不厌诈你听过没有?」
躺在床上,束发在挣扎间散开了的小阙眨了眨眼,想了一下,「好像有听过。」
「夫子教书你都没在听的,难怪你娘要我好好教训你!」小七又开始呵起小阙的痒。「我教你不读书、不读书,成天只懂得拿那把大剑胡乱砍人,总有天你让人砍了,看你娘不心疼死!」
「哇啊哇啊——」小阙痒得在床上直滚。
最后两人累了,小七这也才松下手,躺到小阙旁边。
小七打了个呵欠,说道:「困死了……」
小阙转头望向小七说:「你回来了怎么不来找我?」
「我以为你不在宫里……你不是在你师父那里学武吗?」小七把眼皮撑开,然后它又很不争气地掉下来,再撑开,它还是继续掉下来。
小阙说道:「师父有事出远门了,所以我就回宫来了啊!」
「哦……」小七真的撑不住了。
「阿央你困了啊?」小阙说道。
「嗯……」
「我们很久没见了,你不陪我说说话吗?」小阙问。
「嗯……」
这时素蘅走了过来,轻声说:「小宫主,公子最近在外头奔波,很累了,他才刚回来,您就让他先睡睡吧!」
小阙对素蘅眨了眨眼,然后说道:「那我和他一起睡好了,我也是连夜赶回来的,还没睡呢!」
素蘅子问一笑,探出纤手将小阙拉起来,替他顺发解衣,而后又把人塞到小七身旁,让这两个人一起睡。
「嘶——」没多久,沉稳的呼吸声双双传来。
第九章
兰罄跑到第一次遇见小七的那间破庙里,偷偷往里面望。他以为应该可以在里面找着小七的,因为小七第一次也是在这里出现。
怕那个人如果听见他发出的声响,会又一溜烟地跑走,和他玩那「陈小鸡在哪里」的游戏,所以兰罄的动作放得很慢很轻,靠近了之后,猛地一跳跳进破庙里,要教那个一直躲、已经躲到他生气了的人无所遁形。
只可惜,当兰罄跳进破庙里迅速左右张望,还是连半点影子都没见到。
「到底躲到哪里了?」兰罄皱着眉,隐隐有些发怒的迹象。
他朝着空荡荡的破庙大喊:「小鸡,快点出来,你已经玩了好久没去上工了,快点出来,再不出来的话,我又要抓蛇弄蛇胆给你吃了喔!」
还是没动静。
兰罄狐疑地跑到破庙唯一能躲人的大佛后头瞧了瞧,没瞧见人,然后跳下供桌,探头往桌子下面看了看,自言自语道:「也不在这里……」
正当兰罄眉头越皱越深之时,破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苍老的声音:「小黑大人,不知你正在找着什么?」
随着声音歇下,破庙里走进了一对老夫妇。
那夫妇看上去年纪约莫七八十岁了,老先生身穿黑色掺白银纹的儒袍,老太太衣着为白衣绣黑金线褶裙,两个人脸都皱皱垂垂的,背也驼驼的直不起来,但两人都是一派和蔼可亲的模样,一进来就冲着兰罄笑,笑容像是爷爷奶奶见着孙一样,又慈祥又温和。
兰罄憨直地说道:「我在找陈七,他躲起来了,我找不到他。」说罢兰罄忿忿地再补了一句:「用赵小猪也找不到!」
那名老妇人说道:「那我们两个帮你找好不好?」
兰罄看了笑容满面的老妇人一眼,又看着带了些期盼看着他的老头儿一眼,摇了摇头,说道:「不,我要自己找,你们两个好老,而且又这样。」跟着兰罄又做了个驼背弯腰的姿势。「我带你们爬上爬下去找小七,摔着了你们,回去我爹会骂人!我爹是归义县县令,他骂人很凶的!」
「你带着我们会摔着我们,我们带着你就不会了。」老头儿说道。
兰罄眨了眨眼,然后狐疑地望了他们两人一眼,突然喝道:「你们两人是谁,别以为我小黑大人很好骗,一直要我跟你们走,那是要走到哪里,连我小黑大人都不知道陈小鸡去哪里了,你们怎么会知道!」
兰罄说得太急被口水呛道,红着脸咳了几声后,又振声说道:「江湖上最近出现一男一女的老人迷魂搭档,说,是不是你们?」
兰罄抽出剑,直指那两人。「你们是不是想趁我不注意,对我下miyao洗劫我身上财物。哼,骗人骗到归义县来了,看我不把你们两个给抓回去,让我爹打板子!」
兰罄解下腰间麻绳,冲过去抓人,然而两个老的却只是笑容满面地看着他,甚至主动伸出手来,要让兰罄绑缚。
「欸?」兰罄歪着头疑惑地看了这两个老人一眼,然后好心地提醒他们道:「我要绑你们了,你们应该要赶快逃,怎么能站着让我绑呢?」
老妇人慈爱地看着兰罄,说道:「小黑大人说的话对我们夫妇而言都是圣旨,我们只会遵从不会反抗。若你要将我们两人抓回去,那便抓吧!」
兰罄心想,这两人可真奇怪。但回头想了想,他们说能带他去找小七耶……
兰罄突然把绳子收了起来,轻咳了一声,正色问道:「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历,你们说能带我去找小七,是真的吗?」
那两人仍是那般的笑容,带着一点尊敬,带着一点长辈看着儿孙的宠爱,说道:「乌衣教黑白双仙,李散仙、单遥仙,纯粹是因为仰慕小黑大人之名而来,能为小黑大人分忧解劳是我两人之幸,别无他意,请小黑大人放心。」
「乌衣教?黑白双仙?」兰罄抬头往屋顶上看去,又瞧了瞧一旁墙上的蜘蛛网。「……没听过。」
老夫妻两人相视而笑。
老妇人说道:「我两人原本是前魔教教主兰罄座下乌衣八仙,但后来厌倦打打杀杀的生活加上年事已高,所以退隐山林多年,小黑大人没听过我们,自是当然。」
「噢!」兰罄做了个原来如此的表情给他们看。
