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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
(212)
Cbox! 碎碎念[留言板]
《广州故事》幸福的苹果树
文案
有回忆,有太多回忆,长途跋涉翻山越岭才到这里。
最初你到广州不是因为我,但后来是你带我来到广州。
如果没有那些磕磕碰碰,没有那些猜忌与怀疑,相爱相守一生,还会不会觉得是一场美丽的奇迹?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外话前言:
我俩都是林夕的死忠,爱那些光怪陆离的歌词,爱到无法言说,常常为了听到一句精彩的林氏风格的用语,兴奋得击掌欢呼。写这篇文,为了表达我们对他的无限崇敬,特意用歌词来概念我们每一章的主题。一直看下去,会从歌词中,看到我俩的人生态度以及很少的一点人生感悟。
谨以此文,献给我们共同的偶像林夕。
以下所有引用的歌词,都出自林夕,我们借他的词,表达我们的感情。
今晚决定贴文其实很仓促,可是想到就去做,没有那么多的犹豫,其实也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并今晚所贴的,献给在线的所有朋友。
契子
农夫与蛇
"达达,你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么?"
在花园里努力的把泥与花肥和匀,以便种上刚买回来的八月桂的张达只是侧过头看
了眼懒洋洋的躺在屋檐下躺椅的季扬,却一个字都懒得接,又转头专心继续手上的活儿。
"呃,"季扬再次调整姿势,想在躺椅上最大限度的接近张达。"就是那个说有个农夫在去农田的路上发现一条冻僵的蛇,可怜它就把它放在自己的怀里,但蛇暖醒过来之后,却咬了农夫一口,把他咬死了的故事?"
"我应该再加点花肥,之前的肥和泥比例好像小了点。"张达看了看随风飘扬的紫竹,虽然翠绿,总还是觉得弱了点,他想应该是肥不够的缘故。
"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就像农夫与蛇那样呀?"季扬并不泄气,继续说得兴致勃勃的。"我就是农夫,你是蛇。当然,你醒来虽然咬了我,但是没有毒,所以我没有死,后来因为可以相互温暖也就一直在一起了。"
恩,这样的比例应该是最好的,泥土的肥刚刚好,这样八月挂一定能长很茁壮的,希望今年八月就能开些花来。想到那时有清香随风不断的飘来,飘得满屋子都能有香味,张达就心满意足的笑起来。他是极喜欢桂花的香气,所以一大早把季扬从床上拉起来,非让他陪他去花市买桂花树,而且一口气买了四株相对大一些的。
"你是农夫,我是蛇?"张达突然想到什么,看了看自己还没种上桂树却已是泥点斑斑的一身,大叫起来,"你有没有搞错?!我是个土生土长地地道道的农夫,现在干的也是农夫干的活!别以为你读过大学就可以歪曲事实,我才是农夫,你就是那条好吃懒做贪图享乐的蛇!"
不爱我的我不爱
1 张达
不要我的我不要
不爱我的我不爱
把灯关上 连背影都不会存在
我们拥有的 多不过付出的一切(《不爱我的我不爱》)
和张扬并排躺在他的小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直到他入睡了,张达才慢慢的起身,掖好被角然后蹑手蹑脚的出去,轻轻的带上门,再轻声的上楼走回自己房间。
和季扬在一起四年了。张扬也从一个不会说话任由摆弄总是乖乖躺在自己怀里的小不点儿长到了如今活蹦乱跳调皮捣蛋甚至会惹他生气的小家伙。因为自己是个园艺师,给人设计园林的布局,除了实地的勘查外,基本上都是在家里工作,而季扬是晚班,所以小张扬睡前的活动就大抵都如此,只不过从最初自己一个人絮叨到能有人稍稍的回应了,哪怕这种回应常常让他哭笑不得。其中始终不变的是作为父亲的自豪感和幸福感。
回到房间,再次坐到电脑前,发现QQ有头像闪动,是位最近认识的主顾,就住在自己家附近。却不是为了自己的花园的设计,而是上次跟她说了自己在家总是自己磨咖啡豆来煮,她实在觉得有意思,她这会就是央求张达帮她买整套需要的器材。
"冻僵的蛇会有什么感觉呢?
"啊?"大姐似乎对于张达不搭理自己却答非所问而且抛出个近乎莫明其妙的问题没有反应过来。
一分钟的沉默,不知道是在等大姐的回答还是自己在想答案。突然就无心再呆在网上,不再管大姐会怎么想,草草的道了声再见,便不再转身离开了电脑。
离季扬下班到家的时间还有差不多两个小时,上楼把整洁的房间又整理了一遍,甚至连书房用抹布也抹了个遍,再慢慢的把宵夜准备好,动作都是刻意放慢的,所有的事情都做好了,离季扬平时到家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头脑有点混乱,季扬上午不过是就着张扬的故事书讲的那个农夫与蛇的故事,竟把许久都不曾想的过去通通都赶回了脑海里。甚至时间的飞速消逝这点都让张达觉得有些忧伤起来。他们在一起四年了呢,果然染了季扬那文艺青年爱伤春悲秋的毛病,他想到自己上午大声叫喊着自己是农夫的神情,不自觉的有些脸红起来。
张达索性蜷缩在电脑椅里,在广州已经回暖的二月,开始屏住呼吸,不自觉的模仿起蛇冬眠来。还是想知道,冻僵的蛇会有什么感觉,会不会与他和季扬相识前那般,整个心脏都是象冻结了一样的冰冷?
张达想,与其说先认识季扬的人,不如说先认识了季扬的歌。季扬的名字因为那首贴近自己心情的歌,一开始就来得印象深刻。
他清楚的记得,那天一直就在林海的家门口等他,看着天色渐渐暗下,路灯一盏盏的亮起,看着行人慢慢的变少。张达脑子里其实自动的编辑了许多关于林海最近越来越冷淡甚至经常找不到人的原因,心里却拼命的为他辩解,互不退让,互相撕扯着。张达也知道至少该去吃饭了,或者是干脆回到宿舍直接倒头睡下什么都不要再想。可是他却越坐下去内心越是烦躁不安,越坐下去惰性越是强大,哪怕已经觉出浑身发冷腿脚发麻了还是一动不动的坐着。直到林海拥着一个漂亮的男孩有说有笑的来到张达面前时,他以为还是自己脑海里的影像。当林海脸色煞白放开怀里的人上前拉他起来接着用颤抖的声音说,达达,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时,张达就说,好的,我听你解释。那个男孩却突然上前将自己的身体半挂在林海身上,嗲声嗲气的说,林哥,人家很冷,你不是说爱人家的嘛,怎么还不带人家进屋呀。
这不对,脑子里上演过很多种的剧本,可是没有一部是这样的;这个时候,其他的人都该隐退了,就只剩下他和林海在场的。张达甩甩头,他觉得这是假象,他要把剧情摇回来,可是,再怎么努力,眼前始终是林海煞白的脸紧闭的嘴唇甚至不耐的神情还有第三者一脸得意谄媚的笑。像是瞬间理解了这才是现实,只是绝望的看了一眼林海便开始奔跑起来。他跑得很快,想在速度里忘了冰封了心脏止不住的疼痛感。
张达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夜深到他无法辨认这个自己呆了已经两年的城市。最后他筋疲力尽的上了一辆出租车,车上正在放着收音机。有个好听的声音说,下面是我个人很喜欢的一首歌,由我的搭档兼好朋友季扬作词,辛然演唱的《不爱我的我不爱》,送给大家,希望大家能喜欢。
其实已经累到只剩下跟司机说目的地的力气,可那显得空灵的女声却将歌词飘入自己的脑海中。
"不要我的我不要,不爱我的我不爱。把灯关上,连背影都不会存在,我们拥有的,多不过付出的一切。"
奔跑中有个念头一直闪现在脑海里:自己可以骄傲的满不在华的对林海说,对不起,我不再爱你了,也不再要你了。
总是那么的小心翼翼,甚至偷偷摸摸。不敢在光天白日下释放的感情,在黑暗中,却是轻易就会因为看不见而被全盘否定的。付出了那么的多,却什么还是拥有不了。
季扬的名字是随着这切入自己内心的歌词而被记住的。
那个场景的再现,所有的感受好像都真实可以触摸,甚至是绝望。恍惚间,竟真的有了象蛇在冬眠的错觉。可是,就算当时的自己真的是条冻僵的蛇,也不是被农夫在去农田的路上发现继而给了满怀温暖的,那些温暖,是自己主动去拿的。冻僵的蛇还是能感觉得到一点点阳光。就算阳光不是为了他而发,而且微弱,却已足够吸引他来到季扬的眼前。那么幸运,他到达的刚刚好是季扬。
乘客
2 季扬:
高架桥过去了,
路口还有好多个,
这旅途不曲折,
一转眼就到了。(《乘客》)
季扬很喜欢坐公共汽车。其实这些年,张达一直劝他买辆车子,"又不是买不起",张达说,但季扬回答,"环保,我们为环保做些贡献吧,"然后就这样,一直坐公共汽车上班。
也许是因为一直都不用像别人一样挤上下班的公车,这么多年了,季扬一直保留着自己的公共汽车情结。每次坐在空荡荡的公共汽车的尾座上,他都能感觉到灵魂超脱肉体的轻松。
公共汽车上,他做了人生所有的重要决定。在那排尾座上,他笑过、哭过、沮丧、绝望、茫然若失、欣喜若狂......摇摇晃晃的车子,载着他一路走来,恰似他摇摇晃晃的人生。
车窗外是广州一成不变的灰色天空。季扬最初来广州的时候,对这种灰烬一样的天空烦透了,也厌恶透了。那些灰扑扑的尘埃,像沾了灰尘的粥一样,你看着恶心,却不得不喝下去。他在广州第一次喝皮蛋瘦肉粥的时候,就想起了这种天空。当时他一阵恶心,但守着领导,他不得不把那碗难看的粥给吃得干干净净,幸亏那粥的味道不像样子那么让人恶心,还过得去。所以,人生有时需要勇气,需要大胆尝试。
季扬回单位的路,差不多一直贯穿整个广州市。从南往北,依次穿过珠江主航道、珠江副航道,两座大桥,跨越三个区,分隔了三种不同形式不同阶段的广州。他有时候会想笑,这三个区,还真像他的人生,泾渭分明,黑白相间,从北京到长沙,再到广州,因为张达的出现,广州成了他的家,他们在广州的家,也在最南边的一个区。
走进电台的大厦,迎面就看见柏原在大厅的电梯口等着电梯。柏原已经做了五年多的主持人了,算是电台的名嘴之一,一付好嗓子,说起话来字正腔圆,在歌艺界也小有名气。季扬和他是一起分配到电台来的,一到电台,他俩就合作了。季扬是编导,柏原是主持人,他走红,得说有一多半儿的功劳应该归季扬。季扬比柏原要年长两岁,他们到广州那年,他研究生毕业,柏原本科生毕业,算起来,季扬还比柏原要早一年上学。不过在心理上,他俩却像是同龄的朋友一样,有男人间的那种很过硬的关系。
季扬本来并不是那种随便就可以和人交心的人,他从小就很有防范意识。他记得小时候,自己最会用那种没有意义的空洞的微笑来对着人,透着良好的修养和严格的家教,看似温和,其实是防备,什么人距离都给拉得远远的。这样,他才有机会独自一人在树下看书,或者躲到学校后面的河边儿上,看着云朵发呆,
那时他真的很孤独。周围全都是人,转来转去的,可是他的内心是孤独的。心里有一个可怕的秘密:自己喜欢男孩子。这个秘密神秘、冲动、罪恶、不可告人,十五岁的小孩子,要承受的也太多太重了。季扬一直想自己那时候是靠什么来抵御恐惧的,想来想去,就是保持距离。
保持距离,就不会有危险,那个秘密被季扬一直很好很好地珍藏在心底,保存得非常好、非常安全,一直都没被任何人发现。
张达告诉过他,他也是在十五岁,发现自己这个秘密的。他说,他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好像也没有遇到过可以告诉别人的机会。提到这个,季扬就会想,你十五岁的时候,我已经十八岁了。想到那相距的三年,觉得自己好像在等待他一样,默默地等待了三年。嘿嘿。
可是柏原却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类。他说自己从来没有为这种事情烦恼过,知道自己喜欢同性,马上自得其乐地向那个帅哥表白了。他有着GAY的一切天分,一见面就知道季扬是他的同类,"我们都有GAY独特的才气,真是才华横溢啊!"他感叹着,让季扬浑身起鸡皮。有时候,季扬很佩服这个率性的小伙子,觉得自己人生道路上很多地方需要受他教导。但实际上,更多的时候,这个小伙子感情很丰富,常常为了一部感人的电影哭得像女孩子一样,孩子气得让季扬一头黑线。他不得不像对待小弟弟一样怜爱着柏原。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柏原无知无畏,像辆没有刹车的坏车,还横冲直撞的,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
可也许就是这种个性上的巨大差异,要不就是GAY之间有一种天生的惺惺相惜的情感,他俩却成了莫逆之交,无话不谈,有时甚至还交换些挺自私阴暗的想法。比如现在,他俩在电梯里,道貌岸然地看着楼下少儿组的主持人小圆姐姐走出电梯的背影儿。等电梯门儿一关上,他俩就笑得弯下腰来,因为柏原摸出两个硬币挡在眼睛上,再把嘴巴张成一个圆,让季扬想起了上回组里的小姑娘奚落小圆的话:"还真是圆!"
季扬还没笑完,电梯又停下了,他俩赶紧站直了,继续摆出道貌岸然的模样,一起看电梯门移开。
看清楚来人,柏原吹了一声口哨:"怪不得有眼前一亮的感觉,辛然小姐,果然是电台的第一美女啊!"
笑忘书
3 柏原
从开始哭着嫉妒,
变成了笑着羡慕,
时间是怎样爬过我皮肤,
只有我自己最清楚。(《笑忘书》)
"张达是柏原带到我面前的。"季扬经常这样说。当他说这话的时候,张达就会用很温和目光对柏原笑笑。柏原会亲热地回望他一下,样子绝对是个好朋友。但柏原自己知道,如果那眼光可以杀人,他希望那眼光是刀光。他对于自己当时那一次随意的街头采访,真是悔不当初。如果当时他不把张达拉到季扬面前,如果他当时没有恶作剧地怂恿季扬去追求张达,也许,季扬也许会属于自己。
柏原一开始和季扬做节目,就感觉超好。
因为季扬特别有才气,他很敏感,气质忧郁,和柏原心目中的完美情人大体一致。他学的专业是现代诗,果然有几分诗人的飘逸脱俗。淡淡的眉毛、淡淡的唇色、淡淡的表情,连眼神也是淡淡的,没有常人眼里那些闪烁的渴望。
刚毕业的时候,他俩被分配到午夜时分去做那种文艺腔的清谈节目,柏原是老大不愿意的,光天天晚上半夜三更才能下班这一条,就足够让他把台长的祖宗三代骂了个遍。但季扬就安慰他说:"你看所有一起分配来的人都是跟着别人干,我俩有机会独立担纲,说明台长信任我们,认可咱俩的才华。"
就这一句"才华"让柏原静下心来了。他俩很敬业,而且反正也是新人,没有成规条框来约束他们的头脑,可以放开了玩命。第一年,他俩就让这个节目有了知名度。那一年他们先把电台从前做的所有的听众调查翻了个遍,把节目的对象锁定在广州新客家人,开辟了一个叫"情感机密"的节目。那个节目的定位很准确,因为午夜时分还在听广播的多半是还在工作的单身者,而且多数是有点神经质的多愁善感的人。
他俩这一干,就是五年多,一直在一起,成了电台的黄金搭档。五年来,做什么节目,什么节目红。柏原的名气一路走高,就说而优则唱,出了几张唱片。名气大了,再加上他人见人爱的一张俊脸,常有机会出镜主持个节目、拍个广告什么的,赚了不少钱,也算电台远近闻名的大款爷了。柏原有一度曾经想把节目的时间调到白天,但季扬跟他说:"我喜欢夜里上班,你调走吧,我不走了。"柏原只得哀怨地望了季扬一眼,留在了夜班组。
其实柏原心中有一个秘密:他之所以要去唱歌,完全是为了季扬。谁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倒唱红了,季扬还是个默默无闻的词作者,他没有写过大红大紫的歌,但还是有几首被广为传唱的,可惜别人根本就不知道写词的人是谁。他记得那时季扬是个典型的文艺青年,没事儿常写点小诗小歌的。季扬写那些东西不为发表,不为出名,好像就为了给自己做心灵的祭典。柏原乍一发现这些情感丰富的小诗,立刻就被迷住了。他自己找了个会作曲的朋友给其中一首谱上了曲子,编好了配乐,到朋友的录音室录制好,在自己的节目里一放。那只歌很美,为他赢来了出第一张专辑的机会,但只为季扬赢得了五百块钱的稿费。
在柏原的记忆里,季扬永远是那个特别忧郁特有气质的文艺青年。两只眼睛,常常若有所思地穿过他的身体,看向不知名的地方。
柏原为这双眼睛痴迷了好久。他常常想,什么时候它们扫过自己的时候,不会像看一个透明的塑像一样,而是会停驻片刻,甚至永远。
张达的确是由他带到季扬面前的。
那天下午,他俩在珠海市的一个街头做随机采访,围绕一对少男少女双双为情自杀的事件,了解群众的看法。
张达走过他们的时候,其实他俩都没看见。他正在向一对青年情侣提问,季扬在后面抱着胳膊监工。结果那个女孩子突然走神了,眼睛瞟向旁边走过的那个男孩儿。采访的情绪被打断了,柏原有点生气,他觉得自己已经有足够的魅力了,女孩子竟然还可以注意别人。
他用斜视的眼光看了一眼张达。张达正自顾自低头走过他们身旁。简单的黑色T恤,简单的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简单的运动鞋,都是最简单的款式。看上去都是普通的便宜货,但穿在他身上却一点没有廉价的感觉。
视线搭上他的脸,柏原才明白,女孩儿为什么会走神。张达的皮肤紧密细致,白皙如同牛奶一样的颜色。关键是那张脸,真是让人惊艳,五官没有一个不在它最恰当的位置上,线条既不强硬,也不阴柔,透着一股子没法言说的魅力。柏原自己也看得心里跳了一下,暗暗对自己说:这样百年难得一见的帅哥,让他就这样走了,太对不起自己的良知。
于是他走过去追张达,跟他说明想采访他的意思。张达只是愣了片刻,就摇头拒绝了。柏原不死心,还想纠缠下去,手就伸上去拉住了张达的手腕儿。张达的反应格外强烈,用力地一挥手,就把柏原的手甩开了。他看起来很生气,想发火的样子。
这时,季扬跑了过来,拉住柏原想问究竟,一看到张达,也愣住了。柏原看张达已经趁这个工夫转身走开,到了街对面。柏原跑过去追他,一边跑还一边对季扬解释着:"季扬,你别担心,我们没事,你等着我啊!"
听到季扬的名字,张达突然停住了脚步。柏原走上来,没费多大的力气说服他,他就跟着柏原朝采访车走来。
柏原后来听季扬说起那一刻,他看着张达走向自己的感受:"他看着我的眼睛,里面有很深的研究的意味,眼睛里的专注,已经足够杀掉我了。"
等到张达和季扬住在一起,柏原觉得自己也快被嫉妒杀死了。可是,深知季扬骨子里的固执个性的他很明白,如果他还想呆在季扬身边,就非得学着,把这种嫉妒,慢慢变成祝福。
流年
4 季扬
爱上一个天使的缺点
用一种魔鬼的语言
上帝在云端只眨了一眨眼
最后眉一皱头一点 (《流年》)
季扬每天晚上下班,都已经是午夜过后。这时候班车上几乎都不会有什么人,尾座上,常常就只坐着季扬一个。
越往南走,灯光就越少,慢慢地路边只看得到黑乎乎的建筑和树林的剪影了。季扬看着黑暗中形状不明的世界,就会想,张达在干嘛呢?他知道他一定在等着自己,桌上,会有一碗做好的夜宵。四年了,只要是季扬去上班的日子,几乎都是这样。
不知道哪篇酸文上写过,夜里,有一盏灯亮着,等你回家,是一种无比温暖的幸福。季扬虽然笑呵呵地说这词太恶俗了,但每天晚上,他都知道,那一盏亮着的灯,给了他多少温暖。
下了公车,从大门乘穿梭电瓶车到达自己家的门口,一共需要八分钟,这是张达告诉他的。季扬习惯上了车就张达发条信息,这样,张达就总时可以准确的算出他到家的时间,依时出现在家门口等着他的归来。
但其实,张达更常是站在大门外等他,见到他从电瓶车上下来,很深很甜地笑,再朝司机点点头,看着那辆车远去,两人相拥着进自己的花园。
可今天张达没在外面等他。桌上有一碗晶莹剔透的红豆沙。张达的红豆沙炖得很有水平,季扬常笑张达越来越像一个家庭主男了。
季扬觉得这四年来,张达身上的变化真是不可思议,刚认识的时候,他冷清得像不食人间烟火,说起煮饭,他俩都会一筹莫展。可是时间推移,他仍然很少下厨房,可是张达却能烧出一手好菜了。有时候季扬看着张达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除了仍然纤瘦以外,已经很难和四年前他初见的那个忧伤的身影统一在一起了。那时他与现实格格不入,像是一个存在于虚幻世界的人,现在,他很红尘,很生活,平和的表情甚至显出有点平凡的味道了。
那天的采访其实只持续了一分多钟,张达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他显得有点漫不经心。但采访结束以后,他径直走向季扬。季扬和柏原都愣住了,但张达只是轻轻问了一句:那首歌,是你写的吗?不爱我的我不爱?
季扬只来得及点点头而已,张达已经转身走了。望着他的背影,季扬发了好一阵呆,柏原看得好笑,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唉!唉!回来啊,还得干活儿呢!"然后看着季扬微红的脸孔,他用鼻子啍了两声以后,恶作剧地说:"去追啊,干嘛呢?喜欢就去追!最看不上你们文人这种虚伪的作风。"
那天晚上,晚饭的时间他俩都有点儿兴奋,像两个花痴一样议论了张达很久,还时不时地吹口哨,笑得贼兮兮的。季扬还说:"那个帅哥,要有机会再遇上,一定要弄来玩玩。"说这话的时候,其实他脑子里全是张达的影子,抹也抹不干净,他想用这种话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动荡。关键在于,他根本不知道,当天晚上,张达就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季扬轻轻推开楼下小张扬的房间,看小家伙咧着嘴睡得正酣。他笑着亲了小脸蛋一口,无声的道晚安,然后轻声上楼。
张达蜷缩在电脑椅里,已经睡着了。面前的电脑没关,QQ一直在闪,因为关掉了声音,整个房间都安静得要命,季扬甚至能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试图不吵醒张达,可是只不过走了两步,张达就醒了。
张达在椅子上伸了伸懒腰,歉意地说:"今天怎么迟了?宵夜冷了吧,我去给你热热。"正要起身,被季扬用力按住,唇就贴了上去。季扬从户外带回来的凉意,贴在张达微烫的嘴唇上,带给他一阵舒服的触感。他贪婪地吸吮了几口,两人才放开。
季扬边吃边告诉张达,晚上节目出了点事故,柏原一直在骂人,大家都不敢就走,所以迟了。"累了吗?"张达看着季扬的神态有几分恍惚,也有几分专注,是他特有的招牌神态。季扬为这副神态写过一首歌词,里面有一句是这样的:"还记得当初旅馆的门牌,还留住笑着离开的神态,当天整个城市那样轻快,沿路一起走半里长街。"(《约定》)季扬当时写下这些句子的时候,仿佛看见张达脸上有不深的笑意,走在漫天黄叶中,每次一想起这个场景,他都觉得自己有一股想拥抱他的冲动。
季扬本还想到园子里坐坐,张达却说:"我也困了,咱们今天早点休息吧!"
泡在张达为自己准备的加了浴盐的热水里,季扬也有点昏昏欲睡了。他想问问张达最近在做的园林设计案子的进度顺不顺利。那个案子是柏原介绍给他的,他受邀去主持那个公司的一个酒会,认识了老板,硬为张达牵上了这根红线。于是又想起今天柏原的表现来。他不知道是发了哪门子的神经,邪火大得吓人,为一点小错,把组里的后辈给骂得狗血喷头,其中一个小姑娘还给骂哭了。季扬这个时候不好意思自己先走,知道自己如果离开了,柏原更不知道会火成啥样,骂到天亮都有可能。
"哎!达达。你说一个人突然脾气变得和平常不同,一般都代表了什么?"季扬闭着眼睛问。
"爱上什么人了吧。要不就是感情困扰。"张达头也不抬,跪在地上替他搓着背部,让季扬觉得后背上的快感,一阵阵地传过来,像海浪一样。
无需要太多1BFA一染:)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5 柏原
无需要太多
只需要你一张温柔面容
无需要太多
只要再三地望向我
仍惯性笑笑 似最初一样 (《无需要太多》)
"别烦我好吗?我今天真的很累!OK?"柏原大声地对着电话里喊了一句,也不管对方是什么心情,"啪"地就按断了手机。
今天他邀请了当下挺走红的歌星辛然来做节目专访。实习助手竟把辛然的歌放成了另一个歌手的歌,好在他情急生智糊里糊涂地给包了过去。
辛然以前在电台做主持人,很快就给唱片公司挖走了。当年的电台第一美女,现在能接受他的采访,并不容易。柏原知道她可不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她是为了季扬--他强烈地感受到,辛然对季扬的感情是有一点特殊的。这种东西不需要任何证据,只需要第六感。
大家都是同类,谁能骗得了谁?柏原在心里冷冷地说,带着微笑看着面色不豫的辛然进了电梯,消失了。他收起笑容,转身回到工作室,冲着还在那等他的全组的成员,破口大骂。犯了错误的小女孩儿立马就哭了起来,哭得楚楚可怜,但他毫不留情地骂道:"操!你哭个屁啊?我骂你是教导你,是往你口袋里装钱,懂吗?!职场上不相信眼泪,今天你多挨几次骂,以后能笑得多甜些,懂吗?"
季扬和他一起送完辛然,在他身后,对他的无名大火已经来不及扑救了。为他面子起见,季扬只能和大家一起听着他骂人。他俩是组里的老人,他名义上是负责人,但实际上,他总是好脾气地迁就柏原,因为小组的成绩,大部分要归功于柏原的名气。柏原成名后,有好几次都有机会去更重要的部门,和更资深的搭档共事,但他都拒绝了,季扬对此无言感激。
直到他猛然醒悟到季扬还要坐公车穿过整个城市回到南郊的家里,才止住了训斥。出门的时候,柏原还臭着脸,不过仍体贴地要求送季扬回家。
季扬拍了拍他的肩,说:"今天你也辛苦了,开车小心。我喜欢坐公共汽车,你又不是不知道。"
看着季扬瘦长的背影消失,柏原才转身朝停车场走去。他对于季扬的公车情结其实根本就无法理解,有一回甚至对季扬说,我送你台车得了,看着你刮风下雨地挤公车,我咯应得慌。季扬却笑着说,别,这样我有压力。而且我不是买不起,我不敢开,我有阴影。
柏原刚一上车,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是韩杰的号码。这时他才想起来,他答应了韩杰,晚上节目做完以后,去他那过夜的。但现在他没心情了,节目出了事故是一方面,辛然趾高气扬的态度也让他十分不快,"什么东西?我要想到歌坛发展,名气不见得比你现在低,你拽什么拽啊?徐娘半老的人,靠榜着大款爬上位的,还能红几年?"
他本不想接韩杰的电话。后来想了想,还是接了。韩杰的态度并不像他常常遇到的玩票的同类,像是真心在追求他,真心想要和他共度一生的样子。"我今天有点不舒服,而且节目出了点问题,下班也晚了。对不起,我不能过去了。明天,明天中午我们一块吃饭好吗?"柏原尽量用平和的声音对韩杰说。他并不算是说谎,早起就有点头痛,这也是导致他今天情绪失常的重要因素。
韩杰马上步步紧逼地追问他到底哪儿不舒服,还坚持说要过来看他。柏原应付了几句,实在烦得不行了,就咆哮了一句以后挂了电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为什么会这么糟糕,这么多年了,只要与季扬有关的事情,还是会很容易让他生气。其实他一直告诫自己,只要做好朋友就好,只要可以默默看着他就好,但是看着他的时候,很容易产生各种不满足。
柏原为了压抑自己的无良心思,总是用理智来劝说自己:好好找个人。找个爱你的人。找个可以像季扬和张达一样,真心守护对方的人。他知道一生很漫长,带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去度过一生,他自己也无法可怜自己,会看不起自己。
他自认是在很认真地经营自己的人生;得不到自己爱的人,找个爱自己的人也行,他会努力去付出感情的。可是GAY的圈子太实际了,大家都想玩玩而已,这个圈子不相信永远,不相信真情。他一直想付出真情,可根本找不到对象。
其实他挺理解那些同类的。现实很残酷,也很实际,每一个人都害怕被别人利用或者伤害,既然大家都不愿意付出,就习惯了不要求感情,久而久之,这成了潜规则。
柏原不是一个不能逢场作戏的人,他天性开朗,长袖善舞,天生有着良好的交际家的才华。有好些商界强人都对他表示过好感,但是一旦柏原决定很认真地和对方交往,就不会随便答应对方上床的要求,可一拒绝对方上床的要求,那人就会销声匿迹。他向季扬请教过,是不是自己没有与时俱进,要调整做人的原则,季扬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告诉他,这种事情,只能靠自己感觉。
柏原也会时不时上夜店里找个419的伴侣解决生理需求,他挑选那种对象的标准,就是自己绝对不会动真情的人。但是,身体上的欲望可以解决,心里的空虚,却像个越来越大的空洞,让他也越来越深重地感觉到从那里吹过的冷风。
越是空洞,他就越需要季扬淡淡地存在于他的左右,没有这一点抚慰,他也许会崩溃的。
夕阳无限好
6 辛然
多风光的海岛
一秒变废土
长存在心底的倾慕
一秒够细数 (《夕阳无限好》)
辛然开着自己的车上了路,仍不知道自己今晚上要找谁来陪伴。她不想去找于英明,因为她今晚见到了季扬,心里有了几分感伤,那种止于欲望的床戏,不符合她此刻的心境。
这两年,随着辛然的事业一步步发展,名气一点点高涨,这种类似于寂寞的情绪,就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她想,这也许就是繁华落尽一切归于平静的必然结果吧。
辛然到电台工作的时候,还是个小女孩儿。她是一间艺术学校毕业的,相当于中专毕业,毕业的时候,还不到十九岁。所以,她到电台的时间,比季扬和柏原都要早一点。
她也经历过天真浪漫、雄心勃勃的时期。那个时候,她虽然是个女孩子,跑新闻却跑得比男的还要积极主动,电台里人称拼命三娘。可怜她那时才二十岁,这个称呼让很多不认识她的人,都以为她是个三十几岁的老姑娘。
很多男同事背后都议论她,觉得她的成绩是出卖色相得来的。那时她特别委屈,还去台长那儿哭过。多年过去,自己想想都好笑,为这种事情生气,简直太幼稚了。现在她对这些旁人的眼光根本就不在意,她只在意什么人有可能会对她有影响,什么事对她的事业有帮助,与她无关的,一概不予理睬。
有时夜深人静,她会为自己这实际的人生叹息,但她没办法,天一亮,她就会心甘情愿重新陷入这种经营算计的人生。她第一次失身,是为了得到当年的最佳新人奖,主办方有一个老总只是暗示了她一下,她就决定跟他上床了。她知道,自己不上,别人也会上,这个圈子,规则如此,你改变不了,那就适应。那时,她已经在歌坛混了三年了,只出了一张唱片,根本摸不到门路,有时去外地演出,还挤火车硬座,置办服装行头都困难。
那个奖彻底改变了辛然的人生。她逐渐看清自己的目标,也懂得了怎样叫做为达目标不择手段。但她内心总保留着一些美好的梦想,那个梦想无关成败,无关他人,只是关乎她的内心。那个内心的渴望就是季扬。
季扬是她心中远离金钱、权力、名气等等人生中心的一个存在。那时候她很孤独,季扬是唯一温和地、耐心地看待她的一个人。
紫荆花开,春雨霏霏,那是她注意到季扬的时节,也是她记忆中最美丽的景象。
那天她和三个同事一起承担了一项采访任务,开完会的时候,已经五点钟了。三个同事都收拾东西抢着下班回家,只有她坐下来,开始拟自己的工作方案,准备在下班前,把初步的想法和台长交换一下意见。
三个女人陆续走过她的身边,辛然没看见她们一边走一边交换复杂的眼神,那里面有了然于心的默契,有不屑一顾的轻视,还有剑拔弩张的敌意。
第二天,她被台长叫到办公室,很严肃地把她昨天做的方案递回来。台长对她说:"小辛啊,年青人有冲劲是很好,但是也要注意和团队的合作关系。你看你的方案,完全没有和另外三人商量过,但她们三个的方案明显是充分沟通过了,相互是一个整体。这样就没办法,只好你改了,其实你的想法挺有新意的。小辛,要干好工作,首先要学会做人啊!"
