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流量统计
《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網誌存檔

Cbox! 碎碎念[留言板]

姑娘們如有要推介的文可以在下面留言(注明標題和作者) 或者發TXT檔到俺郵箱szheung@gmail.com
    

《快乐到死》望天

快乐到死

作 者:望天

谢寒影并不完美,他身残,是一名非法移民,学历不高;他的心也不坚强,潜意识会有自卑感作祟,可是,他堪称为不完美中的完美。
他因为非法移民的身份无法享受一个人最基本的权利,例如教育,可是他自学成才,可以以英语交谈努力工作,
相信路是人走出来的真理;他虽然身处苦难里,可是他保留一个人最基本的良心和善良,不轻易杀人;就算被强暴,他也只是听着Tori
Amos的《Silent all these years》,告诉自己: :"人不是生来就要被打败的,你尽可以毁灭他,可就是打不败他!"


快乐到死 正文 第1章
章节字数:9515 更新时间:08-01-13 03:38
谢寒影在经过一个小时左右的航程飞行后,终于到达新泽西州最大的商业城市——纽沃克。当飞机停落在InternationalNewarkAirport时,寒影系着安全带,两手紧紧握住座位的边沿,双眼瞧向窗外,觉得不可思议:原来飞机真如此便捷,不过一个小时竟能到达在他想来很遥远的地方。

即使,新泽西就在纽约洲边上。

他随着人流小心地走出机舱,进入宽敞明亮的机场,谨慎地看着前面旅客的行动,生怕自己随意中闹出大笑话来。因此也就不去理睬边上聒噪万分的阿尔伯特。

这个阿尔伯特当真是有嘴皮多动的症状,在短短一个小时内,就已经向寒影灌输了无数闲言碎语。即使在寒影的暗翻白眼下,也视而不见,继续高谈阔论,弄得寒影最后也只好装做充耳不闻。

走到海关前,寒影下意识地又紧张起来。虽然知道自己已不是见不得光的偷渡客,但那种阴魂不散在心间的恐惧和自卑依然时时来袭,告诉这个叫谢寒影的男人——就算已经是美国正式公民,可你得来的手段并不干净。没有那邪恶的黑道家族,到现在为止,你也还不过是个残废的黑户口而已。

他战战兢兢地走过国内通道,边上来来往往的海关人员竟没一个人看他一眼,很平常地与他擦肩而过。

寒影低着头,迅速走了出去,心中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就这么顺利?前面在纽约机场时,因为有乔克尔在边上,他也没顾上海关怎么轻轻易易地放他过去,还以为是乔克尔早关照好的。但现在……

虽然,国内班机确实不用在下机后再做验证。

但是,他在经过这一路后,才真正消解掉心中的恐惧、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真的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在机场中,不会有人关注他!

因为,他已经是美国正式公民。

这个叫谢寒影的男人真的不再是底层中无法抬头的人了!

他至少和机场中所有人一样,有一个安全、可靠、正大光明的身份了。

寒影悄悄转头看了眼玻璃后面的海关柜台,然后连忙又回过来,仿佛多瞧一眼就会让别的人起疑似的。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猛得被吓了一跳,接着便看见阿尔伯特放大的脸横在自己面前,阳光灿烂地笑道:"谢寒影,你在想什么?"

寒影呼出一口气,皱眉道:"你就不能别蹦蹦跳跳么?让人看得头晕。"

"你前面想事情想得出神,我叫你都不理,才跑到你面前大声一点。"阿尔伯特象个孩子受到责骂般,脸又委屈地拉了下来。

寒影摇摇头,往机场外走去。

走到门外时,阿尔伯特一把拉住他,指指边上一部看起来很拉风但又很有些年代的阿斯顿·马丁,说:"我家里在这里也有不少产业,这次派了个司机来。干脆,一起走吧。"

寒影瞧着外面人流拥挤的道路,心中犹豫了下:那几个被先期派过来的人说好在酒店里等我,想必是不会来接机的了。纽沃克地方不小,自己瞎撞倒真不如有人接送呢。

于是,他点点头,跟着阿尔伯特走向远远的那部阿斯顿·马丁。车前早已站着一位西装笔挺的中年白人,恭敬地弯下腰问好:"阿尔伯特少爷,请上车。"

阿尔伯特笑说:"麻烦你了。哦,你等会儿先送这位谢先生到……"说着,转头用眼神问寒影他住什么酒店。在寒影报出酒店名称后,阿尔伯特便很客气地请司机先送到那里去。

寒影见此情景,倒是刮目相看:这公子哥儿确实不流于二世祖的派头,看来很有些大家风范。

那司机也不狗眼看人低,照样非常恭敬地请寒影上车。

阿斯顿·马丁的稳定性向来受到业界称赞,因此行驶在直线道路上非常精确,绝不会有丝毫方向偏移。寒影靠在舒服的车椅上,心想:自从进了黑道,当真是享受到了以前二十多年都未曾想过的奢侈。这几个月来,竟把世界名车都要坐个遍了。

阿尔伯特把头凑过来,褐色的双眼闪着光:"我能叫你寒影吗?每次看到你都觉得很亲切。"

寒影听着,微微有些忍俊不禁:这样的权益勾结的大家族里真还有如此直率天真的人吗?他刚想点头答应,又立刻想起乔克尔仿佛对他很信任的脸以及最终的两手准备和欺骗,于是猛地心中紧缩起来,暗里警醒自己:不要给这些人的外表所骗。

"随便你吧。"寒影淡淡说了一句。

阿尔伯特仿佛人生中从不知道有拒绝二字一般,笑得没心没肺,只当寒影已经答应。

车厢内的气氛正有些不协调时,阿斯顿·马丁突然一阵抖动,歪歪扭扭地在路上划了一个曲线。

寒影马上朝车后部的窗看去,赫然发觉一部体积巨大的越野车紧贴住阿斯顿·马丁,前面显然已撞了一下。这时车子再次剧烈震动,右部仿佛被重重扛了下,于是朝左边斜出车头,路线早就不在应该所处的车道上了。

阿尔伯特和寒影齐齐看向右边车窗,发现那里竟并排行驶着和后面同样型号的越野车。两人心下一沉,知道有大麻烦了,面面相觑了下。然后身体忽然又突然震得从车椅上跳了起来,两边都有巨大的冲击力袭击过来。

寒影头颈一僵,慢慢朝左边看过去,非常悲惨地发现左边也同样有部大家伙在那里并行驾驶。心里不禁叹道:好个乔克尔!招摇地送我去机场,结果全天下都知道了我被倒霉地送出纽约。现在可精彩!都有人都杀上门来了。

两边的越野车隔十秒钟就一同朝阿斯顿·马丁撞过来,再结实的车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很快就咯吱咯吱做响。后排的车门已经被撞得凹进来,车子的S曲线走得越来越小,被越野车给逼到到了一个狭窄的空间内。阿尔伯特很自觉地挡在寒影身前,两手环住他的肩。

寒影有些想笑:怎么反倒变成他保护我来着?心念间便想挣脱,但一抬头就看到阿尔伯特贵族气质的脸上一片肃然,仿佛真是头等大事一样。

一下子,寒影的心软下去:这个男人,还是个孩子罢了。

默想间,车子陡然又震了下。看出去,两边的越野车几乎已和这部阿斯顿·马丁贴在一起,从那边灰色的玻璃中隐隐看见里面有金属的光芒闪了一闪。寒影心中警铃大作,顾不得再考虑什么,一手按住阿尔伯特的肘,沉声问道:"你会开车吗?"

阿尔伯特转过头来,脸上带着迷惑。但在见到寒影坚定镇静的脸庞时,他突然明白过来,再转过头去看司机。

只见那位可怜的司机明明已被魂飞出窍,还要勉强开车,双手即使关节绷得发白、握住方向盘的手指根根颤抖。他依然敬忠职守,眼睛盯住后视镜,须臾不离。

阿尔伯特叹了口气,对寒影点点头:"我来开吧。你自己小心,——"他想了想,还是唤道,"寒影!"

寒影的眼光闪了闪,没有说话,而是从衣服夹层中拿出自己最惯手的USPTactical。45P,准备好子弹。人往后仰躺在椅背上,不发一言。

两边的越野车此时也发动起来,同时朝阿斯顿·马丁挤过去,灰色玻璃也摇下来,左边的越野车上顿时显出一个黑色头发的意大利人,戴着墨镜的他举起手中的狙击枪,对准阿斯顿·马丁的前右窗扣动扳机。

只听狙击枪特有的强力子弹呼啸着冲破玻璃,带着"哗啦"的碎裂声打进来。而另一边的越野车也摇下了右窗,正对寒影他们车子的左窗。车中唯一的一个人便是坐在驾驶员位上的另个意大利人,他左手把住方向盘,右手水平伸出,在高速行进的车厢中竟毫不动摇地射出一颗子弹,穿出越野车的窗框,击破阿斯顿·马丁的左窗,和那颗从右边越野车中同时射出的子弹形成夹击。

但不巧的是,阿尔伯特正和那位中年司机在调换位子。

由于这部阿斯顿·马丁是Lagonda(Virage)4doorSaloon,是94年生产、95年开始风靡欧美的一种车型,相较现在确实古老了些。但由于它是阿斯顿·马丁首次应广大客户要求生产四门轿车,所以还是被誉为车厂历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得到众多车迷的竞相收藏,顿时奇货可居。能拥有一部,当然是件比较拉风的事了。

可是,这款车毕竟属于欧洲车,所以车厢空间并没有美国车那么宽敞,尤其对于一向生产跑车的阿斯顿·马丁而言,空间和高度都是小了些。所以阿尔伯特在和司机换位子的时候,行动比较艰难。虽然他已经调到驾驶员座上,但司机为了给他腾出空间来,身体挪到右座边,微微朝上斜。

当子弹从两边越野车射出时,声音尖锐得惊人,他们两人当然都听到了,在寒影惊呼"小心"下,阿尔伯特反应更快些,马上俯下身子,险险将刚破左窗而入的子弹避过。可司机毕竟人到中年,灵活性不如年轻人,听到声音想弯下腰来。无奈自己身体本就挺在半空中,转动不方便,速度再慢些,就更逃不过了。

在两声闷闷的血肉似乎被碾动的声音下,可怜的司机先生便一弹击中右额,一弹击中鼻翼。只见他睁着双眼,仿佛既焦急又恐惧,额头上的洞汩汩流出血液来,合在被轰塌下去的鼻子出涌出的血,糊住了整个下半脸。中间那块凹入的地方闪着血红的亮光,乍看过去,似乎是皮下脂肪的油脂渗了出来。在车厢的摇晃中,尸体慢慢荡下来,最终轻落在右前座上,死不瞑目的头枕于门边,任滚滚而下的血流到嘴巴的缝隙中。

阿尔伯特一声惨呼:"上帝!"两手握在方向盘上,竟忘了看前方。

寒影低喝一声:"阿尔伯特!"手则早将自己边上的窗户摇下,人紧紧贴在椅背上,趁着双方都在观看情况的时候,迅雷不及掩耳地把枪头伸出去,用力朝下压,迅速击出两枪后,又飞快伸回来。

两声巨大的轮胎漏气声马上传过来。

阿尔伯特本有些悲愤的心情被寒影这一警告,立刻惊出神智来。他才反应过来,就听见左边越野车轮胎爆裂声,暗喜地明白:那部车靠近自己这边的前后轮胎都挂了,行驶上必定受到许多障碍。脑筋飞转下,猛然看到前面三十米出有一左出口,宽度能容两车过去。于是不再多想,踩足油门朝那飞驰过去。

车子本是笔直向前开,当到了出口七米左右处,猛然一个左斜车头,朝出口杀了过去。左边的越野车显然也看出了阿尔伯特的目的,连忙也打着方向盘想压住阿斯顿·马丁的方向。车上的杀手则举起左手上的枪,拼命向这里扫射。

阿尔伯特无奈下只得将身体再次压下去,但方向仍然猛朝左打。越野车本来就因为轮胎破裂而转向不足,因此被逼得朝出口这条道路的栏杆上靠去。杀手在手忙脚乱地控制方向时,枪口自然也失了准头。但这条路只能容两车并排,右边那辆越野车没有办法跟上来,只能和最后一辆一同跟在他们的后面,起不到支援的作用。

寒影知道机会来了,他身子一绷,立刻弹起来,人"哗"地出现在窗前,枪几乎连调整的时间都没有,便向越野车开着的窗户里射出一颗子弹。

连一个闷哼都没有,那个杀手就手垂了下去,人倒在方向盘上,被送去地狱了。这部无人驾驶的车子立刻象发了疯似地蹭到栏杆上,一路滑了过去。阿斯顿·马丁当然不理它,继续开自己的路。

寒影忙抬头看前面的路况,见这条出口道路并不长,马上就要开到头了。如果继续朝前开,必然又是宽敞的大马路,自己必死无疑。再转头看向右侧,发现出了这条路后十五米处又是一个很急的弯,他于是马上吩咐阿尔伯特:"出去后,向右转!"

阿尔伯特没有回答,只是踩着油门,用足引以为豪的引擎马力。

就在飞驰出出口道路的一刹那,被失控的那部车子挡住道路的两部越野车竟同时杀了上来,眨眼间车头便赶到阿斯顿·马丁行李厢的部位。寒影心中大急:千万不能让两部车又夹住我们啊。

阿尔伯特自然也知道利害。他一声不吭,油门踩住,一杀到底,硬是比那两车超出一个半车头左右,抢先入那个急右弯。

右边的越野车见状,连忙拼了命似地也插到阿斯顿·马丁抢弯时留下的空间,抢那个车头。阿尔伯特早就料到,右手点了一下开后排车窗的按钮,左手再次猛打方向盘,脚下踩住刹车,封住空间,把那部越野车逼在向心力最大的弯角,只有一个车头能探出去,几乎没有一点空间可以供腾挪。那个杀手迫不得已踩了刹车,速度立刻降了下来。

寒影人闪电般移到左边,人都不用将脑袋伸出去,枪口伸出打开的窗,微微朝后一歪,就打了正着,将座位上的杀手一枪毙命。

此时的阿尔伯特仿佛心有灵犀般,同时加大油门,使阿斯顿·马丁飞一般驶出弯角,徒留那部越野车因失去控制,猛地打了个180度大转,最后那辆车躲之不及,也撞了上去。

寒影打开左车门,左手把住门边,一脚蹬住车沿,身体整个横斜出去,扭过腰,正对后方。他双眼眯起,右手先升于半空中,然后放到水平位置,纹丝不动地连连扣动扳机,对准最后那部越野车的前窗射出五六发子弹。

风声呼啸中,隐隐传来惨呼。

寒影嘴角翘了一翘,重新缩到车子里,将车门关上,轻轻说:"拿地图看我的酒店在哪吧。车上两个人可没一个认得路。"

前头的阿尔伯特并没有回答。从车厢正中的后视镜,看到的是脸色铁青,紧抿着唇,两眼死盯着前方,两手握住方向盘的力道大到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

寒影见状,便不再说话。将半个身体伸到前面去,从驾驶台上拿起那张溅着血迹的地图,自己翻起来。先是往窗外看了看路标,然后仔细查看现在两人所处的位置,开口道:"在下去第二个出口左转。"

阿尔伯特依然没有回答,在驾驶到那个出口时,悄无声息地转出去。

寒影瞄了眼他,暗地里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时间,寒影不时给出一个方向,阿尔伯特闷声不响地照做。于是在绕了点圈子后,两人还是艰难到达寒影所住的酒店。

寒影很用力地摇了几下门,这才打了开来,走出车。

迎面而来是周围无数人奇怪的眼光,他不禁转过头去看车子,然后哑然失笑——那部阿斯顿?马丁整个车身都被撞得东凹西扁,找不出一块完好的地方,四扇车门扭曲变形地几乎认不出,怪不得方才开门如此困难。尤其是车尾,根本被撞塌了一大部分,所以才会觉得车的行驶有飘的感觉。

寒影手插在裤袋里,很耐心地等阿尔伯特出来。但这时,耳边传来惊呼:"谢先生,怎么回事?"他侧头一看,见是乔克尔先期派到纽沃克的几个手下,因此心里放了点:总算这几人没遭受什么变故。

他笑着说:"过一会儿再谈,你们替我开好房间了吗?"

那几人接过寒影手中提的箱子,点头道:"全准备好了,请跟我们来。"

寒影摇摇头:"你们先上去吧,我和送我来的先生再说几句话。"说着,接过房间钥匙牌,挥手示意他们进酒店去。

说话间,阿尔伯特脸色难看地走出面目全非的阿斯顿?马丁,来到寒影面前,伸出手:"今天多亏你了,否则……"他顿时说不下去了。

寒影连忙赶走那几个手下,用力握住阿尔伯特的手,微笑:"我们两大家族本来就结成同盟,不分彼此。这是应该的。只是……"他看看车子内朦朦胧胧半倚着的人影,说道,"需不需要我们帮你处理一下?"

阿尔伯特摇头:"摩根家族自有主张,无须他人出头。"

"这也好,省得我们家族出面,正能避免暴露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寒影想了想,很赞成。

阿尔伯特褐色的眼珠中流转着一丝孩子般的慌张,他张开双手,上前几步,突然抱住寒影,将头枕在他肩上,闷闷道:"这就是踏入黑道的代价吗?"

寒影的心大震,熟悉的痛楚又弥漫入身体,针锥一般刺向他脆弱的灵魂。他闭上眼,想起自己当初为救霍夫的面包房而暴露了自己,结果不得不被迫进入黑道。

可是他能做到无动于衷,冷漠地看着那些混帐毁掉霍夫一生的依仗吗?

他能吗?

能吗?

寒影拷问过自己无数次,但最后得出的答案都是——不能!

即使再给他一百次这样的场面,他都会毫无犹豫得冲上去。

明知……自己是个黑移民,但他无法昧住良心。

父母无数次教导自己:学武是为了除恶扬善,哪怕是极端恶劣的情况下,也要记住炎黄子孙该有的气节。而他们就是这样做的,在那些初到美国的岁月,是如此艰难,但他们可曾取过一分不义之财?

那么他又怎能违背如此的誓言?

想必,他们也是不会反对自己的做法吧?

寒影紧闭的眼睑剧烈颤抖,竭力平稳住心绪后,才轻轻抚了下阿尔伯特的背,恍如哄着孩子般说道:"有时,你要知道身不由己的意思。"

阿尔伯特猛抬起头,眼睛铮亮地看着寒影,一时间不发一言。

半晌,他才笑起来:"寒影,就你这句话,我也要坚持下去!"他再次紧抱了下寒影,然后松开手,走回车边,打开门。突然,又扬起脸,对寒影郑重其事道:"你等着!"

寒影楞住,咀嚼起这句仿佛余味无穷的话,感到有好多意思深深藏在背后。他目送阿尔伯特驾车远去,想起过不多久自要再见面——他这次来原本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替这大少爷打通关系。

于是,他脸色淡然地转身走入酒店。

大概,他还是低估了人性的复杂度:有一些人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单纯呢!

这天晚上,寒影舒服地泡了个热水浴,松弛下神经,顺便整理下思路。然后按照乔克尔的吩咐给他打电话。

铃声响了三下,便迅速被接起,就好象有个人一直守在边上一样。寒影楞了一下,才迟疑地问:"是乔克尔教父吗?"

"你以为谁有资格接这个专用电话?"乔克尔冷淡的声音传来。

寒影苦笑了下:果然!他还是这么尖锐冰冷。他于是小心翼翼地回答:"我是谢寒影,今天已经顺利到达纽沃克。"

"我知道。听说今天出了点小麻烦?"乔克尔连一分钟都不浪费,直接切入正题。

小麻烦?这样的杀身之祸竟被轻描淡写地叫做"小麻烦"?寒影这下连苦笑都笑不出了。

"我在飞机上碰到阿尔伯特,所以下飞机后搭他的车回酒店。结果碰到追杀,看那些人驾车的技巧和运用枪支的熟练程度,估计和其它几大家族脱不了干系。"

乔克尔冷笑一声:"早就料到会如此。不过我相信你能应付,能牵制住他们一部分力量总是好的。反正,你若想要搞定那些烟草商,就迟早得和他们起冲突。这不可避免。"

寒影顿时感觉心头一沉。虽说早有准备,知道乔克尔会那么明目张胆来送机,总是有所图谋。但在听到他这句隐隐约约的暗示后,还是忍不住感到痛恨——这个比魔鬼还要恶毒的男人到底要利用他到什么时候?竟不惜用他的生命做赌注来吸引几大家族的目光,来到达自己私郁?

他冷冷地想:十之八九,乔克尔在纽约已经展开对吉尔维斯和博南诺的反扑,趁他们力量朝外调的时候,大肆侵吞他们的生意和地盘。

这样深的心计,这样毒的计谋,这样不把自己放在人的角度上考虑,难道能叫做爱吗?一个叫做乔克尔的教父几天前才对他说:"大概……我是爱上你了吧。"

可笑啊!原来这就叫爱!

寒影隔着乔克尔看不见的话筒,讥嘲地笑:我还对他有什么指望呢?谢寒影,你为什么总是学不乖?为什么要在心底对他藏着那一丁半点的期望?你还期待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呢?

这简直可以叫做贱了!停止吧!对乔克尔是不可以有感情的。

寒影声音冷静到极至,没有任何高低起伏地回答:"我知道了。"

乔克尔在话筒那一端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用稍微软化的音调轻轻问:"我的寒影,今天没伤着吧?"

寒影觉得好笑:这时倒想着来慰问"烈士"了?他边想,边淡淡道:"没伤着。"

"后脑勺还疼不疼?"

"不疼。"

"在那里有什么问题,记得尽快和我说。"乔克尔又停了半会儿,好象没什么好说的,勉强才憋出这一句来。

寒影还是淡淡地说:"知道了。主人,时间不早了,明天还有好多事要做,我先挂了。"

那边厢又是沉默,寒影可以想见乔克尔简直气愤难忍的表情。但他什么都不说,径自挂了话筒。

刷完牙,便上床睡觉去了。

什么都不去想。

反正都到这地步了。

第二天,寒影和几个手下忙了一整天,这才联系上所有新泽西州对他们至关重要的烟草商,邀请他们来纽沃克商谈"一直合作得很愉快的"生意。

在听到那些烟草商趾高气昂的讨价还价时,寒影毫不生气,一一答应下那些无理的要求,只求能把那些人都招到纽沃克来。

挂下电话,他笑着拿起热呼呼的茶杯喝起红茶来,舒服地躺到沙发上,心想:那帮蠢材以为有博南诺家族罩着,就可以对甘比诺家族喝三吆四了么?

明天就可见分晓了。

一天后的晚上九点半,寒影早早就到了定好的商谈地点。

那是一家和五大家族都没有关系的饭馆,早当地非常有名气,牛排算是他们的一绝,。因此那些挑三拣四了半天的烟草商总算勉强同意了这个地方来做商谈会所,寒影于是前一天便预定了这家饭馆,让老板从下午开始就清场。

那家老板本来不同意,但几个手下亲自打了个电话,没几句就轻松"说服"了那位先生。甚至弄得别人站在门口,诚惶恐慌地站在门口迎接他们几人。

寒影耐心地坐在正中一张餐桌的主位上。时间已经超过了约定的十点几乎半个小时了,但那些烟草商依然还未到来。

那几个站在边上的手下渐渐勃然作色,对寒影说:"谢先生,您看他们……"

寒影用手止住他们的话,瞥了他们一眼:"有点涵养工夫!看,不是来了吗?"

几人回头一看窗,果然见十余个烟草商成群结队地过来,每人怀里都搂着个浓妆艳抹的风尘女子,大声嬉笑,身后则各跟着一个保镖。在快走到饭馆门口时,几个乞丐爬到他们面前讨钱,被走在最前面个胖子一脚踢飞一个,恶狠狠地看着那些乞丐在路上翻滚的身子,残破的衣服被刮得更粗烂不堪,在路灯照射下赫然磨出一身的血痕。

寒影看到这一切,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那十几个烟草商终于在高声喧闹和猥亵的调笑中走进安静的饭馆。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下看到坐在正前方的寒影。为首那个大胖子先是怔了怔,然后轻蔑地笑起来:"这次甘比诺家族倒是派了个赏心悦目的小子来,大家看是不是?"

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

寒影面色如水,一点都不动怒,就好象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那几个乔克尔派来的手下却义愤填膺起来,脸上勃然作色,双拳紧捏,就象要爆发了一般。

寒影看看他们,命令道:"给我站到后面去。"说完,便站起身来,面对烟草商们,语气温和地说:"我叫谢寒影,是甘比诺家族派来的谈判人员。希望大家能卖我们家族一个面子,坐下来再说。"他将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指象餐桌两边的位子。

那个大胖子哼了一声,搂着怀中的风尘女子走到左侧最靠近寒影的位子上坐下,让女子坐到他大腿上,旁若无人地吻起她的发丝来。其他十余个人显然唯他马首是瞻,见他已坐下来了,这才忙不迭地各就各位,同时不忘也学他们老大的样子,手中都紧搂一女子,禄山之抓在女子柔若无骨的腰肢上来回抚摸,惹得她们发出低低的吃笑声。

寒影打了个响指,令几个手下吩咐上菜。

很快,热腾腾的牛排便端上来了。寒影笑着说:"各位,今天谨代表乔克尔教父恭祝各位身体康健,生意亨通。"说着,举起斟满红酒的高脚杯,推向餐桌半空。

大胖子从怀中女子身上抽出一只手来,也举起酒杯,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这些人的生意还不是靠教父的关照,希望能继续合作下去。"旁边那些烟草商也纷纷赞同,众口一词地谦虚客套起来。

寒影于是笑道:"我这次来,正是为了生意而来。由于上次两位代理人遭受变故,被迫中断了和各位的生意交接,断至今日也已经有几个月了。教父的意思是先将以前的合同续签完毕,然后再找合适的代理人进行以后的交接。"

快乐到死 正文 第2章
章节字数:8502 更新时间:08-01-13 03:40
大胖子状若沉吟:"现在这生意是越来越难做啦。以前老教父给我们的提成是30%,如今成本大幅提高,如果乔克尔教父还是只给我们这点份额,真是做不下去了。"

寒影脸色不变,伸手指指冒着热气的牛排,殷勤地说:"别只顾着谈啊,大家都尝尝,听说这里的牛排调料是饭馆一绝,热浇上去让肉质犹为鲜美。"

这些烟草商倒也不客气,拿起刀叉切了一小块,自己不吃,却先喂给腿上的佳人。动作间也不管身为主人的寒影做何感想,连眼都不正瞧一下。

寒影的涵养也真真是好,他看着大胖子将近乎一半的牛排全给了那女子品尝,自己连一口都未曾碰——不给甘比诺家族分毫面子。等他们正菜吃得差不多了,寒影这才继续说道:"前面您说提成太少,但我们这里资金也是很紧张,剩余的利润并不是全归自己,还有一些下游的供销商以及打点上下关系,花费极多,真到我们手中实在不多。即使想给各位提高提成,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大胖子用餐巾很小心地抹抹腿上女子的樱桃小嘴,漫不经心地说:"做生意大家都要讲诚意。我们可以退一步,只要50%;余下的事就看教父的想法了,再少我们是没法答应的。"

寒影心里暗暗冷笑:这不是狮子大开口么?本来的30%已经是非常可观的了,现在竟要提高到50%。真答应他们的话,为了支撑家族在外打点的费用,自己必须得自掏腰包了。他们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妄想让甘比诺家族亏本来和他们做生意?

转念间,寒影脸上便为难起来:"这个……实在不好办啊。如此一来,我们也就没法做了。"

大胖子笑起来:"我已经说了,这要看乔克尔教父的诚意了。如果他肯,没什么谈不成的;如果不肯,那持续二十多年的合作只能遗憾终止了。我们也省得做清汤寡水的烟草,和别家合作有特殊成分的雪茄,效益还更好呢!"

果然!被我这一诈,他们就乖乖说出来了。寒影面色不变,脑中已暗有计较:不出我所料,他们已经和博南诺家族搭上了,准备撇开我们去做大麻雪茄的生意。既然有了靠山,甘比诺家族又动乱连连,自然以为好欺了。

寒影的左手很优雅地放下叉子,摆到桌下;右手则仍持着餐刀。他浅笑道:"难道各位不再考虑一下了吗?大家合作了那么多年,总有些感情的吧!这样无义不太好!"

那大胖子听了,才掀唇要反驳。猛见从寒影右手上寒光一闪,向自己飞射过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的左手背上一阵锥心疼痛。

在安静了几秒后,杀猪般的惨号突然从那胖子的口中发出。众人定睛一瞧,原来一把在灯光下寒芒四射的餐刀正直直插在胖子肥润的手背上,血萎靡地喷出来,溅到餐刀刀把处有无力地落下来,顺着手腕流向袖口和桌面上。那胖子瞪大双眼,边哀嚎边仇视地看着寒影。

"您没事吧?看您汗水直流的,是不是人太多了?"寒影站起来,左手藏在纽扣解开的大衣里,右手拉住衣边,仿佛随意准备掀开一样。清冷的瞳眸看向四周站着的保镖,语气温柔地说:"这些保镖站在这里既煞风景,又升高房间温度,还是让他们出去吧!"

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只见甘比诺家族的五六个手下团团围住餐桌,个个手中举着狙击枪,一脸杀气。

余下那些烟草商本已被这惊人的变故吓得惨无人色,再见寒影藏在大衣里的手须臾不离,马上明白那里面必定是枪支,衣服一掀枪口就对准他们。这一想通,哪还敢轻举妄动,连忙用眼神努力示意保镖都快点滚出去。

那些保镖在这一行里滚爬多年,自然知道如果出去情况将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们更不利,但现在的形势显然又令他们无回天之术。所以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全退出去了。

寒影轻快地迈开步子,走到胖子身边,笑道:"这下凉快多了吧?"然后,又语气轻得似乎生怕打扰了谁一般:"这些漂亮的姑娘留在这里好象也不太和时宜啊!不如让他们也出去,好不好?"他征询意见地看向那些烟草商。

这些趋炎附势之辈哪有先前的猖狂之态,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一样。

寒影笑,挥手让那些早浑身颤抖的风尘女子踉踉跄跄离开。

"您看,现在谈起来就方便了。"寒影站在胖子后面,脸面向全体烟草商,"我们还是继续心平气和地谈下去吧。前面说到哪里了……哦,应该是讲到提成了。各位对30%的份额有什么意见吗?"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吱声。

只听见虚弱的喘息从寒影下巴处传来:"谢先生,我们很愿意同甘比诺家族继续合作。但由于彼此关系断了一段时间,我们也不能不赚钱啊,所以已经和博南诺家族开始谈了。就这样中途停止不太好吧?"

寒影环视在场所有烟草商,见他们都巴巴望着大胖子,不禁冷笑:原来还死不悔改啊?怎么?想用博南诺家族的名头来压我么?

那我们来看看好了!

他于是示意几个手下看住剩下的几位烟草商,自己则一臂穿进大胖子的胳肢窝,将他托了起来,笑道:"想必您喝了这许多红酒,应该内急了吧。不如我们一起去厕所,边走边谈。"说着,便硬拉着胖子朝饭馆正厅边上的厕所走去。

寒影架着胖子的胳膊一路步入厕所,站到便池前,很客气地说:"您拘束什么?方便吧!"

那人眼神中既凶恶又畏惧,抖着唇不敢动作。

寒影见状,笑起来:"我又不是厉鬼,怕什么?快方便吧。"

大胖子眼神闪烁地看着他,左手因为插着刀子正钻心的痛,哪敢动?只能用右手困难地解开裤子拉链,蹭到便池前。但马上又转过头,确定似地再看了寒影一眼,见他没什么异动,这才小便起来。

寒影看着胖子边发抖边方便,就站在他背后轻问:"你抖什么?"

蓦然出现的声音让这胖子吓了一跳,差点连尿都放不出来了。

寒影继续问:"你平生可曾想过,就因为你的贪婪和残忍,让多少人也这样发抖过?"

那人的尿液剧烈颤抖着射入便池,冷汗从脸上流入颈窝。

寒影再问:"你可曾知道,就因为你的一个点头,会让多少人迷失在大麻中,失去人生的方向?"

大胖子的尿液在这句话说完时,猛然顿住了,裤子"哗"地从肥胖的豚部滑到地上。

寒影最后问:"你在调戏伎女、踢飞乞丐的时候,可曾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

那人突然哭了起来:"求求你了,谢先生。我知道错了,我发誓我会改的。我把我的所有财产都给你!……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求你别杀我!"他的洋具上不由自主地又滴出尿液来,左手上的餐刀随着手背的青筋一动一动,流淌的鲜血在上面跳跃出弥漫的液滴,飞到这胖子的白皙的腿上,散成诡异的红斑,周围则是一圈类似写意水墨画的血色横披。

"不要,不要……。求求你了"那人的膝盖都软了下来,他哭得满脸涕泪,想转身又不敢。这时,腰眼处突然感到被一根冰凉的东西顶住。他恐惧地尖叫起来:"谢先生,饶我这一次吧!饶了我吧!"

"啊——"他的惨叫只发出半声,就嘎然而止了。腰部一个大洞处喷出大量的鲜血,混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被晕成淡红色,煞是好看。

寒影默然看了倒在地上的这个胖子一眼,收起带有消音器的手枪。打开厕所的门,走出去。

留下那具肥胖的尸体横于地面,腿上满布临死前洋具上泄出的尿液和左手上、腰间流出的血。

整个大腿都分不出一块本该白皙的肉来了。

饭馆的正厅里一片死寂,所有烟草商都如同化石般坐在椅子上。

一动都不动。

他们用一种如瞪妖怪的眼神看着寒影很从容地走出厕所,慢步踱回自己的座位。有些人本来将手放在桌上,见寒影一回座,下意识地赶紧将手放到桌下去,好象很怕下一把刀插的就是自己手背。

"不知各位是否还有想去马上方便一下的?"寒影笑得很清淡,非常礼貌地问在座众人。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连个pi都不敢放。脸上很奇异地扭成一团,近乎抽搐的肌肉一颤一颤,透露出无声的恐惧和惊悚。

寒影于是笑道:"这不是很好吗?大家心平气和地谈,总能谈出结果来。"他看向边上才将武器塞回口袋里的几个手下,努了努嘴。

那几人很是迟疑了一下。

本来么,他们就是一方面乔克尔派来协助寒影的;但另一方面也是起顺便监视的作用。现在在谈如此重大的买卖时,却要他们出去,自然是很令他们犹豫不绝。

寒影没有再看他们,而是扫视了一番餐桌两边的烟草商们,客气地说:"各位,为表达甘比诺家族的诚意,我也会同等对待我们自己的保镖,请他们也一起出去。只留下我和您们,大家在这里好好谈,怎么样?"

说着,他又一次看向几个手下,眼中已隐隐带着不悦和逼迫。那几人看了也微微一凛,互相瞧了一眼,最终还是默默退了出去。

随着他们出去时掩门的声音,寒影暗地里轻轻松了一口气。他将一直盯着那些手下的眼光收回来,重新微笑着看向瑟瑟发抖的烟草商们:"现在总算没有人打扰我们了。来吧,说说各位对这桩烟草交易还有什么看法?提成上能够满意么?"

余下众人再次面面相觑,互相看着却谁都不肯先开口。最后,还是坐在右边餐桌上最靠近寒影的一个中年白人看不过去,小心翼翼地说道:"谢先生,前面那个……"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厕所,暗自咽了口口水,"那个……我们的头儿已经向您提到过了,在半个月前博南诺家族就和我们开始了谈判,恐怕临时毁约不太好。我们得罪不起啊!"

寒影保持笑容,冷冷吐出一句:"你们和他有签定什么协议吗?"

"这倒还没有。但……"那人迟疑了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既然如此,您就不用担心了。我们会处理好一切的!"寒影打断他的思路,直接摊牌。

"我们……"

寒影一字一顿地说:"只需要回答我一句。接受这个提成还是不接受!"话语如同冰刀般斩向餐桌上的每一个人。

那个中年男子脸上的表情动荡了一下,眼中露出无声的恐惧,放在红色餐巾上的左手很细微地颤抖了一下。他忙回头看看众人,用眼神询问其他人,在得到默许后,才赔着笑对寒影说:"没问题,没问题。就照谢先生所说的做好了。"

寒影的双目中闪过比箭还锐利的冷芒,然后瞬息不见。他笑着说:"各位,这是多么令人满意的结果啊。既然大家都很乐意继续合作下去,就请在这张合约上签下各自的名字吧。"说着,便从身边的一个公文包中取出一份厚厚的文件。

那个中年白人很畏缩地瞄了寒影一眼,鼓足勇气接过合约,然后如遇蛇蝎般迅速收回手。他轻轻吐了口气,翻开文件看起来,但还读没几行,脸色就立刻苍白起来。他抬起头,神色古怪地盯着寒影。

寒影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那人马上低下头去,局促不安地说:"没……没什么。"他拿起笔,双手颤抖,那支笔在纸的上方瑟瑟动摇,始终不能下去。

众人开始觉得不对,纷纷看向那人。

寒影笑:"先生,请您仔细掂量掂量,到底什么对您更重要些。"

那人的脸上完全失去血色,他猛地看向寒影,眼中全是哀求,上下牙齿打着架,好半会儿才勉强从口中挤出一句话来:"谢……谢先生,我……我还有老……老婆和……和孩子,他们该……该怎么办?万一,万一……"说到这儿,他更加恐惧起来,那只放在餐桌上的手竟痉靡性地抽搐起来。

寒影双目中迸发出冷冷的光芒,脸上却笑容和蔼:"您还有选择吗?如果不照着文件中的要求做,您以为在场各位的下场会是什么?"

话语斩钉截铁地奔向那人,奔向桌上的所有人,奔向本该温暖的正厅空气中。

于是,其他烟草商都震了一震,眼中射向那人的目光更为狐疑和急迫。

而那人则面如死灰,提着笔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好半晌,终于见到他一咬牙,手起笔落,"刷刷刷"几下就将名签完了。然后闭着眼把文件传到身边一个人的手上。

这个人很奇怪地看了中年白人眼,拿过合约读起来。

很快,他也面色苍白。但他并没抬头望向寒影,而是自己低头思索了几秒钟,很快便签好名。

合约就这样一个个传下去。

接下去的每个人都是脸色白得毫无血色,但却都没怎么迟疑,顺利地用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就这样,寒影冷眼旁观众人神态,却不发一言,默默地等合约回到自己手上。他翻开文件,很仔细地核对了下所有签名。确认无误后,才合上它,放回公文包里。

他抬头看看窗外,只见那几个手下就站在外面,双双眼睛紧盯室内动静。寒影微笑:这里的窗户据某人说,质量相当好,隔音能力很强。这几人看来是要白费力气了。

他开口道:"请各位回去后,赶快整理出这些年来同甘比诺家族生意往来的详细帐目和资料,明天请传真到以下这个号码。"接着,他便说出一串和甘比诺家族所有传真号都毫无瓜葛的数字。

那些人唯唯应诺,默记下号码。

在略微谈了些以后生意上的细节后,寒影恭送烟草商们走出饭馆。一一握手道别,笑送他们带着各自的保镖离开——包括那几个已经无主可依的保镖,也被其他烟草商忙不迭地拉走。

寒影转头看向乔克尔派来的手下,清亮的眼睛在纽沃克黑沉沉的夜中分外夺目,淡淡的声音从他口中流泻出:"走吧。"

那几人默默跟上。

由于饭馆是在一群高楼组成的小巷中,因此大部分的月光被遮挡住,显得寒影几个所走的这条路更形漆黑。

安静的午夜,杳无人音,只有几双皮鞋踏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前面的寒影不说话,后面几人当然更不敢说了,于是彼此闷着走出小巷。当温柔的月光洒到他们身上,寒影突然停住脚步,背对手下,说:"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再散散心。"

手下再次迟疑——他们本肩负照顾谢先生的重责,怎么能这样将他丢带陌生地方呢?如果被教父知道,定然会大加责骂。

"谢先生,现在已经很晚了……"其中一人开口想劝。

"别担心,教父那里我会解释的,绝不会让你们受一句训斥。"寒影轻轻道。

那几人怔住——原来谢先生早就清楚这一切了。

过了几秒钟,寒影身后的人影在月色下消失。四周几栋高楼形成的偌大广场中,只剩下寒影一人。

寒影默默站在那儿,仍然背对小巷的出口。

在脚步声完全消失,静静的夜中只有他一人遗世独立时。寒影猛然转过身,一张比纸还白的脸显现在月光下。他飞快地重新跑入巷道里,随便找了个拐弯便奔进。

站到墙边的寒影一手撑住冰凉的砖壁,头低低地垂下地面。胃中不断泛出恶心,喉中一酸,终于呕吐起来。

他拼命地吐,仿佛要将肺也吐出来一般。晚餐吃的东西全部吐完了,后来呕出的全是酸水,令整个腹部都难受地缩在一起。但他仍然不停止,继续拼了命似地吐,那架势好象要吐光二十余年所有的东西。

寒影躬着背,头低着干呕。身子在发软下,半边不自觉地靠在墙壁上。

那凉意一丝一丝地沁入自己的心脏,就象在审判今天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寒影全身都弯曲起来,人一pi股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间,朝着地面,嘴中全是酸臭味。他越发恶心,才要停下的呕吐重新发作,干呕不止。

他一边吐,一边摇着头: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嘴角微微有一丝液体滑过,咸咸的,苦苦的。

"寒影,终究你不是适合我们的最佳人选。"在小路口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沉厚稳重的声音在夜里几乎叹息地飘来。

人影慢慢走过来,有力的双手扶起寒影,话中掩饰不住怜惜:"你何苦这样逼迫自己?这个任务不用做这般激烈手段。"

"呃……"寒影忍不住又干呕了下,然后抬起袖子擦了下嘴角,喘息道:"俞一凡,不用你来多嘴。那个胖子应该去死——"

清冷的月光在两幢楼间微微泻下一剪,寒影抬头痴痴望着,眼中流露出怅惘:"他这样的人渣还不该死吗?当初我的父母被赶出ChinaTown,爸爸后来又被迫去工地赚钱,这些全是因为这个人渣!他当时在唐人街势力极大,见我爸爸功夫很好,便想逼我爸爸帮他去做加大麻烟草的生意。我爸爸不答应,才被赶出来。他又怕被我爸爸告发,就到处设置障碍,让我家几乎走投无路。后来因为政府开始加紧力度打击毒品,这人渣差点被纠出来,这才顾不得我爸爸,先收了摊子逃出纽约。"

"现在在新泽西竟再次打起这个坏脑筋,想重新害人。我不知道就算了,既然被我碰上,就绝饶不了他!何况,此人是这里的领头,当初你给我看这些烟草商的资料时,我已经记起这人。他犯罪手段多变隐秘,你们恐怕也制不住他。不杀了他警告其他人,他们哪会乖乖合作!"寒影仰起的眼角隐约间有晶莹的光芒闪动,"你不是说准许我看情况行事么?怎么?杀一个死有余辜、你们又捉不住把柄的罪犯,还不能吗?"

冷冷的北风吹过来,将一滴泪珠悄无声息地吹下来。寒影展开清俊的笑容,笑得惨痛。

反正。

反正,我也是注定要同乔克尔一样下地狱的。

还怕什么呢?

俞一凡状似亲密地将一手托着寒影的肩膀;另一手则悄无声息地环上他腰间,沉浑声音中所带语气竟有几丝甜得发腻:"寒影,你这样叫我如何舍得?这原本就是一个任务,能完成最好,不能完成也就算了。何必如此逼迫自己?"

寒影仰望的头缓缓低下来,泪光在清澈的眼神中闪烁着动人的色泽。他伸出双手,用力将俞一凡紧贴住自己的胸膛推开,身子轻轻侧转间便脱出他的怀抱。略略退后几步后,寒影无声盯视俞一凡,仿佛在看一件极为荒谬的事情。

然后,他冷声笑出来。

逼迫自己!好一个逼迫自己!

怎么自己尽碰上这等"上品人物"呢?谢寒影何德何能,需要他们这么费心在自己面前百般讨好,千般作秀?!

俞一凡这样的"高手"他当然要甘拜下风。当初他是怎么说来着?