小七一早起来,就先处理浮华宫各地管事报上来的事,跟着过了晌午便往苏雪楼去,听着老鸨絮絮叨叨这些日子他不在,楼里的生意怎样怎样,哪个姑娘从了良,哪个姑娘新进楼。
苏雪楼最初其实是宴浮华左右手林央所把持的生意,但林央虽能干,却不是个好人。这人做皮肉生意就算了,还剥削姑娘们的卖肉钱,一旦姑娘们做得不如他的意,便是毒打酷刑问候,刻薄得不得了。
小七那时初出师门,少年性子也不会想,在苏雪楼里见到林央逼良为娼还奸淫女子时,心里一股火便冒了出来,等他清醒,林央已经死在他手下。
后来他受到浮华宫的追捕,被宴浮华抓到时本来以为自己小命休矣,但没想到临死前竟让宴浮华见着他身上那块乌木令牌,宴浮华才知道原来他两人同出神仙谷。
虽然林央作恶多端,但怎么说也是宴浮华的心腹大将,最后宴浮华开出的条件是他百里七这条命要卖给浮华宫这才能免他一死。小七当然是答应了。
也是从此以后,他便易容成林央,顶下林央浮华宫副宫主之位,同时掌了这间南方最出名的青楼「苏雪楼」,开始了接下来漫长的苦难日子。
小七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没有太多的好心思,自从吃了几次亏以后,便有了一套做人处事的准则,那就是:「祸不能随便闯,人不能随便杀,随时注意左右情况,务求明哲保身。」
另外还有:「帮人出头的,是笨蛋。」
大致做好分内事,歇下时已是华灯初上时分。
小七沐浴完后穿着单薄亵衣坐在氤氲缭绕的房里,桌前摊着几张纸,文房四宝齐聚,他沾着墨,提着笔,手腕上上下下、停停顿顿地,就是不知该如何下笔。
从归义县出来都几天了,衙门里的人大概已经发现他不见。
他身上还带有施问所判的三年徭役之期,但他大爷其实也不觉得有什么重要啦,他比较在意的是自己突然这么走了,也没来得及向那些人说明,施问南乡和金忠豹国四人会不会以为他有什么事四处找他。
而兰罄……兰罄发觉他不见了,也不知会不会……会不会挂念他……
想了想,小七突然「嗤」地自嘲笑了一声。
兰罄那人向来最不喜欢有人跟在他屁股后面跑的,这回他离开,兰罄还不每日巡城抓贼、抓鸡抓鸭抓猴抓熊抓牛抓兔抓得欢,又怎么会挂念他。
更何况没了他,兰罄也还有金忠豹国随伺身后。归义县衙门人手说多不多,说少总也不少,横想竖想,真是不缺他一个的。
只是……小七总觉得良心过不去,不说一声就跑了好像不好……可他之前的确曾经是打算等小兰花一案完结,他便要离开的……四师姐的帖子,不过是让他提早赶回而已……
「欸……这真是……不过是写几个字交代一下而已,有这么难吗?」小七啐了自己一声,然后抬起手腕来振笔急书,写了一堆话在那张要给兰罄的纸上。
因为考虑到兰罄脑袋有时不怎么灵光,小七便也不咬文嚼字,专挑些简单词汇来用。
小七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神情专注非常,一点儿也没注意门外有人走了进来,蹑手蹑脚地朝他靠近。
等他写罢松了一口气,歇笔之刻,突然有只圆润润白嫩嫩的手从他身后探了出来,拿起桌上那几页万言书,开口念道:
「小黑如晤:
因小兰花一案已经功德圆满,该做之事已毕,吾已返家,请勿挂念。吾不在身边,汝切记自己保重身体,天热衣衫别穿太多,早晚冷凉要多披衣服,每日早上在内衙用过早膳再出门,才是最好。
若是受不住馋到山上猎野味,记得野味必须烤熟再食,否则容易坏肚子。吾不是说汝气虚体弱难捱生食,只为生冷多食无益,盼汝保重身体,小黑大人千金之躯安好,乃归义县百姓之福……」
小阙还没念完,小七便一把将那几张纸抓了回来,紧张得搓搓揉揉,然后一顿,努力用真气一震,散成片片雪花飞掉。
「啊,」小阙跳着喊道:「阿央你做什么,我都还没看完呢!」
「看什么看,没什么好看的!」给兰罄的书信被小阙念了出来,原本写时不觉如何的,如今一听人念,小七却不由自主地脸红了。
真是丢人!小七这般想着。
「小黑是谁啊?」小阙神情天真地问道:「你对他交代了那么多事,就像之前我出门时娘说的那一堆一样。他和你感情很好吗?为什么我没听你说过他的名字?」
小七咳了一声,不好意思讲他是十分看重人家,可人家好像也不太重视他,只得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什么小孩子!」小阙跳了起来,气得道:「我今年都十八了,早就已经长大了!」
小汤圆发起脾气来还真像只小老虎,小七拍拍小阙还有些孩子般圆润的脸庞,说道:「好好好,咱家小阙长大了。」
「你还没回答我那个小黑是谁呢?你们认识很久了吗?」小阙问:「为什么他叫小黑,好奇怪的名字!」
「呃……小黑是我的朋友……认识……算很多年了吧……至于为什么叫小黑,呃……那你要问他爹……」
小七顿了顿想到兰罄穿着归义县捕快衣服,昂着首巡城的得意模样,不禁微微勾起嘴角。
他这次的收获,算是真正明白兰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想起那股疯劲和傻劲,让小七扬着嘴角叹了口气。
如果当年不是发生那样的事,兰罄没有被囚进宫里,归义县里的小黑大人,该是这人最初最真的良善模样吧!