那时她真是年青气盛,干脆就和台长说:"台长,我不改。如果觉得我做得不好,就换人好了。这些人我也没法合作,我不参加这个项目了。"
电台后面有一条小径,那时候正是紫荆花瓣飘飞的时节。有时候一天下来,满地的落花随便用手一扬,就能扬起漫天花雨。但那天辛然一个人在树下哭了好久,也没有一个人来安慰她一句,落花飘红只让她更倍感凄凉,让她心灰意冷心生退意。后来,走过小径的季扬停下来,关切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需不需要他的帮助。
那天还下着微雨,季扬等不到辛然的回答,也不再说话,只是坐在她身边陪着她。后来她不哭了,看看自己,看看季扬,都是一身的微湿,一身的紫色花瓣。他俩都忍不住会心地微笑了。
在那以前季扬几乎从来不和她说话,他总是沉默的,超然物外的,是电台群居生活中的一个特例。辛然挺吃惊的,没想到季扬有这样感性温存的一面。有一本言情小说上说,当一个女人内心最虚弱的时候,这个时候,不要说是个男人,就算是阿猫阿狗来关心关心她,她也会爱上他。
但季扬可绝对不是阿猫阿狗,季扬有才华,也有帮助别人走红的能力。本来就是两个挺孤独的人,再见面就难免会点点头,寒喧几句。她渐渐也知道季扬写诗,写小文,写歌词,少女之心,充满了仰慕。季扬为她写了第一首歌,拿去打榜,一票走红。
决定唱歌,她就倾尽全力。她不像柏原,唱歌不过是玩票,她一旦下定决心,就是破釜沉舟把自己逼入死路。奇怪的事情就在这里,同样是身兼两职,在柏原就是多才多艺兴趣广泛,在她就是好高骛远不安心工作,她一气之下辞掉了公职,不相信自己拼命地干不能找到一条出路。
飘泊了两三年,最难看的是那些人情冷暖。她经常去做那种陪酒的小姐,不是驻在酒店里的那种坐台小姐,而是陪伴有头有脸的人出席各种应酬场所的交际小姐。顶着歌星的名字,不像三陪小姐这么低级,又是一个没有任何嫌疑和危险的身份。脸蛋姣好,风度又佳,谈吐举止绝对能拿得出台面。她在酒席上负责向主人有求于他的那个重要人物频频祝酒,撒娇不让想提前退场的客人离开,死缠烂打非要对方答应参加下一次的某个活动,诸如此类,她就负责干这类事情。再难缠的客人,也架不住她的笑脸,再绷得紧紧的脸蛋,最后也得被她扭得放松下来。
那些人,表面上拿她当朋友,可是背底里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交际花算是褒义词,有些直接叫她"那只鸡"。一接电话,开口就是"靓女,今晚到XX来帮哥个忙!"连商量都不带一句的。圈里的人都羡慕她有如此强大的关系网,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张网里头,都是些什么烂鱼臭虾。
她终于遇到了于英明。于英明的父亲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虽然早就退了,但余威仍在。于英明目前是新世界影音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那一年的年度颁奖礼,他们公司是主要赞助商,于英明用他的势力及财力,送她扶摇直上,登上事业的顶峰。这两年,她一直等待着于英明厌弃自己,可是,他好像仍然没有打算对她放手。不过,再过两个月,她和新世界的合约就到期,那时,她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而她的内心里,则是越来越荒凉。因为她在歌坛越是出名,季扬也就不可避免地离她越远了。
左右手
7 柏原
从那天起我不辨前后
从那天起我竟调乱
习惯都扭转了
呼吸都张不开口 (《左右手》)
柏原到自己楼下的时候,竟然看到韩杰在楼下等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保温瓶。他狐疑这厮到底是乘什么交通工具来的,速度快成这样,可同时也还是有点感激;如果不是真心地关心自己,那人根本不可能在夜半三更,提着保温瓶冒着寒风等在他楼下。
他歉意地对韩杰笑了一下,和他一起走进自己的公寓。韩杰对他说保温瓶里是他今天让工人炖的燕窝,最润肺清火的,"如果今天不看你喝下去,我一定会睡不着的,"韩杰低声说,同时从厨房的消毒碗柜里拿了一个玻璃碗,倒出燕窝放在柏原面前。
其实柏原的太阳穴还一直突突地跳着痛,但心里的空洞却无端端地减少了很多。他觉得有一点内疚,在韩杰苦苦等待自己的时候,还那样吼他。他只好再次抱歉地笑笑,说:"对不起,今天节目出了点问题,正好我也有点不舒服,头疼的厉害,不是故意要和你发脾气的。"韩杰轻轻地走到他的身后,很温柔地为他按摩着太阳穴:"对我,你永远不用说对不起。快喝吧,你肯定也饿了,晚上吃太油腻或者吃太饱都不好,这个正好垫垫,又不影响睡眠。"
柏原吃完的时候,韩杰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洗澡水。他也和季扬一样,每天都得泡泡热水,放松情绪。电台的工作压力不小,他们这种热门节目,更是成天提心吊胆,就怕某一天听到收听率下降的报告,外表风光,其实内心很紧张。
韩杰有一个好处,从来不强迫柏原配合他的生理需要。遇上柏原没情绪,他们甚至试过一个月都没上过床。柏原不去找韩杰,韩杰就来找柏原,但即便是两个并排躺在床上,他也不强迫柏原和他做任何事。
为这一点柏原很感激,也是他深信韩杰真爱自己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有一句话这样说,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他们的圈子里,对这句话更是奉若神明。遇上重视自己的感受、愿意为自己克制需要的人,柏原觉得到底老天还不算亏待自己。一年前,他和韩杰正式建立了一种稳定的关系,像恋人一样,认真地交往起来。柏原外表看起来豪放随便,但骨子里却很认真。和韩杰在一起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和任何其他的人交往过了。
韩杰是个小房地产公司的老板,说有钱远远比不上柏原认识的那些真正的地产大鳄或者金融寡头。他五年前,借助他一个在政府担任要职的叔叔,拿到了广州郊县的一小块地,这两年趁着房价飞涨赚了一点钱。目前,他主要的事业都在郊区的一些小地盘上,正在想办法找路子,想进一步拓展拓展事业的规模。柏原也为他搭了不少相关的政府的线,真心诚意地想帮他开拓自己的事业。
说起他俩相识,那是在两年前。韩杰的公司要举办业主的新年酒会,托朋友的朋友请一位小有名气的主持人,撑撑场面,请到了柏原。
那天柏原穿的是很正式的黑色西装,得体的剪裁把他挺拔修长的身躯衬得越发无懈可击。酒会开始前,韩杰正在会场忙碌着,看起来不像是个老板,倒有几分像个打工的,顶多算个中层干部吧。柏原向他迎面走来,很有礼貌地向他点头致意,很小声地问他韩总在哪里。
韩杰有点惊为天人的感触。他没见过太大的世面,骨子里还有一些小城市的局促,他小心奕奕地隐藏着自己性向的秘密,甚至还有一个女朋友。可是,柏原出现在他面前,声音里透着一种磁性,标准的普通话,优美得像唱歌一样。
然后,那天所有的时间,他的眼光都没有离开过柏原。柏原主持结束的时候,他特意倒了一杯水递过去,说,"辛苦了,快润润嗓子。"见柏原坚持不吃饭,马上就要走,他还殷勤地送到了停车场,顶着烈日,看着柏原的车子消失了踪影,才回到会场的。
柏原压根就没对这个既无形象,又无风度,更无实力的小老板留下任何印象。可是从那以后,每个甚至无头要紧的节日,他都会收到韩杰寄给他的贺卡,里面总能有一两句让他感动的文字,那些句子与爱情无关,倒像是两个老朋友在交换人生体悟,很让柏原记住了一些。
后来,他俩再次在一个酒会上相遇。那次酒会规格高得多,在广州市最有名的五星级酒店举行,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上层人物。柏原被几个政府高官地产巨富逼着喝了很多酒,自己知道要坏事,就偷了个空子离席,到洗手间用手抠喉,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了。他知道自己还得挺住,当场的那些人物,得罪谁都是灭顶之灾。吐完了,他撑在洗手台上洗了把脸,正看着自己青白的面孔生气,头突然晕眩了一下,身体忍不住就歪向一边。这时身边突然冒出一个男子,虽然其貌不扬但也算风度翩翩,适时地扶住了他。
那男子扶着他到了洗手间外面,找了个人少的角落扶他坐下,递给他一杯已经准备好的热茶。他小心地问:"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柏原闭着眼睛摇了摇头,说了声"谢谢。"再也没搭理他了。他休息一会儿,想站起来重新回到那群人中间去,准备再喝。却被那人拉住,递给他两块小点心,"垫一垫,你空腹再喝,很快就会醉倒的。"
柏原只来得及把眼前那个人看清楚而已,就又被拉着回到了会场的中心,又是一轮猛喝。幸好一直到几位重要的人物退场,他还保持着神志的起码清醒。走到停车场,他就吐开了,一直吐到眼冒金星,全身有了虚脱的感觉,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男人又出现在他身边,不由分说地架起他,回到了酒店,开了一个房间,把他架到了房间里。
柏原那天对于自己如何进了酒店的客房,如何换掉了吐脏的衣服,一概没有记忆。只是那天醒来后,桌上留着的一张纸条,写在纸条上的名字,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个名字是常常出现在贺卡上的名字,叫韩杰。
多得他
8 张达
在世界我最软弱
所以需要他相拥
多得他给我勇气
真的要 多得他(《多得他》)
今天季扬回来的比往常要晚一些,虽然没说自己困,聊天时却不时的打个哈欠。张达心疼他近来工作压力很大,泡澡时给他搓背,上床后还接着给他按摩,却不想一会的功夫季扬就睡着了。温柔的给他调了一下姿势,再盖好被子,发现季扬的嘴巴微微的嘟起来,似乎是不满移动了他。张达有些好笑又好气,却突然想打喷嚏,生怕吵醒季扬,连忙捂住嘴巴憋住,硬是撑到阳台还不忘带上门。风从远处的江上刮来,一阵紧似一阵,带来了潮湿的寒意,把白天阳光的暖意通通淹没掉了。只穿着睡衣的张达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赶紧又回到房间里。
季扬睡得很沉,自己不小心带进来的风也没有吵醒他。突然竟觉得有些隐隐的失落。
有时觉得自己真的过于矛盾,比如此刻,在台灯暗淡的光下看着季扬微微带笑的睡容,知道他必是在温柔的梦乡里,或许其中还有自己的参与,设想了可能的画面,心底不免的荡起了甜蜜的感觉。偏偏不一会又觉得有些生气,因为自己很困但翻来覆去却无法再入睡。他觉得这个时候,季扬应该陪他说会话,安抚一下他因为他上午开玩笑的故事而毛躁起来的心。
季扬突然伸出长手搂住他的腰,张达以为季扬听到自己的抱怨醒来了,却不想他仍是闭着双眼,嘴角上扬的弧度是更高了些。张达便知道他并没有醒,但他的笑容放大在自己的面前时,心又不听话的跳得一下比一下还紧。自己竟然能走入这个人的生活里,真的象是一个美丽的奇迹。奇迹开端那天的细节,又一一闪现在自己的脑海。
张扬记得还是陌生人的柏原在大街上拉自己的情形,他当时觉得特别的恐慌,像是心底那见不得人的秘密会随着这拉扯泄漏一样,他下意识的大力甩开柏原的手。那个人看起来有些不解甚至受伤,张达想解释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愣了一下还是转身就走了。身后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然后就听到拉他的那个人叫他,季扬。其实后面的话张达都没听清楚,但是季扬两个字却让他的双耳捕捉到了。
张达停住了脚步,转身发现柏原跟上了他,便跟着他到了采访车并回答了采访的问题。接着他径直的走到季扬面前,问他,那首歌,是你写的吗?不爱我的我不爱?
看到季扬点了点头,张达就温柔的笑了笑,然后转身走了。
他得去找林海,他觉得林海对于那个男孩是可以解释的,他还是想相信他,虽然那晚过后三天了林海也没来找过他。三天以来吃不下睡不好魂不守舍的张达不再去想自己这样是不是懦弱的,他只知道林海让他知道原来他也可以有爱情的,他想守住自己的爱情。
"达达。"季扬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声音,把张达拉回了现实。张达的双手抚上季扬的脸,闭眼感受他的存在。还好,那天晚上,在他觉得人生最灰暗最脆弱的时候又让他遇到了他。
林海走了,一声不吭走掉的。门没锁,张达本以为他在家,敲门时门就开了,然后他发现,屋子是空的。
"林海三天前就搬走了。"张达忘了是他自己去问房东的,还是房东看到自己后主动告诉自己的,他甚至不知道他怎么走出去的。他觉得街上的人比往常的多很多,也乱很多,吵很多。那天还特别多人向他问路,可是明明那个地名他知道的,他却怎么也答不上来。他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吓人,因为那些路人很快就诡异的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张达沿着街道一直走一直走,有时也会遇到死胡同,他就掉头重新走另一条道。后来还应景的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一点也不像十一月的雨。行人好像是随着雨瞬间消失的,雨哗哗的下着,张达觉得世界终于安全了。他还在不停的走,他一点寒意也感觉不到,他觉得心脏被很厚的冰封上了,他得不停的浇水获得温度来溶解它。
后来他走到了一个大商场,然后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喂,但他并不确定是不是在叫他,而且他觉得自己不能停下来,如果停下来,他就再也没有办法走下去,甚至无法站立了。突然就有股力量拉住了他,他回过头,使劲的抹了抹眼睛里的水,才看清了来人是,季扬。张达想笑一下,可笑容还来不及展开,就突然瘫软下来,在他失去所有的知觉之前,他记住了季扬那时焦急的表情还有他紧急抱住他的手臂的温度。
其实,当张达被放到医院雪白的病床上的时候,心里特别的恐慌。可是他发不出声音来,他想说,不要把留在冰天雪地里,太冷了,他一个人无法承受了。可没过多久他又觉得有火在他的体内烧起来,烧得他浑身发疼,可就在他觉得自己要变成灰烬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变成了冰块,全身各处都发出咯噔咯噔的冻结声。冷热交替着不停的折磨他,不停的摧残着他的意志。可他总是能看到林海的身影。林海明明看到了他的痛苦,却总是笑笑然后一声不吭转身就走。他想留住他,却依旧还是不能发出声音,然后眼见着这冷热因为他的离去而瞬间极限的转化继续折磨自己。
张达是第二天晚上才醒来的,醒来的第一眼就是看到双眼通红,胡子邋遢的季扬。他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却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张达醒了,突然兴奋的大叫护士。
第二天再次醒来时,张达发现季扬已经走了,只是留了一张纸条让护士在他醒来后交给他,上面写着他已经耽误了工作,台里一直在催,他必须赶回去,不能照顾他了,但他给他请了一个护工了,让他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张达记得下面写了一段特别文艺的话:不要害怕黑暗,你总能找到一条属于你自己的路。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跨不过去的,哪怕是冰冷的十一月的雨。Everybody
needs somebody,You're not the only
one。这段英文,每个词张达在初中的时候都学过了。却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组织出它的意思来,或者说,早就已经知道了它的意思,却不敢相信它所带来的温暖的感觉。
那张纸条的最后,写着一串数字;是季扬的手机号码。
蝴蝶
9 李秀美
给我一刹那 对你宠爱
给我一辈子 送你离开
等不到天亮
美梦就醒来
我们都自由自在 (《蝴蝶》)
李秀美只是低头拉了拉自己的衣服,再抬头,幼儿园的接送车就到了小区里面的站点了,紧接着,张扬就下了车,他本来想和前面的小朋友说些什么,突然发现迎上去的她,嘴里嚷着"妈妈,妈妈"的就朝她冲过来,李秀美一大跨步,正好拦他入怀中。
"乖儿子,冷不冷?"
"不冷,今早上爸爸给我穿了好多衣服。"张扬边说边给李秀美展示他穿了多少件衣服。
"呵呵,确实穿了很多衣服呢,冷不到我儿子了。"李秀美边说边抱着张扬慢慢的往张达住的别墅走。
"妈妈,今天的衣服是我自己选的哦,爸爸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还老搓鼻子。"
"嗯,小扬扬真能干。"秀美亲了亲张扬。"爸爸身体不舒服么?"
"没有,爸爸说他只是晚上没睡好。"
"那今天在幼儿园里,有没有好好的听老师话?"
"当然有了。"
"那老师有没有教新知识呀。"
"有啊,可多了...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的回到张达的住处,可反复按了几次门铃,李秀美甚至准备打张达的手机时,他才出来开门。开了门之后,就软软的依在门边一动也不动。
李秀美一看张达眼神迷离,鼻头通红,浑身没劲的样子,就知道他又重感冒了,赶忙把张扬放到沙发上,又跑过去扶张达坐到沙发上。
"怎么又感冒了?"皱眉看了看张达的难受样,李秀美就转身到厨房里给他烧开水了。
"嗯,昨晚没睡好,有点着凉了。"张达有气无力的朝厨房的方向答道。
"你说你,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还不会照顾自己?这样怎么可能照顾好小扬扬啊?"
久久都没有人回答,李秀美疑惑的探出头来,却发现小张扬拿着个凳子站到了张达面前,学着医生的样子给张达检查身体,一会又摸摸他的额头,一会让他"啊"的张嘴看看,一会来听听他的心跳,然后停住,象沉思的样子,接着从书包里拿出纸和铅笔乱写乱画,然后转头对李秀美说,你给他买这些药,他吃了再睡一觉就会好了。等李秀美走来把纸接过去以后,张扬跳下凳子,坐到了张达的旁边,小手乖乖的抚摸着大手,爸爸,每次我病了医生都是这么给我检查的,我吃了那些苦苦的药就好了,我也给你开药了,你一会准能好,就不会难受了。
看着张扬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里的关切,张达和李秀美的眼眶都湿润了。张达顺势把张扬抱着怀里,声音沙哑的说,爸爸不难受了,不难受了。
李秀美本想上前去拥住两人,又觉得不可以,一时间不知如何才是好。恰好厨房开水烧好的鸣笛提示音响起,她急忙的走入厨房。
"季扬呢?你生病怎么也不在身边陪着你?"再出来,已经拿着满满一杯热水。
"他出门前我还挺好的,就是头有些晕,以为补一觉就能好的。"其实天都微亮了张达才睡着,他感觉自己才睡下,闹钟又响了,赶忙起来做早餐,然后叫张扬起床,又是穿衣服又是洗漱。张扬刚吃好早餐,时间差五分就八点,俩父子就匆匆忙忙的去赶接送车。送走了张扬后,张达又坐小区的免费车到市场去买菜,回来后里里外外整理花园和屋子,正好十一点钟,季扬就起床了。接着开始准备午餐,
吃过午饭后,又给季扬煮了杯咖啡,陪他聊会天,他就去上班了。和每天的步调是一样的,就是浇花的时候差点被水管绊倒,然后做饭的时候又差点把东西洒在地上,磨咖啡豆的时候也总觉得使不上力,心里一个劲的庆幸季扬都没看到,不然又该小题大做了。不过出门前季扬好像也看出张达身体有些不适,但张达一直坚持说自己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补一觉就好,季扬只好半信半疑的赶公车去了。张达本也以为睡睡就能好的,却不想头越来越疼,鼻子也堵塞得厉害,甚至整个喉咙都开始发炎了。
"你总是这样,老是为着别人着想,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身体。明知道自己的身体弱,轻易就会感冒,却总是逞强。"李秀美有些无可奈何,却每次都只能说这几句。"多喝点热水,我给你做些粥和清淡小菜,一会吃了你再吃些药就休息,我看着小扬扬就好。"
说完李秀美就起身往厨房去。
"秀美,你找个好男人再嫁吧。"张扬软软的靠在张达的怀里,小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背。"不然,我总觉得愧对你。"
李秀美顿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继续往厨房去了,乒乒乓乓的忙起来。
淘米的时候,李秀美想起她和张达刚从技校毕业后回家后,家里就非得他们俩成亲了才让他们出去打工,为了这事甚至把两人的年龄都改大了。张达在双方父母的强压下,一直也没表态。那天,她也是在家里淘米,张达突然到她家来,跟她说,秀美,那我们就尽快把婚事办了吧。她惊讶的抬头看张达,看到他的认真,然后羞涩的点了点头,便算是答应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然结婚的时候一贫如洗,李秀美却毫无怨言。她觉得自己好像生下来后就已经是注定嫁给张达的一样,如今不过是完成了仪式。婚后,双双到了珠海打拼,没法找到园艺专业的工作,他们只好进了厂,然后在外租一个小小的单间两人挤着,虽然忙碌并贫困,但觉得是在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而且想着以后肯定会慢慢好起来的,说不定最后还能在大城市里买到房子。
如今,七年过去了,她和张达真的各自拥有了房子,却也不在一起了,或许,还在一起,但是已经和当初完全不一样了。不是没想过再找一个人,也真心实意的在交一个男朋友,可双方谁也不提结婚的事儿,乐得这样的自由自在。又或者,在她心里,姻缘是由天定的,除了张达,没有谁让她觉得是要注定嫁的。
终于准备好晚餐后,出来叫俩父子的时候,发现他们还是刚才的姿势,却都睡着了。凑近仔细端详着两人熟悉的面容,看着看着,李秀美突然,泪流满面。
给自己的情书
10 张达
请不要哀伤 我会当你是偶像
你要别人怜爱 请安装一个药箱
做甚么也好 别为着得到赞赏
你要强壮到底 再去替对方设想(《给自己的情书》)
"张达,醒醒,醒醒。"
张达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在叫他,可是眼皮过于沉重,一时努力竟也抬不起来。那人却并不死心,甚至开始轻轻的摇晃他。
"秀美?"费尽力气才睁开眼,虽然朦胧,但已经足以看清面前的人。
"嗯,才这么会功夫,怎么说睡着就睡着了?还是起来先吃点东西,然后把药吃了再睡。再说,也不能让小扬扬饿着肚子就睡啊。"说着从张达的怀里抱起张扬,轻声的唤他起来,小孩被扰了清梦,老大的不高兴,哼唧哼唧的就是不愿意吃饭。
张扬本来吃饭是很快的,但上了幼儿园后,似乎受了其它的小朋友的影响,饭吃着就含在嘴里半天也不肯嚼,为了这个问题,张达没少跟他着急,可改变甚小,每次吃饭都差不多需要一个小时才吃了一小碗。而眼下,张达却实在是没有力气在再管,自己的这碗稀饭还是在李秀美的监督下胡乱的喝完,硬撑着眼皮十分钟后吃了药,又灌了一大杯热水,交代了李秀美声"小扬扬就麻烦你带一会了",就总算得以解脱似的睡回到床上。
张达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屋子漆黑一片,打开床头灯看时间,竟然快十点了。头还是疼痛难止,浑身也提不上劲来,还是坚持着到张扬的房间一看,发现他们母子二人安安稳稳的并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于是又蹑手蹑脚的走回房间,才注意到李秀美用暖壶装了开水放在床头柜下,是下床再不小心也踢不到的位置。眼角悄悄的湿润起来。
慢慢的喝了一大杯热水后,张达倒头继续睡。可是不再能睡得踏实,总怕错过了季扬回来的时间。而且李秀美今晚在这里过夜,张达总觉得也需要跟季扬解释一下,不然就会觉得欠妥当。
就在平常季扬快回来前的半个小时,张达总算挣扎着起来到厨房做了碗酒酿圆子,多放了生姜,还特地换成红糖,想着让季扬暖暖身子,今天的温度好像要比昨天还要低几度。盛好端到饭桌时,恰好就是季扬平常回来的时间。不再有力气站到门口,脑袋好像越来越重,他想着就坐下来等他好了。
"张达,你半夜三更的怎么趴到餐桌来睡了?!"
张达再醒来是因为起夜的李秀美的惊呼和推攘,迷迷糊糊的问了句,几点了,季扬怎么还没回来?
"都三点了!你这疯子,就为了给他做夜宵,还只穿着睡衣光着脚丫就在餐桌上等他回来,你还要不要你的命了?!"李秀美看到桌面上已经凉透的酒酿圆子,突然就气不打一处来,紧接着不由分说把张达的手架到自己的脖子上,一路磕磕碰碰艰难的把他弄回了楼上卧室。
张达本来想说让李秀美打个电话给季扬,问他为什么还没回来。他们在一起四年了,除非季扬出差,不然这样的情况是绝不会出现的,如果他需要加班的话,总会在八九点就会提前打来电话让他别再等他回家的。张达担心季扬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可是看着怒气冲冲的逼着自己吃药,灌自己热水的李秀美,终还是没敢开口。还想着等李秀美下去了自己给季扬打。可李秀美马上又搬出了一床毯子,把他彻底的盖得个严严实实,张达甚至觉得透不过气来。脑子也感觉越来越沉,越发的不听使唤,竟自顾的上演着各种意外的吓人画面,吓得自己心惊胆战惶恐不安,却又使不出力气逃离这种恐惧,只能不停的喊出,季扬,季扬。
张达依稀还感觉出有人给自己量了体温,然后是惊呼声,接着又灌自己吃了些药,最后还往自己的额头放了凉凉的毛巾。真的凉快,心里又象烧了把火,使劲的烤着自己,这会使劲的往额头的这点凉意靠去,一会就染烫了毛巾,那人就给自己不停的换,还有哗哗的水声。
季扬,季扬,是你回来了么?
季扬,季扬,为什么你还不回来?
有人低低的在哭,骂他傻瓜,傻瓜。
秀美,你别哭,别哭。
你为什么还老是生病?你明明答应我会快乐健康的,可是你的身体为什么还是那么糟糕,为什么那么容易就又感冒了?你也明知道自己容易感冒,为什么天冷了还不好好睡觉?为什么感冒了还要光着脚丫在客厅等他?为什么,你这么惦记着他?为什么,你比以前还不健康?
秀美,对不起,对不起,别再哭,别再哭。
他说,秀美,我们尽快把婚事办了吧,她看了看他然后羞涩的点头。两年后,遇到林海的第三个月,在他们租来的狭小黑暗的屋子里他才在跟秀美说对不起,我喜欢的是男人,对不起。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仿佛他说的是,对不起,今天的菜我不爱吃。她洗碗,她洗衣服,她收拾东西,她擦桌子,她拖地,然后她说,张达,我怀孕了,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了。她躲起来,她非不堕胎,她要这个孩子,她想有个孩子,这样或许可以继续拥有张达。她很沉默的坚持,坚持到生下孩子。最后她却说,张达,我们离婚吧,你一定要快乐健康的。我会的,孩子由我带着吧,你好能再嫁,你也可以随时来看孩子。好吧,好吧。她的眼泪掉下来了,她转头看看抱着刚满月不久的张扬站在不远处的季扬,她边擦眼泪边说你快走吧,季扬在等着你呢。
对不起,对不起,你快找个好人,再嫁了吧。不要让我再这么的内疚了。
可是,季扬,季扬,他怎么还没有回来?为什么连个电话也不打回家?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打个电话给他,打个电话给季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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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
11 季扬
时间能令痛苦都医好
恋爱命运就像感冒
谁人又会受伤到老 (《感冒》)
季扬远远看着马路的对侧,那个男人正慢慢地走过来,那身影里有一些他熟悉的味道,他却想不起来是什么。他脚步沉稳,衣衫考究,看得出是那种特别坚定强硬的人,而且经历过大场面,季扬心里暗暗叫苦,后悔不应该答应辛然的要求,替她来和这个男朋友摊牌。
季扬一辈子也没管过人家的闲事,他不打算也没兴趣介入别人的生活,特别是私生活。可是今天上午被辛然的一阵炮轰以后,终于败下阵来。辛然说:"季扬,我认识的人,没有一个是我相信的人,只有你我可以相信,只有你,才不会把这事儿当成打击我的砝码,其他的人都难说。"
除了张达以外,季扬很少被别人这样肝胆相照地信任过。也许男人的骨子里需要一些这种气宇轩昂的侠义肝胆,季扬头脑一热,就答应了。
辛然哭得梨花带雨,"我现在真没办法和他一起了。季扬,求你了,就扮演一回我的男朋友吧!行不?"真正说动季扬的不是这几句话,而是他很震撼,辛然竟然把以前和于英明的桩桩件件的往事一件不拉地全告诉了他。
她说,她为了得奖,才跟他上床。那是她的初夜,她像埋葬自己的青春一样,埋葬了自己的心灵,埋葬了自己属于少女的那部分美好的生命:天真、纯洁、幻想、憧憬,留下的只有没有节制的欲望,像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行尸走肉。
她说,她昨晚上完节目,累极了,不想见于英明,可是于英明硬闯到她的公寓,非要和她缠绵一夜,类似于强奸。她说,她实在受不了了。
她说,她不后悔以往做过的一切。她说,她感谢于英明,如果没有于英明,就不可能有今天的辛然。她不想像虚伪的节妇烈女一样,得了便宜还卖乖,说自己身体虽然肮脏,心灵却无比纯净,像一朵美丽的荷花一样,出污泥而不染。"只是我现在不想再这样脏下去了,但我不想伤害他,更不能得罪他。他说过,只要我有了男朋友,有了想一生相伴的人,就放我自由。"
辛然说的时候,断断续续吞吞吐吐,"谁抓住这一点事情,都会小题大做兴趣无穷的。可是我相信你,我们毕竟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季扬被她带泪的脸给打动了,胸膛里那点属于男人的正义感像小火苗一样被点燃了。他头脑一发热,就点头答应了。辛然带着泪的脸笑了,带着信任和一股小女孩儿的娇羞,他突然觉得背脊发凉,有一种说不清的危险,似乎隐藏在身边。可是,那危险到底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季扬写过很多歌,虽然不红,但也算高产作家。于英明以为季扬约会他,是为了推销自己的新作,就不耐烦地说,对不起,我最近比较忙,没时间,以后吧。季扬说,是辛然托我和你谈谈的。
于英明听完季扬的话,很平静。他只是问了一句:"辛然呢?辛然为什么自己不来对我说这些话?"
季扬就说:"辛然她很感激你,这些年,没有你,就没有她的一切。她没办法亲口对你说出这些话,请你原谅她。她说她永远都会尊敬你,像尊敬父兄长辈一样。"
于英明依然很沉默,他锲而不舍地继续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辛然自己不来和我说?为什么要请你出面?"季扬想了片刻,说:"我是他的男朋友。我希望由我来说。"
于英明把手里的用力杯子往地上一扔,很响的一声,碎片四溅。他压着怒气说到:"你相信这种废话吗?我宁愿你他妈的给我说实话!说她早就恨不得一脚把我踹开,甚至恨不得弄死我!"然后于英明就扬长而去了,把季扬一个人丢在咖啡厅。
季扬目瞪口呆,他没想到于英明突然会发这么大火。不过发完呆以后,季扬也感觉到了解脱的轻松。他本来以为会有一次冗长的谈话,他预计两人会客套、试探、防备、彼此带着蔑视斗智斗勇。这样迅速地结束这次难堪的谈话,于他不能不说是一件好事。"辛然吗?好了,放心吧,这事儿解决了。"
季扬慢悠悠地走出咖啡厅的时候,心里轻松地在想,要不要把这档子八卦透顶的事情告诉张达呢?想到张达,他眼前浮现起中午他离开的时候,张达疲倦的脸。他知道他一定是昨晚没有睡好,"还是不要打扰他,让他好好补觉吧,"季扬这样想。
于英明的背影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苦苦思索,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是让他觉得熟悉的。那种东西呼之欲出,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季扬是属于什么都不主动进取的人,他其实特别喜欢那种性格和他差别很大的人,可能是因为自己做不到别人吧,他对那些坚定果断和持之以恒的人,特别有好感。快到电台大厦的时候,有一个小姑娘拦住了他,问他要不要买一小束玉兰花,"别在衣服上,很清香的,只要一走近你的爱人,她就能闻到,知道你在她身边,"他一下子知道了于英明身上那股让他熟悉的感觉来自何方了,那种味道,是李彬的味道。
李彬是那种认准目标就勇往直前的人,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在大学里,他为了文学社的一个活动,整整跟了半年,硬是让那间公司的老板答应了给他们赞助。季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他只记得,李彬第一次走进他的视野,就让他深深地被吸引。
他俩是在宿舍门口见面的。季扬当时正拉着他的行李箱进宿舍,门口有一个高个子的英俊男孩子正和管理员模样的老头拉拉扯扯。他嬉皮笑脸地说:"大叔,您看,这桌子放在我们宿舍旁边,这不合适,您看,把路给挡了一半儿,这位同学的箱子根本就拉不过去。昨儿我走过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一下,现在还是青的。哪天要有同学不小心碰伤了头什么的,您不是更麻烦吗?"他语速快,思维也快,很快就把大叔给绕得糊涂了,就着他的主导,桌子给转到拐角去了。
季扬后来问过李彬,那块青的痕迹真是在桌子上撞的吗?李彬瞪大眼惊奇地看了他半晌,"你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单纯还是单蠢啊?那怎么可能是真的呢?"季扬特别羡慕李彬这类人的灵活性,他们总是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境下,都能找到合适的变通的法子,既能说服别人,也能不断说服自己改变原则和方式。
也许就是这种差异吧,季扬有些伤感地暗自感叹。李彬,那个夏天总在裤兜里揣一朵玉兰花的长沙男孩儿,就是这样充满魅力地把季扬带到长沙,然后灵机一动,转身把他抛到身后的。那一天,他跑上一辆不知道终点的公共汽车,在尾座上,用一张报纸遮挡住泪流满面的脸,无声地痛哭。在那个夏天,他孤独地离开长沙,来到没人认识他的广州,决心要斩断自己的过去,为自己闯出一块新天地。
也许差异就意味着距离,季扬想,而相似则意味着吸引,张达也和自己一样,爱的真,爱的深,对感情太过投入,既容易满足,又容易受伤。想到张达,季扬就开始想象张达为他做的美味夜宵了。
可是,几乎就是与下班时间同时的,他的电话响了,里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辛然,吓了他一大跳。
只要为我爱一天
12 辛然
假如命运没终点
期待然后期待
如像顽石沉溺于深海 (《只要为我爱一天》)
辛然让季扬去找于英明,其实是有点破罐子破摔的绝望的,想着季扬在另一个地方,做着她假想的男友,有一种聊胜于无的满足。
她沉浸于自己这点可怜的假想中,自得其乐,像吸毒一样沉溺在假想的乐趣当中。她甚至点燃了一支烟,几秒钟之内,让头颅整个地被自己喷出来的烟雾笼罩起来。她感觉到自己沉浮在一个梦幻的世界里,漫游奇境,腾云驾雾。
于英明缠了她一夜以后,扬长而去,给她留下了满身的伤痕和无边无际的哀伤。她笑着想,这个时候,她应该觉得痛不欲生才对,这种陶然的态度可有点不对。但当时那种痛不欲生,还真的是一种痛极无措的体会,她对自己的身体厌弃到了极点,暴跳如雷却无计可施。她哭着打电话给季扬,并没有想到季扬会同意。季扬答应做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更有一种喜出望外的惊讶和感动,她甚至心跳如雷动,不能把握季扬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情,什么态度。
她想,不可思议,难道,季扬会对自己有一点点那样的感情?
今天的行程很简单,傍晚时分,有一个MTV的拍摄通告。她并不急于出门,而是慢条斯理地在家里做了一会儿瑜伽,让身心彻底平静,才冲了一个澡,收拾清爽后出门了。
拍摄地点是一个郊外的小山脚,人气不旺盛,但还是有一众人等在旁观。辛然不耐烦地应付着向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心道这些小屁孩儿怎么就不知道学好,上学时间不在学校好好念书,跑到这样偏远的地方来干无聊的事情,真应该替她们的父母好好教育她们。
可就在拍摄过了大半儿的时候,现场突然来了一群流里流气的人物。每次一拍到她和对手含情脉脉的对视这类镜头的时候,他们就在外围上吹口哨,喝倒彩,一阵一阵地,弄得辛然什么情绪都没了,镜头一次次NG,导演气得跳脚,惹得本来心情不错的辛然,也一点点地窜起了怒火。
现场的工作人员开始上前干涉,谁知道正中了那伙人的奸计,推搡中也不知道是谁先碰到了谁,双方突然就拳打脚踢起来。混乱中,那伙人中间有一个还冲上来打了辛然一个耳光,一巴掌打在她的左脸上,把她打得倒在了地上。那人还骂骂咧咧地说:"朝三暮四人尽可夫的浪女人,求人的时候什么他妈的都能卖,现在你以为翅膀硬了,就可以远走高飞?你小心你的贱命!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臭女人!"