"寒影,这次乔克尔派你去新泽西是有多重目的的。但首要行程就是烟草商的谈判,如果你能够釜底抽薪,想办法得到这桩生意的详细资料和历史记录,对我们以后的行动将有莫大好处。你在任务过程中一定要小心行事,万万不可打草惊蛇。早日成功,我们就早有几分胜算。"

在他要离开纽约的前一个晚上,俞一凡就是这般语重心长地叮嘱他。哪有半分的随意和无所谓呢?

寒影再退一步,收起冷笑,重新面朝天际。

他用手指向纤尘不染的明月,幽幽道:"俞一凡,你知道吗?在我们的家乡——中国,月亮上有一幢很漂亮的月宫,那里住着嫦娥仙子。她一人居住,分外寂寞。而且她抛弃了自己的丈夫,必定心存内疚。"

寒影再次看向俞一凡,满脸淡然,但看在别人眼中却全是心碎:"我这样的人注定要寂寞,要不快乐的吧。你看,我从前杀人还不过是一枪毙了那人的命而已,可今天竟变得如此残忍。一见到那个人渣,我就止不住心里熊熊燃烧的怒火,只想为所有被他这样败类害成家破人亡的人报仇。既然法律无法制裁他,我为什么不可以替法律来制裁他?我无法控制对他的仇恨,也无法控制将他撕碎的恶毒郁望。他强迫我父母到了那等地步,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

"寒影,你……"俞一凡不知何时已经收起帽子,露出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现在这其中充满了不忍。他张口才说了几个字,就被寒影打断。

"我曾经觉得即使再坏的人也该由法律来惩罚。如今的我只觉得法律总有不可及的角落,我这般深入黑暗的渣滓如果想得到哪怕一点点的救赎,就做一点所谓的'替天行道'吧。虽然,我已经太过残忍。但我不想后悔,那样的人死就死吧。就算我对不起爸爸的教导,也已无关紧要。"寒影眼睛似乎看着俞一凡,但分明穿过他透向了某个不知名的空间,脸上既坚强又脆弱,"我不怕。那是我抗争中必然的罪恶!"

"寒影,你没有错。既然你已经答应为我效力,就是解脱出甘比诺家族了。所谓的罪恶早就不存在,你不必如此!"俞一凡一脸真诚,上前几步想拥抱他。

寒影震了一下,不知看向何处的视线顿时收了回来,眼中也恢复一贯的清明。他冷冷地偏开身子,避开俞一凡的双手,看看手表道:"你来纽沃克却没通知我的事,我也懒得计较了。前面我已经命令那些烟草商将所有资料传真到你的号码上,你明天注意查收。"说完,便转身离去。

背对着俞一凡的身躯挺得笔直,嘴角勾出嘲笑:他也来和我说解脱?我不过是出了一个黑窝,入了另一个深渊而已。

但他不知道的是,俞一凡站在原地,目送寒影的离开,眼中翻腾着不舍、沉思和算计,复杂已极。

次日,当寒影才从饭店房间中走出来,迎面而来的一位手下凑到他耳边,悄悄说:"谢先生,摩根家族的阿尔伯特正在一楼的大厅等你。"

寒影皱皱眉:原本今天是想抽空去视察一下甘比诺家族在新泽西的其它传统生意,并且开始调研乔克尔吩咐的几桩新项目。可现在阿尔伯特一来,情况看来会大不一样。如果不是在对本地政治大佬的游说中遇到麻烦,恐怕也不会无事而登三宝殿了。

他于是吩咐道:"今日行程会有所变化,我不再陪你们去视察了。我调两个人跟着我,其他就同你一起去办正事吧。"

快乐到死 正文 第3章
章节字数:8932 更新时间:08-01-13 03:43
那人点点头,转身去通知其他人了。

寒影走下楼,只见宽敞的正厅里稀稀拉拉的才几个人。他抬腕看看时间,不禁哑然失笑:才七点多,当然没多少人了。他再次扫视窗边的咖啡座,终于在一个角落发现正撑着头、呆呆望向外面的阿尔伯特。

他嘴角勾出礼貌的弧度,心想:不管如何,对有心事的人而言,时间是没有分别的。七点同十点一样令人度日如年。于是,他走上去,坐到阿尔伯特对面,笑道:"你怎么会有空来?不是忙着游说的事吗?"

阿尔伯特这才惊觉自己正对面已经坐下一个人来,他不禁吓了一吓。定定神后才勉强笑道:"今天正是为了这事而来。"

寒影挑挑眉:"哦?"

"昨天我去拜访了施达勒,这本是我行程里最重要的一位,因此很花了些工夫去了解他的背景和喜好。不想才说没几句,就被礼貌地请出来了。一点也不卖摩根家族的面子。"阿尔伯特沮丧地低头,拿着咖啡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着身前桌上的咖啡。

寒影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孩子气的动作,心中有些矛盾:到底哪一面才是他的真实写照呢?想起几天前阿尔伯特在酒店前流露出与他年龄不符的深沉,他脑中总警觉起来,感到此人也是不可小视。

然而每每见到他不时显现的率性天真,又觉得不自觉的亲近——这样的不世故,自己在多少年前就丢失了呢?

寒影必须承认:他非常羡慕,羡慕到甚至有点妒忌。

"寒影,帮帮我吧。甘比诺家族和他有非常密切的接触,这我是知道的。你如果能出面,一定可以顺利许多。"阿尔伯特猛地抬起头,用很热切的眼光注视着他,伸过双手紧紧握住寒影放在咖啡桌上的左腕。

寒影将目光从手腕处缓缓移到阿尔伯特的脸上,很轻松地笑:"施达勒当然不会待你上宾了。他本身从事政治,现在已经退了下来,又是一家金融公司的顾问,不缺你们摩根家族的支持。他不拿你当宝才比较正常。"

阿尔伯特苦着脸说:"那我就只能靠你啦,寒影。"

寒影略想了想,站起身:"我其实也没什么把握,就当陪你先去摸摸底吧。"

阿尔伯特大喜,连忙跟上来,不住地感谢。身子轻跃地好象就要飘起来似的,寒影见了只觉得小孩子气得可爱。

在甘比诺家族两个手下的陪同下,寒影和阿尔伯特驱车前往纽沃克西区的郊外。在还没到达时,就远远看到有一幢英国式的别墅在乡间的树丛中时隐时现,很有意境的美感。

寒影坐在车上,侧头对阿尔伯特笑:"你看这施达勒多会享受生活,要他为你重新出山,恐怕真不是如此容易的。"

阿尔伯特睁大眼睛:"寒影,还有你做不到的事吗?"

寒影大笑:"你难道真把我当上帝了吗?"

阿尔伯特还是睁着大大的眼睛,似乎惊奇万分:"我一直以为你无所不能。"

寒影于是但笑不语:我难道真无所不能吗?这次怕是真的不行。这个施达勒当初老教父捏于股掌间的最大原因是,他的父亲被甘比诺家族挟持起来,借此威胁。而那时施达勒根基未稳,基本还是要靠他老父的关系网。如果真撒手不管,自己不但性命以后也是难保,而且在政坛上没人会卖一个新人的面子,老父的关照将很有用处。因此不得不以自己为代价,赎回老父。

虽然在此后,他不得不为了自己也为了家族的名誉,而违心地为甘比诺家族卖命。但自己不但重新利用上父亲的关系网,而且从老教父那里也得到不少好处。借这个时机,施达勒先是在民主党起家,然后顺利在甘比诺家族的帮助下跳到共和党,最后成为众议院多数党领袖,风光一时无两。

七年前虽然退隐政坛,但在共和党甚至民主党内部都依然具有莫大影响力。有他一句话,哪怕再没背景的新人也可以顺利一步登天,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前途不可限量。

但现在施达勒的老父早就翘了,而照黑手党的惯例,本人对甘比诺家族效力的誓言也随着老教父的死亡一笔勾销,如今即使甘比诺对他也只剩下一点人情的份,要说动他没那么容易。

正想间,他们已经到达别墅。在同别墅外面铁栏处站着的门卫进行一番交涉后,总算说服他去通报施达勒。

过了会儿,别墅的正门大开,一个管家模样的黑人走出来,腰板挺得笔直,彬彬有礼地打开围在别墅外边的铁门,微微鞠躬道:"老爷请几位入内。"他将手往内一展,做出邀请姿势。

寒影不禁咋舌:这等气派简直要同甘比诺家族媲美了。他转头看阿尔伯特,只见他依然脸色镇静,显然这等大场面见惯。寒影忽然记起来:这家伙的家底也是厚实,恐怕也是含着金勺出生,哪会在意这些?

寒影冷静地等他说完,这才拉起阿尔伯特,恭敬地鞠了一躬,说道:"先生今天有些激动,我们不方便再谈下去了。希望您能在我们走后,慎重衡量,不要轻率做出以后会后悔的决定!"

然后,他转过身,迈着微微有点瘸的步子,非常悠闲地离开别墅。撇下施达勒的狂骂于身后:"你妈的一个东方残废,永远不要再踏进我别墅一步!"

走出别墅,迎向站在外面的两个手下,吩咐开车。

当车子渐渐驶离的同时,一个手下转头轻轻问道:"谢先生,要不要做了施达勒?"

寒影透过墨色的防弹玻璃看向窗外,心中划过施达勒的资料——虽然也曾干过不少缺德事。但有几个政治家能问心无愧地说自己是只天鹅,没做过一桩坏事?

天下乌鸦一般黑。搞政治的没一个好东西!

比较起来,施达勒虽然连黑道都勾搭上了,但什么贪污、杀人的事还是没怎么干过。就此做了他,似乎太残忍了些?

"算了,给一个警告就好。"他看了看阿尔伯特,微笑,"你别急,过几天就等好消息吧。"

阿尔伯特很信任地看着他说:"我向来知道你无所不能。"

寒影一笑,对前面的手下吩咐:"等会儿回去再和你说怎么做。"

第二天清晨,施达勒别墅。

施达勒睡眼惺忪地从卧室中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穿着睡衣,毫无腿脚不灵便的样子,几步跨出卧室,走到楼层中专属他盥洗用的卫生间。

他打开门,眼睛半闭着摸索到盥洗池前,再摸索着取出牙刷,挤上牙膏。

耳边若有若无地传来似乎什么东西打在水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施达勒并没有在意,只是打着哈欠睁开眼。

于是在一瞬间,本来无神的眼睛猛地睁大,恐惧倾泻而出。脸上的血色潮水般全部退去,嘴唇不断哆嗦。

只见,盥洗池上本该明亮的镜子被涂满黑红色的血迹,正中歪歪斜斜地写着两个大字:"KillYou!"

施达勒一手捂住嘴巴,缓缓低下头。

……

"啊————!"完全走调的尖叫从老头的口中喷出,在"乒乒乓乓"的撞声中,施达勒近乎崩溃地逃出盥洗间。

只剩下梳妆镜上的血字。

以及……

盥洗池里密密麻麻堆着无数的半死苍蝇,不少翅膀还在垂死拍打。它们的下半身都似乎被捏扁了,流出白黄色的粘稠液体,混在一起,几乎是把所有苍蝇泡在里面。那些苍蝇都被堵在不大的盥洗池空间里,无数复眼正对上空,伴着苍蝇的异味和翅膀拍打在液体上发出闷响,令人恶心郁吐。

当日下午,寒影即接到施达勒盛情邀请的传真,恭候他再度莅临别墅商讨阿尔伯特步入政坛事宜。

那时,寒影正在享受热气腾腾的下午茶,他手捏着那张薄薄的、却仿佛是施达勒卑躬屈膝模样写照的传真纸,淡淡瞥了几眼,嘴角带着一丝很轻柔的微笑。然后递给身边的手下,吩咐道:"把这份传真给阿尔伯特先生,让他及早与施达勒先生再次会晤,不要错过这个良机。我身有要事,就不陪同了。"

那手下恭敬接过传真,目不斜视地退下。

随着门的轻轻开合,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寒影一人静坐于其中。他猛地把头靠在椅背上,眼睛闭上,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连这一呼吸间都无法承受。脸上一片肃穆,嘴角再也没有那丝微笑,只有深深的倦意和无望。

是的,他觉得无望: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在不断的压迫和推让中,他总是非自愿地做着那些血腥到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些无望在于你的内心,在于你的灵魂,也在于你的精神里,它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张牙舞爪地冲出来,给你致命一击。

怎么样才是头呢?他不想充满仇恨,也不想有冷漠的杀人郁望。但分明,这无望的岁月在消磨自己的坚持和原则,他越来越不干净了,越来越麻木,也越来越沉沦在黑暗中。

他似乎陷入了一种怪圈——在一个个罪恶的同心圆中打转,却始终转不出来。

他想抗争,想挣脱,想过真正属于自己的自由生活。然而,事情走向已经不受控制,他的理智、他的坚强好象变成了种可笑,重重地蔑视自己的努力,悄无声息地对他做出口形:"谢寒影,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吗?"

这个可怜的男人啊,他似乎忘记了:抗争过程中的罪恶也是罪恶。

波德莱尔说过:"恶之花在光明角落一样开放。"

因此,他无法洗刷自己的罪恶。

或许,他不是生来被打败的,而是被自己日益深重的原罪所压垮。

寒影默默走到窗前,俯视窗下芸芸众生——曾几何时,他也在社会的最底层挣扎,现在竟滑稽地爬到如此高度上来。

这个位置不是属于他的,也不应该属于他。

在黑暗的罪恶中,他尝到了比罂粟还甜美的果实——却足以致命。

寒影再度闭上眼睛,竭力理清自己的思绪,告诉自己:压垮不是他所能控制。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坚强、再坚强,不被乔克尔……俞一凡、简森之辈打败。

谢寒影要做一个和他父亲一样响当当的汉子,中国人的汉子!

即使,他为此要付出一切。

寒影回到桌前,拿起记事本,翻出的行程表。在上午初步视察了几个家族在新择西州的传统生意项目、并做了一点指示后,今天只剩下最后一个任务——和烟草商们做生意手续上的最后确定,正式重启终断多月的烟草交易。

经过前几日的紧张合作,顺利将原料、制作、销售等管道再次牢牢抓于甘比诺家族手中,所有合同的签定都是写得很明白——由家族来控制整个生意流程,绝不允许再发生先前这样一环出现错误就全盘失控的局面。

今天做完最后的确定,这桩事情就大功告成。本来寒影是想交给下面的人处理,但烟草商坚称必须当面交接,同时要说清楚一件事。寒影有些惊奇:还有什么事是需要这般神秘的?似乎未曾听乔克尔说过嘛。所以,最终还是答应下来了。

他稍稍整理了下仪容,将西装外套穿上,左右拉扯了下——自从进入甘比诺家族后,寒影才算频繁穿起正装,对于很少有这样穿着经验的人来说,真是怎么穿怎么别扭。即使已经几月过去,也算是身经百战,却依然感到有些不自然。每次都下意识地要捏几下,确定一下没什么大问题,才敢出去见人。

他乘电梯到达底楼,和早已站在那里守候的手下会合,一同走到酒店斜对角处的咖啡馆里。当推开门,脚还没跨进去时,已经听到旁边有"刷"地拉开椅子的声音。寒影转头一看,只见上次那个在牛排馆里和他大胆对话的中年白人站在那里,搓着双手,一脸谦卑。

他局促地对寒影点了下头。

寒影笑笑,径直走过去,不客气地坐下来。吩咐服务生一杯意大利浓缩咖啡,便气定神闲地对着中年男子,静候他开口。

那人手忙脚乱地坐下,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脸上有几分虚假的笑容:"谢先生,按照您的吩咐,我们一切都办妥了。除了有几处细节还存在疑问,需要和您商量一下才能最后启动生意。"言语间,眼角似乎很不放心地瞄了下站在边上的几位甘比诺家族手下。

寒影笑道:"那这就开始吧。"说时,咖啡已经端上来,他不经意地喝了一口,好象极之悠闲。

那人点点头,连忙说起来。

寒影一边仔细听着,一边不时补充自己的意见。很快便谈妥了这些细枝末节。他满意地看看手表,不过五点,似乎今晚自己还可干许多事,不禁暗暗打算去逛逛,顺便……要为俞一凡搜集一下甘比诺家族在此地除了今日到过的几个地方外、其它比较重要的生意,好做番深入的参考。

就在盘算间,咖啡桌上的气氛顿时凝固起来,没有一方说话——一个是在想今晚的安排,另一个则是满脸犹豫、要说不说的模样。

寒影回过神来,见那人这番为难,心中无端升起一丝警惕,忙不动声色地问道:"今天您找我来,应该还有别它的事吧?"

那人习惯性地搓起手来,抬头望望那几个巍峨站立的保镖般人物,尴尬地笑而不语。

寒影心领神会,轻轻问道:"是关于家族内部的机密吗?"

那人连忙点头。

寒影转头瞥了那几人一眼,他们听到事关家族绝密,也不敢再托大说什么奉乔克尔的旨意,迅速退了开去。站在十多米远的地方,遥遥监视着中年白人……

和谢寒影。

寒影一笑置之,双眼注视那人,很轻松地问:"现在可以说了吧?"

那人紧张地转头四顾,这才从死死攥在怀里的包中拿出一份文件,摆在桌上推到寒影这一边:"谢先生,这份文件是关于甘比诺家族当年战后不久费尽心机得来的生化武器资料。"

说着,他把头凑过来,压低声音道:"那时,二战刚刚结束。甘比诺家族才搬至纽约,急需寻找一个生意上的突破口。老教父盯上了军事武器,虽然当时家族内部已经掌握了不少武器技术。但惠灵茨阁下为求万全,还是千方百计用种种不法手段从军方内部一些耳目那里得来当时最新出现的生化武器,准备研究它们以后,自行生产和改进。不想,这玩意实在太过危险,一般的非此方面专家也不敢轻易摆弄它,因此拖了下来。家族中武器方面的生意后来也没用到它。"

"但后来八十年代末共和党再次执政时,开始重组五角大楼和FBI,很快发现五角大楼内部有许多黑手党的耳目。在清除过程中,意外得到甘比诺家族曾经偷偷从军方盗出一批生化武器的消息。此事非同小可,生化武器的致命性他们最是了解,因此立刻派人彻查。甘比诺家族知道这么一大堆武器如果放在纽约迟早要被查出来。正巧我们这批烟草商的父辈因犯事要逃到新泽西州来,而老教父与他们的关系极为密切,远比现在的两方之间要亲近得多。于是便秘密嘱托他们在逃出纽约时,想法子把生化武器运出去。因此最终这批武器被隐秘地储藏于纽沃克郊外一个废弃的老工厂内。"

"由于它位于我们名下的土地中,本来是很安全的。然而后来国家启动国家级实验室分散化的决策,被纽沃克政府以官方形式突然收购做那些实验室在新泽西的专用土地。我们根本来不及再运出去,使用权就不再属于我们了。我们当时非常提心吊胆,但所幸那些实验室的负责人看不上这块土地,并没用上,于是只得废弃在那里。那些生化武器才得以继续藏在那个本很有可能被拆掉的仓库内。那个时候,你们家族忙着其他武器的研发和买卖,完全顾不上这里了,所以老教父亲命我们先搁在那儿,没有突发情况就不要动那些武器了,我们于是也就没再提起。后来,贵家族的教父宝座换了又换,动荡不安,再加上博南诺家族的插手,两方间的关系就更接近破裂了。我们自然没必要告诉可能完全不知情的新教父这件事了。不过现在既然大家又'和好如初'了,我就索性把这个机密还给你们吧。一切需要贵家族自己衡量,不要贻误了大事,让别人讨得好去。"

寒影听得心头大震:此事关连太大,生化武器现在正是最具利润、也最受欢迎的一个武器种类。不但国防部需要,海外一些私人武装、恐怖份子都很中意这个,但它向来是黑手党最难染指的一块领域,除了因为其危险性和复杂性外,难以得到样本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如果今天不是这人说给自己听,可能甘比诺家族还完全不知此事。他方才说到"让别人讨得好去",显然是博南诺家族不知从哪里得来消息,因此想抢先夺来这些武器,利用收购科洛博家族得来的一些家底,研发这方面的武器。

思索到这里,他猛然领悟到一点,全身不禁抖了一抖:恐怕博南诺早就对这批武器垂涎郁滴,和甘比诺家族抢夺烟草生意不过是个幌子,真实目的正是为了生化武器。

这样的深谋远虑实在是太过可怕,在很早很早前就已经计划以后数步的事。如今想来,对甘比诺家族一步步的逼迫其实都是有所为而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寒影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简森似笑非笑的俊美脸庞,心中一个寒颤:他难道竟是这样深沉的人吗?

"寒影,你知道吗?我多么想保护你,可是……你愿意吗?"

曾经在黑暗的安全间里对他所说的话,又有几分是真心的呢?

寒影的心怅惘起来,感到一丝丝的寒冷:终究,终究,自己还是再次被欺骗了。也只有自己这般的傻子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掉入同样的温情陷阱里。

纵然,自己对他未曾有过一分一毫的感情。但分明……几乎、差点儿、马上自己就要将简森一个如此迷人的男子当做朋友了。

原来自己错了,那样的大人物哪是如同自己一般身份的瘪三所能高攀的呢?

瞧,谢寒影又幼稚了一把!

他嘴角勾出一个淡淡的弧度,笑着对中年白人道:"很感谢您对甘比诺家族的忠诚,我们定当有所回报。"

只是,这些武器似乎既不该让博南诺得,也不该让甘比诺得。

任一方得好象都没什么区别呢!

寒影的眼中冒出锐利的冷芒,抿紧嘴唇。

天色微微昏暗,在安静的大街上,犹自忐忑不安的烟草商同寒影道别。他的脸惨白中有点潮红,冰凉的手指握住寒影的双手,很是感激涕零:"谢先生,我算是把所有的底子都摊给您了。千万……千万要拉我一把啊!我一大口子十多个人……"

寒影摇摇头,笑道:"您不必这么说,我自有分寸。既然已经向您和其它先生做过保证,就一定……"

说话间,他的眼睛不经意地朝左方街对面扫了一眼,立刻不敢置信地瞪了瞪眼睛。

只见暮色中,那里的角落处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从大衣的衣领中赫然露出半张极为俊美的脸,那上面——有着狂野的、热情的、对自己仿佛拥有永不枯竭深情的双眼。他就如此一般站在那里,笑望他,依然此志不渝的样子,比《泰坦尼克号》里的杰克好象更动情。

寒影心中大震,继而冷笑:"简森!你也来了吗?"心想间,便好象不经意地将身子侧转,巧妙地挡住了中年白人左面的视野,继续笑说:"就一定会给您们一个很好的结果。"说着,便朝后努努嘴,示意他不用担心那远远站着的几个甘比诺家族的手下。

那人立刻更为感激,千恩万谢地离开咖啡馆。

寒影转身,走到手下的边上,对他们说了几句。便见他们朝酒店方向回去,而他自己则穿过马路,朝对面的角落处安然走去。脸上坦坦荡荡,极是平静。

那一面的简森静候他走过来,然后用微微跳跃的声音,抒情诗一般地说出醉人的话语:"寒影,你还好吗?几乎有半个月不见了。"他笑着走近寒影,伸开双臂想拥抱他:"我非常、非常想你,几乎要着魔一般。你能懂吗?"

寒影略微侧了侧身,躲开简森的怀抱,微笑着说:"我大概很难懂。"

简森不禁尴尬了一下,眼中光芒闪了一闪:"寒影,你非得这样打击我的信心吗?"他的眼神忽然有一点梦幻:"但纵使你如何对我,当日在医院里对你说的话我永不收回。"

冷风呼呼吹过,卷起寒意灌向两人的衣领内,一股股的冰凉贴着薄薄的贴身织物游走于皮肤间,直至钻进黑暗中不见光明的灵魂。

寒影抬手紧了紧衣服,浅笑道:"我真的是承受不起,你这样穷追不舍,直追到纽沃克来,简直是连家族生意也不管了。我实在无以回报。"

简森脸上极尽温柔,仿佛连水都可以掐出来。他盯着寒影,眼中荡漾着海水般深沉的情意,几乎让人分不清真假。

寒影心中于是又动摇起来:他怎么能装得如此真诚,好象所做之事完全无愧于心。这样的神情真能作假吗?

难道,一往情深,可以做得如此简单而天衣无缝吗?

他不敢相信,一直给他那么温暖意味的简森真是那样欺骗他吗?他原本几乎要确定,但现在却再次无法斩钉截铁。

"我这次虽然也是因为一些家族事务才来这里。但寒影,你何必讽刺?我简森向来不屑用谎话来对你伪装。这次的确不是专程来看你,可也绝不会因为家族利益而牺牲你。你难道还不能明白吗?"简森走上一步,将一手抚上寒影冰冷的脸庞,试图用火般的热意融化他心中的坚冰。

原来他什么都看清了,将自己的猜忌、疑惑包括挣扎都了如指掌地看于眼中。

他全知道了,只是在边上温柔到看着吗?不愿意伤害他已经太过脆弱的自尊么?

寒影猛烈地摇着头,一片迷惘:不!不!我们之间距离太遥远了,怎么可能有一分真心在里面呢?

他抬起清澈的双眸,定定望向简森:"我已经分不清真相了。你到底是为什么而来我也没兴趣知道了,只想对你说一句,我不会退让任一步的!"

简森脸上顿时肃穆起来,褐色的眼眸里升腾出掩不住的失望。他慢慢将手从寒影的脸上放下来,退后几步,重新沉入黑暗中。两人之间立刻陷入死静。

良久,黑暗中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只听简森说道:"寒影,有些事我不便对你说。但无论如何,请你相信。我既已发誓要保护你,那么至死也不会背叛你。实际上很多情况不是我所能掌控的,我可以做的不过是全力周旋保护你而已。"

寒影怔住,心中的情绪急剧翻腾,口中不住咀嚼这句余味深长的话语,看着简森说完后注视他很长时间,眼里全是几乎无法克制的怜惜和依恋,然后转身离去。

夜幕已经悄悄降临,寒影站在安静的角落,仿佛遗世独立。风瑟瑟地吹在他的外衣上,那衣角不胜其重地飘起来,孤苦无依的样子,好象从无人关怀,也从无人可信。

于是只能这般缩在一旁,胆怯却要故做坚强地抗争,然而——寒洌的风从不会关心弱小的个人,它只在乎强大的力量和统治感,于是那衣角在寒夜中颤抖着抵抗。

因为它——不过是不想这样被打败而已。

寒影看看天,繁星在对他眨着眼,好象在鼓励他一样。他扯开笑容:不管简森真心对我也好,有所图谋也罢。我能掌控的只有自己。

毕竟,生命的权利属于自己。我要抗争得到自由,还有谁能阻止我。

大不了,鱼死网破吧!

快乐到死 正文 第4章
章节字数:9857 更新时间:08-01-13 03:46
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在这个20世纪最后一个冬天里,在寒冷中告诉自己:"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请不要后悔。天下没有重来的时光。"

寒影走回酒店,在经过总柜台时,一个服务人员叫住他:"谢先生,有您的包裹。"

"我的?"他有些惊讶,指指自己,确认一下:自己朋友本就不多,而知道自己在这里的人除了家族内部人员外几乎没有其他人。会是谁给他寄包裹呢?

他接过鼓鼓囊囊的一大包东西,包装精美,用红丝带很漂亮地扎了蝴蝶结。寒影端详了一下,发现上面的字确实是写着"谢寒影",于是礼貌地道谢并签字,然后拿着它走向电梯。揿完自己楼层的按钮后,他便动手拆开包裹。

打开这宛如艺术品的包装纸后,里面赫然是一小盒巧克力。透明的盒子内错落地摆放着金色华丽纸张包着的巧克力。它们就这样静静躺在那儿,甜蜜无声地邀请寒影品尝,暗暗透露出几分旖旎。

寒影手有些颤抖,心里已隐隐猜到是谁所为。他拿起边上的一张贺卡,打开阅读其中硬瘦的笔迹:"亲爱的寒影,你的生日。不要忘记谁拥有你的全部。——乔克尔"。

"叮咚"一声,电梯到达,门缓缓开启。

寒影手持卡片,楞楞地站在那里,浑身不能动弹,只是立于门口,脸上不知是喜是恨。

门外有几人正耐心等他出来,然后再进去。但寒影却木木地、笔直地在电梯里站着,眼睛看想门外,但视线茫然不焦点,好象射向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电梯门于是慢慢的要合上了,外边的人自然急了,赶紧用手挡了一下朝中间合拢的金属门,口中迟疑地问道:"这位先生,您……下不下?"

寒影猛地惊醒过来,他看看自己所处的地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低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说着,便走了出去,加快脚步、几乎是奔向自己的房间。

等电梯的人都不禁回过头来,奇怪地望了眼这个奇怪的年轻人。

寒影跑到房门前,手摸索着掏出钥匙。试着将它插进钥匙孔里,但手滑了一下,于是偏了开去。他稳定下呼吸,再次去插,那钥匙仍然不合作,捣来捣去就是找不准位置,老是在口头滑过去。手中的津津汗液粘住钥匙柄,感到手指处用不上力,因此有些颤抖。他放下手,闭上眼睛深呼吸,做了好几次后才重新抬起手开门。

这次位置是找对了,但无论如何就是插不进去。他拿着钥匙放到光亮处看了一下,这才发觉竟然将钥匙上下颠倒了,难怪插不进去。他翻转过来钥匙,朝钥匙孔插去。

终于——门打开了。

寒影落荒而逃一般闯进去,将门关上。他将身体紧紧靠在墙壁上,手中捏着巧克力盒子和一张小小的然而有千斤重的卡片,感到有些虚弱无力。

生日!生日!

谢寒影的生日啊!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夜,这个男子在母亲分外痛苦的分娩中诞生到这个世界上、诞生到号称"民主与自由"的美国土地上、诞生到欢乐和梦想交织的"大苹果"——纽约,从此开始寂静而苦难的生活。

就是从母亲温暖的子宫里被拖出来的一刻,苦难已经开始——他的双腿被拉伤了筋,成了半个残废。然后跟着产后虚软、营养严重不良的母亲在父亲的搀扶下颠沛流离,在五岁前连个安稳的居所都没有。

这样的日子……怎么还会有生日这样一个本该祥和快乐的纪念日呢?

连寒影自己,都已几乎"成功"忘记。

现在,乔克尔——魔鬼一般的神秘男子提醒他,你还有生日可过,至少还有人记得。

哪怕,哪怕,这也是个陷阱。请容许那个寂静如此多年,却从未真正快乐过的男子放纵一次吧!他愿为了这一次的纵情付出或许会很严重的代价。

谢寒影,对,叫谢寒影的男人想知道什么叫做快乐到死。

一次,一次就足够了。然后……他会,继续向该走的路走去,追求自己的自由。今天,他只想在一个罪恶男人身上透支快赶,微薄可怜到根本不足以拯救他、也不足以抵消那人曾对他那般践踏的快赶。

寒影闭上眼,凭感觉打开盒子,取出一粒巧克力,拆掉包装纸,放入嘴里。

甜得几乎发腻的巧克力皮混在清香的杏仁里,幽幽地滑向他的喉咙,丝绸般眷恋着他的食道,跳着令人心动的舞步飞向肠胃。告诉那个第一次过生日的男人——也有人,终于也有人,会送他巧克力。

仅仅因为他生日。

他不去想那后面是否会有什么涵义。

这一刻。上帝!请让他快乐到死。

那一晚,寒影就坐在床边静静端详那盒巧克力,再舍不得吃第二粒。只是在明亮的灯光下看透明的玻璃盒泛出耀眼的色泽,痴痴地看,视做珍宝地供在那儿,虔诚到无以复加。

直到床柜边的电话铃声响起。

寒影接起电话,轻轻喂了一声,眼睛仍盯着床正中的那盒小小的巧克力。话筒那头响起让他会不自觉打颤的深沉嗓音:"寒影,知道我是谁吗?"

寒影的心忍不住加快速度跳了几下,他缓缓将视线收回来,双目正对话筒,淡淡道:"是主人。"

"嘿,原来你还不曾忘了我。"乔克尔的声音突然明亮了那么几秒钟,然后又低下来,"收到我的生日礼物了吗?"

寒影侧头看向只动了一块的巧克力盒子,眼睛都要被那灿烂夺目的光芒所晕,觉得一丝幽幽绕绕的快乐升上来,在咽喉处辗转反侧,接着直达脑际,有一种醍醐灌顶的畅快。

他必须承认:他很快乐,快乐得就要死掉了。

但他却在话筒这一头如此冷静地说道:"收到了,谢谢您的费心。"

那边传来好听却魅惑的笑声,在话筒的喇叭上"嗡嗡"地形成共鸣,贴在耳边时就似乎在柔情万种地偷偷探到里面抚摸耳膜。寒影听着,感到自己的心也一跳一跳地激荡,好象随着那声音在翩翩起舞。

"你那么出色地为我完成任务,我自当有所嘉赏。不过别忘了,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完成。那些混蛋烟草商有没有对你供出老教父托他们带出去的生化武器?"乔克尔压低声音,恢复了惯常的那种诡异。

心急速地下坠。

下坠到撒旦黑暗而邪恶的手中。

那里仿佛有一张嘲笑着的恐怖脸庞对他笑着——

一切。

一切的一切。他是在被人耍着玩呢。

魔鬼一般的男人早就知道一切。

原来,他的这次纽沃克之行完全在别人的操控下。

快乐在一刹那间从脑中冷冷地飞走,只余下冰凉,由上至下倾泄而来,淹没了整个躯体。心脏深处开始习惯性的抽痛。

只不过,这一次痛得更彻底。反反复复的背叛、信任间寒影被折磨得很累了。

但今日却不同:快乐还未极至,就提前梦醒了。这是如何的难堪?

总算明白过来,快乐到死终究是个荒谬可笑的幻想。

哪里有快乐到死?

谢寒影,你下地狱去吧!那里或许可以给你。

他的脸一片苍白,慢慢地对着话筒吐出字句:"他们已经交给我详细资料。"

"那是再好不过了。最近我得到消息,吉尔维斯和博南诺家族在计划很久后,都开始准备在这事上发力。所幸,你率先搞定了烟草商,抢得先机。但现在他们两方都已派出高层人员亲临新泽西,你必须面对他们正面的挑战,万万不可让这些武器落于他们手中。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先去施达勒那里得到进入那块地皮的出入许可。因为现在这块地是=归纽沃克政府所属,给几个国家级实验室做专用。虽然现在那几个实验室不再使用,可仍是绝密地方,你只有在得到出入证件时,才有可能光明正大地去调查。"

寒影面无表情地听着,捏着话筒的手攥得死紧,简直是要把它生生捏碎一样。

原来他早就安排好一切。什么烟草生意,什么为阿尔伯特寻求政治支持,不过都是幌子!他全是在为现在这事做表面上的掩护以及搭桥!

我这么冒着生命危险忙活了半天,却连生化武器的影子都没见着,由着乔克尔在远处的纽约运筹帷幄。

被耍着玩啊!谢寒影,你这下开眼了吧。幸亏你还多了个心,为自己、也为俞一凡留了一手,否则不是彻底摆弄欺骗吗?

寒影的心脏收缩地更为剧烈,酝酿着一波又一波即将来袭的尖锐疼痛。他弯下腰,用头夹着话筒,脸色死人般苍白。

你他妈的有什么好难过的?为什么,一次,又一次,你再试图寻找一些水中镜花的虚无缥缈?你以为自己抓得住什么?你又以为从这个恶魔身上能得到什么?

他头颈有些僵硬,勉强转向床中央静静躺着的巧克力盒,觉得陌生到无法识别。再不能感到一分甜蜜。

快乐到死!

的确是"快乐"得要死去了。

那么……

寒影沙哑着声音开口问:"这生日……生日……",他说不下去了,咽了口口水,分外艰难地吐出似乎很讽刺的话:"生日礼物算是为我以后更危险任务所做的提前薪酬吗?"

"我的寒影,我们正事归正事,但两人之间的其它联系却是另一回事。"乔克尔沉默了一下,然后好象有些不高兴,"我对你的心意上次已经表明过了。不允许你有丝毫的质疑!"

是啊!他说过爱上我了!

寒影想着,想着,便勾出一丝怪异的笑容:"属下明白了。"

乔克尔,我从不质疑你。

因为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而我想怎么回击你也是很明白的事。

大家,走着瞧吧!

纽沃克郊外有一片非常空旷的场地,这里本来是几个大烟草商囤积货物的地点,后来被政府收购另做它用,但不知为何却废弃至今。只剩下孤零零地点缀着几个破旧的大仓库,早已无人造访。但由于仍是政府的管辖范围,因此在外面设有岗哨,常年有人把守。整个一块地皮都用挂倒钩的铁丝网环住,除了有出入许可证外,没有其它方法进入。

这天午夜时分,天空中黑色沉沉,连一颗资以修饰的星星都没有。只悬挂着一弯孤独的新月。只是时不时有云朵经过,掩住了这清冷明辉,所以本就能见度比较低的郊外夜晚更时时漆黑一片,视野极狭隘。

两个被派到这块废弃地皮看守的哨兵,虽是笔挺挺地站在那里,但眼神却是困顿,抵不住一阵阵而来的睡意——这里常年无人经过,基本就是荒郊野岭,哪会有人偷袭这鬼地方。现在所谓的看守已不过是虚应故事罢了,毕竟还是国家高等绝密实验室的土地,无论如何都是要有人看着的。

哨兵其实也满心怨言:竟被派到这种地方来?即使在反射条件似的挺拔站姿下,心思也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除去这哨门口还略略分神照顾一下,再远些的地方就根本不在意了。

正在这时,离放哨站大约有200多米远的地方突然鬼魅般地掩过来几个人,脚步轻如羽毛,不发出一点声响——在这里,本来横着伸展开的铁丝网绕着地形拐了个大约七十五度的弯,形成视野上一个死角。即使身处白天,如果只在哨站口把守,也是见不到那处藏着人的。

那几人身穿黑色夜行服,潜到铁丝网底下,望望那足有近三人身高的屏障下,都是楞了一楞。站在靠后的一个黑衣人压低嗓子询问最前面一人:"谢先生,这铁丝网……似乎太高了些。"

那人没有转身,只是抬头仔细打量一番挂有尖锐倒钩的铁丝墙,边看边说:"我一人过去没有问题。"然后沉吟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但恐怕你们就没那么容易了。"

干净明朗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到站于他身后的几人耳中。虽是在漆黑一片的夜里,但这几个面巾下的老脸依然红了一红,赶忙半屈膝道:"属下无能。"

那人还是没有回头,将手往后摇了摇:"我又没怪你们,急什么?"他低头思索几秒钟,接着便说:"你们来个人站在这下面,好让我借一下力翻过去。至于你们,大概要借两人的力才能过去,自己看着办吧。实在不行,先过去几人,再找什么物事垫一下脚,在里面接应其余人翻越。"

说着,便转过脸,确定道:"这样的行动方案,你们看看怎么样?"在黯淡月光的流泻下,赫然显出一双只有谢寒影才有的清澈眼眸。

跟着他来废弃工厂探底的家族手下听到这话,不禁有些慌张:"谢先生怎么和属下们开起玩笑来?属下理应听从您的吩咐。"

寒影笑了一笑,暗想:是吗?但也并不开口反驳,只是指了指其中一人:"你站过去吧。"

那人慌忙点头,用训练有素的军人跑姿几步跨到铁丝网下,挺直腰板站着。

寒影再次对那些手下提醒道:"千万不要逞强,能过去就过去,不能的话就在外面等我。否则惹出事来还要我过来替你们收拾。"在那些人的不住点头中,他转过身,默算了下跑到那个站在网下的人所需步数,然后就身体微微向前倾,左脚在前,右脚在后,脚跟微微提起。一个发力,就向前跑了起来。

跑了三步,距离站在铁丝网下那人只有一步之遥。寒影立刻将气从腹部提起来,身子好前倾。前脚微微一点,后脚猛力下蹬,人便向前跃起。在空中划过一道低低的弧线后,整个身体已经腾到笔直站着的人肩上。寒影的前腿在瞬间掠过,后脚正好在那人肩膀上方,于是他用脚尖轻轻一点那人上肩。在借到力后,重新得到腾空余地,身体竖着升起。

在离铁丝网大约还有半个多身体时,势子已竭。但寒影早有准备,只见他双臂展于空中,用力向下一振,取得摩擦力;同时右脚在左脚脚背上点了一下。双管其下中,身体马上再次迅速向上飞。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卷起,寒影却没时间在意,他眼看人已超过铁丝网的高度。急忙将身体屈起,又一次提足气,强行在空中把上半肢往前冲,腹部肌肉蓄足力量后,腰上力量向后面扳去,两条腿立刻翻上,整个人成了头上脚下。接着头又往身体内侧拢去,全身立刻很自然地蜷于一团,顺着行进路线的余势,人便在空中朝前翻滚一周。

在做了个高难度的前空翻后,寒影已在铁丝网上的边际处掠过,翻到网内。虽然风疾天暗,但他还是看清自己成功越过,心中不禁松了口气。但身体却不敢怠慢,一个空翻后,双腿又一次向下,寒影尽量把一口浊气慢慢吐出,全身重量往上拉,脚尖绷直。当人大约要着陆时,让脚尖率先支撑一下身体重量,然后很轻柔地将脚掌贴到地上,平稳地把体重均匀分布到腿上,以便用最轻的声响着地。

寒影一回地面,停顿都不曾有过地立刻屈膝,蹲在地上,头朝上半抬,很警觉地观察地形,防止被人发现一个突兀的人形在保护区域内突然出现。

他看了看自己处的位置——正是在这块地皮的左角落,而那个藏有生化武器的废弃仓库就在左上角,也就是在另一头。寒影借着昏暗的月光打量了一番,然后身子微躬起来,朝前小步地无声跑去。

后面隐隐传来衣服在空中翻腾的声音,他心中动了动,知道是那几个手下在试图翻过铁丝网。这时他也顾不上他们了,只能祈祷不要惹出什么岔子来。

寒影飞快地在荒草遍布、高可及半人的旷地中飞奔,一路上没有碰见半个人影,很顺利地到达早在地图上翻阅、演习无数遍的工厂外。他停在大约两百米远的地方,看着眼前的景象,感到有些意外——在一百八十米左右的一个大圈内,错落放着许多外表看起来已生锈不堪的铁桶。

怎么从没人对我说过?寒影暗自思索道。他向前再跑几步,掩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铁桶处,将鼻子凑过去闻了一闻。但什么都没闻出来,只觉得满是铁锈味。寒影无法,只能将身子稍稍贴住桶边,以便隐藏身形,然后将一只手探上桶盖,摸索着拔去塞子,将食指伸进去晃了晃,再拿出来放在鼻下闻。

原来是松脂味!

寒影恍然大悟:听说那次本来要搬迁过来的实验室中搞化学工程的有不少,自然要用到松脂、尤其是半凝固状态的松脂来进行各种实验。作为高级化工有机实验的中间产物所必不可少原料,需要大量应用。但并非都需很高质量,一些工业上废弃的残余足以应付许多催化或提炼的功用。后来实验室没搬过来,但先期先运至的松脂没有了用武之地。由于并非什么高价值的东西,也就丢在这儿了。

寒影看看在那么多铁桶包围下的工厂,感到有丝担忧:万一……这些松脂着火起来,那些生化武器无疑成了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造成恐怖的生化污染。

他摇摇头,觉得想不下去了。身子伸展开来,想把头从铁桶后面探出来。

可就在眼睛升出桶盖高度的时候,寒影猛然发觉在不远处的两个铁桶间有人影闪过。他立刻把头缩下去,心里大惊:怎么?还有人也会今天来么?