稍晚,小七已经入睡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正拿着帖子在厅里临摹的小阙喊了声:「进来!」屋外的人随即推门而进。
那人是浮华宫的丫鬓,见了小阙便福身道:「小宫主,宫里头发生了大事,需请副宫主迅速回去一趟。」
小阙提着笔,脸上有着几道黑墨痕迹,他皱了皱眉,学着昨日来找时素蘅和子问说话的模样,道:「阿央最近奔波不停,回来又要处理浮华宫跟苏雪楼的事情,他很累,已经睡着了,你不要吵他,有什么事我回去行了。」
「可是,小宫主,宫主说有任何事都必须副宫主亲自回去处理……」丫鬟有些为难地道。
小阙还想开口,屏风后面便传来了一阵些微沙哑的声音。
「得了,我起了,晚些就回去。」
小七搭着一件深紫色丝绸外袍,散乱的头发用条红线随意绑在胸前,脸上带着初醒时慵懒的睡意。
他的面貌不是当时在归义县时无赖痞子的模样,而是一张刀削般俐落英俊、教人看了会无法移开眼的面庞。
浮华宫副宫主林央,天生翩翩君子气度,相貌潇洒,俊美非凡,虽涉江湖却无江湖汉子鲁气,一身书卷贵气,仿若大家公子,令人神迷。
那丫鬟是见过小七这相貌的,只是平时打理得整齐的模样虽已经够俊了,但这般懒散无骨模样却更有一番风情。
丫鬟一见,脸便红了,人便呆了。
小阙觉得奇怪,便跳到丫鬟面前挥了挥手说道:「喂,你眼睛怎么直了?」
那丫鬟猛地醒了过来,遮起烫红的脸结巴说道:「那那那……那奴婢先回浮浮浮……浮华宫了!」
「等等,」小七打了个呵欠问:「你还没说是出了什么事。」
那丫鬟又结结巴巴地说:「有有有……有人拿出碧璃珠要求见宫主……」
小七一听,睡意全消,随即说:「立刻派人去把宫主追回来,这事我可不能作主,要她才行!」
丫鬟连忙应了一声:「是!」而后迅速一溜烟跑掉,那动作之快,让小七和小阙觉得莫名其妙。
「她这是怎么了?」小阙看着小七,咬了咬笔杆。
「不知道。」小七也挺纳闷地。
最后,窗外一阵风吹来,吹得小七打了个喷嚏。
他低头一看,啊,衣襟开开,露出胸前小花两点,啧,难怪从刚刚醒来,就觉得有点冷。
小七可以说是从小看着小阙长大的,他们两人的关系亦兄亦弟、亦父亦子,小阙是小七的心尖儿肉,回到浮华宫时不是他黏着小阙,就是小阙黏着他的。
他们两个赶回浮华宫时一路玩闹,小阙背着他心爱的巨阙大剑,趴在小七的背上,剑连着人被小七甩过来又甩过去,一边叫一边笑。
这两人嬉戏的喧哗声直至入浮华宫大厅后小声了些,但两人面上仍是意犹未尽的神情。
小阙从来就是个小孩儿心性的,而小七遇上小阙,也就跟着他一起玩心重了起来。
入到大厅,见厅上坐着两个年纪颇大的老人家,一直笑着的小七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在看见那两个老人身旁,一个腰杆子伸得直挺挺的身影,脸上的惊讶就变成了惊吓。
兰罄正好奇地看着这座由琉璃搭盖起来的浮华宫,他踩了踩乳白色的琉璃地,靴子一动,从这里滑到那里,然后又从那里滑回这里。
他抬头正想告知那两个老人家这地板很滑很有趣的时候,突然见着了大厅入口处一个像是被点了穴一动也不动的人。
而那个人身后探出一颗小脑袋,朝他们问道:「你们是谁,来找我娘啊,她刚出门了喔!」那声音清脆非常。
被点了穴的人猛地抖了一下,然后绽开一个很难看很僵硬的笑容,说道:「听闻三位拿了我浮华宫的碧璃珠来,欲见宫主。天下间皆知一颗碧璃珠能得浮华宫一个承诺,不知,你们希望浮华宫为你们做什么事?」
「不是三个!」兰罄摇了摇头。
「啊?」小七嘴开开。
「是两个!」兰罄伸出两只手指。「珠子是他们的不是我的,我是叫他们带我来这里找人的!」
「哦?」小七眼皮跳了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请问这位公子要来浮华宫找谁?」
兰罄狐疑的目光在小七身上扫上又扫下,他觉得这人和他说话时僵硬的神情和那只鸡有点像,可是那只鸡分明不是长这样的啊?
兰罄眨了眨眼,跳到小七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认得陈七吗?」
兰罄很疑惑。
小七挤出一个灿烂而耀眼的笑容,对兰罄说道:「在下浮华宫副宫主林央,这位兄台说的陈七是谁?在下并无听闻过!」
只是小七一笑,兰罄立刻就指着他那对白白小虎牙道:「啊,小七和你一样有两颗尖尖的牙,你还说你不认识他?」
小七连忙把嘴阖起来,用怪异的嘴型不露齿说道:「在下真是不认识陈七!」
兰罄看了小七一眼,又看看那个把下巴枕在小七肩膀上,奇怪地看着他的少年,突然,一股怒气由衷烧了起来,生气地道:「你又在骗我了!我知道你是陈七,你戴着人皮面具对不对?你知道我没有带赵小猪来,所以就不承认了对不对!」
兰罄又跨向前一步,怒道:「我不玩『陈小鸡在哪里』的游戏了,你擅离职守,我爹已经要脱你裤子打你板子了,你还不赶快跟我回去!」
兰罄说完,伸出五爪便要朝小七脸上的人皮面具抓去。
在小七背后的小阙看兰罄那一招狠辣迅速,如果真抓到小七的脸,小七可能连脸上真的那层皮都会被这人抓下来,于是立即伸手替小七挡了下来。
「你!」兰罄被拦怒瞪小阙。「你好大胆子,竟敢阻止官差办案!」
兰罄不客气,小阙也气了,他嚷道:「阿央都说他不认识陈七了,你这样咄咄逼人是为什么!」
「因为他说谎!」兰罄瞪小阙瞪得更用力,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从刚刚见到这小子趴在小七背后被背进来开始,他就觉得这小子很讨厌。