这一个耳光和这几句话,让辛然和周围的人全都懵掉了,大家都停下来看着她,周围的观众也开始窃窃私语,对着辛然就指手划脚起来。刚才那几个单纯的女中学生,似乎也一下子把满脸的崇拜,变成了一脸的鄙夷。辛然捂着热辣辣的脸,觉得左边整个耳朵都被打得嗡嗡地响,又羞又气,眼泪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制作组也顾不上理论,七手八脚地把辛然送进了附近的医院。医院检查以后,说她左耳膜被打穿,可能会对听力有所影响,还有些轻微的脑震荡,晚上可能还会有一些头晕呕吐,让她注意。一直到回到家里,辛然才有机会冷静下来,仔细想今天的事情。她左思右想,觉得除了于英明,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辛然心里凉凉地,一阵阵抽痛。三年了,于英明对于她来说,一直是个非常特殊的人。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承认,于英明给了她太多的东西。除了事业起飞的基础以外,于英明这些年一直没有其他固定的女朋友,算起来,也是对她一往情深。三年来于英明对她勉强也可以用"宠爱"两个字来形容,三年的相处下来,不说有爱情,至少也有了一点点感情,说到分手,让季扬代劳,一方面也有一些不忍亲口伤害于英明的意思。
可是,这次于英明竟然可以用这么绝的方式来对待她,那些叫骂,要搁在别人,她也无所谓,反正她三天两头地被人议论,被从指点。可是这事儿是由于英明起的,辛然心里却有一股隐隐约约的痛楚,说不清位置和程度,但却咬得她整颗心四分五裂。那痛楚还引来了身体的极度的不适,她开始头晕、恶心、反胃,却越发地觉得心里又难过,又愤怒,又委曲,又无奈。
她一直在床上哭,眼泪开始只是默默地流下来,接着她觉得汩汩的泪水也不足以带走她心里的郁闷,就号啕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筋疲力尽,最后累得哭不动了,就趴在床上无声地抽泣。
"的铃铃......"电话很刺耳地响起来,在寂静中,显得特别突兀。辛然身体吓得一抖,镇静了半天,才拿起了话筒。
电话里有一阵很恐怖的沉寂以后,才突然响起一个被房间压低的声音:"辛小姐!今天的事情只是给你个警告,注意你的言行,如果不接受教训,后面的事情,请自己想象。"然后电话里响起一连串的忙音声响。
辛然觉得后背一阵冰凉,她吓得忘记了哭泣,随即又变得又惊又怒。她环顾四周,发现天早就黑透了,她还没有打开灯,整个房子里一片漆黑,偶尔厨房或者阳台里传来一声不明原因的怪响,弄得她的身体也跟着一下一下地颤抖。
她突然很想见到季扬。季扬出现在她头脑里,不过一秒钟,她就很果断地操起了电话。以往每次打电话给季扬,她都会三思而后行,反复较正她要说的话,不找到足够的打电话给季扬的理由,她决不会贸然打电话给季扬。她力求自己每一次在季扬面前的出现都合情合理,好像这样就可以掩饰住她对季扬的幻想一样。
可是今天她没办法让自己矜持。她似乎愣住了,听到季扬在她身边温柔地细语声,感觉到季扬温柔地抚过她的头发,轻轻摇晃她的身体,哄她入睡......她被自己这种假想给迷住了,今晚不向季扬表明一切,她觉得自己不能成活!如果季扬不出现在她身边,她一定活不过今夜!
让我疯狂一次吧!如果我会为这次疯狂付出代价,那我认了!可是,能付出什么代价呢?不过就是这么多年来,害怕得到否定的答案而一直回避的,却是万分想知道的答案。今天辛然有点自暴自弃地想,拒绝就拒绝,否定就否定,不过就是最糟糕的结果,也再坏不到哪儿去。
她乘着这股冲动,拨通了季扬的电话,可听到季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哽咽难言地不停地哭着......
寒武纪
13 季扬
在天鹅湖中边走边寻觅 寻觅
最后每个人都有个结局
只是踏跛了玻璃鞋之后
你的小王子跑到哪里 (《寒武纪》)
季扬打车到辛然楼下的时候,非常担心。辛然在电话里的表现太超乎他对她的所有认识,他直觉地感觉到一种不同寻常的危机感。一路上,他都做着各种各样的不祥的设想,甚至想到当他推门进去,会看到辛然满身血泊地躺在浴室的浴缸里。季扬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得全身发冷,当辛然打开门,扑到他身上时,他都还没能从那股惊惧中恢复过来。
辛然仍然哭得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有几次甚至哽咽得像要断气一样,身体也软弱地倚在季扬胸前,吓得季扬拼命抚拍她的后背,使尽全力想让她平静下来。辛然哭得说不出话,季扬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温和地问:"乖!听话!别哭了好吗?发生什么事情了?"
辛然突然被自己的哭得噎到,剧烈地咳嗽起来。等这阵剧咳过去,她靠在季扬的胸膛里喘息了半晌,才继续哭着说:"带我走!求你了,季扬。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一边说一边哭还一边用力地往电梯的方向拉着季扬,声音和身体都抖得不成样子。
季扬只好搂着她的肩膀,回身替她把门拉紧锁上,拥着她进了电梯。
电梯里的灯光很亮,四周都嵌着晶亮的镜子,季扬看着四面墙上都有自己搂着辛然的倒影,突然觉得这景象十分诡异。午夜时分,孤男寡女用这样的姿势拥在一起,实在太容易让人产生绮丽的遐想。季扬觉得有点可笑,心道自己幸亏是个GAY,不然这样子打死他也说不清楚了。辛然在季扬的怀抱里逐渐恢复平静,慢慢止住了哭泣,他们才放开了彼此。季扬笑着说:"这是怎么了,把漂亮的脸蛋哭成这副德性,你倒不怕被人偷拍了去。"辛然用手轻轻地在自己红肿的双眼上按了按,有点羞涩地笑了起来。
辛然住在市中心的一个高尚小区里,整个社区保安严密,盘查森然。季扬一路搂着辛然走出大厦,被保安怪异的眼光瞪得很不舒服。季扬一直把辛然带到一家酒店,开了间房坐定,才轻声地问:"到底怎么了?"
好不容易才听完辛然断断续续的叙述,季扬也觉得事情太不平常。他直截了当地问:"会不会和于英明有关?"辛然点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季扬想了又想,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好对辛然说:"别想这么多了,而且现在也太晚了。不管什么事,明天再说吧,今天你先好好休息。明天睡醒了,再打电话给你经纪人,让他到这儿来接你。我先回家了,你一个人小心。"
还没等他站起来,辛然就飞扑过来,把他压坐回沙发上。季扬被辛然出人意料的动作搞得愣在当场,等他清醒过来,要推开辛然的时候,辛然已经跨坐在他的双膝上,用双臂紧紧地围住他的脖子了。他用力地想把辛然的双手拉下来,一边带着些许恼怒的声音说:"你这是干什么?快放开!"
辛然一动不动地用力地搂住他的脖子,让季扬有点喘不过气来。他只好凭借力量上的悬殊,用蛮力硬拉开了辛然的双手。他急切地推开辛然,站起身来,对辛然说:"我得走了,你好好休息吧。有什么我们明天再说。"
还没走出几步,季扬又被辛然从后面环住了腰,同时她的整个身体都温温软软地贴在了他的后背上,"别走,季扬,我真的很害怕,求你别走!我喜欢你,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喜欢你!"
季扬今晚经历了太多了惊心动魄的事情,甚至对于辛然出人意表的爱情表白,也没能让他更震惊一些。季扬对辛然苦笑了一声,"辛然,你今天太累了,先休息好吗?别的等明天......"
"我不是在说胡话!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辛然扬声打断了季扬,胳膊箍得更紧更用力,"从那次你在紫荆花下面陪我坐了一下午,我就喜欢你了。不管这些年我和什么样的男人在一起,都没有改变过对你的喜欢。你别扔下我,至少今晚别扔下我一个人!"
季扬吃力地转过身体,把辛然的双手控制在自己的双手里,不让她再次绕上自己的身体。他把辛然按到沙发上坐下,盯着辛然的眼睛说:"看着我!辛然你看着我的眼睛!"停了片刻,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他俩就这样对峙了好久,四手相连,清楚地感觉到彼此全身僵紧的肌肉。直到辛然的双手颓然放松,先行退回了目光,季扬才放开了她。她用双手捂上自己的脸,季扬只能看到她纤细的十指微微颤抖,眼泪又从指缝间一滴滴地掉下来,心里不知道怎么就充满了内疚。
季扬翻出手机,不顾正是夜半三更,打通了经纪人的电话,嘱咐她来之前,先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房买两片安定。那晚其余的时间,他就一直静静地坐在辛然的旁边,看着她无声地流泪。
终于把辛然交到了惊惧莫名的经纪人手里后,季扬像逃一样离开了酒店。回家的途中,他始终被梦魇一样的担忧所笼罩。他一直在想着辛然的事情,奇怪的是他没有厌恶,也没有蔑视,他有的只是同情。他深深同情辛然脸上的那种失落感,就像同情多年前的自己,在被毅然决然地放弃时的那种孤独无依的感觉。同时,他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就了结,他预感到会有很多复杂的问题接踵而来,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几乎一夜未归,却忘记了打个电话给张达。
还没进花园,就可以看到二楼上他们的卧室里依然亮着灯。他心里一紧,快跑了几步,冲进屋子。
相爱很难
14 杨宁
也许相爱很难
就难在双方各有各的寄望
怎么办
要单恋都难
受太大的礼
会内疚也无力归还 (《相爱很难》)
杨宁终于把痛哭流涕的于英敏劝得平静下来。他们俩在他们第一次约会去的那间小酒吧里,坐了整整一个晚上,离开的时候,已经三点多钟了。
于英敏很严肃地把杨宁约到这里,他就知道,她肯定是想通了,而且下了决心。他特别了解于英敏的性子,以他见过的女人,像这样洒脱的并不多,心里明镜一样,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看得透,但外面却始终若无其事,乐哈哈的,似乎是糊涂,又似乎是不在乎,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放不放得下。
杨宁和于英敏结婚已经十年了。他和于英敏都知道,对于他们的婚姻,两个家族的长辈极其关心,但与其说关心他们婚姻的实质,还不如说是关心他们婚姻的形式。他们二者的感情或者相处模式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两人的婚姻依然维持。
这十年来,他们虽然从来没有过夫妻之实,但他们像知心朋友一样维持着婚姻,在几个关键的危机关头,都是因为配合默契而化险为夷,现在一切都走上了正轨,他们的公司是两个家庭共同的经济命脉,多方涉及贸易、地产、生物科技等领域,已经很难动摇。
他们终于在结婚第十个年头上决定离婚了。是于英敏提出来的。对于于英敏,杨宁有着无法解脱的内疚感。于英敏想要一个孩子,她说希望杨宁给她一个孩子,她想维持这个婚姻,但杨宁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将来要面临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家庭状态,他无法向儿子解释自己不正常的婚姻状态,不想让儿子面临父母关系不同寻常的困扰,所以杨宁拒绝了。
对此,他对于英敏的愧疚是根本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于英敏越是大气,他就越是愧疚。所以当于英敏提出离婚的时候,他很内疚地对她说:"英敏,你会幸福吗?你一定要幸福。还有,无论要我做什么,你只需要开口。我欠你这个承诺。"于英敏深知杨宁做出这样的承诺意味着什么,他是个一诺千金的人,说得出来,就一定能做到。
坐在酒吧里,于英敏开始还撑着想不哭,可当杨宁一说到实质性的东西,比如财产分割、股权归属这些东西的时候,忍不住地就泪如雨下。她用哭声打断了杨宁的声音,全身上下都充满着一种只有女人才会有的东西。软弱的,悲哀的,无可奈何的,留恋的,委屈的,所有复杂的情绪流趟在她的身体里,让她有一种格外柔和的气息。她打断杨宁的话,哽咽着问:"真的没办法挽回吗?十年了,你好狠心,就这样一点点机会都不给我吗?"她自己也知道这话问得没有意义,如果可以,十年前杨宁就已经回头了。她甚至觉得自己这话有点无理取闹,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要问,就像不问出来,她就无法承认自己已经做过努力。
于英敏总是觉得女人是愚蠢的,她一生都在进行自我教育,尽可能地不去做一个愚蠢的女人。女人是愚蠢的,就像她现在这样,明明知道前面是墙,没有去路了,还是徒劳无功地撞上去,幻想奇迹发生,而事实是,那个奇迹永远不会发生。
他俩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沉默不语。于英敏是有几分任性地沉默着,杨宁则是有几分内疚地沉默着。一路上,老天爷也很配合地下起了大雨,而且风雨交加,在那种早春的寒夜里编织出一种凄凉的气氛来。杨宁开得很慢,进入小区的时候,都凌晨四点多了,大雨已经变成了霏霏细雨。经过季扬他们的房子时,突然看见季扬抱着一个人站在门洞里,好像很费力的样子,时不时地把手里的人往上送一送,同时也很焦急地向路口张望。
于英敏示意杨宁把车停下,跑过去看看,才知道张达病得厉害。季扬怕他再着凉,用力地拢着毯子,生怕哪里漏一点儿风。他下意识地总是用额角去试张达的额头,越试,满脸的焦急就越是明显。
于英敏看了一眼季扬吃力的样子,不由分说地拉着季扬说:"别等了,上车,我们现送小张上医院,救人要紧。"于英敏摸了摸张达的额头,觉得烫得离谱,心里知道不太好,就一直催着杨宁"快开车快开车,赶紧上医院。"
杨宁很喜欢于英敏这种风格。他很少见女人这样当机立断的。女人遇事喜欢三思后行,更习惯于权衡计算,但于英敏总是能在一瞬间抓住事情的核心与要点,找到行动的重点。他很顺从地按于英敏的指示,把季扬和张达送到了医院。因为是半夜三更,马路上根本就没有人,雨也已经完全停了,所以杨宁开得飞快,途中还直接冲了三个红灯,把张达送到了省人民医院。
下车的时候,于英敏正要到急救处找人推车来推张达,季扬已经一把抱起张达,跑进了急救室。于英敏简直有些目瞪口呆了,被季扬表现出来的巨大的应激能力给惊呆了。进去一看,张达人已经休克了,医生很严厉地抱怨说,"怎么早没送来?拖成这样?要早两个小时,也不至于这么危险。"他以为于英敏是亲属,就朝她狠狠地瞪了一眼,于英敏哭笑不得地耸了耸肩。然后护士把他们都给赶出了急救室。季扬一直焦急地不敢离开,于英敏就一直陪着季扬在抢救室门口等着,还示意杨宁去办理住院手续。
杨宁难得地好脾气,跑上跑下去干那些一贯由他的手下去处理的事情。幸亏夜里人很少,虽然手续繁杂,还是很快就办完了。回到抢救室门口,见张达正好被推出来,看起来已经做过了最初的处理,在床上很安静。大家七手八脚把他送到病房,收拾好准备离开,天已经亮了。
享受
15 张达
来让你的手臂 专为了抱着我
你的心野 只为我安坐
世间只剩低我 自由选择已无多
是否自私得太傻 (《享受》)
张达是在一片雪白中醒来,他立即就意识到这是在医院里。他不觉得冷也不觉得凄凉,因为有人握着他的手,他不用看仅从触感中独特的温暖就知道是季扬。张达只稍稍转低头,就看到季扬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柔和的暖意肆意在身体内游走,聚集到嘴角就汇成了一个笑容,只是在扯动嘴角的瞬间发现自己浑身都是酸疼无力。张达不过微微皱了下眉,季扬就醒来了。双眼通红,胡子邋遢,瞪大眼睛看自己,过了许久才敢相信自己醒了,然后大声的叫护士,和那第一次在医院毫无二致。张达有种恍惚隔世的错觉。季扬本是高高在上的才子,他写歌词那么的贴近他的心灵,一下子就打动了他,可他很快就从高高在上的神界下凡,变成个可爱的好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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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哪位?"
"是,是季扬,季先生么?"之前跟季扬几乎没有对话,季扬的形象自然来得比声音更深刻,而且电话里的声音并不那么真切清楚,张达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拨错号码。
"对,我是。"
"季先生,你好。我是..."张达有些迟疑,他想他没有告诉过季扬自己的名字。"我叫张达。嗯,就是五天前在雨夜里..."
"哦,我知道你是哪位了。"电话那头的人立即认出他来。
"哦。"张达却有些反应不过来,顿了很久才回话。"谢谢你救了我,季先生。呃..."
"叫我季扬就好。"
"啊?"话再次被打断,张达突然变得紧张起来。"那个,那个...住院的钱,我,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你,好点了么?"季扬却答非所问。
"好,好多了。"张达愈发的紧张起来。
"张达,你怎么跑出来了,医生不是说你还不能下床的么?"护生从远远的跑来。
"啊,我现在不能跟你说了,我得回去了,有空我再给你电话。"在护士的怒视下,张达反而能一口气的说完。
"嗯,你好好的养身体。我等你电话。"
"好的,再见。"张达挂上电话的时候,因为自己刚刚的表现十分的懊恼,季扬似乎听到了护士的叫嚷,他最后的声音里分明透着浓烈的笑意。他发窘得面红耳赤的,可是他不确定是因为季扬带笑的话语还是他说我等你电话时的诚恳或者仅仅是护士虎视眈眈看着他。
"达达,你怎么面红耳赤的?是不是又觉得不舒服了?"季扬有些紧张起来,连忙回头找医生,医生却还没来。再回头看张达,发现他的脸红得更厉害了。摸摸他的额头,感觉确实是烫的。"达达,你再忍忍,医生马上就来了。"
季扬边说边跳起来,跑到门口去张望。可是还是没有医生的影子。正想着跑到医务室去找医生,背后却传来张达闷闷的说话声。
"季扬,你快回来。你别着急,我...我没事的。"
季扬回头发现张达背对着他。
"季扬,不是,我不是...呃,我只是想起..."张达像是终于憋足了劲。"那个,就是,我第一次给你打电话的情形了。"
"啊?"季扬一时竟反应过来,走回病床前,出神的看着张达的背影许久,终于明白张达的刚刚面红耳赤是为窘迫所致,也似乎真切看到了当时电话另一头的张达的神态,忍不住轻轻的笑起来。
"喂!你干吗笑得这么狼心狗肺的?!"张达似乎恼羞成怒,转身作势扬起拳头就要砸季扬。
"达达,对不起。"季扬却用手掌接住张达的拳头。"害你病得那么重,我却不在你身边。"
"乱说!我,我生病是自己不注意,怎么,又是你害的了?"听不得季扬的软话,整个身子也软下来了,而且因为季扬的病字提醒自己了自己的身体,每根骨头都疼起来,好似刚才看到季扬的情动是回光返照了一般。
"李秀美..."季扬的愧疚把整张脸都写满了,"她,都跟我说了。"
"秀美?"张达突然紧张起来。"季扬,你别误会,秀美她只是担心我,还有得有人照顾小张扬,所以..."
"傻瓜,我怎么可能误会呢。"季扬用手轻轻捂住张达的嘴,打断了张达的解释。"如果不是为了夜里等我..."
"你还说,总算见到你了。你昨晚那么晚都没有回来,也没有电话..."
"昨晚?昨晚季扬一直就守在你的病床前。"和医生一起进来的,还有拿着一束百合的柏原,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欢快。"你已经昏睡了两天了,再不醒来,估计季扬就要发疯了。"
"柏原?"张达和季扬几乎是异口同声。
"你怎么有空过来了?今天不是还有个采访么?"
"哦,采访取消了。"柏原忙着把花摆放到医院提供的花瓶里。"达达,我给你带来你最喜欢的百合,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呀。"
说话间还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季扬,怔了一怔,若有所思的样子,语调也低了下来。"不然,季扬可也要变成病美男了。"
"谢谢你,柏原,你的花很漂亮。看得出种花的人很有心呢,把花圃建在了温度恒久18~26度的山间,还有百合最喜欢的沙质土拌有机肥,理想的半日照,宜人的山风。。。。。"张达看到所有人惊讶的表情马上停住了话,有些为自己不自觉带入自己的专业知识而懊恼。
"达达,难怪越来越多的人找你设计园林。"柏原不无感慨的道。
"原来张先生是园艺师啊,"医生也来了兴趣。"那等你身体好了,一定要给我也设计一下我们家的花园。不过,现在我得先帮你检查一下身体哦。"
"对啊,达达,让医生给你好好检查一下,我和柏原去给带些吃的回来。"季扬像是才意识到问题的重点是张达的身体,连忙应和医生,轻拍了一下他的手,站起身来,对医生说,"医生,那就麻烦您了。"
"张达,你终于醒了。"医生走后,比季扬他们先进来的却是李秀美。"正好,我给你带来了些粥,你快喝点,都两天没吃东西了。"
"好。"张达本想说季扬也去买了,但还是接过了李秀美递过来的碗。"谢谢。"
"你快吓死我们了。"李秀美的眼眶又有些湿润起来,里面的恐惧依稀可辨。"这次之后,你一定不能再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了。"
"对不起。"
"你现在总是说对不起。"这话说完,两人都没再说话。
"对了,我刚才在医院门口看到季扬和柏原了,他俩不知道在说什么,季扬很激动的样子。"李秀美象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
"哦。"等待季扬的那晚,这个时候总是在补觉的柏原,张达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埋头认真的喝粥。
红
16 张达
我们都是琉璃屋里孤独的蔷薇
花落如尘
你随风而逝
以脆弱的玻璃
把我这愚人
立地成坚强的泡沫 (《红》)
季扬比想象中要晚回来。帮着张达设计园林的李秀美边画设计图边就着近期要做的一个案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张达讨论着,可他的心却系着跟柏原不知道说什么,样子很激动的季扬。每每响起脚步声,他的耳朵就会竖起来,可脚步总是扬长而去从来没有停止在自己的病房门口,失望多起来,担心也多了起来。病后特有的疲惫也渐渐袭来。
李秀美似乎也意识到了张达的心不在焉,慢慢的也不再说话。两人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了,像是习惯了如此的沉默。
张达突然想起了前年的一个晚上,他半梦半醒间手习惯的向左一扫,却没有摸不到熟悉的体温,便彻底惊醒了。眼睛睁开的那瞬,发现房间了有暗暗的灯光,来自床尾的书桌,季扬就坐在那里写歌,有烟圈不停的上升。
"季扬?"张达轻轻的唤他,带着梦中醒来特有的谙哑,边用手挥着,想挥散扩散至整个房间的烟。
季扬却没有任何的反应,依旧埋头于自己的工作。
"季扬?!你怎么了?"张达只好起身,来到他的身旁,却被季扬的样子吓坏了;他流泪满面,两只大眼睛因饱含泪水显得格外的大,在因疲惫而暗淡无光的脸上甚至是吓人的透亮,他左手拿着烟,并不吸,却不时的到烟灰缸弹去烟灰,右手不停的写着,嘴上念念有词,像是自我安慰,又象是在狠狠的诅咒着这个世界。
季扬对张达的呼唤却是全然的没有反应,张达只好取下他的烟,把他转向自己。季扬却依旧看不到他,泪依旧不停的滑落,像是一条奔流的河。
"我还可以写什么?情人间的疏离与背叛?不能实现的爱的梦想?无法找到的自我?恐慌失落的灵魂?失眠,病痛,无能为力,死亡?为什么偏偏让他死去,他明明还那么鲜活漂亮?该死!为什么我们不能好好的活着?健康的活着?快乐的活着......"
"季扬,季扬!"张达立即意识到是前几天唐谦吃安眠葯自杀身亡影响了季扬,排山倒海压来的心疼让他险些无法呼吸。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季扬哭。原来看爱人哭会是这么的痛,自己是哭不出来的,那些泪会倒流回心脏,变成利器肆意的乱扎,然后张达看见自己的心脏瞬间就千疮百孔。难怪他从来不在自己的面前哭。难怪季扬经常在半夜偷偷起来写词。他总是躲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的哭。
"季扬,乖,来。"张达把他慢慢的牵回床上,扶他慢慢的躺下,给他轻轻的盖好被子。然后钻进被子里,侧躺向季扬开始吻他的脸,接住他还是不停滑落的泪。"季扬,你看,我们都还好好的活着,我们很健康,也很快乐......"
张达的动作很轻柔,像是对待最珍贵脆弱的华丽水晶般小心翼翼。他还不停的用手轻轻抚摸季扬的身体,让他的身体也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季扬象感觉到了这些温暖,眼睛里的恐惧与不安逐渐的褪下,整个人慢慢的平静下来,也终于安心的入睡了。
书桌上的台灯照过来暗淡的光,还有一屋子没有消散的烟气,让季扬的睡容格外的朦胧,又带着脆弱。张达平躺下来,与季扬十指相扣,紧紧的靠着他。心疼的情绪撞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张达明白唐谦于季扬的意义;有次他神采奕奕的从电台回来,达达,你知道么?我们喜欢的那个帅气歌手唐谦有和我们一样的秘密呢。你看,他站得那么高,那么眩目也没关系,我们也一定可以坚持下去的。
"达达,我一定要给你买一幢别墅,样式可以很简单,但是要独体的,而且得有很大的花园,你爱怎么设计就怎么设计。"不久就有人介绍季扬给唐谦写词。那首歌很快就红了,唐谦也极喜欢,力邀季扬到他家的庆功party。从他家回来一进屋,季扬就大声对张达嚷嚷。
季扬信誓旦旦却又轻快的声音闪入张达的脑海,眼泪霎那间落下。他记得当时自己说,好啊好啊,我们一起努力吧。
别墅的梦,其实一开始几乎都是靠季扬写词支撑。那时,张达在季扬的鼓励下才慢慢开始自己园艺师的工作,还太艰难,一个没有学历又没有什么经验的园艺师,几乎是没有人来请的。那时,他们还只是住在租来的不足五十的两室一厅的小房子里,生活开支全靠季扬在电台的工作,因为有小孩,开支也格外大。季扬怕张达累,一直劝他把小孩放到托儿所里面,可为了节省开支,张达一直不同意,靠李秀美不时的过来帮忙勉强撑着自己带。
季扬每天从电台回来就是写词。可是那会儿季扬没什么名气,就算写的词已有几首大热了,但因为人们很少把目光看向写词人,季扬写词的稿酬也不过一首百元。但靠季扬不停的写,有时甚至通宵达旦,产量是惊人的,也渐渐的能积累一些钱。每次收到稿费,他们都很高兴的说,又赚回一个小指头大的别墅了。
季扬的过量工作,让他急速的消瘦下来。张达心疼不已,甚至说不要买别墅了,哪怕住在这个小屋里一辈子也没关系。季扬却说,要乘着年轻好好的赚钱买房才是正经事,又比着自己的手臂,看,有肌肉,多健壮。张达哭笑不得,只好在饮食上想点子。
两人一路这么走来,可以说是从唐谦那里偷来的灵感。没想到几天前竟传来唐鸣去世的消息,张达自己也没少难受,更别提季扬。可他却一直在安慰自己,别难过了。
那晚之后,季扬上班后,张达就把张扬放到李秀美那里,季扬下班前再接小孩回来。自己每天跑各个有别墅的小区,不停的做园林设计方案,然后再去各个家里推销。张达不记得自己吃了多少闭门羹,受了多少讽刺,终于有个老人家愿意用他的方案,又把他推荐给自己的亲朋好友,慢慢的竟有了自己的客源。
而到了晚上,他总是到时间就把季扬拉上床,然后握着他的手,睡去。他们的努力也终于有了回报,在第二年的十月按揭买到了属于自己的别墅,光是首付就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搬好家的那晚,两人却对着傻呵呵的笑了一夜。
回忆的画面停止在傻笑的一夜。但季扬心底的那份不安全感却穿透那笑容传来。张达知道哪怕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四年,经历了那么多的艰辛,季扬也还是会觉得不安全。
张达又觉得昏沉沉起来,眼皮也抬不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季扬哭的那晚,强烈的不安在他的心底蔓延开来。
柏原跟他说的会是什么事情呢?
张达似乎听见了季扬回来的声音,好像自己也开口问了,可不记得季扬有没有回答。因为他很快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麦田守望者
17 李秀美
水 蒸发成云
云抛弃的雨
也许来自你的汗
手 经过脸旁
旁人给你的吻
也许留在我掌心 (《麦田守望者》)
"主人既然崇尚自然感,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直接在已经成林的树下的草地种植他想要的郁金香,这样结合了树和草地的花圃,就会让人感觉像是在自然的森林里。"李秀美边说边试图在纸上画出设计图,可许久都没听到张达的回应,抬起头发现张达侧着耳向门口,似乎在专注的听着门口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感觉到李秀美的注视,他忙回答说,对啊,对啊。她知道他心里记挂着的是季扬,此刻是什么都入不了心的,便低下头画图,不再说话。
笔下的图却变成了季扬的背影。是不是因为那晚高烧中的张达一直在叫,季扬季扬?那一声又一声执着的呼唤,才引发了她内心深藏着的疼痛。那么的痛,痛得怒不可当。
正当她要给季扬打电话时,季扬却回来了。两人好像都被彼此吓了一跳。李秀美更是有些不知所措,脸上的泪也忘了要擦。"我傍晚来的时候,张达他就感冒了..."
李秀美回头再看张达,发现似乎有些憋气,嘴唇都已经发紫了,彻底的慌了神。是季扬先反应过来的,打了120,然后又给张达穿上衣服,用毯子包得严实。李秀美分明看得清楚,整个过程中季扬着急恐慌的神情和一直发抖的手。她好几次想上前去帮忙,却又觉得不知道要怎么做。嘴巴就自顾的张合道出了张达病重的原因,季扬听后手抖得更厉害了。这让李秀美更觉得好像自己不过是个碍事的存在。
"救护车快来了,我抱达达到大门口去等。" 说着季扬就抱起张达往门口冲去。
李秀美急忙的赶在他给他开门,季扬冲出门后,又顿了下来回头跟李秀美说。"那,小扬扬就摆拜托你了。"
"嗯。"李秀美只来得及点头,季扬已经奔跑出去了。
李秀美看着季扬有些吃力却依旧快速离去的背影,有些诧异。不过比张达高两公分,他是怎样能从楼上一直抱着他跑出去的?
之后的整整两天,季扬一直陪在确诊为急性肺炎的张达身边。李秀美每次送吃的东西去的时候,都会看到季扬的右手从被子下面抽出;她知道,那是在握着张达的左手。
季扬吃饭都是匆匆扒了几口,然后就说谢谢,我饱了,好像只是为了应付李秀美。她本想说可以让她帮忙照看一下张达,这样他至少可以回去冲个澡换身衣服休息下。可是看他盯着张达的样子,话几次到了嘴边却通通咽回去。
李秀美很快就会离开病房,再在窗口盯着张达因持续发烧而通红的脸和季扬直挺的背影;还有他又藏到被子下的右手。眼睛很快就会酸疼有泪掉下,可李秀美也宁愿相信只是因为没有长时间没有眨眼睛。
李秀美奇怪的是,张达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季扬内心的焦急不安,内疚自责定是成倍的增长着,可他却还是能保持着清淡平和的表情。好像那晚焦急的面容和发抖的手不过是她的幻觉。
那两天,季扬的表情能让她莫名的就觉得安心,总相信张达一定会度过难关的。但其实,见到季扬的第一眼,正是他那清淡平和的表情让她意识到了自己必然的失败。那天是小张扬出生的第三天,季扬买来了一堆的婴儿用品从广州赶来。
"你好,我是季扬。这是给小孩的一些小东西。"季扬向微微的点了点下头,眼神不躲不闪,然后把东西递给了张达。
季扬。她听到这个名字太多次了,每次入夜,张达压低声音讲电话,第一句,都是,季扬。李秀美看着季扬与张达并肩走向婴儿室的背影,她听见自己的心中有个声音说,张达不会再要你了。可是看到张达抱着孩子到自己怀里时高兴得意的样子,她又跟自己说,或许张达会为了孩子留在我的身边的,他还没有说,不要我。
腊月二十七,张达说他今年得去广州过春节。
腊月二十八,小张扬的满月。李秀美坚持让在身边照顾自己的母亲回家乡过年,说自己有张达照顾,不用担心。
腊月二十九,李秀美抱着小张扬,跟在张达的后面。她说,你去哪我就跟去哪里。你不能抛下我和孩子。穿过狭长的小巷,走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了一辆拥挤的公交车,到了人山人海的车站。李秀美一直跟在张达的身后。李秀美一直没有机会看一下周围或者是仰头看一下天,可是她直觉是阴冷大风的一天。天一定比往常低,而且越来越低,因为她总觉得特别的压抑,呼吸都困难。而张达一直铁青着脸,却默许了她的行为。当张达从售票窗口拿着两张票走向她的时候,李秀美听见内心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她把怀里的张扬抱得更紧了。
再见到季扬时,一种李秀美无法读解的复杂表情在他的脸上一闪而逝,然后继续他的平和。他带他们去吃饭,从头到尾三个人都很沉默,只有小张扬偶尔咿咿呀呀的声音。李秀美全身都抑不住的发抖,她只好不停的摇晃着怀里的小张扬。
吃完饭,季扬带着他们到广州最繁华的地段,又给小张扬买了一些的衣物。李秀美记得那天因为是年关,街上的人多得可怕。一路上,季扬抱着小孩,张达的手拉着小孩的衣服,搭在季扬的手臂上。李秀美总是瞬间就会被人流冲走,她需要不停的四处张望寻找他们。有时她找到他们的时候,季扬正好回头看到她,会跟她轻轻点了下头,眼神也是温和的。李秀美觉得自己眼里好像总含着泪水,马上要掉下来了。再晚点的时候,人更是多得无法无天。李秀美内心的恐惧一阵高过一阵。她对自己说,让我再任性一回,再坚持一会。
希望,就算已被降格为幻想,在一无所有的心里,也具有强大的力量。
"今晚你们住在这里吧,我到朋友家挤一下。"再回到季扬的住处时,他说。
张达送他出去的时候,透过没关紧被风刮出的门缝,李秀美看见季扬温柔的摸摸了张达的头发,在他唇上轻轻的印下一个吻然后转身走了。张达一直看着季扬离去的背影,哪怕他的背影已经消失了很久。
那一晚,李秀美一夜无眠。天刚亮,她留了一张纸条,抱着孩子回珠海了。回到住处时,楼下奔跑着许多穿着新衣玩闹的孩子。怀里的小张扬,睁开睡眼,柔柔的冲她笑了笑,李秀美一下子坐倒在地,"哇"的哭出声来,吓得孩子也跟着大声哭起来。可那时,她也还是,依旧不愿意承认已真的失去了张达。怎么可以真的没有他?没有了他,她可以怎么活下去呢?
"季扬..."
把李秀美从回忆中拉出来的是张达无意识的梦呓,原来他已经睡着了。心象被钝挫了一下,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再细看张达的脸,却发现有不同寻常的红晕,刚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身后的门却被推开了。回头一看,是季扬。
这世界非我家
18 季扬
回望灿烂与荒废的路
遗留什么记号
谁答应
天地美好过 (《这世界非我家》)
季扬从电台出来后,一路上都气鼓鼓的。还是赶忙回到医院,发现李秀美在照顾着张达,更是需要极力才能按捺住心里越发高涨的怒火。季扬打算回家洗洗休息一下托李秀美继续帮忙照看张达。
坐上公车的时候,季扬又想起了柏原上午给他带来的消息。
柏原跟他说,他两天没在台里照面,今天无论如何要回去和领导交代一声了。等他和柏原一起回到台里,没想到要面对的是这样一副面孔。台长表面上对他打哈哈,但其实语气里透着冰冷,"小季,台里有组织有纪律,即便是你自己生病了,也应该打个招呼,得到允许以后才能请假。何况是你朋友生病了?他没有亲人吗?他没有其他朋友吗?一定要你去当看护,你这个理由也太出奇了吧?你就这样让柏原替你打个招呼,算是知会一声?把领导放在什么位置上?"
这时台长桌面上的电话响了,不知道是谁打电话来请假,台长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很慈祥地说:"好好休息,如果一天不够,多休息两天,我可不能让我的台柱子累坏了。放心吧,工作我会安排其他的同志。"
季扬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他害怕自己再呆下去,会气炸自己的胸膛,或者砸烂台长的桌子,只得腾一声站起来,转身就走。
等在门外的柏原想问他什么,没容他开口,他就越过了柏原,径自走向电梯。
"季扬这两天你太累了,先回家歇歇,台里的事儿,以后再说吧。我先送你回家好吗?"柏原跟在他后面,试着拉他,也被他生气地打开了。在电梯里,柏原一直想试图安慰他,可是人来人往,不好说得太多,而季扬始终是一言不发,当他透明。
坐在公共汽车的尾座上,身体随着汽车有节奏地晃动,看着车窗外熟悉的景物一掠而过,他的心绪也慢慢平静下来。他有点后悔自己对柏原的态度,毕竟柏原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好心来提醒他,跟他闹脾气又有什么意义呢?