他浑身肌肉紧绷住,身体横贴在桶边,将头从边上伸出,凝神看向那个地方,飞快朝前搜索。

果然,那个人影在刚才出现地方的前方三米处又闪了一下,分外矫健的身形不断往工厂那个方向跃去。

寒影觉得这个背影非常熟悉,脑中划过一个名字,但还没抓住就消失无踪。他马上沉下心思继续考虑,但想了半天还是没记起来。他于是马上放下这个回忆的念头,心中迅速做出决定:不管他是谁,先堵住他的路再说。

脑中飞快地转过千万个可能比那人更快到达工厂门口的方案,但脚下已经行动起来。寒影两手撑地,身体向上弹起,低空掠向前方。而手掌在离开地面的一刹那,稍稍往内一握,抓起两把小石头。

寒影隔着大约两排的铁桶,以落后三个身体的距离和那个人影同时飞奔。跑了二十米后,他讶异地发现那人的速度快得惊人,自己以标准的潮州武道姿势奔跑,竟也只和他跑个旗鼓相当,相差距离未曾变过分毫。寒影抬头看看前面越来越近的工厂,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因为比那人晚启动几步,所以如果不采取其它办法,永远会比他迟上那么点时间。

他于是不再迟疑,在全速奔跑过程中,右手手心往外弹了一弹,手指流水般起伏了几下,几颗紧握于手中的石子便很滑溜地移到手指尖上。寒影连瞄都不瞄一下,手腕运力,将小石子顺着铁桶间的空隙打去。由于他在石头用了几层不同的力,因此石子在穿过第一排的铁桶后,竟自己甩着弧线弯向第二排铁桶,恰恰从和第一排桶间空隙错开半米左右的空当里飞过,挟着极轻的风声袭向那人。

那个黑衣人也果真厉害,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一样。身体往下一伏,躲开攻上部的一颗。身子同时旋螺般飞转起来,朝左前跃去,又躲过了攻右方的两颗,也另三颗攻下盘的石子从脚下飞过。并且在螺旋卷起的强劲气流下,干扰了朝左边飞的石子,那人将右手向后弹了一指,很轻松地击落最后两颗。

寒影心下凛然,见那人躲得如此容易,脚下虽因此慢了几步,但依然有两个半多的距离。他来不及多想,连忙故技重施地打出另一手中的石头,然后左脚斜点地面,右腿划了个半圆,往右前方斜插过去。

在那人稍稍用神躲避第二轮攻击的时候,寒影已飞快跃到第二排铁桶处。左掌轻轻贴住一个桶的冰冷铁壁,掌心微微一吐力,悄无声息地将这桶推了出去,带着桶内半凝固松脂的晃荡声,气势惊人却如同演默片般无声飞向那人。

那人才应付完那些小石子,身后的风声已呼呼刮来,自然知道不妙。连忙猛转过头来,唯一露在面巾外的魅惑双眼闪过一丝锐芒,本来微伏的身体绷了起来。

寒影见到那双眼睛,心中警铃大作:这么性感、这么迷人、这么……为什么那样熟悉?难道真是……

心想间,那人已经飞快转过身来,比闪电还疾地在地面上往铁桶飞过来的方向移了几英尺,然后身体向上一拔,腰部往后一仰,很美妙地将双腿平抬至空中,对着恰好飞来的铁桶一勾一瞪,立刻让它朝左后方飞回。

寒影见到那宛如某人招牌似的闪电滑行,马上感到天旋地转:原来真是他!

简森!好,好!好你个简森!昨天还不是信誓旦旦地说:"只有尽全力保护你。"现在却真的来这里和我抢夺你们预谋已久的生化武器了吗?

寒影冷笑:简森?博南诺,我看清你了!

他的心颤颤巍巍地跳着,却依然顽强不肯停息。他想知道:这个人该如何面对他?

铁桶飞过来,他的笑容没有了惨淡,只有冰冷:这是你给我的第一份礼物吗?

右手抬起,掌心力量半吐地又把桶回磕过去。在前一瞬才向左边插过去,以便预先躲避可能回击铁桶的身体又恢复了正前的方向,加速奔去。

离简森只有一个身形了。

两人在相同的奔跑速度下,将铁桶推来推去好几个来回,转眼已距工厂大门七十米左右了。寒影无奈下准备采取第三个方案。

此时,桶又飞了过来。寒影突然放满脚步,两腿一个大交叉,固定身形,双掌伸前吸住铁桶。接着朝上托了一下,使了巧劲掷起,令其在空中翻了个。自己右脚尖点地,左脚膝盖抬起,下腿笔直向下,凭一点之力飞起。铁桶势竭落下,桶盖面朝寒影压来。

寒影身向后仰,右手伸去拔盖上的塞子,凝固的松脂顺着盖口慢慢要滴出来。这时,寒影一直收着的左腿伸开,朝上踢去,只听"砰"的一声,桶再次朝简森飞去,里面的松脂顺着相当巨大的出口全泼向他。

这下总能挡住他一下吧?寒影落地,重新跑起来:难道他还能躲一下这易燃品?不怕身上粘到松脂,等会儿进入工厂后,使生化武器产生爆炸危险?

果然,如他所料。简森迫不得已往边上闪了,因为松脂覆盖的面积很大,往前跃是不可能逃脱得了的,只有朝两边躲。

寒影松口气,趁此时机奋起直追。一眨眼的工夫,便几乎要和简森并排了。

但马上,他眼睛睁大。

只见简森从怀中掏出火柴盒,边跑边划亮一根,很优雅潇洒地将手往后一甩,向已溅有松脂的地面上丢去。自己则早已飞跃那块被洒到的地方,径自朝前奔。

寒影在心里不禁破口大骂:你这是歹毒到家了。明知道这里全是松脂桶,竟还向洒到它的地上丢火柴。明摆着知道我会去救,所以用两人的命赌上这一回!简森啊,简森。你怎么能这样心狠手辣!

寒影慌不迭地双腿蹬足力气,扑向那里。右手猛地在空中一划,鼓起气流卷向飘飘荡荡的火柴,延缓它下落的速度。

而这点时间足够寒影拍马赶到了,他以平生都不曾达到过的速度,使出吃奶的力气跃至。他又一次左脚点右脚,借着力从几乎快落下的姿态再次腾起,连地面都不碰一下,生怕沾到松脂。他屏住呼吸,将腰部的肌肉压缩起来,凝成小块,取得最大动力。身板硬生生地往后仰,左脚脚尖挑在火柴上,用极轻微的力道,连些许火星都不溅出地挑向远处。同时,身子已失去重心的他左手往地上斜斜劈出一掌,右手则运起柔劲,隔空向在空中受风的鼓荡而恹恹郁息的火柴击去。

只见那火花动了几下,终于熄灭,然后慢慢掉在铁桶圈子外只几英寸处。而寒影则在左手那下掌力的支撑下,飞出沾有松脂的区域。他猛吸一口气,腹部肌肉强力屏住,往内缩去,中腰部分立刻躬起。同时,双腿在空中做连环踢,然后突然一个向下甩腿,借着腰部躬起后取得的空气摩擦力以及身体行动的空间,硬生生把本来平置在空中的身体转到脚下头上。他马上放松身体,任下肢垂到地面,尽量轻柔地落下。

一站到地面上,寒影立刻挺直身体,双眼注视前方,非常懊恼地看着简森已跑得老远,马上就要到工厂门前了。自己却耽搁了许久。他咬住下唇,重新跑起来。

即使他先进去,鹿死谁手也还不知道呢。

正想间,简森那里又起波澜。就在他快到门前时,他的右边猛地飞出好几个飞镖,剖开空气,发出嘶嘶的声音袭向他的双目。

简森根本没料到还有人,吓了一跳。双手急忙往外划出十字。用他最得意的招数,带出劲风格向那些飞镖。脚下节奏为了摆出姿势,很明显地放慢下来。

第一波才被他强行挡去,第二波就又过来了。这次如同蝗虫般纷纷洒下他的中盘。简森无奈,只得完全停下脚步,身子反向弯去,使出俗称"铁板桥"的工夫来避开。但脚下也在腰际使出桥式时,脚跟一错,朝前滑去。等从飞镖的包围圈中解脱出来后,马上收缩腹部肌肉,再放出——身体于是又弹了起来,又朝不过几步距离的大门奔去。

简森几个飞跃,工厂铁门的门把终于近在眼前。他伸长手臂紧握住那凉意透肤的把手。

在他握上的一刹那,左边也伸出一只手,同时握住;右边同样伸出一手,将把手握个正着。

他心一沉,看向左边,撞入眼帘的是一双令他永不能忘的清澈眼眸。心脏于是剧烈地鼓动起来,血液冲上脑部,他不禁脱口而出:"是寒影吗?"说着,拉下面巾,脸颊露出醉人的情色,好象诉说无声的眷恋。

寒影默不作答。

"简森,谢寒影。别光顾着叙旧,难道忘了我这个'朋友'吗?"简森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两人同时猛得转向那边,目瞪口呆地看着最右边那只手的主人扯下自己的面罩,那张好象忠厚沉稳得让你只想相信、其实却奸诈假善得让人厌恶的脸庞对他们"嘿嘿"笑着。

简森在一刹那的惊诧后,马上又恢复了镇静,淡淡笑道:"原来是俞一凡先生啊!"

快乐到死 正文 第5章
章节字数:9985 更新时间:08-01-13 03:48
俞一凡笑笑:"看来大家今天都很有兴致夜游一番。"

简森眼神中迸发出寒芒,声音中笑意盎然却字字冰冷:"那还不是托俞先生的殷勤相助么?"说着,背对寒影、正视俞一凡的双眼仿佛很不经意地往后瞥了一瞥。

俞一凡好象未听出其中的讽刺之意,笑得如此真诚:"五大家族同气连枝,自当相互支持。"

寒影在边上听着,看到简森向自己瞥来的目光,自然知道是在提醒自己他昨天说的"我也不能掌控形势"到底是什么意思。心中那复杂滋味简直说不清楚:这个俞一凡!背里先是支持博南诺家族对付甘比诺,后来又因为乔克尔放出的诱饵转而支持甘比诺,但同时不忘继续拖住博南诺做同盟。真是算无遗策,左右逢源。

他看着两人在言辞里暗斗机峰,却好象有些顾忌自己的模样,不禁冷笑:恐怕,这桩生化武器的事也是俞一凡告诉博南诺的吧,他倒好安坐幕后收渔翁之利!

俞一凡眼神往简森后面扫去,盯着寒影道:"谢先生今天怎么也来了,而且还很大方地和人作伴?"

寒影震了震,心里明白他在责怪自己的不小心,竟让简森也跟着来了。

这样看来,俞一凡是见形势变化,迫不得已才出面的了。

但寒影也不是容易对付的人物,故意避开了这个问题,一语双关地说:"这种问题不用问我。我只是遵照命令行事。"

简森和俞一凡不禁都微笑起来,各自含有深意地看了寒影一眼。

"这么说来,大家也不用客套了。谁先抢先就归谁的吧。"简森笑道。

俞一凡连忙赞好。

按照意大利黑手党的规矩,没有被划分过势力范围的东西,谁都有权利得到,就看谁能先抢得,而其他人在此之后是绝不允许再反悔抢夺的。否则必将遭到其它黑手党的一致报复。

但现在的局面是,这批生化武器本就是归甘比诺家族所有,完全没吉尔维斯和博南诺家族的份。如果今天把它们定义成谁抢先谁就得,两大家族无异是占了个大便宜。

寒影听后,自然是不愿意的了。哪有这样耍无赖的提议却要自己同意的?因此面无表情地反驳:"我可没同意过。"

说着,便朝前走几步,观察起这个工厂的内部构造来。

后面两人对看了一眼,都微微笑起来。从对方的表情中分明看出来决定——即使谢寒影反对,也要抢夺到底,才不理会甘比诺家族的狗pi声明。

寒影自然也知道背后这两家伙的想法,但首先——自己实际上和俞一凡是一帮的,因此也犯不着费大力气去和他们争下去。自己能抢到自然最好,否则让俞一凡拿了也算是完成任务。

所以他便暂时抛开这些,专心观察起这废弃工厂的内部结构。

只见偌大的内部铁锈斑斑,每一层都是用铁网格的金属板做地面。而最上层、也就是第三层上方的屋顶被做成三角锥形,用铁板封住,板上垂下七八根铁链。

寒影看着看着,便漫不经心地问:"你俩知不知道确切的藏匿地点?"

那两人立刻扫射工厂内部结构,迅速地将视线不约而同会聚到那三角锥房顶上。

简森展开迷人笑容:"似乎大家都知道。"说时,双眼望向身边两人,仿佛在征询意见一样。就在此时,他的身形趁人不备,猛然间豹子般展开身形,向前直奔那唯一的铁楼梯。

寒影一声冷笑,早就料到简森会干这勾当,在他才迈开脚步向楼梯抢去时,自己也上身往前微微一屈,如弓箭般射了出去。

这几米的距离不过是转眼的事,简森和寒影几乎同时赶到铁楼梯边上。但简森毕竟是占了抢先启动的优势,方向正对楼梯的阶层。而寒影只能勉强用掌心抢到把手,见此情景,万般无奈下的他只有出手。

寒影左臂于是朝身内折起,手肘如同尖锐的刀锋般刺出去;左脚同时在地面上划出弧线,勾向简森的下盘。简森嘴角现出英俊的笑意,右手飞快提拉到半空,竖起躬臂,以大剪刀势落下,恰好卡住寒影的左臂;而下身也针锋相对地把右脚尖笔直向上,点向寒影的小腿。寒影闷哼一声,右手不放弃地紧握住楼梯把手,左臂在即将要被夹住的时候,猛地做半侧转,硬磕简森的臂膀;左脚则变勾为敲,脚后跟稍稍绷住,朝内弯了个角度,扣向袭来的腿末脚弯。在此同时,犹想趁简森和他争斗的时候,抢出一点空间。只见他提气收腹,将腰部肌肉猛转过来,侧着身子插向简森没有罩住的楼梯空隙处。

简森见状,轻声笑起来:"寒影,你何苦这样为乔克尔卖命?"说着,右半边的攻击顿时全部收回,健壮的身体毫无保留地撞向寒影。

这等体格自然不是瘦削的寒影做能比拟,再加上是用侧身对正面,力道上差得太多,立刻被震出去几英尺,只能全身酸麻地看着简森笑着将双手撑住把手,高高跃起,跨了四个台阶,落在楼梯上。然后不断轻松上跃,瞬间便拉出差距。

寒影马上转头看向楼梯两边的双绞铁丝制成的网格分隔物,见它一直耸立到三楼,和唯一的铁楼梯到达距离相等。余下的便需爬工厂墙壁上的应急梯格,到达楼顶垂下铁索的高度,再跃过去抓住它,顺势爬上,最终接触到三角锥形楼顶。

他连忙脚跟一滑,闪电般移到网格分隔物边,身体迅速向下一蹲,然后弹起。双手在空中前伸扣住网格的空隙,身躯肌肉屏住往内缩,将甩在外面的下身拉回来,脚尖自然平伸,脚趾稍稍下勾。

只听轻轻的"叮叮"两声,整个身体便牢牢贴在铁丝分隔物上,壁虎般飞快上爬。就在此时,寒影突然觉得身边的铁网格微微一振,转头一瞧,竟然是俞一凡也贴在上面,迅速爬向三楼,仅仅比他落后半个身位。寒影怔了一怔,见俞一凡对他使眼色,嘴唇做出"包抄他"的口形,立刻心领神会,点点头,然后把视线穿过网格看向自己刚爬到的二楼。

简森显然也已经到了,但由于上三楼的楼梯是在另一边,因此他需要横穿整个楼面。这样算下来,时间也不见得就节省多少。

寒影大喜,他左手掏出一把StyerTacticalMachinePistol。

这种手枪枪口很小,精确度和弹药循环速度极快,非常适合近距离连发,暗杀也能执行程度较好。寒影于是很顺利地把枪口塞进网格内,他一脚往上蹬住,另一脚则轻轻一弹,身体在朝上拔去的一刻,率先射出两发子弹。然后手腕巧妙一转一卸,便把枪口脱出网格,顺利地在射击同时不阻碍上爬。

简森其实一直在留心,当听到身后轻微的扳机声时,就知道不对了。他人一个匍匐,在地上滑了出去,子弹于是恰好从头顶呼啸飞过。带过的气流割得头皮发疼,心里不禁暗惊:那两人如果一起对付自己,今天真是讨不得好了。

他听着脚步从这个楼层蹬上去的声音,知道两发子弹本来就没指望要了他的命,只不过是为了延缓自己的脚步,现在他们早就施施然地上去了。

简森习惯性地露出笑容,腰部朝上一挺,双手在地上一撑,立刻鲤鱼打挺地蹦了起来,继续朝前飞奔起来。

很快,他跑上楼梯,几个腾跃到达三楼。这时,寒影和俞一凡也顺着网格爬了过来。两人手在格面上一按,借助弹力,很轻松地飞到楼面上。三人于是再次形成对峙之势。

简森站的地方是三楼楼面的边缘处,离工厂墙壁上的扶梯很近;而寒影和俞一凡就离得远些了。简森眼睛闪闪发亮,盯着寒影瞧了几下,微笑道:"寒影,今天我们就各凭本事吧!也教你不要小看我了!"说罢,一个利落转身,就奔向墙壁。

寒影和俞一凡对看一眼,然后便见寒影毫不犹豫地弯下身体,深深吸了口气,重重一掌击向铁板地面。而俞一凡则从腰间摸出几支飞镖,食指中指固定住,手腕做半圆划动,接着猛地掷出。只听"咻"地破空声,那几只飞镖竟打着弧线上下翻飞着朝简森射去。同时,两人都轻点地面,身子向前倾,在空中弹射而去。

铁制的金属地面传播性向来极佳,寒影击出的巨大震动在两人飞起的时候轰轰烈烈地通过三楼楼面的铁板传向简森的脚下,几只飞镖也在此时夹攻而至,将他所有腾挪的空间全部封死。

简森眉头大皱,大感麻烦。大脑飞转对策,只见他伸出双臂,在空气中猛力上下一挥,取得摩擦力,脚尖在震动到达的一刹那利用波动来临的向上力疾速弹起。那几只飞镖蝴蝶般绕在他周身,只见他两手往地上一击,腰先往左边一扭,然后双臂向右边拉,一个深呼吸间腹部肌肉逆着腰的方向剧烈转动起来,很快便如陀螺一样在半空中旋动,并且带起劲风,轻易将飞镖卷散,自身也在这个过程中缓缓往墙壁移动过去。

无奈虽然他逃过寒影两人的双管其下,但也确实被拖住了脚步,两人正是利用此时机,赶上简森,并排来到墙壁边。简森慢慢停下旋转,重新落回地面上。三人再一次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三人无暇再看对方,各自伸手抓住墙壁上的一个扶梯,飞快爬了上去。

位于最左边的寒影很不经意地转过头,视线若有若无地穿过简森,望向俞一凡。眼中有着极为复杂的情绪,看着那人宽厚的脸庞,似乎一点杀伤性都没有。

但其实,天知道他的城府有多深。寒影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为什么他能如此恰好地赶过来?他又是在哪里监视,可以让他这样轻松地掌握全局?还有——他到底代表了吉尔维斯家族的哪方利益?一切好象都扑朔迷离。寒影想到这里,感到有几分模模糊糊的推测在渐渐形成,但他还是没有办法抓住,只隐隐觉得有巨大的阴谋在等着他。

也等着乔克尔、简森。

正想间,一双温柔多情的眸子印入眼帘,那性感的薄唇带着习惯的笑意。寒影震了震,想别开头去。

然后,就在这时,看到最右边的俞一凡在简森背后用从未曾见过的精锐眼神盯住自己,那分明是在催促他赶快行动。寒影不自觉地低了低头,心中一片灰暗:谢寒影啊,谢寒影!你到底要为了那可恶的自由付出什么?又要做出多少本不该做的事?

他吸了口气,咬住下唇抬头,回头观察半空吊下来的铁索几乎就在头顶了。顿时一咬牙,两脚压住梯格,重重一踩,双手紧紧握住扶梯边沿。只听他轻轻一声喝,上臂肱二头肌绷住,手腕猛地用劲,躯干在脚蹬反作用力下甩了开去,飞快划向简森,只余下两手还在扶梯上。

而另一边的俞一凡则将身体先蜷缩起来,用反跃姿势后仰蹬了出去,整个人腾空飞向铁索。然后再次双手抱住双腿,做了两周翻,接着修长的大腿伸展开来,身子面向简森,击出双拳,两脚很稳当地勾住悬于半空的铁索。

简森眼中划过惊诧,但手底却不含糊。他双掌在墙壁上先撑了撑,再朝寒影的脚掌翻过去,头稍稍低了半英寸,恰巧躲过俞一凡的拳风。而两脚却蹬力下立刻跳离扶梯。只听"砰砰"两声,两人都被巨大的冲力撞开,各自腾于空中,一个后空翻就各抓住根铁索。

寒影赶忙四肢全部抱住有两人手臂粗的铁索,竭力稳定住它的摇晃,无暇其他也忙于平衡的二人。半分钟后,三人才算适应住毫无着力点的情形,万分惊险地挂在离地大约四层楼高的地方。瞧瞧现在的情况,寒影很明智地放弃攻击简森的想法:如今最重要的是最快到达三角锥楼顶,这里是没法做出攻击的。

主意一定,就小心翼翼地循着铁索上行。由于未曾熟悉如此的摇晃依附物——这和滑杆完全不同,它的一段悬空根本无法着力,只要一有动作,整根铁索就晃个不停;不留意,很容易完全失去平衡。

爬了十多分钟,才抵达三角锥屋顶正下方,上面正是一大块铁板。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其中有一小块似乎四周有缝隙,四个角各有条铁索悬着,应该可以拉下来。寒影盘算:凭一个人,恐怕无法既保持在铁索上,又能打开铁板的。于是抬头看看边上,不出所料地发现那两人也很顺利地双手抓住铁索、双腿绕于其上。

他想了想,说道:"不如三人一起来开吧。"

简森似笑非笑:"这么说,你是同意三大家族对这批武器的取得权均等了?"

寒影展开清俊的笑容,声音不高不低:"武器的影子还没见到,谈什么取得?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说着,他用询问的眼光看向俞一凡。

俞一凡点点头:"简森,你别添乱子了。就这么办!"

简森没有回头看俞一凡,而是深深注视着寒影,眼中不知流转着什么念头;但最终还是轻声应好。

寒影有点不敢看他,于是赶忙抬头说:"开始吧。我拉两根,你们每人拉一根。"

三人不再说话,都双目锁住铁索。几秒钟后,同时一声大喝,缠住长索的双腿不变,强力吸腹间手掌猛推铁索,让它们朝目标铁索反方向荡去。如同钟摆一样,在到达一个角度后,便快速荡了回来,朝中轴线另一个方向——即目标铁索的方向荡去。三人这时突然上身脱离自己的长索,躯干笔直向上挺,迅雷不及掩耳地各自抓住需要拉的铁索,然后发力向下一拉。

只听"轰隆"巨大声响,铁板竟被三人硬生生扯离屋顶。手松下,偌大的铁板在空中发出怪异的呼啸声直掉向地面,在更加巨大的声响中落于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而寒影三人在久积未动的铁板灰尘掉在身上、模糊周围视线的时刻,同时朝中间铁板空出的窟窿里射去。同时,在空中,听到几声对掌的声音,一路传进阁楼里。

三人抢进去后,各自警觉地分散开。然后站定一看,不禁都楞住了。

在这个阁楼空间里,分明看到天窗外的银白色月光柔和地洒进来,笼罩着摆满于地板上巨大的生化武器,已经布满尘埃的表面仍然能依稀看出五角大楼写着的编号,旁边则用红漆胡乱写了几个大字"甘比诺家族所有"。

寒影心中冷笑:偷来的东西倒好意思大言不惭地说是自己的,如此危险的武器就这样毫无防护地堆在这里。万恶的甘比诺家族啊!你怎么能如此不顾忌后果?

三人对看一眼,刚想行动。

嘟嘟嘟……,工厂外面竟响起震天的警报声,噪杂的人声也隐隐传来。

三人脚步顿时都停住了,惊疑不定。猛然间,寒影想起自己"不得不"带过来的几个手下,莫非……?

他脸色大变,冲到阁楼边上的小窗前,用手急切地抹掉灰尘和蜘蛛网,看向外面。果然发现不远处灯光大作,有几个黑衣人朝这边跑来,后面则紧追了许多武装士兵,戴着贝雷帽,手持M系列冲锋枪。再后面是一大排的警车。其中全不见本该是守卫的那几个普通士兵服装之人。寒影的心立刻沉到谷里。

他考虑都没考虑,就奋力推开窗子,整个人缩在一起,挤入窗框。站在身后的俞一凡、简森惊叫:"寒影,不要!"但他充耳不闻,径自跳了下去。只见他在空中尽量放松身体,张开四肢增加空气摩擦力面积,在离地面还有十米左右的时候,连续几个团翻,双脚轻轻着地。

但因为这次为了加快落地速度,没有做许多动作,所以着地时发出不小的声音。追过来的手下和他们身后的武装兵显然都发现了他,发狂地朝他奔来。

寒影暗自咒骂:果然这几人干不出好事来,定是他们惊动了守卫,被报告出去,引来这一大帮子人。

想归想,但他还是丝毫都未犹豫地迎上去,准备救那几个手下。

虽然——他们也曾双手鲜血淋淋,足以下地狱几百次。

但,他无法做到漠视。

既然是他带来的,他就要把他们带回去。

这是种不分是非的坚持,然而,这也是坚持——平凡微小如谢寒影的坚持。

寒影双眼坚定,冲过去。

但那些士兵不会如此愚蠢,哪容他靠上来,全都半跪于地上,将冲锋枪枪托架于肩膀上,对准他开火。

寒影连忙匍匐于地,顺手拿出StyerTacticalMachinePistol。将枪把拄在地上,枪头微微向前上方歪,右手没有一丝抖动地连发五枪,精确地击中五个武装兵的持枪手腕,令他们无力掉下枪支。

但这时的情势已经是他无法控制的了。那几个手下转眼间已被后面的人扑上,捉住。

寒影大急,猛地把双掌撑在地面,向上弹起。但立刻臂膀被捉住,耳边传来简森焦急的声音:"寒影,快走。你救不了他们的。"

寒影用力一挣,脱出简森的手掌。

没等他有所动作,双腿、肩部剧烈疼痛,三颗军方最新研制的金属子弹射入体内,在高温下急速钻到皮下组织,极端火辣的疼痛中麻痹了神经。寒影眼神孤寂地看着那几个手下被淹没在那些武装兵中,见不到一丝衣角。

他无法拯救他们。

同样也无法拯救自己。

罪恶累累的他妄图救同样罪恶累累的那几人,多么可笑!

意识渐渐模糊,耳边有俞一凡、简森的大呼:"寒影!"然后自己仿佛被两人捉住手臂,往后退去。身后传来类似火箭枪的炮轰声,与武装兵的冲锋枪支循环弹道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感觉一片混乱。

接着,他便昏迷过去了。

简森绿色的眼眸不知流动着什么思绪,沉沉的、又似痛恨的。他冷哼一声:"这还用虑什么?乔克尔教父早搞定了!"说着,便朝电梯口努了努嘴。

只见警察局高级探员汤姆此时正悄无声息地走进门内,身后鱼贯而入七八个警员。

"教父先生,请恕我们无能,没法把你的一干手下都救出来。真是抱歉!"简森直起身,伸伸懒腰,"后面的事请您自己定夺吧,希望不要连累其他几大家族。好啦,正主都来了,我也不多待了。先走一步。"话音才落,就带着自己的手下扬长而去。

俞一凡忠厚地笑笑:"乔克尔,有什么麻烦来找我。我们是朋友,别客气。况且,我们还有……"他眨了眨眼睛,"寒影就在后面的高级病房里,手术后的麻醉还没过去,正睡着呢。"

乔克尔点点头,感激不尽地亲送他到电梯边,看着他进去。

然后,他转过身,本是真诚万分的的笑脸瞬间拉了下来,上面流转的只有冷酷和危险,眼中全是利芒,迈开步伐,朝病房深处走去。

谢寒影醒来时,正是这天的黄昏。

偌大的玻璃窗前站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背对着他,身材挺拔,金黄色的落日余辉透过玻璃映在那人的头顶,泛出一圈圈的光晕,让寒影注视的眼睛几乎都无法睁开。白金色的光边镶在修长却含有无穷力量的身体四周,看起来似乎有些不真切。

微暗的光线跳跃着抵达寒影跟前,软弱无力地泻在床被上,带着一丝孤寂。寒影想抬手揉揉眼睛,却发现左臂无法动弹,被纱布牢牢裹着。只能靠右手来擦擦。

那个男子终于回过身来,双手插在裤袋里,声音低沉:"寒影,你终于醒过来了。"

寒影的心大震,浑身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一粒一粒恐惧的鸡皮疙瘩浮到表皮上:这个魔鬼——竟然,真的来了!于是,身体深处隐约升起那股痛到极处的断肠,迅速回环在身体四周,形成微妙的风暴,席卷了他的思维,共振于心脏的每一次跳动,变得与呼吸一样自然。

他微微低下头去,看着撒在病床上的夕阳,轻轻问:"您怎么来了?昨天早上还听说您正在处理国际海员联合会那批医疗保险的事。"

乔克尔的脸背对着光线,在虚影中深深浅浅,显得有些不真实,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顿了顿,才回答:"联合会的医疗基金本来就在我控制之下,这次的医疗合同完成很顺利。所以在听说你出事后,还是赶过来了。"

寒影猛地把头一抬,黑色的瞳眸闪闪发亮,简直要把人吸进去:"那么多年来,家族利用安插在海员联合会的诸多董事,不知压榨了多少公共拨款。最近,纽约海员有所风闻,强烈不满。主人!您就不怕他们造反吗?"

窗前的人一阵沉默,然后是冰冷到骨子里的警告传来:"我的寒影,你逾越了!"

寒影将双目移开,嘴角扯出一丝讽刺的冷笑。

过了几秒钟,他感到一根没有温度的手指轻若羽毛,在自己脸上慢慢抚过,从鼻尖滑落直到双唇间。寒影敏感地回过头,只见一片阴影压下来,略微带着湿润的嘴唇印在面颊,细小的呼吸喷在眼睑处,痒痒的,却度着几不可辨的迫切。

"我的寒影,你为什么在见到我后,一点都不开心?我的上帝!你可知道,我都要为你发狂了。"乔克尔不断吻着寒影,气息越来越急促,"在你离开纽约前,我要求过你保护好自己。你没有做到!"

寒影下意识地想挣扎,但脑中划过乔克尔在机场强做淡漠的神情,不知怎么,竟心软了下来。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将肌肉放松,心情保持尽量的平和。

就在这时,乔克尔的嘴唇用不容反抗的气势夺走寒影的呼吸,惊涛骇浪地翻搅着他的双唇。淡蓝色的眼眸情郁色彩大盛,本该无情冷酷的光彩中染上了几抹青涩的眷恋,悄悄地笼罩住整个瞳孔,然后蔓延出去,遍布脸庞。

寒影面部波澜不兴,好象极为平静;但那双手却死死攥住那被单,指节用力地都发了白。

乔克尔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修长的身躯猛然间翻到病床上,压在寒影上方。他急切地把舌头伸出,依照寒影的嘴形划着弧线。两只手也不停歇地探索在下面瘦劲的身躯上,飞快地解开病衣的扣子,有些粗暴地向两边的手臂拉过去。

于是,他的手指碰到了那两只死紧的手。

冰凉,颤抖。

好象绝望的天鹅一样,等着最后的审判。

乔克尔郁望立刻被浇熄了,脸部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眼中复杂的神色闪过,快得几乎看不清。

他同样迅速地翻下床,帮寒影理好衣服,扣上扣子。然后手插裤袋,站到一旁,重新融入窗边的风景。

天已经暗下来了,不开灯的病房内很快漆黑一片,只有一个人影绰绰约约地站在不远处。

室内良久沉默,才听乔克尔沉沉地说:"这次事情的经过我调查清楚了。你以后要小心,五大家族尤其是我们家族和政府始终在暗中对抗。虽然表面上他们对我们很和气,但其实一直在寻找罪证,无奈没有任何线索足够他们起诉或者逮捕我们。同时,他们也忌惮几大家族在金融、贸易等领域的势力,特别是甘比诺家族在武器军火上的技术,不得已才和我们做交易,以此来抑制我们将危险的军事武器上流散出去。事实上,政府联合五角大楼无时不刻想毁掉我们的武器生产和其它生意,几十年来私下花招百出,面子上却不露一丁半点。在得到足够证据前,他们是绝不会贸然行动的,你千万不能留下什么马脚,以免以后造成麻烦。"

寒影听后心弦大震:原来两方早在暗底里较劲。难怪我一直惊讶于政府怎么愿意和有黑道背景的军火公司合作。看来,乔克尔心有准备,恐怕不会轻易露出致命弱点,让五角大楼抓住的。

想到这,他忽地记起那几个被军方捉住的家族手下,感到一阵欣喜:这几人会不会帮助政府……,于是他赶忙装做很担忧地问:"今天凌晨被捉的那几个手下怎么办?"

"放心,那几人是我最忠诚的部下,情况不对,会服毒自杀的。"

寒影不感置信地盯着黑暗中那个魔鬼应该站着的地方,身体止不住地泛出寒意:他就这么……这么……对待甘愿为他肝脑涂地的手下?

那我以后又会如何?万一哪天让他发现我和俞一凡之间的联系……

他不敢想下去,上唇死命咬住下唇:谢寒影,你已经无路可退了。这样死有余辜的恶魔应该下地狱!你即使为此献出已经罪恶的肉体和灵魂,也不过是洗涤自己的黑暗而已。

他放松身体,声音尽量平稳地回答:"那,我就放心了——"

那一个词尾于是空无着落地飘荡在两人间,叹息着、虚伪着、斗争着拥向乔克尔,微妙不可言说。

黑暗中,乔克尔眼中的锐芒如霹雳般划过,传来轻轻的一声"哼"。他似乎思考了一下,说道:"那几个烟草商似乎还是不可靠,虽然似乎不象有能力搞出这样一个陷阱,但现在看来很难保证以后在他们身上出什么纰漏。花了这么多工夫,好象依然不能保他们下来啊。"说着,走到墙边,打开头上的顶灯。

光芒四射,病房内大亮起来,清楚地映射出寒影的脸色。

只见他面容苍白非常,眼睛直直盯着乔克尔,下唇抖道:"主……主人,你难道是要去杀了他们?"

乔克尔皱皱眉:"这不需要你的过问,你好好养伤就是了。"话落间,走到他床前,替他放平病床。

寒影手术后本很虚弱,手都提不起来,但现在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抓住乔克尔在他身边的右手,整个身体扑到乔克尔面前,两只不能动弹的大腿横着悬在床外,伤口压在床沿,压迫性地巨痛。

寒影头上滋出滚滚的汗滴,牙齿直打着颤道:"主人,你能不能饶了他们?我看他们都很忠厚老实,那个最狡猾的我已经杀了,不会有事的……饶了他们吧,凭这些人,怎么可能去告密呢?主人……算了,算了吧。"

他不停重复着"算了吧"三字,每一个音节仿佛都含着最深刻的痛楚与哀求。一下又一下打在乔克尔的心上。

只见他另一只受伤严重的手被拖着从被子里拉出来,蹭在被单上生生地疼。但寒影感觉不到,只觉得自己有覆灭的预感,那种已经快习惯的心痛猛烈地扑向他,吞没他伤痕累累的精神世界。

原本。

原本,他以为他可以保全那些中年男子。

他曾当面郑重地保证他们绝无生命危险,可今天……!

他必须再一次违背自己的誓言吗?在违背了他对父母、对霍夫,现在还要违背对那几个卑微到、无能到、软弱到自己都下不了手的中年男人几乎微不足道的诺言吗?

快乐到死 正文 第6章
章节字数:10505 更新时间:08-01-13 04:00
寒影呼吸困难,身体僵硬。那种痛呵,将他冲击出努力拯救自我的光圈,再次掉入原罪的惩罚中。

于是,他的脑中一片混乱,只知道死也要拖住乔克尔。

乔克尔静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语。脸上都瞧不出有什么波动,眼中依然冷得只有兽性。

过了半分钟,他手朝空中一抬,用力甩脱了寒影仿佛在捉住生的希望的手臂。

那么瘦,那么瘦。

看得人都不住心疼。

他深深地看了眼那只好象电影里的慢动作般下垂的臂膀,然后转身开门走出去,声音冰若寒霜地吩咐外面站着的保镖:"叫护士来。谢先生情绪不太稳定,打一针镇定剂。"说完,便慢慢离开空旷的走廊。

越走越远,巨大空洞的皮鞋声,声声敲在人的心上,震得一颤一颤。

剩下寒影半倚在床拦上,双目呆滞,满脸破碎。

他楞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可以求助于俞一凡。于是连忙把未曾受伤的右手摸索到旁边的病柜上,去拿那只手机。

他的手指碰触到了冰凉的机盖,然后意识到了什么,慢慢停住。

其实,给俞一凡打电话又能如何呢?他已经从烟草商那里得到了他最想要的资料,那些人的价值已经接近于无,他岂肯冒着大风险去劝阻乔克尔呢?更何况,即使俞一凡愿意,事情也不可行——他一旦出面,无异于自暴其短,将两人的私下联系曝给乔克尔看。

再傻的人也不会肯去干。哪还需要去提那个狡猾如犹大、外表却忠厚粗勇如阿喀硫斯的俞一凡。

寒影颓然放下手来,脸上恢复云淡风轻,似乎连左肩以及双腿上因为刚才剧烈动作而大痛起来的伤口也困扰不了他,清澈明亮的眼眸注视着半掩的门扉,微微笑起来。

笑着看推门进来、手中拿着镇定剂针筒的护士走到他跟前,笑着看她把长长的、雪亮的针尖刺进自己的表皮,笑着等待那如期而至的晕眩充斥他的大脑。

直到他"被迫"睡过去。

冬末初春的夜晚非常寒冷,冷得街道一片空旷。于是风在地面上古怪地呼啸,卷起落叶,形成小小的旋涡。那枯黄的、弱小的叶子在路灯暗淡的照耀下变得有气无力,好象没有家的孤儿怯生生地在城市角落游荡,自生自灭,直到死亡。

乔克尔站在一家酒吧的对面,身子隐藏于灯光照射不到的拐角,帽子低低地压下来,同翻起的衣领连在一块,把刀刻般的脸庞遮住了大半,只余下冷冷寒芒的双眼若有所思地盯着在低空打滚的叶子。

那样的卑微,那样的坚忍,那样的努力生存。

多象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呵!

即使受尽折辱,依然试图保持尊严,以及近乎可笑地在黑道里实践注定头破血流的天真信条。

所以,他必定会受伤——而且,其中的绝大部分是由自己残忍地刺过去。

乔克尔不相信上帝,但表面上却和众人一样,尊崇得五体投地。这不过是因为在美国,他必须这样才能融入主流。

事实上,他压根就对"原罪"嗤之以鼻,认为这全是他妈放pi。谁说做尽坏事就必得受惩罚的?完全是狗屎!

然而,他相信——爱情是个可怕的玩意儿,一旦沾上,就死无葬身之地。因此,在那个似遥远又似不很远的夜晚,当他对寒影说出"我大概是爱上你"时,他已经隐隐感到:终究,他也是遇到克星了。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他会为这个叫谢寒影的男人付出代价。

付出他三十多年所犯罪恶总和的代价,付出他折辱这个男人的代价,付出该得报应的代价。

乔克尔想着,便冷冷一笑,紧了紧呢绒大衣的领子,重新盯着对面那家热闹到快掀翻屋顶的酒吧。

他把左手往背后漆黑中一伸,马上一根七星香烟递到他食指和中指间,紧接着火星在黑暗中燃起,小心翼翼地点着他手中的烟。乔克尔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一朵小小的烟云,在依然寒冷的空气中飘渺地散开去。

过了会儿,酒吧的门忽然从里面被人推开,鼎沸的人声不可阻挡地倾泻出来。乔克尔眼光一凝,看着那六七个烟草商略带醉意地走出来,每人都是满脸疲倦、有些晕眩却更是恐慌,步伐沉重地踏到石子路上,朝街的另一头去了。

乔克尔嘴边隐隐划出一道了然的弧线:这些人头精,扎根就在新泽西,警察局那帮家伙是白痴,但不代表他们是。想必是已经得到寒影受伤的消息,惶惶不可终日了,生怕哪天牵连到自己。

他冷酷地笑了声,手往后面的黑暗中打了个手势。只听一片"悉悉娑娑"的声音,十多个彪形大汉从身后绕了出来,快步走向那几个烟草商。

本来那些人还没发觉,个个都是稍稍打跌地在路上磨蹭,浑没在意街对面过来的大汉们。但几秒钟后,他们便发觉不对了:那些大汉直直地朝自己撞来,一只手埋在黑色的大衣内,另一手则戴着皮手套,一脸杀气腾腾。

为首的那人--也就是当初最先在寒影面前卖乖示好、同时也是透露生化武器事宜的那个中年人本来因喝醉酒而红通通的脸在看到那些一身黑沉、宛如来自地狱的死神样的大汉时,顿时苍白起来,嘴唇猛发起抖。他恐惧地盯着他们一会儿,然后才缓缓转头瞥了眼身边的几人,突然就拔足狂奔。

余下的几人也察觉不妙,跟着他死命逃开。

但显然,他们是低估了这些大汉。

才跑了没几步,每个人的腰眼处就被顶上了一根冷冰冰的物事。为首的烟草商感觉到那东西的诡异出现,脚马上软了下去,浑身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似的。他牙齿颤抖得好象磨咖啡豆的机器,头僵硬地转向一边,看向幽灵般赶上他的大汉。

于是,腰眼处的枪口紧了紧,耳边传来低低的命令声:"别乱动,跟我走。"

中年人头点得如同公鸡啄米。

一行人就这样被拎上街角的车,跟着最前面一部加长林肯向郊外开去。

十几分钟后,他们抵达目的地,被那些健壮的保镖继续顶着枪走出车门。为首的中年人瞄到眼前那部林肯,已经明白是哪个煞星把他们绑来的,心不禁又往下沉了几分。

果然,随着林肯车门的开启,上面走下来一个衣领上翻、头发飘动的冷面男子。

中年人一见,口齿打架地跪到地上:"原来是乔克尔教父!不知道您也来纽沃克了,未能迎接,实在是失礼。"后面的人听到头几个字,便呼拉拉脚绵软下去,全跪了下去。

乔克尔眼光平淡,草草扫视了他们一圈,便似乎很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次谢寒影先生在与你们接头之后,就于执行任务时身受'重伤',你们听说了吗?"

中年人抖了下,头埋得更低:"尊敬的教父,我们听说了。"

"哦?那你们觉得,武器在藏了多年后,最终还是被政府发现了,这责任该谁负?"乔克尔手弹弹身上沾着的线头,看都不看地上跪着的人一眼。

"是我们该死,应该事先做好万全准备,才告诉谢先生的。"

"原来早有觉悟啊!"乔克尔好象若有所思,沉默良久,然后猛地冒出一句,"你们还有什么需要向我坦白的?"

中年人浑身大震,脸色在一瞬间白得如死人一般,心猛烈地跳动:难道他已经发现什么了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岂不是……但转念间,脑海里又浮现出寒影极真诚、极坦荡的脸庞,很坚定地告诉他:"你绝不会有事的。"心中不禁奇妙地重新平静下来。

在生死一线间,他终于还是选择信任谢寒影。

他轻轻道:"没有。"

乔克尔冷笑:"是吗?"他顿了顿,声音轻柔到令人毛骨悚然:"这样的话……那我也没什么好说了。"接着,便转身上车,关上窗户。

中年人血色全无,他已经意识到什么了。急切间,竟连滚带爬地朝前冲去,口中发出无意义地惨吼:"不,不。教父大人,我……呜,呜。"

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块布已经掩住他嘴巴。一只有力的大手将其拎起,太阳穴边顶上冰凉的枪口。

中年人悬在空中的大腿猛烈摆动,仿佛要挣脱什么一样。他浑浊的眼角恐怖地崩出血丝来,五官全部扭曲在一起,两手努力想提起扳他脖子上的钳制;但很快被另一双更为有力的双手给死死抓住。只听两声清脆的骨裂声——手腕被硬生生地拗断了。那人在布下的嘴巴发出含糊的叫声,然后昏了过去。

很轻微的"砰"响,装有消音器的短柄来福枪震了下。

那中年人的头立刻歪向另一边。

在月光下,太阳穴边一个小小的枪口,流出如注的血液。

涓细无比,好比小溪。

后面的所有烟草商全楞住了,一刹那间感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接下来,便是一个个的倒下,每一声罪恶的枪响伴随着一个曾经利郁熏心、但这般无辜的生命离去。

乔克尔端坐在车内,英俊的脸庞上有着亘古不变的冷酷,闭上眼睛假寐。不过十五秒钟,枪声已经响过三下,乔克尔知道已经死了三个。

正在这时,半声凄厉绝望的尖叫透过玻璃传进来;可没等声音完整地发出,便被死死地掩住。乔克尔眼睑抖了一抖,脑中似乎慢慢浮现出寒影头发散乱、满脸破碎地匍匐在病床上,手臂握住自己,发着细颤却不愿退缩,眼神中分明有着乞求。

他的心于是在不经意间荡了一荡,发出令自己酥麻的韵律。乔克尔的嘴不禁抿了抿,脸上的严冰似乎微微有了些裂痕。

心想间,又一声枪响传来。

人,已经死了四个。

乔克尔迟疑了下,然后马上打开门,喊道:"停——!"