小阙说:「阿央就是阿央,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一起睡觉,他就是叫林央没错啊!」
轰——
听见「一起睡觉」这四个字,兰罄那对凤眼里像是有两把火窜了起来。
他睨向小七。「一起睡觉,嗯?」
小七抖了一下,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今日的兰罄,好像有点可怕。
想了好一下子,小七才有些担心地道:「……你爹有没有拿我留下的药给你吃?」
兰罄喝道:「原来那药是你给的,难吃死了!你不知道我不吃药的吗?你还说你不是陈七!」
「啊!」露馅。
小七转身马上准备跑,然而却被兰罄抓着他背后小阙的那柄剑,把小阙连着剑给拖了过去,像抓小鸡一样地将个子还没长全的小阙拎在半空中。
小七回过头来一看,深吸了一口气。
兰罄一只手正要往小阙咽喉扣,而他的脸上尽是冷然笑意。
小七一下子吓得三魂七魄通通飞光光。
小阙从来胆子就大,遇上啥强权恶霸的他也从没低头过。兰罄爪子一朝他扼来,他立即抽出背后那把几乎要比他人还高的巨阙剑往兰罄的爪子就是一砍,兰罄另一手急忙将小阙抛出去,然后看了看自己指甲尖被削掉了两片指甲,一股怒火便旺盛地烧了起来。
兰罄缓缓转头,看向宴阙,那种小七原以为可以不用再看见的戾气与煞气慢慢浮现脸上。他周身所发出的气势让四周的人瑟瑟发抖,胸口也为之紧缩起来,几乎无法呼吸。
小阙的手抖得厉害,但还是紧握巨阙剑。他是绝不能让阿央受欺负的,这个人要欺负阿央,那就是欺负他、欺负整个浮华宫的人,既然他是浮华宫的小宫主,那自然就要为阿央出头的。
「喝啊——看剑——」小阙三步作两步挥舞着巨剑朝兰罄奔去。
「不要啊——」小七吓得直朝小阙两人冲去。
「找死!」兰罄一看小七如此相护小阙,怒火一重烧上一重,简直都快从肚子里喷出火来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正在努力往前冲,却眼见冲不赢就要砍到兰罄的小阙时,小七在浮华宫光可鉴人的琉璃地板一个打滑,然后整个人就咻地滑了过去。
滑倒的小七先撞到小阙的脚,把小阙撞开了去,小阙手中的巨阙剑于是飞了出去,射穿浮华宫的屋顶。
小七之后又撞到兰罄,接着兰罄倒下,兰罄倒下时额头狠狠地砸在小七的鼻梁上,砸得小七闷哼一声,眼泪飙了出来。
然后……浮华宫内一片平静……
两个老人家与几名丫鬟张大了嘴,看着跌成一堆的三个人,与破了个大洞的琉璃屋顶……
「……」没人说得出话来。
兰罄捂着疼痛的脑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摇了摇头,觉得脑袋好晕,眼前好像很多星星在转,一闪一闪地。
然后兰罄低下头,看到小七站起来后,低低「啊」了一声。
小七阴沉着一张脸看着兰罄,他那张俊脸被兰罄毁得差不多了,不但鼻子整个乌青肿起,鼻孔下面还挂了两条蜿蜒的红色小河流,人皮面具的边边被兰罄的手抓到,更是留下五条长长的血痕。
兰罄挽着袖子要帮小七擦鼻血,却被小七一个忿忿然挥开。
小七黑着张脸连话也不说一句,转身就往后堂走去。
「啊!」兰罄望望小七,再看看躺在地上的小阙,衡量一下,立刻便把小阙丢到脑后,追着小七而去。
小阙则是一直仰躺着,看着屋顶那个被巨阙剑射出来的大洞。
他喃喃说道:「惨了,我会被娘骂死……」
从那个大洞看出去,刚好看见一堆星星,弯弯的月亮,还有黑黑的夜空。
小七走得很快,压根儿没有等兰罄。
兰罄也知道小七是真的生气了,便跟在他后面走,直到小七走进房里「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兰罄也走了过去「砰」地一声踢开房门,尾随小七入室。
小七坐在桌子旁,鼻血流得可观,兰罄走过去伸出手又要替小七擦拭,虽然几次都给小七胡乱挡了下来,可兰罄也没生气。
他只是一直试一直试,试到小七累了,不挡他了为止。
兰罄替小七擦了擦血,觉得不够,又撕了两块布卷了卷,用力往小七鼻孔里塞去。
小七被兰罄这一塞,怒吼了声:「会痛啊——」
兰罄手便是一缩,然后再慢慢地伸出去,小小力地给这人塞好了。
塞好之后,小七的鼻子肿得更大了,感觉有些滑稽,兰罄想笑,可是被小七一瞪,又不想笑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好久,小七不同他说话,兰罄就无聊地两只脚互相踏来踏去,打发时间。
直到最后小七先泄了气,问道:「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听见小七开口了,兰罄眼睛就是一亮。「是那两个人带我来的,我也不知道你在哪里,我找了你好久,可是你藏得好隐密,让我都找不到。」语罢,真切的眸子又直直盯着小七,说道:
「下次别藏这么好了,知不知道!」
小七被兰罄的眼睛盯着,看着他那么认真的神情,竟无法说出抗拒的话,隔了一会儿,小七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啦,知道了!」
兰罄这才开开心心地说道:「那我这次就不和你计较了!」说罢还拍拍小七的头。
小七撇了撇嘴,小声说:「我都没同你计较了,你还敢同我计较!」
「你说什么?」兰罄问。
「没……」小七撇了撇嘴。这大师兄啊,真是天生克他的。明明就是他打人有错在先,可这回却让自己这苦主抱怨也不敢太大声。
小七接着又问道:「你来涵扬你爹知不知道?」
「不知道啊?」兰罄说:「老头子和老太婆说要带我来找你,我就和他们来了!」
「……」小七抚着额头,觉得脑袋一抽一抽地痛起来,兰罄这一消失,归义县衙门上上下下找不着人,那还不鸡飞狗跳。