季扬有时候很讨厌自己对人情世故的迟钝和低能,再加上他固执坚守所谓的原则,使他在电台里显得有点特立独行。他知道树直易折的道理,总提醒自己要学会顺风低头,力求面面俱到,但他总是学不会这样圆滑地做人。在这一点上,相较于柏原,他承认自己简直就是个小学生。他不止一次地骂柏原,瞧你陪的那些笑脸,到底有没有一点点恶心的感觉?你这样委屈自己,值得吗?又不缺钱又不缺才,有啥好低三下四?现在回头看看,原来是自己才是天真单纯的那一个。有些人际关系你不经营,它反过来就会咬你一口,季扬现在对此有了深切的体会。
柏原今天带给他的消息是台长为他连续两天无故"旷工"大光其火,临时指派了柏原做他们组的负责人,把他就地免职了。季扬并不在乎自己当不当这个小组的负责人,但是柏原学台长说的一句话让他非常生气:"很多文人有点小才,就以为自己可以恃才傲物,这么目中无人,就要让他接受点教训。下回我们台里再有下乡支农扶贫的任务,就应该让这些年青人下去好好锻炼一下。"
凭良心说,季扬自问一直是尽心尽力工作的人,并不像那些表面会说,背后却只说不练的人。也正因为如此,上上下下的关系一直都很融洽,在职位级别这类问题上,他一直都没有什么特别强的进取心,也从没把任何人当成过对手。季扬很清楚自己的性向和私生活并不是无懈可击的,他不想自己的私生活成为别人打击自己的武器,更不想让张达或者张扬因此受到任何伤害。往上爬的过程中,必然同时也会竖立起很多的敌手,位置越高,敌手越多,反对自己的声音和力量也会越强,这些没关系,他放弃好了。可他恼火的是,放弃了野心,还是换不来平静。
季扬已经有两两夜没合过眼了,由于休息不足,情绪也很坏。他很担心张达的身体,而且每次看到李秀美像一个十分称职的妻子和母亲一样,守护在张达身边,就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他告诫自己不能像小女人一样善于嫉妒,但其实暗地里,他没办法骗得过自己的内心。季扬索性闭上眼睛。合着跟着汽车的颠簸,他慢慢地觉得眼皮上越来越沉重,渐渐合上了眼。
他看见李彬出现在自己面前。李彬用力地把手里的烟头扔到地上,恶狠狠地瞪着他说,你说我怎么办?就算我俩可以与全世界为敌,就能安全地站在一起了?季扬你也太天真了!我们不是傻冒,就不要去干那种飞蛾扑火的傻事。
他是因为李彬才来广州的。那一年寒假,他在家里。当老家迎来了第一场大雪的时候,他听到有孤独的敲门声,打开门一开,李彬带着外边的阴冷把他搂在怀里。那个胸膛很冷,但却让他热血沸腾。他眼睛发涩,鼻子发酸,在昏黑的门洞里,他俩不顾一切地拥抱着,亲吻彼此,有一种不计后果孤注一掷的悲壮。事后想来,当时要是自己的父母出来看一眼,或者某个邻居走过楼道,那他俩就算彻底完了。季扬一直是个内敛的人,那种全身心的投入是他一生都没有过的体验,激情的,颤栗的,高峰的快感,瞬间燃烧了人的理智,让他什么都不记得。那些他人生仅此一次的疯狂,都是李彬带给他的。李彬也通过这种疯狂,在他的头脑中植入了一颗误会的种子,让他以为,李彬和他一样全情地投入,并做好准备,要为这个疯狂燃烧自己,变成灰烬也在所不惜。
是司机摇醒了季扬。他恍惚了一会儿,才闹清楚了事实和环境。季扬觉得困倦极了,身体的疲倦让他一切感情和知觉都变得迟钝,他只想回到家里,好好泡个澡,睡上一觉。
季扬经过于大姐的房子,看见她正在花园里看书,他突然想起,张达这一病,答应大姐的设计方案可能要推迟,就上前打了个招呼。他点头哈腰地对大姐说:"于大姐,那天晚上,多谢你和大哥把张达送到医院,谢谢啊。不好意思,张达病了,可能您那个设计,要推迟一些时间。要不到时收费上我们优惠一些行吗?"
大姐笑着说:"小季,你真是个周到的人,张达病成这样,你倒还想着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快别担这些闲心了,好好照顾他和孩子,还有你自己。"
季扬觉得很温暖。于大姐显然不会不知道他俩的关系,可是她却用那种年龄的女人特有的睿智与豁达接纳了他们的关系,成为他们的好邻居、好朋友。从于大姐的反应里判断,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孤僻别扭的人,为什么在单位里就没办法得到领导的赞赏呢?季扬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只要为我爱一天
19 柏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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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需要什么
我早已做过
然后忘记
献出过什么
得到的将有几多 (《只要为我爱一天》)
台长宣布会议结束的时候,柏原还在迟疑。他故意慢吞吞地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和材料,在做最后的心理建设。
柏原对自己的同类,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敏感性,就像他第一眼看到季扬就知道他是个GAY一样,他第一次感觉到台长异样的目光,就知道他不但是个同类,而且对自己不怀好意。那种意义暧昧的目光,柏原在心里一阵阵地冷笑。他不止一次在心里恶狠狠地骂这只老色狼:这个道貌岸然的混蛋,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做什么美梦呢?真是丢了我们GAY的面子。可是此时,他不得不低下身段去迁就这只老色狼,心里觉得自己吞了只苍蝇般,又难受,又恶心。
几天前台长莫明其妙地发了一通火,把季扬免职,并让他当了小组负责人。这个行为有点异乎寻常,柏原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事情不会像表面显示的这么简单。台里这种事情非常普遍,每个人都会有一些私人问题,只要小组中间协调好,对于职工的考勤,台里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次台长大光其火,本来就有点小题大做,让人隐隐觉得看似平静的水面,下面有汹涌的暗流。
果然,不过两天时间,台长突然找他上去。他笑眯眯地拉着柏原的手,把他按在沙发上,又亲自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对他说:"来来来,试试今年新采的龙井,这可是我长沙的朋友特意替我弄的。"等到柏原坐下,喝了一口水后,他才接着说:"小柏啊,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让你上来?"
柏原假笑着说:"领导关心呗!"
台长亲切地笑着摇头,"你啊,怎么总是一派天真。我这可全是为了你啊!"他仰天哈哈大笑了一阵,等笑声渐渐消失的时候,他捋了捋半秃的头顶,认真地对柏原说:"小柏,我们台刚接了新世界影音的一个大项目,在我们台开设一个原创速递的节目。我决定把它交给你们组。季扬的才华,加上你的聪明,一定会让这个节目获得成功。这个时候让你负责这个小组,你应该感觉到我对你的器重了吧?"
"那你既然知道季扬很有才华,为什么要让我负责呢?"柏原小心奕奕地问。
"他是很有才华,可是他太傲,没有当领导的素质,台里也不是没给他机会,是他自己没有把握好。小柏,这次机会是千载难逢的,新世界一向也和你关系不错,你要借这个机会把事业推上一个新的台阶。我可是为了你,才牺牲季扬的,小柏你不会不明白吧?"
可是这个项目做得一点都不顺利。新世界要求节目以新歌原创为卖点,曲子已经全部创作好了,所有的歌词都要求季扬亲自按曲填写,柏原亲自演唱,说这是百分百原创。节目就以此为卖点,中间还要夹上两人的创作反思、随想什么的。想法是不错,但时间太紧,季扬的压力非常大,常常彻夜不眠赶写歌词。他不善于按曲填词,以往都是写好的诗句找人谱的曲子,这样按曲子填写不是没做过,而是不太熟悉,这就让工作效率十分的低。更可气的是,对方常常会用这样那样的借口又把词作打回头,让季扬修改。有些理由柏原认为完全是强词夺理。
面对一次又一次的退稿,季扬情绪越来越紧张,整夜整夜地抽着烟苦思冥想。张达还住在医院里,他根本就无法集中精力创作,但是守在张达身边,又怕自己的情绪让张达看出什么,无事无补,还白白地替自己操心。
季扬说张达太敏感,为了不让张达发现,这些天,都住在柏原这里。最近季扬开始焦虑不安,夜里无缘无故地无法入睡,即使是靠安眠药入睡了,早上醒来的时候,还是觉得精神不济。柏原亲眼看到他两只胳膊僵硬得抬不起来,好像突然得了肌肉强直症一样,根本无法放松。有几次在办公室,看着季扬好好的坐着,一站起来就摇摇欲坠,看起来弱不胜风,看得柏原心都跳得急了起来。柏原劝了好几次季扬,让他随便写几个去糊弄一下算了,要不借鉴些新诗的意向,反正就那么回事儿。可是季扬还是成天介地苦思苦想,看起来几乎崩溃的样子。
柏原只得认命地想,如果季扬可以像他这般游戏人生,也许就根本不会有什么痛苦了。其实每个人都一样,季扬有季扬的烦恼,柏原有柏原的苦闷,在柏原看来可以糊弄的东西,比如别人的评价,在季扬看来,就如此的严重,非得一丝不苛地做到最好不可。
其实柏原心里有一点怀疑,他觉得这件事情有点奇怪。他感觉这次事件,不管季扬怎么努力写,对方也不会满意。感觉上,有人在背后阴恻恻地看着他俩,等着否定季扬的才华,打击他的自信。他没有和季扬说过什么,但他有一种直觉,非常准确的直觉。
他们的节目还有十几天就要播出了,前期的创作都还没有完成,更别谈后期的制作了。柏原对于别人的评价是无所谓的,但并不等于他可以听任这个节目就这样告吹,更不想让他们的收听率一泻千里,坏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其实无法说出来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为了季扬。今天早上,季扬刷牙的时候突然脸色惨白,扭头对着马桶就呕吐起来。他扑过去想为季扬抚抚后背,期望可以让他舒服一点。可是触手之处,季扬的骨头都可怕地戳在皮肤表面,摸上去有一种吓死人的震撼。柏原惊觉不过十几天,季扬迅速地在消瘦,已经让他无法忍受了。
他尝试了无数次和台长沟通这事儿,但话题一上来,台长就能岔开,柏原一点儿办法没有。
埋头整理面前材料的台长终于抬起了头。他看到柏原欲言又止的神情,咧开嘴笑了。季扬和柏原一直是他的遗憾,这两个漂亮的小伙子,好像从来也不把他这个领导放在眼里,一年到头,主动和他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他摆出领导的架势对他俩表示关心,季扬的反应常常是木然的冷然的,而柏原,则在嘻嘻哈哈中,透着一种对付。此时柏原在他面前吞吞吐吐的犹豫,看在台长眼里,真是爽口极了,他感觉到自己嘴里泛起一股酸水,迫不及待地想要咀嚼些什么了。
"小柏啊,怎么了?有事吗?"台长尽量地做出慈眉善目的模样,打着爽快的哈哈,声音豁亮。
"台长,我们那个新节目,进行得有点不顺利,我想台里能不能出面协调一下......"柏原话还没完,台长就用一阵哈哈给打断了。
"小柏,我现在约了人,有一个重要的应酬,没办法,不得不去。要不你晚上到我家来一趟,我和你再详细合计合计?"
柏原咬牙点了点头,"行,今晚几点?"
英雄
20 张达
看谁看懂 想谁想通
谁都忘记了宽容
只想着自己的英勇
谁提着灯笼 看左看右
都有他苦衷 (《英雄》)
张达记得明明听到了季扬的声音,但下午醒来时见到的还是李秀美。她说季扬已经回单位上班去了,下班后再来。之后张达又有些昏沉,竟直到第二天早上张达才再醒来,仍是李秀美,还有张扬。原来已经周末了。
发觉张达醒来,张扬异常的激动,声音不大,却像要入天。"妈妈,爸爸醒了,爸爸醒了。"
"张达。"李秀美揉揉张扬的头发,温柔的叫他。
张达扯了个笑容向李秀美,浑身都象绑了石头,拉着他下沉。"扬扬。"
"爸,想你了。"张扬毫无预兆的说出来,像是嘈杂燥热中突然温凉的声音,抚平了许多的毛躁,在沉沉黑暗中终于看到了光亮。
"爸也想你了。" 张达的眼眶也湿润了。并没有人教过张扬在这样的场合该说什么。
"爸,对不起,我给你开的药不管用。"张扬小小的脸,写满了懊恼。
张达内心的柔软被狠狠的撞击着,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李秀美适时的盛上一碗粥,"扬扬,快让你爸爸吃些东西。吃了东西才能力气和病魔做斗争了。"
"我来,我来,喂爸爸吃。"张扬又变得积极起来。
碗是李秀美拿着,张扬坐在床沿上,小小的手,控制得不那么好,涂得张达满脸,却不影响愉快的气氛。季扬推门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愣了一下,是还在门后的柏原推他进去,"挡在门口干嘛?"
"爹地,你来了!"张扬跳下床,飞跑扑进季扬的怀里。
"嗯。"季扬宠爱的捻捻张扬的脸。
"来,来,让柏原叔叔抱一下。"柏原抢过季扬怀里的张扬。"重了,重了。几天不见,又长了一些是不是?"
"达达,你好些了么?"对李秀美点了点头算是打声招呼后,季扬径直走到张达的床前。
"嗯,好多了。"张达想解释一些什么,可是看着李秀美刻意背离他们的身影,却不知道说什么。心里有莫名的焦虑不安。但还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季扬,工作上是不是..."
"呃,达达,两天没回去,确实堆积了些工作,我一会也还得和柏原回电台去。晚点再来看你。"季扬接得很快,脸色显得憔悴但不烦躁。
"下了班你直接回家,别再来了。好好休息下,你看起来比我这病人还显得憔悴。"张达心疼不已的看着季扬无神的双眼,下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要抚上他的脸的冲动。
"张达的话可不假,季扬,你是该好好的休息一会,况且电台那里..."柏原抱着张扬坐到椅子上,两人玩着手指游戏。说话时,也并不看季扬他们。
"嗯,我会注意的。"季扬急急打断了柏原的话。
"你只管休息。真不用担心我,这不是还有秀美在..."秀美两字自然的冲出口,张达想拦也拦不住。张达很是懊恼起来,此番的停顿显得越发的突兀,他更不知要如何挽救。
季扬走的之前把张扬抱到怀里,要他好好的照顾爸爸。又特地到李秀美身后说,"达达和扬扬就都要拜托你了,有什么事情打我的电话。"
季扬走后,张达手拿着手机,一直想要给他打个电话,季扬的工作似乎出了什么问题,而且在秀美的事情上自己好像总有些处理不当,可直到心底的焦虑越来越浓重,张达也没能打出电话。
后来张达就一直处于昏昏沉沉半梦半醒的状态。李秀美说他是持续低烧,但医生说只是因为肺炎让他的身体免疫机能降低了,让他别紧张放松心情身体慢慢调理就能好了。
季扬似乎真的忙起来了,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脸色也越来越差。而且每次柏原都会一起进来,脸上也是少见的疲倦。"柏原开车送我来的。能节省些时间。"有次季扬甚至为此解释起来。
张达主动的请了晚间看护,连张扬放学后也是李秀美直接接到自己的家里,尽量的不让季扬分心。张达越发的觉得季扬的工作一定出现了什么问题,他越是着急着要问季扬,越是连问的机会也没有。只能凭自己的想象,天马行空,更是吓人,心情越发的紧张,身体更迟迟不见好转。
"爸爸,你快好起来呀。我想回家,我想你和爹地。"有次张扬非逼着李秀美带他来病房,一看到张达就扑上去哭起来。那时,张达住院已经有20多天了。
就是张扬的这番话,竟让张达压制住了内心的焦躁不安,慢慢的好转起来。过了三四日,便可以张罗着出院了。
出院的那天,和季扬来接他的,除了柏原,竟然还有辛然。辛然带了超大的墨镜,张达还是一眼认出了她。认出她的,还有进来收拾的两个小护士。
其中一个飞快的跑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份报纸。
"你就是辛然吧?报纸上登的你和某人夜晚去开房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呀?"
"啊?那你就是那晚的那个男的吧?"另一个小护士看着季扬,又对比着报纸上的照片,更是吃惊。两人竟自顾的商量起来,更是肯定了报纸上的说法。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张达最先反应过来,抢过小护士手中的报纸。上面的那个男人,化成灰了他也认识,正是季扬!
电梯,出租车,宾馆,一路上都是两人相拥而行的照片,张达甚至不需要去看文字,就知道报纸上是如何的渲染。自己苦苦等待,季扬却迟迟不归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有打来的夜晚闪入张达的脑子里,他觉得血液一下子全冲上了脑子,让他一阵晕眩。可是,不能信,报纸上的东西都不能信。他不看辛然,他只问季扬。"季扬,这是怎么回事?"
"达达,我给你去办出院手续,我们回家再说。"季扬费力的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便转身出去了。
张达目瞪口呆的看着季扬离去的背影,再回头,发现柏原已恶声恶气的将两个小护士推出了门外,并紧锁上门。此刻,正怒气冲冲的看着辛然,突然一把摘下辛然的墨镜扔到地上。
开到荼蘼
21 张达
谁曾伤天害理
谁又是上帝
我们在等待
什么奇迹 (《开到荼蘼》)
"于英明!我还一直纳闷,台里怎么会突然这样来整季扬。季扬在电台干了五年多了,都说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别提季扬对电台的收听率一直有那么大的贡献。一个月内,编排一个全新的节目,写十首词。不行就下乡!上交的东西通通不行,重写,再写!通宵达旦的写!我甚至怀疑那些人一眼都没有看过!任谁都知道,写词不过是季扬的个人兴趣爱好,他爱写多少就写多少,不想写一首也不需要写。现在竟说交不上这十首词以后就别再想有人要他的词!明知他爱写词如命,明知他写的词捧红了多少歌手!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有这样的能耐,竟可以来操控别人的生死!于英明,于英明!我怎么就想不到你跟于英明是什么关系!怎么就想不到从他的床上拿到的你拿到了你的第一块奖牌!怎么就想不到之后你还赖在别人的床上!怪不得人人称你婊子!叫你鸡!外表光鲜,内在肮脏的婊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第一首大热的歌词就是季扬给你写的!你竟然恩将仇报,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你爱对谁展示你漂亮的尾巴都可以,你为什么要来招惹季扬!你把他害得那么惨,竟然还可以这样装模作样招摇过市若无其事!你今天死皮赖脸的跟着季扬又是什么意思?!"柏原觉得心头有一股无名的火烧了起来,季扬这二十几日的痛苦象火花一样在他的脑子重现,原来这一切并不是无端端的,都是这个自以为是趾高气昂的女人害的!柏原那般的恨她,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即把她五马分尸,把她的总是傲视高昂的头扭下来,当场就踩个稀巴烂,或是一脚就踢上火星。可是,这般的恨,也只能拿她的墨镜泄愤,连一巴掌都不能打!在这医院里,他甚至还需要极力的压低自己的声音,他更是怒不可抑,终于口无遮拦起来。对,没人诬陷她,她就是一个婊子!
"你以为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一个玻璃,一个基姥!"辛然不可置信的看着柏原,她感觉自己像是在枪林弹雨之中一样,被狂乱的轰炸了一番。"婊子","鸡",听过太多这样的评论,可是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说。不当着面,那么可以假装没有人说过,可是现在怎么假装?她本能的用同样是道听旁说得来的恶毒的话来还击。
"你一次又一次放弃了台里给你安排的对你前途更有利的搭档,放弃人人想去的白天黄金挡而选择留在夜班节目,甚至去唱歌,通通都是为了季扬吧?!你也自知这样的感情是禁忌,是肮脏,是不可告人的吧?"记忆之门一经打开,才发现这么多看似不可理喻的选择原来都是有根据的。柏原在背后看着季扬时深邃而复杂的眼神,原来不外乎如此?可是,高贵如季扬,他凭什么去接近?
"昨天半夜从台长家里出来的应该就是你吧。两个男人在一个乌七八黑的屋里能干什么,你别把大家都当作傻子,你自己能有多干净,一个大男人,不是照样被人骑在身下?你以为这样是为季扬求情了么?怎么,就问出了于英明是背后的黑手?"辛然也在极力的压低自己的声音,发音又分外的用力,使得她的话听起来饱含了巫婆一样的恶毒。"对,我是为了名利就一切不顾的婊子!可是婊子怎么了?婊子就不能有自己的感情?!婊子也比你同性恋强万倍!你以为你能做什么?这么多年下来,季扬是靠他的才华他的实力走下来的!你少在这里往自己的脸上贴金,别以为你耍些小手段就能把季扬感动!"
不行,怎么可以承认季扬这连续二十多天来亡命般劳心于工作通通都是自己害的?怎么可以承认柏原对于季扬的爱比自己要深?明明心里痛得要死,却更敏锐的从柏原的话里感知到季扬这段日子来不是为了躲避自己而借口工作就开始雀跃。可是,记忆里的一切都表明了柏原为自己付出了太多自己不可能付出的东西;努力的想去鄙视他,攻击他,却连个自艾自怜的借口都没有了。
"其实,季扬他..."张达觉得自己的脑子变成了真空无法消化所听到的一切,心脏象停止了呼吸,四肢才会如此僵硬不堪。可偏偏意识到这里是医院,是公共场合,而这两人是公众人物。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是,至少先不要再吵下去。本能的去拉柏原,却没想被他狠狠的甩开。
"怎么?要做和事佬?!"柏原好像才意识到有张达这个人的存在,被辛然煽动的火焰在内心更肆无忌惮的疯长,急于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你又知道什么?这些年来,你不断的成为季扬的负担!你只会躺在病床上等待着季扬来照顾你,给他添无尽的麻烦!这二十几天以来,每天平均一个小时的睡眠时间都没有!你甚至不知道季扬已经得了焦虑症了吧?!你躺在病床上享受,季扬却每天忍受着工作的压力与失败。你持续发烧,你难受,可季扬每天全身的肌肉都是绷紧的,走两步都会晕眩!可是还要来看你!混蛋!"
简直是搜肠刮肚想出各种恶劣的表达了伤害别人,借此来自我保护。象最恶劣的孩童把戏,要把彼此都伤到见骨头,血流成河,也不肯罢休。
直到传来了敲门的声音,谩骂声才嘎然而止。可三人都需要用力的喘气才能勉强维持呼吸,象受伤的野兽一样谁也不能动一下。敲门声却不缓不慢的持续着。离门口最近的张达终于动身将门打开,是季扬。
那三人那么奇怪的站立姿势,不正常的呼吸频率,季扬感觉到了也不问话。他觉得实在太累了,浑身肌肉都绷紧着无法放松。他甚至没有力气张嘴说话。可是需要说什么呢?张达就在眼前,他终于康复了。季扬伸手想搭上他的肩,借点力量然后继续坚持,怎么可以不坚持?至少,张达就是他坚持下去的力量。可张达,你为什么,面色越来越惨白,浑身抑不住的发抖?你的身体还没有好么?你为什么突然就跑开了?我在这里,你要去哪里?
彼岸花
22 张达
看见的 熄灭了
消失的 记住了
彼岸 没有灯塔
我依然 张望着 (《彼岸花》)
张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跑出来?是因为辛然异样的眼神么?还是因为柏原移动过来的身躯,压迫力太强?或者是因为他们之前的声音太低力量却太足震得他无所适从,而季扬却不说一句话?
季扬的眼球凹陷,脸色惨淡,青黑的吓人,站立的姿势都那么奇怪,像是木头不像人。他搭手过来,是因为太累了吧,是想借些力量坚持下去吧?自己却狠心的推开他,跑了出来。张达觉得心脏象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无法翻转。脑子里乱哄哄的,似乎想到了什么,可什么又想不到。
他在医院门口蹲下,开始用小石子在地上画着圈圈。突然发现有几只蚂蚁在沿着墙角爬行,不一会儿就出了他的视线进了医院。张达挪了两步,扭头望进去,看到密密麻麻的一群蚂蚁抬着一粒米在前行,旁边散落着一些,前面的像在引路,后面的像在守护,两侧的像是等着随时冲上去顶替。鬼使神差一般,张达跟了上去。蹲着,用蚂蚁的速度前行。张达感觉到周围的人投来的诧异的目光,甚至有脚步停在自己的眼前。可无论目光或脚步,通通不是季扬的。张达头也不抬,只跟着蚂蚁挪动。
沿着花坛,穿过院子,上了阶梯,左转进入走廊,回到病房前。门微掩着,从那条缝隙可以看见,一个高高挂起的大吊瓶,液体顺着它慢慢滴落,顺着细管流入躺在自己刚起来的病床上的病人体内。床头两侧,各一人,俊郎美女。
不知那俊郎低声对那美女说了些什么话语,美女突然站起来,脸上是不甘,望着病人是不舍是担忧,接过了俊郎递过来的墨镜戴上,噔噔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张达缩了缩身子,她在门口处还留恋的回头,然后顺手拉上门直接右转出去,却没有看到他。
门关上了,又开了一丝缝隙,比刚才还小。够看到那位先生脸上的心疼与担忧,看到他的手温柔的抚上病人的发丝,悄悄的滑过脸庞,最后停留在他的手上。
"先生,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好心的护士低下头轻声的问张达。
"啊?"张达想仰头,却发现眼泪要滑落了,重重的低下头。"蚂蚁..."
"蚂蚁?哪里有蚂蚁?"
没有蚂蚁。带自己回到这个病房的,不是一群抬着米粒的蚂蚁么?可确实找不到了。
"今天医院真是热闹呢。刚听说连辛然都到了那个病房呢。"好心的护士怜悯的看了张达一眼,跟上自己的同伴。"现在门口竟然来了一个傻子。他说他在看蚂蚁,二月天里怎么可能有蚂蚁呢......"
本就不大的声音随着脚步越行越远。病房里的人却对屋外的一切动静都没有感应。那位先生专注的看着病人,眼神热烈而丰盛,满满的爱恋。张达站起身来,不自觉的踉跄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蹲得太久了。
那位病人,神情疲软但逐渐变得平和。他一定很长时间没有好好都休息累坏了吧,他这么躺着全身肌肉能不能放松,还僵不僵硬?如果他每天都能泡泡澡,还有自己也给他按摩一下现在会不会好一些?他不舒服么?为什么要扭动,眉头也突然紧锁。那个先生,左手抓着他的手,右手抚上了他的眉头,慢慢抚平了他的忧愁......
眼睛怎么会突然如此的朦胧,什么也看不清楚?心里有个强烈的愿望,推开门,推开那个俊郎,只能是他守在如此脆弱的他的身边。可是脚却退后移动,又出了医院。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又是周末了,这些人都不需要上班便全往医院跑了呢。张达停顿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手机、钱包、钥匙通通都还落在病房里。
回去吧,就五分钟的路程,还有季扬在里面。可人却一个一个的挤来,张达本能的退让,退得离医院越来越远。于是他打定主意想要走路回家,特意挑了开车从医院到家的路线。一步三回头,经过站牌就停下,坐在简易的等车凳上。伸长脖子看着每一辆路过的车,会不会有柏原的?
无限放慢的脚步,特意的坐等,一直也看不到。广州灰蒙蒙的天空把太阳遮得严严实实,风刮来,刮回了冬天。其实明知道,明知道季扬还躺在病床上打吊瓶,明知道他应该多休息一会,明知道他们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都明知道,可是内心忍不住有那么小小的期盼。回家来。
不知道在家门口坐了多久,始终也没有人回来。
保安过来问好,有什么需要帮忙?
张达努力的笑笑,没事。忘带钥匙了,家里人马上就会回来。
然后张达起身,慢慢的往江那边绕去。阴天的广州,夜晚来得特别的快。张达蜷在江边的石凳上,把头埋在腿上,用脊背感受着光影变化忽远忽近的人声。心脏始终被重压着无法正常的呼吸。9F1D1E局的寂的後:)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张达再抬头,发现全城的灯火都已点燃了。
五彩霓虹与水里的倒影相互辉映,微风吹拂的江面,跳跃着,是热闹欢快的气息。可那么多漂亮的灯,没有一盏是属于自己的,不是为自己而点燃的。自己的那盏灯呢?
张达几乎是跳下石凳的,麻木的双腿让他差点摔了一跤。他开始快速的往家里跑去。糟糕,为什么要来这么远的江边?季扬若回了家,没有亮着灯等待他归来怎么办?
甚至来不及跟主动问号的保安点一下头,张达一路没有停歇。家里却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任何的一盏灯亮着,没有人在家......那么急切的奔跑,那么强烈的期望,在忽然变得空荡荡的心里晃荡,张达甚至听到了那寂寞的回音。凶猛的眼泪不期而至。绷紧的神经瞬间被击垮,碎了一地。
一个玩闹的小孩撞了张达一下,慌张的说,叔叔,对不起。张达扶上他的肩膀,没关系,没关系。
小孩带笑的眼睛,让张达突然想到,昨晚还在电话里还跟秀美说,今天出院后就去把张扬接回家的。
再见萤火虫
23 季扬
剩下的梦想不断的做
上升的气球不断的破 (《再见萤火虫》)
季扬走进病房的时候,辛然和柏原正脸对着脸,气势汹汹地对峙着。张达惨白了脸,看着刚进门的季扬发怔,眼神里有伤心、有疑惑、有怨恨,更有说不清楚的意味。
季扬这些日子已经心力交瘁,根本没精力再去照顾周围的各种关系了。他知道此时他必须要安抚张达。他知道张达的思维方式和思维习惯,如果不能让他放下心来,他会被这个包袱压垮。但此时他却有些无能为力,因为极端的疲惫,脑子好像完全停顿了,不知道该打哪儿入手。
今天一早辛然在单位截住他,虽然他百般解释过自己要去接朋友出院,但辛然非要和他一起前往,当时柏原就已经一触即发了,还是季扬给硬拉住了。辛然一路上都喜气洋洋的,好像要故意做给一个劲朝他抛白眼的柏原看一样。
当张达夺门而出的时候,他心急如焚,眼前也一阵阵发黑。他很想追上去拉住张达,但是伸出手的时候,只来得及用手抓住身边的柏原。他没有办法平衡身体,头重脚轻的,好像整个房间顷刻之间,翻了个个儿,他的身体也随着这房子的旋转而旋转起来。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在季扬的感觉里,可能还不到一秒钟,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季扬第一眼看到的是柏原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狭长的凤眼,很多时候给他的感觉是娇媚调皮,但此时却让他读到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温柔。但季扬头脑中掠过一阵糊涂,好像意识到此时出现在眼前的,似乎不应该是这双眼睛。
张达!张达到哪儿去了!季扬觉得自己头脑一下子全清醒了。他用劲地想撑起身体,可身体却像久病以后虚弱不堪的病体一样不听使唤。柏原适时地按了他一下,让他重新回到枕头上躺好。
等胸口那一阵恶心退去以后,季扬感觉到的是无尽的晕眩感。像波浪一样一阵阵地袭击着他的身体,甚至耳朵边还伴随着一阵阵波浪的轰鸣声。这感觉让季扬烦躁极了,他觉得这样的人生,还不如不要过了,他盼望着自己睡着,比某些时候盼望身边有张达更甚,如果睡不着的话,他宁可死去。
"'魔鬼'代表什么?歌词难道不应该代表真善和美吗?"
"这首歌词太白了,像是恋人间的直白,根本没有韵律感。"
...... ......
季扬一闭上眼睛,耳边就响起这些无理取闹的批评声。他不敢继续往梦里沉没,更不敢在黑暗里流连,刷地又睁大眼睛,可是眼前一阵金星乱闪,胃里上下地胡乱翻腾起来,他几乎就要吐出来。
这些天都是这样。闭上眼听到的都是让他恐惧的声音,睁开眼感觉到的是他难受之极的身体,季扬真正地知道了什么叫生不如死。打一开始,他就是因为爱歌词而写的,是为了自己的心自己的情感去写的,结果,最终,这些歌词却几乎要取他的性命。季扬心头一片冰冷。
如果不是时时想着张达还需要他,张扬会伸着胖胖的小手闹着让他抱,他几乎就要任由自己的灵魂飘走了。
张达!
一想到张达,季扬再次清醒过来。他咬着牙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的不适,费劲地坐了起来。身边的柏原赶忙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臂膀上。季扬这才看清楚,自己的手背上还连着输液的管子。他想用没打针的左手去拔掉管子,但是左手撑着床沿,正借着柏原的力量在支撑自己的身体,他不敢放开。
等喘过气来以后,季扬焦急地问柏原:"张达呢?你快去找他,别让他瞎跑。他病后体弱,这样瞎想瞎跑会出危险的。"
柏原声音里透着焦急,又充满了恼怒:"你这会工夫还想着别人!看看你自己现在这样子,比谁都更需要照顾!"
他看季扬着急和难受的神情,叹了口气,缓和了语气说:"别担心了。张达又不是孩子,他肯定是回家去了。我刚才追出去,看到他在公车站,那儿有回你们小区的公车。"他扶着季扬躺下,又说:"你先歇会儿。医生说你疲劳过度,输完了液,好好休息一会儿就会好的。你现在这个样子,也没办法照顾他,先照顾好自己再说吧。"
季扬试了一下,此时也没有信心可以凭自己的力气站起来。只好作罢。
药物中有催眠的成分,季扬很快就沉沉地睡过去了。点滴打完的时候,他还在熟睡中,柏原没有叫醒他,一直等到天几乎黑透了,他才醒来。
没等柏原关切的问候说出口,季扬已经坐了起来,并且一迭声催促柏原快送他回家。柏原没奈何,只好扶他下床,开车送他回家。
回家的路上,季扬一直靠在椅背上假寐。他现在的脸色,比刚才晕过去的时候好了很多,柏原时不时地偷偷瞄他一眼,发现他一直没有睁开眼睛。他想和季扬说两句话,但他知道,季扬这样的表情,就是不希望别人打扰的意思。
季扬在想着那张报纸的事情。他并不担心和张达会误会他与辛然有什么暧昧,他觉得最难解释的是为什么一直没和张达说起过这事。发生这件事以后,张达就一直病着,然后就是他自己忙得无法脱身,说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说起这件事,好像也说得过去。但季扬自己清楚,辛然的表白,让他们的关系从单纯变得复杂,这使他潜意识里有了一种不自觉的回避,这才是导致他一直没和张达提起这事儿的真实原因。
季扬心里懊恼万分,早知道这件事会发展成这样,不如早早和张达说。他们交往的最初,就约定过,彼此一定要诚实。当时张达的黑眸子闪着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说,季扬,如果你对我的感情有什么变化,一定要告诉我。什么都不要瞒着我,我不要我们俩中间有一丝欺骗。
他太了解张达说的那些话后面的意思了。那种缺乏保护的惶恐不安,他自己也丝丝缕缕地全都体验过。季扬记得自己当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轻轻拥他入怀,用细细密密的吻来回答他的疑虑。他深深地知道,他为辛然做过什么都不会影响张达和他的关系,但是他隐瞒了这件事情,对张达的打击却会很大。
季扬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柏原终于盼到他有了一点响动,赶紧接上他的声音柔声问:"怎么了?"