那边正在忠心执行教父命令的保镖立刻停下手来,疑惑地望向乔克尔。

乔克尔淡淡道:"为首的几个老人已经解决,余下的谅也耍不出什么大花样。"他拉上车门,在合上的一刹那,飘来轻轻的一句:"算了。"

声音慢慢地散开,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和迷惘,弥漫在星空下,混合着死亡的血腥气,竟有几分不真实的慨叹在里面。

第二天。

乔克尔驱车去医院探访寒影。

还没走到病房门前,便听到里面传出一个熟悉的年轻声音,带着微微的跳跃和朝气:"寒影,你一定要来哦!这是我第一次的政治募捐餐会,对我意义太重大了,不能没有你的出席。"然后,沉默了一下,才仿佛害羞地说:"我要你同我一起分享这第一步的成就!"

乔克尔脸色冷若冰霜,蓝色的眼眸中一闪而过杀气。心底搜索了一番,才记起这是谁的声音。

于是不慌不忙地推开门,笑道:"是阿尔伯特?不是忙着新泽西的游说工作吗,亏你还有心来探望我的属下。"

病房里边的人陡然间听到有声音响起,都不禁吓了一跳。坐在病床边的阿尔伯特赶忙站起来,回头一瞧,这才发现是乔克尔来了,他赶紧立于一边。

室内的气氛稍稍尴尬了下,然后便见那依旧华贵高雅、俊秀得无法形容的年轻人笑着打招呼:"原来是乔克尔教父。前面寒影还和我说,这次教父大人特地赶来。我就想真是凑巧,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请您光临了。"

乔克尔听到阿尔伯特叫"寒影"两字时,深如海洋的眼中隐隐有波涛骇浪,但转瞬即逝。他走上前,和阿尔伯特握了握手,问道:"是你的处女募捐餐会吧?"

阿尔伯特眉飞色舞地点头:"是啊。这十多天我一直忙于新泽西州几位很具影响力的政治人物的拜访,终于有了些成果——在他们的支持下,我十天后将在纽沃克的培金特花园举办自己的第一次政治募捐餐会。"说到这里,他回过头很是感激地看看寒影,道:"其实,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寒影。如果没有他首先帮我打通施达勒的关系,然后又始终派定两人协助我开展其它游说工作,充分利用贵家族的人脉优势,我真不知要几时才能成功呢。"

乔克尔嘴角一抹似笑非笑,好象很不经意地瞄了眼谢寒影。

"尊敬的乔克尔阁下,阿尔伯特代表摩根家族万分感谢您这次对我的鼎立相助。"阿尔伯特半屈膝,用左手接过乔克尔递下来的右手手背,轻轻地吻了一下,"家族今后一定会为甘比诺做出承诺中所说的回报,还请阁下放心。"

乔克尔微笑点头,但那笑意却抵达不了冰蓝的眼眸。他声音低沉却没有感情:"谢谢摩根家族当初决定与甘比诺的合作,我们将会力争圆满完成贵家族所托。"说着,便撤回了手。

阿尔伯特这才重新直起身,很兴奋地笑说:"那就多谢乔克尔教父了。这次的募捐餐会您和寒影请务必光临!"手里则拿出两张淡粉色的请柬,递于对面的教父。

乔克尔接了过来,也不忙着观看,而是客套道:"一定,一定。"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打扰了寒影养伤了。先走一步。"阿尔伯特说着,便转身笑着对寒影道:"寒影,你好好疗养,赶快好起来,然后一定要来哦!"说完,冲着他孩子气地灿烂一笑。

寒影感到心中明媚一片,几天前才暗自警惕自己要小心阿尔伯特、不要再轻易受骗的念头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觉得心房深处被那么触动了一下,春意竟先于季节而来,带来仿佛多少年前自己不曾领略的青葱岁月。于是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很宠溺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你赶快去吧,还有那么多事要准备,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

阿尔伯特笑着点头,转头对乔克尔道别,然后轻声推开病房门离去。

乔克尔冷冷看着门打开,接着再掩上,不发一言。

室内接着便立刻陷入死般凝固的安静。

寒影暗暗咽了口口水,刚刚升起的温暖赶紧被驱到别人看不见的角落去。他的头脑中不可避免地又回想起昨天恳求乔克尔放弃杀那些烟草商的狼狈样,心中一片冰凉。

他的命运已经被注定如此悲惨。

话语权对他来说,和自由一样天方夜潭。他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竟然还奢求保留他人的生命。

这是不是很可笑?

谢寒影原来就是那么愚昧——一次次地受伤害,却依然不愿放弃。只想再次搏击,连那些沾满罪恶之血的人都想拯救。

他虚弱地把头撇向另一方,黯淡地笑:算了吧!你别忘了自己现在的使命——那些罪人不值得你任何一丝的姑息。

从今以后,请你冷酷起来!

寒影咬住下唇,死死不放。脸庞上只有不肯被打败的坚决。

乔克尔冷眼旁观,早猜出了几分寒影不愿与他对视的意思,不禁眉头一皱:本来想告诉他,自己最终还是饶了那几个无关紧要人的命。

但现在,却也不想说了。

他把手插在裤袋中,毫无感情波动地道:"你好好养伤,这种枪伤一般两周就能痊愈,我们要尽早离开这家医院,毕竟是简森的地盘,不太安全。另外,我也还要赶回去处理其它事。"说罢,连瞧都不瞧他一眼,就毫不留恋地走出去了。

寒影闭上眼睛,毫不动容,脸上只是一片淡然。

十天后。

位于纽沃克东南角的培金特花园宾客盈门,附近的停车场占满了豪华轿车。中午的阳光热情地洒下来,明晃晃地照在花园外圈的白色雕栏上,泛出灿烂的金光。里面隐隐传出快乐的乐曲以及喧闹的人声,仿佛一片祥和。

乔克尔同谢寒影就站在门外。寒影的肩膀处依然包着一团纱布,而双腿处较轻的伤则基本已经恢复,连布都已拆了。他抬头望望这般奢华隆重的场面,不禁稍稍站在乔克尔的后方,有些胆怯。

他始终无法把自己融入这样的生活中。如此粗俗、可鄙、没有任何审美品位或者高深学识的寒影,一直是与上流社会格格不入的;他既不能理解那些关于葡萄酒和歌剧的话题,也不能插进金融形势分析的讨论中,每每这样的场合中,他只能站于一边。

微笑,微笑,再微笑——没有内容的微笑,远远比不上他在霍夫的面包房里烤蛋糕的愉快。

所以,他惶恐、自卑、冷淡。他觉得他是那样突兀地站在满场热闹中,却没有自己的位置,只显出深深的寂寞和寒冷。他很清楚,他不属于这里。

但事实是,一切早已回不去。

由不得他。

由不得他的自由理想啊!

"你发什么呆?还不快跟上我?"乔克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寒影猛得惊醒过来。他加快脚步,紧紧尾随在他的"主人"身后,进入培金特花园的中央。

两人一现身,立刻引起全场注意。所有嘉宾看到竟是轻易不出现的甘比诺家族教父亲自从纽约赶到纽沃克来捧场,都是一阵惊讶:这摩根家族的小子真够有面子的。看来定是和甘比诺达成了什么约定。本来还以为不过是他们新捧的一个政治新秀,现在看来是重点"推荐"的了。那些原先准备随便应付应付阿尔伯特的政客们马上都改变主意,决定要竭力讨好这小子了。

只见阿尔伯特和施达勒满脸堆笑地走过来,伸手分别与乔克尔及寒影握手。那施达勒虽然笑得非常殷勤,但在与寒影的手接触时,仍然极细微地颤抖了一下,眯起的眼睛中分明还是流露出一丝恐惧,手心全是冰凉的汗水。也不知是忙碌了半天的缘故,还是太紧张。

寒影全看在眼里,但仍然不动声色,嘴上很客气地与他寒暄:"施达勒先生,真是好久不见了。最近为了阿尔伯特的事,真是辛苦您了。"

施达勒也是个老江湖,哪会不懂里面的意思,忙打起哈哈来:"哪里,哪里。谢先生过奖了,如此大有前途的政治新人,我的帮助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然后,马上转移视线,与刚刚和阿尔伯特打过招呼的乔克尔套起话来。

乔克尔与他说了几句,便被热情犹如这三月春光的施达勒拉去和其他一些本地很有声望的政客打招呼去了。在走之前,他看了眼寒影,目光中尽是警告:给我呆在这,别乱跑,别乱说话给我惹岔子。然后语气却平淡至极地吩咐一句:"寒影,你和阿尔伯特好好聊,我先离开一会儿。"说着,便和施达勒走到左边那一堆明显显赫万分的老头子中去了。

寒影目送他离开,感到压迫感慢慢消逝,不自觉地舒了一口气。

站在边上的阿尔伯特歪着脑袋一直看他,然后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寒影,你好象很怕教父嘛。"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向来清澈透底的眼中竟飞快闪过一丝深沉。

寒影被突然出现的话音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边上还有个人,连忙转过头来,见是阿尔伯特。他警觉地四顾,见没有人注意这里,才低声警告他:"阿尔伯特,你小心自己的言行。话不可乱说。你既然有志政坛,就该注意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有些事万万不能摆到台面上。"

阿尔伯特笑起来:"寒影,你那么紧张干嘛!我会不明白其中道理吗?当然也是和你亲近才敢这样没有顾忌。"说着,他猛地伸过手来,一把抓住寒影,脸庞上全是真诚:"我早把你当作我的知己,无话不能说了。"他的眼眸顿时闪闪夺目,那种信任和亲密强烈到寒影都招架不住,其中竟仿佛有千般柔情藏在后面,大异平时的他。

寒影不禁低下头来:"我到那边的餐桌上去拿杯酒。"于是将手臂一甩,挣脱出阿尔伯特紧紧握住的手,走向放有丰盛事物的长

他步到桌边,看着满桌各式各样的调制酒,也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对于寒影而言,出身纽约下层,小时哪有机会接触高级鸡尾酒,而跟了乔克尔之后,也是一路打打杀杀,从不曾有人教过他该如何品酒。所以,现在也只能站在那里干瞪眼。

这时,旁边突然伸出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拿起一杯淡蓝色的鸡尾酒递给寒影。他侧头一瞧,原来是阿尔伯特跟过来了,他笑着指指杯蓝色的酒,道:"这叫作'蓝色珊瑚礁',用蓝色香橙酒一盎司,再逐渐加入七喜,形成层次感后加入特调的汁就可以了,很有清凉感,也不算太烈,你可以试试。"

寒影尝了口,确实非常爽朗,感觉有凉风吹过一样。他点点头:"真是不错,很好喝。"说着,就拿着酒朝前面草坪上的角落走去。

阿尔伯特于是也拿了杯"蓝色珊瑚礁",跟了过来:"不是我吹,自己在决定踏入政坛前,有段时间疯狂爱上调酒,差点就去做调酒师了。"

寒影默然。对这些富家子弟而言,自然想做就做什么了,不用考虑经济上的压力。但象自己这样从小懂得贫穷会让自己抬不起头的孩子来说,钱无一日不是达摩克利斯之剑,时时要盘算度日,绝不会有闲情搞这玩意。

阿尔伯特看他脸色冷淡,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让他不高兴了,连忙讨好地笑:"寒影,你真的好厉害啊。竟然可以把施达勒摆平,竟然第二天就打电话来答应帮我。你怎么办到的?"

寒影被这句话提醒起自己当日的残忍,脑中勾勒出施达勒会如何惊恐绝望的景象,身体一片寒冷。他缓缓露出笑容,心中不规则地跳动,感到胸口有些发闷:"你不是说我无所不能吗?自然得让你满意。"

阿尔伯特笑得灿烂,眼中却满满溢出痛惜:"寒影,你很不快乐。何苦这样折磨自己?"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再次抓住寒影的手臂,急切地说:"你只要帮我当上参议员,等我有了势力,一定要帮你快乐起来。相信我。"

寒影一震,然后笑得前俯后仰:"阿尔伯特,你都说什么胡话?我哪里不开心了,快乐得都快死掉了!你别瞎帮忙,我们黑道的事你懂得什么?"说着,就咬着牙齿道:"你放开我。"

"不!寒影,你听我说……"阿尔伯特抓着不放,继续想说下去。

"原来你们在这里,让我找了半天。"就在此时,乔克尔冰冷得毫无感情的声音插了进来。把两人都吓住了。

阿尔伯特连忙放开寒影,讪讪道:"是教父大人啊。"

乔克尔没理他,冷冷地质问寒影:"我不是让你呆在原地别动吗?怎么还是乱跑?"

寒影低下头,阳光在他脸上笼罩出阴影,弄得看不清他的表情。

阿尔伯特分外尴尬,勉强笑道:"我还有事,教父大人、寒影,我先离开一步。"说着,急忙跑了开去。

乔克尔冷冷地看着寒影,哼了声:"你倒和摩根家族的继承人交情越来越好了,是不是把自己的退路都准备妥当了?"

寒影依旧不回答。

"你别忘了自己的本分!我既然能让你家当上美国正式公民,也同样可以马上让你家一文不名,象狗一样被移民局赶回中国去!"

寒影浑身抖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

乔克尔正想再说,但突然又停住了,只听培金特花园正中的台上传来麦克风扩大后的声音:"各位,请安静一下。今天能将诸位邀请来这里参加摩根家族第一继承人——阿尔伯特?;摩根的募捐餐会,我感到非常荣幸。众所周知,华尔街上极具影响力的摩根家族向来不涉足政坛,这次却一反往常地推出才华横溢的继承人,可见对其寄寓的厚望。大家也已知道阿尔伯特先生世出名门,又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耶鲁大学法学院,然后在世达律师事务所实习过一年,可称得上履历显赫。现在,有请阿尔伯特先生上台。"施达勒笑容可掬地发表开场白,然后往左边的台下伸手,隆重请上现在纽约州最炙手可热的政治新秀。

寒影抬头,陌生地看见意气风发的阿尔伯特走上他的舞台,彬彬有礼地向下鞠了一躬,然后接过话筒,庄重地说:"大家好,我是阿尔伯特?;摩根。这次……"

寒影终于了解了一个事实——阿尔伯特其实和他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有意或无意地忽略它。

这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他笑:你真是个无药可救的天真派和光明主义者。

正在阿尔伯特发表他首次的争取支持的演说时,一个甘比诺家族的保镖悄悄走到乔克尔身边,一脸凝重地附在他耳边说起什么话来。

然后便见乔克尔面色大变,右手闪电般地攫住寒影的左手,重重一拉,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还急促地吩咐那个保镖:"你快去和施达勒说一声,我们也到场祝贺过了,现在先走一步。"

那保镖匆匆点头,跑去照办。

寒影被这一拉,扯到了还未完全痊愈的左肩伤口,不禁痛得哼了一声。乔克尔听到后侧头一看,稍稍松了点劲,催促道:"快,赶快上车。"

寒影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就糊里糊涂地上了林肯。车子迅速开动,朝外冲去。

"主人,怎么回事?"寒影揉揉肩膀,意识到一定是出了大事。

乔克尔脸上野兽般的表情再次毫无顾忌地散发开来,一片狰狞:"他妈的那些狗娘养纽约海员竟然敢造反,公然示威抗议,罢工游行!"

寒影脸色淡然,一手摸着微微有些疼痛的手臂,将脸转向窗外。好象乔克尔所说早在他所料中一样。

乔克尔不禁多看了他几眼,略一思索,便冷笑:"我亲爱的寒影,你似乎一点都不吃惊。"

寒影把头转回来,稍稍低下去,恭敬地说道:"主人,您误会了。我只是……知道,我又要出任务了。"

乔克尔竟然楞了一楞,脸上浮现出很古怪的神情。他盯着寒影,紧紧盯着,仿佛要从中探索挖掘出什么惊人的秘密一般。好半晌,才冷冷道:"我是不是永远要让你憎恨和畏惧?"

寒影猛听到这么突然、这么直白的话从魔鬼教父口中冒出来,惊得心脏都颤了颤。他迅速回过头,看外星生物一样震骇地瞠目结舌。

乔克尔眼中飞快闪过几丝炙烈的感情,将强壮的身躯压向寒影,薄唇间却仍然吐出没有丝毫温度的质问:"告诉我!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原谅我?"

寒影看着他,脸上空白一片。过了一会儿,头重新低下去,轻轻说:"主人,您都在说什么?我有什么资格谈原谅这样的词语。"

乔克尔竟然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但转瞬即逝——于是低着头的寒影没有看见。他脸上越发冷峻,上身忽然加速俯下,逼住寒影。俊美的面容坚定地欺过去,右手强行把寒影的头抬起来,双唇以不可抵抗的气势吻住那依然血色黯淡的嘴,急促的呼吸声从乔克尔的口中悄悄泄露出来。左臂此时也在不注意间环过寒影的腰,将他彻底搂入怀中。

寒影闭上眼,一动不动,脸上看起来古井无波。

"寒影,我的寒影!我不会……不会放你走的。"乔克尔舌尖急切地寻找膜拜每一寸让他疯狂的皮肤,嘴中不住呢喃道,"无论你有多恨我。"他用力一紧,把寒影带到自己这边的位子上,身体没有顾忌地靠住沙发背。良久以后,才将头从寒影的颈间抬起来。双眼微微合起,整个人很放松地半躺着假寐,但两手却依然宣布紧紧搂住。

就好象搂住自己唯一的奢望。

即使,已经隐隐预见,为了这个残废的东方男人自己注定要下地狱去——虽然,自己本来就该下地狱。他知道,直到世界末日,他也不会放手。憎恨只不过是他该受的罪罚。

寒影没有任何反抗地靠在乔克尔的怀里,神色非喜非忧;只有那心跳,搏动得如此迅速。

迅速地自己都不敢相信,仿佛在暗暗回应刚才的激烈,勾起灵魂深处的颤抖。

快乐到死 正文 第7章
章节字数:8550 更新时间:08-01-13 04:02
车子几个小时后便从新泽西的纽沃克飞速赶回纽约,冲进祖宅里。车门才从外面打开,十几个甘比诺家族的高级成员就已经必恭必敬地站在车门两边,气氛极为凝固。早在进纽约城前即坐回正姿的寒影赶紧先跨出来,弯腰扶着乔克尔的手走出来。

旁边一个先前也是教父保镖、现在坐上家族内情报搜集部门头目的男子走上前。乔克尔一边向着祖宅匆匆走去,一边仔细聆听那人附在他耳边做的小声汇报,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当走到教父专属的办公室时,已经满面阴沉,几乎铁青。

他"砰"地一把推开门,一马当先来到电视机前,打开后转到CBS著名的新闻直播。只见映入眼帘的便是实时新闻采访——晃动的摄影镜头下全是密密麻麻的纽约海员,站着、坐着、斜靠在电线杆上,呼声滔天,震耳欲聋。到处飘扬着白色的示威横幅"退还被侵吞的医疗保险基金!"

一个记者把话筒伸到边上一个游行路过的海员面前,大声问道:"请问你们这次准备游行到几时?"

那人苦大仇深地盯着镜头,斩钉截铁道:"我们知道是谁干了这事!等他吐出钱来,我们就停止!"

"哗啦哐啷",玻璃摆设摔在地上发出几声巨大清脆的声响。

乔克尔阴恻恻地看着边上已经剧烈发抖的高级成员们,如同野兽般择人而噬的眼神从每个人身上划过,无情的问:"哪个婊子养的狗杂种弄砸了这事?"说着,便分外优雅地坐到电视机柜前的沙发上,还有手掸了掸大衣上的灰。

那些人早就吓得亡魂皆冒,彼此对看了下,还是那个情报收集部门的头目硬着头皮站出来:"当初主人走前,只是把医疗保险的大致佣金抽取率与中东那个公司谈好,余下的事本来是交给那几个安插在海员协会的人去完成。但想不到那几人做贼心虚,还想把以前的几份医疗保险档案也盗出来篡改一下,结果被几个档案管理人员看出苗头不对。所以后来在消息公布后,那几人提出强烈异议,要求工会人员来进行调查。"他说到这里,微微看了眼教父,在见到冷若冰霜难得神色后,连忙又把视线移开,吞了口口水,艰难说道,"原来可以做得很坦然,工会也不会异议的事于是越闹越大,最终虽然没查出什么大问题来,但海员们依然不依不饶,坚决示威到底。"

"所以我说你们都是帮蠢猪!"那边话音刚落,乔克尔就毫不留情地接道。他指指其中几人:"你们赶快去通知警察局长,说今天我要请他九点在希尔顿用晚餐。"然后又指指另外两个人:"替我安排明天和那几个纽约洲的参众议员会面。"最后吩咐余下的几人:"给我密切注意四大家族的动态,不要让他们插手这件事。"说着,他叹息一口:"虽然,我知道这事和他们其中某些人绝脱不了关系。"

快速布置完毕后,他站起身,朝外走去:"吩咐备车去示威的集中地。"后面的人急忙跟上。

寒影犹豫了一下,仿佛打定什么主意了般,急忙加快脚步追向已经似阵风般走远了的教父。

当甘比诺家族抵达这次示威游行的集中地——十七号码头时,根本无法进入中心地区,只能再转弯停在附近不远出的一个小公园里。

乔克尔看看已经开始昏暗的天色,悄悄皱了皱眉,正好被站在边上的寒影瞄见。他略一思索,便明白:十七号码头是曼哈顿南街海港最有名的豪华休闲泡吧地段,在这里有甘比诺家族许多重要的娱乐场所,这些海员即使有所风闻是此次医疗保险事件是家族所为,但也绝不会对甘比诺的地盘如此了解——必定是有其他黑道家族插手。这样一来,示威游行无疑变得更为复杂,加上天色已晚,处理起来也更麻烦了。

"寒影,你留在这里看着车子。不能让我们撤退的路也被堵死。"乔克尔抬腕看了下时间,果断命令道。等寒影点头后,就压低帽子、竖起衣领,尽量隐住面容。带着另外几个常贴身的保镖走出去,向灯火通明的十七号码头走去。

寒影看着他离开,总感到有些不妥,犹豫了下还是脱口而出:"主人!"

乔克尔回头看看他,用眼神询问何事。

他小心组织了下措辞道:"您这样人手太少,不太安全……"

乔克尔的眼睛闪烁了下,竟笑了起来:"我的寒影,你这是在关心我吗?"说着,便转身走远了。

寒影脸色苍白了下,无比痛恨自己:你在做什么?对这个魔鬼你到底还在妄想什么?他死掉不是件很令人畅快的事?

他的内心深处回答不了。

根本,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寒影将身体靠在车门上,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在依然有些寒意的春风里尽忠职守。双目和双耳都很警觉地观测着四周,以防不测。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完全黑下来。正当他站得都有些冷了,双脚不自觉地在地上蹬着,希望能通过活动稍微暖一些。忽然,一阵风声在耳边刮过。他立刻感到不对,飞快地将腰部肌肉往右一转,硬生生地把身体扭向一边,两腿在水泥地上飞快地划出八字固定身形,头在侧转间险险地把袭来的拳风避过。

他由于身体右转后露出的左边空门顿时暴露在来者面前,但见黑暗中寒光一亮,似乎是刀风剖开空气而来。寒影的右手隐秘地藏到身后,左手则迅速提起来,一式手刀迎向寒光,在巧妙地扭腕中,便听一声骨裂,然后是金属器械掉在地上的"叮当"响。

寒影脸上还是一片平静,两脚脚尖轻轻挫了下粗糙的地面,然后以弓形脚面往外猛然释放,腹部肌肉一弹,整个身体闪电般从靠在车门上移出去了一段距离。这时,一直藏在背后的右手终于发力一拉车门,"砰"地一声打开,惯性地张开角度撞向黑暗中的那人。只听一声闷哼,然后那边沉重的肉体倒下去,而黑暗中则诡异地飞出子弹的呼啸,迅疾地奔往寒影。

寒影本要往前继续弹的身形也突然停住,他猛地弯腰,头皮上方划过那几颗子弹;左手撑地,右腿舒展开来在地上划了个半圆扫向前方鬼魅般出现的黑影,右手毫不停顿地向上挥去,正击中那人的肚子。

那人显然也是条汉子,痛呼了半声猛地憋住,犹自挣扎地双掌劈向寒影的肩膀。

寒影无声地冷笑:以为我肩膀伤未痊愈,就能算作一个弱点了吗?他身侧的肌肉用力一缩,非常奇异地将身体如同水蛇般流线型地摆动,往掌风右边的空挡处摆过去。在一刹那,便令人不敢置信地斜插进去,身体同时也站了起来。

没等那人反应过来,寒影的左拳向后一拉,做足攻势,猛地击中他的脸庞,那人鼻血横飞中人就倒了下去,连声音都来不及出,就没了知觉。

寒影趁势将伸出去扫荡的右腿做支点,另一腿带着整个人往前一扑,当两腿站到一条水平线上时,身体往地上一趴,闪电般地向边上的树丛里滚去。在滚了四圈后,背部轻轻地撞到了似乎是树干的东西。他连忙把一只手撑在毛茸茸的枯草坪上,左脚顺着翻滚的动作屈起膝盖,躯干便在支撑手的作用力下猛地横了过来。

寒影迅速把身体靠在树干上,略做喘息,心邪底院饬康毕滦问疲合匀挥腥肆系角强硕?崤扇嗽谡饫锸刈牛?虼讼氤沟渍抖纤?吠说暮舐贰?慈缃袂榭觯?饫锔浇?峙禄孤穹?挪簧偃耍?傧氤銎洳灰獾馗愣?切┤司兔荒敲慈菀琢恕K妓鞯秸饫铮??腿患涿俺鲆桓瞿钔罚耗训浪怠??丫?衅渌?拇蠹易宓娜俗急赋媒裉斓幕?岣傻羟强硕?磕敲础??那么,在如此汹涌的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人执行一项惊天动地的暗杀不是不能成功。

不!应该说是成算非常大!

这样一来,再多的保镖守在边上也是没用的。只要乔克尔融入人群,保镖势必无法警戒周全。当年美国人心目中的希望——肯尼迪被成功暗杀就是明证。

寒影浑身紧绷起来:我到底是该去救他还是不救?回想起那个魔鬼的残忍、自私、狡猾、冷静,他就不寒而栗。

这样的人就让他下地狱去吧!

寒影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实在是受够乔克尔的折磨了,肉体早被侵犯地伤痕累累,而精神世界也被逼到崩溃的边缘。

他怎么那么懦弱?为什么老是要被乔克尔牵制?就不能……就不能狠下一次心肠吗?难道还以为自己在死后能得到救赎或者还有希望升入天堂?

别做梦了。早已经不配了。

不配了!

你被乔克尔上过了!

寒影紧紧咬住唇。是的,象纽约任何一条肮脏的贫穷的角落里的贱狗,甚至连条狗都不如地被个魔鬼上了!被个男人上了!你以为很值得骄傲吗?

脑海中可怜地、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幕幕来,从最初无情的强暴到后来的温柔拥抱,简直是两重世界。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圣母附体了还是怎么?堂堂美国第一大黑帮的教父竟对一个如此卑微的残废男人青睐有加?算什么?是不是黑道头子的另一种把戏?

"我爱你!"那个人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不容置疑。所以,他竟也心安理得、甚至在心里有几丝鼓动地确信了。

死捏住拳头。寒影睁开眼睛,冷静地对自己道:你该死的连自己都确信不了,还指望他吗?于是,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俞一凡貌似忠厚的脸庞,寒影心里忍不住泛出厌恶——即使,知道现在这人和自己同盟。

但这也提醒了他,乔克尔还死不得。这次的暗杀算来算去也不可能是博南诺,他们还在为烟草商上的失利付出代价;而卢凯塞同甘比诺关系向来不错,现在同家族又有阿尔伯特这层关系,不会乱来;唯一有可能的就是科洛博,他们为了被强行夺去大量资产和地盘的事依然耿耿于怀,当然要伺机报复,很可能在一直隐于幕后操纵博南诺的吉尔维斯家族唆使帮助下,做出这风险极大的买卖。

如果让乔克尔挂了,恐怕很多绝密资料都不可能得到了。要知道,每一届的新教父首要任务便是先将绝密文件的隐藏地做变更;而自己,也不太可能以一个东方人的血统再次"幸运"地得到重用。

考虑至此,寒影终于不再犹豫,手中摸出最惯用的USPTactical。45P,打开保险栓。他略微盘算了下,然后重新趴在草坪上滚起来。这次的动作幅度有意弄得很大,于是衣服压在草上发出"哗哗"的声响。在快滚到灌木丛的边缘时,他左手迅速朝路中丢出一截树脂。

两边的草丛中都顿时响起了枪声。他数了下,共有六记枪声。

他两脚脚尖在灌木边缘稀疏而平整的草面上朝下抠了抠,稳住身形。右手迅速举起,枪头略微向上,对着自己这边右方向不远处的树丛中开了一枪,"砰"的一声后,一个人的惨呼传来。在这个临死呼号响起的同时,他把枪口闪电般移动四十五度,瞄准对面的树丛,果然见到那里有三个黑影闪烁了几下。

寒影手指连续扣动扳机三下,三声惨叫马上接连传来。接着,他将右手垂下,枪把与左手一同点地旋转,身体由横向变为头向外、腿向内的姿势,然后微一发力便飞向停着车子的路中间。口中则响亮地吹了记口哨。

身体在空中飞翔,右手毫不停顿地抬起,对着自己原本藏匿的那边草丛中另一个方向射出子弹。人在同时落向地面,他赶紧右手的枪口点地,支撑了下身体重量。靠这一缓冲,腰腹肌肉的右边收了下,就很轻盈地翻下来,一眨眼间滚到了离他最近的一部轿车的底部。

他在滚进去的刹那,听到了惨叫。然后慌乱的脚步声传来,寒影脚往后蹭了下,人滑到另一边的草丛,USPTactical。45P探出去,对着公园门一侧发了一枪。

空气中立刻没有了任何骚动,只余下浓重的硝烟。

好半会儿,不远处的地上才响起闷闷的倒地声。

寒影呼了口气,将枪插回衣袋里,利索地爬起来,飞快跑向门外。在快到门口时,突然笑了起来。只见他依然时刻准备着的右手猛地往前击出,左肘屈起向另一边撞。门两边终于闪出两个大汉来,各自伸出拳头回敬敌人。寒影继续微笑,他攻向那两人的双臂突然不见了,然后人陡然间拔了起来,升到空中。双腿很美妙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以剪刀式踢向那两人。大汉们还没反应过来这两式虚招,就被狠狠踢中脸颊,面上血水纷飞,浮肿一片,人立马歪了下去。

轻轻调整了下呼吸,落于门外的寒影分毫时间都不敢浪费地跑起来。

奢华高雅、灯火闪烁的十七号码头近在眼前,而大批的示威海员也在附近到处走动,很有组织地形成海浪般的人潮,把几乎所有的地方都挤得水泄不通。声音鼎沸中,四周的酒吧餐馆根本无法正常营业,索性也都跑出来看这稀罕景象。

寒影一见这阵势就觉得头大,但还是眼一蒙地冲了进去。他估计到自己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乔克尔很困难,便想首先去寻找暗杀者。那些人只有在比较高的位置才便于行动。他环顾码头周围,几乎全是平地。唯一高出一块的是码头边上停靠邮轮的高台,他连忙挤了过去。

人群中各式各样的种族都有,各式各样的表情也都展现在寒影面前。喝得酩酊大醉的脸不时从眼皮底下滑过,还冲着他滑稽地微笑。却不知更惹得他心急如焚,无奈在这样的环境下根本无法迅速行动,只能慢慢顺着人流往前走。

好不容易,才绕着霓虹灯高悬的酒吧,穿出东倒西歪的白色观光椅挤到高台下,费力登上阶梯。

就在这时,刺耳的枪声突然从高台下的人群中响起,四周立刻大乱起来,尖叫四起,人们到处逃窜。寒影被这一声枪几乎惊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他下意识地看向两步之遥的高台顶端,猛地发现有一个三十多岁、黑色卷发的意大利男子目光锐利望向台下,迥非周遭其他人的恐惧慌乱。

寒影心一动,连枪都来不及拔,忙使出浑身吃奶的力气,两手不再顾忌地往旁边两个拼命要挤下去的人肩膀上一压,身体立刻飞起。右臂往胸部横里一放,让肩膀形成最锐利形状撞向那个意大利男人。

那人听到声音,头刷地回了过来——但已经不及让他反应了。

寒影的肩膀以最原始最有力的方式击到,一下子顶中那人的胸口,将其撞飞出去。那人马上趴到地上。

寒影则被冲力带着撞到码头高台面海的栏杆上。他接着看到那个意大利男人已经利索地爬起来,去抢掉在地上的枪。寒影顾不得肩膀的疼痛,人一弓同样扑向那把枪。

两个人几乎一起碰到那把枪。寒影一咬牙,将依然伤痛的肩膀斜向下猛顶住地面,自虐般地用力挤压,下肢则朝上摆,身体于是迅速倒立,然后又朝另一边落下,正击中那人的脑袋,立刻昏了过去。

寒影另一手死命握住枪,在一阵巨痛中整个人撞在地上,然后由于靠近码头,被潮湿的台面一路滑向栏杆。

简直要让他昏厥过去的痛楚让眼前一阵漆黑,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在无法阻止的滑行中,用握强的那手摸索着保险栓,欣喜若狂地发现那里根本没开!

显然,和前面听到的枪声来自台下吻合。那声枪响很可能是乔克尔自己命人开的,因为他已经预见到会有人来刺杀。为了扭转被动局势,只有先将人群弄得大乱。如果推测正确,那么——乔克尔应该安然无恙。

他欣慰地笑起来。

然后在巨大的冲力下撞上细弱的栏杆,将那不甚牢固的玩意儿一起撞飞,共同掉向冰冷的海水中。

寒影惊恐万状地浸入黑夜中如此深沉莫测的水里,刺骨的寒意袭向他肩膀上的伤口加撞在栏杆上的全身痛楚,觉得几乎要死掉了。他的手胡乱地往上面挥舞着,仿佛要抓住什么一样。身体在沉浮间,不自禁地喝了几大口咸咸的海水。

直到这时,奋不顾身的谢寒影才意识到——自己不会游泳!

风越来越大了,在初春的夜晚带着冰冷的潮湿,混于海中波涛卷起的滴滴水雾,刺骨得让人直打颤。寒影感到止不住的恐惧从心底滋生出来,脑中已经空白一片,手中那支枪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由手中松脱出去,随波漂浮出去。他的双腿在海水下面下意识地踩着、踢着——好象这样就足以把他的身体托在海面上一样;那两只则臂膀近乎绝望地穿出水面在半空中乱摇,急切却古怪地恳求着什么。

但——毕竟,人还是在载沉载浮中向下面去了,嘴巴慢慢地浸入海水以下。寒影一下子便感觉到了情况的变化,他如同受了电击般猛地两脚一蹬,上半身从水里窜了出来,腾到空中。

他面对着高台那一面,眼神凄厉,大叫道:"救救我!"话还没完,就又掉入到海里。这次,沉得更下面。整张嘴都没入其中,不可避免地又喝了几大口咸水。他不禁呛起来,手于是更加恐惧忙乱地尽力伸到海水上方,无意识地挥着。

高台上本来已经四散的人群渐渐聚了回来,纷纷站在台边缺了栏杆的那块地方,稍稍离了几步地观望着不远处海水中死命挣扎的寒影,语带同情地讨论着,却无一人有实质行动。这时,乔克尔带着几个保镖快步挤开人群走了上来。

他刚才分明看到寒影在台上和那个暗杀者做搏斗,怎么一晃眼就不见了?而且高台边顷刻间围观者急剧增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乔克尔感到强烈的不安,所以不顾几位保镖劝他"人群如此拥堵,成分复杂,主人上去极不安全",还是一意孤行地登上台,硬从缝隙中挤到最前面。

然后,他看到了终生难忘、几乎令其呼吸停止的画面——寒影的半身再次从海水中猛地跃出,脸上肌肉僵硬而扭曲,仿佛在放电影的慢镜头般,绝望的眼神盯着高台上的人群,语调尖锐高亢地冲这里凄厉叫道:"救——救——我!"话音才落,人就又掉了下去。这次,鼻子也埋到了水下。只见他两手拍打着海浪,挣扎着将头夺出波涛,嘴大张着边咳嗽边竭力呼吸,但转眼就重新被浪埋进去。

乔克尔心急剧抽痛起来,人几乎都不能呼吸了,直觉得从左心房处被生生挖去了一块肉般。他手抚着胸,不敢置信地喃喃:"哦,天呐!怎么会这样?"他楞了下,然后疯狂地转过头,对那几个保镖喊道:"赶快给我跳下去救他。"

保镖显然也被教父从未曾出现的失态给惊住了,结结巴巴道:"主……主人,天很晚了,海浪又大,太……太危险了。不如我们叫警察来……"

还没等他们说完,乔克尔就转过头,飞奔着冲向高台边缘,两只手则迅速解着西装的纽扣。保镖们惊恐地看到这副景象,赶忙大叫道:"主人!不要!"

但这时,乔克尔已经跑到破损的栏杆处。在那一瞬间,只见他把脱下的西装随手往后一扔,人如一尾向上游搏击的优雅鳟鱼跳下去。

站在边上的围观人群忍不住都发出一声惊呼,然后又猛地将手蒙住嘴。

几个保镖赶到完全没了屏障的台边,面无血色地看着乔克尔手划着水,勇猛异常地游向渐渐沉下去的谢寒影。其中两个人稍稍一犹豫,赶紧都跳了下去;余下一个则转身跑开,没命地要奔出去叫警察和救护车。

寒影已经没有力气了。他的手依然在水面上方挥舞,但头部大半都浸了下去,眼睛在海水的那条平面线上挣扎。有时,他还把口鼻窜出来咳嗽着呼吸一下,接着再沉下去,人被呛得神智不清。

乔克尔一生中从未如此恐慌,短短几十英尺距离竟然犹如英吉利海峡般,怎么游都游不到寒影那儿,只能活生生地瞧着他发誓一辈子要守护的人在渐渐离开。

渐渐离开。

而他,无法阻止,平生第一次毫无能力挽救。

刀割一样刮着他的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游到已经几乎不再动弹的寒影边上,声嘶力竭地叫着最亲爱的名字,看到那个人的整个身体都沉了下去,只剩下头发如同黑色幕布一样浮在海面上。乔克尔紧咬着牙齿,伸到海水下,捞起他的手,绕过自己的右肩膀,将寒影搭在背上,迅速转身游了回去。

他边游边拿手拍着寒影冰冷的脸颊,大声喊道:"寒影,你醒醒,别睡着了。千万别睡着了。"

在快完全泯灭的意识里,寒影突然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有一只有力而坚定的手抓住他,誓死要把他拉出死亡的深渊。

他想笑:就让我死了吧!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但那个声音不许——坚定地唤着他的名字。

寒影觉得很累,想这么睡过去;但现在,却被强迫叫醒了过来。

耳边传来另外两个急促的声音:"主人,我来吧!"

"不用了,你们给我先游回去。等我到了高台边,帮我托他上去。"一个打着强烈冷战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寒影的眼睛艰难地睁开来,只看到一张俊美而刚毅的侧脸在自己脑袋的边上,气喘吁吁地游向灯火通明的十七号码头。他没来得及有什么想法,就昏了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高台上。乔克尔趴在他身上,薄唇正对着自己的嘴巴,用力做人工呼吸。忽然见到身下那人的眼睛突然睁开正对自己,不禁楞了一楞,继而狂喜。

狂喜!是的。这是谢寒影第一次见到乔克尔素来冰冷无情的脸上有狂喜的表情。只见他猛地一把抱住寒影,牙齿颤抖地说:"哦,感谢上帝,感谢上帝。前面替你压出体内的海水后,什么反应都没有,真是吓坏我了。只好在救护车来前,用人工呼吸孤注一掷了。"他把头埋进寒影的脖子,头一次深情万分地低低道:"亲爱的寒影,你总算……总算没事了,我也好放——放心了。"

他几乎说不下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双眼中抑制不住的激动,蓝色的瞳眸竟还有几丝慌乱,就那样看着他,看着他,口中不停喊着"感谢上帝"。

这个时候,乔克尔再也不记得他是不信基督的,那些曾经不过摆给人看的虔诚头次真实地表达出来。

寒影也打着冷颤,迷惑地望着乔克尔,心里砰砰直跳:我对他真有那么重要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奋不顾身地救我?他这次不会再是利用我吧?

太多的问号,太多的不能相信。

但寒影不知道的是,他那一刻对视乔克尔的表情竟如此温柔,温柔到连他的父母都未曾见过。

倘若他能诚实地扪心自问,就该知道,在心底,他竟真有几分动容,甚至……是窃喜。

快乐到死 正文 第8章
章节字数:9602 更新时间:08-01-13 04:07
两个人都浑身湿透了,被海水泡过的衣服瘪瘪地贴在皮肤上,传来一股又一股的冰凉,令寒影牙齿不停地打颤。乔克尔见状,手一把将寒影搂过来,怀抱在胸前,自己的头则靠在他的头顶。两臂用力环住。

如此紧,如此紧。

寒影面色苍白,却丝毫惊慌都没有,只在那温暖强壮的肌肉中打着轻微的战,隐隐从口中泄露出几丝牙齿互相碰触的"咯咯"声。

乔克尔也神情平静下来,他只是那样抱着寒影,抱得似乎要生离死别一般。对照下来,竟显得奇异,有种颓然但看破一切、注定未来的决绝。

救护车呼啸着开了过来,顶上的蓝灯昭然地大肆闪耀。乔克尔听到声音,猛地侧过头去看,在刺眼的顶灯下,不禁眼眯了眯,然后顿见冷酷再次回到他的脸庞。

那个先前跑开去叫救护车的保镖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满脸大汗道:"主人,救护车已经来了。"说着,他看了看缩在乔克尔怀里的谢寒影,试探地问:"是不是要用把谢先生抬上去?"

乔克尔仿佛出神般地盯着救护车的顶灯,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扶起寒影走下高台,送上就在下面等着的救护车。他也不理边上显然是难得出动的大医生急切地搓着手、殷勤看向比纽约州议员更难见到的黑帮第一大教父,而是转过身对那个跟随而来的保镖嘱咐:"你送谢先生先去医院,看是否有什么大问题。如果没有,就带他回祖宅吧。我先去赴警察局长的约。"

那个保镖恭敬地连连点头。

寒影被那个摸摸鼻子自讨没趣的大医生亲自抬上救护车,刚在车厢内的简易床上躺平,就听到乔克尔的这番话,心中不禁一动:明天他还要去和纽约州的几个议员会面。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几个人?如果能打探到,一定对俞一凡大有用处。想到着,他连忙嘶哑着嗓子喊道:"主人!"

乔克尔正要离开,听此声音,连忙回头,脸上冷酷但口气分明有些温柔地问:"还有什么事?"话语间,竟亲自弯腰进了车厢。

寒影见到这番情景,心不禁又砰砰直跳起来,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再次升腾起来,越来越激烈地拉扯着他的情绪和理智,令寒影在矛盾中挣扎地更为艰难。

他沉默了一下,手伸了过去,拉住乔克尔的衣袖,轻轻说:"主人,现在这个时候你去赴约并不明智。"

乔克尔挑挑眉,笑道:"我可以把这番话理解成你对我的关心吗?"他瞧着寒影脸色竟更加苍白起来,心中抽痛了一下,但自己表面却不露分毫,依然没有几分温度地说:"我还有两个保镖跟着。况且,有警察局长在,还要怕什么?"