「不行!」小七决定先修书一封,叫人快马加鞭送回归义县衙门里去。
写好了信,也叫下人送出去后,小七又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外头那两个是什么人,怎么你和他们一起来?」
兰罄眨了眨眼,笑得灿烂如花,说道:「我那天在破庙和你玩『陈小鸡在哪里』的游戏,然后他们就出现了。」
「我并没有和你玩什么『陈小鸡在哪里』的游戏……」小七低声咕哝了句。
兰罄继续说:「后来他们说仰慕我小黑大人的名号,所以要帮我来找你,然后我就跟他们来了!」
小七不敢相信地看着兰罄。「大师兄,你走火入魔之后怎么这么好骗……」
「我小黑大人专门抓贼抓骗子的,怎么会被骗!」兰罄怒得搥了小七的脑袋一下,小七「呜喔」一声,很痛。
兰罄说道:「我有问清楚了,那两个人说他们是什么黑仙白仙的,不是海捕文书上的江洋大盗,我是问清楚才来的,你知不知道!」
「黑仙白仙?」小七愣愣地想:「这名字怎么这么熟?」跟着抓了抓下巴,抓到一些干的血渍,随便在衣上擦了擦,然后「豁——」地一声站了起来。
小七喊道:「奶奶个熊,黑仙白仙不就是黑白双仙,打我进到乌衣教起就没见过他们,我还以为他们两个早死了,没想到居然还活着!」
小七震惊地看着兰罄,兰罄于是说道:「是还活着啊,还活蹦乱跳的,我看他们两个背都驼了,可没想到驼背的人赶路好快,吓了我一跳哩!」
「……」对于兰罄的回答,小七有时候都不知该应些什么。
「欸,算了。」小七慢慢坐了下来。「那两个老人家年纪都那么大了,拿着浮华宫的珠子大概也折腾不出什么来,我也不想去操那个心了。」接着他目光一扫,回到兰罄身上,说道:
「倒是你,我留给你爹的药他到底是如何喂你吃的,怎么会被你发现?」
兰罄偷偷笑了一下,说道:「爹掺在酒里,掺太多酒变苦,我就知道了。然后我把酒给赵小猪喝,连赵小猪也不喝,真的很难喝,我就倒掉了!」
小七的额头一抽一抽的,不仅撞断的鼻子,连脑袋都痛了起来。
「那药对你身体很好的!」小七苦恼地说。
兰罄吐着舌头,一副没人拿他有办法的神情。
小七想,师父与师弟好不容易为师兄所拟的药方是千交代万交代,绝对不能断的,兰罄这样下去不但病没办法好,甚至还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不行,绝不能任他这样下去!
小七立刻唤来下人,将那份药单默写一份出来,交代下人赶紧调制一份,而后猛地转向兰罄。
兰罄有些纳闷,不知小七想干什么,为何这样盯着他看。
小七突然绽出微笑,温柔和悦地说道:「师兄啊,我们这浮华宫群山围绕,山里头好像也有一些山鸡野兔什么的,你想不想去抓抓看?这浮华宫山后有一道十分清澈的冷泉,山里的动物都是喝冷泉长大的,听说肉质吃起来非常的鲜甜美味,和归义县的完全不一样喔……」
兰罄一听,眼睛整个放光,喊道:「我要!」
小七带着笑点头。
归义县的县老爷笨,像兰罄这种偶尔精明的,那些药啊什么的自然不能加在酒里,一不小心多放就露馅了。
若要加料,自然是得掺在香喷喷油滋滋的烤野味上了,被那油花香味一盖,苦涩药味兰罄还尝得出来那才有鬼。
哼哼!
他百里七出马,魔头如兰罄,都不怕他不乖乖吃药!
第十章
「……」小七没想到这野味一抓,就抓到了隔天早上。
当他踏着酸软的步伐慢慢从后山上回来,心中真是无比哀怨。
「老天爷啊……为什么浮华宫后山会有野鹿?有野鹿就算了,居然还天杀的是一大群……」
小七累得简直都快趴到地上了。
昨晚他只想着抓几只野鸡野兔给兰罄填填肚子过过瘾头就算了,哪知道才走到山泉旁边,居然就碰见了一群正在饮水的雪白野鹿。
野鹿一看见人,便一跳一跳地从他们眼前飞速离开。兰罄看见野鹿,开心地也一跳一跳地跑去抓。
结果小七就这么,驾着轻功跟兰罄还有鹿群跳了一整个晚上。
「奶奶个熊——老天爷我和你有仇是不是?这么整我!」小七仰天怒吼。
他现下两条腿又酸又疼,抖得都跟不像他的一样,累死人了!
这时浮华宫的守卫瞧见他们回来,立刻赶上来说道:「副宫主,宫主刚刚已经赶回来了,正在大厅里等两位。」
小七好不容易从山里历劫归来,打算马上爬上床睡他个天昏地暗再说,这侍卫这一说,分明是让他不能睡了,小七一怒,又吼了起来:「他奶奶个熊——老天爷你整我啊!」
接着便皱着张脸慢慢地踏上琉璃阶梯,认命地往里头走去。
而在他后头跟着的,是手上拿着只鹿腿咬得正欢,腰后麻绳还拴着两头昏死野鹿的兰罄。
兰罄吃完鹿腿随地一扔,小七则帮他把腰间麻绳解下,将那两头野鹿交给后来侍卫看好,而后一起走进大厅里。
宴浮华刚让人奉上热茶给黑白双仙,话都还没说上,见着小七回来,便慢慢扬起了一个笑容:「打哪儿去了,怎么没在宫里招待客人?我可没教你如此待客。」
小七呶了呶嘴。「我虽没招待里面这两位,但可大大招待了身旁这一位。」
「这位公子是……」
宴浮华只知道这回是有关于碧璃珠之事,并不清楚来的是什么人。当她见着兰罄时,兰罄脸上正带着小七精心所制的人皮面具,那面具虽留有兰罄七分样貌,但却盖去他一切外显光华,是以,宴浮华一时半刻竟认不出这人便是她的大师兄。
兰罄觉得手油腻腻地,便把双手伸向了小七,小七从怀里拿出一条沾着些许油污的帕子又替他擦了擦,兰罄舒服了,这才开口道:「我是归义县的捕快,大名叫做施小黑。」
小七唠叨了句:「没人称自己姓名时是用『大名』的。」
「噢。」兰罄应了声。
「施小黑?」宴浮华先是愣了一下,一时没想起施小黑是谁。
后来她看向小七,小七双唇开合,无声说道:「不就是咱大师兄兰罄。」
宴浮华一见小七吐出那两个恐怖的字眼,身子一歪,差点没摔倒。她身边的侍卫眼明手快立刻将她扶住,而后她白着张脸回道:「你居然把兰罄带入我浮华宫。」