季扬没有回答。车子已经驶入了小区。季扬很着急地下车了,却发现自家的房子里黑漆漆一片,大门依然紧紧锁着,丝毫没人有人进去过的迹象。
女人之苦
24李秀美
即使不怕苦
别为了狠心者太在乎
前瞻了 也要后顾 (《女人之苦》)
李秀美柔声劝慰着赖在沙发赌气不肯吃饭的张扬,依旧能感觉到高文的怒气。他并不说话,也不看他们,只是不时的蹬脚,椅子,桌子,甚至满满一桌的菜都替他发出抗议的声音。李秀美想走过去跟他说两句话,可又放不下张扬。
是不是张达又出了什么事情呢?隐没在心里的担心如今显山露水,连同对高文的歉意拉扯着李秀美,她不免有些焦躁不安起来。明明昨晚在电话里就说好的,出院后张达就会和季扬一起来接张扬回家。张扬当时兴奋得满屋子的乱跑,李秀美花了大力气才让他乖乖去睡觉。
李秀美后来打电话告诉高文时,明显感觉到他也高兴。张达住院的这段时间,因为季扬工作繁忙,张扬自然就住到了李秀美的家里。于是,她早起做饭送小孩上学,接着到医院去照顾张达,晚上又一直陪着张扬,忙得焦头烂额,根本就无暇顾及高文。高文刚开始也觉得她前夫住院了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甚至还为李秀美照顾小孩时的细心感动,晚上还会抽空陪着张扬做作业。可随着张达住院时间的不断延长,他的不满便象雨后的草籽一样慢慢发芽生长起来越长越疯。幸好他算是达理之人,再不满,他也尽力的压制着并不给张扬脸色。因为了解高文的性格,李秀美更觉得感激和歉疚。所以当高文提议说第二天晚上他们在家里烛光晚餐时,李秀美就欣然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高文就带着食料来到李秀美家里,还特地给张扬带来了新型的玩具水枪。张扬实在是喜欢得不得了,尖叫着从高文的手里接过了玩具水枪,还用特别夸张的语调一个劲的谢高文,然后一上午都捧着它玩儿。二月的水还是有些冰凉,高文特地接了满满的一桶又一桶加热过的水给他,让张扬玩得更是兴起。欢笑声不时的从浴室传出来。
李秀美记得快到张达预定到她家的时间前十分钟,张扬自己伸脑袋出来看客厅的表,然后就冲到房间里,全身已经半湿了却什么也顾不得,背着书包,两手再提着小小的行李袋艰难却又快速的挪到门边后不再动,脸上是恨不能张达一进门就扑到他身上跟他走的急迫。李秀美连忙拿着大毛巾去给他擦干,又换了外套,还好里面是不湿的,想想高文和他玩得还算用心,便感激的向高文一笑。张扬却十分的不老实,一直想要往外串,生怕错过张达进门的一瞬,李秀美看着心里有些好笑又稍稍的失落。孩子,果然更亲的是朝夕相处的两个爸爸。
却都料不到,门铃一直没响。张扬渐渐的紧张起来,开门,关门,再开再关,犹如游戏一般,但望向李秀美时,大眼睛里已经含泪。经高文的提醒,李秀美才想起去打电话,却是那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李秀美把张扬抱到沙发上,他却使劲的挣脱,搬了张凳子到门口等起来。高文过去小声的劝慰,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最后高文回到李秀美的身边时,竟是带着怒气的。李秀美轻声的问他怎么了,高文却不回答,径直把电视打开了,声音往最大的调。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走向张扬。
"扬扬,"李秀美蹲在张扬的面前,摸摸他的头。"爸爸可能有什么事情耽误了一下,一会就能来的。"
"爸爸骗人。"张扬说着就觉得委屈得不行,眼泪象串儿一样的掉。"有事情,打个电话跟我们说一声嘛,以前不都是这样的么?"
李秀美心里也在担心着张达,一时间就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透过楼道的窗户,看到外面阳光灿烂,转头向屋子里喊了声,"高文,我带扬扬到社区儿童游乐场边玩等他爸爸。"然后就抱着张扬起身了。
毕竟是小孩,张扬看其它小孩玩得起兴,也来了兴趣。只是不时的跑来跟李秀美打听,爸爸是不是来了。才玩了不久,哪想渐渐的变了天,太阳没了,风却大了起来,温度慢慢的又降了下来,其它的小孩陆续被领回家去,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了张扬一个小孩了。
随着孩子一个一个的少去,张扬的情绪也越来越低落。不管李秀美怎么劝,他都不肯回屋子里去。李秀美只好陪着他继续玩儿想分散他的注意力,但两人都是不时的往小区的大门方向望去。渐渐的,失了兴趣,两人都坐在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晃荡着,也不说话。
没了太阳,夜也来得特别的快。空气里的凉意,渗透到肌肤之中。李秀美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已经抱着怀里的张扬一直往自己的怀里使劲缩。
"扬扬,我们回家去等吧,你爸爸应该快到了。"
张扬仰头看她,大眼眨巴却并不说话,李秀美心一横,站起身往家里去。
家里只有厨房等亮着,高文已经在准备晚餐了。李秀美想了想,还是到厨房门口说声,对不起。等不到回答,望了望那倔强的背影微微的颤动了一下,李秀美就到浴室给张扬洗热水澡了。
大家都疲于说话,满屋子只听得到炉火呲啦和水喷洒混杂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在李秀美的脑海里一直响着,让她有些恍惚起来,不明白怎么一瞬间就来到了现在这样的尴尬氛围里。
"我不要吃饭!我要爸爸!我要我爸爸!"张扬极力的扭动着身体,突然爆发出来的声音,饱含着等待了整整一个下午后积压下来的愤怒与委屈还有恐惧不安。
"不要吃就不吃!没人求着你吃!这里没有你的爸爸,要找你爸爸就出去找!"高文象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猛的站起身,凳子哐的掉到地上了浑然不觉。
"高文!你疯了!怎么这样跟孩子说话!"
"是你和张达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
"你!"李秀美只觉得脑子被砸了一下,两眼都开始冒星星了。"混蛋!"
"谁是混蛋!"高文无声无息的来到李秀美面前,盛怒的脸,让人看了不自觉的觉得恐怖。
李秀美下意识的站起身,把张扬护在身后。张扬却一股脑的冲出来,上前把高文往后推,嘴巴嚷嚷着,不许打我妈妈,你是坏蛋,你是坏蛋!
无奈力量的悬殊太大,高文一动也没动,眼看张扬要倒在地上时,李秀美赶忙接住了。心里愤怒到了极点的那刹那,突然就觉得悲哀无力了。她抱着张扬重新坐回沙发上,"高文,今天你还是先回去吧,我们改天再聊。"
"你..."高文仿佛不相信李秀美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照顾他们父子二十多天了,我不曾有过一句怨言,这烛光晚餐不也是你答应做了的么?现在我也都做了,你还想怎么样?"
话到尾音,竟有了委曲求全的意味。李秀美不是不明白,实在是心里也乱糟糟的,无力再应对高文。
高文看出李秀美今晚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理会自己了,对自己刚才的低声下气都不免有些生气起来,转身就走了。
众里寻他
25 季扬
众里寻他一路写满如歌的行板
爱恨在一弹指间急转弯
追追赶赶忘了灯火阑珊 (《众里寻他》)
季扬看着自己家空荡荡的大厅,心里面除了焦灼以外,又添了一点说不清楚的恼怒。他现在累得连话也不想说,看着空了很多天、没有丝毫人气的家,眼前出现张达忙碌的身影,耳边响起张扬稚嫩的笑声,悲凉感由心而升。此时此地,他才明白,他是多么盼望,在他筋疲力尽回到家里的时候,有人为他点亮一盏灯。哪怕是极为微小的一点光明,他知道也能给自己莫大的温暖。
柏原在他身后迟疑地说,要不,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找找他。季扬摇了摇头,坐下来,拨响了张达的手机。和他预料的一模一样,手机是关机的。
"柏原,送我到李秀美那儿去。"季扬咬着嘴唇想了一下说。
"季扬!你现在应该休息。要不我自己去......"柏原有点着急,想要打消季扬的念头。他们的工作虽然已经接近尾声了,对方看起来也不再有时间多做挑剔,但毕竟还有很多后期的工作要完成。季扬面临的工作仍然繁重,他讨厌看季扬为了张达完全不顾自己的健康,他宁可替他去关心张达,照顾张达。
而且,如果张达真在李秀美家,那季扬......
柏原体会着季扬的心情,有点生气。那三口之家在一起的时候显得他妈的太完美太幸福了,不管季扬有多豁达大度,看着这画面也会不是滋味。张达总也不知道要避嫌疑,根本想不到季扬处于那种多余的第四者的角色里,会多别扭难受。
柏原刚一转身,季扬就拉住了他。然后季扬不由分说地出了大门,一边拿手指用力地按着自己的额头。柏原无可奈何,只好跟在后面。
李秀美的房子,是那种比较平民化的小区公寓。楼下有狭窄的花园,不太精致但有很大的居民活动空间,人多,热闹,有丰富的生活气息。季扬和柏原穿过楼下一群群疯跑的孩子,避开锻炼的中年妇女踢出来的踺子。柏原一个不小心,还差点被一只羽毛球挥到额头。柏原隐约听季扬说过,秀美有个男朋友,似乎还是个结过婚的男人,给了她一些钱支持她买下了这个房子。总而言之,李秀美的生活与他们千差万别风马牛不相及,柏原也不知道为什么张达非要和李秀美混在一起,典型的不知好歹,他有时候会这样想张达。张达!想想张达那张清秀漂亮的脸,想想张达那温婉和熙的笑容,他怎么看怎么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怎么会有这么乱七八糟的历史和错综复杂的关系?
上了李秀美的楼层,还没进门,就听到张扬咯咯的笑声。季扬终于松了一口气,上前推开了虚掩着的门。
张扬在看着动画片,根本就没看进来的人是谁,一直对着屏幕哈哈地笑。没有看到张达。季扬的心里咯登一下,有点慌张,却看见李秀美从客房里出来,满脸担忧。
季扬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房间,看到床上紧紧闭着双眼的张达。李秀美跟在后面,轻轻对他说:"他过来接扬扬,两人收拾好了正准备出门,突然就头晕得不行。我正想送他去医院,他又缓过来了。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回医院,说躺躺就好。这会儿刚睡着,我正愁呢,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着给你打电话去的。"
季扬没有搭话。他只是用怜惜的眼光看着张达。室内的光线非常暗,黑暗中只有张达的苍白的脸,在散放着一些亮色,带着一种暗荧荧的银光。季扬再不作他想,心里不管是怨也好恨也好,甚至那些成天困扰着他的烦恼也好,一看到张达,他就什么念头也没有了,只有深深的疼爱和依恋。季扬完全忘掉了自己的不适,走过去,把手伸在张达的颈和腿窝下面,想把张达从床上抱起来。
他一碰到张达,床上的人就惊醒了。张达在迷糊中,先是下意识地抬手掩住双眼,然后是轻轻放下手臂,试图对准焦距,看清楚眼前的人。"季扬......是你吗?"可能过了一秒,也许是五秒,张达终于认出了眼前的脸。他很自然地伸出双臂,圈在季扬的脖子上,在季扬的扶持下坐了起来。眼神迷离,神态慵懒,有几分孩子一样的任性,还有些懵懂糊涂,看得季扬一阵阵心跳,又一阵阵心疼。
季扬握住张达的肩,仔细看他的脸色,"达达,哪儿不舒服?为什么刚出院又不好了。"
"没事儿,就是突然有点头晕。可能前头病了几天,有点虚......"张达疲倦地把头靠上季扬的肩膀。
等张达彻底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这不是在自己家里。他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整理自己的衣服,眼神躲避着季扬身后的两个吃惊的人,掩耳盗铃地故意忽略这两个观众。
季扬揽着张达的肩出了房间的门,张扬这才发现他。他欢呼了一声,飞跑过来,跳上季扬的身体,被季扬双手接住。两个人早就你一下我一下地亲吻着彼此的脸,一连亲了十几下,也不肯放开对方。张扬一边亲季扬一边抱怨,"爹地,我好多天没见过你了!你上哪儿去了嘛。扬扬好想爹地,你有没有想我啊?"
"爹地也想死扬扬了。这几天工作很忙,没办法来看扬扬,对不起哦!"季扬此时也完全忘记了所有的不快,全心全意地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幸福当中。张达微笑着在旁边看着这一对父子,又恢复了以往温和的笑容。柏原看着这一家子的幸福笑容,不免有一点哭笑不得,觉得自己枉做小人,替他们一家三口白操了如此多的心。他心里"呸呸"地吐了自己几口,也咧开嘴笑了。
在回家的路上,那一家三口都挤到后座上去了,只剩下柏原一个人在前座上当司机。他一直忍不住骂骂咧咧地,说季扬我以后再管你家的闲事,我就跟你姓季!可是季扬一点回应都没有,柏原抬头从尾镜上看过去,看到的画面让他又妒又羡:季扬的脸靠在张达的头顶上,右手搂着张达的肩膀,左手抱着依在他胸前的张扬,三个人都睡着了。张达的头整个地靠在季扬的颈窝上,右手和张扬的左手牵在一起,三个人的脸上都是温和的平静,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
车窗外的路灯不断地在他们的脸上变幻着光影,杂乱无章地闪过,又十分规律地变化。柏原轻轻地关上车上的音响,时不时抬眼看看尾镜里季扬的脸,然后又盯着前方的道路出神,机械化地开着车,一路向南。
黑暗中,明灭的灯影照在季扬平静得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季扬其实并没有睡着。他在想,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好。就像现在这样,左手和右手把他们抱在怀里,就拥有我的整个世界。
那天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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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你还委屈
这天这人这种关系
没有人懂怎么继续
走过了的路早已回不过去 (《那天那人》)
辛然有气无力地拨动着方向盘,在广州午后灿烂的阳光下漫游,觉得自己像个无主的孤魂。在她眼里,阳光晃动出来的美丽光圈,有点像马戏表演里那些光怪陆离的灯光,让她有成了小丑的感觉。
本来,被季扬拒绝就已经够有挫折感的了。这些天她天天给自己打气,鼓励自己勇敢地参加爱情战斗,从不知名的对象那里,把季扬夺回来。就像她在电影上演的那样,"只要你没有结婚,我仍然有机会!我不会放弃的!"原来一直让她鄙夷的爱情观,到此时她才知道那是人之常情。想了若干天,她终于想明白了:爱情就是矜持加坚持。如果那段爱情还只是她内心的一个美好的梦想,她不介意一直远观季扬,继续做一个默默的崇拜者。但既然已经表白过了,放弃了矜持,那就只剩下坚持了。
可是现在连坚持的机会,她都失去了。她很伤心,不是那种莫名其妙的伤感,而是刻骨铭心的伤心。伤心得要命,五脏六腑里都充满着不知名的痛楚,万箭穿心恐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季扬原来是个玻璃?她想到这个词的时候,全身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她觉得无法把这个刻毒的词与季扬联系在一起,就迅速地在心里给季扬换了另一个名词:同性恋。这个词有一点学术成分,带着点科学意味,像电视机、录音棚一样是个客观描述事物的名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她也看过一些有名的关于同性恋的电影,比如断臂山、蓝宇什么的,那些缠绵和伤感的故事,也同样让她感动过。
这样打了个岔,她才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痛彻心扉了。这个圈子里同性恋并不少,其中不乏那些特别有才华的男人,她自己也感叹过:这年头,好男人都去做GAY了,没给女人剩下几个!想到自己说过的这句话,辛然恨不得踢自己两脚,谁让她说这种狗屁不通的话,正好现世报。
等这个纠缠着她的主要矛盾稍稍退后,第二个问题马上浮上了她的心头。不管她承认不承认,这一次是她把一个无法解决的大矛盾带给季扬的。如果季扬不去管她和于英明的闲事,季扬断断不会遭遇事业历程上的这一巨大的困难和挫折的。辛然不得不放弃自我欺骗,她现在对季扬是爱也好,是恨也好,都不能抹掉这个事实:她承认她对季扬是有愧于心的。
辛然不是那种提不起放不下的女人。从她独自出来打天下,她就懂得就算是个女人,也得学会坚强、学会承担。如果不是学会了这些品质,她也不可能在事业上闯出一片天空来。她对季扬的感情先放下不提,自己给季扬造成的麻烦,总不能这就这样一笔带过,总得要有个交代才好。
想清楚这些,她就拨通了于英明的电话。于英明好像并不吃惊,冷静的态度让她有一点意外。她和于英明约在一个他们常去的小咖啡馆。那儿的老板是她的朋友,包厢很私密,不会引起什么混乱。特别是,她想,于英明没机会耍什么花样,比如再弄个狗仔队什么的,来陷害她。
在江湖飘,不得不小心啊!防人之心不可无。
再见到于英明,辛然有点吃惊。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显得郁郁寡欢,面色憔悴,不过是几天工夫,他好像老了好几岁。
辛然干脆地说:"英明,我想和你谈谈季扬的事儿。"
"这么快就来打抱不平了?"于英明斜睨着她,眼里有一些让辛然觉得不熟悉的内容,那甚至可以说是......哀怨。辛然记得,有一次在外拍戏,她答应于英明给他打电话,但那个地方非常偏僻,经常性的连手机信号也接收不到。二十几天后她回到广州,于英明到机场来接她,看到她的时候,眼睛里就是这样孩子气的哀怨。辛然心底有那么一瞬间软了一下,但马上就硬起了心肠。
"我想告诉你的就是,季扬并不是我的男朋友,只不过我求他帮我一个忙,冒充我的男朋友。其实我俩什么关系都没有,季扬不可能喜欢我。"说到这儿,辛然突然觉得鼻子里酸得难受,眼泪噼哩叭拉地就掉了下来。那泪越流,心里就越酸,竟然怎么也止不住了。辛然又气又急,只好扭过头,侧着身体盯着墙上的一幅画,眼泪仍然不断地掉下来。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坐着。终于于英明扯了几张纸巾,慢慢地递到辛然面前。辛然咬着牙接过来,并不急于擦泪,而是两肘支在桌面上,用纸巾挡住了脸孔,继续她的哭泣。
等她哭够了。才抬起头,盯着于英明的眼睛说:"你要是想怎么我,就放马过来,别拉着不相干的人搞三搞四。"
于英明带着他一贯的傲慢的神气说:"我需要对付谁,绝对不需要借着不相干的人搞三搞四。辛小姐你大概忘了吧?你现在还是我们公司的签约歌手,今天报纸上连篇累牍的对你的私生活问题的报道,对我们公司的形象和专辑的推广,造成了很坏的影响,请问你对此做何解释?我公司完全有权利起诉你,要求你赔偿我公司的一切损失。"
辛然气得碰口无言,她抖着声音说:"你不是已经派人打过我了吗?也威胁过我了吗?那些图片不都是你安排的吗?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想出什么花样?于英明我真是看错你了,这几年枉我一直把你当成一个真男人......"她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了,"我以为......我们至少还有些情分......我一直还真心地感谢你的......"
她今天接二连三地受打击,特别是感情上的打击,觉得自己倒霉透顶了。她一直想于英明和她,到底也同床共枕这么些年,没有感情,也该有些恩情。"我不过是你的一个玩伴,这种伴你于英明有的是,要多少有多少,干嘛非得和我过意不去啊?你又没打算和我过一辈子,我只是想有个爱我的人,有人关心我的人,这个要求很过分吗?你干嘛要对我这样不依不饶啊!"
辛然彻底放弃了自己,她撑得累极了,觉得已经被全世界所抛弃,干脆自暴自弃地号淘大哭起来。她趴在桌上哭着,肩膀不停抽动,看起来格外的伤心。
突然听于英明在对面叹了一口气。说:"辛然,你以为合约到期了就可以远走高飞了?我要不想让你走,你就走不了。你有时候真是糊涂得可笑,我要对付你,一击就让你没有翻身的机会,怎么可能用这些小手段。起来吧,说说看,那些事到底咋回事儿?"
七老八十
27 季扬
并未求做神仙但愿来日喜宴
就算苦和甜做个一人前
两人够吃一天也能庆祝一天
自问从没条件换来幸福不变
未看通流年但仍能遇见
共你渡过几千个冷天 (《七老八十》)
季扬从浴室出来,看到张达仍然在里外忙碌。拖地,抹家具,铺床,他从一进门就开始忙了,先收拾张扬的房间和床,把小家伙洗干净弄到床上哄睡了,接着是他俩的卧室、客厅、厨房。这个时候他正在厨房里叮当叮当地搅拌着什么,季扬一听就知道他想给自己做个双皮奶。那东西很麻烦,有十几道工序,季扬不由得心疼起来,轻轻走到他后面,搂住他的腰,并且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轻声说,对不起。
张达僵了一下。没说话。
季扬又继续说:"我和辛然没什么关系,那天她半夜里被不明电话威胁,被吓坏了,我才带她到酒店的。后来她经纪人来了,我就离开了。回来就见你病得厉害,没机会和你说起这事儿,并不是要隐瞒什么。"
"......我知道。"
季扬硬把张达手里的东西夺过来,放在灶台上,然后把张达的身体扳过来面对自己,盯着他的眼睛,看见他两排又长又密的睫毛把眼睛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季扬低声说:"达达,你看着我。"
张达只好抬眼和他对视,良久,眼睛里有了氤氲的湿气,他才说:"那单位的事儿呢?你为什么没告诉我?我不想我们之间相互要隐瞒些什么。"
"你这个笨家伙,老爱操心这操心那,还胡思乱想。自己又病着,全不管人家担心......"季扬把张达搂得更紧一些。
张达的眼泪开始不停地流下来,滴滴嗒嗒地湿了季扬胸前的衣服,"你还怨我瞎操心!到底怎么了,在医院还晕过去了。你还知道我在担心啊?也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柏原都比我知道的多,他都有资格和你并肩去扛那些困难,我倒没资格了......"
他越说越伤心,竟然就这样靠着季扬的胸膛哭出了声音。他边抽泣边断断续续地抱怨,"我自个儿回到家里,才发现没带钥匙,看着里里外外一片凄凉的,想着你不知道心里到底打什么主意,当时我就快晕了。坐了半天,又想起来要去接扬扬......"
季扬眼睛也湿了,前些日子那些辛苦和不堪,全都像电影上推后的镜头一样,退远了模糊了。他不住地说着"对不起",碎碎地吻上张达的脸,想舔净张达脸上的泪珠。突然他用力把张达抱了起来,张达惊慌地晃着双腿说,火!火!炉子上火都没关!
"还管什么火,你先灭我的火吧!"季扬不由分说地把张达抱进了卧室。
季扬委实太疲倦了,激情过后,他就呼呼地睡着了。张达轻轻地下床,关了厨房的火,把自己也清洗了一遍,才重新回到床上躺下。可是季扬睡了一觉醒来,发现他还在发呆,就迷迷糊糊地把他搂紧,继续睡着了。
张达一直没法入睡,身上有一种无处不在的虚软。他一直想着柏原的话。每次稍一模糊准备进入梦境,就看见柏原被人撕扯掉衣服,被人按在床上,绝望地挣扎......人也一下子惊醒了。
再往后的日子,季扬的工作也突然变得顺利起来,合作方不再挑剔他写的歌词,剩下的工作就进行得格外有效率。录完最后一首歌,出录音棚的时候,柏原伸了个懒腰,说了一句:"天啊,怎么突然就暖和成这样了?我还以为夏天到了。"
季扬看着春天里难得的晴朗天气,眯着眼睛对着懒洋洋的阳光,想起去年他们一家三口春游的情景,突然怀念起郊外那绿油油的草地了。其实,他还动着另一层心思:张达出院以后,虽然病好了,但是身体一直也没太恢复好,总心事重重的,整个人都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季扬以为是张达对他和辛然的事情没有完全释怀,总想要抽点时间陪他出去散散心。他知道张达是外边柔弱温和,内里刚直倔强的人,像一块水晶做的筷子一样,细而脆,一不小心,就容易折断。
看着久违的好阳光,他不禁微微地笑了一笑,扭过头对柏原说:"我们去春游吧!扬扬幼儿园组织春游,不过到动物园吃了个面包,回来就和我兴奋地说个没完。我们也去吧,郊游,野餐,带上你那个男朋友,再约几个人,一块去放松放松。"
柏原听了十分雀跃,他几乎要当街蹦起来了。季扬摇摇头"切"了一声,说你怎么比扬扬还不如啊?
季扬回到家里,经过于大姐的花园,看见张达正在花园里面和于大姐忙乎什么。原来于大姐家门前的那片玫瑰花不知道怎么回事生了一种怪病,枝叶上长了一层霉菌一样的东西,请张达过来帮忙整治一下。张达这些天因为生病住院耽误了一些时间,就索性把手头的工作都停下来了,专心休息。不过还是替于大姐把花园的设计做好了,顺便拿过来让她看看,好再修改。
张达专心伺候那些花的时候,季扬和大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大姐说起自己新买的别墅,在北边儿的一个郊县里,后面靠山,正面有一个巨大的水库,风景和空气都好得一流。季扬就想起春游的事儿,说:"达达,我今天正和柏原商量,现在天气正好,我们去春游吧。"
大姐在旁边拍掌笑了起来,"怎么想法和我一样?我跟你们提别墅,就是想引诱你们一块儿去春游呢。我那块地方,后面就紧贴着连绵不断的山,正是适合野游的地方,我们可以在院子里烧烤,很小资的啊。现在啊,周末那些旅游点根本去不得,人山人海,都不知道该往哪儿下脚。"她停顿了一下,心情很好地看了看天,"这些天雨下得太多,人都要像这花儿一样发霉了。"
季扬就说,"好啊,张达和张扬两人都超喜欢吃烧鸡翅,你不信遗传都不行。"季扬看了看车库里停着于大姐先生的车,就说:"杨总在家吗?对了,看杨总有空一块儿去吗?上回他送达达去医院,我们都还没谢过他。"于大姐笑笑说,"他不在,出差去了,车停在家里。我问问他,如果有空,让他一块去。"
张达弄好以后,大姐就请他俩进房间里喝咖啡。现磨的咖啡豆,非常香浓。季扬转着头看室内典雅精致的装修和摆设,惊叹了一声又一声。大姐就笑着说:"小季,你俩够可以了,靠这自己的力量,以广州这块寸土寸金的地方,这么快就有了自己的屋子,还是别墅。有眼光,这两年别墅升值那叫一个快,都让人看不懂了。"
"您对房地产应该了解啊。杨总不是地产界的名人吗?啊!真美!"季扬喝了口咖啡,叹了一声美妙。
"你还别说,我可是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人,我都骂他好多回了,都是他们这些奸商,把房价给弄得这么高。"于大姐喝了口咖啡,看着壁橱上丈夫的照片,眯着眼笑。
顺着于大姐的眼光看过去,季扬看到了壁橱上一排排的相框。看得出有些照片已经很有年代了,季扬饶有兴味地看过去,却看到了一幅于大姐和于英明的照片,他吓了一跳,逃一般地回到沙发上坐下,还觉得那个于英明一直在盯着自己看。季扬不知道自己有啥好怕的,但他对这件事情总有些惴惴的,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一样。
谈情说爱
28 柏原
谈情或者比较愚笨但我亦真的很想问
陨落在床褥有几深才连带恋上这个人*
沉城在光影里摇曳流过了几多种关系
就是明知也始终以为情缘未见底 (《谈情做爱》)
柏原回到家里,竟然看到韩杰在等他。他惊觉自己已经好几天没见过韩杰,连电话都没主动打过一个给他。柏原心里有一点小羞愧,觉得自己这些天一直在管别人家的闲事,把正经男朋友都给冷落了。
韩杰总在不经意的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每次当柏原有一点忽略他的时候,他就会适时地出现,提醒柏原自己的存在。恰当的,不张扬也不刻意,总会在适当的时候,让柏原想起自己作为他的男朋友应该有的角色责任。柏原应酬很多,总是灵活地在众多的追求者中周旋,但韩杰总能让他时不时地产生一点内疚、又时不时地有一点想念,这也是韩杰能很好的保持自己独一无二的地位的一个绝好的手段。
韩杰听柏原谈起周末的聚会,没有太大的兴趣,但也没表示反对。实际上,他对这种带着GAY的身份去出席的聚会一向不太热衷,不像其他的GAY们常见的那样,潜意识地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同类。他不喜欢这个圈子里相互俱有的那种浓烈的好奇心,不喜欢两个人可以随时随地被吸引,好像和谁都可以恋爱、和谁都可以上床一样。
不过他乐意和柏原一起出席,他喜欢柏原,是那种真心诚意的喜欢,愿意为他干任何事,甚至赴汤蹈火也可以。他喜欢柏原对着自己笑,那个笑容里有天真和依赖,且带着他的身份和职业留在他身上的洒脱,让韩杰体验到甜蜜、幸福、庆幸、满足这一系列爱情能带给他的东西。在柏原之前,他对自己的规划里包括了结婚生子,从没想过自己会以一个GAY的形象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他没想过他们以后会怎样,他只想好好抓住现在,好好享受柏原带给他的历险和冲劝。
韩杰今晚的心情也称得上不错,他不想为细枝末节的问题和柏原闹不痛快,因而他根本就不在这种会让他产生不痛快的问题上纠缠。他献宝一般地捧出一个小小的塑料袋包装好的东西,满脸神秘地撕开彩色的包装纸,露出来的是一小盆盛开的鲜花。那花朵的颜色非常奇特,蓝中带紫的花瓣,中央还有一小丛嫣红的蕊,更奇妙的是,它的花瓣娇艳欲滴,竟有几分薄纱的感觉,显得特别高雅脱俗。柏原虽然不认识这株陌生的花儿,但他也能感觉出它价值不菲。但他带着几分疑惑的表情说明他不明白韩杰为什么会对这株普通的玩意满脸虔诚,弄得像顶礼膜拜一样,白吓了自己一跳。
"不认识吧?"韩杰小心地把花摆窗台,得意地对柏原说。
"这叫什么?确实挺漂亮的。"柏原好奇地问。
"紫昙!"韩杰回头对柏原温柔地一笑,"我觉得特别像你!"
"神经病!"柏原白了韩杰一眼,"再这么疯疯癫癫地说话,我就把你赶出门去!"然后他转身进了浴室。
韩杰跟进浴室,跪在浴缸旁边替他调热水,看一眼镜子里正刷牙的柏原,"我今天参加了一个推广会,主角就是这种花。林海你知道吗?我们地产界的一个神话人物。"
"知道。传奇人物,几年前凭自己的设计工作室起家,创立了南粤地产,目前是市内排名在前五名的房地产开发商。他开发的住宅和商用建筑,以园林和建筑的完美结合著称,得过好几项国内大奖。"柏原像背书一样背诵着林海的简历,末了又加了一句:"听说还有黑社会背景,韩杰你少招惹这种人物!"
"今天我参加了他们的新盘的一个发布会,主角就是这种花。那个林海真是年青啊!让人惭愧,年龄应该和我不相上下,人家那成就......"韩杰感叹着把柏原拉到浴缸里,一边小心地为他按摩肩背,"这是他们代理的一种国外的新品种,目前还没有在国内大面积培植成功。所以非常贵成本很高,但是很见档次。林海新开发的一个高档小区,就是以这种花为主体设计园林景观的,我们现场看的效果,真是太美了。大片大片的紫昙营造出一种梦境般的尊贵气派,而且这种高成本的园林景观更彰显出开发商的豪华大气,为楼盘增色不少。林海在这方面确实有他的一套,这和他的专业有关,眼光确实不一样。"
柏原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把头靠在身后的韩杰的肩膀上,闭起了眼睛专心接受他的服务,并没有接他的话头。当韩杰按摩到他的头部时,他轻轻皱了皱眉头。韩杰见状马上在浴缸里加入了一点具有安神作用的橙花精油。韩杰去买精油的时候,导购小姐告诉她,薰衣草油是最常用的安定神经和催眠的精油。但是柏原不喜欢薰衣草过于浓烈的香气,他换了好几种,试来试去,才找到柏原能接受的橙花香味。
"我没想到林海竟然还记得你啊!我记得你曾经帮他们公司主持过一个春茗会,有一张和他的合影,今天就和他提起来,他还记得啊!他还特意托我带这盆紫昙花给你,可见他对你印象不错。"韩杰更殷勤地帮柏原按摩着头部,然后带着讨好的语气温柔地说:"宝贝儿,下回找个机会出面替我再约约他呗!好吗?如果能和他们合作开发一个项目,那我的公司可就算找到了新的发展机遇了。"
"嗯......嗯......"柏原被他伺候得昏昏欲睡,带着点敷衍地胡乱答应着。林海?模糊中,柏原想起林海有点不怀好意的眼睛。柏原很不喜欢林海。林海在任何的场合都带着一个漂亮男孩子,在人前演尽亲热镜头,柏原讨厌这种造作的风格。前阵子传出的殴打业主委员的事件,也是林海旗下的楼盘。他的手下把那个年青业主的脾脏都打裂了,送到医院以后,只能摘除。这件事网上闹得快沸腾了,林海仍然能一手遮天,把新闻界和司法界全摆平了。更有戏剧性的是,几乎是同时,林海还是当选了市政协委员。
不过柏原没太多机会想林海。他和韩杰今天的心情都不错,到了床上自然有一番剧烈运动。热汗滂沱激情释放后,柏原本来有的一点头痛,也在刺激的高潮中,跑得无影无踪了。夜里,柏原醒来的时候,一扭头就看见了这株紫昙,发现它在黑暗中也能借着屋外的一点微弱的光线发出紫色的光芒来,心里就闪过一个念头:原来这株看似普通的花儿,还真有点与众不同啊。再陷入沉睡之前,他仿佛觉得那株紫昙发出的光,有一点邪魅和诡异。
第二天清晨,他再看看那花儿,在早晨清新的阳光里,还是一尘不染的清纯和高贵着。柏原还挺喜欢这花儿的,临走认真地用喷壶替这株花儿喷了些水。
作者有话要说:
(注:本来是说紫檀,一种名贵的树木,自然也不需我再介绍。但是树姐姐愣是造了紫昙,也就是说,这株美艳动人又清纯高贵的花是存在于她的想象之中。这花盛开在脑子的时候,也觉得惊讶,或许,自然界真有这么一种花呢?若是以后再遇某树说她没有想象力就可以忽略,或者此人一心就想让人惭愧的不想再做人也是有可能的。稍显低劣。)
当时的月亮
29 季扬
看
当时的月亮
曾经代表谁的心
结果都一样 (《当时的月亮》)
季扬没想到,春天的山里,竟然是这么美的。他是学中文的,念过无数的美文名篇,但此时秀丽婉转的山坡,却有着一种语言无法描述出来的纯朴的美。
很多年没见过这种青翠欲滴的草地了。在城里,他们见到的多数是人工种植的草皮,那些草要么很精美,要么被修剪得很整齐,就是没有这种自然起伏、柔软鲜嫩的草叶,甚至中间还夹着些看不见的小野花。张扬一连在草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还不过瘾,竟爬到坡顶滚到坡底,来回几次方才罢休,身上沾满了纯白的、粉红的、金黄的花瓣。
一块来的除了他们一家三口、柏原和韩杰以外,还有于大姐和她的丈夫杨宁、李秀美和她的男朋友。算算也是一支特别庞大的队伍了,刚一聚拢的时候,季扬看着都惊呆了,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如此有号召力,他似乎从来没有一个提议可以一下子聚集这么多人,吃惊不已。
季扬发现,张达的心情也不错。这些天他一直都郁郁寡欢的。开始他以为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于是逼着他把手上的活儿全放下,全心全意地休息。可十几天了,也不见好转。季扬不知道张达为什么没有把心里的压力说出来,但他唯恐刨根问底会伤害到张达纤弱的内心。
其实张达也很想和季扬谈谈他听到的事情,又担心季扬本来是知道的,却故意瞒着他的。与其说他不敢和季扬谈他和柏原的关系,倒不如说他更害怕季扬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唯独瞒着他。这些弯弯绕绕的肠子却季扬不了解的。
两个人都藏着这样的心思,倒显得有些生分起来,但两个人都不知道问题在哪里,只好小心奕奕地不要去触及敏感的问题。季扬看着张达像往常一样温和地笑着,有时候眯着眼睛看看远处的山,那神情飘逸得不行。他低头和张扬说话的时候,也特别认真,两只漂亮的眼睛盯着儿子,笑得浅浅的。
张达在教张扬认识各种植物。张达虽然不算科班出身的植物学家,但是他很好学,对于植物有着他独特的爱好和敏感。季扬常常听他说,哪种植物更女性化,哪种植物更男性化,哪种植物情绪化,哪种植物有悲剧色彩,说得那些花花草草全都像有了人的思维一样灵活动人。张达特别喜欢红棉,紧挨着他们的院子,就有一棵巨大的木棉树,这是小区开发以前就生长在那里的,张达说小区设计最成功的地方,就是保留了原来这块地上的所有参天的古木,其中也包括这株木棉树。这种硕大的鲜艳的广州市花,开放的时间特别短。每年开放的时候,张达都会领着张扬捡一大堆回来,放在巨大的玻璃杯里观赏,等到它们完全干躁了,用来煲汤什么的。到木棉花凋谢的时候,有时候会捡到成形的棉桃,从里面就可以找到黑黑圆圆的木棉种子,放在一个漂亮的玻璃瓶子里,看起来像是工艺品。张达一直收集着这些种子,说以后有机会的话,要为季扬种一片美丽的木棉森林。季扬一贯对花草不感兴趣,但他觉得张达很像那木棉树,高大挺直是极致的,鲜艳夺目是极致的,连实用价值也是极致的。
季扬过去拉着张达的手,张达温和地让他拉着,另一只手拉着张扬,一家三口走到人群的另一边。过一会儿,季扬和于大姐说了两句话,就看张达和张扬还有李秀美笑在一起了,他本来摘了一朵野花想给张扬的,此时只好作罢,随手扔到了一边。
再过了一会儿,大家几乎都走散了。张达和李秀美带着孩子越转越远,韩杰、柏原、高文和杨宁聚在一堆,谈话的内容无外乎是国际政治宏观形势。韩杰一到,就缠着杨宁,带着点讨好和巴结,把郊游简直当成了业务交际,柏原便责无旁贷地配合他。季扬望了望已经往后山走差不多看不到影子的张达他们,又看见于大姐一人在山那边的院子里检查烧烤的工具和炉子,正迟疑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却被于大姐看见,"小季,快来帮我!"