寒影吐了口气。

总算把话题兜着兜着,转到自己想问的方面了。

"但明天您还要去见几个议员,恐怕就没那么安全了。主人还是小心点的好,也不知道您要见到是哪几位。"他微微抬眼看看对面那个人,继续道,"虽然我这情况不太可能明天就出任务,但也可以针对情况早做安排。"

乔克尔表情依然那样冷酷到深处,除此以外仿佛就再没别的怒喜可以显现了。但那双眸子却精光闪烁,其中好象有无数念头划过,有哀伤,有悲凉,有痛苦,有执着,然而在那波涛云涌的眼神中飞快地隐灭下去。接着就见他直直地看着寒影,好象怎么也看不够;忽然间突然用另一只手把衣袖上寒影的冰冷指尖一一掰开,淡淡笑道:"我亲爱的寒影,有些事——"他顿了顿,"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我自会打理。"说着,转身下车离去。

寒影怔住,眼睁睁地望着教父在辉煌夜色中越走越远,心中迷惘一片,连自己的心情都快分不清楚了。

这件要查出到底是哪几个议员的事终究是不了了之。寒影明白,这些东西还是急不得,要慢慢来,所以他会耐心守侯,不信就等不到有空子可钻的那一天。

那天在医院里检查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大碍,因此马上就回到祖宅休养了。本来是几天就可以结束的疗养在教父的特别"恩准"下,竟得以延长到了半个月,这才重新出任务。依照本来他就在跟着的任务,被派去继续帮助摩根家族的继承人——阿尔伯特竞逐纽约州的议员。

这个时候,已经是2001年4月底了。

阿尔伯特的竞选活动已经从纽约周边地区逐渐回到重心——纽约,在强大的金钱支持下,报纸专栏、电视访谈、广告、大大小小街边树立着的宣传牌上全部是这个贵族气质浓郁的男子,他的阳光笑容成为竞选招牌,打向各个角落。

当然,仅仅靠自己家族的经济支持是远远不够的,它无法证明这个男子在政治资金募集上的能力,也无法证明其它大财团对他的支持,因此必须频繁地召开募集餐会。这时,甘比诺家族的势力渗透就有了巨大作用,非常轻易地推动他成为许多财团必须承认的正式候选人。

寒影因此也忙得不可开交,从四月一直忙到五月。

一天傍晚,寒影正在为阿尔伯特马上要到来的一场时代广场上娱乐演出中的出席做安排时,边上突然跑来一个家族内的保镖,慌张地凑到他耳边说:"谢先生,不好了。博南诺家族的简森今天硬抢了我们军火交易下游的一个重要供货商,现正在westupperside。我们盯着甘比诺家族的兄弟已经赶过去了。"

寒影心一沉,直觉地感到不对。再仔细考虑了一下,猛然想通其中关键,连忙回头对那个保镖道:"你赶快把那些人全部叫回去,别中了他们调开我们耳目的计谋。我会亲自赶过去的。"说到这,他又问了句:"教父知道了吗?"

那人点点头:"他说让谢先生全权负责。"

寒影浑身如坠冰窖,暗自冷笑一下:原来如此。

他声音轻柔地对保镖说:"你去对教父大人说,我明白他的意思了。这里你看着点。"然后,就转身飞快跑入暮色中。

纽约的富庶区向来少不了westupperside,那里有着大量花园式的别墅,被某些自诩为品位高雅的人士趋之若骛。说到底,虽然美国人口口声声对欧洲文化蔑视,但谁也不能否认如果没有那些欧洲人,也就没有今天这些美国人,更无所谓被全球赞叹的"美国梦"。从美国上流阶层来看,带着欧洲古典风格的油画、雕塑等艺术品向来奇货可居,建筑其实也如此。说的是一套,做的就是另一套了。那些巴洛克、歌特式的建筑永远最受他们推崇;那么,这些带有英国或法国风味的别墅自然也饱受青睐了。

寒影趁着黄昏,发足狂奔,很快就赶到保镖给他详细描述过的地点。他跑到那里一看,发现是间半露天的咖啡馆,外面摆放着十几张七倒八歪的白色雕花休闲椅,掩在后面的咖啡馆门半开着,但由于没开灯,在几乎已经全暗的天色下实在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寒影人一闪,靠在咖啡馆左侧一栋别墅的墙边,双眼竭力扫视四周。

这么一看,果然让他发现了一些端倪。在咖啡馆后面隐隐露出一抹墙壁的斜角,其中不时有衣服划过。但这家店完全占住了横向所有的空间,在它旁边就是一栋又一栋的房子,没有一条小巷可供行走。因此那面墙壁很可能是咖啡馆自家的后院,从外面是绕不过去的,只有直穿过整个店面。

寒影轻笑一下:简森,你把我看得太简单了吧。以为我真会那么傻地硬闯进咖啡馆和你那些埋伏着的人手对打吗?外面的椅子摆得随意些,就能诱我上当?我岂会不知看起来越平静的地方就危险?

想到这,寒影举头四望,很快决定了行动步骤。他身子一长,右手手指抠进自己靠着的这面墙壁上方一条缝隙,脚尖点地,人便跃了起来。他有意把身体稍向墙壁内挤,于是在升腾过程中,很顺畅地贴着上行。在力道将竭、人已同右手抓住的缝隙平行时,他迅速伸出左掌拍击墙面,左脚同时飞出蹬了一下,右手则马上松开来。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升到墙头以上。眼睛一瞄下,盯准依墙而生的树,气陡然一提,双臂展开朝空中甩动,取得摩擦力,腹部肌肉收缩,人就蜷了起来,在半空几个翻滚就落到了树上。

他在落树的一刹那,先用两脚脚尖勾住树干,口中猛地再吸气,尽力把人的重量提上去,然后放松身体,自然地舒展,如同倒吊的懒猴一样用脚挂着,身体则垂了下去。他看看同主屋一英尺不到的距离,立刻把气沉下去,腹上肌肉全部屏住,轻"呔"一声,借这口气的力量猛地把身体翻到脚挂着的那根树干上方去,四肢大张,用蜘蛛状的身形扑向房子外面从下通到上的水管。

风在耳边呼呼地刮过,连寒影自己都没把握是否抓得住。但在这两三秒钟后,他竟真得死死抓住了水管,然后利索而悄然地爬了上去。攀到屋顶后,他立刻弯下腰,轻轻舒了口长气,眼睛毫不懈怠地观测了下地形,辨明咖啡馆后方小巷的位置,准备从屋顶绕过去。他选定从左边走,于是马上屈着身体小跑过去,一跃而起,跳到另一栋屋子——对寒影这样的人彼此间几英尺的距离实在不算什么。

大约绕了一个四十五度的角后,终于掩到了咖啡馆后的那个小巷。寒影在跳到巷边那个屋顶上后,即刻把身体几乎完全贴在砖面上,透过巷内的路灯分明可以看到出口处正有四个守卫在外面来回巡视,显然里面是有人的。至此时,寒影才可以完全确定简森和那个供货商一定在巷中。

他微微调整了下气息,狠下决心:从现在开始,对这些黑帮成员再也不姑息。况且,今日如果还是手软,一定要下去用拳脚把他们击倒,那就不可能不让简森听到;只有将他们射杀才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他已经没有选择。再退后……

再退后,他将更万劫不复。

寒影从身边摸出USPTactical。45P,装上消音器,检查了一下弹仓是否已经全满,然后再拿出两支飞镖。他右手持枪,左手握住镖,先将眼睛朝天空望了望,调整下视线。最后把头缓缓俯下,对准屋檐下这边的两人,手一寸一寸地伸出,放平,手指慢慢扣下,双眼则稍稍眯起;左手则朝前展开半寸,手腕向内扳住,食指、中指、无名指美妙地斜向稍远处的两人。

就这个姿势凝固了约半分钟,他猛然动作起来——右手以肉眼都快捕捉不了的速度扣动了两下,而左手也连连掷出两镖。只见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四个守卫就无声息地倒了下去。靠近寒影的两人太阳穴汩汩地流着血液,另两人的喉管则分明插着一只寒芒逼人的飞镖。

寒影迅速朝巷内的方向爬去,没几步,就听到里面传出简森总是略带笑意的嗓音:"先生,您不妨再考虑一下。博南诺家族的军火实力现在也不容小觑。"寒影知道已经到达了真正的目的地,他将头略略探出一点,扫视了下赶快收回来,了解了各人所站的大致方位——简森站在正对小巷口的方向,而那个军火供货商则背对巷口,在他背后又站着三个博南诺家族的保镖。他于是不再迟疑,再次检查了下手枪是否有什么问题,准备立刻行动。

因为他知道:如果不赶快下去,那么巷口没守卫闪过定将引起简森的疑心。他必须用最快速度下去击倒几个保镖,这样才有本钱和简森面对面。

寒影右手食指勾入扳机的圈口,以便腾出其它几个手指。接着用力吸足一口气,再屏息,猛地将身体斜出墙面,盯准站在最后面的一个守卫,然后就跳了下去。他两腿张开,把先前提起的气全部降到丹田。

那个守卫陡然间感到巨大的压力沉在自己双肩上,然后两条铁般坚硬的大腿将自己的脖颈牢牢夹住。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一股大力就强制性地从脖子左边大腿那里传来,向右边旋转扭曲过去,而右边那条大腿也蹭着自己的皮肤往后扭。他惨呼一声,难以忍受的剧烈撕痛从颈部传来,只听轻轻一声骨头断裂声——这人的脖颈已被硬生生地扭了下来。

前面两个保镖闻声转头,非常训练有素地各自挥右拳过来。寒影微微一笑,右手食指灵巧地把扳机圈口转了一圈,变戏法似地就将枪把转入手掌,向前方简森站着的位置连发三枪;下肢身也同时行动,小腿肌肉绷住,自然下垂,如同铁锤般敲向已经死去的守卫胸口,借此推力大腿再次一沉,立刻升腾起来。

简森非常惊异地看到寒影竟然会是甘比诺家族第一个赶来的人,不禁闪了闪神,脸上露出非常古怪的表情。等他反应过来,那几颗子弹已经赶到,他只能飞快往地上趴去;不想寒影非常狡猾,竟然最后一颗子弹是枪口偏下发出的,显然是考虑到了简森可能躲避的位置。简森顿时心血澎湃,有种遇到劲敌的快乐,他大笑着将双手撑地发力,飞速往后弹去。

然而,这些时间就足够寒影对付剩下的两个保镖了。他的身体才从死去守卫肩上落下,另外两人的拳头就到达了。寒影左手舒展前伸,用手心一把包住其中一人的拳头,用力朝内捏,那人大叫,然后突然叫得更为惨烈,眼一翻,就倒了下去——原来被寒影左脚撩起踢中下阴,痛晕了。

同时,寒影的右手急速下坠,用枪柄敲另一人的手腕,这家伙似乎更厉害些,竟手指张开翻转过来,反抓寒影的手腕。寒影左手这时已经腾出来,手肘哗地一下扫过来,趁这人不备猛地撞正了他的脸颊,这家伙立刻倒下去。寒影为防万一,右拳又运足力在他肚子上补了下,彻底让他昏得没有神智。

寒影看到简森已经爬起来,连忙闪到那个军火商的身前,左手放到背后拉住那人,右手则自然垂下但枪口向上,脸上很礼貌地笑道:"简森先生,很久不见了。我还没谢谢您几个月前在纽沃克救我一命。"

简森也不理方才碾在身上的灰尘,只是似乎很不悦地说:"寒影,你怎么对我还是如此见外,我救你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服从自己的心意。我说了多少次了,叫我简森就可以了。"他绿色的眼眸荡漾着诚挚的光芒,那阵阵柔波传递着无声的爱意,几乎可以把人吸进去。

寒影怔了下,觉得非常苦涩:简森,我恐怕是要辜负你了。他不敢再看对面那人的眼睛。

这样温柔,温柔到寒影几乎抵抗不了。虽然,他的心里已经再也塞不进简森的心了,但依然觉得挣扎:到底谁对他是真,谁又不过是利用他,他依然无法明晰。况且即使退一万步说,简森对他真的没有任何功利目的,也太迟了,他已无能为力。

对自己的心,他无能为力,任何人都不能!

他抬起脸庞,淡淡道:"简森,你这次的计划失败了。本来想把盯着你们家族的人都调开,必定是有什么重大的事要进行,现在大概来不及了吧。"

"你错了,寒影。"简森眼中掩不住失望,但还是竭力平静,"我们这次是需要调开你们半小时就足够了,那些科洛博家族一些秘密进行的军火研究成果已经全部运进我们祖宅中。不过一些资料而已,还需要很长时间吗?"

"科洛博,科洛博。"寒影若有所悟,"果然不出所料,他们的确还藏了一手。我早就想到他们可能会把某些还未研究成熟的项目不放在那些军火公司里,而是另有其它方法藏匿。"他于是将枪放下,叹口气:"今天你是以和我们军火供货商强谈做诱饵吧,其实只是做掩护,并非真心要挖我们的角。"

简森赞叹道:"寒影,你实在是聪明。我们博南诺向来不需要靠别人的边角料来壮大自己。"说着,锐目瞥了下躲在寒影背后一脸惊恐的军火商,继续说:"请你转告乔克尔教父,我们在十一月五角大楼的军火竞购中再见。"

寒影侧过身,让出让他通过的空间:"我会的。"

简森点点头,昂首走过去。在和寒影擦肩而过的一刹那,他轻声却极尽温柔道:"寒影,你等着,我会把你抢过来的。"

"你……"

没等寒影说什么,简森就已快步走出巷口,没入夜色中。

一小时后,谢寒影和那个军火供货商在甘比诺家族祖宅内等候教父接见。

乔克尔的贴身保镖走过来,对寒影鞠躬道:"教父仅见谢先生一人。"寒影点点头,站起身走进二楼的教父办公室。

门在军火商眼巴巴的神情下,缓缓在其面前合上。

寒影向背对他站在窗前的乔克尔鞠躬行了黑帮礼,恭声道:"主人,博南诺家族挟持军火商的事原来不过是掩人耳目……"接着,就将整件事一字不漏地汇报给乔克尔。

很长一阵沉默后,乔克尔转过身来,坐到代表黑帮教父尊荣的那张古董椅上,冷笑一声:"原来如此。不过没关系,他们即使能够研发出和甘比诺水平相当的武器,事情也不算如何棘手。我自有办法来牵制他们。"说着,他的蓝色眼眸中锋利的寒芒频频闪动,兽性的表情笼罩着他的脸庞。

寒影低垂着头,用余光静静瞧着乔克尔在自己面前展露出最可怕阴森的一面,不发一语。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亲自来处理。这段时间里你只需关心阿尔伯特的竞选工作即可,他对我们今后在政坛上的持续发展有很大作用,多留意点。"乔克尔冷冷道。

寒影点头,转身准备告退。

"另外,让外面等着的那个供货商先回去,我改日再见他。"

寒影低应一声,开门出去。

只剩乔克尔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若有所思地盯着正对着他的这扇门,眼中波涛云诡,难以测度。也不知多久,才听他沉重的一声叹息,仿佛洞悉一切。"吧嗒"声响,他点起一根雪茄,缓缓抽了一口。

室内于是陷入淡蓝色的烟雾缭绕中,再也看不清乔克尔的神情。

甘比诺家族最近其实也一直处于焦头烂额之中,上次北美海员工会的事并没结束——虽然乔克尔通过和警察局长的会面,硬是把示威游行给压了下去;但罢工是工人的自由,他不能干涉,只有慢慢通过律师以及财政顾问和工会磨。在某些不知名势力的影响下,现在已经开始半开工了。但完全恢复港口的运作,恐怕还要再继续协商。

然而寒影却不需要理会这些,他只要继续投入到甘比诺家族对阿尔伯特竞选工作的全力支持中即可。现在,摩根家族的这个年轻继承人已经几乎为全纽约人所知,他的雄厚背景、完美学历以及更易获得选民的保守派主张,都已经通过媒体、广告和各种场合蓄谋已久的亮相强势地传达到每个角落。

六月中那场慈善演出的出席更是达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不仅昭示了他在保守主张中也有符合其年龄的真性情,博得年轻民众的好感;也传达了他坚决支持慈善活动的亲和一面。最后的结果当然非常让人满意,在一系列的民意调查中,他的支持率扶摇直上,虽还未到达领先群雄的地步,但也行情看好。

经过初期大规模的推广活动后,阿尔伯特的竞选团队和甘比诺家族共同商讨认为现在对民众支持的争取已经进行到细水长流的阶段,需要长时间的积淀才能在04年新一届的参众议员改选中爆发出来。如今必须支持先去做公关的美国各大行业领导协会,它们对今后阿尔伯特的政治、经济影响都将有莫大影响。

他们首先想到的北美步枪协会。对美国这样一个允许私人合法拥有枪支的国家来说,枪支协会的重要地位是无庸置疑的。何况,共和党向来由传统大财阀支持,尤其是军工企业,因此步枪协会对阿尔伯特这样一个共和党的政治新星,就显得更为关键了。

在结束了六月几乎排得满满的各种场合出席演讲后,甘比诺家族迅速替阿尔伯特对北美步枪协会的会长做了预约。这个叫作费迪帕的男人与甘比诺私下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自然很爽快地答应下来了。

这样的场合必定不能少了甘比诺家族的人来做协调,寒影顺理成章地陪同阿尔伯特来到步枪协会位于SOHO区边上的办公大楼。

那是栋不太高的后现代派建筑,上部的造型非常独特,颜色深灰,给人以压迫感。寒影站于其下,抬头仰望,心中有些嘲弄地想:有压迫倒也不足为奇,步枪协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根本不顾枪支泛滥带来的恶果,坚决对政府施压,不允许禁止法案的出台。如今,校园枪击事件越来越严重,每年都有中学生持枪闯入教室,心理扭曲地大肆射杀,造成无数无辜家庭的痛苦。如此协会,其实压迫都不足以形容其自私贪婪的本质。

他们在秘书小姐的带领下,走进费迪帕的办公室。坐在深红色柚木桌子后面的老人热情地走过来,展开西班牙后裔特有的浓眉大眼,笑得特别亲热:"谢先生,您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上次在乔克尔阁下那儿见到你,就留下了深刻印象。"说着,便紧紧地与寒影握手拥抱来。

寒影不得不也笑得欢畅,勉强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把手伸向旁边的阿尔伯特,说道:"这位就是前几天在电话中和您说过的阿尔伯特?摩根。"

费迪帕转向阿尔伯特,脸上大为惊讶:"想不到阿尔伯特先生竟然这样年轻就取得不俗成绩,实在太棒了。"连忙也去握了握手。

阿尔伯特微微欠了欠身,露出绝顶迷人的笑容:"费迪帕先生,我还是个新人,需要大家多多的提携。这次慕名而来,也是为了向您求教,还望能在以后的政途中有所借鉴。"

前面费迪帕也是故意忽视阿尔伯特,和在纽沃克时施打勒给他颜色看是同一个道理:都要先给他瞧瞧,别以为自己是大家族的后裔,就能妄自尊大了。你还嫩着呢!但刚才阿尔伯特那一段不卑不亢、极为优雅妥帖的话确实毫无破绽可言,非常得体。连费迪帕这样的老滑头不禁都眼中流露出几分惊叹。

寒影在边上看得清清楚楚,赶紧插进来说道:"我们干嘛都站着说话?都太客气了吧。"

费迪帕哈哈大笑:"哎哟,你看我这老头子,连这都忘了。大家都快点坐下,秘书的咖啡也该来了,大家边喝边聊。"

这时,秘书确实敲门进来,端进咖啡来放在茶几上,然后告退。寒影见她关门离开后,才开门见山地说:"费迪帕先生,今天我来也是带着乔克尔先生的意思,希望您能在可能的范围内多帮阿尔伯特一把。"在这样的政府场合,他并不便于公开说"教父"二字,因此只能含蓄地用"先生"来代替。并意图用黑帮第一势力的命令来给费迪帕提点提点,别太自矜了,否则后果就要自负。

费迪帕当然明白这话中话,但他见惯风浪,哪会因此变了脸色。只见他还是大笑着说:"这有什么问题,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过还是想先问清楚阿尔伯特先生的竞选计划和宗旨目标,也好方便我操作。"说完,就很见风使舵地递了根雪茄给阿尔伯特,样子比先前还要亲热许多。

阿尔伯特微笑着接过,掏出打火机先半起身替费迪帕点着,然后才点了自己那根,神情自若地抽了起来。迥然没有家族查来的资料中所写"因家教严格,不擅吸烟。"

费迪帕满足地抽了一口,眯上眼睛。烟雾舒缓地升腾到室内的空气中,渐渐充满了浓郁的烟草味。在那迷蒙中,似乎隐约可以见到他眼角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

寒影冷眼旁观,很陌生地看着阿尔伯特驾轻就熟的抽烟模样,显然是下了苦工夫的。那个在纽沃克机场阳光灿烂、天真地对他许诺要"坚持下去"青涩男孩了早已远去。

飘离那个最让寒影羡慕的无忧无虑岁月。

他已经太世故、太圆滑、太深沉、太……

寒影突然间明白:他也再不用太挣扎于该如何对待阿尔伯特的问题上了。没有任何理由,让自己去相信这么一个已不少年的豪富家族之子。

他扯开一丝淡淡的笑容,将身体靠在沙发上,倾听阿尔伯特滔滔不绝地对费迪帕陈述自己的政治路线和目标。

两个半小时后,他们终于谈妥了彼此间合作的初步方案。于是阿尔伯特和寒影站起身,走到办公室门边,与费迪帕再次握手。那两人似乎在这些时间内已迅速升格为密友了,先是拥抱再是握手,哪有半分进来时费迪帕对阿尔伯特刻意冷淡的气氛?

"在今后两年中,步枪协会一定会全力推荐您在各个重要场合出席,最后的竞选活动你也不用担心资金和其它军火公司的支持。"费迪帕拍拍阿尔伯特的肩膀,用长辈一样的口气对他承诺。

寒影笑道:"那是自然,费迪帕向来热心助人。"他才说出口,就觉得似乎有些讽刺的意味,不禁自己有些失笑。

但阿尔伯特可不管这些,似乎没听到一样,状似极感激地与对方握手道:"费迪帕先生的鼎力帮忙我不会忘记,以后有什么证券市场的问题,不妨来找我们家族来谈谈,或许可以略微效劳。"

费迪帕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先前那番话暗中其实就是有些示惠的意思,要阿尔伯特明白。想不到,这年轻人这么厉害,竟一眼看穿,当面做出承诺。这份机灵倒确实是从政必须的素质,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堂堂第一黑帮家族也会不遗余力帮助这小子,看来不无道理。于是看阿尔伯特的眼光更加不同起来。

"哈哈,那我就不客气了。"费迪帕厚脸皮地答应着,开门陪两人出去,命秘书送他们到底楼,这才作别。

快乐到死 正文 第9章
章节字数:8555 更新时间:08-01-13 04:07
寒影走出大楼,深深呼吸了新鲜空气,长叹一口。然后拿出车钥匙,准备去车库取车。

走在旁边的阿尔伯特突然说道:"寒影,原来世事都是如此。贪婪就是本性。"

寒影被这话震得猛回过头,盯着阿尔伯特看了半晌:"你干嘛这么说?"

阿尔伯特看着灰蒙蒙的天,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忧愁:"以前被家里人保护着的日子是那么快乐,以至于我都不知道外面世界的险恶。但现在却发觉,你要在这个社会求得生存,就必须有两张脸,一张代表真实的自己,一张给别人看。"

寒影怔住了。

两张脸!哎!哪个挣扎在原罪的世界里不是有两张面孔?自己何尝又不是?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谁已经不纯真了,太世故了?

难道自己就是用世故来抵抗生活的压力,黑道的邪恶,乔克尔的冷酷吗?

在这一刹那间,他感到自己并没有真正意识到阿尔伯特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犯了个错误——人是立体的,不是平面。他自以为见到的整体其实不过是个局部。

你活得辛苦伤痛,别人又何尝不是?

阿尔伯特把头放下来,盯住这个身有残缺却坚强至此的东方男子道:"寒影,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不得已。我被逼迫着长大,很多事由不得我,不得不用一张只能给外人看的脸孔过日子。但我不想对你也这样子。"

寒影双目清澈,用没有杂质的眼神看着阿尔伯特,却不说话。

阿尔伯特脸红了一红,在人来人往的纽约街头浑不察觉,继续道:"寒影,你想看我真实的一面吗?"

寒影有些惶恐:自己有什么能耐需要这样的天之骄子对他郑重请求?他都还分不清到底谁是有意接近他,还是仅仅不过萍水相逢而起结交的想法。他早看不透这些人的真实目的,无论是简森、俞一凡还是阿尔伯特。他没有办法敞开胸怀来和他们论友。

这是他在血腥斑斑的黑道所遭受的报应之一——再也没有真正的朋友。

寒影低下头,脸色一片淡然,轻声说:"你如果愿意,我自然求之不得。"说完,也不等阿尔伯特有所反应,就转身往对街的地下车库走去。

阿尔伯特看着寒影挺拔瘦削的身影往前隐入人群中,光洁俊秀的脸庞上竟有几丝痛苦的挣扎和冲动,但很快就消失无踪。

他重新戴上墨镜,快步向寒影追去。

纽约的夜晚是罪恶的夜晚,流动着颓靡的欲望和堕落的人性,霓虹闪烁中一张张渴求的脸几乎无法辨认白天现实中的正襟危坐。弥尔顿所说"失乐园"正是如此世间百态。在这个大苹果中,无数的角落有无数可供贩卖快乐的场所。

甘比诺家族拥有许多这样的夜店——著名的lounge就是其中翘楚,它以前卫的音乐姿态吸引无数潮流人士,每年都重金聘请多位超级DJ诸如FatboySlim,PaulOakenfold,Moby,Sasha来做现场打碟,气氛因此炒翻天。

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从拥挤的舞池里跑出来,砰地一下推开厕所的门,走到盥洗池前打开水龙头,拼命用冷水洗着脸。然后把头抬起来。

镜中出现一张尽显疲态的绝望面庞,皱纹在脸上四处纵横,变得更为苍老。这个人苦笑出声,觉得天下之大也已经无容身之处。堂堂一个军火供货巨头,掌握着美国黑道武器制作原料25%的份额,现在沦落到这样仓皇。

一切不过是因为甘比诺家族那位万恶教父!他知道乔克尔是怎么一个人,当初第一时间没有接见自己,就知道完了!他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乔克尔显然已经把他当作没用的废物了,因此再也不想看到他,迟早——自己要被做掉的。这不过是早点晚点的问题而已。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恐慌绝望的心态被折磨得越发严重。不知什么时候会到来的死亡象幽灵般如影随形,几乎把他逼疯。可这现实依然好好地告诉他:你活得很正常,只能随时等待残酷的谋杀,别无选择。

别无其它任何选择。事实上,他已穷途末路。

这个军火供货商猛地又把头埋到盥洗池里,用冷水猛洒着脸,让自己更镇静点。好半会儿,才重新抬头看镜子。他的焦距从下拉到上面,然后停顿了一秒钟,突然瞳孔大张,脸色全白,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教父,教父……"

只见镜子中映出乔克尔微笑着站在厕所门边,而在军火商身后三步处两个强壮如铁塔的保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乔克尔笑道:"好久不见了。最近如何?"

那军火商嘴唇继续抖着,努力咽了口口水,话都说不出来。

"前几天正忙,所以没接见你。可别介意。"乔克尔看到他这情形,双目中锐芒划过,继续道:"今天知道你会来这,所以赶来问问你。那天简森是否占到了什么便宜?"

轰一下,军火商感到脑中大震,人都要软下去了。来了,来了!他终于问自己是否有泄露什么了。他两手用力撑在盥洗池上,脸上已经白中发青:"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乔克尔眼中光芒大耀,面庞无情如野兽:"哦?你什么都没说?那为什么我上游一些本来非常隐秘、由家族一手培养起来的供货商会突然接了其它公司的生意?我不知道那些公司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没说过。"军火商的身体整个都瘫在了盥洗池边缘冰冷的大理石上。

乔克尔冷哼一声:"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懒得和你罗嗦。"

军火商拼命摇头,不敢发声:他什么都不能说啊。无论是甘比诺,还是博南诺,他都得罪不起。这样的两难境地,他只有沉默。

"很好,很好。你胆子很大。"乔克尔笑得极尽温柔,仿佛是和老朋友寒暄一样。说着,就使了眼色给那两位保镖。

军火商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强行转了过去,头硬是摁进了盥洗池中。冷水喷涌而下,渐渐蔓了上来。军火商大惊,知道他们是想干什么了,使出吃奶的力气发疯般挣扎。他将头频繁地朝上抬,但连半公分不到,就被铁样健壮的手又压下去。

水越来越满,终于充满了整个池子。

乔克尔嘴噙冷笑,看着那人越发激烈地挣扎。但却丝毫用处都没有,他和两位保镖相差太大,根本连一寸都挣不出。呼噜呼噜的泡泡不断从水面上浮出来,急促万分。渐渐,下半身不动了,头还轻微摇着。

五分钟后,军火商彻底静止,身体靠在池子上一动不动。

乔克尔瞥了一眼,转身开门出去,丢下一句话:"把他给拖出去,找安全地方烧了。"

外面夜总会的喧闹音乐声顿时扑面而来,闪烁奔放的五彩灯光让乔克尔不禁眯了眯眼。一个矮小的男人跑过来轻轻说:"主人,谢先生知道您来这,特地赶过来,说按您的吩咐要做每天汇报。"

乔克尔点点头:"他知道那个军火商来这的事吗?"

"不知道。"

"别告诉他。"

"明白了。"

乔克尔手插裤袋,走出隐秘的休息区域,穿过挥汗如雨的狂舞人群,打开皮质的隔音大门,笑着步向站在夏夜星光中的寒影:"我亲爱的寒影,其实不用赶过来,等会儿回祖宅后再报告也一样。"

寒影弯腰行礼,脸庞沉浸在黑色的空气中,只有光洁的额头反射着夜总会不断翻转着的霓虹灯,闪烁得变幻不定,仿佛很不真实。

乔克尔蓝眸直直地瞧着这样挺拔的身影,既卑微又不屈,既软弱又坚强,既有残缺又分外完整。他把唇抿紧,努力压抑着无法控制的情欲,眼中迷蒙火热的感情升腾起来。他猛地伸出右臂搂过寒影,将高耸的鼻子顶着他如玉般温润的双颊,气息徐徐喷出:"你为什么对我还是要如此疏远?难道仍然不了解我的心意吗?我爱你爱得都快发狂了,亲爱的寒影,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

寒影双眼闭起,长长的睫毛一抖一抖,极是动人。

乔克尔叹息一声:"你简直是我克星。"说着,就再也抑制不住地将薄唇印上寒影平静的嘴上,辗转反侧,暗度着那不容于世的禁忌爱情,以及……

终会把两人共同拉入毁灭地狱的疯狂。

剧烈的喘息中,乔克尔一边急风暴雨般亲吻寒影,一边把他拖到lounge灯光照射不到的墙角。他强劲的双手急切地抚摸着寒影被单薄衬衫包裹着的身体,一根手指甚至悄悄伸入牛仔裤,往下面探索。

寒影身体火热起来,欲望慢慢从下腹升起来。但心底却极为清醒:他知道乔克尔正在把他推向从未探索过的境界。他该痛恨、反抗、呵斥的,但最后,竟默默允许了。这算什么?

谢寒影,你真贱!

这样一个折磨你的人渣,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姑息他?你到底在希冀着什么?即使他爱上你,自己也该明白——这种他妈的强奸生爱情的戏码太令人厌恶了,你以为在写小说吗?

心潮起伏间,那根冰凉的手指已经游走到他的短裤边缘了。寒影一惊,赶忙挣扎,双眼睁开轻喊:"主人,主人。"

乔克尔缓缓将被欲望烧红了的眼睛调整好焦距,盯住寒影。迎面而来的是那双依然清澈、没有丝毫被爱意冲昏头的神采,他的心脏迅速从一百三十跳下降到一百跳,脸色平静下来,不自觉地放开寒影的身体。

两人在看不见彼此的黑暗中沉默,一言不发。

良久。

"你等会儿回去再做报告吧,反正我还要交代你其它一些事。"乔克尔低沉的声音传来。

"属下明白。"

"你妈的能不能别再说'属下','属下'的了。叫我'乔克尔'就行了。"

寒影清亮的嗓子不急不缓:"当初是您这样要求的。"

乔克尔顿时无话可说,稍稍过了会儿才说:"别说这事了,你以后照我现在的吩咐叫就可以了。这次我们刚收到一大笔从阿富汗恐怖分子来的武器货款,现在需要赶快洗一下。这事你不用负责,但有几个在你手下的人是专做这的,我要把他们调过来。"

寒影心中一动,迅速在脑中整理了一下,觉得洗钱这勾当是甘比诺最常干的不法行为,如果能从这里面挖出什么来,那对俞一凡必定相当重要。但现在问题是乔克尔不让我接触这个家族核心生意的内幕,显然对自己还是防了一脚,到底该怎么设法拿到此方面的机密呢?

他想了想,答道:"我明白了。不过这几人现在对阿尔伯特的竞选工作也有相当作用,他们手头各自有好几个活动,一下子还离不开。可能必要时还需要用他们。"

乔克尔沉吟了下才说:"好吧。"

寒影长舒一口气:这些家族的高级成员对自己和乔克尔之间的关系,经过十七号码头事件后也有所耳闻,因此再也不敢因为自己是东方人的原因而有所轻慢。以后只要他们还在我手下,就不怕套不出东西来。

他心中打定主意,面上则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地和乔克尔走出暗墙,走进lounge做最后的视察。

阿尔伯特在电视上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人也越来越神采奕奕,几乎称得上挥洒自如。所有宣布角逐纽约州参议员的候选人还没一人象他这般风光——不但媒体曝光率够高,而且大财团、大工会的支持也空前强大,想不风光也难。

在甘比诺家族的穿针引线下,他在七月和八月短短两月中就闪电般同工业领域各大协会包括武器、石油、纺织等达成了私下的互惠协议,换得他们最大程度上的支持。包括资金、国会内他们的影响力、协会下各大财阀。可以说,共和党传统上最主要的赞助者基本都被阿尔伯特囊括。以后对于竞选资金,在大公司方面花的心力已经不用太多,至多拉拢一些高科技领域的巨头便足够了。

因此九月起,阿尔伯特的竞选进入了持久战的阶段,接下来的不再是以前那样的猛攻,这是在开头和最后才需要采用的策略。如今必须步入细水长流的选民争取时期,这个时间跨度将有两年之久,根据寒影和竞选班子其他成员的策略,阿尔伯特需要在此后被塑造成高学历的新兴政坛人物,主张偏向最讨好的保守派,但不乏活力,尤其亲近年轻选民和拥有很大影响力的娱乐、艺术圈人士。

这样的策略自然还是离不开媒体的报道,寒影经过仔细选择,决定在九月上旬实施阿尔伯特形象塑造的第一步。

那就是古根海姆美术馆即将举办的大型现代艺术展览,这一盛事在艺术界很有号召性,新闻报章和电视台自然也不会错过报道,阿尔伯特应趁此打响第一枪。于是,在寒影多方努力下,终于争得了让阿尔伯特在开幕式上发言的机会。

这个日子对阿尔伯特长跑竞选是如此重要,以至于整个班子都把它定为起跑日。

那就是2001年9月11日。

古根海姆美术馆坐落在第五大道上,邻接89街,地理位置非常好。它的怪异外形非常引人注目,成就了其建筑师FrankLloydWright这个不朽的现代派风格。而馆内珍藏的现代和当代艺术品堪称无价之宝,康定斯基、毕加索、凡高的许多杰作都在这里展览,使古根海姆成为全世界最重要的现代派作品博物馆。

艺术展开幕当天,阿尔伯特和寒影以及其他几位竞选班子里最重要的成员都早早就赶到现场,见到那位和蔼可亲的女馆长,便忙不迭地打招呼,并且询问是否有什么可以帮得忙的。现场正一片忙碌地为开幕式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女馆长看了看身后的人仰马翻,不禁笑地更为亲切:"阿尔伯特先生,您真是太有心了。不过我想我们能够应付。"说着,就对他们点点头,然后便因还有其它事要忙而暂时离开了。

寒影很满意阿尔伯特能早到并且如此谦逊——对一个新人来说,一定要虚心和遵守纪律,给别人留下的第一印象是之后多少金钱都无法扭转过来的。他侧头再次嘱咐阿尔伯特:"今天的演讲辞务必要陈述流畅,不要给素来尖锐刻薄的艺术评论家留下糟糕的印象,否则倒弄巧成拙了。"

阿尔伯特点点头,用力握住寒影右手,目光坚定地说:"放心,就算为了你,我要会加油的。这么多月以来,没有你的话简直不敢想象这个局面该怎么闯开。你不知道我心里都是如何感激你。"

寒影不禁把眼睛从他身上移开,看着边上已经挂好的油画,口中淡淡道:"我能如何为你,不过是按照教父命令行事而已。你的未来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我这样的卑微平民帮不了什么。"

阿尔伯特眼中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手里却始终不放开寒影阴凉的手指。

"阿尔伯特先生,馆长叫你过去。再过十五分钟开幕式就要举行,她先带你去见见今天其他到场的嘉宾。"一个工作人员走近他俩,很有礼貌地提醒。

寒影一惊,连忙用劲甩了下被握住的手;阿尔伯特也不得不放了开来,他转身微笑:"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那人点头,然后离去,脸上没有丝毫惊讶或者狐疑的表情。

寒影低声道:"赶快去吧。那位女馆长看来因为你刚才很得体大方的表现,对你印象很好。准备要好好提携你一番呢,别辜负她的心意。"

阿尔伯特固执地看着他:"你在这里等我,别走开。我等会儿回来找你。"

寒影双目与他对视,平静非常:"我就站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阿尔伯特放心走向休息边正等着他的女馆长,共同开门进去拜访艺术界的大师。

十五分钟后,开幕式正式举行。四周等候已久的记者和摄影刷刷把镜头全部移向正中临时搭建的小型台面,古根海姆的女馆长在聚焦灯下满脸堆笑地登场,宣布现代艺术展览正式开始。然后邀请出一位曾经得过多次普利策奖的艺术家发表贺词,接着是西班牙的一位现代派大师,最后才轮到阿尔伯特上台。

寒影看着阿尔伯特面带贵族般矜持的笑容,身着阿玛尼西服,俊秀得无以复加,而眼中湛湛闪现的智慧光辉,在干练的演讲辞中更形突出,既表明他的政治人物身份,又不会彻底掩盖自己与生俱来的典雅气质。

真的是一个很会表现自己的家伙啊!寒影感叹地想:比起当初在祖宅中初次见面犹有青涩的形象,阿尔伯特现在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在大半年的挫折和磨练中,完全脱胎化骨成老于世故的政坛人士,彻底同那些狡诈奸猾、表里不一的"骗子"混为同类。

这个阿尔伯特,早已没有让寒影怀念、感动、甚至忍不住想为其付出什么来补偿自己曾经失落青春的冲动了。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他静静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摩根家族继承人,悄悄合上了或许永不可能再对这人开启的心灵之门。

正想间,几个男子匆匆跑入美术馆大门,四处张望,在终于看到寒影后,便向他快步走来。寒影这时也发现了他们,见是那几位被乔克尔抽调去洗钱、但又被自己极力争取到必要时还需赶来的家族高级成员。

他们似乎很是风尘仆仆,来到寒影身边后就不住道歉:"对不起,谢先生,我们来迟了。"

寒影皱皱眉:"怎么那么晚?"

那几人苦丧着脸,压低声音道:"最近可忙死了。这次教父大人要求洗的钱款数额太大了,必须转十多次才能保证安全。所以我们也只能在各大银行间不停转入转出,有时还必须亲自上门去办手续。要不是因为和华尔街这些人还有点关系,恐怕事情会更难办。"

寒影听了心中大动,眼睛有意不盯着他们,而是看向台上正鞠躬准备下来的阿尔伯特,口中努力装做很不经意地问道:"你们今天是不是又去跑银行了?"

其中一人叹气着说:"是呀,又跑了美国银行和美洲银行。"

"克里斯!"旁边一人立马出声喝止他。

克里斯脸色微变,知道自己说漏了嘴。

寒影脸上微笑,暗中叹息一声:防得还真紧,不过还好套出了两家银行。即使他们洗钱洗得再干净,从这两家银行至少能查出上下链紧接着的流向,总算没白费那天极力争取的心思,告诉俞一凡后他好歹也能掌握些线索。其它的就等以后再找机会吧。

他于是不理身后的那几人,迎向走来的阿尔伯特,很兴高采烈地赞道:"今天说得很不错,我看到下面许多嘉宾在连连点头。"

阿尔伯特笑着对寒影身后的几人打招呼,然后说:"总算完成任务。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展览吧,难得来一次不能错过了。"

寒影迟疑了下,脸色立刻变得什么表情都没有,口气淡然:"我没什么文化,看不懂这些玩意。只能陪你逛逛,至于品评鉴赏的事,就恕我办不到了。"

"寒影,你……"阿尔伯特转头气愤地看着他,眼中竟有几丝真实的疼惜,"你明知我从来没有要挖苦你的意思,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我面前刻意贬低自己?到底是来糟蹋自己,还是让我不好过?"

寒影盯着边上一座裸女雕像,只字不说。

阿尔伯特左手迅疾伸出,捏住寒影的手腕。寒影立刻转过头来,被抓住的右手一翻,五指半张,成抓状反捉阿尔伯特的手腕。阿尔伯特左手猛然朝上一抬,同时手腕再扭,顿时令寒影被制住的那手手指即使上抓也离他有四分之一英寸的距离。寒影闷哼一声,左手五指并拢手刀式切向阿尔伯特提起的腕部。不想还未切到,就被他赶来的右手手臂给挡住。

两人顿时僵持,维持着这个互相牵制的局面。

寒影双眼中比剑还锋利的目光刺向阿尔伯特,冷冷道:"原来你还会武。那么长时间……竟深藏不露。"

"这是家族祖训,摩根家族人人都必须会几招,但轻易不能示人。"阿尔伯特平静地说,"今天我把这个秘密暴露给你看,就是为了让你知道,我对你有着怎样的信任。我其实应该再早些告诉你的,寒影,我只想你明白,只有靠你百分之百的全力帮助,阿尔伯特才有可能成功。"

寒影冷笑:"我们相处很久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现在才说,和再早几天其实没什么区别,都是欺骗!"

阿尔伯特俊秀的脸庞没有惊讶,似乎料到他会这样说:"我该对一个黑道家族的成员如何袒露心迹,请你告诉我,寒影。"

寒影语塞。

是啊!他可以告诉阿尔伯特什么,换作是他,恐怕也会考察很长时间才考虑说出真相吧。他有什么资格指责阿尔伯特,你又隐瞒了多少东西?

对大部分人而言,谢寒影,你只是个伪善者!

寒影闭了闭眼,左手不自觉地松了开来。

阿尔伯特见状也垂下自己的右手,然后拉着寒影继续装作参观现代派作品,边走边悄悄对他说:"我知道乔克尔对我还藏了好几手。比如,他认识不少纽约州现任参众议员。我想你帮我搞到名单,我好有砝码同他们谈判以及合作。"

寒影脸色大变,猛地盯着阿尔伯特:"你怎么知道这事?这是家族机密,我也不清楚到底有些谁?这忙我帮不上。况且……"他脸上越来越怀疑,"你即使得到了名单,难道仅仅与他们谈判合作就完事了?恐怕没那么简单吧!"寒影若有所思,眼中锐芒直视阿尔伯特,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阿尔伯特才解释道:"其实,我也只是……"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很多人惊叫起来。阿尔伯特的话不得不暂时终止。这时,整个美术馆都混乱起来,所有人都朝外挤去。寒影觉得不妙,赶紧也跑到那几个家族成员边,问道:"出了什么事?"