宴浮华与兰罄虽然师出同门,可从来不往来。之前武林正道共同商议围剿魔教时,浮华宫刚在江湖上崭露头角,因为前几任宫主的缘故,使得浮华宫在外亦正亦邪,不被八大派接纳。
宴浮华为了自身利益考量,还让小七易容的这个林央去角逐武林盟主之位,最后虽没得到盟主宝座,但也得了个副盟主职位,接着便抬着浮华宫的名号,前去剿灭魔教,轻而易举便成了所谓正道中人。
师兄这个人很记仇的,那时虽因为诸多考量,也为了不让师门留有臭名,宴浮华才走这步棋,但得罪了兰罄可是事实。
这回小七又把人给引进浮华宫里,宴浮华真是差点就要晕倒了。
小七撇了撇嘴:「人不是师弟我带来的,是那两个老人家带来的!」
宴浮华不愧是主领浮华宫之人,她瞬间脸色便已恢复如常,挂起点端庄又略微冰冷疏离的笑容朝那两人问道:「我也真是失礼,还没请问两位高姓大名?一颗碧璃珠能换得浮华宫一个诺言,无论两位想达成什么事,只要是浮华宫有能耐的,宴浮华在此承诺,都能为两位完成。」
黑白双仙互望一眼,老头子抚了抚花白的胡须,说道:「我两人年纪一大把了,在江湖上从来没什么名气,这姓名不值得一提。今日前来,希望的事很简单,但也有些困难,我们两老希望能用这颗存了很久的珠子,请你们浮华宫,保一个人,一世平安。」
宴浮华点头。浮华宫一共有三颗碧璃珠流落在外,为了不让自己辛苦经营的基业有机会受人动摇,她曾经派下许多人去寻这三颗珠子的行踪。
这些年她已经找回一颗碧璃珠,第二颗便在眼前,这些珠子对她而言意义重大,她是无论如何都得收回的。
宴浮华问道:「放心,浮华宫言出必行,不知二位说的那人是谁?」
二老相识一笑,往兰罄那边看去,说道:「便是我们带来的这人。」
宴浮华突然没有了声音,黑白双仙也不再说话。
突然间宴浮华明白这两人是谁,乌衣教中之人从来奉其教主为天,这两人这般年纪,吐纳轻盈眼神明亮,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两人而已。
宴浮华忽而一笑,黑白双仙也是一笑,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多说什么,要求已出,浮华宫只需达成便可。
「小七,你过来!」宴浮华转头望向另一边正和兰罄站在一起的小七。
小七朝宴浮华走了过去,宴浮华将他带到旁边,先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你的脸怎么?毁容了?」
小七摆摆手,有些闷。「别说了,总之真是一场冤孽……」
宴浮华接着说:「听见那两个人提出的条件没?」
「嗯。」小七点点头。
「那好,从今天起,你便到大师兄的身边去。浮华宫言出必行,我要你保他一世平安。」宴浮华说。
「你说什么,我?」小七差点没跳起来。
「没错,除了你之外,你以为找遍整个浮华宫,还能有人有你的武功与机智、胆量与能耐,可以压制得住那个人吗?」
小七想了想,颇为得意地道:「也是啦,除了我的确没人有那能耐!」
但又猛地惊醒。「不对,师姐,你这是想把师弟推入火坑啊,留在那个人身边怎么行,你师弟又不像猫有九条命,一下子就会给烧到尸骨无存的!不对,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堪烧,你都不知道那家伙那坑火多大多旺,绝对不是寻常人可以待的。」小七郑重拒绝。
宴浮华却是淡淡说了一句:「师姐会挑你,你自不是寻常人了!」她这句话也不知是褒是贬。
小七苦了一张脸。「师姐你行行好,派别人去吧!我可是好几次死里逃生,才活回来的啊!可怜可怜师弟我这条贱命吧!」
宴浮华从不让人说条件,也从来没人能从她手上占到便宜,但对这个这些年乖乖跟在她身边,她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的师弟,总是有些不同的。
「莫非你仍觉得无法面对他?」
宴浮华这话一出,小七便是一愣,他知道宴浮华提的是当年他与兰罄同在皇宫之内的事,而后稍垂了头,说道:「……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当是替师父与师兄姐们去归义县照顾他,对你而言又有何难了?」宴浮华说。
「师姐你不知道……」小七抓了抓脑袋,脸上浮现困扰的神情。其实他在困扰着什么自己也不明白,只知道要离开兰罄越远越好。
待在兰罄身边一年,足足会让人减少十年寿命。瞧他在归义县不过待了一个月,就已少掉一年有余了。
小七说道:「你都不知道他月圆之夜会发疯,平常不疯就已经够恐怖了,发起疯来简直吓死人。」
宴浮华说道:「师父和小春精通医理,他们不是也已经开药方予他?他吃过药了吧,我看没多久就会恢复正常了。」
「你怎么知道已经开了药方?」小七问。
「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当你师姐?」宴浮华说。
小七叹了口气,想了想,道:「可就是吃了药会好,那才更糟糕。他现下这不正常的模样还比较像常人,挺好唬弄的,哄哄骗骗就过去。可要恢复成以前那个模样,四师姐,那可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毁天灭地的大魔头,连师父都哄不来的,到时师弟我要出了什么事,你要替我收尸吗?」
宴浮华温柔地笑道:「你若不去,现在就可以准备叫人替你收尸了!」
小七看见宴浮华眼中闪烁着不能动摇的光芒,回头再见黑白双仙笑吟吟地朝他颔首,就抖了好大一下。心想,这三人摆明了就是要把他推出去送死的!
保人一世平安?要保平安他们不会自己去保吗!