原来于大姐的叉子好久不用,都长了些奇怪的斑点,她一个人正奋力地在沙堆里磨着叉子,干得特别带劲,脸上红扑扑的。季扬觉得不好意思,一大群男人,就让人家女主人一人在忙活,就蹲下和于大姐一起磨叉子。
"辛苦你一人,怪不好意思的,保姆呢?"季扬问。
"忙着洗那些吃的东西,要准备的东西多了,调味料、水果......一会儿还得去弄碳去。"于大姐说。
季扬默默地叉子磨了又磨。他觉得两个人安静得有些过分,就开口找话。"大姐,你们不是已经有一套别墅了吗?干嘛还得再买?"
"这一套是我买来自己住的。"于大姐笑着说。
"那原来那套呢?空着多可惜?"
"可惜?不会啊,杨宁住嘛。"
季扬觉得自己给雷击到了。他看了看于大姐的脸色,不像在生气,就结结巴巴地问:"那你俩......为什么要分开住啊?"
"我们离婚了。"于大姐冲季扬莞尔一笑。
"啊!对不起......"
"哈!小季你紧张什么,没关系,离了就是离了,这件事儿我们商量好久了。早两年就有了念头,但是当时房地产低迷,公司的前景并不太乐观,我们还需要这个婚姻来得到各方面的支持。"
季扬看着于大姐,欲语还休。于大姐看他满是好奇心的眼睛,笑着说:"小季,你别是认为,离婚就应该满脸沮丧如丧考妣吧?要不你就是以为离了婚的女人,都是痛不欲生,都得寻死觅活。"说完就咯咯笑起来。
季扬被于大姐的爽朗感染,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他说:"面对感情的破裂,很少人会这样豁达大度的......"
"也许吧,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其实我很喜欢杨宁。当年他才十八岁,就被他父亲给送到中越边境去了,在老山前线,立过一等功。杨宁年青的时候很帅,到我们学校来讲战斗故事的时候,把我们好多女同学都迷住了。我们结婚的时候,是由双方父母做主的,你知道,那种利益联姻,像是古代时候的通婚一样,保证两个家族能始终在同一战线上,守望相助。"
于大姐说起当年的事情,脸上露出很幸福的表情:"我开心死了,当时刚刚大学毕业不久,杨宁也离开了部队,转业到他现在的企业里。不久就按我们双方家族的安排,被提到了领导岗位上。"
"但结婚前的一天,他约我出去,说要和我谈谈。他说,小敏,对不起,我不能喜欢女人。他还说,他的恋人已经在前线牺牲了,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不会爱上别人。我说,那你还和我结婚?他说,如果你不想结婚,可以告诉父母,取消婚礼。他最后还说,我们彼此都是自由的,你有充分的自由,去选择你喜欢的人。"
季扬无话可说,杨大哥看起来坚定刚强,就连他GAY的直觉,也没感觉到他是个GAY。于大姐继续说:"我也算是个固执的人了。我真的太喜欢他了。我跟自己打了一个很大的赌,我赌自己可以改变他,我以为,一个幸福的家庭会让他改变他的性向。可是,我输了。愿赌服输。"
"小季,我知道于英明和你有一些过节。你不要怪他,他是我家的小儿子,从小就任性惯了。他喜欢那个女歌星,却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来表达出来。那些打人啊威胁啊绯闻啊什么的,都是他的朋友干的,那些不是他的风格。我家这个弟弟,从小就很高傲,从来不会解释,错就错了,对就对了,他一直就是如此。不过借节目折腾你的事情,倒很像是他的风格。我替他向你道歉吧,请你大人大量,别和小孩子计较。"
季扬脸红了一圈,小孩子?相对于自己来说,于英明可算不上是小孩子。辛然后来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她准备和于英明结婚了。
美味关系
30 杨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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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能重新站起来
有过后才明白我却敌不过现在
也看不清楚怎么过去才会忘了未来
对直觉崇拜对命运忍耐对别人依赖
还是和自己比赛 (《美味关系》)
杨宁十八岁的时候,在老山前线呆过两年。那些在猫耳洞里的生活,因为时刻要和死亡做伴,杨宁养成了一种坚决果断的行为习惯,对于对手,他必求一击而中,不给对方留任何的还手之机。这些年,他凭借着自己的这种特质,在房地产最困难的时候立稳了脚跟,并把自己的公司发展成了一个巨大的企业王国。
在私生活上,他十分洁身自好,时刻要求自己保持敏捷和警觉,特别是他在国企工作的那些日子,他严格地约束自己的私生活,让自己是一个无懈可机的政治家,往往让他的对手觉得无隙可乘,即便是他的性向,也从来没被对手抓住过。于英敏对于他的意志很是佩服,但实际上,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心中有一道伤口,永远回避不了。
那双狭长的眼睛和那段爱情,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爱情......
杜健的身材非常挺拔,笑得那样爽朗,即使在猫耳洞里,也常常可以听到他爽朗的笑声。在沉重的钢盔下面,那双眼睛始终闪着亮晶晶的光芒,一直到他牺牲,杨宁都没读懂那里面,到底有什么深长的意味。他的眼光有时候是深情,有时候是狡黠,让十八岁的杨宁永远不明白他对自己的心情。他那么地渴望杜健的身体,忍不住地想他,观察他,可是他从来不知道杜健到底是不是喜欢自己。杜健牺牲以后,杨宁好多个夜晚都会梦见他,尽管他已经牺牲了,杨宁仍然在受着他的折磨,思念、痛苦、还有对于那个永远不可能知道答案的问题的苦苦思索。
他不得不承认,杜健是个超级有幽默感的人,他和杨宁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回到后方,他收到一大迭杜健写到他家里的信。每一封都诉说他是如何爱他。杨宁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每分每秒偷偷看杜健的同时,杜健也这样每分每秒地偷偷看自己。他们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擦肩而过,其实杜健也好,杨宁也好,都是蓄谋已久计划周全的有目的的行为。他们就这样在彼此防备又彼此渴望中自己折磨自己,直到杜健牺牲,这种折磨变成杨宁一个人的负担。杨宁看着那些信,甚至想杜健是不是故意这样,想让他一辈子都不得安宁。在信里,他说,如果他活着回来,这些信算是在追求杨宁;如果他没有活着回来,这些信就是他留给杨宁的纪念。
信里有一句话,杨宁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如果能和自己深爱的人在一起,就算是呆在猫耳洞里,又怎么样呢?因为这句话是在一个静谧的早晨,他们在各自的猫耳洞里,心情很好地看着山里美丽的朝霞时,杜健跟他说过的。那一天的安静没有持续多久,接着就是炮火连天地喧闹起来。那一天,杜健牺牲了。
这是杨宁所能够想起来的最冷的黑色幽默,他常想,自己能如此冷静甚至于冷血,杜健那些信一定是起了很大的作用,受过那种刺激以后,谁他妈的还能爱上别人?
杨宁知道季扬和张达的关系,是于英敏告诉他的。他很少在家,也很少和邻居有交往,但是季扬和张达的关系还是让他有一些意外。他从远处观察这两个恩爱的恋人时,有时心底里会一点点感动,那个时刻他就会想,如果杜健活着,他们是不是也可以像季扬和张达一样,平凡地生活着,幸福地平凡着。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契机。那天晚上风雨交加,他和于英敏一起,把季扬和张达送到了医院,很热心地帮他办好了一切琐碎的手续,直到天亮才离开。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一直磨蹭到天亮,也许他潜意识就知道,那对于他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时机。天亮的时候,有一个男孩子匆忙跑来看张达。当时杨宁和于英敏正走出病房,那个男孩子和他擦肩而过。相视只不过才不到一秒,但杨宁却心跳如鼓,因为,跑进病房的那个男孩子,有着和杜健一样的狭长的眼睛。
不过,此时的杨宁,已经不是二十多年前那个毛头小伙子了。他冷静地用手轻轻搭着于英敏的肩头,男子气十足地护着自己的妻子,几乎连头都没回一下,就离开了病房。不过他很快就查清楚了这个漂亮小伙子的所有背景,而且发现自己以前不止一次和他同时出席过同一个活动,只是人海茫茫,他们竟从来没有相遇过。
那个小伙子叫柏原。杨宁饶有兴致地看着手中的调查材料,原来他在圈中还很有一些知名度,以不随便的私生活态度著称。杨宁好多朋友对他有兴趣,但从来没人得过手。这个小伙子看似单纯,其实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各种人物,举重若轻地保持着各方关系的平衡。
杨宁笑了起来。不过,他并没有去找过柏原。他对他的兴趣,仅仅止于他长着一双像杜健一样的眼睛而有些好奇而已。他并不认为因为他有一双杜健的眼睛,就必须征服他。他遇到过很多像杜健的人,不过,每一个人他都好奇,他收集了很多这样的人的资料,但仅仅就是收集。这是他一个隐秘的趣味,就像有些人爱集邮,有些人爱石头,甚至有些人专爱收集茶壶一样,他只是爱收集这类人,也许是想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能有多少人,长着和杜健一样的眼睛。
不过,当于英敏告诉他,柏原会去那个参加那个郊游时,他立刻就答应出席了。而天晓得,他忙得很,从来不出席这种没有任何生意价值的聚会。
爱全能
31 季扬
没有烟哨的战争有谁被牺牲
失去自由身是否低一等
没有伤亡的战争却一样残忍
怎么样求生最后就要看我们 (《爱全能》)
"柏原,给我递一下那个蜜糖。"韩杰烤炉那边儿喊,柏原只好丢下身边正和他说着话的季扬,把盛蜜糖的玻璃碗给韩杰送过去。他看到韩杰左右开弓地同时烤着四块牛扒,哭笑不得:
"我又不吃不了,你烤这么多干嘛?"
韩杰对他傻笑一下,说不是为他预备的,那些是烤给杨宁夫妇的。怪不得刚才他一个劲儿问杨宁喜欢吃什么,感情是为了拍马屁呢。
季扬懒懒地烤着一块鸡翅,这是张扬最喜欢吃的玩意儿。他们等了好久,都不见张达和李秀美回来,季扬开始坐立不安。大家也都有些饿了,季扬就说,反正是烧烤,我们边吃边等呗。保姆于是把一溜的食物摆上准备好的餐台,炉子也架好了,大家各自烤东西吃。
对于李秀美的消失,高文也有些不高兴。但是碍于有小孩在中间,他总觉得自己也未免有些无理取闹了,当初说好了要相信对方,现在若是为了这些而吵的话,真真象自己扇自己的巴掌,总有些理亏。也不过是显刚才韩杰一直缠着杨宁说他们行业中的事儿,他早就百无聊赖了。他见柏原只是饶有兴趣地在旁边儿听着,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来,所以也不好扫兴,眼下见季扬提议先吃起来,不禁就露出兴高采烈的神色来。照顾肚子为大。
本来韩杰在这种场合中,一向是很会照顾柏原的。柏原要保护嗓子,不敢乱吃容易上火的东西,一般也就象征性地吃个一件或者两件什么的,其余就只吃些水果和面包了。往常,韩杰照例会帮他拿各种各样的水果,或者帮他弄不同的三明治的配料,今天却大不一样,忙着向杨宁献媚,替他烤完了鸡翅膀烤牛扒,然后又削苹果又递凉茶。杨宁倒有些不自在起来,本来他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可韩杰太殷勤了,反而把他给推到一个挺尴尬的位置上,像被摆在台面上一样。
柏原只是在旁边笑着看韩杰表现。他明白韩杰急于发展公司的心情。最近韩杰一直在寻求和大公司的发展和合作机会,他自己手上有一小块地皮,自己开发的实力不够,风险太大,如果能和大公司合作,就万无一失了。韩杰前些日子一直想和林海协商,因为林海有一块地皮紧挨着他的地,两家合作,可以算得上天时地利人和,可找了林海很多次,都被很冷淡地晾在一旁,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正是着急上火的时候。这会如果能攀上杨宁,恐怕也算是堤内损失堤外补,东边不亮亮西边了。只要一个项目成功,韩杰的公司就可以攀上知名的房地产开发商的行列了。
杨宁左手端着韩杰刚递给他的一盘牛扒,右手拿着韩杰帮他盛的一碗凉粉,走到柏原和季扬身边,递给他俩。"你俩都谈什么呢?工作时间谈还谈不够,下班了还谈?我看你俩都不吃东西,是不是嫌你于大姐的手艺不行?"
韩杰看杨宁过来,也紧跟着过来了。他一时想不到更多的话,就说:"杨大哥,你们这房子真是太美了,自己在乡下方建这么一个小庄园,比那些高级别墅小区好多了,给心爱的人送这么一幢房子,杨大哥你真是太浪漫了,于大姐一定高兴坏了。"
柏原微微一笑,接着韩杰的话头说:"其实,只要能和自己深爱的人在一起,就算是呆在山洞里,也是幸福的。"
杨宁听到这句话,有一瞬间完全愣住了。季扬看杨宁手里还端着东西,就伸手接过牛扒,杨宁把凉粉递给柏原,"我知道你不能吃那些上火的东西,吃这个,很清热解毒的。我以前不信广州人的这些玩意儿,现在不得不信了。吃点热气的东西,还真就是会毛病多多。"
柏原接过那碗凉粉,笑着说:"杨大哥,您也是业内的名人了,今天不和您一块出来玩,还真想不到您这么平易近人。我俩是后辈,接了您递过来的这盘东西,得多温暖啊。是不,季扬?"
杨宁用力地一拍柏原的后肩:"你小子,还敢跟我这儿耍贫?看我不收拾你。"
"杨大哥,我是真的万分感动,您瞧别的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以后您公司搞什么活动需要做些宣传啊什么的,我肯定鞍前马后,在所不辞。"柏原也熟络地拍杨宁的后背。
"那正好,我这儿正好要搞一个大型的二十周年的活动,到时候酒会主持,你可不能推辞。"
杨宁说。
"乐意效劳,而且不胜荣幸呢。杨大哥我们可说定了,你到时候不能反悔又找别人去,我......"
柏原和杨宁还在惺惺相惜,季扬看插不上话,自顾自地走开了。他走到别墅外头,又往后山看了看。天色越来越暗,还不见张达和李秀美的身影。于大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他身边儿,说:"小季,不用担心张达,这一带最多住着些村民,民风很淳朴,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他们一定是遇上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天黑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好像要印证于大姐的话一样,天一黑,山那边就传来的张扬清脆的笑声。
季扬心里如释重负,他整天的担心和不快都烟消云散。他迎出大门,看见张扬右手牵着张达,左手牵着李秀美,正吊着双脚打秋千,专心致志地想把脚甩得更高更远,笑得开心极了。张达和李秀美都满脸春光地低头看着儿子,也时不时地发出爽朗的笑声。暮色中,几乎看不清楚他们的轮廓,但那声音里的快乐,却清清楚楚地透露出来。
张扬看到季扬,挣脱父母的手就跑过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可爱的野果递给季扬,奶声奶气地说:"爹地,我给你带了野果回来,你尝尝可好吃了。"季扬抱着张扬,微笑着对迎面走过来的张达说:"上哪儿去疯了,这么晚才回来,担心死我了。快进来,我烤好了鸡翅给你们,洗洗手就可以吃了。"
柏原坐在花园里的摇椅上,韩杰正和他小声嘀咕。韩杰低声问柏原,"成了吗?成了吗?你和杨总提合作的事情了吗?"柏原斜了他一眼,"哪有这么猴急的?怪不得你办不成事情,一点都不大气,哪有第一天见面就提要求的?"
看见张达他们进来,两人都停了口。韩杰答应过柏原,项目谈成以后,把园林设计的工程交给张达去做。此刻见张达进来,就不失时机地拉着张达说起这事,看起来是顺便说说,其实是想讨柏原的欢心。
"赶明儿你到我们那块地上面实地看一看,你也有点准备。项目一定下来,我们就签合同,这次如果成功,你也算是上一个新台阶了,以后不用净做这些小打小闹的私人花园了。"韩杰的话音一落,张达就微笑着说:"谢谢韩总的信任,我一定会努力做好的。不过,我其实还挺喜欢做这种小工程的,虽然小,但我喜欢那种和不同的业主沟通的过程,充满着个人感情,为那些爱花的主人设计他心目中最爱的花园,帮他们去实现很多美好的梦想,特别有意思。"
说着的时候,季扬端来一盘烤好的鸡翅膀,张达看着那盘东西,歉意地对季扬笑了笑:
"我......已经吃过了,实在吃不下了。"季扬一下子愣在当场,柏原很灵活地打圆场说:"哈哈!季扬你烤的这个鸡翅很漂亮啊,我永远都烤不熟,要么就糊了,分我一只尝尝吧?"说着自己顾自地抓起鸡翅咬了一口,却被烫得连连呼痛,大家都笑了起来。
要你的
32 季扬
要就要你的
这是个嫉妒的世界
不用胆怯
所以要就要你的
要你捱更抵夜的心血
要我们两个没有分别 (《要你的》)
"季扬,等一下。我有话和你说。"季扬一走进电台的大门,就听到柏原在后面叫他。他停下脚步,等着柏原追上来。
柏原三步两步跑过来,拉上季扬就往电台大厦后面的小花园走去。"哎!什么事啊?"季扬在后面一迭声地问,柏原也不回答。
到了种满紫荆树的后院,柏原才问季扬:"季扬,你知道张达为什么要拒绝做那个工程吗?"
季扬回答说:"达达开始还挺有信心的,昨天和韩杰去了一趟合作公司回来,就说他对自己有点信心不足,暂时还不想接这么大的工程。而且这些日子身体还没有恢复得特别好,想休息一段时间。"
"可你知道吗?韩杰花了老大的力气,才谈成的合作项目,原来韩杰跟了好久,对方都不积极,最近突然态度有了转变,可张达又提出不想做了。林海在业内非常有名,他的南粤集团规模不比杨大哥这个国企老大小多少。这个园林的工程对于张达来说,效益非常可观,而且对于他在业内的知名度也会很有帮助,怎么能这么随便就放弃呢?再说,合作方对张达的设计很有兴趣,如果他退出,对韩杰也会有影响的。你回去好好劝他。"柏原连珠炮一样地说了一大串话,才给季扬插嘴的机会: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达达如果不想做,我也不想勉强他。"季扬扯了扯被柏原拉歪的衣服,准备离开。
"你们的别墅不是还有一笔贷款要还吗?光靠你一个这样不停地写歌词,什么时候才能还完呢?张达有这样的机会不抓住,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这话让季扬停住了脚步,他很严肃地回头对柏原说:"我不想让达达有这样的负担,你最好不要对他说这些话。"
季扬回到办公室,觉得有点闷,就打开了窗户。雨前的低气压很重,让他的心情也没来由地不好起来。昨天张达一见他,就告诉他不想接韩杰这单工程,至于原因,张达只是闷闷地把脸捂在他的胸前,不说话。季扬问得急了,他才说:"季扬,别问了,好吗?我不知道怎么说,你也不要逼我,好吗?总之我有我的原因,你只管相信我就好。"
季扬自问并非一个小气的人,但是张达有一些内心的秘密,从来不和他分享。这会让他有时候感觉不太好,因为他在张达面前几乎是透明的,连他以前和李彬的往事,张达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可是张达不太习惯对他说往事,季扬只知道张达来广东以后,有过一段短暂的感情经历,很伤,很痛。张达第一次晕倒在他的手臂里,他就深深地感觉到,那段感情对于张达来说,有着不一般的意义,甚至,那种印记到今天还没有消灭,至少,张达不能坦然说出那个故事,就说明他还没有完全接纳那段感情的结束。季扬不介意他藏匿着一段已经死的爱情,就像他永远不可能忘记李彬一样。但是,他不希望张达有一段随时可以复活的旧情。
季扬在窗前站了好久,才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看见他的桌子上有一封信,上面印着南粤地产的字样。他知道这是韩杰谈的那个项目合作公司,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公司会给他寄一封信。
打开信封,他愣住了。里面有一张问候卡片,抽出卡片的时候,还滑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南粤地产董事长助理,李彬。卡片上有一行字:季扬,最近认识了韩杰和柏原,从他们那儿知道了你的近况,非常挂念。有时间的话,聚聚好吗?今晚我在白天鹅的咖啡厅等你。落款是李彬。季扬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人感慨,这是一个很小的世界,有一些人,你注定了要和他相遇,不管你绕到哪儿,你都无法绕过他,总是会相遇。
季扬独自避到了楼梯间。大部分人都乘电梯,这个小空间是他们抽烟的人避人的小天地。季扬点燃一只烟,看着窗外已经开始飘散开来的雨点,一口一口急急地吸着香烟,同时也一口一口大团地吐着烟雾。
雨点渐渐大起来,他仿佛又坐在摇晃的公车尾座上,用报纸挡着脸,眼泪哗哗地淌下。而车窗外的雨点一条条汇聚成小水线,和他的眼泪一样。那天他刚到长沙,他想给李彬一个惊喜,然后他就直接到了李彬的公司。那时他刚放弃了北京一家有名的报社的聘用,行李还扔在学校,只背着一个小小的背囊。他手里紧紧地捏着一把旧伞,怀里还揣着他带给李彬的桂花糕。这是他妈妈托人带给他的,因为李彬爱吃,他一直留着,从北京带到了长沙。
可是那天,他一直等在门外,觉得公司里的人似乎已经全都走光了,李彬还没有出来。季扬焦急地四处打量,想找一个公用电话给李彬打个电话,可是等他的视线再次回到李彬公司的大门口,他竟然看到了李彬。李彬怀里搂着一个姑娘,两个相视而笑,眼里的温柔,一点不比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少。季扬的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崩溃,他看过无数的苦情小说,可是没有一个作家,描述出来的苦涩,比他当时体会到的更深更多。季扬一直站在那里不动,直到李彬看到他,呆在当场,他才把手里的桂花糕轻轻地扔在地上,跳上了驶过他身边的一辆公共汽车。
他跟着那辆公车走到了终点站,天已经全黑了。然后他又跟着那辆车回到起点,一直在尾座上无声痛哭。然后他倒了三趟车到了火车站,孤身一人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坐了一夜,才筋疲力尽地上了清晨的第一辆开往北京的火车。他买的是一张站票,整个旅程他都蜷在两节车厢的接口处,和一个带着好几个走私袋的民工缩在一堆垃圾当中。身边的脏和乱他全都没感觉了,他只是切肤地感觉到自己心口钝钝的痛,浓浓的悲伤浸泡着他的全身,让他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生命的存在。
一回到宿舍,李彬的电话就追来了。季扬没有挂电话,只是安静地听着李彬说话,听他说我们总得有家庭有妻子有孩子,这才正常;听他说就算有妻子儿子,他们之间的感情仍然可以保留。他还说,季扬你别太天真,家庭的压力,社会的压力,我们的关系根本不可能公开。总之李彬说了好多好多,句句都在理,都是大实话,可是季扬渐渐的都听不见了。他耳边一片嗡嗡声,只好慢慢放下了电话。他把自己洗干净,就躺下了,一躺就是三天,高烧、昏迷、呓语,他记忆中那三天是空白的。所有的同学都出去找工作了,只有他一人在宿舍里,不吃不喝,也没有人知道,偶尔清醒的时候,他听到电话在响,可是他一次也没有接听。
再踩到地面上的时候,脚软软的像踩在棉花上。然后他到了系办公室,想问问北京那家想聘用他的报纸是不是还愿意要他。在系办公室,导师告诉他遥远的广州有一个地方电台想要一个文编,问他怎么想,他不假思索,接了介绍信,就再次离开了北京。
季扬走进咖啡厅,看到李彬正在靠江的座位上等他。季扬想了很久,觉得如果不敢见李彬,倒有可能被他误会成自己对他仍然旧情难忘。大可以自然一些,坦然一点,季扬想,说得庸俗一点,爱情不在,友情还可以长存。
两人阔别五六年,再次见面,都有点不胜唏嘘的感觉。李彬仍然是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风神俊雅。季扬甚至有一秒钟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多年前,并感觉到了初见李彬那一瞬间的心动。
李彬很有礼貌,像多年前一样,对季扬照顾有加,无微不至。他体贴地为季扬要了一杯热水,说他胃不好,不能喝冰水。铁板上来的时候,他小心地嘱咐服务员用餐巾为季扬挡挡前襟。上水果沙律的时候,又要求服务员不要把酱汁混到水果上,因为以前季扬就不吃那些酱汁。一切都熟悉得要命,也陌生得要命。季扬最后笑了笑,说:"李彬你要是还这么造作,我走了。"
李彬也笑了,笑得如沐春风。他说:"季扬,我错了。我在重新追求你呢。"
沿途有你
33 张达
谁又不需要呵护
和自我竞赛多痛苦
沿途幸有你制造憧憬中所有梦想 (《沿途有你》)
张达放下电话,把身体缩在沙发里只,觉得很疲倦很疲倦。
韩杰在电话里求他,说得都快哭了。韩杰的小公司在商海里沉浮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可以发展壮大一下,他的踌躇满志张达是可以想象到的。但是,让他替林海去工作,说不定还会遇上林海,他却想一想就觉得恐惧不安,心里也会有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只要接了这个单,他的生活就会产生一连串无法预知的变故,走向他根本无力承受的结果。不过韩杰有一句话的确有些打动了他,他说:"你们的房子还有一大笔贷款,你就忍心一直让季扬这么辛苦吗?"季扬这些年来,一直利用业余时间写歌词,有时候稿子催得特别急,季扬压力很大,有时张达都觉得惊心。焦虑症?后来张达去查了很多的资料,才知道这个症状远比柏原所说的还要可怕,一想到季扬曾经受过这些张达就觉得无法原谅自己,怎么可以让他再次承受这样的痛楚?
韩杰的问题也很让张达犹豫不决。韩杰一直都挺照顾他的,他手上的小工程,几乎都是张达做的。韩杰说,对方说对他做的园林很满意,一定要他参加,才答应与韩杰的合作。韩杰原以为这个项目已经板上钉钉,也已经投入了一些钱进去,如果现在有变,损失不会小。如果因为自己退出,导致韩杰事业受到重创,他第一个无法原谅自己。再加上其中还有柏原。张达想起上次在医院里柏原和辛然的对话,又联想这些年柏原为他们家做的点滴;他总是没有任何条件地帮助和支持他们,比任何意义上的朋友、兄弟、亲戚都要亲近得多。张达不是没有想过柏原可能对季扬的感情,而辛然讲的那些语焉不详的话,更象是一块巨石压在了他的心口,沉沉的让他始终无法放开心高兴起来。张达也不敢去问季扬是不是知道柏原对他的感情或者是他对柏原的感情,他甚至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不敢去问季扬,就好像那里面隐藏着一个大秘密,他一去捅破,就会像打开潘多拉的盒子一样,从里面飞出让他没法面对的东西来。所以张达宁愿相信,柏原和季扬是最好的朋友,从柏原的言行中张达更相信柏原和他们一样是在认真的经营他的爱情,认真的对待着韩杰。张达几乎能想象得出柏原夹在这事中间有多为难,他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去为难别人,很多时候他宁愿为难自己。
张达很盼望季扬能回来,在季扬的怀抱里,他觉得会很安全,也许就能做出正常的判断和正确的决定了。可是季扬又出差了,要去一个星期才能回家。以往季扬并非没有出过差,但是今天他特别孤独和害怕。
也许,接这个工程也没关系吧?林海是董事长,不见得会关心到项目中的这样的小部分,这样,也许根本就不会和林海有碰面的机会......
张达属于很难忘掉旧情的人。这么多年,林海一直会时不时地出现,倒不是还爱着他,但林海毕竟是他的初恋,甚至也是因为林海他才能和季扬在一切的,张达根本没办法忘记他的存在。他一直不和季扬说起,也是因为他不想昧着良心说林海怎样怎样坏,他说不出来。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提起林海会是一种什么情形。
当年,他曾经有过一段伤心的感情,季扬是知道的。但是这段感情的来龙去脉,细节内情,季扬却不知道。张达不说,季扬就不问,张达也特别感激季扬。张达一向认为自己是个不善于言辞的人,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把那段感情过程中的感受准确地表达出来。他不像季扬,季扬总是能借助文字,把自己的想法说得特别细腻精确。
张达想起林海那个英俊潇洒的助手。他叫什么来着?李冰?李斌?也许是李彬吧。那个人特别有压力感,因为他太优秀了,里里外外都让人感觉到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他阐述问题的时候不急不缓,话音不高不低,一条条地说得那么在理,条件也合理,既不苛刻也不优厚,看起来特别好的一个项目,对各方都有利,大家的意向都明确而积极,好像就自己的态度不正常,像是心里有鬼,或者不可理喻地别扭。张达和季扬都是那种情感型的人,对这种逻辑型的人,根本就没有任何还手的能力,到最后,张达就只剩下摇头的份儿,没办法替自己找到一个拒绝的理由,连自己也觉得自己不讲道理了。
这两天,只要电话一响,张达的心脏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里面一准儿就是韩杰。他时而又急又气地斥责张达,时而又哭又喊地哀求张达,张达不松口,他就一次又一次地怒火中烧地挂断电话,一会儿又打过来,继续那阴晴无定的劝导。张达觉得自己已经快崩溃了,他已经知道自己守不住底线,正在踌躇着怎么和季扬重提当年的故事。这件事当时没说,现在好像更找不到由头说出口,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说的话,似乎有点小题大做显得自己不坦然,说的话,似乎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更浓。张达几乎被自己这千回百转的念头煎熬坏了,季扬再不回来,他就要疯了。
电话又响了,张达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呆呆地看着电话,一直到它停止。然后张达拿起电话,拨了季扬的手机:"季扬......是我。"
季扬的声音在那边显得很愉快:"达达,什么事儿?我们正在一个小村里拍摄,这里几十年来几乎没什么外人来过,古朴清静得简直不像人间。你一定要来看看,这儿的景致完全可以直接进入你的设计里。"
张达听着季扬不假思索地说了一大串话,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等季扬说完了,他才轻轻地说:"季扬,上回我跟你说想推掉的那个CASE,还记得吗?"
"哪个?......哦,韩杰那个啊。达达,我说过了,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别有压力,不想做就不做。"季扬想安慰张达,放低了声调,可是声音里还留着刚才的兴奋。
"不是,韩杰天天打电话劝我。我现在觉得,机会也挺难得,干脆就接下来吧。"张达努力了好久,还是没办法在电话里重提以往的旧事。只有在心里安慰自己:等季扬回来再说,到时再说吧。张达甚至开始认为心里那隐隐的不安,就是与自己没有跟季扬细述的当年和林海的一切有关,只要季扬回来说开了就好了。
"行啊,你做主吧。达达,我得挂了,那边儿工作忙呢。"季扬在电话那头说。张达只好挂了电话。
算了,自己只是一个小设计师,也许根本就用不着和林海碰面。也许从头到尾,不过是自己的庸人自扰而已,可能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他不过是韩杰的合作者,和林海以及林海的公司,一点边儿也扯不上。可以说,我们在这个CASE里,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张达一直如此的自我暗示着。
我这样爱你
34 季扬
还要将这双眼如何俯瞰
然后才可将猜疑都变信任
还要经多少放任和宽恕
然后才可将安全感觉抱住 (《我这样爱你》)
"超负荷工作累到了,大雨淋湿冷到了,心情抑郁气到了......生病的桥段多得是,你随便选一个不就得了。"柏原指着电视上正在热播的韩剧说,"你随便看看这些烂剧,桥不怕旧,最要紧有人受。"
季扬不置可否,根本不理会柏原。他正在写他们下一段节目中要用到的一个故事,但他并不是为手上正在写的东西担心,他正在想着张达。最近张达做的那个工程进度很赶,张达经常在外面跑,看材料,看现场,做得非常辛苦,也很认真。张达做事情太过专注,所以也就弄得自己非常的累。季扬晚上做完节目回到家里他已经睡了,第二天起来,他又已经不在了。
季扬心里难免会有一点点醋意,但又说不清楚在跟谁吃醋。他明明知道张达最近很辛苦,工作上的压力不说了,不但把家里的事情弄得妥妥当当,还要每天去接送孩子,晚上季扬习惯的那一碗宵夜,也会照常出现在桌上,只是没了张达在旁边等候的身影,季扬吃得没意思透了。
但是他总是摆脱不了那样一种奇怪的担心。他觉得张达似乎在躲着他。按说一周里都没什么机会聊聊天,以张达的习惯,他周末一定会留在家里陪陪季扬的,可是已经有两三个星期了,张达一到周末就和李秀美跑出去。有一次晚上季扬回来,他以为张达睡着了,蹑手蹑脚地上了床以后,却明明感觉到张达还醒着。这种感觉很奇怪,有一点好奇,又有一点失望,还有一点担心。张达到底有什么心事?他很想知道,又有点害怕那是个他无法承受的东西。所以他没有摇醒张达,也没有去追问他,逼他看着自己说出来。
季扬抬起头,朝对面的柏原说:"韩杰的那个项目怎么样了?进度顺利吗?"