"世贸中心北楼被飞机撞了!"其中一人不自觉地垂下紧握手机的左手,脸如土色,颤着嘴唇答道。

寒影"哗"地一下,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事实在不停回荡:乔克尔今天正在南楼他的财政顾问那里开会。

他那里如何了?是不是也受到了牵连?会不会偶尔起意也去北楼逛逛?

寒影看看身边那几人,显然他们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都是面色差得吓人。他的思绪已经完全停止,什么念头都没有。下意识中也不知怎么地,就撒腿往外跑去。

"寒影,你到哪里去?"阿尔伯特在他身后大叫。

但,那个瘦削的背影充耳不闻,比飞毛腿导弹还快地奔出美术馆,一转弯,就朝下曼哈顿去了。

快乐到死 正文 第10章
章节字数:8383 更新时间:08-01-13 04:09
整个城市已经陷入混乱,路上站满了惊慌失措、满面怖色的人们,一个个看着远处高耸着的世贸中心,双子塔中的北楼被一架看去泛着死亡青色的飞机横腰撞中,滚滚浓烟从漂亮、脆弱、晶亮的玻璃窗中冒出来,活象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无情地俯视毫无反击能力的纽约人民。

寒影站在人群里,抬头望向天边高楼缝隙间那已满目苍夷的世贸大厦,嘴唇紧紧抿起,眼中闪动坚忍不拔的光芒,仿佛打定了什么主意般。清秀的脸上白得可怕,猛然间又发足狂奔起来。

拥挤的人流顿时更加混乱,每个人都看见一个身影从自己边上急速闪过,脚下还微微带着瘸。

但却跑得如此快,如此健康,比任何一个没有残疾的人都要充满爆发力。瘦削的背影在轻轻抖动,带着美妙的节奏。在一个高度工业化的城市中,阿甘般地凭着自己在执着地跑。

那么渴求,那么隐忍,那么不顾一切。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本,同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比起来,他是这样微不足道和卑微。但,他也有自己的坚持,想实现梦想,想得到自由。这一年半来,或许活得辛苦挣扎,也或许再无法超脱,更或许已经陷入某种可怕的情感中。然而,他不想放弃自己。

他要努力地活着。

生大于一切。

寂静这么多年,始终没有为自己而活。他,可不可以放纵一次?明知会换得同上次一样的痛苦,却依然愿意为此透支未来的安稳。这样的活,是不是才算作鲜活,不再行尸走肉?

人生不过如此罢了。它一直要打败你,但你不能自甘毁灭。

就是这么简单。

有时即使清清楚楚知道,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自掘坟墓,在走向另一条注定不可能有结果、也注定是违背自己是非观念和道德理想的道路。

但人啊!又岂是理智怎么想就能怎么做的?

寒影咬住下唇,不撇头看四周人群中奇怪的目光,飞奔向下曼哈顿的ChurchSt。34号——世贸中心的所在。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突地从不远处轰然传来,直震得耳膜嗡嗡刺痛。寒影猛抬头,顿时把手捂住嘴巴,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天呐,怎么会这样?"

他两眼呆滞地看着世贸中心南楼被另一架大型波音飞机从东南侧毁灭性地撞入,可怕的冲击力一瞬间就毁坏了六层楼面,巨大的火球从南楼两侧射出来,和浓密的黑烟交融在一起,将飞机进入大厦的半个舱身侵蚀性地包裹住,与对面相望的北楼呼应着灾难的降临。

寒影下意识地看了看表,指针指向九点零二分。刚刚是上班族到达公司的时候。

周遭的人群中先是死一般的沉默,然后突然迸发出压抑不住的哭声,接着象会传染一样,一个个都开始哭起来。所有人脸上都现出了绝望,有些妇女脚一软,跌到了地上,旁边的男士赶紧扶住她们。手机声此时也纷纷响起来,手忙脚乱的报安声此起彼伏。

寒影的耳边全是惊恐万状的尖叫以及祈祷上帝声,他楞了一下,脸色越发古怪,嘴唇竟开始颤抖。看看周围夺路而逃的人们,他突然清醒过来,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几条街外的世贸跑去。

乔克尔!

乔克尔还在南楼,千真万确!他在南楼和财政顾问商讨海员罢工的问题,还是70多层;从目测来看,被撞击的位置也就60层左右,相隔距离非常近。

寒影不敢想下去,只晓得要拼命向前跑,向前跑。却不知道为什么跑,那个比人渣还人渣的魔鬼有什么道理值得他去跑,去追逐。

没人知道。

那只是股血性蓬勃下的冲动,连谢寒影自己都不知道终极原因,也根本不想去探究。

十多分钟后,他奔到离ChurchSt一街之隔的马路,正准备一头闯进滚滚烟雾中,却被拦了下来。

政府已经出动紧急救火队、医疗队来到现场,并封锁了四周全部道路。一个人高马大的警察拦住寒影,语速急促地道:"先生,您现在不能进入里面。我们正在全力营救,闲杂人等只会增加我们的负担,希望您能谅解。"

烟雾弥漫在附近每一寸空气中,寒影睁大眼睛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那个警察脸庞的大致轮廓,他一开口就被浓烟呛得直咳嗽,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可我老板还在里面……"

警察打断他的话,面色极为严肃:"双子楼中每一个人都有数不清的亲友,我们正是因为不想看到别人的痛苦,才会宁愿牺牲自己去救楼里的人。请您放心,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会战斗到底,让包括你老板在内的所有人都安然无恙。"

寒影张口想说话,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来。

在所有人的利益面前,他个人已经微不足道,乔克尔也已微不足道,甚至几十几百个人的感情都微不足道。

更大的利益放在救火队员和医疗队员面前,那是一份更大的责任。

他,没有立场。

更何况……他要救的不过是人渣而已。

寒影面色白得象刚从癌症的疼痛中挣扎过来一样,他退后几步,伸手让那位警察去执行自己的任务,不用再管自己他。那人点点头,深深注视了他几眼,然后转身跑步进入越来越浓厚的烟雾中。

靠近ChurchSt的街道已经能见度太低了,即使不断从封锁区域内逃出来的幸存者在这样的浓烟中也面目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寒影只有再朝后退,直到所处的地方能比较清晰地仰望天空中大厦将倾的世贸中心。

在双眼聚焦下,他隐隐看到从两栋慢慢歪离垂直线的楼中不断有似乎很微小的东西朝下掉,刚开始时还比较少,但渐渐地越来越多,到后来几乎是下雨一般。他还在疑惑这是什么?身边突然传来严重变调的惨呼:"哦,我的上帝!他们在跳楼!"

寒影的心猛地抽紧起来,他运足目光,竭尽全力盯住那朝下掉的东西,近乎窒息地发觉那真的是人!

无数的人从玻璃窗户中爬出来,站在高空中,也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见他们顿了一顿,就头往下栽去。随着南北楼上部的建筑开始完全变形、融化,甚至不断有大块的钢混结构和水泥裂开并飞出去,人就跳得越来越多,后面的在爬到窗外后连停顿都省了,直接往下做自由落体运动。火焰凶猛地从有些黑洞洞的窗口内吐出来,连着许多似乎已经被烧焦了的尸体共同卷到半空中,在充满巨大颗粒的浓烟里晃晃悠悠地飘荡了几秒后,迅速掉下来。

寒影心脏急剧收缩,刀割一样的痛楚汹涌袭来,在这初秋他竟浑身冰冷,发起颤来。他眉头紧紧皱起,仿佛痛得不能承受一样弯下腰,通红的双眼目框欲裂,朝空中嘶喊:"不——要——!!!"

声音惨烈地如同失去孩子的独狼般,尖锐悲伤地回荡在早已绝望的纽约上空,袅袅荡荡,漂浮不止。那个近乎崩溃的单音节爆发出无尽的痛苦,穿梭在曼哈顿人去楼空的栋栋华厦中,穿梭在一面面灰尘蒙蒙的高贵橱窗玻璃间,穿梭在本来完全处于疯狂状态的人群心底。

"砰"地一下,寒影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无法承受地闭上眼睛,不想再去看那让人心都要碎了的景象。

那么,那么多的宝贵生命就在恐慌和无助中自我了解。

世上最大的悲剧也莫过于此了。

寒影的心在抽痛,他痛得连呼吸都快不能进行。在这个时候,他不是为乔克尔而痛苦,而是为数千个在火焰般炼狱中受尽折辱的灵魂痛苦。

他突然意识到:这几个月来的谢寒影非常可笑!他竟真的为乔克尔这样的魔鬼动心,即使自己不愿承认。但心灵深处的悸动,无论如何都是骗不了的。

那代表什么?

只是代表他被一个洗黑钱、肆意压榨普通工人血汗、残暴杀害无辜性命、甚至是丧尽天良卖武器给恐怖分子的死万次都不为过的恶魔强暴出爱情了!

瞧!堂堂龙的传人——东方的炎黄子孙就这点出息!

谢寒影,你羞不羞耻?

静静地,寒影抬着头,怔怔盯住北楼上半部分在高温下已经完全融化下来。几分钟间,惊天动地的"轰隆声"伴随北楼彻底的倒塌传入寒影的耳膜,厚重且有毒的烟雾扑面而来。但寒影却不闪躲,任那灰尘裹住全身,将自己的脸庞完全没入黑色的"洗涤"中,一动不动。

过了良久,他站起身。淅淅梭梭的灰从动弹的身体上掉下来,可他却浑然没有所觉。

又瞧了瞧那也岌岌可危的南楼,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寒影笑得前俯后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多好笑。他都该死地快乐笑出声了。

"哈哈哈哈……"他笑着转过身,仿佛老了十多岁一样,驼着背往回走。

周遭全是令人崩溃的哭喊声以及救护队员的大叫,他充耳不闻,走自己的路,任无数人在自己边上擦肩而过。脸上无喜无忧,简直如同看穿了世事。

他走了两条街,已经快走出最主要的封锁区了。猛然间身右侧传来惊呼:"我的寒影!天呐,你怎么在这?"

话音刚落,他就被一双如此熟悉但又如此憎恨的手臂给抓住,硬是转过身投入强壮的胸中。

温暖的,然而风尘满身。

那一边的心跳几乎疾地快跳出来。

"亲爱的寒影,你是来找我的吗?哦,我的上帝。我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一张激动地完全失去控制的薄唇颤抖印上来,反复说道:"我爱你!我爱你!寒影,我以甘比诺家族最神圣的名义来发誓我爱你!"

古希腊"晦涩哲人"赫拉克利特曾经说过:"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寒影曾经在买来的一本书中看到过,当初始终不能理解;但如今已透彻地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他可以如此冷静地靠在乔克尔肩膀上,一小时前的恐慌、激动、还有那突然迸发出来的爱恋也于是仿佛恍如隔世,再引不起他丝毫的心跳加速。

乔克尔把寒影的身体拉开些,让他的脸对着自己,用一双本该冷酷绝情到极点、但如今却柔情万千的眼眸看着让这位黑帮教父魂牵梦萦的脸庞。他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寒影,舒了口气道:"感谢上帝!我亲爱的寒影没什么事。"

寒影低下头,淡淡道:"属下又不在世贸中心里,哪会有什么事?主人没遇上什么危险吧?"

乔克尔爱怜地用手轻轻抚摸寒影光洁的面颊,长长叹息:"怎么会没碰上危险?当北楼被飞机撞了后,我就觉得不妙,当机立断让所有人跟我下来。那时电梯还能用,我就赶紧乘着下来。到达底楼后,还看到有许多人要上去,说南楼不会有事。但我和那些中东恐怖分子打交道许久,知道他们一旦干起来是轻易不会罢休的,因此坚决不允许顾问想上去取几份资料的打算。然后在要出来时,南楼也被撞了,巨大的震动让天花板上的吊灯都落了下来,差点砸到我们。再想出来,又被赶来封锁救援的防火队员拦住,先和其他一些在底楼的人集中在一起,然后才被送出来。"

寒影清秀的脸上平静无波,也不知内心是何想法,只见他点点头:"主人受惊了。"

乔克尔似乎猛然间想起了什么,立刻很是责备地问道:"倒是你,亲爱的寒影,怎么会来这里?"

寒影头垂得更低,略长的头发披下来掩住了半边脸,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在沉默了不很久但又仿佛很令人焦急的一段时间后,他轻声回答:"我怕您有什么意外,就赶过来了。"

乔克尔一震,手微微一用劲,将寒影的脸抬起来,直视他清澈正气得令人忍不住想去折辱的双眼,竟一时痴了。他瞪了寒影老半晌,面上竟有种脆弱却感动的神情在流动,蓝色瞳孔中闪耀出点点近乎迷恋的光芒,嘴张开想说什么。

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他用轻得怕摔破什么的力道吻上寒影颤抖的眼睑,以只有对方才能听到的语气喃喃道:"亲爱的寒影,你说的是真话吗?"

寒影不回答。

乔克尔从胸腔里吐出一声呻吟,紧紧、紧紧抱住他的最爱,满脸痴狂地再一次问:"寒影,这个问题对我如此重要。请你告诉我,你说的是真话吗?"

寒影的眼睑颤抖得更厉害。

"就算对我吐露唯一一次真心也不行吗?"

寒影心顿时狂跳了几下,大是惊讶:难道他知道我一直在说假话?

但他已经来不及问了,全部精神都放在是否对乔克尔吐真言的心理拉锯战上了。

内心百转千回,事实上却不过几秒钟而已。终于,他开口说道:"我……每一个字都是真心。"

蓦然,环住他腰部的手臂松开来。

寒影抬头看去,只见乔克尔怔怔地盯着他。那张阴冷俊美的脸庞不再是野兽般的冰酷残忍,而是……茫然!

是的!那是一种仿佛经历人间无数,到头来回首往事,只觉已是百年身、茫然惨淡的表情。也不知是喜是悲,只是定定看着寒影,直如要看透他、看透千万年以来人类最微妙奇特的情感、看透该以如何的罪罚来得到宽恕曾经那般践踏眼前这人的自尊。

乔克尔突然又把他拉入怀中,狂风暴雨般亲吻着他脸上每个地方,简直要把他吞下去一样。然后抱住他,用手死一般箍住,须臾都不能分离。

连片刻都不能。就仿佛,知道两人终有一天要分开。

那是不可避免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乔克尔闭了闭眼睛,怕泄露出那从未有人看到过的痛苦——痛到最深处的苦。

响彻天际的轰塌声不远不近地传来,寒影的下巴架在黑帮教父的肩膀上,清晰地看到在乔克尔的背面,南楼在蘑菇云般的巨大灰尘烟雾升腾中如此脆弱而没有抵抗力地倒下来,先是下部的基础猛地塌了下去,接着是中间长长的一截忽地缩进来,然后倒下了最上面的部分——被飞机撞中的层面早已让火焰和高温化得只剩支撑性的钢结构,现在终于全部飞散开来。随着最后如同丧钟的坍塌声,完全变成灰烬。

寒影侧耳倾听那边的声音:但由于楼倒下的巨响太过惊人,令其它的音波都显得过于渺小,所以根本什么都听不出来。那些和这双子塔共赴黄泉的生命,就这样离开人世了,连最后一丝声音都没能留给幸存的人。

他什么都没听到,就算是死前可能会有的挣扎尖叫……或是祈祷上帝宽恕的祷告声。

全部淹没在撒旦降临的灾难中,让整体的悲剧彻底剥夺了个人创痛的话语权。

寒影眼眸中渗出晶莹的泪珠,却同时闪烁着冷芒,心肠变得硬如铁石:乔克尔!我不愿再姑息你!你本最应该下地狱去,凭什么那些无辜的生命会悲惨离去,而你却能好好活着?无数的生命被你剥夺,无数罪恶的金钱被你抢掠,你为什么还可以在这里假仁假义?这次袭击世贸中心的恐怖分子也不见得就和你无关。你卖给他们最尖端的武器,最终让这些枪口对准自己同胞。乔克尔,你的罪行无论怎样的忏悔都洗涤不干净!

你等着下地狱去吧!寒影的嘴角勾出一丝冷笑。

他的头半埋在乔克尔的胳膊上,以为很巧妙地掩饰住自己的表情。却不知道乔克尔正侧首亲吻他的头发,很清楚地看到寒影冰冷而急切欲复仇的神色。

乔克尔立刻脸如死灰,瞳眸中抑制不住绝望,目光几乎哀伤得不忍卒睹。他楞了一会儿,接着无声却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决定了一件很重大的事情。然而,没到半分钟,就全消失无踪,脸上恢复一贯的阴沉无情,不再露出分毫先前的表情。

他硬声道:"快走吧,这烟尘有毒,不宜久留。方才正因为看到你,才撇下其他保镖和财政顾问。他们正在前面的路口等我们,赶快会合好离开这危险之地。"

寒影没有说话,只是站直身体,随着乔克尔跑起来。

乔克尔两腿迈动,眼睛不经意地瞄了下身边的那个东方残废,暗中揪紧了心,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无限眷恋却知道相处时间不再久了。

由不得他选择,也不想再做选择。

而他,也愿送最心爱的人一程——那是他曾经的承诺。

也是最后的审判,祈祷宽恕自己曾对他的罪行。

乔克尔和寒影与其他人会合后,迅速回到甘比诺家族祖宅。在教父专用办公室内稍稍讨论了下如何应对撞机事件的应对措施后,财政顾问便率先离开。乔克尔接着让那几位贴身保镖回去休息,寒影以为自己也要出去,连忙也跟着准备走。

不想乔克尔却叫住他:"寒影,你先留一留,我还有事交代你。"

寒影赶紧停下来,重新站到书桌边。

乔克尔深沉难测的眼睛瞧了他好一会儿,其中流动着许多寒影根本无法看懂的情绪,只觉得那分明有种叫做心碎在内。他还以为自己眼看花了,眨了几下正想再观察一下,却见乔克尔站起来,走到墙壁上那副画处。

寒影大讶:他在干什么?难道……

心想间,乔克尔已经抬起画框,露出里面那个保险箱,然后身体似乎有意无意挡住寒影的视线,开始转动保险锁。

寒影来不及想为什么乔克尔今天会突然把这个家族最高机密透露给自己,因为现在最重要的是想法知道该怎么开锁。但显然乔克尔也怕他看清,已经把他的目光全遮住;如果硬是把头伸到边上从侧边看,那意图就太明显了。寒影情急生智,赶忙盯住乔克尔手臂转动的幅度,默记他先是左旋,然后手臂又大概以怎样的速度转了多久;接着是右旋,再转了多久……大约十五秒钟的开锁动作,几乎费尽寒影所有脑力去记忆。

开完锁,乔克尔从中抽出几份资料,然后又关好。这十五秒钟的时间又给了寒影机会再次巩固记忆的机会,他当然不会客气,努力核对了遍,确定自己的速记没有错误。

在他还忙着整理思绪时,乔克尔转过身,深沉的眼神瞥了他一下,然后回到书桌前,边低头翻文件边对他说:"今天世贸中心被炸,恐怕会促使五角大楼提前采购军火的计划。大型武器包括战斗机、坦克等不是私人公司所能研发,因此主要盯在枪支武器这生意上。本来我们一向是和科洛博家族竞争,今年看来会换成博南诺。本来吉尔维斯也有机会,不过听说我转让给他们的技术成果还未完全研发出成果,今年的竞购看来他们只能放弃了。"

寒影迅速把注意力回到军火生意上来,考虑了下道:"博南诺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他们现在有科洛博的技术优势,我们胜算如今顶多也就50%。"

乔克尔没有看他:"这我也知道。但现在问题是,我们要担心的不止这些。以前就和你说过政府其实早心知肚明我们冠名参加的那家公司是甘比诺家族控制的,会和我们做生意不过想牵制我们这些黑道家族,尽量让大多数高科技、高危险的武器不流出去。而我们这些军火除了美国政府,老实说也找不到其它大单生意了,只有一些零星的外售买卖,因此也就顺水推舟了。但其实无时不刻不需要警觉,绝不可让政府抓住我们的把柄,来一举捣毁我们的生意甚至是家族。这次的竞购会提前,很大程度会扰乱我们的布置,因此现在就需要赶快安排好所有细节,免得到时露纰漏,正遂了五角大楼的心愿。"

寒影点头道:"我明白,马上就去办。不过,博南诺家族那边该如何处理?"

"现在暂时不要动他们。"乔克尔若有所思,沉吟了下才说:"他们实力也很强大,硬去攻他们郊外的军工厂很不明智。还是等最后要运武器去竞购场所时再突然袭击,拖住他们不让及时赶到。以五角大楼的傲慢,绝不可能让迟到的厂家进去。"

寒影听得一惊,再一次为乔克尔狠毒细致的心思所震撼:他怎么能想出这样巧妙的计策?想别人所不能想,趁最薄弱也是最不会引人注意的时刻去偷袭,成功几率一定能大增。他轻轻道:"主人好主意。这样可以很自然地剥夺博南诺竞争的机会,甚至永远失去再和我们在军火生意上叫板的资格。"

乔克尔把手头的几份资料丢给寒影,郑重说:"你好好看看。到那天,我会带着研发出的新武器去竞购,你就替我去阻截。一切计划由你负责策划,这些关于博南诺家族方位和地形的资料对你会有点帮助。"

寒影看看乔克尔,发现他也正瞧着自己,连忙低头接过资料,恭声道:"属下明白了。"

他站起身,准备出去。但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主人,您为什么……会把保险箱的位置暴露给我看?"

乔克尔那双蓝眸紧紧盯着寒影,脸上一片肃穆,眼中却是矛盾和隐隐的一丝希望:"我视你为同生共死的爱人,有何理由不把自己的一切告诉你?告诉我,你觉得自己会有朝一日出卖我吗?"

寒影意态从容地抬头,看向乔克尔,淡淡道:"不会。"

乔克尔脸色未变,但眼中分明泯灭了那丝希望,刹那间全是沉沉的失望。他沉默了下,然后冷冷道:"既然如此,我有什么不敢给你看的?"

寒影身体几不可见地抖了下,转身开门出去。

身后传来乔克尔斩钉截铁的一句:"无论寒影你如何对我,乔克尔·西塞斯都会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他发誓会永远爱的那人。你要记得!"

寒影停顿了一下,仍然走出去。留下那句余音绕梁、让寒影灵魂都颤抖不已的话钻着皮肤的空隙进入自己的身体,也进入自己的思想。

每个字都拉着他,想重新奔向地狱。但这次,寒影却固执地抵抗。

抵抗那来自心灵契合、却违背道德和理想的共鸣,只想痛快复仇,然后获得自由,获得自己寂静如此多年也从不曾真正得到的自由,获得令这个叫谢寒影的男人快乐到死的自由。

寒影脸比死潭还要平静,任何波动都看不出来,快步走下楼梯,去布置新托付下来的任务了。

快乐到死 正文 第11章
章节字数:9037 更新时间:08-01-13 04:11
事情确实朝着乔克尔所预料的方向发展了:震动全世界的9?11事件让美国政府迅速将主视点从关注经济转为反恐,全国人民同仇敌忾,坚决要揪出并审判以拉登为首的恐怖分子。战争准备于是紧锣密鼓地展开起来,军火购买自然更加迫在眉睫。很快,甘比诺家族就接到通知——军火购买会将提前到10月中旬在纽约州和新泽西州边界一个秘密基地里举行。

乔克尔自然命令寒影尽快做好准备,在所有军购材料全部安排妥当的同时,对博南诺家族的截击工作也刻不容缓。在紧张布置了一个月左右后,最关键的时刻终于到来。在线人的报告下,乔克尔得知博南诺家族为求安全,会由简森亲自率领在购买会当天清晨出发。因此他果断决定提前一天先到地头,打个时间差,也好在购买会上先给五角大楼留下良好印象。

而寒影,则责无旁贷地要等当天去做截击行动了——不求成功,只要能拖住两三个小时,就足够让他们无法及时于九点半赶到了。

军火购买会那天,寒影凌晨三点就起床了,听气象预报说会是个晴天,不禁皱了皱眉:能见度越高,自己在简森那边就更易暴露,对截击其实越不利。但日子显然是无法选择的,只有尽力去完成任务了。

四点不到,寒影就和其它八个家族内部选拔出来、身手最好的成员驾驶三部车赶到博南诺家族位于郊外的兵工厂,静待他们出现。

寒影坐在一部号称加速性能完美无缺的蓝宝坚尼上,眼睛沉静地盯着街斜对面的军火制造厂,双手放于大腿上,看似慵懒其实蓄势待发。他知道简森昨天就到达工厂亲自监督刚刚做完的样品武器,不容有任何闪失。刚才得到线报,他们会在四点一刻左右出发,从纽约市郊这一头绕过纽约直达与新泽西交界的另一头。

他早预料到今天会是场恶战,因此特地挑选了一位具有相当高超驾驶技巧的成员操纵自己这部车,而自己则坐在副驾驶座上,便于指挥和向外攻击。

寒影看看表,时针和分针已经张开到五度。他低声吩咐:"他们马上要出来了,小心跟上,别暴露自己。"

那人点头。

正说时,果然几部看起来很不起眼的雪佛莱从渐渐开启的大门内开出来,转弯到大街上,趁着刚刚日出的光辉迅速驰去。

不等寒影命令,蓝宝坚尼等了十秒钟,便无声开出灰暗的小巷,远远地缀了上去。跟在后边的另两部陆虎也立即很乖巧地跑在后面,静等暗号。寒影点点头,示意这个速度正好,然后便仔细观察了下这四部雪佛莱:车厢虽然宽大,但也远未到货车的地步,想必这次带的样品武器不会太多,仅够做展示之用。等会儿如果激烈战斗起来,应该不会动用这些新式枪支。毕竟,拿已经开过火的东西给五角大楼,他们就等着被扫地出局吧。

寒影算了算,再过几分钟车子就要出纽约城的外围了,应该在上高速前就把他们截下来,引往更空旷的地方去。他于是马上对边上的驾驶说:"一出城,立即加速前进。"那人赶紧拿起对讲机喝道:"鸽子,鸽子,准备飞翔,准备飞翔。"

那边传来两声清晰的回答:"鸽子收到。"

话音刚落,前面四部雪佛莱已经呼啸出城了。本来掉在好十几码外的蓝宝坚尼立刻踩下油门飞追上去。前面那几辆车哪知道已有人跟着,还力求稳妥地慢慢行驶,于是一眨眼就追了个只剩三四米。

寒影沉声道:"准备……"

话还未完,只见正前方的雪佛莱突地车尾一个震动,轮胎在柏油路面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然后飞一般朝前加速,不过半句话的时间就拉开四个车身的距离。

寒影瞥了一眼,冷冷说:"他们发现了!追上去。"

驾驶者心领神会,档位朝前一推,油门用力踩下,蓝宝坚尼的加速性能立刻表现得淋漓尽致——前面的雪佛莱虽然也向以驾驶乐趣不凡着称,但与顶级跑车相比确实还差了几筹。大约在三十五秒内,蓝宝坚尼就又追了头接尾。开在最后的雪佛莱竟无法再甩开半米!

甘比诺家族当然不会客气,只见蓝宝坚尼猛地车头朝右边一斜,前轮侧转,便想朝雪佛莱的空挡插去。但听"呲"的一声半长刹,最后一部雪佛莱竟忽然速度降得极慢,寒影大惊:本来这个斜插就是算好速度,趁它朝前开的空挡把车子给拉到右边去;如果它突然减速,蓝宝坚尼就会撞上去,与他们明显是一部护卫车拼了共归于尽。

蓝宝坚尼的驾驶者当然不会那么傻,他非常镇定地把方向盘猛往左打并踩下刹车,四个轮胎同时转开八十五度,在划出去大约三四米后,恰好擦着最后那部雪佛莱的右车尾开到其后车门处。

寒影迅速拉下车窗几厘米,正够伸出去一个枪口。他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把伯莱塔92系列9mm手枪,将枪口塞到窗口的缝隙中,沉声对身边驾驶座上的人喝道:"钱德,看好车子了,把他们逼出高速的计划不变。"然后便见他扣动扳机,射出专用的mm帕拉贝鲁姆手枪弹,只听"哗"地一声玻璃碎裂声,雪佛莱车厢中传来人仰马翻的闪躲,但竟最后没有半声惨号。寒影心一惊,感觉事情有些不妙:92系列手枪子弹初速达到390m/s,而且瞄准基线也有155mm,精确度相当高,所以今天自己才会把它带在身边,当作手头最常用武器。

如今竟没击中,显然是对方早有准备。念头才转开,就听见身边的呼啸风声,转眼一看,自己这边两部陆虎狂猛地冲上来,一部仍然往右边插去,而另一部则撞向最后那辆雪佛莱的车尾。

寒影见状,马上撤回手枪,往后座大包中去取另外枪支,准备应付下一波攻击。就在这时,开在第二位的雪佛莱突然抽出车头,一个倒档,竟向蓝宝坚尼撞来。而位于最后的四号雪佛莱则忽然又是加速,朝右边方向挤那部插过来的陆虎。

蓝宝坚尼的驾驶者钱德迫不得已,只有也倒档往后退——由于它的车尾本来就是斜在左边的,因此一倒后便把另一部撞四号雪佛莱的陆虎前进空间完全堵住了,只有也往后退。那边插右空档的陆虎原想强行和四号敌车拼的,但因为接近高速公路的出口,车道陡然变得狭窄,再无两车并行的余地,权衡之下不得不同时退却。

此方的车一退,那边的车正好加速。本来倒退的二号车落到第三位,成为三号车;那部原本的倒数第二辆则立刻紧跟前面一号车,绝不和甘比诺这边的车有丝毫牵连。四车于是连成一线,风驰电掣般地跑向高速公路口。

寒影一看这架势,便猜出简森和参会的武器应该在如今的二号车里,其它三车全是保卫。他立刻命令自己这边的蓝宝坚尼和陆虎不和他们缠斗,先到旁边的车道上狂驰,争取赶上第二部雪佛莱,在高速入口处将它撞飞。

三车于是没有迟疑,大转车头,跑到最外面的车道上,踩足油门朝前奔去。在几乎已经快赶到三号车那里时,那边忽然玻璃摇下一点,伸出一个非常小巧的枪口,连停顿都没有地就射出三颗子弹。

寒影才粗粗一瞧,就脸色一变,知道这是前南斯拉夫MGV176式0。22in冲锋枪,理论射速达1600发/min,且可连发,弹种选用威力极强的0。22in边缘发火枪弹。他大叫:"伏下身体!"腰在同时弯下,右手闪电探向车门上的窗按纽,尽力去关上窗户——能关多少就关多少。只听一声呼啸而来的子弹率先飞进车厢,打在另一边的防弹玻璃上,发出强烈的火星,烧着钱德的头发。而另两颗则砰砰两声打在已关上的窗户上。

寒影抓过一块潮湿的大毛巾盖在钱德的头上,两手抓住方向盘替他操纵。他几乎已可断定:博南诺是被自己逼急了。他们肯定是想上高速,但又觉得危险了。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可没等他完全展开笑容,急变即生。只见两根车道以外的四部雪佛莱突然车身从通向高速入口最边上的车道移出去,竟一眨眼就跑到了一条普通公路上去了,方向是一个小城镇。寒影大惊,连忙命自己这边的三部车子移过去,心下则知道被简森耍了一回,前面的几枪不过是幌子,好让自己这边手忙脚乱,趁这空挡他们能够出其不意地移到普通公路上。

只听"嘀嘀叭叭"声,道路顿时被他们弄得一团糟,所有车子纷纷急刹车,让这三部横行霸道的高档车横移到那边的普通公路上,继续朝已经开远了的雪佛莱追去。

寒影看着前方只隐隐露出一点车影的四部雪佛莱,微微笑起来:简森,你真那么想和我比试比试吗?心中顿时涌起豪情万丈,立志要与他周旋到底,也好让他瞧瞧自己的手段。寒影掂掂手中刚取出的前苏联捷格加廖夫DPM7。62mm轻机枪,感到信心百倍:凭此枪初速840m/s,最大射程3000m,枪口动能甚至达3303J,理论射速也有600发/min。无论他们逃得多远,只要还在视线范围内,就一定可以截住他们。

来吧!简森,让我们看看到底鹿死谁手。寒影感觉热血沸腾,斗智斗勇的游戏到这个地步才叫让人欲罢不能。

心想间,蓝宝坚尼和陆虎也开足马力追上去。在引擎动力上,甘比诺这边毕竟要优于雪佛莱不少,因此在七八分钟后又追到只有三个半车身的距离。但此时,简森他们已经飞驰到小城镇口,立刻如同鱼入大海般跑进颇为繁华的街道。

钱德一看如此人潮汹涌,而且道路并不宽敞,两边商店林立,追踪非常困难而且很容易出事,不禁有些为难地问寒影:"谢先生,你看……?"

"继续追。他们的如意算盘本来就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寒影不动声色地答道,"怎么可以让博南诺如此舒服?你说对不对,钱德?"说着,他竟笑起来,身体半靠在车座上,一派休闲安然。

钱德有些敬佩地看这位临危不乱的东方男子,第一次感觉到他一个外族人能得到纯正意大利血统的黑帮家族青睐并非偶然,实在是有其独特出色之处。他不再答话,决定无论怎样都要发挥出自己全部能力,跟定前面几部雪佛莱。于是,拿起对讲机轻轻嘱咐了几句。

这时的雪佛莱正在道路上急速前进,而蓝宝坚尼和陆虎也紧追不舍,但由于人潮拥挤还是被慢慢拉开了些距离。钱德有些着急,档位推到最大,准备不管前面有什么阻碍,都不降档,靠自己技术应付过去来保持速度。

当经过一个大型百货超市时,几个中年妇女拎着大包小包,站在路边准备横穿到对面的车库去。雪佛莱在她们刚刚要踏出脚步时,便呼啸过去。这几人被吓了一跳,连忙在转头看路况,发现远远地三部车开过来,但似乎还有些距离,自己过去应该绰绰有余,于是赶紧迈着肥胖的腿脚横穿马路。

但她们万万没想到,路才走了没到三分之一,蓝宝坚尼就疯狂地杀了过来。

这几位妇女亡魂皆冒,楞在街上完全忘了动弹。而正全力操纵车子的钱德也被惊出冷汗,他拼了命地狂打方向盘。车身立刻朝车道最边上拐去,右边两个车轮硬是被挤到高出半格的人行道上,就这么靠剩下两个轮子碾在路面上飞了过去,在那几个妇女背部刮过强烈巨风,吹得头发都纷纷飘扬。等她们再定睛去看,发现蓝宝坚尼和后面两部陆虎早开远了。

就这么一点耽搁,蓝宝坚尼和前面的雪佛莱差距又被拉大了。本来按照双方车子的加速性能,博南诺家族是远远不能和甘比诺相提并论的。但简森很会利用地形以及周遭环境,化为己方的优势,最大程度地弥补了这个致命弱点。寒影深知,现在双方都处在闹市区,虽然自己是被强拖进来的,但人群和林立商店对大家都是公平的,简森他们并不见得就占定了主动。

他握了握捷格加廖夫DPM7。62mm轻机枪,准备好在最恰当的时候做出最恰当的射击。

一阵追逐间,蓝宝坚尼再一次追了上去,双方车距大约两个车身不到。彼此在人群中游走自如,狂猛的气势让试图穿越马路的行人都不禁退避三舍,省了他们不少心。

就在蓝宝坚尼一鼓作气想彻底追到雪佛莱车尾时,他们来到这个小城的市中心。这个区域以一片漂亮的草坪和雕塑为主,一个大十字路口包围着它,形成很复杂的交通形势。寒影这条路上的通行灯正翻在绿色上,当雪佛莱到达路口时,正是绿色转成闪烁,示意即将翻红。只见四部雪佛莱毫不犹豫,引擎声响突然低沉了下,然后猛地拔高,车子立刻如同导弹般飞出四叉口,一眨眼间就窜到十字路口对面去了。

寒影心中其实已经绷紧,知道成败在此一举:这种大路口往往红灯时间很长,如果不能跟着在这次过去,那么将肯定丢了简森的行踪,再追上基本不可能。但越是关键时刻,越该给下属充分的信任,放手让他们去干。他侧眼看看钱德,发现他满脸肃然,聚精会神地盯住车前窗,仿佛没任何事都动摇得了他。

寒影轻舒口气,不知怎么地,就是有预感似地觉得应该能过去了。

绿灯依然在闪烁,十字路口横向的汽车都已经准备着要开动了。用足马力的蓝宝坚尼宛如一头雄狮般赶到路口,当前轮胎印刚压到白线时,交通灯已经翻成红色了。钱德猛地连踏两下油门,竟被他又榨出几分余力,车子飞快地射出斑马横道,闯到路口中间。

横向两边的汽车也都开了过来,但蓝宝坚尼硬是从它们还未合拢的缺口中挤了过去,箭一样地跑到对面车道上去了。后面只听喇叭声大作,陆虎彪悍的引擎响在后方,寒影转头一瞧,微笑地看到那两部车也奋不顾身地扰乱正常车流秩序,紧紧跟随后面,漂亮地一同打了个擦边球。

然而,前面的雪佛莱却不会等他们,在寒影他们刚刚开到这边路上来时,简森一行中的第一部车已经半刹车中车尾往左外侧甩去,车头干脆利落地转进右边一个急弯中。在继续的刹车中,速度稍稍放缓,车尾得以调整过来,多出往向心力较大的弯角处拐过去,很顺利地整车通过。后面三车也如法炮制,跟着转进弯去。

寒影这边三车赶忙也开过去,以同样方式转进弯去,撞入眼帘的便是偌大的一个金黄"M",宽敞的店面中竟没有大门。寒影大吃一惊:原来是专给驾车经过、却不愿下来的顾客服务的通过式麦当劳。显然,简森希望这样的室内环境能给自己制造点麻烦。

那边的雪佛莱依然四车连一线,从正排队的那条长龙中扯出车身,拐到另一条供反方向汽车使用的通道上开去。那边一部车子刚买完汉堡,才要出来,就见雪佛莱不管不顾地撞向自己,慌得立刻退回营业台边多出的那根十多米长的第三车道,让出空间来让这霸王车通过。

寒影冷笑,一声断喝:"跟紧了!"

钱德心领神会,也抽出车头,有样学样地跟在雪佛莱后面冲过麦当劳的开放式大堂,中间依然差距两车身。在两边车子惊骇莫名的注目礼下,七部车子彼此没有半分谦让地开了过去。

在麦当劳后面是一家大型商场,车子本该左转绕过它开到大路上去。但雪佛莱不想轻易罢休,它们没踩丝毫刹车地继续向玻璃大门开着、足够车身进入的商场大门闯去,在一片惊呼声中开到商场中间的走廊上。

寒影狠下心来,决定这次一定不能手软,发誓追到底。蓝宝坚尼和陆虎于是跟上,一起窜入商场中。

所幸商场的一楼精品店全开在两边,中间有一条大理石铺设的走廊大气延伸,完全可容两车并行。寒影举起DPM7。62mm轻机枪,感到等会儿应该有机会开枪。

果不其然,许多漫步在观光走廊上的顾客纷纷避让,而保安警察也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拿着大喇叭叫道:"赶快停下,车内的人赶快停下汽车。否则后果自负!"但明显地,雪佛莱和蓝宝坚尼又怎会听这些庸庸碌碌蠢材的话?只见七部车无动于衷地跑在走廊上,间或有些顾客不知详情从店内跑出来,被狂风刮过的车身又吓回店铺内,彻彻底底弄砸了整个商场的生意。

保安警察没有办法,全都开枪向这些汽车射击,无奈它们都经特殊加工,全有防弹功能,普通枪支毫无效用。但寒影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他将车窗摇下足够枪口伸出的空间,将DPM7。62mm轻机枪前部压下,对准最后一部雪佛莱的轮胎,然后把枪转到导气式的自动方式,直接连发。虽然因为没有托架,准星可能不是太过精确,但对于一个有几十厘米宽的轮胎而言,粗精度也足够致命了。

寒影这招确实没算错,在警察的枪声掩护下,本就难以防护的轮胎因为行动受到阻碍而静止了些,被强7。62X54mmR枪弹强力穿透,立刻瘪了后面两个胎。蓝宝坚尼眨眼赶了上去,寒影不慌不忙地又对着茶色玻璃补了三枪,只听"哗啦"玻璃声响,伴随着几声惨呼,车内三条罪恶性命显然被成功了结。

终于,他们干掉了一部车。寒影见好就收,很满意地再次摇上玻璃,呼啸着闯出商场,将枪声远远抛在身后。六部车于是又陷入了胶着状态,彼此追逐在小城中,越来越向郊外跑去。

不一会儿,他们就开上了一条狭窄且油渍斑斑的小路,虽然仍是通往城郊,但狭小的路面更不易后面的蓝宝坚尼赶上,简森估计也是看中这点,才选择了这条路。

其实,现在的形势已经被寒影他们扭转过来了,由刚开始的被动追逐到如今的穷追不舍,自然胜算更要大些。前面的雪佛莱虽然不断晃动车身,来迷惑后面的蓝宝坚尼,但寒影在边上镇定自若,哪会上他们的当?因此距离一点点被缩短,几乎已经只有半个车身!

忽然,略有些左拐因而产生视线死角的前方出现一辆巨型运货车,后面放货物的部分分为三层,全是铁制镂空结构,一看便知是运载汽车的。一个斜坡式物体放在车后,架到最高的第三层,大概是便于汽车开上去。雪佛莱猛然间加速奔到车下,一点停顿都没有地开上斜坡,在引擎的极致转速下,艰难地以丢失尽量少的动力爬到第三层铁结构上。

寒影看了看被货车完全堵住的狭小路面,知道除了采取雪佛莱那个办法没有其它更好的选择了。于是和钱德打了声招呼,跟在三部雪佛莱后面也上了斜坡。博南诺的车飞速跑过车架,在响烈的马达声中跳上车头,然后飞跃过去。

此时,钱德已经顾不上前面的车会怎么落地。他先压了压油门,让车子留些余力地跑到车头处,接着方向盘不动,猛地给足油,车子碰到高出钢结构几厘米的货车车头,立刻弹了起来,跳上去。在三秒间,寒影和钱德终于看到在货车另一面坑坑洼洼的沥青地以及简森所坐的那部二号车,心中松了口气,知道这种路面的摩擦力比一般的大,足够他们安全落地了。

犹如放慢镜头般,蓝宝坚尼腾在空中,划出一道亮丽的黄色抛物线,在重重的震荡中落在地上。钱德被抖得连方向盘都握不住,寒影眯着眼睛看这个情景,忽然间心头升起不好的预兆,他马上侧头看向窗外,不出意料地发现两部雪佛莱从两边夹撞过来。

他暗叫不妙,终于想到为什么只见到简森的二号车,而看不着其它两部。寒影右手闪电般举起手中冲锋枪,左手猛探到椅子底下拿什么东西。

在巨大的冲力下,寒影不可避免地人朝前冲,安全带勒住肩膀挫出伤口,头则一下子撞在前面的玻璃上,碰出血痕。左手才刚捏着东西提起,右手手腕在如此力道下不受控制地碰在车壁上,DPM7。62mm轻机枪就被嗑了出去。

晕眩如期而至。

寒影不得不闭上眼睛,过了几秒钟才感觉有所恢复。他不理额头和肩膀上的火辣辣,平静地睁开眼,看到车子周围已经站了五个人高马大的壮汗,简森举枪笑望他。寒影转头看看后面两部陆虎,正被四支柯尔特5。56mm先进战斗步枪围住,却丝毫不敢动。

理了理头发,寒影开门走出来,知道事已不可为——5。56mm先进战斗步枪选用双头合金弹,再好的防弹壁都能穿透。但弱点是只能在静态下射击,否则光学瞄准镜会有较大误差。现在他们以逸待劳,站在地面上对准跃下的陆虎。

甘比诺家族这些身经百战、熟透枪支的高级杀手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当然不敢轻举妄动了。

微风轻轻吹过,带来深秋的干爽气息,在早晨太阳的灿烂照耀下。简森举着毛瑟HSc7。65mm手枪,笑得如此英俊:"寒影,我早说过,总有一天要把你抢过来。"

寒影侧头看了眼正摇晃着流血头颅爬出来的钱德,轻轻叹口气:"简森,你知道。当我追到如此狭窄道路并被逼得飞跃卡车时,已经没有退路。即使我预料到你这点心思,也绝不可能逃脱。"

简森神情黯淡了下,盯住寒影道:"结果早已注定。既然你愿意冒这个风险,就必须承受它所带来的一切后果。"

寒影两手交握横在腹前,神色极为镇定地说:"但不管如何,你们已被我拖住,迟到不可避免。"

简森哈哈大笑:"寒影,你太天真了,我们怎么可能不做任何防范措施来预防一些完全可以预料的意外?虽然参会武器还在我这,但既然我们和科洛博家族结盟,为什么不请他们今天一同赴会?只要他们可以准时抵达,就可以全权代表我们先做发言。或许我们这新来者说话没有分量,但凭科洛博与五角大楼的关系以及信用,应该不比甘比诺差吧?稍作解释争取一点时间完全能办到。"

寒影冷哼一声,心底却大是懊恼:怎么把科洛博给忘了?本以为他们再无力回天,起不了什么大作用,想不到被博南诺家族利用了一把,成为决定性因素。他抬头看看万里无云的晴空,知道如果简森速战速决,马上搞定自己,还是有机会在迟到一两个小时内赶到,如此错误大概真可以弥补。

简森眼眸中自信狂狷之色迸发出来,他迎着金黄色阳光傲然挺立,一步步走近寒影,直到两人几乎身贴身。他把俊美的面庞压到寒影脸颊处,性感嘴角微微勾起:"寒影,你现在明白我的手段了吗?要论权势、外貌、才华,我哪一点输于乔克尔?"他的表情惆怅起来,眼神里全是追忆,"当初在那所医院中,你告诉我你不能。但至今我不知道,为什么……"

他几乎有些说不下去,脸上闪过迷惘和痛苦,咽了好几口口水才说下去:"为什么你会不能离开那个乔克尔?而是甘于为他做走狗,甘于被他奴役折磨。这样的关系是你想要的吗?如果换作是我,只会真正把你当作平等的爱人看待,尊重你,给你自由,任你去飞。所以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非他不可?"