不行,为了自己日后能有安逸悠闲可以睡觉的好日子,小七下定决心,先跑再说。
然而他才决定转身马上逃的时候,突然一阵劲风拂过,背上几个大穴就是一麻,然后步伐都还没跨出的他就整个人直挺挺地往琉璃地板上倒了下去。
「碰——」地一声,小七以脸着地。
「呜喔——」可怜的小七,本就已经受创的鼻子早就脆弱不堪,这回一砸,才停没多久的鼻血再度喷薄而出,在乳白色的地上形成一滩红红的水洼。
而后那该死的兰罄看到小七流那么多血,还跑了过来,戳戳小七的脑袋问道:「死了吗?」
「你才死了!」小七闷闷地吼。
「噢,会说话,那就是还活着!」兰罄说。
众人没有多做拖延,很快的,小七便被五花大绑送出浮华宫,连同昨夜兰罄猎的两头雪白野鹿一起,塞进刚准备好的马车里。
兰罄很开心地坐在前方马夫的位置上,黑白双仙问道:「认得路回去吗,真的不用我们带你回去?」
兰罄摆了摆手,挥起马鞭道:「小黑大人很厉害的,不用送不用送!」
说罢像是怕人家抢了他车里的东西一样,马鞭一下,便赶着马儿立刻出发了。
「阿央!」被侍卫抓住的小阙眼里泛着泪,想要追小七而去。
「小阙、小阙、小心肝啊!」小七扯着喉咙喊。
「阿央、阿央!」小阙不忍,无计可施。
他转头望向他娘亲,可怜兮兮地说道:「娘啊,为什么要让那个人把阿央带走,阿央不想离开浮华宫啊,娘啊,你去把他带回来好不好?」
宴浮华望了小阙一眼,见儿子这么伤心,只得安慰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一个人的劫数若是到了,一是勇敢面对它,一是被它打倒。阿央和那个人从小就认识,那个人不会对他怎样的。他们有些问题迟早必须解决,娘这是让他勇敢面对。小阙,你也不希望阿央不战而逃,被那个人打败是不是?」
「呜呜呜……阿央……」听着一直从马车里传出来的挣扎声,小阙心疼得不得了。
宴浮华一番话虽是对儿子说话,美目最后却瞥向黑白双仙,道:「更何况人家拿了碧璃珠来,我们就必须遵守承诺。阿央是浮华宫的副宫主,娘派他出去,理所当然的啊!」
黑白双仙颔首,和蔼笑道:「多亏了宴宫主愿意割爱,您家那副宫主我夫妻俩早在归义县时便看得十分顺眼。那孩子脑袋灵活,嘴又甜,能讨小黑大人欢心,最重要的是他心地善良且心思细腻,小黑大人让他照顾,的确能让我夫妇俩万分放心。老朽两人在此谢过宴宫主了!」
「应该的。」宴浮华点头。
小阙听了他娘的解释后自己又想了想,然后擦干眼泪,朝马车离去的方向吼道:「阿央你要撑下去,千万别被那个人打倒!我练武之余有空会去归义县看你的,你要等我啊!」
「呜……」唯一能救他的人居然阵前倒戈,小七觉得自己这回无法逃出生天了。
宽敞豪华的马车在山径间奔驰,快速驶离涵扬,迅速朝归义县回去。
开心的兰罄哼着乱七八糟的小曲儿,什么山间落叶一片片,每一片都是我的,林间开花一朵朵,每一朵都拿来吃。
接着他忽地转头,对着小七便是一个森然寒冷的微笑,张开血盆大口,指着那些鹿和小七,说道:「我的、我的,还是我的!一只都跑不掉,你说对不对?」
兰罄没看路,只看着车里的他的东西,小七从前头望出去,惊着了,哇啦啦地一直叫,「大师兄你快回头,勒马勒马,前面是悬崖啊!」
「好啊,那你说,陈小鸡是谁的?」兰罄阴森森地朝着小七笑。
「你的你的,全是你的啦!」小七扯开喉咙猛叫。
「嘿嘿——好乖——」兰罄回头,拉紧缰绳,将往悬崖直奔而去的马儿掉了头,往旁边的山间小路驶去。
小七发了一身冷汗,全身都软了,整个人瘫在马车上和那两头鹿滚成一堆,再也无力喊了。
时节为夏,山间树木葱郁,阳光艳艳由树缝中洒下,落在奔驰中的白马与马车之上,让马车与马都闪闪发亮。
和兰罄一同度过一个月又多几天的小七,至今为止,已经惊掉了两年寿命。
小七垂泪,心中轻轻喊道:
苍天啊……
您睁睁眼吧……
我百里七虽没有行侠仗义,可也不是为非作歹之人。
您就这么忍心,把我这一路走来都是循规蹈矩的人给推入火坑。
师父啊……
小七想回神仙谷……
呜呜呜呜呜……您随便派一个师兄师弟来替我吧……
我不行了啦……
《全书完》
番外:神仙谷记事二
小七在神仙谷的日子其实过得非常舒适,因为他和小八赵小春是师父最后收的两个徒弟,所以前头的几个师兄还挺照顾他们的。
在神仙谷,每天早上起来,便有三师兄招呼大家吃早膳,吃过早膳后大家伙儿便去做各人的事。
二师兄钻进他的奇门遁甲阵中,三师兄做家事,五师兄六师兄练鞭法。而师父会先去教完大师兄剑法与掌法,再来教他武功心法。
小七有时会在谷里头遇见大师兄,然而大师兄总是无视于他,从他面前走过。
师父知道他们两人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所以当他有时偷偷红眼眶,师父就会说:「别放在心上,别往心里头去。你大师兄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个好孩子,他只是伤得太深,所以才这么对你。而你,你总要让自己先不去在意,才能教别人也和你一样忘记。」
小七想,是啊,他若不忘记,又怎么教兰罄也忘记。
只是那伤真的太深,他摸摸自己残缺了的脸,心里想,或许要经过很久很久,才能忘记。
后来师父教了他几套武功,他很快便全学了起来。师父赞他聪明,还说,他的大师兄也一样聪明,无论教他们什么,他们都立刻学会了。
之后,师父教了师兄用毒之法,也问他想不想学些什么。
二师兄精于奇门遁甲,三师兄就爱做家事,五师兄六师兄一套鞭法练得炉火纯青,小师弟好像对草药有些兴趣,而他,他并不知道自己想做些什么。
有时再与大师兄擦肩而过时他只会想,要赶快离开这里,到一个谁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赶快把这一切忘记。
也许,回到自己当初的那个乞丐窝也不错。他想,做一个乞丐,应该会比较快活。
后来师父看着他的脸,怜爱地问:「师父把你脸上的伤消去好不好?」
小七摇头。
师父又问:「为什么?抹掉了不是比较好?你这孩子的脸在以前,应该挺好看的吧!」
自己好不好看小七是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些事可以忘记,但有些事他需要留下,深深藏在心里,自己记得才好。
这些伤,是他和那人曾经友好的证明。什么都可以忘记,只有这个不能忘记。
后来师父教了他易容术,一张薄薄的脸皮,用药膏这里捏捏那里抓抓,就能变成另一个人的脸,成为另一个不是自己的人。
然后师父又教了他回春术。回春术里有一门缩骨功的功夫,能让他身形忽大忽小,想变成什么模样都可以。
小七很开心,一头栽进易容术之中。他有时易容成师父,有时易容成三师兄,不过他就是不易容成五师兄、六师兄和大师兄,因为五、六师兄对彼此的认识太深,小七一下子就会被识破,而大师兄……
到神仙谷也好一阵子了,小七的武功进展虽快,却还是打不过五师兄和六师兄。
在神仙谷里,师父是不太管事的,因为师父身体不好,教完他们武功之后通常就走回房里睡觉了。
小七问了几遍二师兄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出谷,二师兄提的条件一直都是一样,打得过五、六师兄,随他想去哪里就都可以去。
小七于是日夜苦练、日夜苦练。
但偶尔他练到三更半夜去睡之前,发现更远之处那个舞着剑的人还没休息,待他早上起来用膳,桌上也不见那人,三师兄都说,大师兄早就起了用完膳,练功去了。
大师兄也是打不过五师兄六师兄吗?