柏原从电视上把目光移到季扬脸上,端详他半天说:"不一般,你怎么会关心起韩杰的项目来了?"说完柏原又把眼睛转到电视上,顺便还把脚抬起来放在茶几上,季扬敲了他一下,他只好把脚从茶几上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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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在家里等张达回家,都等了好久了。今天是季扬的生日,说好了一块出去吃饭唱K。可是张达左等也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打电话过去,说马上就要开会,不方便说话。
季扬知道,这个会议是昨天定下的。早上醒来的时候就只看到已冷得结成团的面摆在餐桌上,张达留纸条在说很抱歉,不能陪他吃生日面了,在和韩杰准备下午要开的一个会议,说是集团那边昨晚刚定下一个会议,要看看现在园林设计的进度还有对往后的进度规划一下。会尽快赶回来陪他过生日的。后来电话打来的时候也只是说了几句就匆忙挂断了,好像还听到了韩杰和李秀美讨论的声音。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柏原说:"韩杰也在和他们一起开会,所以我俩都不用急了。如果他俩今晚不来,我俩就去独自去偷欢。"然后柏原抢过季扬面前的创作案看了一会儿,又说,"你看人家在设计的过程中,要求和提示都很明确。不像我们做这种节目,啥桥段都要自己想。"
"什么提示?"季扬摸不着头脑,就问了一句。
"张达没跟你说吗?和韩杰合作的南粤集团的老板,自己也是做设计出身的。他对园林的要求很高,每一个步骤都提出了具体的要求,直接要求张达他们的设计要参照哪一个建筑的风格,用什么样的隔墙,要求特别具体。对了,季扬,你知道吗?那个林海好像特别喜欢张达他们的设计,所以韩杰决定要先把园林部分做出来,显示他的诚意,让林海对他有更进一步的信心。我劝他别这么冒进,他又没有大资金支持,把钱都投在这一块,万一以后资金周转不到位,麻烦就大了。他们和林海的合作还没有最后签约,如果得不到林海公司的资金注入,他后续的开发根本就无以为继。"
"哦。"季扬不明意义地应付了一句,其实他也不太明白资金啊,成本啊这一类的东西,听起来也糊里糊涂。正好这时候柏原的电话响了,门铃也响了。柏原接电话,季扬去开门。打开门一看,竟然是李彬。
李彬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纸袋,递给季扬,说:"生日快乐!"
柏原在后面也认出了李彬,惊呼出来:"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李助理,你和季扬认识?"
李彬很有礼貌地笑:"当然。我们在大学是同学,我是他的学长。"
"那还真是天下一家亲了。"
李彬说:"季扬,你今晚准备怎么安排?"季扬还没来得及回答,柏原已经在身后说:"我们要去唱K,李助理,你和我们一起去吧,大家喝喝酒聊聊天叙叙旧,不亦乐乎?"
季扬没办法反对,只好点头表示赞同:"有时间吗?有时间的话......"
"当然有时间。"李彬说,"今晚的时间我专门腾出来给你庆祝生日的。"
柏原插话:"刚才韩杰说他们的会议也结束了,现在可以过来。我们直接到朝歌去,在那儿会面。"于是大家一窝蜂出门去了。出门的时候,季扬还转了一下脑筋,觉得他们开会,李彬没有参加,有点奇怪。
到了朝歌,他们找到早订好的包房,韩杰已经在那儿等着了,可是并没有看见张达。韩杰看起来心情不错,一边吼着歌,一边抽空解释,说他出来的时候,南粤的董事长留下张达,说要和他就设计的问题再谈几句,张达会迟些过来。
那天晚上李彬和韩杰一直灌季扬喝酒,柏原偶尔替季扬挡一下,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和他们闹成一团。季扬本来就酒量很浅,几杯下去就开始有点不清不楚了。他们唱到很晚,张达还没有过来。季扬打过几次电话,都是关机,后来他喝得有点神志不清,也就罢了。
然后大家压根就把张达给忘了。喝到午夜,季扬已经完全睡死过去了,大家想摇他起来吹蜡烛许愿,怎么弄他也没法儿让他清醒。于是李彬就说要不散了吧?那晚韩杰也喝高了,看起来根本没办法开车,柏原就对李彬说,"要不就这样吧。你送季扬回家,我送韩杰。"
在门口告别的时候,李彬架着季扬,季扬很乖地依在他的肩头,看起来特别顺从。柏原看在眼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韩杰一直在催,他只好抬手告别,开车离开了。
李彬然后把季扬搂得更紧,半抱半扶地把他送到自己的车里。临开车前,他还趁季扬不清醒,亲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后才满足地笑笑,发动了车子。
侧面
35 张达
掩盖点会否好过一点
倾斜点会否感性一点
夜晚会面白天道别
才没有弱点(《侧面》)
张达接完季扬说柏原他们决定去钱柜帮他庆祝生日的电话,手机就滴的一声显示电量不足了。接着就开始开会。这个会议有点超乎张达的想象,自接下这个工程以来都没出现过在他面前的林海依旧没有出现,每次代表林海出现的李彬也没有出现,倒是来了好几个南粤集团顶尖的园林设计师。
会议一上来就是由韩杰简单介绍了园林纸图设计的进度和实际工程的准备,又讲了一下接下来的计划,几位设计师边听边看着大屏幕投影的设计图,虽然表情一致保持着淡漠,但却让人感觉听得很认真,而且不时的点一点头更是让极善于察言观色的韩杰内心一片欢喜,越发的讲得眉飞色舞。
让张达觉得会议不正常之处还在于韩杰介绍完后,几位设计师就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末了把韩杰叫了过去,不知说了些什么后,韩杰一脸得意之色走到张达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几位设计师说他们都比较欣赏你的设计,而且林海也很满意,他们说一会要针对这次的设计单独和你谈谈。那这样你就好好和他们聊聊,我想也不会很长时间的。钱柜那边我先过去,跟季扬他们说一声,你稍后再赶过来,好吧。"
若他们真是要和他谈谈,张达倒已很快的想好了速战速决的说辞。偏是韩杰走后,几位设计师都还在自顾的交头接耳完全忽视他的存在。
张达一心想赶到季扬身边。今天是季扬的生日,而他只是早起来煮了一碗长寿面,就被韩杰电话催促着来赶这个昨晚才匆忙通知下来的会议了。只能把面放在餐桌上就出来了,怕是季扬起来时那面都没法吃了吧。
以往四年彼此的生日,只有晚上会约上几个朋友吃吃饭,其余的时间都是一家人一起度过的。不会有特别的安排,带着张扬一起逛逛街或者是爬爬山或者去看电影也可能只是在家里呆着,却觉得幸福满足。
可现在,柏原他们正在为季扬开生日会,而他被几个莫名其妙的设计师困着。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张达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反而张达的一点动作都显得很大声,他们就会抬头看他一眼,然后继续忽视他的存在。
会议室里没有钟表,但是张达似乎听到了滴答滴答的时钟走表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响越来越快,就像手上的表装到了他的脑子里,这令他越发的坐立不安最后简直有些恼羞成怒。就在手机最后滴滴两声宣告自动关机时,终于有一个设计师开始发出声音。"刚才我们交流了一下意见,都觉得你们的设计很不错,贴合了楼盘建筑的特性,又有历史的厚重感。那我现在就细节先谈谈我的想法......"
事实上,对于这个设计师所提出的专业想法,张达觉得对自身确实很有帮助。可说他是针对张达的设计的想法,倒不如说是他对园林设计的看法。他结合着自己的经历来讲那些抽象化的概念,真情流露极富感染力,投入程度也到了让人讶异的地步,有那么一瞬间张达真的忘了季扬还在等他。
可到了第二个设计师也用这样的方式来讲时,张达便开始有些受不住了。一个讲完一个又紧接上,没完没了激情荡漾喋喋不休,张达被震动的情绪逐渐被不耐淹没,脑子里的那只表走动的声音变成了几个设计师的声音逼迫着他恨不能拔腿就跑,然而韩杰走时得意又意味深长的表情又像钉子把他的脚钉在原定。
等他们都结束了各自的发言时,张达感觉自己象是被轰炸了一遍,各位设计师却如同刚经历了一场演讲比赛,仍沉浸在各自的情绪里,虽然有在问张达问题,却是漫不经心的,根本没有人在意他回答了什么。突然有声音说,"就先到这里吧,今天很尽兴啊,我们改日找时间再聊聊。"张达甚至都没有去追究到底是谁说的这句话,说声谢谢就夺门而出。
张达明明知道自己已经迟到了,而且迟得很离谱,再赶到钱柜也没什么意义了,但是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尽力往那儿赶。出租车只能停在街角上,张达下了车以后,还没命地往里跑。他不看表,也不想知道时间,一心想在十二点之前,跑到季扬面前。
可是还离着一条街,他就看到季扬他们一群人走出来。他知道现在肯定已经过了午夜时分。之前还幻想着或许能在最后一分钟跟季扬道声生日快乐,却还是落了空,心里产生了强大的负罪感。
但张达还决定过去和大家打声招呼再跟季扬一起回家,可还没走到,就发现柏原和韩杰先上车走了,而季扬却跟着李彬走向另一辆车。逐渐走近时,张达才发现,季扬整个人已经醉得神志不清了,几乎是摊在李彬的怀里。而李彬走得并不轻松,但表情却很是满足,上了车后,给季扬寄了安全带后,竟又俯下身去亲了一下季扬的嘴唇。
此时张达离李彬的车不过两米,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一吻有如电击的力量让张达本已混沌的脑子变得清醒起来。
李彬是为了季扬而来。他发现了季扬的好,再回来跟他抢季扬。而今晚那显得荒唐可笑的会议就是故意拖延他不让他来为季扬庆祝生日的。这个突然而至的想法让张达怒不可遏,他毫不犹豫的冲往前拦住了已启动开出的车,幸好李彬刹车及时,不然就要撞上了。
"李总,我也没想到今晚的会议要开这么长的时间,我们家季扬给你添麻烦了,他就是这样,一点酒就会醉了,跟他说了很多次不能喝酒就不要强求,他总是不听。现在也晚了,就不劳烦你送他回家了。"张达用力的拍车窗,李彬摇下车窗时,脸上的惊讶和不情愿还没有散去。张达故意强调了和季扬的关系,感觉到了李彬的怒气也腾升起来。
张达说完就转到季扬这边车门,不由分说的把季扬拉了下来。李彬这边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竟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季扬瘦了,这是张达背起他时的第一感觉。本来对他任凭自己醉到被人偷了吻都不知很是生气,怒气却一下子被自责所取代。自从接了韩杰这个工程以来,就天天都是早出晚归,根本就无暇顾及季扬的生活。
张达明白自己也是有意无意的避免着与季扬的多接触。不知道是介意依旧与季扬配合默契的柏原,还是知道了季扬早跟他说过的初恋情人就是李彬。他无意识的在吃着闷醋,有时候根本就无法入睡但也绝不再迎接季扬下班归来。他本来计划跟季扬说说关于自己和林海的那一段,却别扭的不愿开口。张达也明白这对季扬是不公平的,但他又希望季扬能主动的发现自己不满的原因,他希望在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的情况下季扬能找出症结并对症下药解救他。
因为醉酒的关系,季扬不住的往下滑,张达背得很吃力,幸好很快就拦到了出租车。把季扬整理干净拖到床上时,张达突然想起了昨晚做的那个梦。在梦里,自己竟能把季扬装到了口袋里。他本来以为这样再也无人来跟他抢季扬了,可却来很多飞禽猛兽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的口袋。突然一只狮子突然向张达冲过来,他转身逃跑时,却发现迎面来了一只飞鹰。就在鹰爪马上就要抓到季扬时,张达惊醒了过来。后来他就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没有睡好。
早上醒来却忘了这个梦。只剩下一些碎片压着他的心,一整天都觉得心神不宁。看着季扬像受了委屈微微嘟起的嘴唇,想到李彬偷的那个吻,张达朝着那嘴唇狠狠的亲了下去。"你不可以被人抢去,季扬。"末了,张达在季扬的耳边说。
美丽在心头
36 李秀美
什么都想追求,
什么都可以放手。
谁都想贪新忘旧,
谁不是一路上一边看一边走?(《美丽在心头》)
谁也没有想到十月的广州就会骤然变冷。
寒流在黎明时分开始展示自己的威力,睡梦中的李秀美也感到了寒意,使劲的往身边的高文身上靠去,依赖着他的体温才不至于被冻醒。也因为贪恋这被子里的温暖,醒来时整整比往常晚了两个小时。
睁开眼时发现枕边已无高文的身影,李秀美坐起来想要探寻却被冷空气逼回了被子中。薄被上的红色厚毛毯显然是高文走前加上的,心中的弦被轻轻的触碰了一下。
自从上次和他吵了一架,这阵子因为工作要与张达相对从早到晚每天的相对,高文反而对她越发的温柔起来,六个月前的那场吵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的显得象是她李秀美的一个幻觉。
想到张达,李秀美才想起今天是跟他约好去中大听一个关于园林设计和历史的讲座。这下看床头的闹钟,指针的位置着实把她吓得蹦离了床,在胡乱找厚衣服套上的时候又突然想到了儿子张扬。天出其不意的变冷,张扬怕是要受冻了,去听讲座前一定得绕道到幼儿园给张扬送衣服才行。
张扬被送到全托班已经快一个月了。倒不是工作强度有多大,甚至没有任何硬性上班制,韩杰提供了一个小办公室给他们也只是方便他们一起工作,没有任何人管制。但却必须长时间的投入。别人都以为这次的工程因为林海都有了明确的要求和提示,一切就会很简单。可就是要在别人的明确要求和提示里做到最好都不容易,更难找出属于自己的创意才显得更困难,李秀美觉得最近张达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状态,就连所用的植物的绿叶的色度都要细细的考量。
而且在工作时,张达的电话时不时就会响起,他总会避开她去接电话。回来后就会一阵的恍惚,脸上的表情既烦躁不安又恐慌迷茫,李秀美往往还没来得及问就会被张达转到了设计的讨论中。
脑子里转动着这些事情时李秀美也快把自己收拾好,正要找张扬的厚衣服时,手机却响起来。是张达。说他给张扬送衣服过来,正好班上有个家庭活动,老师特别要求家长参加,所以讲座不能来了,要李秀美自己去听,做好笔记回来一起讨论。
尽管穿了厚衣服,打开门时李秀美还是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狠狠打了个寒颤。风太大,雨反而就显得没有分量,不干脆的持续着,阴冷得更让人的心情忍不住低落。
李秀美在拥挤的公车上听着大家对于这反常的天气的评价时,脑子里却担心怕是要赶不上讲座了。本来就晚起了,现在这恶劣的天气导致了交通堵塞得平时还要厉害,公车象蜗牛一样慢慢的挪动。
最后李秀美提前了两站下车一路狂奔才刚好赶上了讲座。当时是无论怎么也料不到,这讲座竟成为灾难的开端。
讲座是关于岭南明清园林设计,主讲人是中大的园林设计系的孙启光教授,在全国园林设计都小有名气。这次讲座则是针对园林设计的工作者开放的。孙教授不仅讲话幽默,更是把整个讲座的内容当做故事来讲,其中充满了各种悬念,情节跌宕起伏得听众们连连叫好鼓掌。
李秀美更是觉得本来被林海的要求困成团的神经突然得以解开,特别是孙教授举例用的一幅明朝时的园林设计整体图就如同是一条指路的明光,让她一下子就能找到了一个切入点,既能达到林海的要求,又体现了自己的创意。
讲座结束后,一群人都围着孙教授就讲座上的问题提问,李秀美挤在中间听着。随着脑子里越来越清晰的设计细节,她渐渐的被脑子里画面的真实感弄得激动不已,恨不能马上跟张达分享自己的想法。
出了教室给张达打电话,他刚好从幼儿园出来。李秀美忍不住在路上就开始给张达讲自己的构想,天冷情绪又激动,她说话都带着颤音,更无法组织好语言。张达竟也能从她断节的语言里明白了她的意思,也跟着激动起来。
两人都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办公室,一进去就着手更改整个设计图。在路上的讨论已经让双方的脑子里有了大致的构思,细节在纸上慢慢的展现,遇到疑点时就马上进行讨论,彼此都在讨论中更寻找到了更好的表达方式。
设计图在手下一点一点的接近想象的样子,两人都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工作的热情更是高涨。自然都忘了时间,连手机响起都毫无知觉。等季扬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起初两人谁都没有发现季扬的存在,最后还是他主动上前打招呼。张达脸上满是由兴奋带来的红潮,看到季扬时更有种神采飞扬的感觉,但也只是问,季扬,你怎么过来了?
季扬略带无奈的说,打你的电话一直都没有接听,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无心上班就溜出来找你了。
李秀美看到张达带着歉意悄悄的握住了季扬的手,心里有不知名的惆怅的感觉,张达,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再继续。
好,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送你回去吧。张达没有放开季扬的手。
不用了,高文做好饭在家里等我了。李秀美这才注意到手机里有两个高文的未接来电还有一条信息。
张达他们还是送她上了车才又回的家。后来整个设计都变得顺利起来,各种材料和植被都很容易找到。他们的设计图完成的时候,林海的赞赏与满意更是透过李彬源源不断的传来。配合着楼体的进度,园林也开始启动。不同于以往,他们作为设计师,还需要监督整个园林的建造,完善整个园林设计。
因为创意由自己提出,李秀美更是谨慎的对待每一个细节,一心扑到工作中,对周遭的变化就无心在意了,甚至季节的变迁都不太感受得到了。
因为自己所想到的东西往往都不知道要怎么表达,他却总是能把握住她的想法,李秀美慢慢的就愿意相信自己和张达就是工作伙伴的关系。至于季扬,李秀美记忆中就是在他来接张达的时候朝她微展的笑容。而林海,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在设计在被告侵权之前,她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的面。
购物天堂
37 柏原
什么都买下
然后有什么好买
什么都买下
谁又会被我收买
什么都买下
留下我 谁来拍卖(《购物天堂》)
"什么?!张达的设计被林海起诉侵权?!"
柏原接到韩杰的电话时,完全认为发生的事情匪夷所思。他记得韩杰一直告诉他,林海对张达的设计很满意,看起来总是爱不释手。他甚至一直参与了很多的意见,让张达按他的要求去做设计,一步步都是在他的首肯下才确定的。正是这一点,让韩杰一直误以为和张达的合作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
就像是一个设计好了的陷阱,等着张达跳下去。可现在柏原没心情去发现一系列事件中的疑问。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张达做事情太不小心,不管是别人的什么阴谋,他的设计中有了别人的创意,这就不可原谅。更不可原谅的是,他还把自己的朋友也连累了。
一想到韩杰的损失,他就心惊肉跳。这一次,韩杰惨了。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有实力的公司,本来就靠小打小闹过活,既没有大利润,也没有大风险。可这次他太冒进,以为和林海的合作已经板上定钉,头脑一热,就大意起来。整个规划和发展都按高档路线走,前期投入都是按这个思路去做,连已经做好的部分,都大量使用了高档材料,如果没有后援,肯定不用多久就撑不住了。更要命的是,他现在做的工程,完全是按合作成功后的路子考虑的,是做为林海那个项目的一个附属部分来建造的。现在林海不但否决了合作,而且要求他们公司赔偿一大笔钱。柏原知道,以林海的势力,韩杰在公司中根本不可能占到上风,他只能任人宰割。
柏原急急忙忙赶到韩杰的公司。一进总经理的办公室,就看到一脸沮丧抱头沉思的韩杰。一见到他,就把他搂住开始哭了起来。柏原一向都被韩杰呵护着,此时看到他小孩子一样的情状,也是觉得又怪异,又心痛。
韩杰哭够了,柏原才得着机会坐下来,一看自己肩窝,已经哭得湿了。他安慰韩杰:"没关系,事情总有可以解决的办法。我们可以申请银行追加贷款,我还认识几个银行业的朋友,也许帮得上忙。"
韩杰摇着头,一直就说没办法的,真的没办法了。然后他又抱住柏原说:"救我,小原,你救救我,我真的活不成了。"
柏原推开他,"说什么胡话呢?最多不过是结束公司。难道还没法儿维持生计了?你就算破产了,我还养得起你。再说,难道你就不能工作了?"
韩杰继续摇头,完全失了分寸。迷乱间,他突然说,"都怨张达,我就算破产,也一定要拉上他,让他也倾家荡产。"
柏原听了就有点生气,"你拉上他有什么用,他能有几个钱?把房子卖了,全给你也救不了你。就算他把自己卖了,把孩子卖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那我不管,他害成我这样,我也要他不能好过。"韩杰继续赌气鼓着腮说狠话。
柏原说着就站起身来,准备出去。一边走一边说:"我再去问问银行的朋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韩杰明知希望渺茫,还是眼睁睁看着他出去了。
隔天,柏原约了几间大银行的朋友,问了问情况,才晓32得韩杰的地已经抵押出去,根本不可能再获得进一步的银行资金的支持。除非他有新的项目,否则一切免谈。柏原心知这种事情,一定得有很大的背景,偏偏平时应酬的人,都是泛泛之交,并没什么知心朋友。柏原有点懊恼自己一向奉行的无害原则,刻意与权贵保持应有的安全距离,结果到了要紧关头,发现真正能帮得上忙的半个也没有。
眼看着没有去路。韩杰四处告借无门,业界的朋友恨不得与他离得远远的,好少沾些晦气--而且大家都害怕得罪林海,一时间竟是毫无办法了。韩杰准备在清算公司资产,打算把手头的项目卖给有实力的公司,好解燃眉之急。想到雄心勃勃的事业就这样付之东流,他整天愣愣呆呆的,整个人都没了主意。柏原无可奈何,也只能尽量多陪着他,很苍白地劝说两句。
过了两天,柏原晚上没节目,傍晚时分正要离开办公室,突然想起来可以去找杨宁。不巧,电话打过去,杨宁正在外地开会,说回来再说,让他先和秘书先约好时间。柏原并没抱太大的期望,也没给杨宁的秘书打电话,就想过去陪韩杰。可巧的是,韩杰正好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说正赶过来。
韩杰很奇怪地有点红光满脸的样子,柏原喜出望外,问他是不是事情有了转机。韩杰只是笑,不说话。很温柔地拉着他,上了车。4CF30苛没记听古旧:)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在车了韩杰一边开车一边说:"林海那边又有了转机了。李彬今天给了我一个电话,说林董觉得这件事儿也不能全怪我们,应该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马上过去。晚饭时间他有空,可以和我们谈谈。"
柏原听了也很高兴,忍不住就扑过去亲了韩杰一下,"你太有才了!"然后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柏原才想起来:"那你去谈就成了,干嘛拉上我啊?"
"李彬说,让我带上你,说有你在旁边润滑一下,大家说话都会随意一些,气氛好点,事情就更容易谈些。"韩杰迟疑了一下,说:"小原,等会儿万一林海语言上有什么不礼貌的地方,你别生气,也别顶撞他。好歹混过这个难关,以后我们小心地平安做人,再也不想三想四了。"
然后韩杰就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柏原。柏原叹了口气,就说:"我知道,反正你的事情,我总要全力以赴的。"
到了酒店,李彬看来早就到了,正在包房里等着他俩。那间包房很小,用很华丽的装饰间隔开,隔壁看来还有一间。三个人坐下,只寒喧了几句,李彬就接了一个电话出去了。过了一会儿韩杰也接了个电话,也出去了。
柏原一个人就打开了电视,边看边等,等了好久,李彬和韩杰才一块儿回来了。韩杰的表情有点僵硬,不知道是不是李彬和他谈了什么不太好答话的条件,柏原也没在意。紧跟着他俩,林海就来了,态度有点踞傲,柏原也见怪不怪了。
饭局开始没多久,韩杰就接到一个电话,他看了一眼电话,就出了包房接听。过了一会儿,李彬看韩杰没回来,就嘟囔了一句:"啥电话啊,这么长!"也出了包房的门。房间里剩下林海和柏原,过了几分钟,房间里奇怪的安静,突然让柏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他拨了韩杰的电话,电话关机。
"别打了。没用的。"林海很优雅地靠上椅背,点燃了一根烟。"韩杰不会接电话了,你今晚是我的。"顿了一顿,他又强调了一句:"他已经把你出卖给我了。为了换取与他们合作的那一纸合同,你今晚归我所有了。柏原,你是个聪明人,你怎么会找了个这样的男朋友?"
"胡说!一派胡言......放开我......"
第几次
38 张达
这是你第几次为我担心
这是我第几次为你动心
我不得不相信
这就是我的命
红着一双眼睛
迎接你的爱情 (《第几次》)
林海的律师到工作室来的时候,张达正和季扬通着电话。他看来人西装笔直,发型一丝不苟,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公文包,以为又是一个来推销材料的人。这时李秀美已经放下手中的画笔迎去上,于是张达朝那人笑笑就转到阳台继续和季扬讲电话。
再进办公室,见李秀美手拿一张图纸,脸上有异样的红潮眼神是难以置信的整个人却是呆滞的。张达还没来得及走近看清那张图纸,就被那陌生人的话语钉在原地,他说,"如图所示,你们现已投入工程的设计和我们南越集团在从化已建成的长海山庄的园林部分有高达百分之九十五的相同之处,南粤集团与你们合作并不是要你们来抄袭我们已有的作品。从法律上来说,这属于侵权行为。你们可以为自己辩护,但如果三天之内南粤集团得不到合理的解释,那我们只能取消与你们的合作并将针对侵权让我们承受的损失起诉你们。"
最后那句话,来人特地转身过来面对着张达而说。变故事发突然有如恶梦一般的不真实,张达微侧着脑袋想要消化那段话,可脑袋里的东西一下子变得杂乱无法排序。那人却微笑的走来递上一张名片然后转身就走了。张达看名片上写着,丁建辉,南粤集团特聘律师。
"张达,这张设计图我没有看过,但它和在上次的讲座上孙教授作为示范的那张取意一致。我的设计构思就来于那张示范的设计图,再和上南粤集团高层一步一步的要求,没想到就会让我们的设计和这张差不多一模一样了。也从来就没有听说从化已经建有一个长海山庄,怎么就变成我们抄袭了呢?"
张达一怔,李秀美的话一下就给了他答案。他想到接手这个工程设计已快六个月,林海从来就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只是在每天都会打来电话,没有规律的无法预知,张达也曾感到困扰,可毕竟不需要面对面,终究没有什么威胁力。更何况林海总是温柔的问候他,就着天气或者是他看到了什么东西什么人扯到从前,他用的是无限怀念与懊恼的语气说着如果当初没有分开,他们现在该有多幸福。张达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他过去的再也回不来了,世上更没有假如,更何况他现在已经爱上了另外的一个人并且和他有了真正的家。林海却总是满不在乎的说,达达,我一定会让你回到我的身边的。
"怎么办?现在韩杰都已经全面启动了园林工程,钱财都耗了那么多,怎么可能说取消合作就取消呢?而且还有起诉,一定还要赔很多钱。张达,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听了那个讲座,看了那副设计图就才有了现在的构思,现在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了。"李秀美六神无主,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秀美,别傻了,这个时候瞎揽什么责任呢?如果是我去听那个讲座,我也一定会这样来构思我们的设计的。"更何况设计是在林海一步一步的引导而成,这只是一个阴谋,陷阱早挖好了就等着我们跳进去。心里还有的话,张达没有说出口。
把李秀美劝回家后,张达突然产生一个强烈的念头,要马上见到季扬。他明知道现在季扬是在开会讨论节目,还是不顾一切的打了电话给季扬,说马上到他单位找他,季扬似乎马上就觉察到他有事,不再多问,只说好。
下楼的时候,电话响起来。是林海的。几乎在响的那瞬间张达马上就接起来。"林海,你的手段也太卑劣了。我跟你说过一万遍了,我们再也没有可能了的。取消合作也好,起诉也好,我也绝不可能再回到你身边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林海那边却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回话,语气依旧温柔笃定,"达达,不要这么着急就下结论,我说过,我一定会有办法让你回到我身边的。只是这样一来,我也不能保证不会伤害到你。可是没关系,以后我会慢慢补偿你的。"
"你别再做梦了!"张达只觉得象是一个厉鬼在跟他说情话,忍不住颤抖着冲电话大吼起来。没想到林海那边不再说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头一次挂了他的电话。
这一通电话让张达真正的意识到了整个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脑子里真正的变得一团糟。坐上车后,他逼迫着自己看窗外的风景,却挡不住心里往外蹦的那两个字,完了完了。冷汗也开始从额头处冒出来,我要见到季扬。司机感觉到他的紧张,看到他的脸色忍不住问,"先生,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是的,只是天气比较热。"
"也是。广州这天气一年比一年奇怪了,都快12月了,天气还跟夏天似的。"
"是啊。师傅,能不能再开快一点,我有事比较赶。"
"我开得不慢了呀,再赶也要注意交通安全啊,现在也不是上下班高峰塞车塞得很厉害......幸亏遇上我,不然你还真不能这么快就到了。"
张达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叫,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到末了司机大哥的一句自夸的话也没能让他笑出来。季扬已经在楼下等着他,看到他的模样只担心的看了他一眼,就说让他等他几分钟,他上去请个假就下来。
回家的车上两人也是一路沉默,只是季扬的手紧紧的握着他,两人的手心都湿了也没有分开。这么一来,张达稍微的放松了一些。
可不想到家坐在沙发上,刚想向季扬道明一切,嘴才张开来眼泪也跟着掉下来。季扬也不着急要问他,只是倒了水,拿了湿毛巾温柔的替他擦泪。最后抵不住心里一阵紧一阵的心疼,只好把张达紧紧的抱在怀里。"达达,别哭了,别哭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季扬,设计出问题了。南粤集团的律师今天到工作室来,说我们的设计和南粤集团在从化的长海山庄有百分之九五的相同之处,说我们侵权了,要取消和我们的合作,还要起诉我们。"张达渐渐缓了过来,但依旧蜷在季扬怀里不肯起来。刚想解释下去,没想到季扬插了话。
"南粤恐怕也是看上韩杰的这块地了。之前我就听到许多房地产商提起韩杰那块地,说虽小但是地理位置极佳,大家都想要那块地。其实近来我也听到了南粤的很多负面消息,但也没想到他的手段会这么的低劣。"季扬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让张达能更舒服的靠着他。"达达,别太担心,问题可能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们先咨询一下律师,让他帮我们分析我们要面临的问题,接下来银行那边也需要找找,至于南粤集团可能也需要去一趟看他们到底想要什么。我想韩杰那边也知道这个事情了的,大家一起应该能找到解决的办法的。"
张达没想到季扬会这样说,用力挣开他的怀抱想要解释,看着他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心里的愧疚节节攀升。而季扬接下来的话更是温柔。"达达,大不了我们把房子卖了,只要我们在一起,哪怕最后要去捡垃圾过活都没关系。"
真情情珍
39 张达
是不是这男人的心
总是飘忽匆匆
是不是这爱情的梦
醒来以后更空洞
为何你却忍心让我
独自泪眼朦朦 (《真情情珍》)
"妈的,都过了四五天了,林海还是连面都不肯露一下,看来这次我们是彻底完了。"
"操,林海就他妈的王八蛋,明明说好只要柏原一晚,就会放过我们的。现在人也给他上了,竟然翻脸不认人了!"
"还以为你的柏原在床上有多大的能耐,看来不过如此......"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
张达像在寒冬里被人从头顶浇了一桶冷水,全身都冻得发慌,甚至开始有些站立不稳。他下意识的想要抓住身边的季扬,却发现季扬想要冲入房间,而柏原死死的拉住他。
"哟,还袒护起来了......你他妈也是在装,你要不是嫌弃他被人上过了,你会天天躲他躲得象瘟神一样?说起来,柏原那小子最近这几天主动找你的次数都比你们在一起这一年还要多......"
"我让你他妈给我闭嘴,你听到没有......我告诉你,我爱他,我爱柏原,你知不知道......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要一他妈的想到他被人上过了,我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就好像你最宝贵的东西被扔到马桶里整整泡了一天,只要碰到一点都觉得脏得无法忍受了......"
"柏原!"
季扬突然发出的低呼声,几乎吓了张达一跳,转身一看,这才发现柏原已经冲到了电梯口。季扬拉了拉张达,示意他一块过去,然后也快速冲过去。张达跑到中途的时候,听到背后开门的声音,回头就看到韩杰和他的合伙人都站到了门口,韩杰的脸色惨白,却胆怯的不前进,手死死的抓着门框。张达跨入电梯后,发现韩杰还是那个姿势不动,看柏原,勉强的站立着,脸色青灰,绝望溢满了双眼。电梯门关上的刹那,柏原闭上了眼,一颗眼泪顺势滴落。季扬不动声色的把他圈到了自己的怀里。
"四天来,我一直在骗自己,他没有卖我......哪怕,真的卖了我,只要跟我好好的解释,也无所谓......他一直躲着不见我,我以为是他觉得愧对我......原来,原来不过是怪我没有帮到他......不过是嫌弃我脏了......"柏原的声音很低很低,张达差点以为柏原本人也要循着声音散去了。
"该死的!起码应该狠狠的揍他一顿再走的......"季扬的声音里愤怒与心疼交集。
柏原微微的摇摇头,因为心灰意冷而淡然的声音有种冷冷的洞穿力。"季扬,就让我和韩杰到此结束,从此不再有任何的纠葛。是我不识人,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
季扬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不动声色的让柏原靠在自己的身上;他竟连站立也勉强了都不关心。
电梯停到地下室的时候,季扬从柏原的衣袋里拿出车钥匙交给张达,"达达,一会你开车吧。小心点。"
"嗯,好。"张达接过钥匙,看了看始终闭着眼靠在季扬身上的柏原,脑子里无数的句子闪来闪去,嘴张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狠下心来不发一言,直行去开了车到电梯口接上他们。
车上一直很安静,张达要不停的看看尾镜,才能确定还有两个人在车上。柏原依旧紧闭着双眼,靠在季扬的身上;季扬轻拍着柏原的背,如同安慰着受惊了却又倔强的装着勇敢的小孩。
张达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一路来的画面有种莫名的熟悉,似乎在哪里已经发生过来一样,可是该死的就是想不起来了。
一路开进柏原家后,张达扭头想说声"到了",却发现柏原已经睡着了;季扬用唇语对他说,"我抱他进屋,你来帮下忙。"
张达立即下车给季扬开了车门,正琢磨着如何帮忙,季扬在车内已经小心翼翼的把柏原顺势环入了自己的怀里,此时正慢慢的挪出来。张达想着幸好柏原的车后座够大的时候,季扬已在试着慢慢的站起身,张达才急忙的想去帮忙,可是,抱住柏原的腿还是整个的接过来?柏原的手紧紧的圈在季扬的身上。或者是扶住季扬?
张达的脑子飞快的转着,却始终找不到没有任何的行动力,身子僵化在原地。等季扬抱着柏原艰难的出了车子后,他又开始痛恨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直到季扬第二次提醒他去开门的时候,张达才反应过来。匆忙开了门,本想在门框处护着,至少能避免柏原的头脚不被碰到,等季扬走近时,张达又发现自己在门处只是碍事的存在,又急忙的让开。等季扬吃力的站在电梯口的时候,才想到要按键。
柏原和季扬的身形差不多,甚至季扬更削弱一些,张达明显觉得季扬有些吃力,额头处和鼻尖都在冒汗。张达更想着要接过柏原;季扬却专注的等待着,而柏原脸上的绝望憔悴不减,但缩在季扬温实的怀里,竟有种难以言说的平和。
还是在他的犹豫之间,电梯已经到了。跟着进了电梯后,张达发现季扬费力的换着姿势,生怕不小心就碰到柏原。小小的电梯显得更狭小,张达努力的贴着电梯门也还是觉得自己碍事。不知道要怎么帮季扬,季扬也无暇顾及他。
电梯门突然打开,张达踉跄而出。因为想着季扬的辛苦,开门的时候越发的着急,可插钥匙怎么都插不对,更是浪费了一些时间。好不容易开了门,张达又猛然想到柏原的车都没锁,就赶忙下楼锁上,才又到柏原的家。
忙而无用。
"柏原,鞋子总是该脱的。脱了鞋才能好好的休息。"
张达刚想进房间,却发现柏原还穿着鞋子,整个人缩在远离季扬的床头,季扬边绕过去边柔声的劝慰。
"季扬,说了不要管我!我不想脱,我不想见到脏透了的自己..."