寒影深深吸了口秋天干净淡爽的气息,夹杂着几丝丰收的清新,风吹来它时总是那么令人愉悦,直想张开双臂拥抱美好。他微笑着面对那般深情的简森,声音柔和:"不是你不够好,简森。你很棒,很出色。但爱情不分贵贱,也没有先来后到。我早沈入地狱,注定要与他一起接受罪与罚,这是我的命运,无法抗争。"

"其实,你又怎么知道我会如何挣扎?有些事超出了我控制的范围,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竟会容忍这般情感出现。"寒影意有所指道,"无论是你,还是乔克尔,都不是我天性中能够接受的那一类人,这一切本就不该发生。我不愿承认那些事的发生,而且即便承认,也注定不会有结果。"

简森右手拿枪顶住寒影的小腹,左手抚上他清澈依旧的双眸,声音沙哑道:"这么说……不管怎样,我都不可能与你有什么结果?"

寒影笑得越发温柔:"简森,你何苦如此?天下美女多不胜数,你不必非走这条禁忌之路。你这样人物原本就不该和我有什么际遇,谢寒影不适合尔虞我诈,这点已经被证明了无数次。"

快乐到死 正文 第12章
章节字数:9905 更新时间:08-01-13 04:12
你!"简森眼中锐芒突现,好象很是气不过,"到现在,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该怎么相信你?"寒影立刻反问,"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和乔克尔就交锋不断,计谋层出不穷。我凭什么信任一个敌对家族的首脑对我示好?简森,你教我,该如何在这么一个污浊血腥、残暴罪恶的黑道中相信一个人?"

简森怔怔盯住寒影看似平静却止不住泛出心酸的脸庞,心都痛了起来。他楞了半晌,然后低声道:"寒影,我没有办法。我也不得不服从去干很多不想做的事,由不得我选择。"他迟疑了下才说:"博南诺家族之所以能复兴,是靠着牺牲很多自主权才得到被扶持的。我们一方面要接受其它人的幕后指挥,替那些人干他们不方便出场的勾当;另一方面还得忍辱负重赶快发展自己的实力,实在是夹缝中求生存。"

寒影心知肚明他讲的是吉尔维斯家族,但也不说什么,只得不语。

"你大概还不知道,当初你一到纽沃克就遇到袭击,是我父亲亲自下令命人阻截你。这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你为甘比诺家族去解决烟草商的事情;另一方面是阿尔伯特和你同行的消息泄露了出去,有其它家族不愿见到摩根家族和甘比诺结成联盟,万一今后阿尔伯特真借助你们之力登上高位,将极大损害那个家族的利益,这才暗中施压,命我父亲必须出人干涉你那次纽沃克之行。"简森意有所指道,"事前竟连我都不丝毫不知情,等知道时已经行动失败。我再赶过来,名义上是被派去收拾残局,并找那生物武器,其实自己私心里何尝不是为了能在必要时帮你一把。"

寒影听了心一震:原来个中缘由竟这么复杂,看来俞一凡那次会赶去纽沃克恐怕也是因为这了。怪不得乔克尔查了半天,也没找出到底是谁干的──两大家族高层绝密通话达成协议,连族中核心成员都不知此事,可想而知保密措施有多好了。

他心里不禁泛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似忧又似惊:俞一凡和简森难道在家族中也不是事事都能参与的吗?他们会赶到纽沃克到底有几分意思是为了关切我,倒显得更有些真实了。

"寒影,我不能说更多了。只可以告诉你,我向上帝发誓,绝不曾对谢寒影干过丝毫对他不利的事,也绝没有对他居心叵测。"简森将嘴凑到寒影耳边,细语般一字一字说道,外人看起来就象用枪顶住后在威胁。

寒影面无表情地听完,淡淡道:"哎,简森,我怎么承受得起你这样情意?我从不要求你为我做什么,不值得的。你以后就会明白,真的不值得。"说话间,他把头抬起,用干净到几乎纤尘不染、清澈却不能见底的眼睛看向简森,好似有无数话要说,却最终没有说出来,只放在那眼波中无声传达,片刻的静止然而更为销魂。

简森褐色的眸子深情无限,哀伤得令人心碎,他猛得合上眼睛,轻轻说:"原来……我早就没有希望。"人跟着摇晃了几下,好似无法负荷一样。

寒影叹道:"简森,你以后要尽量不能动情。在黑道,这几乎致命。"话音还未落下,他的左手就闪电般从腹部垂下,一把精致小巧的瓦尔特PPK7。6mm手枪突然从袖管中滑入手掌中,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撞向简森的腰眼。右手则同时五指笔直伸展,刀一般磕在顶于自己腹上的毛瑟HSc7。65mm手枪。

简森这才反应过来,他枪口只来得及向上一翘,手腕运劲准备反敲寒影手指。身子也拼尽全力往边上侧,试图躲过敲向腰眼的手枪。但寒影岂容这样的大好时机错过,右手急速一翻,再捏那依然半抵住自己肚子往上急滑的枪口;右脚脚尖绷直往斜侧插去,恰好挡住简森想退避的大腿。彼此蓄力下重重震动了下,以脚拼大腿自然是要吃些暗亏,寒影脚趾立刻巨痛,可好歹把简森侧让的身形给阻住了,顺利让PPK手枪撞上他的腰眼。

简森身子立刻一麻,手上动作缓了一缓,被寒影右手抓了个正着,就在即将被那只手发力从肚子上拔开枪口,他及时恢复了一点知觉,赶紧把所有体力全用在手枪上,腕力一沈压住枪头并紧顶寒影腹部,手指流水形地在枪柄上滑动了几下,抵消掉一部分寒影手上传来的力量,总算勉强没让毛瑟HSc7。65mm脱离对方身体。

形势在瞬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简森占有绝对优势到寒影在平分秋色中还略得上风──双方各有一枪顶住另一人身体,寒影还一手握住简森枪口。

博南诺家族其它成员虽然手拿枪支,但毕竟是家族第一继承人身陷险境,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钱德和另两部陆虎等得就是这时刻──只见钱德身子忽然一矮,右脚做支撑,左腿往外扫荡过去,在其身前用枪瞄准他的两个大汉猝不及防下被扫了正着,脚膑骨大痛,身体也失去平衡,朝地上倒去。钱德在左腿扫荡时,右手也电疾般伸到车门半开的蓝宝坚尼里,往靠近车门的凹槽中一掏,取出另一把PPK手枪。手臂半圆形抡转,飞快射出三枪。

那两个正手撑地准备站起的汉子手捂着颈上鲜血直冒的伤口,睁大眼睛倒了下去。站在车头正面的另一个博南诺成员才将枪转过来对准钱德准备射击,就被他先发制人的一弹击中胸部,人顿时呼吸急促地瘫软在车前盖上,显然命也不长久了。在车身另一边的两人见此情形,举起手中的柯尔特5。56mm先进战斗步枪,疯狂朝钱德这边扫射。但钱德哪会等他们来击中,早就紧贴住蓝宝坚尼车门下方匍匐于地,强如双头弹也不可能拐着弯钻到车底下去,因此让钱德逃过一难。这三人于是胶着起来。

那边的两辆陆虎也趁持枪瞄准他们的博南诺高手闪神一剎那,猛踩油门朝他们撞去。每车还各有一人将前身飞快伸出窗来,手举当今近距离枪支中火力最猛的德国HKMP5A3式9mm冲锋枪──其右滚膛线共有6条,连发可达100发/min,并有超高初速400m/s。只见他们对好觇孔式照门以及柱形准星,立刻开始不停歇地射击。

站在最前头的一人没反应过来就被撞飞到天上去,连声音都没发就死过去了,掉在地上时满脸血迹,肚子上被撞得凹进去一个洞,皮肤泛青紫。后面四个人赶紧往旁边闪,举起手中柯尔特5。56mm战斗步枪,还以颜色地大力射杀。前面一辆陆虎中伸出半身的那人在枪林弹雨中不小心被击中臂膀,闷哼一声手垂了下来。车内的人着急地想把他拉进来,无奈他的手卡在窗框上,越是急越是拉不进来,于是狂猛的火力全集中到这人身上,在惨呼声中,身体被打得血肉飞溅,森森白骨夹杂在模糊肉块中,连本来的形体都分不清楚了。

四周已经打得惨烈异常,寒影和简森这边也在僵持。只见简森笑得极是感慨:"寒影,命运是如何相似。当初在餐馆中被你拿住的情景今日再次发生。我一生的耻辱纪录算是都应在你头上了。"

寒影面色不变,镇定答道:"我的任务就是截住你,只能无所不用其极了。"

"是吗?"简森依然笑得悠闲。身体则随着寒影的移动一步步靠近蓝宝坚尼,身体侧面都是正对着那几位站在车门边狂扫钱德的博南诺家族成员,以保持谁都不把背部交给车子那一面。忽然,简森大喝一声:"谢寒影!看你还如何逃脱!"持枪手腕同时一转,将寒影紧捉在枪口的右手一带,硬扭往对寒影来说的左边,也即朝蓝宝坚尼的一边。

寒影被这突然发力攻了个不备,虽然因为随时警惕不致有什么伤害,但为了抵消那强扭之力,只能身子也往左边转。左手的枪立刻也往简森的腰眼上压了压,让他行动又慢下半拍,这才化解了这次攻击。

但简森其实并不是为了挣脱而做如此危险举动,而是想引起后面的连环反应──果然不出他所料,钱德心切寒影,生怕这家族红人出了什么差错,赶紧身体一长,从蓝宝坚尼后面站起来,一通扫射并趁此看向寒影。然而因为只见到个背部,瞧不清真实情形,见寒影身体奇怪地扭曲,还以为真出了什么事,不禁大是心慌。

寒影显然马上也猜出简森想干什么了,他两手迅速用力,全部往外一带,脚尖在地上划出圆弧,两人身体立刻被带着共同转了一百八十度,互相掉了个位置。寒影大叫:"钱德,伏下去!"万般无奈下,只能左手枪口一顶简森,将他推开去,空出手枪举起对准那两个博南诺成员开出两枪。

但显然已经迟了,钱德不过就呆了一瞬,马上被枪法精湛的两个敌人抓住机会,一顿猛射,轰到脑门和身躯十余个地方,四肢被巨大的子弹冲力打得乱颤,腰肢向后仰去,肚子朝上挺。在身体上多处硝烟直冒中,慢慢倒下。

那两个博南诺成员背对寒影,正杀钱德杀得爽快,还没反应过来,也立刻现世报地被寒影两枪击中后脑勺,干净利落地共赴地狱去了。

寒影飞快转身,却发现简森已经跑到一部带有最新武器的二号雪佛莱边,先是举起毛瑟HSc7。65mm朝空中放了一枪,由于这种手枪的照门是缺口式,并使用柯尔特自动手枪弹,声音与空气摩擦力比较大,传播也比较快速,所以声音非常大。

只听响亮的枪音响起,所有人都看向那里,博南诺剩下的三个成员见自己主人已经逃离,赶忙也在一个人的掩护下,其它两人钻进身边的雪佛莱中,启动汽车后便把最后一人接进去,然后呼啸开走。

寒影马上跑到蓝宝坚尼边,半个身子弯进车厢里,往后坐的枪支袋里取出奥地利施泰尔AUG5。56mm轻机枪,左手托在前部,右手扣住扳机,眼睛对向光学瞄准镜,连续射出七发──此枪连发模式非常巧妙,在远程机枪初速达1000m/s情况下仍可有680发/min的表现,确实相当了得。于是让寒影得以在简森他们跑得已相当远的情况下还能射得比较精确。

远远地,SS109式子弹穿破后面一辆雪佛莱的窗户,虽然大部分被里面的几个博南诺成员逃过,但终究还是有一颗击中其中一人的颈动脉,只见他捂着喷涌而出且无法止住的鲜血,随着车子跑远了。

寒影冷冷一笑:这人的命十有八九也是救不了的,除非路边就有医院可供急救,否则动脉出血根本没有活路。他咬着下唇看着两辆雪佛莱连影子都看不到了,心中大是懊悔,觉得今天犯了太多错误。但在想到最后简森丢卒保车,宁愿连自己的手下都不救而先开车离去,就觉得心寒;同时又感到一片迷茫,甚至不知是什么滋味:原来简森是真的对自己深情一片,连如此危急时刻,都不愿伤害自己。如果当时他先开枪射杀,那么正急于救钱德的自己必定无法逃脱。

他楞了一会儿,转头瞧这残局:除了自己,就连两部陆虎中也只有三人活着,其它都被杀死了。寒影闻着微风带过来的血腥味,感到无限悲凉。

他掏出手机,打电话给乔克尔:"喂,是主人吗?还是让简森逃了,属下没完成任务。"

乔克尔倒出乎意料的好脾气:"我早知道拦不住,但只要能拖上一段时间就很不错了。现在他已经又赶过来了吗?你们在哪里?"

寒影报出小城的名字,然后道:"不过听简森说,他们家族已经派科洛博的人先期到会,好和五角大楼说明情况。"

乔克尔停了好一会儿,良久才口气诡异地说:"他倒是什么都告诉你了嘛。……我已经看到那几个该死的家伙了,不过没事,我们和吉尔维斯家族有协议,他们有义务帮我。况且,嘿嘿,如果他们知道博南诺结合科洛博绝密数据在搞的军火,和吉尔维斯正在全力研发的武器会形成竞争关系,必定是会对答应助我们一臂之力的。毕竟,他们也不希望看到博南诺在这方面发展得太过强大。"

寒影默默听着,脑中浮现出俞一凡忠厚老实的脸庞,感觉厌恶地都要吐了。

当乔克尔说完后,他轻声要求指示:"那……主人,我可以回祖宅了吗?"

乔克尔随口问了一句:"你身边还有几人?"

"三人。"

他"哦"了一声,沈吟半晌道:"算了,你不用过来了,直接回祖宅吧。对了,阿尔伯特那里听说你好几天没去了,记得去关心一下,事关我们家族利益,不能马虎。"

寒影连连应声,收起电话,心中觉得好笑:难道乔克尔真对自己如此推心置腹,连这样的绝密会议都要自己参加?可一想到他连本州岛哪些参众议员和他有来往以及洗钱的具体细节都不肯告诉自己,就立刻打消了这个愚蠢而且不切实际的念头。

他皱皱眉,先吩咐余下三人把尸体找地方处理掉,然后自己坐上蓝宝坚尼,一边发动汽车一边想:上次把好不容易从几个参与洗钱活动的手下口中撬出两个银行,俞一凡竟然除了能找出甘比诺在这两个银行用来洗钱的户头外,连上下游的方向都找不出来,可见乔克尔做事之隐蔽了。看来自己还要多下工夫才有可能找到更多线索。

至于阿尔伯特那边……寒影摇摇头,尽力不去考虑这个人:经过上次古根海姆美术馆的事,他已深刻了解到,这个男人背景也很不单纯,恐怕求助于甘比诺家族的动机很复杂,能不接近他就尽量接近,免得出了什么岔子。

他踩下油门,"咻"地一下窜了出去,后面两辆陆虎在训练有素地找好地方,草草扔了尸体,也驾车跟上来。

简森坐在雪佛莱上,加足油全力在高速公路上奔跑。忽然间手机响起,他接起一听,是父亲胡安:"简森,不用去了,赶快掉转车头回来。"

"为什么?"简森大吃一惊,连连追问。

"吉尔维斯刚才来电话,勒令我们不得前往参加竞购大会,否则取消对博南诺家族的一切支持。"

简森听得咬牙切齿:"一定是乔克尔那混蛋搞的鬼。"

胡安淡淡道:"不管是谁,赶快回来吧。不要让车上那批武器出什么问题,在外面多呆一分锺,就更不安全一分。"

"知道了。"简森一把将手机丢在边上的车座上,掉转车头往回开去。"Shit!"他一拳敲在方向盘上,不住咒骂,感到今天的九死一生全部白费了。眼前不禁有现出寒影清俊的面容,更感到黯然神伤,不可自抑,心底极尽悲凉地意识到──

无论自己如何努力。这次,谢寒影和自己真的没有任何可能了。

纽约州附近公路交通就是如此发达,即使寒影为追截简森而偏离正常道路许多,但竟也很快重新回到高速公路上,只用了两个小时不到就抵达纽约。寒影将蓝宝坚尼停在祖宅大门内那条林荫道上,车钥交给门卫,信步走在鸟语阵阵、芳香扑鼻的小路上,双眼不经意地瞄了下耸立在面前的甘比诺家族祖宅。

这样雄伟、凝固、冰冷。就象乔克尔给人的感觉。他陡然间冒出了个大胆的想法:不如趁着乔克尔不在的时候,偷偷溜到二楼教父专用办公室里,把保险箱里的数据拷贝一份出来。俞一凡一直在催自己赶快行动,说什么拖得越久,乔克尔越容易生疑。

寒影大是心动,赶紧扫视祖宅四周人员分布情况。但一瞧之下,立刻放弃──由于这次乔克尔亲自出动,并带走好几个精英;加上自己也选了不少好手出去,因此祖宅为防其它四大家族突袭,将防护人力全部囤积在主楼附近,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再偷了东西出来,几乎不可能。

本来已经紧绷起来、四肢肌肉蓄满力量准备随时出击的身体随即放松下来,寒影神色如常地略调整方向朝主楼后面自己的宿舍走去,心想:只有等下次了。

次日,乔克尔满面春风地回来──枪支方面的定单竟让他一家拿下65%,堪称轻武器界的最大赢家。这也是他登上教父位置后军火交易上达成的最大一笔交易,自然高兴非常,为此还给每位家族成员都数量不等地发了一笔分红。于是整个祖宅都陷入狂欢状态,感觉自老教父被刺杀以后第一次甘比诺家族被强势振兴,前景一片光明。

在将定单下放到旗下军工厂后,乔克尔宣布将带所有核心成员去全纽约最著名的夜店狂欢。众人兴奋难抑,唯有寒影淡然拒绝──一直以来,他最格格不入的场所就是奢靡时尚的派对和聚会。

这个瘸脚的残废男子素养不高,无法欣赏最时髦的电子乐或最高雅的古典乐;他的性情也很拘谨沉默,无法和其它人高谈阔论。即使去了也不过权做陪衬,在边上尴尬地听着,却插不进一句话。

纵使繁华满场,歌舞升平,寒影始终是个局外人,心处荒原,融入不了这最让人疯狂的气氛中。

说到底,谢寒影依旧是个丑小鸭,虽然身穿华服,但这个世界不属于他,他只适合于在午后的面包房烤烤蛋糕,惬意而没有负担。在如今的生活里,他只会不快乐,只会自卑。骨子里,他就是个平民,永远永远。这早被注定,无法改变。

午夜十二点,纽约的夜生活刚开始,霓虹灯的强烈照射才在大苹果的上空撑起星光灿烂。甘比诺家族祖宅却已黑沈一片,主楼灯光全无,只有后面的成员宿舍内偶有几丝光线射出,显得凄清无比。

这时,祖宅主楼一层和二层的楼梯转角处突然出现一个黑影,他贴在墙壁上,几乎与黑暗融于一体。在耐心地等待了五分锺,确定没有值班人员在此地巡逻后,他飞快地跃上楼梯,几个轻跳就站到了二楼有些年头的木地板上。他一踏上二层,就迅速将身体贴在楼梯边窗框处,又等了五分锺,见没有动静,便把头半探到窗口,往外望去。

在朦胧月色照耀下,分明是寒影那张清瘦干净的脸庞!

他观察了下祖宅下方虽也有零星两三个守卫,但似乎没有进来的意思,不禁稍微放宽了点心。他身体一展,闪电般移到二楼唯一的房间──也即教父专用办公室前,将背部紧靠在红色门板上,尽量隐蔽身体。左手握住门把,右手捏着一根细长的铁丝,把它钻进钥匙孔中,轻轻捣弄。

这招梁上君子的活他父母可没教过他,全是俞一凡以备万一找人指导的,当初还神秘地说以后自有用处。寒影边用右手手腕有规律地在孔内旋转,寻找突破口,边在心中冷笑:这个俞一凡,倒真是凡事都一一办妥,论隐藏之深和计谋之远恐怕连乔克尔都不遑多让。

这时,一声清脆的"嘎嗒"传入寒影耳内,手中铁丝也同时震了下,然后顺畅地转了一大圈。寒影尽可能轻地转动把手,打开办公室重重的木门,闪身进去,把门立刻合上,身体靠在上面无声深呼吸一下。

他睁大眼睛,努力适应室内更黑暗的环境,找到那副圣母痛子像悬挂的位置。人马上欺了过去,将画像取下,手伸入黑洞中摸索。寒影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于是竭力平静心情,竖耳倾听外面动静,手则顺利探到那个突出的冰凉金属旋转按纽。他在心里又默顺了一遍早写于纸上不知念了千万遍的开保险箱方法。

然后用右手慢慢左旋,以一秒两格的速率转了四秒;接着再右旋,以一秒三格的速率转了两秒……大约十五秒后,终于在极轻微的一下开锁声中打开了保险箱。

这声音本来极低,但在安静到落针可闻的室内就几乎响得如雷电般了。寒影做贼心虚,被吓了一大跳,楞在那儿屏住呼吸,生怕这声音会传出去警觉到外面的守卫。过了一分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这才轻吁一口气,双手伸入,将保险箱内所有的数据文件全拿出来。也不敢把它们放到乔克尔平常使用的办公桌上,好似还怕他突然闯进来一样,只是拿在左手上,右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钢盔,上面装着一个小探照灯。

寒影把它戴在头上,打开灯,再从怀中取出一个超微型照相机。将最上面一份文件放在照相机底下,凑着探照灯的光线迅速拍下来。如此重复操作,用了半个多小时,才算把一迭厚厚的数据全拍完了。寒影皱眉把手再次伸进保险箱内,不死心地寻找是否还有遗漏的文件──刚才在拍照时,他也顺便瞄了几眼那些资料,发现其中根本没有乔克尔所接触的参众议员及洗钱活动的丁点记录。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在这个该是存放甘比诺家族绝密文档的保险箱内都会没有这方面的信息?乔克尔到底有没有做记录?

种种疑问围绕着寒影,却得不到任何解释──因为,在再一次仔细地搜寻了一遍后,发现并没有刚才没拿出来的文件。寒影心头大是不安,感到似乎有什么阴谋在后面,脑中依稀有个想法要呼之欲出,但硬是去挖反而又消失无踪。

办公室内的气息仿佛越来越沉重,压得他都快呼吸不过来。寒影神经质地盯住漆黑一片的空气,睁大眼睛,好象这其中会突然跳出一头怪兽一样。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竭尽全力放轻鼻子间不受人控制的起伏,在死一般寂静的空间中,寒影耳朵里幻化出的竟是恐怖的巨大声响,象风箱在不断膨胀收缩时发出的噪音。

厚重的绛色布帘全部舒展下来,覆盖住明亮的窗户,上面诡异妖娆的花纹在黑暗中鲜明起来。寒影逐渐适应低能见度的眼睛中,看到的是这些花纹逐渐变大、变大……直到演化成扑身张口、似乎要择人而噬的猛虎。寒影不自觉地退后几步,在一瞬间的恍惚中,竟真把它当作上帝降临来惩罚他做宵小之徒、偷窃他人隐私的灾难。

寒影的心砰砰直跳,脸上在黑暗中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红润。他赶忙把微型照相机放回怀内,收起头盔,将所有数据按照原来顺序放回保险箱内,其中有折角的他刚才也曾留意记住,把它们重新折好,以免这本身是乔克尔用来做暗记的、万一不留心恢复好就可能留下马脚。最后,他挂回圣母痛子像,连最后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生怕如此宽容博大的圣母都会对他的罪恶行为怒目而视。

他闪到门边,蹲在地上用耳朵倾听室外动静,在没发现有任何人走动后,他马上轻轻将门打开门一条可容人通过的缝隙,侧身钻了出去,然后反手关好。他四顾无人,于是长身而跃,几个腾跳便落在楼梯上,闪电般跑下,在转角处消失无踪。主楼二层马上有恢复了彻底的安静,声息全无。

这时,三楼与二楼转角处突然走出现一道人影,他慢慢来到二层,站在窗口边看着寒影在绿丛掩映中往后面的宿舍奔去,微弱星光照射下赫然是乔克尔!

他冰冷无情的脸庞依然毫无波动,蓝色的眼眸中神色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是雪一般地寒冷注视寒影跑远,在夜色中铮铮发亮,却始终不发一语。浓重的黑色半遮住了他的面容,只有另一半在视线可及处,看起来有说不出的神秘和忧郁。

看了一会儿,他转身下楼,消失在黑暗中。

寒影回到宿舍,将门关好,拿出手机拨了一串电话号码:"喂,是俞一凡吗?"

手机中传来俞一凡稳重诚恳的声音:"是寒影吗?有什么事?"

"我拿到乔克尔放在保险箱里的东西了。"

"是吗?那太好了!"本来平静的声音立刻激动起来,音调顿时高了一个八度,语速急迫起来,"寒影,你干得太棒了。下周我们约个时间见面,你把拍下来的东西交给我。哈哈,凭着这些档案,我倒不相信扳不倒乔克尔。"

寒影脸上却没有丝毫兴奋,他淡淡道:"好的,等你定时间。"

俞一凡虽然看不到寒影的表情,但也隐约从声音中听出端倪来:"怎么,寒影,你不高兴吗?"

"高兴,高兴得很。我都快乐得要死掉了。"寒影嘴角划出一抹嘲讽而苦涩的笑容。

俞一凡柔声道:"寒影,只要把甘比诺家族干掉了,你就恢复自由了,就可以追求自己一直想得到的。也不用怕他们用你的父母来威胁你了。人生最快乐也莫过于此了吧。"

寒影笑:"是啊,是啊,多快乐!所以我觉得很快乐啊。"

俞一凡沉默,然后说道:"我们等见面后再谈好了。"

两人互道再见,然后关了手机。

寒影走到窗前,撩起帘布,望着被云朵遮住大半的清辉冷月,感到无限凄凉:自由,似乎唾手可得了。但这样的自由真能让自己解脱吗?它到底代表着达摩克利斯之剑还是伊甸园的苹果?

到了现在,连自己都不能肯定了。

这一路走来,如此辛酸苦难,仿佛越走越偏离自己曾经预想的方向,最后到底会如何,再也说不清楚。

而他的心,已经遗失在一个注定不会有结果的灵魂上。

看,人生就是这样无奈,由不得你理智的选择。

他想着,微笑起来,将手伸出去,仿佛要掬那一汪明亮的、月饼似的月亮……

生活总要继续过下去,甘比诺家族的任务也照旧要做。乔克尔既然吩咐下来仍然要盯住阿尔伯特的竞选,他再不愿意也只得去办。第二天他翻了翻被派去常驻阿尔伯特竞选队伍的手下发来的行程表,发现他们今天是去中央公园参加一个演讲。

他算算时间,差不多快要开始了,于是便开车去位于曼哈顿靠近哈德逊河的中央公园──世界闻名的城市绿肺。他到达那里时,发现阿尔伯特正在与几位政界要人在聊天,不便打扰。因此便先找到甘比诺家族的几个手下。

那几人见到他,连忙迎上来:"谢先生,您怎么有空来?"

寒影笑道:"正好有事经过这里,便转来看看。最近怎么样?"他看到这三个人,就想起乔克尔抽调他们过去洗钱,于是想再刺探一下。

其中一人叹苦经道:"两面都要忙,分身乏术啊。不过还好,那边马上要结束了。"

"哦?钱洗好了?最后准备放在哪个银行?"寒影不动声色地问道。

三人互看一眼,默契答道:"谢先生,不好意思。教父嘱咐过,谁都不能说。"

"没事,我只不过随便问问。"寒影心中其实恨得要死,但表面上还要装作一片云淡风轻。

正说间,阿尔伯特跑过来,俊秀而高贵无比的脸庞洋溢着兴奋,一双漂亮的眼睛闪着光芒,双手一把握住寒影,激动地说:"寒影,你好久不来了,我都快想死你了。"

快乐到死 正文 第13章
章节字数:8462 更新时间:08-01-13 04:13
阿尔伯特说话间,已经由握手直接升级到大力拥抱,他紧紧将寒影瘦削的肩膀纳入自己的怀中,呼呼的热气带著古龙水的香气扑进寒影的鼻子里。

寒影两只手顺服地贴在裤沿,没有任何反抗地任阿尔伯特仿佛久别逢知己一样抱住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微笑道:"好了,好了。你现在都是大人物了,不怕我会玷污了高贵的声誉?"

阿尔伯特身子一僵,他慢慢松开臂膀,那双总是跳跃著信任和天真的眼睛忍不住满满的失望。"寒影,你为什麽还要这样说?"他难过地吐出这句话,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寒影赶紧拉著他往旁边走,远离那几个手下奇怪的眼神,一路上有许多人经过阿尔伯特身边,便热情地与他打招呼。阿尔伯特勉强应了几声,只晓得死死抓住寒影的手腕不放开。寒影很有些尴尬,在躲到一个有树遮著的角落後,不禁低声埋怨道:"你想我们两个都出丑吗?当场发小孩子脾气。"

阿尔伯特面色严肃,眼眸中突然闪烁出锐利的光芒,似乎洞察一切:"寒影,你是不是怕了?对上次我在古根海姆美术馆显露身手的事,感到恐惧了?"

寒影全身一震,但脸上却不露分毫,依旧淡淡道:"你想得太多了。这世上谁没有些秘密,根本不足为奇。何况我在这个黑道中摸爬滚打多时,看得太多了。其实也就这麽回事,我有什麽理由去害怕?"

阿尔伯特依旧沈声:"不要骗我了,寒影。你刚才的话里已经很明白地告诉我,你很介意这件事。"他顿了顿,看著寒影脸色微微有些变化,这才接下去道:"我不否认我对你隐瞒了这点,但在这个圈子里,没留几手,你让我如何生存下去?寒影!你告诉我,该怎麽於吃人不吐骨头、动辄互相倾轧的政界内存活?我是否该在和你初次见面时就告诉你自己最大的秘密?"

寒影不语,心中却冷笑:那我也你告诉我,既然如此,我该如何相信你对我说过的其它话是否真实?是否我也该和你一样,在彻底了解前给每个人打上问号?

他突然意识到,其实,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他是过於天真了才会想去相信每个人天生在忏悔原罪。现在,则明白过来,这才是彻头彻尾的傻子。

阿尔伯特继续道:"自从我和你在纽沃克街头被人袭击,而在到达酒店时你告诉我,要懂得身不由己的意思。就这句话,让我开始真正信任你、把自己的未来交给你。这一切,难道是装得出来吗?我们也共事多时,你难道看不出我对你每次都是如此全心对待,将所有竞选的细节都告诉你?"

寒影抬起头,笑得有礼有节:"我该叩谢你对我的无限恩宠吗?"

"寒影,你……"阿尔伯特被他这一句话呛得几乎什麽都说出来。

寒影毫不让步,紧逼道:"既然你对我如此信任,请告诉我。到底,到底你那麽急迫地想知道乔克尔同哪些参众议员有关系是为了什麽?你接近甘比诺家族又到底是为了什麽?只要告诉我,大家就可以既往不咎,真正做朋友。"

阿尔伯特语塞。

寒影笑起来:"一切不是很明显吗?我们可以是工作上的夥伴,但仅此而已。我现在也不想知道你的来意,一点兴趣都没有。大家这样不是很好?"

阿尔伯特刚想辩驳,一个女声插进来:"阿尔伯特,你怎麽还不去准备?马上就是你演讲了。"寒影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年轻而亮丽的女孩,蹦蹦跳跳过来,很自然地把手放进阿尔伯特的手弯中。

寒影淡然地说:"你先去办正事吧。我们以後再谈。"

阿尔伯特分外尴尬地将那个女孩的手拨下来,半哄道:"你先过去,我马上就来。这是我竞选团队的主要策划人,谢寒影。这位是赫利特家族的克罗小姐。"

"你好。"女孩睁著好奇的眼睛打量他,爽朗地伸出手。

寒影含笑点头:"你好。"说著,也伸出手,与她握了一握。

阿尔伯特等寒暄完毕,赶紧把她撵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她不过是我的青梅竹马,没别的什麽。你别多心。"

寒影侧头看著不远处搭起的演讲台,漫不经心地说:"我多心什麽?你别乱猜了,赶快去准备吧。"

"寒影。"阿尔伯特欲言又止,走出去几步,又转回头来,"你一定要记得,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很重要。"

寒影没答他的话,而是走出树荫,向另一个方向──他的手下那里过去。

阿尔伯特注视著他的背影,年轻的脸庞有不能隐藏的挫败。只见寒影与甘比诺家族派来的几个成员说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中央公园,连再施舍一眼都不肯。

几天後,新闻中突然爆出政治新星阿尔伯特闪电般拜访了几位纽约州的共和党参议员,声称与他们交换了对未来州治的意见,以後将共同合作。随後,那几位参议员也发表声明,宣布将全力支持阿尔伯特竞选议员。

乔克尔知道此事後倒是没什麽表示──这不过是个人竞选拉拢人心的一种手段罢了。但寒影在看到这则新闻後真是又惊又怒:阿尔伯特竟然真的急迫至此吗?连一刻都不能多等地先去刺探各个议员,察看他们是否与甘比诺家族有何关系。他到底为什麽要这样做?难道这次发表声明的议员真都是被乔克尔收买的神秘人物吗?

但看乔克尔的表情似乎又不象,如果真是如此,他早该震怒非常了。

寒影感到极其荒谬,觉得阿尔伯特几乎是疯了,才会如此不计後果。越想越是愤怒,立刻起身跑去阿尔伯特位於长岛的私人办公室。

当他到达那里时,坐在外间的秘书告诉他,阿尔伯特出去参加某个活动,不在办公室。寒影沈吟了下说:"那我在里面等他吧。"那秘书见他是阿尔伯特竞选团队最重要的策划人之一,知道身份不同寻常,赶紧站起身,极为热情地延请寒影进办公室,殷勤道:"那谢先生就在这里稍待片刻,我和摩根先生联络一下,他应该马上回来了。"

寒影得体地客气道:"您自己忙。阿尔伯特既然马上会回来,就不用通知他了,我坐一会儿就是了。"

秘书笑著退出去:"应该的,我给您泡杯咖啡。"

寒影才想客气,秘书的人已经消失在门外。过了一会儿,秘书端著一个精致的咖啡杯走进来,放在茶几上,微笑著说:"谢先生,那我不打扰您了。刚才打电话给摩根先生,他说半小时内会赶到。"

寒影正站起身,在室内四处乱转看墙上到处挂著的饰品,听到秘书声音连忙转身回答:"谢谢。"

秘书笑著点头,端起托盘悄悄合门离开。

一间三十多平方的办公室,空间并不算太大。但四壁全被涂成白色,选用家具都是黑色,形成极强烈的对比,极简洁又高雅。加上各个角落都有装饰柜,上面匠心独具地摆放著一些石膏雕塑,每一个都隐含宗教象征意义,配合墙壁上的油画以及小摆设,整体气息非常完整调和,可见阿尔伯特品位之独特。寒影心底不得不承认:他实在和自己不是同一阶层的人,所受教育差距太大,即使他想和自己做朋友,那也是很难长久的。彼此在背景上的悬殊落差终有一天会爆发出来。

更何况……他不知对自己还隐瞒了多少东西!寒影想到这,不禁眯起眼睛,信步走到放在正中的办公桌前,拉开椅子,随意地坐了上去,手边敲台面边思索,等会儿阿尔伯特来後该怎麽开口质问他。

他轻轻呼了口气,头痛地感到马上会有场恼人的战斗要打。两腿於是往办公桌的桌肚里伸展过去,尽量放松身体。一个懒腰做完,寒影慢慢将脚缩回来,眼睛懒洋洋地扫了下手腕上的表,发现已经过了十五分锺,据秘书所说,再过一刻锺阿尔伯特就该到了。

心想间,他把腿收到自己坐的椅子下,头不经意地往下瞄了瞄,然後猛地发现一根黄色丝绢被皮鞋踩著从桌子底下拖出来。他觉得有点眼熟,於是弯腰捡起来。手才摸到丝绢,就立刻睁大眼睛,浑身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这材质……他赶紧把丝绢拿到窗边光线下,把眼睛凑上去,赫然看到在其中一头,纹理中绣著一个极微小的鹰。寒影脸刷地一下子毫无血色,白得如同有张纸般。身体止不住地发抖,感到血液几乎都要凝固起来。

他拼命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怎麽会这样?"他死死抓紧这条毫不起眼的黄色丝绢,看起来似乎是挂在手机上的小配件,平常人怎会想到竟然是……

冷汗不断从额头和发鬓中渗出来,淌过惊恐睁著的眼眸,在细细泛著绝望颤抖的睫毛上跳舞,然後掉到冰凉的颧骨,最後欢叫著涌向血管拼命叫嚣的脖颈。寒影瘫坐在椅子上,两眼无神地望著天花板,神智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寒影,听秘书说你来找我……"兴冲冲的声音随著开门扑进来,接著嘎然而止。

寒影缓缓坐起,眼睛焦距聚向门口呆立著的那人,嘴角露出一个平静到极点的笑容:"阿尔伯特.摩根,你回来了。"

阿尔伯特惊疑不定地走到桌前,对视寒影,关切问道:"你怎麽了,脸色怎麽这样差?"

寒影不答话,将右手慢慢举起,伸到阿尔伯特面前,然後摊开手掌,亮出紧紧攥著的黄色丝绢,淡淡问道:"你能告诉我,这是哪里来的吗?"

阿尔伯特如遭电击,脸上笑容一下子如潮水般褪去,他张口想说什麽,但却舌头绕了半天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寒影看他神色,就知道自己所猜测的一点都没错。他怔怔盯了阿尔伯特老半晌,就好象不认识他一样。然後突然张嘴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前俯後仰,连椅子都跟著乱颤起来。

阿尔伯特终於回过神来,他急切地解释道:"寒影,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要隐瞒你的,但事关重大,不到最後事成上面严禁我说出来。你一定要相信我,即使我没把这告诉你,但绝对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也绝没有想过要利用你。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真的……"

"你只要陈述一个事实就好──你是否早就了解我的第二身份?"寒影停住笑,不客气地截住阿尔伯特的话头。

阿尔伯特脸上尽是不知所措,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眼一闭,痛下决心地点了点头。

寒影冷眼旁观,见他承认,竟奇异地舒了口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边晃著脑袋喃喃自语,满脸茫然,边站起身,离开办公桌,和阿尔伯特擦肩而过,走出半开的门。

阿尔伯特忍不住喊道:"寒影,你到哪里去?"

寒影猛地转过头来,冲他一笑:"我去找最该找的那人,你也知道对不对?"

"寒影,不要。"阿尔伯特难过地说,举步往他走来。

"你别过来,从此以後,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寒影淡淡道,仿佛理智无比。

阿尔伯特被吓住了,真的不敢动弹。心中却痛苦难当,整个人都仿佛要承受不住了,背靠在桌子上,眼睁睁地看著寒影走出他的私人办公室。

去找那个彼此心知肚明的关键人物

纽约刚刚华灯初上,点亮这个永不凋落的欲望都市,也点亮每个夜晚才苏醒的迷醉和挣扎。在城市的切尔西区,"泥巴"酒吧的侍应生穿戴整齐,抖擞精神地开门准备营业。一个年轻男子突然闯进来,揪住他的衣领,语气急迫地问:"俞一凡今天来不来?"

这个侍应生被一股大力给拉住漂亮的领结,卡在脖子上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边拼命用手想把年轻男子的手拨开点,边艰难呼吸道:"先生,先生……你快勒死我了。"

年轻男子这才注意到他手劲用得过大,平常人怎麽消受得起。他赶忙松开手,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叫谢寒影,想找一下你们老板。"

侍应生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声音就在两人旁边响起:"寒影,你怎麽会来这里?"

寒影慢慢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答道:"有些问题想听听你的高见。"

俞一凡吃惊地看看他,才道:"我本来今天是不准备来的,後来想到要拿份东西,才顺道过来转一转。"何等老练的他很快就瞧出寒影的不对劲,但却聪明地不说什麽,只是领著他往酒吧後面的办公室去,边走还边殷勤的问:"你好久没来喝过'泥巴'了,最近我刚又发明了几种调制方法,今天就让我来给大展下身手吧。"

寒影脸色苍白得不似活人,恍若未闻地跟在俞一凡後面穿过挂有许多二三十年代大乐队时期歌手精彩照片的狭小过道,走入俞一凡的办公室。这间房间寒影已经来过好几次,但每次都很觉好奇──俞一凡把室内布置得象一块巨大的调色板,五颜六色的墙壁光怪陆离,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但这次,寒影连转头四顾都没有地直接冲进办公室,站到中央後就笔直不动了。俞一凡脸色如常,等寒影走进来後,先转身将门锁上。然後走到房间角落里的一个吧台边,从摆在桌面上的银制小盒中取出一根雪茄,问寒影:"要不要来根。"

寒影不答。

俞一凡碰了一鼻子灰,却不以为意,很悠闲地点上火,吸上一口,满足地吐出一圈圈的青烟,将他的脸朦胧地掩盖住,看不清到底是什麽表情。只听缭绕烟雾中传出他总那麽诚挚稳重的声音:"今天到底碰上什麽事了,让你一路冲过来。要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被乔克尔看到我们私下有往来,事情就不好办了……"

"你老实对我说,这是什麽?"寒影还是面无表情,在俞一凡还滔滔不绝时突然把它截断,冷冷地问出一句。从踏入酒吧开始就紧握的右手舒展开来,伸到俞一凡面前。

俞一凡看到被寒影捏住一头的黄丝绢垂头丧气地荡在空中,身体竟抖了一抖,脸庞隐在越发浓密的雪茄烟中,见不到他是何神情。沈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这玩意儿不是我俩都有吗?哪值得大惊小怪!"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还想对我隐瞒。"寒影冷笑,"这丝绢是我在阿尔伯特那里发现的。不知亲爱的俞一凡先生会给我一个怎样完美的解释?"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沈默,然後听俞一凡淡淡道:"既然你都很明白了,我也没什麽好说的。"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一个字都不能遗漏!"寒影将丝绢一把朝他丢去,咆哮道。

黄色的手机装饰带无力地飘在空中,充满哀愁地落在俞一凡半隐在烟雾中的肩膀。他的头依然沈於迷蒙中,让人什麽都见不通透。"那就由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吧。"俞一凡右手放到左肩上,沈重地拿下丝绢,轻声答道。

"和你猜的一样,阿尔伯特确实和我们俩同属FBI下面一个专门对付黑社会的部门。这个机构非常神秘,负责人直接向FBI局长汇报工作,中间没有其它环节,因此最大程度上地降低了泄密的可能性。美国的黑帮越来越嚣张,成为社会的一个大毒瘤,当初FBI会成立这个反黑部门就是因为下定决心要铲除他们。但以纽约五大家族为首的黑道在战後犯罪手段更加隐蔽,要想通过一般司法取证的手段几乎得不到任何效果。五角大楼不是傻子,当然清楚好几个参加他们军火竞购的大公司是由黑道控制的,可又很难取得实证,为了不打草惊蛇以及尽量让武器流给国外敌对势力或恐怖份子,只有在表面上装作不知情,和他们合作下去。希望能通过一系列交易,拖延他们将致命武器外传危害社会的时间。"

"所以,你们才会广铺眼线,尽力打入黑帮内部卧底。俞先生你,就是被派到吉尔维斯的FBI探员,同时也负责联络其他五大家族的卧底。"寒影静静道,"我就是这麽被你看中的吧。那麽,阿尔伯特又是怎麽回事?"