大师兄也是一直想着要赶快离开神仙谷不想再见到他吗?
有很长一段时间,小七老是忍不住往这方面想去。
然后更加努力地想着各种办法,要离开神仙谷。
离开神仙谷得要一块乌木令牌才行。
小七刚开始不知道,偷偷跑出去的结果,被几只龇牙咧嘴的大猴子吓得差点没屎尿齐流,最后还是师父赶来,才把魂飞魄散的他给带回谷里。
「你二师兄定下的规矩,是连我也没办法的!」师父这么说。
后来小七回到谷里边抖时却边发现到,也一起追上来找人的二师兄视线老是在他和师父牵着的手上扫过来又扫过去。
小七觉得奇怪,抽了抽鼻子,师父用自己的衣服替他擦脸擦眼泪,然后二师兄的眼神又往师父脸上飘了飘,瞧见他在看以后,又慢慢地移开。
「……」怪怪的。
那一晚起,小七开始每天作恶梦。虽然都十五岁了,可是还是装得很害怕那样,跑去跟师父可怜兮兮地说他梦见自己被大猴子追,一个人不敢睡觉!
师父就无奈又好笑地把他带进房门,然后让自己睡在他床上,一直到天亮。
三天以后,二师兄的眼眶下面明显黑了一圈,眼睛满是血丝,耳朵还红了一边。
小七跑去问他的鬼灵精师弟小春,结果小春语出惊人地道:「大概二师兄把耳朵贴在墙壁上,所以才一边红一边不红?二师兄一直很尊敬师父啊,会不会是他怕你打呼吵到师父,所以贴了墙壁一晚没睡觉?」
小七一听,觉得很有可能!
小七努力想了很多办法,只要他能惹二师兄生气,那二师兄就会把他赶出神仙谷,他也能够回去做乞丐了。
小七开始成天和师父腻在一起,说自己晚上睡不着,所以师父都要陪他睡;说怕大猴子跑来吃了他,所以想待在师父身边。吃饭时说这好吃那好吃,夹菜喂师父,然后也要师父喂他。
有几回明明二师兄都快拍桌骂人了,可是还是没讲出那个「你给我滚出去」的字眼,只是到外头喘了几口气,然后又走进来和他相对。
小七眨了眨眼。
这个二师兄,真是个厉害的角色!感觉好像离开神仙谷无望了。
而后的某一天,师父正在药庐里面帮小春弄洗澡水,烧得黑黑的一锅药汁,小春泡了不但不会变黑,出来后还会变得白嫩嫩的教人好想咬一口。
就在师父弯着腰摆弄柴火的时候,小七无聊地跟在师父身后,他一回神,便见到穿着白衣的师父屁股上面有两个黑黑的小手印,那颜色好像是小春泡的那锅汤汁的颜色。
小七瞧了眼正在浴桶里玩水的小师弟,又瞧瞧那两个手印,觉得怎么那么小,伸出手看看自己的手掌,然后无聊地贴了上去,想看看自己的手大概大小师弟多少。
哪知,师父却震了一下,回过头来奇怪地看着自己。
小七眨了眨眼,笑了一下。师父也笑。
之后,却从药庐外头传来一声怒吼,跟着,小七从来没见他生过气的二师兄喊道:「百里七,你把双手放在师父的哪里?」
小七回过头看着从外头快步走进来的二师兄,愣愣地道:「屁股上面啊!」
二师兄随即吼道:「你这孽徒,竟敢偷摸师父的屁股!」
而后,小七突然感觉自己凌空被拎起,然后往外被摔了出去。
小七被摔得头昏眼花,药庐里小春脆脆的嗓音传了出来:「哦——七师兄偷摸师父的屁股!」
二师兄跑了出来,由上而下俯视他这个师弟。
小七噎了口口水,说道:「我是无辜的,先摸的人是……」可是话说到嘴边却想到这不正是个大好机会吗,于是便朝着他家二师兄嘿嘿两声,不说话了。
当天晚上,小七就被二师兄轰了出去。
二师兄速度之迅速,还让小七在见到神仙谷外头那块「越界者死」的石碑时,愣了一会儿才发现:「咦,我出来了耶……」
小七对着石碑嘿嘿嘿地傻笑。
笑了好久好久,他才转身望向林深之处那幽闭的神仙谷,而后双膝一跪,朝着谷内磕了三个响头。
之后小七拿起地上的包袱,又跑又跳地喊着:「我出来了、我出来了、我出来了!」一路大笑着奔下山去。
早知如此,就该早一点摸摸师父的屁股才是。
小七边跑边想。
《全书完》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09/09/26 at 上午3:37: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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