俞一凡叹口气:"他是反黑部门联络的另一股力量,其实我们一直想搞清楚诸如甘比诺家族到底和哪些上层要人有关系,但这属於黑帮家族最大的机密,即使核心成员也很难了解。正巧摩根家族确实一直想进入政坛,而五大家族也一直垂涎摩根在华尔街的影响力。因此反黑部门才会委托政府联络他们,以动用各方资源支持阿尔伯特当选议员为条件,换他用摩根家族继承人的身份接近甘比诺,拿竞选议员为幌子同乔克尔合作,看看是否能找到什麽线索。"

寒影紧闭了下眼睛,脸颊上泛出青紫,然後猛地又大睁双目,其中迸射出咄咄逼人的寒芒:"你倒是想得周到。即使阿尔伯特还没得到那些和乔克尔有密切关系的参众议员名单,但也挖到不少甘比诺家族的政治人脉,足够让他们遭受重大打击了。可是……"寒影瞳孔深处似乎闪过一丝绝望的痛楚,"你为什麽不告诉我?为什麽要让我蒙在谷里那麽长时间?直到再无法掩饰的时候,才向我坦白。是否……我真的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傀儡罢了。"他一吐出最後句话,立刻不引人注意地死死握紧垂在腿边的双手,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寒影,你太纯真了,其实并不适合这个卧底的工作。我暂且不说组织上严令黑帮的卧底除了除了同家族里的探员外,安全起见不能知情其他任何反黑部门成员的身份。单论如果让你知道这些,实在不能保证你能强忍心中激动,装做若无其事。只要是可能破坏我们反黑计划的因素,都坚决不被允许出现。"俞一凡突然走前几步,终於脱出缭绕烟雾的笼罩。一张本该面带微笑的忠厚脸庞竟严肃至极,他沈声道,"你本是一个很普通的华裔男子,本该每天快乐地烘烤面包。我硬把你拉进这个圈子,实在也是迫不得已。"

那双幽深地看不见底的黑眸紧紧盯了他半晌,好似下了个很大的决心道:"索性,我把其它一些不该告诉你的事也和你交代了吧。"

寒影看著俞一凡从未有过的郑重,直觉地意识到那必不是什麽好事,脸色不禁变得更难看了。然而,最终他还是没发声音,让俞一凡径直说了下去。

"每年偷渡到美国来的亚裔、非裔、拉丁裔数不胜数,反黑部门於是想出了个主意。它秘密监控全美所有大城市,只要发现有上述区域来的偷渡客,就进行筛选。中间总会有已经怀孕的夫妻,组织然後就会严格调查他们的资料。如果两人都是身强体壮,那麽基於遗传因素,很可能生下来的孩子身体也很棒。一旦生下来的是儿子,反黑部门会立刻派人从小暗中监护到大。由於他们是非法移民,後代势必无法接受正常的教育,一般长大後都会比较粗浅无知,容易控制。这时,再挑选其中最优秀的,制造机会让他们遇见黑道家族,只要能被接受为成员,就可算是成功打入敌人内部了。以後再找适当机会派人和他们见面,劝说这些泥足深陷的年轻人加入反黑部门,为政府打击犯罪活动效力。最後当然会以污点证人的方式赦免他们在黑帮中不得不犯的罪行,同时给予美籍。"

寒影如遭电击,脸色由青紫变黑,最後变回白,身体摇摇欲坠,简直连阵风都能把他吹倒似的。手死死握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中,鲜血不断冒出来。

但这样的痛已经根本无法降低他的震惊和绝望了──人生的信仰、希望、梦想都在瞬间被无情毁灭了!如同原子弹般,在一分锺的述说间灰飞烟灭。

原来……原来竟是如此。他的命运,早在一开始就被决定了。所谓的悲惨,也早在某些人的预料中,一步一步把自己逼向绝境,看著他无穷的痛苦和挣扎,利用他遭受的折磨来达到某些"正大光明"的伟大行动中。

於是,他个人的话语权被彻底剥夺,得知这样的事後也只可忍气吞声,自生自灭去。

寒影楞了半天,轻轻道:"进入甘比诺家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是不是第一个?"

俞一凡不忍地看著寒影近乎崩溃的表情,犹豫了下,还是点下这个更毁灭性打击的头:"甘比诺比其它四个家族更难以打入,他们选人机制极为特殊,很少有非意大利裔的人能进去。我们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注意你家了,谢伯父身出学武世家,为了让身为偷渡移民後代的你能够有足够能力保护自己,必定会让你也学个三招两招。後来才发现,你不是学了什麽一点点,而是青出於蓝而胜於蓝。这样惊人的身手让我们大感兴奋,知道必定足够引起甘比诺的注意。果然,在我们的安排下,博南诺和乔克尔的手下发生冲突并被引到你工作的面包店……以後的事你也清楚了。"

"於是,最终找上了我,以你刚才说的那套大义凛然的说辞把我劝入你的组织,在毫不知情下被你们利用,象条狗一样奔走效力。"寒影双眼无神地接道。

"寒影,你别这样。事情结束後,我们不会判你罪行,反而是立功的,下半辈子由政府养你。况且,自从你加入反黑部门後,我们一直派人保护你父母,保证不受到黑帮伤害。这一点以後也会继续下去的。"俞一凡走上一步,很动情地说道。

寒影怔怔看了他一会儿,然後转过身,走向门边。

俞一凡上前想拉他:"你到哪里去?"却被寒影突然回身一拳打中面庞,然後眼中竟没有温度地看著俞一凡捂住脸蹲到地上,冷冷道:"俞一凡,你和你那个反黑部门他妈的都是混蛋!"说著,从怀里掏出一张似乎是印有照片的证件,丢在俞一凡身上,道:"我不干了!"

话音刚落,人就象一阵风似地离开了。

俞一凡抱著脸站起来,右手放下来一看,赫然全是血。他连忙从吧台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面纸,胡乱抹几下,算是把血迹稍微擦干净。

接著就走到办公桌前,拎起电话听筒拨了一串电话号码:"喂,我是俞一凡。前面谢寒影刚来过,知道所有事了……对,所以只有提前发动……是──!我知道上次他拿来的资料并不完整,只够让乔克尔担当罪名,而且还不是最主要的,甘比诺家族并不会因为这些资料受到太大的打击。但现在来不及了,万一谢寒影回去通风报信呢?……无论如何,今天子夜时分就开出搜查令,全面起诉五大家族。好歹,其它四家是逃不出去了。……对了,赶快把谢寒影他父母转移出纽约,以免节外生枝……恩,就这样办吧。"

俞一凡挂下电话,摸著自己脸上被打出来的淤青,若有所思地盯著刚才被寒影重重摔上的办公室门,眼角眉梢隐隐有些担忧。

快乐到死 正文 第14章
章节字数:9413 更新时间:08-01-13 04:21
寒影向前奔跑,奔跑,奔跑。

纽约那麽大,大得好象路总也走不到头似的。周围人群熙攘,衣著光鲜的都市男女出入在最高档的场所内,看到一个疯狂在跑的东方男子,脚还有点瘸,都惟恐避之不及,纷纷朝边上让开几步。寒影却仿佛毫无所觉一样,根本不在意那些诧异、轻鄙的目光。

短短二十多年来的生命中,他已经历过太多的蔑视以及嘲讽。但每每想到父母期待的眼睛,就觉得心如止水。

这对偷渡到美国的潮州夫妻已经很苍老了,虽然才刚年逾五十,却象过了备受摧残的七十年一样。寒影只要心头浮现出他们的样子,就大是酸楚:这辈子爸爸妈妈吃了多少苦,自己本该让他们安养天年;可到头来,依然要让他们担惊受怕,甚至在暗地里违反了潮州武家世代秉承的祖训,丧尽天良地杀人越货。这样的谢寒影,怎麽可能得到解脱?怎麽可能重获自由?

早已,早已……被政府机器给注定了不可逆转的悲惨命运。从头至尾,从他出生的第一秒开始,他所以为的悲惨而苦痛的童年,他所以为的可掌控的复仇,不过是在冥冥中被如同木偶般牵引向绝境。

哪有什麽救星?哪有什麽罪赎?哪有什麽希望?

全是狗屁!

这样的残局该如何收场?乔克尔一旦知道後会如何对付他?他的父母又该怎麽办?FBI还会不会继续保护这对可怜的依然蒙在鼓里的偷渡移民?寒影几乎不敢想下去,他只能不间断地跑,跑出这个突然降临的残忍噩梦,跑出已经破灭的自由梦想。

不知不觉间,他奔到横跨曼哈顿岛和布鲁克林区的布鲁克林桥下。寒影抬头一看,迷茫地发现竟已来到哈德逊河岸边,时值深夜,繁星般的灯光照射在沈静的河面上,泛起点点的波粼般亮斑,闪耀璀璨;却又无比和谐,仿佛从亘古以来就这样无声而博大地等待伤心人来到这里,反省、思考、直至破茧而出。

寒影跌跌撞撞地走下缓坡,一屁股坐在岸边冰凉的地上,楞楞地看著沈郁而慢慢流过的河水,一时竟痴了。心头不知有多少思绪涌上来,愤怒、惊讶、绝望、无奈、迷惘交织在一起,连什麽滋味都分不出来了。

夜越来越沈了,两岸的霓虹灯也渐渐熄灭下来,除了间或闪烁的夜点光芒外,凌晨两点的纽约如此安静,安静到令人不自觉地放低呼吸。寒影轻微的呼吸中夹杂著几丝喘息,他仰头望向自从1883年就矗立在永不停息河面上的大桥,两座高达84公尺的歌德式桥塔连接两个城区,庄严肃穆地守护"大苹果"一百多年。

而他,谢寒影,是否还有机会守护他的父母,追求他的梦想,挣脱镣铐他心灵的原罪?

一滴泪从眼眶中落下来,凉凉地沁在肌肤上,隐隐在诉说著不可言语的悲伤。寒影不敢眨眼睛,因为知道只要眼皮再动一下,泪水将会喷涌而出。

"坚强的男子汉不哭!"寒影的爸爸这样告诉他。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天际慢慢亮起来,寒影依然端坐在地上,一动都不动。

身後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那个永远不会忘记的声音──年轻而灵性、急切而隐忍:"寒影,我终於找到你了。"

一双手迫不及待地拢上来,紧紧抱住他,温暖的体温带著忏悔意味,充满暧昧地渡过来。寒影没有挣扎,让他抱著。

"寒影,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自从把所有信任都给予你後,我心中就充满负罪感,想告诉你但限於组织的纪律又不能说。每次见到你不知有多少挣扎。寒影,原谅我,好不好?"那个声音越发语无伦次,激动地连字都咬不清,"寒影,寒影,寒影……"

"你不必这样,阿尔伯特。"寒影终於转过身来,清秀的脸上没有丝毫痛恨,反而是一片温柔,温柔到让人觉得都要化在里面了,"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当初在纽沃克为什麽会说要坚持下去;明白了你在和枪支协会会长见过面後,对我说要我了解你的全部;明白了你为什麽总是欲言又止。"

"我只是……"阿尔伯特焦急地想插嘴为自己辩解。

寒影一手捂住他的双唇,淡淡道:"听我说完。"

阿尔伯特脸上浮起奇怪的红晕,很听话地安静下来。

"我们受制於FBI,彼此都无可奈何。你有你的难处,我很理解。"寒影双目中全是缓缓流动的柔和,舒服地让人只想徜徉其中,"但我累了,也被伤透了。不管如何,我算是给俞一凡一个交代了,能做的也都做了,不欠他什麽了。就算我是偷渡移民後代,该还的我是拼尽全力还了。"

说著,寒影拉下阿尔伯特环住他的双手,站起来,俯视他道:"今後,我要离开这里,离开纽约。不想再看到或想起这几年来发生的种种事、种种人。阿尔伯特,我们以後不要再见面了,你也不用再来找我。就算留下一个还不算太可怕的纪念给你吧。"

阿尔伯特一把抓住寒影垂下的左手,眼中流露出央求:"别……寒影,对我别这麽残忍。你不知道,我真的很爱……"

"不要……"寒影看著他,语气温柔到令人心碎,"不要让这句话说出口,否则我们之间少得可怜的回忆也会被破坏干净。就这样朝这个两个方向走吧,不要回头,不要哭泣。"

阿尔伯特坐在地上,满脸茫然。

寒影回过头,朝日东升,他看著红色的热光,面对微风将吹散的头发掖到耳朵後,面色如水,微微笑著,迈步离开。

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住。

阿尔伯特立刻希冀地看著那个瘦削的身影。

"最後告诉你一件事:我一直把你当作很好的弟弟,纵使你瞒了我那麽多,但依然……是个好弟弟。"寒影没有回头,只是低低道,"我很高兴。"

说完,顿了几秒,重新跨著坚定的步伐,走开布鲁克林大桥,走开风动波兴的哈德逊河,走开坐於地上泪流满面的阿尔伯特。

寒影缓缓游荡在市中心的埃塞克斯大街,两边是一间间紧邻著电子产品店。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不知道什麽时候能有足够勇气回甘比诺家族,也不知道什麽时候才最适合自己离开纽约。如今,他只有浑浑噩噩地在路上瞎逛,脑中一片混乱。

路经一家电器店时,橱窗中电视机里传出滚动播出的新闻:"最新消息,纽约市警察局已经发出搜查令,分五路搜查五大家族旗下的最主要公司,要求他们出示所有财务报告及其它相关资料。据采访,下一步警放会连同联邦调查局一起全面进入五大家族的祖宅,进行彻查。"

寒影大惊,连忙跑到橱窗边,两手贴在玻璃上,眼珠一动不动地盯著电视机看详细报道。听著播报员看似冷静客观其实大为解气的语调,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两年多前,他也在商店橱窗中看到老教父被暗杀的消息,今天则是乔克尔审判日的丧锺敲响。命运总是如此巧合、爱开玩笑!

正在怔怔呆想间,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他接起一听,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声音闯进耳膜:"是谢寒影吗?"

寒影觉得这个声音很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於是小心翼翼地问:"你是……?"

"我是霍夫的妻子,你还记得吗?"那个女人稍微平静了点,可声音依然尖锐。

霍夫!不是自己以前工作过面包店的老板吗?怪不得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原来是他夫人。当初自己在留下辞职书时,正好想起乔克尔给的那个手机,便顺道写下它的号码,以备他会用到。

但至今为止,霍夫都没打来过,今天他妻子突然来电,难道……?寒影觉得不妙,连忙问:"记得,记得。有什麽事吗?"

"霍夫被人绑架了。我的天,面包店被砸了个粉碎,我赶过去时,只有一张纸条钉在墙上,说让我来找你,你有办法救霍夫的。"女人在电话里哭喊,显然受了极大刺激。

寒影紧咬住牙:毫无疑问,这是乔克尔用的计谋。他不打电话,就是怕自己不接,因此用这招逼自己赶快回祖宅。但他为什麽不绑架我父母?是不是没有成功?寒影心马上砰砰直跳起来,他胡乱回了几句,安慰她自己有办法,马上就可以接回霍夫,就匆忙挂了电话。

他手指颤抖地拨了家里电话,果然发现没人接听。一颗颤巍巍的心不禁被吊得更高,到底是也被乔克尔抓走了,还是……?寒影连忙又拨了俞一凡的手机:"喂,俞一凡!我父母是不是被你接走了?"

俞一凡低沈的声音传来:"你终於打电话来了,我一直等著呢。"

"别费话,快说!我父母到底到哪去了?"

"我派人抢先一步把人送出纽约了,以免你後顾之忧。"俞一凡接著说了安顿他父母的详细地址,"我给你那个FBI代为开的绝密户口中汇了你的酬劳,你想什麽时候去取就自己拿吧。以後别打这个手机号码了,我身份即将暴露,因此号码不会再用。你既然退出组织,我们也不逼你,但也不会再和你联系。"

寒影楞了一会儿,才低低道:"谢谢你,俞一凡。"

俞一凡长时间地沈默,声音有些不稳:"寒影,别把自己的心关得太紧。其实,有很多人是真的关切你。"他忽然又轻快起来:"或许,以後我还会来看你。好吧,再见,谢寒影,多珍重。"

耳边传来"嘟嘟"声,寒影拿著手机,站於逐渐热闹的市中心,仿佛遗世独立,神思不知飞出多远。

心中的荒原和外界的纷杂是这样不可调和,几乎让他孤独至死,寂静这麽多年,竟鲜少有快乐的时刻。

寒影苦笑起来,将手机收好──如今担务之急,是回甘比诺祖宅救出霍夫,与乔克尔摊牌,了结一切。哪怕是死,也弄个干净的好。

好歹,他的父母是安全的。

只是……他也许没有机会承欢膝下了。

心想间,他嘴角勾出一抹极为动人而凄楚的笑容,脚下却不停地飞奔向那个罪恶血腥的根源、乔克尔表演残暴的舞台。

甘比诺祖宅。

当他赶回祖宅时,整个庄园内竟没有多少人,主楼也很顺利地被几个警卫盘查後就进去了。看来,他卧底一事并没泄露出去。但分明,从他绑架霍夫的行动可知,乔克尔已经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然而他为什麽不说出来?

寒影说不出的迷惑。

他来到二楼的教父办公室,结果发现并没有人。想了一想,就上到三楼教父的起居室,他推开门,果然见到乔克尔坐在一张安乐椅上,背朝门脸朝窗外地看著风景,连门开都没转一下头。

寒影走进去,悄悄关上门。站於安乐椅後,等待乔克尔发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一个人说话。寒影更加不能明白乔克尔要干什麽,想了一下,终於还是咬住下唇,轻声道:"主人,我来了。"

"还叫我主人吗?"空气中气氛凝固了一瞬,乔克尔在沈默许久後,突然转动椅子回过身来,神色平静,双目也相当柔和,淡淡地说,"我还以为,FBI突然出击後,你能解脱地一走了之呢。"

寒影一震,知道这个魔鬼最终还是明白了他的底细,也不晓得会如何对付他。想到这,他心里突然豪气顿生,昂首朗声道:"你把霍夫放了,我就站在你面前。但你想我就这样屈服,任你折磨,那就错了。我要求公平决斗,把我们之间的恩怨算个清楚。别忘了,你欠我也不少,那些凌辱、践踏就可以轻易地一笔勾销吗?"他越说越激动,两眼中冒出锋利的锐芒。

乔克尔有趣地看著寒影的神态,蓝眸中流动不知名的情绪。他盯著这个身有残缺却坚强到最後的东方男子,突然笑起来:"我亲爱的寒影,你难道还以为,我真的直到今天才知道你从哪儿来的吗?错了!"他冷冷道:"你和阿尔伯特的一切我早就了如指掌!"

"什麽?!"寒影大吃一惊,脱口而出。

乔克尔半闭着眼睛,状似安详:"你以为很难看出来吗?FBI和五角大楼想搞掉我们五大家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想法子打入家族内部也是可以料想的。当初为什么我手下和博南诺会发生冲突,我就心存疑问,然后你这么个优秀人才突然出现我面前,虽然令我爱不释手,但更觉得有蹊跷,天下哪有这样巧的事?于是我去查你的资料,竟然一点可疑之处都没有,偷渡如此多年三口之家还可以安然无恙。这似乎很幸运,但就因为太过幸运让我更确定你恐怕来路不简单。虽然刚开始时,没看出什么。但越到后来越发现你的不对劲,很多场合有意无意都会尽量套家族内部的事,如果我不是早有警觉,也根本不会从这几乎不着痕迹的套问中感到什么。"

寒影"腾腾"退了两步,满脸不敢置信:"这么说……你是有准备的了?那这次……"

"本来我是想以你为诱饵,把所有在五大家族内部的卧底全部揪出来,彻底铲除这个大患,让纽约黑道没有后顾之忧。因此才装作毫不知情,等着看你露马脚,让你去纽沃克一方面原因就是顺便看看你会对我做什么背叛;另一方面是因为阿尔伯特我也早看出不是个东西,摩根家族如此显赫,竟然会来求助黑帮,如果是默默无闻的人物,那我还可能相信,但这样的大家族本身和政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直接找他们认识的大佬不就是了?又不是竞选总统,需要靠黑帮来摆平一些事!"乔克尔冷哼几声,"但既然送上门来,我也乐得享用。如果能趁借他们的影响得到一些华尔街上大人物的帮助,对甘比诺的金融投资益处太大了。因此决定也和他假装合作,但最关键的政治人脉是绝不可能泄露给他的。去纽沃克时,是因为我知道他也会去,顺便让你陪着去拜访施达勒,这人我早就看不顺眼,趁此机会让阿尔伯特了解这人底细,以后也好让那讨厌的老头子因为不正当政治行为彻底消失于我眼前。"

寒影听得目瞪口呆:原来最老奸巨滑的还是乔克尔,他那双阴狠酷毒的双眼看透一切,暗中操纵一切,本是稳操胜券。什么俞一凡、什么简森、什么阿尔伯特哪是他的对手,其实都让他玩弄股掌之间。

乔克尔忽然看了寒影几眼,仰头对着天花板长叹道:"可是,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我算到了一切,就是没算到最后竟爱上了你。"

寒影脸色一变:他难道真的爱上了我?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双手握得死紧,情绪辗转起伏间,勇敢抬头直视乔克尔,不做丝毫退让。

"于是,一切都成了笑话。我乔克尔?西塞斯第一次爱上一个人,还是个男人!真是讽刺!但有什么办法?我也数次想把你杀了,绝我最大弱点,但最后还是下不了手。"乔克尔叹息道,"可以说,从那一刻起,我原本策划完善的计划就彻底失败了。我再也不可能下狠心对你做出一劳永逸的杀人灭口。"

"我已经注定失败!甚至连如何处理两人间的关系都手足无措。"他说着说着,脸上竟渐渐浮现出甜蜜的柔情,旖旎深刻得让人几乎不能相信,这能是比魔鬼还魔鬼的黑道教父会露出的表情?

寒影心弦狂颤,那股爱意不可思议地竟感同身受,连灵魂都共鸣起来。他紧紧闭上眼睛,竭力控制自己快要飞过去的念头,但从心头渗出的悄然喜悦和舒适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否认的。

乔克尔没有看他,而是径自说了下去:"后来,我竟然做了个疯狂决定。既然我以前对不起你太多,让你吃了太多苦,践踏你的自尊、蹂躏你的肉体,对你犯了太多的罪行。那么只有为你献出自己的一切才能得到宽恕。"他看见寒影想说什么,连忙喝道:"听我说完。我从没想过要你宽恕,但至少……我要得到自己的宽恕,否则还有什么资格继续爱你?所以哪怕把我的前程全牺牲,坐牢甚至死刑也在所不惜。我于是给你留出机会拿走保险箱内的资料,这些东西足够判我刑的了。或许,你不需要,但至少我需要这样来证明给你、给自己看,我可以为你付出,可以继续爱你。"

寒影冷笑道:"那甘比诺家族联络的参众议员名单呢?你洗钱的渠道呢?怎么不拿出来表示对我的爱意?"

"这不一样,我的寒影。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为你去坐牢,以此做出证明。但不可能因为你,让我亲手毁了自己家族。我骨子里流着西塞斯姓氏光荣的血液,怎么能做这样背叛的事?"乔克尔早料到他会如此说,但真听到时,还是忍不住满脸沉痛失望。

"哈哈哈哈!"寒影脸色铁青,放声大笑,"这就是所谓的爱情么?公私分得真清楚!"

乔克尔不语。

寒影继续笑着,笑到喘不过气来,笑到哽咽,笑到泪流满面。"这就是爱情!这就是爱情!这就是爱情……"寒影不住呢喃,肝肠欲断。

乔克尔俊美的脸上重新恢复石头般的刚硬,冰冷的蓝眸中闪烁着残酷:"我亲爱的寒影,我对你的牺牲或许你觉得古怪、荒唐。大概天下还从没这样的人,但告诉你,我愿做这第一个。"

寒影猛地抬头看他,眼中不知是恨还是爱。

"不过,你对甘比诺家族的背叛确实存在,当你偷走资料的那一刹那,就不单陷我于地狱中,也必定会让家族遭到一定程度的损失。虽然我已尽可能地弥补,但如果不接受一点仪式,家族也不可能对你放手。除非你能在这个仪式下全身而退,否则天涯海角他们都将追杀你,这是我也无法控制的。"乔克尔一字一句道:"要么死,要么活,你在这个仪式下只有两个选择。为表公平,我和你一起参加。"

"什么仪式?"

"俄罗斯轮盘赌。"

"俄罗斯轮盘赌。"寒影在嘴里反复咀嚼这几个字,脸上突然绽放出从未有过的畅快笑意,就好似有了大解脱一样:"这样的话,不论我能否活下来,也算是解脱了。"他走上前来,满面安详地站定于乔克尔面前,语音清澈地道:"拿枪来吧!"

乔克尔看着寒影在一瞬间迸发出的了悟神情——那样轻松,那样笑待人生的淡然,竟有些痴了。他楞了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眼中仿佛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伸手到膝盖上披着的大毛毯,从里面抽出一把左轮手枪来,把一颗子弹放入弹膛内,然后快速转了子弹匣好几圈,声音没有高低起伏地说道:"弹匣共可容纳六颗子弹,现在里面五个是空的。让我们一起玩玩这个游戏,看看谁能活下来。从我开始!"

"不!从我开始。"寒影静静地说。

"谢寒影,在你没踏出这房间前,还是我的手下,别忘了!"乔克尔厉声道。

寒影于是不再说话。

乔克尔将枪指在腿上:"我反正是要坐牢的人,就让我别在这时先死了,好歹能审判时还有让你解气的时候。"说罢,看着让他痴狂爱恋、神魂颠倒、甘于付出他完美前程的清秀脸庞,眼中无限深情,手指轻轻扣动扳机。

寒影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一声空响。第一发乔克尔安然度过。

寒影的心又放了起来。他沉静地接过那把枪,看看枪把上刻着一个"1",把它指住左太阳穴,淡淡道:"这应该预示着你第一发注定幸运。"说着,迅雷不及掩耳地扣动扳机。

又是一声空响。

乔克尔接过枪,吸了口气,又再次发了一枪。竟然又是空的!

寒影手极为冰凉,很平稳地再次拿来枪。气氛这时已经紧张到了极处,他笑着说:"你说我会不会死?"

乔克尔的心跳到200下,手心中的冷汗不由自主地冒出来,全身竟微微颤抖,但他依然镇静地说:"看看上帝的旨意吧。这本不是个公平的游戏——你需要指着的是太阳穴,而我只是大腿。但现在是审判你,所以你只有这么一条路,在极其小的几率下求生存。但假如运气站在你那边,那我……也顶多是废一条腿。"

寒影但笑不语,轻轻开出一枪。

两人都不受控制地舒了口气——还是空枪。但立刻心有提了起来,现在只有两枪了,每人都有50%可能中弹。

空气几乎要凝结成固体,室内安静得呼吸可闻。

乔克尔将枪放在膝盖上,看着寒影,命令道:"寒影,抬头看我的眼睛。这是我最后一次命令。"

寒影仿佛被催眠似地望向乔克尔俊美无比的脸庞,眼睛中只有他的面容,其它什么都容不下。那双蓝眸中毫无疑问地射出决裂般的哀愁和爱情,令人无法卒睹。

乔克尔平静地说:"我要开枪了。"

心,瞬间被提到最高点,连呼吸都停住了。

"砰"地一枪,硝烟弥漫。乔克尔闷哼一声,寒影迅速低头,只见他的左大腿上鲜血飞快地渗出毛毯,弥漫到垂下的小腿处。他脸色苍白如纸,虚弱而艰难地说:"仪式到此结束,游戏也到此结束。我们之间不再有交易或联系,你走吧。所有一切我一力承担。"

寒影怔怔看着他,面上一片空白,什么表情都看不出。

"明天FBI会搜查祖宅,估计几天后我将接受审判。你到时不要忘记欣赏这个让你大是畅快的时刻。"乔克尔额头不断冒着汗,右手死死堵住伤口,但面色如常,连哼都不哼一声。

寒影还是瞧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刹那间松弛下来,笑得无比了无牵挂:"乔克尔,我算是把债还清了吗?即使今天我没有中弹,但至少,我做到了我所能做的一切。就让我们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吧。"他的心情似乎在这一刹那好转,仿佛终于想通了一切,看开了所有。说着,便转身要走。但马上有回过头来:"请你把霍夫放了。"

乔克尔点点头。

寒影笑得更释然了:"乔克尔,我的已还清了,而你自己的,才刚刚开始。我不想再对你仇恨,也不想对你执着于其它什么复杂感情。一切到此结束。"

乔克尔眼神中沉淀着太多、太复杂的感情,但却竭力抑制,他柔情无限而贪婪地看着寒影挺拔身躯,似乎要在这最后一次的相对中把他彻底印入脑海深处,好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不时拿出来回味。最后,他终于低低问了一句:"亲爱的寒影,离开我后请务必要快乐。"

他怔住,一个个字都重重打入自己疼痛的心脏,直直抵达最深的灵魂中。穿逝千万年的销魂除了当事两人,外者万万不能理解其中分毫。寒影别过头,沉默了下,朗声道:"我会的。"说完,就坚定地走出房间。

很快便听到咚咚的下楼梯声传来,那么伤心地奔入乔克尔的耳中和心中,却又令他奇异地生出一丝温暖和欣慰。

他挣扎着从毯子里掏出一样东西。

赫然是另一把左轮手枪!

乔克尔看着这把上面的"1",再看看手上硝烟还未散尽的手枪——枪把上刻着一个"2"。对着半开的门微笑说:"我亲爱的寒影,乔克尔的掉包技术还不错吧。"他猛地皱了皱眉,喘息了几下才说:"只不过这条腿要废了。你还不知道吧,我用的子弹是家族最新研发的合金弹头,在一分钟内就会切断所有神经,坏死所有肌肉。"

他眼睛微微闭起,笑得这样安详和淡然,没有一丁点的残酷和冰冷。就仿佛回光返照一般。

纽约肯尼迪机场。

人声鼎沸的机场内总是上演着生死离别,每个角落都有紧紧拥抱或者暗暗垂泪的人们,偌大的空间中不断飘荡着甜美的空姐报机声。在一些供旅客休息的区域内,还放着几个电视机,让人无聊时有些消遣。

这时,电视中一律都在播放前几日警方进入五大家族世来不为人所知的祖宅内,虽然都没查出什么东西,但确实震慑住了一大批不法黑帮份子。接下来的起诉更是扣人心弦,控方拿出了众多不利于五大家族的证据,有些被披露出来后简直震惊全美——如此大规模的行贿、杀人、接受不合法分红,种种行为几乎超出一般公民想象。

根据福克斯电视台最新消息,五大家族的教父这次因为那些无可辩驳的罪证将必定受到严厉判刑,而某些核心成员可能会侥幸逃脱,只受到轻微罪罚,简森的照片赫然在此之列。寒影看了也不禁吃了一惊,简森做为博南诺家族的第一继承人,许多事都由他亲自主持,怎么可能会不被判重刑?

但转而一想,他既然身为继承人,胡安自然会从大局出发,承担可以承担的所有罪名,全力保护这唯一的儿子,尽量让家族少伤元气;这样一来,即使他可能不会再有机会活着出监狱,但至少儿子能于几年后就顺利返回家族,当上教父。

脑中浮现出简森似笑非笑的英俊面容,在痛恨这个世界仍是不公的情况下也为他有一丝宽慰:他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比起乔克尔来,毕竟,他也少做许多伤天害理的事,似乎顺理成章地该少受点罪刑。

快乐到死 正文 末章
章节字数:4320 更新时间:08-01-13 04:23
他站起身,准备拿起行李飞离纽约,飞到他父母身边,然后重新过不一样的日子。

忽然看到在远远的人潮中站着简森,脸庞上全是真诚的惊喜,只见他举步想走过来。寒影连忙对他摆手,示意他不要过来。

简森怔住。

寒影笑得无比灿烂,对他做着口形:"让彼此过另一种生活。"

简森看着寒影清秀的脸上有着从未见过的解脱和舒畅,一时竟痴了。

"据得到的可靠消息,本次对甘比诺家族教父乔克尔的判罚可能多达二十年。所有证据都显示……"在他头上的电视机忽然爆出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寒影抬头看看屏幕——上面闪过人头攒动、记者云集的甘比诺家族祖宅,紧笔的大门内开出一部加长林肯,本来是要一路冲出重围,去法院参加听证会的。但突然,它停了下来,右后窗摇低的同时露出乔克尔一张憔悴却冷酷的脸庞,他对着摄象机,奇异地笑了下,仿佛超越空间,在和电视机前某个人做心领神会的交流。

然后,他又重新摇上窗,林肯立刻呼啸而去。

寒影紧紧盯着屏幕上的画面,直到新闻重新切换到播音间,他才低下头。眼中几乎不引人注意地闪过一丝怅惘,然后突然又轻快起来。

他笑着对简森招招手,再做了几个字的口形:"有缘再见!"说完,就提起行李走进往海关拥去的人群。

留下那个瘦削而坚强的背影,在简森的视线里一晃一晃,不屈而有力,带着终于得到的心安和对原罪的救赎,离开纽约,离开对他而言发生太多故事的城市。

方才转头的粲然一笑,就仿佛淡淡的水彩画上的一抹亮色,划破多少年后一些人即将黯淡的记忆,鲜活得如同昨日种种。

隽永悠远,朝生暮死的昙花般飘离郁望都市,去追寻那天涯海角处的自由。

去尽情享受愉悦的梦想。

去快乐到死。

佛罗里达海岸永远是如此明亮夺目,散发着夏日的芬芳和浓郁,迷人阳光洒下的光辉可以把所有冷漠都融化,那种金黄灿烂是绝对的壮丽,普照在每座小小的洋房屋顶上,反射着夺目的光线,一闪一闪的,让人看得几乎都要花了眼。

在迈阿密最南边的海滩附近,有一家小小的面包房。一个脸上洋溢夺目笑容、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正费力地搬着一大箱面粉,从路边停着的一辆美洲虎中走出来,沐浴在肆无忌惮的南方阳光中,穿着的拉丁式衬衫似乎也在发亮。

一位婴儿脸的年轻人拎着一纸袋吐司,蹦蹦跳跳地从面包房里走出来。拖着凉鞋,从上到下都挂满了HIP-POP的银色首饰,晃荡在花色汗衫上,显得特别耀眼,充满街头嘻哈少年的风味。他看到那个男子艰难地捧着大箱子,眼睛刷地亮了起来,冲过去硬是要去接箱子,满嘴嘟囔:"吉米,你干嘛要搬这么重的东西,叫我不就可以了吗?"

这位叫吉米的男子勉强把头从箱子后面伸出来,笑得和煦:"没什么啊!我自己能应付。坎贝尔,你太紧张了。"

嘻哈青年仍然要抢过箱子来,但那个男子就是不肯,纠缠了老半天也没成功。他不禁一脸埋怨,跟在男子的身后,大叫道:"我比你强壮哎,吉米。况且你脚也不灵便……"他陡然收住话,捂住嘴,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双眼无辜地偷偷朝前瞄了几下。

男子回过头来,冲他微笑:"你可别小看我了,哪天我们比试一下,说不定会让你大吃一惊哦!"说着,还眨了眨眼睛。

叫坎贝尔的嘻哈青年脸顿时红了,头低下来,却又舍不得地把眼角余光望向吉米本该如其他中年人一样皱纹四生、而实际上却依然光滑清秀的脸庞,那里有忍不住让人心跳加速的清秀笑容,他不禁觉得自己浑身发热。沉默了一小会,他嗫嚅了几句,轻轻道:"那我先走了,吉米,我明天再来。"话一说完,就别转身体飞快跑开了,就象一只小兔子,迈着轻快的步伐很快跳远了。

年轻男子了然地一笑,走进面包房,将箱子放在柜台后面。从烘烤间里突然传出母亲的声音:"儿子,前面又有人送过来玫瑰了,我放在角落的桌子上,你自己看吧。"

吉米漫应了一声,一瘸一瘸地走过去,拿起放在玻璃桌面上的一大束红色玫瑰,鲜红炙烈,热情仿佛蓬勃而出,诉说着长久以来的疯狂思念和不变爱情。吉米怔怔地看着这把用很漂亮的包装纸裹好的玫瑰,眼中神色复杂。

他两指捏住夹在玫瑰间的米色卡片,取出来,翻开阅读,上面写着"亲爱的寒影,这是第7300束。想念你。乔克尔。"不知是太热还是因为刚搬过重物,吉米脸竟微微有些红,他暗自又看了好几遍,眼眸中止不住地流露几分甜蜜。

他走出面包房,脸对着一条街外、棕榈树掩映下的蔚蓝色大海,有些出神。

整整二十年了,7300个日日夜夜,他一直留在这蓝天碧海的城市中,洗涤着自己的心灵,整个人的紧绷情绪不知不觉间就消失无踪了。终于,他能够没有负担地笑,笑看过往人生,不再执着于某些虚无缥缈的价值观挣扎。这里浓郁的拉丁气息也影响着他,性情变得开朗热情。

这样一个城市无法不叫人感动吧?!

中文名字叫做谢寒影的中年男子深吸一口气,感受热切炎热的暖风,低头看看手里的玫瑰花束,微微笑起来,不再有罪恶感,不再有内心的折磨,不再有爱恨交织。

7300束玫瑰。历经漫长的二十年岁月,那个叫乔克尔的男人依然没有放弃,从他定居迈阿密的第一日起,他就神通广大地找过来,每天都有人送来一束话,卡片上的话都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数字不同而已。

寒影将脸埋入玫瑰中,用力闻了几下。

好象有幸福的味道呢。

时光易逝,彼此都早已不年轻。寒影眼中闪烁着有趣的光芒:其实,两人都是大叔了。他该受的惩罚也受了,什么都该放开了。如果那位大叔能找来这里,也算是缘分了。

"寒影,你快乐的样子好动人。"一声冷漠的呼唤从边上传来。

在这么一刹那,寒影整个人都震住了。他的心如同云霄飞车哗地一下冲到最高点,然后又急速掉了下来。身体竟有些难以察觉的颤抖。

这个声音……,这个熟悉的声音……,这个可以让他灵魂产生最深处共鸣的声音……

他缓缓回过头去,眼睛直直地盯住坐在面包房左侧那家咖啡馆露天椅子上的乔克尔。那张消瘦而胡须满布的脸,饱经风霜的双颊微微突出,两只骨节分明的手安然地放在卡其裤上,蓝色眼眸中无声地召唤着他等待二十年的爱人。

寒影呆呆地瞧着,却不知道靠近。他脸上有无数感情划过,深刻浓烈地几乎要让人无法承受,眼中饥渴地勾勒着不知多少个午夜梦回时冰凉想象的俊美面容。但真到了这个时刻,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脚步根本不听自己的话,好似没有一分力气足以支撑他移动。

乔克尔再次开口,声音象被挫的玻璃般沙哑:"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寒影的眼神突然清明起来,淡淡道:"现在我不是你属下,两人都很平等。这一次……"他斩钉截铁地说:"换你走过来。"

乔克尔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坐在那里不说话。

寒影等了几分钟,那边的人儿依然端坐不语。他眼神复杂,但还是坚决地转过身,朝面包房里走去。

后面只听人仰马翻的椅子推倒声以及肉体沉重地摔在地上,寒影猛地回过头来,惊愕地发现乔克尔竟然整个人趴在地上。他脑中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自动自发地跑过去了,急切地扶起他,帮他拍裤子上的灰尘。

"你没事吧?"寒影拍完右腿,手转到左腿上,继续道:"走路不用眼睛看的吗?太……"他忽然顿住话,手指剧烈发起抖,一寸一寸地摸着那完全萎缩的大腿,肌肉基本已经退化;再摸到小腿,已经是皮包着骨头了。

这样的左腿是支撑不起人站立,更不用说行走。

"怎么回事?"寒影嘴唇发白,慢慢问道。

乔克尔还是不说话——他总是这么沉默,沉默得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沉默得别人总要辛苦追赶,沉默得让人心都要痛了。

"你说啊!到底怎么回事?"寒影猛地拔高声音,大喊。

乔克尔眼睛注视着他,尽是无怨无悔,语调极其平静:"就是俄罗斯轮盘赌的后遗症,当初那颗子弹是家族研发的合金弹头,专门破坏肌肉神经。"

"砰"地一下,寒影瘫坐于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乔克尔。

"不可能,不可能……"他不住呢喃,神色痛苦,脸庞扭曲在一起,好似心都要被生生挖出来。眼泪,就这样无声流下来,很快肆虐了整个面部,将脸花得一塌糊涂。

寒影猛然蹦起来,跳到乔克尔面前,用手死命捶着乔克尔的胸部,嚎啕大哭:"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他泪流满面,身体仿佛被极至的悲伤给揪住,几乎无法呼吸,也无法思考,只觉得人都要塌下去了。

"你不可以,你不可以。你说过要让我看到你服刑的,但从没说过要自残。你这算什么,这算什么?看看本该强壮有力、健美得如同非洲豹般的大腿,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你怎么能这样折磨自己?"寒影一边痛哭,一边慢慢放缓捶打。

"我以为,这样你能高兴些。所以在狱中,拼命劳动,因为过于辛苦连声带都不可恢复地坏了。"乔克尔声音沙哑地说:"一直以来,我都惶恐不能有和你重新相聚的一天,有今天这个时刻,我已经很满足了。现在我是以一个刑满释放的普通人身份来到你面前,不再是什么黑帮家族的教父,再也不和那些残忍血腥的犯罪沾边了。"

寒影泪珠在睫毛上闪烁光芒,显得极是动人。他的表情好象茫然一片,不知该如何自处。

"别哭,我亲爱的寒影,我会心疼的。"乔克尔粗糙的大拇指伸到寒影脸颊上,轻轻抹去那一滴滴眼泪。

为他而流的眼泪。

"你愿和我以后一同生活吗?"乔克尔嘴凑在寒影耳边,轻轻问道。

寒影趴在乔克尔的胸膛中,一动不动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抬起头,自然地笑起来:"你我现在都是中年大叔了。不和你凑着过,还能有别的更好选择吗?"

乔克尔一怔,继而狂喜,一把抱住他,邪邪地说:"那是自然,我可是天下最好的选择。象我这么英俊强壮的人你能找到几个?"

寒影侧头想了想:"纽约客的哲学就是——人都有翻身的一天。谁能保证我没有翻身找到比你更英俊、更有钱、对我更好的人?"

乔克尔哈哈大笑,吻上来:"那你试试看。"

寒影脸色如水,两手悄悄地抱上乔克尔依然强健的腰肢,甜蜜旖旎的意味暗中传递过去,连接着他和乔克尔,不再分离,不再伤害,不再欺骗。

迈阿密的阳光正好,灿烂辉煌地洒在两个有情人身上,温暖而善解人意,照在头发上,竟有几分圣洁庄重,祝福着他们和可以预期的未来,祝福他们能相伴下半生。

一起走下去。

走下去。

走向远离过去生活的新篇章。

再见,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