此刻的柏原,完全不复平日里的英气潇洒,只是一个受了伤而蛮横起来不得法的想要掩住伤口的。
季扬终于抓住柏原的刹那,张达顺着柏原因挣扎而裂开的领口,看到一条红得发黑的伤痕。季扬显然也注意到了,颤抖着解开柏原的衬衣扣,柏原依旧试图挣扎,季扬异常的坚决不容他的挣逃。
柏原身上密密麻麻木的青的紫的黑的伤痕随着解开的扣子一点一点的展现出来,衬衣被脱掉的刹那,柏原"啊"的一声,抖索着用力想挣脱了季扬的钳制,季扬不得不用力把他圈入怀中。
张达整个人贴到门外的墙壁,眼前全是柏原惨不忍睹的上身,内心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他却使劲的压制着,强迫自己停止思维,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敢想。把脑子变成了一块海绵,吸收着从柏原房间传出来的一切声音。
"该死,柏原,你到底经受过了些什么!你竟然可以这样若无其事的去上班?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季扬,你要我说什么?说我被自己的男友卖给别人了吗?说我被人强暴了吗?不,不,季扬,经历这些没什么,身体的伤痕总会消失的,这些对我而言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最后我什么都没有办到!韩杰的问题解决不了,张达的问题也就没解决!我还是没有帮到你的......"
"别再说了,柏原,别再说了。来,我们先去洗洗,然后擦药,好好休息一下。"
季扬柔和的劝慰声最后变成水声从浴室传来,因模糊而显得悠远。
"张达的问题也就没解决!我还是没有帮到你的......"
这句话开始自动的复制,在心脏处持续的回放,心跳渐渐不能控制。"张达,是你,是你害了柏原!"这个声音再也压制不住,在张达身体的每个角落里肆意的叫嚣,所有的知觉都失去了感知外界的能力。
"达达,我只是要你回到我身边。"
"达达,季扬的旧情人现在在追他。"
"达达,柏原这几年为季扬牺牲了很多,他很爱季扬,你知道吗?"
"达达,韩杰要把柏原送给我一晚。"
张达,你当时想的是什么?林海只是为了吓唬你,他不可能动柏原?他虽然对你始乱终弃,但是始终是温柔待你?你以为所有的残暴只是别人口中博取同情的戏码?你以为那一晚只不过是吃吃饭喝喝酒甚至唱唱K?韩杰的话你都听到了吧?柏原身上的伤你也都看见了吧?张达,你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本来你是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的,可你却亲手把柏原推进了地狱的深渊。
不,不能想了。柏原,我早知道你对季扬的深情了,我只是让自己一直漠视而已。对不起,就算现在把你伤害成这样,就算让你和韩杰分手了,我也不能把季扬让出来。我还是想要把他抓牢在手里。我知道你的付出,知道你很爱他,可是我爱他也不输于你,哪怕我什么事情也帮不上他;他已变成我赖以生存的空气,离了他,我根本就不可能活下去。我知道我有多自私,我也愿意接受惩罚。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也总还是会有其它的解决的办法。把季扬留给我,我余下的生命,通通用来偿还你,好不好,好不好?
迷路
40 张达
何处是回归路
用往日你背影贴著我眼睛
继续怀念你动作话语时间情境
是四月那雪景八月那雨声
想你直到直到直到无法回忆
念你念到迷路也好不肯安静 (《迷路》)
"柏原,至少让我先给你上点药。"
"季扬,我真的累了,我睡了。你回去吧。"
季扬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传到张达的耳朵里时,竟有了千斤重的力量。
然后是轻轻的走路声,张达以为季扬要出来了,心跳又猛烈起来,有种想藏起来却又无处可躲的感觉。却是拉窗帘的窸窣声。脚步声一会又响起,离门口近了没有停下还是继续。然后很久都没有声音传出。
张达决心进入房间时,有种恍若走进黑夜的错觉。季扬坐在柏原的床头;柏原该入睡了吧。张达看不清季扬的表情。
"季扬。"张达尽可能的放低声音。
"达达?"季扬似乎被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呃,我就在门口。"
"嗯,达达,你先回去吧,我留下来照看柏原就好了。"
"季扬,我,我想,我们......回家吧。"想说的话时,我有事想和你说,却变成了回家。张达感觉到季扬的眉头皱起来,心也狠狠的痛起来。
"达达,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离开柏原?"季扬叹了口气。"你自己先回家吧。"
季扬,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要求你回家,不是不让你照顾柏原。"好吧。"
出了门,右转。
每次都柏原家聚会后,季扬都会借着夜色和少有人往来的林道,牵起他的手,然后他们会走很长很长的一段路,才坐上车回家。微湿的手心,总会加速的心跳,风吹树叶沙沙的声音,季扬柔和低沉的笑语,一切的一切,美好得象梦境。到了街区,默契的松手,季扬总是不动声色的护在外围,谈话还是会继续......
一路走走停停,张达最后腿脚无力的走到了家门口,才发现自己竟忘了坐车。摸了摸胸口,才想起钥匙链断了,还没来得及接上就顺手放在抽屉里了,心想是和季扬一起出门的,不带钥匙也没关系。因为一路走回来的,耗掉了很长的时间,张达觉得季扬该快回来了,有些泄气的坐在门口等他。就这么坐了半个小时左右,张达觉得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季扬是否回来,不回来,他自己就再去柏原家拿了。
"季扬,你什么时候回来?"季扬过了很久才接电话,张达本以为听到该是那机械的女声说着你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达达啊,我今晚得留在柏原家,就不回去了,你不要等我了,早点休息吧。"
"季扬,我忘带钥匙了。"
"达达,柏原现在的情况,你是很清楚的。我不可能这个时候离开他。"
"季扬,我不是要你离开他,我是真的没带钥匙。"可季扬带着如此浓重的怀疑,张达本能的为自己辩护。
"达达,"季扬重重的叹了口气。"你从来不会忘了带钥匙的。"
"是啊,从来就没有忘了要带。偏偏今天就忘了。"张达企图用轻松的回答,可是因为季扬的怀疑而觉得的委屈,让他的语气带着撒娇的意味。
"达达,别闹了。你下午四点离开柏原家的,现在已经快凌晨了。你不觉得你现在的这个借口很蹩脚吗?"
"借口?"张达不敢相信季扬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季扬,你认为我现在是为了骗你回家?"
"难道不是吗?"
"季扬,我进不了家门。"季扬的怀疑来得过于突然而且浓重,张达无法接受,却又忍不住想要放低自己的姿态,语气里都透着哀求,电话那头却全然没有反应,传过来的呼吸声里有藏不住的怒气。是绝望了吧,才突然的怒吼,"季扬,你到底回不回来?!"
"够了,张达!既然你进不去,那就把门砸了吧!"
季扬也回应着吼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
季扬认为他存心骗他就是为了让他离开柏原回家,季扬叫他张达,季扬叫他把他们的门砸了;季扬生气了,他努力造起来的天塌了。
然而月色却不解风情,又大又圆的,应和着路灯,一地亮白;自家花园与小区的林木借着春风相互呼应,是热闹的气息;难得一见的星星都跑来眨眼;空气的湿度和温度都恰到好处的宜人。世界没有理会他的感受,自由自在的美好着。
他犯了错,害了人,就得接受惩罚,他知道,心里想到的时候甚至有着牺牲一切的慷慨心情。可季扬的怀疑来得那么毫无预兆却理所当然,张达就觉得委屈得无法承受。而委屈背后藏着的却是深深的恐惧:季扬已经开始厌恶他了。
很多的问题需要好好的思考,可是家在眼前却进不了。眼睛在发疼,总感觉有泪,要藏不住了。
张达无力的瘫坐在铁门前,厚重的铁发出沉闷的呜咽声,像是误入陷阱被困的野兽在求救。
委屈,恐慌,烦躁,不安,所有知名的不知名的情绪在他的身体里不停的翻转,企图寻找一个出口,激烈着却也是无果的。心脏处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抓着,闷得发慌,轻轻的呼吸都会觉得疼痛难当。
"柏原的情况你也很清楚,我现在不可能离开他的。"当时没有注意的话,现在突然变得清晰起来,紧跟着跳入脑海的是那伤痕累累的上身。柏原的情况可能恶化的想法,让张达几乎要跳起来。
骄傲如柏原,却穿着鞋子缩在床头蛮横的拒绝季扬给他脱鞋的样子,让张达依旧不敢想象林海到底对柏原做了些什么,更强烈的愧疚凶猛的涌来。季扬的怀疑也变得合情合理起来,深深的自我厌恶的情绪瞬间掳获了张达的整个思想,让他的浑身都开始发颤。
柏原的伤痕累累的上身持续不断的在张达的眼前回放,辛然在医院里说过的那些恶毒但却证明着柏原对季扬的深情的话也都袭来。张达把自己蜷得更紧,想要斩断所有的情绪,想要坚守住内心的信念,哪怕它们在摇摇欲坠。
就算思维如此的混乱,蜷缩在家门口的张达竟也在迷糊中入睡了。只是梦里也全是柏原和季扬,多年来,柏原向着季扬深情而哀伤的表情一一呈现,他反而成了观看的局外人,而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漠视显得可笑也可恨。画面却突然一转,变成柏原被人狠狠撕扯着衣服,接着被按在床上,他绝望地不断挣扎,却遭来更猛烈的虐待......
是梦,这是梦!即使还在梦里,张达也清晰的记得自己曾经梦到过这个场景。他努力的嘶喊着,想要眼前的暴行结束。可哪怕他已哭到喉咙沙哑,一切都继续着,就象永远也不会停下来的。他绝望的瘫倒在地时,手却触摸到了硬物,拿起来,发现是自己昨晚洗澡前解下来却不小心弄断的链子,链子上的钥匙散落在地上。他捡起钥匙,焦急的想要重新穿上,可是怎么也扣不不上。他越发的焦急起来,手抖得更厉害,钥匙却又散了一地。他那么的焦急,以致于忘了要看柏原有没有脱离危险;他不断的捡起来,不断的想要扣上,却总是事与愿违。
把钥匙套在季扬送给他的银链上,出门总是带在胸前,在人潮中他总是衣服隔着握紧它,像是怕它会飞走一样。链子断掉的刹那,就用种不祥的预感,也不敢告诉季扬,想着自己偷偷把它弄好,却还来不及。季扬是知道他的这个习惯的,每每看到,眼睛就会笑成好看的角度。
梦里,逻辑异常的清晰的分析这些片断,觉得这就是季扬怀疑他的原因所在,恐慌也真实的逼近。钥匙链非但扣不上,还变得越来越短,钥匙掉到地上也越来越难找,他甚至开始找不到。他忍不住哭起来,出来吧,出来吧,这样季扬就不会怀疑我了。季扬,求你不要怀疑我,求你不要放弃我,季扬,你回来......
林海却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达达,别理会这些钥匙了,到我身边来,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解决了,他一边说,一边走向他。张达觉得只要林海抓到他,他就再也回不到季扬的身边了,他使劲的想往后躲,可手脚就像被捆住了无法动弹,眼看着林海越来越近,几乎马上就能抓到他......
"不要!"张达放声大喊,惊醒过来。艰难的张开眼,发现天色已经微亮了。梦里传出的恐惧却依旧不散,张达大口大口的喘气,想站起身来,却发现手脚都已经麻木僵硬了。
而季扬,真的没有回来。
杂技
41 季扬
委屈到这样造作
只想博到同情与好感
表演讨好的杂技
然后我 假装潇洒对你
提醒你不会背上太多责任 (《杂技》)A507色时荒外透天:)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在季扬的极力劝说下,柏原终于被他拉着进了浴室。洗完澡以后,就上了床,一直静静地再没有任何声音。他半侧着身体,脸冲着窗外黑沉沉的夜幕,一言不发,一动也不动。季扬小心地问了他几句,他都没有回答,季扬也就沉默下来。
季扬在他房间的沙发上坐了好久,看柏原始终一动不动,以为他睡着了,就在沙发上躺下来。可是他一时间也无法入睡。他想着张达在电话里的声音,心里暗暗发痛。这样脑子里乱闪着张达的影子,后半夜才迷糊过去。
季扬在沙发上睡得很不舒服,天刚亮,他就醒了。他坐起来,看到床上柏原的身体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而房间的窗帘只是半掩着。他怕光线太强会弄醒柏原,就轻轻地起来,蹑手蹑脚地绕到床的另一边,想把窗帘拉紧。
从这一侧他看到柏原的脸。柏原竟然根本就没有睡着,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仍然看着窗外发呆。季扬心里一惊,意识到柏原可能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发了一夜的呆,就蹲下来,问道:"怎么了?睡不着吗?觉得怎么样?"
柏原这才眨了眨眼睛,像被惊醒了一样,有点茫然地盯着窗帘没拉紧的地方看了一会儿,才说:"天亮了吗?那我该起来了......还得去上班。"说完他就掀开背子,撑着手肘坐了起来,两只脚丫伸到地上乱划拉了几下,似乎在找拖鞋。没找到,就干脆光着脚丫站了起来。
季扬这才想起他们这两天晚上不上节目,所以白天要回去开组会。季扬觉得有点心痛,拉住他说:"再睡一会儿吧,你需要休息,单位的事,明天再说好吗?"
柏原浅浅地笑了笑:"我没事,季扬你不用担心。"然后轻轻把季扬的手抹下来,进了浴室。
再出来的时候,头发湿淋淋的,只围着块浴巾。他看起来疲惫不堪,脸色越发青白,走了两步,身体老不由自主地向一边倾斜,只得扶着墙停下来。季扬实在看得心疼,就上去用力地搀起他,一边急得说:"你这是何苦呢?别这样,柏原,让人看着难受。你就好好休息几天再说行吗?"谁想到听了这话,柏原抬起眼来冷冷地盯着他好久,眼睛亮晶晶地看不出情绪。
"季扬,这是干嘛,好像我很可怜一样。我没事儿,用不着可怜我。"然后柏原稍稍用力,挣脱了季扬的搀扶,径直往卧室走去,仍然光着的脚丫在地上印出一行歪歪扭扭的水印,一个个都不完整。季扬要跟进去,柏原却从里面扣上了门。换好衣服出来,除了脸色难看一点以外,倒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到了单位。季扬因为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显得倒比柏原更狼狈。他俩进了办公室,就坐在各自的办公桌前,分头忙碌起来。季扬一直抬眼从挡板上看柏原,可却一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这样混了一整天,下班的时候,季扬还亦步亦趋地跟着柏原,柏原哭笑不得,只得看着天说:"季扬,你要是真是我的朋友,就别再这么看着我了。别弄得我像得了神经病一样,别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我。"然后柏原放低了声音,很软弱地说:"让我自己清醒会儿,你在我跟前,我没办法正常思考。给我点时间,让我理顺一下自己的头脑吧,好吗?季扬......"
季扬就站住了。等柏原发动了车子以后,季扬又拉开门上了车。"我没办法让你一个人,你就当我不存在好了,我保证不说一句话。"然后季扬两眼直勾勾看着前方,不再动弹了。
柏原把车子开到他常去的健身院。季扬不是会员,所以只能呆在等待区里。柏原的私人教练恰好休息,柏原就自己到了器械区。季扬在远处看他,只能看得到他用力地拉着拉力器,担心着急得不行,又无计可施。
柏原用力拉紧弹簧,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用力,全身的肌肉都因为没有支点在拼命发抖。他咬牙切齿地坚持着,跟自己说柏原你坚持下去,坚持下去就能重新活过来,如果你坚持不下去,你的人生就算从此完蛋。
再放松身体的时候,柏原发现自己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已经完全被汗湿透了。不是运动后那种正常的淋漓的热汗,而是哗哗地流出来的冷汗。他靠在器械上休息了一会儿,走进浴室,淋浴后进了蒸汽间。雾汽蒸腾的桑拿室里,迎面而来的是那种熟悉的湿热的蒸气,因为空气不流通而产生的那种腐败的味道,平明闻着还能忍受,这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就让柏原想到了人身上的体臭汗臭脚臭,不想尤可,一想就无法平息胸部的恶心感觉,渐渐地人就晕眩起来,眼前那一片白雾,变成了黑云。
季扬在休息室,百无聊赖地看着八卦杂志,突然就听见更衣室里面嘈杂声四起,一片混乱。他站起来随着大伙儿往里看,就听到有人喊"有人昏倒了",然后看到柏原裹着毛巾被一个特别高大的工作人员背了出来,显得特别荏弱。季扬头脑轰的一声蒙了,他用力推开前面的人,挤到柏原身边,看到他湿漉漉的头发沾在前额上,脸上全是水珠。
"别挤别挤。凑什么热闹啊!走开、走开。"一个经理模样的男人推开季扬,示意那个工作人员把柏原背到员工休息室去,季扬扑过去拉住他,说我是他朋友,那经理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就让他进屋了。
关上门以后,那个经理对季扬说:"你这个朋友是不是受过什么虐待啊,身上还有伤痕。"然后他端详了季扬半晌才说:"要不要报警?"季扬疯狂地摇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他肯定不愿意报警。请你们别再管了,都交给我吧!这里面的事情挺复杂的,一时间也说不清楚,你们先让我送他去医院吧。"
季扬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衣服,帮柏原换上。然后他们从员工用的电梯下楼。那个经理送他们到楼下,问季扬,"你确定不需要叫救护车吗?"季扬一边摇头,一边发动了车子。他很少开车,考了牌照以后,他仍然很少开车,即便有需要,也都是张达开得多。他小心奕奕地开车上路,把柏原送到了医院。
入了院,柏原并没有很快就醒过来,夜里还发起了高烧。因为张达经常生病的缘故,季扬照顾柏原起来是轻车熟路的,但也不敢掉以轻心,一步也不敢离开。到了第二天早上柏原才醒过来,烧勉强退了,但不过还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柏原醒来以后也仍是低沉的不愿多说话,明明吃了药也并不能入睡。但眼睛是闭着的,季扬一直就看着柏原的睫毛跳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张罗着吃的。等到晚上看着柏原终于又睡实沉了,季扬就决定先回家一趟,看看张达。他想,昨天晚上自己的态度也挺急的,这两天张达也没打电话给自己,说不定生气了。应该回家看看,他想。
季扬没想到,刚出了病房,柏原的主治医生竟迎了上来,递上来一封信,简易的信封还有字体都告诉他是张达写的。季扬疑惑的看了看医生,当面拆开了,竟是分手信!季扬的怒火腾的一声就燃起来了,他觉得张达这个别扭闹得太无理了。这是什么时候啊,不说相互支持,倒来吃这种闲醋。
季扬决定不迁就张达的孩子气。恶狠狠的跟医生说了声谢谢,也不问他为什么张达写给他的信会由他拿来。转身又进了柏原的病房。
42 李秀美
牵过的你手松开了也不再狼狈
爱过的人不爱我也都无所谓
欣赏过一朵不开的玫瑰
不开才看不到枯萎 (《不开的玫瑰》)
李秀美赶到幼儿园的时候,老师告诉她张扬刚刚已被他爸爸接到附近的公园玩儿了。她马上追到了公园里,直觉的往紫竹林走去,果然看到张达抱着张扬坐在石凳上。
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动听的声音,偏又有种难言的幽静。是张达自小就喜欢的。在他家的别墅也种上了紫竹。
眼下,张达闭着眼睛疲软的靠着石凳,整张脸透露出深深的疲倦,脸上的表情迷茫而无措又有那么一点点的温柔,象极了一个迷路的小孩。张扬就趴在张达的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光是背影都透出了一种委屈。李秀美突然有种错觉,这两个一大一小的家伙,会不会都是自己的孩子呢?不然何止于看到这副画面,内心那个专管母爱之处不断的冒出柔情?想把孩子所有的困苦都抗在自己一个人的肩头的冲动迅猛的袭来,李秀美几乎想要流泪。
可是一念及就是因为自己误信了林海的那纸设计图要了其中的概念才造成了张达现在的困境,而她竟是除了站得远远的不给张达任何的干扰就是最大的帮助,内疚自责又做不了任何的事情来挽救自己的错误的无力感比任何一天都来得更加激烈,完全否认了之前的冲动,这种情绪的倒错让李秀美陷入了自我厌恶的情绪漩涡里。
本来以为最起码在照顾张扬的事情自己一定能做好的,可竟以为接张扬回家住做好吃的买好玩的就能让孩子的高兴了,在心里也会减特少一些对张达的依赖和念想。刚刚接到老师的电话才知道自己又想得太过简单了;老师说张扬突然和同学吵了起来,然后就躲到角落里不肯出来,老师找到他后他便开始哭闹着要爸爸,老师还说最近一个月以来,张扬一直都闷闷不乐的,做什么都没有积极性,还经常不肯和小朋友一起玩游戏只是一个人呆在旁边,老师耐心的开导好像也没什么用处。老师甚至问他们的家庭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还说希望不要把大人的情绪带给小孩......
李秀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说好好就赶忙过来了。本还期望着老师不会通知张达的,是不希望让张达受到影响还是不愿意自己又没做好的事情暴露于他的面前,李秀美也说不清楚。
"扬扬,如果爸爸想离开广州了,你愿不愿意跟爸爸走呢?"
"愿意啊。"
李秀美被这突然发出的声音惊吓到,以为自己内心肮脏的想法被他们父子俩都看到了,可细看才发现张达并没有张开眼,他们还是保持自己看到的最初的姿势一动也不动。李秀美并未意识到自己是在偷听,只是本能的屏住呼吸略带紧张的侧耳倾听。
"可是爹地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是啊,爹地留在广州,他不和我们一起走。"
"那就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对,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嗯......那,那也没有关系,爹地有空的时候就可以来看我们啊,而且我们也可以经常回来看他呀。"
"那如果我们要去的地方很小,而且我们只能住很差的房子,吃的也很差,连什么玩儿的都没有,扬扬也觉得没关系么?"
"嗯!没关系。爸爸,你怎么哭了?你遇上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傻儿子,爸爸没有不开心。相反,就是因为太开心了,才会流泪的。"
"真的吗?那爸爸为什么把我放在幼儿园里,晚上让妈妈来接我呢?"
"对不起。爸爸这段时间很忙。那扬扬为什么今天又跟同学吵架了呢?"
"因为那个李鉴是个坏蛋,他说爸爸不要我了。他乱说的,妈妈也说了,你是因为很忙才不能来照顾我的。"
"扬扬,对不起,是爸爸的错。"
"爸爸才没有错。爸爸,快起来了,不要再坐在这里偷懒了......"
张达抬头看见李秀美的一刹那有些愣住了,张扬也回头看到了她,脸上立刻出现了防备的表情,像是怕自己的秘密被人知晓了一样。李秀美的心觉得被刺痛了一下,却也只能笑笑上前。"刚才老师说你接走张扬了,我就跟过来了。"
"扬扬,你自己去玩一会好吗?"李秀美蹲下怜爱的摸摸张扬的脑袋,张扬眼里的小心已经褪去了。
看着张扬和公园里的一堆孩子玩在一起,李秀美才在张达身边坐下来。
"张达,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只是偶尔在电话里问问,张达也总是答得隐讳,李秀美还是忍不住再问。
"别担心,就快没事了。"张达的回答一如既往。
"你,你打算离开广州了吗?"想了想,李秀美还是决定要问清楚来。
"呃?"张达一时竟没回过神来。
"是不是我害得你和季扬出了什么问题呢?"李秀美直觉得是他们出现了什么矛盾,而这也是她最害怕的。
"秀美,别瞎猜了。真的没事。我也不是很确定,只是突然觉得呆广州太累了,想换个环境而已。"
"真的只是这样吗?"
"嗯。你别再自责了,事情真的不能怪你。"
"可是,若不是我参考了那张设计图......"李秀美突然觉得说不定张达根本没有说出她,而是还骗季扬他们说事情是他抄袭林海的创意,她马上刹住,根本就不敢继续想象张达现在面临的是什么。
"别再想了,没事的,真的。倒是我,说小孩由我来照顾,却还是老要麻烦你,说不定又让你和高文有什么矛盾了。"张达却轻巧的转移了话题,内疚也是真的。
"我,高文......张达,我们打算准备下个月就结婚了。他说,张扬跟着我们也没关系的。"想到高文昨晚突然的求婚,李秀美也觉得很感动。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秀美,这段时间我还真的没办法照顾张扬,就麻烦你了。秀美......你一定会幸福的,对不对?"
"嗯,我会幸福的。你也会幸福的。"李秀美没想到自己犯下了那么大的错误,竟要由张达去承受结果,而高文,也彻底的变了观念。他说他们需要一个家。若是这样还不算幸福,还有什么能称之为幸福呢?
之后两人都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便都不再开口。李秀美看着靠着张达的侧脸,心里说:张达,也请你,一定要幸福。
有你一天
43 张达
还信那一天纵使不休不眠
凭一点坚持预见明天的笑脸
如果肯坚持下去
仍相信有你一天便等得到晴天
没有灯没有光也可感觉你
留在我脸颊上那滴吻不会堕地
为了爱护你相信自己
能在白雪之中找到微热的蒸气 (《有你一天》)
秀美终于要结婚了,真好。对她的愧疚终于能减去一分。就着自小就喜欢的紫竹林声,张达突然觉得内心也平和下来了。世上哪有过不去的槛呢,想到了离开广州只是因为惯来逃避问题时破罐破摔的想法,心里其实根本就不愿接受这个结局。怎么能离开广州呢,光是这个念头都会让他因为不舍而觉得无法呼吸了。
回家的时候,小家伙明显的很兴奋,一路上唧唧喳喳的说个不停。路过菜市场,他们又顺便买了菜。回到家里,李秀美就开始在厨房里忙活起来了,张扬竟乖乖的做起了作业,一反在路上的闹腾形象。张达想了想,还是决定借用李秀美家的浴室冲个澡,而秀美竟还保留着他以前的旧衣服,让他把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下来。
洗了澡,吃了饭,张达觉得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待张扬和李秀美一起送他上了公车后,从车窗看着张扬拼命大力挥动的手渐渐远离,张达感觉泪水又要溢出了。
季扬一整天都没有打过电话来。虽然这个认知让他稍稍的有些失落,可想到或许是因为柏原的情况并不妙,张达没来由的就觉得紧张。拿出手机来刚想给季扬打个电话,没想到正好有个电话进来。竟是李彬。
"张达,我听说柏原在健身房晕倒了,季扬送他到××医院了。你要去看看吧......张达,我知道有些话不该说的,可我听说我们老板好像要对柏原他们电台施压,我对季扬的感情你是知道的,我不希望看到他的朋友出什么事情......喂,喂,张达......喂......"
张达顾不得挂上电话只是举起手机就扒开人群赶忙下了公车跳上出租,明明是慌乱的,又觉得动作一气呵成。跟司机说地址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是颤悠悠的,身体也因为心跳过快而禁不住开始颤抖起来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问了病房号,张达的脚步突然又慢下来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担心多一点还是害怕多一点。可好像只过了一会,就找到了柏原的病房。张望着想确认一下,医生正好出来了,看了看张达不发一言就走了。
张达忙追了上去,"医生,那个,病人的情况怎么样了?"
"你是什么人?"医生满脸戒备的看着张达。
"啊?他,他是我朋友。听别的朋友说,他在健身房突然晕倒了。"
"哦,他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发烧,但主要是因为......呃,相对于药物,他更需要真正的睡眠。"医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却突然停住了,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张达一眼就转身走了。
柏原住的病房在五楼的最南端,整层楼都极少有人出现。偶尔有人来时,会好奇的看看张达,但哪怕连护士,都不会过来问他在干什么,好像他不是真实的存在一样。张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当医生和护士冲冲的赶来进了柏原的病房时,张达的心脏开始猛烈的跳动,他本能的也想冲进病房里,只到门口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脚步。
从医生开始给他诊断时,柏原就开始手舞足蹈的挣扎,努力的不让医生的碰触。他整个人都是不安稳的,除了应对这身体的痛,好似还需抵抗着某种可怕的伤害。他的眼睛明明是紧闭的,但整张脸都表现出了一种恐惧。他的嘴唇张合着试图说些什么,却是发不出声的,眼泪就像是断线的珍珠般不断的滑落。季扬只好把他半抱入自己的怀里,喃喃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才慢慢的平静下来。
那只无形的手又出现了,勒紧了张达的心脏,就像要阻止他呼吸。张达不敢用力呼吸,怕惊扰了里面的所有的人。所以,当身后出现一只手轻拍了他一下的时候,张达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让它发出任何的声音,转过头,就看到了李彬。
"张达,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他们才到天台,李彬迫不及待的开始在电话里未能继续的话,他说,季扬先前工作上的危机,除了于英明外,还有林海。他接下来要打击的就是柏原。他本就可以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何况现在可以利用的东西这么多了。要毁掉柏原的工作生活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张达仿佛看到报纸上放肆的乱写。大家会知道柏原是个gay,知道他为季扬所做的一切,所有的人都说他是肮脏的自甘堕落的。他们会在每个角落里窃窃私语,他们会看到柏原后扔他石头鸡蛋,然后他们拒绝听他的节目,拒绝听他的歌,剥夺他工作的权利......想象真实到几乎要击跨张达,他紧紧的抓住栏杆才能勉强支撑着自己站立。而李彬还在耳边继续说着。
"林海曾经告诉过我你和他的过去,他说你是那么的冰雪聪明,设计上的事情一点就通。人也许都是这样,失去了,才会觉得珍贵。就像我对季扬,林海对你,谁也挣脱不了这个怪圈......喂!张达,你要去哪里......你站住!"
"不,对不起,我不放手。"张达挣脱赶上来抓住他的手,努力想把话说得铿锵有力,却低着头不敢看李彬。
"张达,你不可能是个自私的人!"
"不,我从来就是自私透顶的人。"
"难道你真的能眼睁睁的看着柏原被毁掉?!看着季扬因此而痛苦自责?!"
"不,对不起,我不能放手。"张达努力的吐字,但不是为了说给李彬听,仅仅是为了让自己有勇气继续站立着。
四月雪
44 张达
为谁而恐慌为谁忙
因为全世界都那么脏
才找到最漂亮的愿望
因为暂时看不到天亮
才看见自己最诚恳的梦想 (《四月雪》)
再回到柏原的病房门前时,季扬正给柏原的额头上换冷毛巾。张达只能看见季扬紧崩的小半侧脸,但他可以肯定季扬此刻的眉头一定是深锁的。呆呆的站了一会,张达又退回到长椅上坐着。可是只需要刚才的一眼,就可以知道这一夜是如何继续下去的。这个关于季扬尽心尽力照顾着病中的自己的情节,在脑海里已经演绎过千万遍了。
明明躺在病床上的是柏原,但张达却觉得那是五年前的在雨夜晕倒到季扬怀里的自己。现在的柏原,很像那时的我:一样晕倒在季扬的怀里,然后发起吓人的高烧,心里的痛苦透着皮肤的每一寸在呐喊,嘴巴却是发不出声音的。五年的时光,太遥远了,象那扇坚实的门的阻隔一样,他怎么也触摸不到五年前的自己了。
恋情的发生,也是在那个冬季吧。
张达记得那时每到夜里十一点钟,他就会怀揣着一张薄薄的电话卡,穿过黑暗的巷子到街角的公用电话亭给季扬打电话。刚开始还总是很紧张,后来因为季扬温和宽容的声音而放松下来,而且往往是他拨通了季扬的电话后,他就给他打过来。他们会聊很多,每天发生在身边的事情,小时候的事情;事无巨细,小小的事情也能引发很多的话题。彼此的性向好像也是在这种轻松的对话中引出的,因为心底最深的秘密都暴露给了对方,每晚的聊天就变成了彼此最为放松和期盼的时刻。每天发生的事情和引起的回忆,总是想到要跟季扬说。哪怕是当时觉得很难承受的事情,因为是对季扬述说而变得轻松起来。
张达还会去找季扬写的歌词,在柏原和辛然或者是其他人的演绎之中,感受着季扬的才华。每每寻得一首,当晚就会眉飞色舞的向季扬描述,季扬会惊讶然后轻轻的笑,接着给他讲写这歌词的动机。张达记得很多不过是自己不以为意的事情,但到了季扬这里就会变成了特别的感悟和动人的歌词。也不总是能立刻就理解这些歌词。上班的时候也会背着随身听,反复的听着这些歌,而后会在某个瞬间某个场景突然理解了季扬的某句歌词。因这心意相通张达总会忍不住微微的颤动。对季扬的仰慕在心底无限的膨胀着,而每晚的电话中能轻松的聊天更像是一场美丽的梦,催促着张达想要在自己的道路上变得更好的心愿。对于园艺的喜爱还有季扬的鼓励,张达觉得充满了勇气去追逐自己的梦想。看书和去观摩别人的设计,写自己的感想,好的在哪里,不好的就自己试着去设计。这些本来是个人的体验,但是心底却总又荡漾着季扬的影子而觉得温暖。
然而那天秀美在上班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流了很多的血。张达还记得那些鲜血是如何的触目惊心,提醒着他去触摸自己的自私与残忍。所幸的是母子平安。张达便一直留在医院照顾李秀美。
不知道是为了自我惩罚,还是为了断了自己的奢望,那天晚上没有给季扬打电话,第二天也没有。内心有种刺痛的感觉。张达跟自己说不过是惯性的作用。他一刻不停的跟自己强调,再也不许给季扬打电话。不过是两天,张达却觉得有了一世纪之长。第三天晚上,要给季扬打电话的愿望强烈到他根本就无力阻挡,看着秀美安静的睡容,张达对自己说,我只是给季扬打个电话,跟他说再也不能打电话了。马上就回来。
几乎是刚拨通电话,季扬就接了起来。
"为什么前两天都没有打电话过来,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担心得觉都睡不好。这几天我手机一直不离手,心想你今晚再不打电话来,明天就去珠海一趟了。"
季扬劈头盖脸而来的话,是从来没有的焦急的语气,里面实实在在的担心透过电话线传到张达的心里。然后心里那盘杂交错的感觉在季扬担心的话语里都化成了委屈,无法阻挡的眼泪不断的滴落,渐渐的无法再抑制哭出声响来。
许久,都只听到张达极力压低的哭声和彼此的心跳声。张达几乎以为沉默要一直进行下去了,季扬却突然开口,"达达,如果觉得太难,来广州吧,我就在这里。"
突然想拥抱着季扬,而不是仅仅听到他的声音。
秀美出院后的第二个星期的周末,张达就真的去了广州。
出了车站,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来接他的季扬。他开始紧张起来,不那么利索的穿过人群来到季扬的身边时,手心已经在冒汗。季扬温和的笑笑,然后带着坐公车回他的住处。
因为紧张,张达一直不停的找着话题,季扬只是微笑的侧耳倾听,偶尔接一两句话。张达甚至不敢看季扬的眼睛,最后连他自己也厌烦了自己的絮絮叨叨。可哪怕只是一分钟的空白的时间都会让他觉得不安,脑子又自动的寻找话题。
说了很多很多,张达最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开始泪流满面。季扬轻轻用手把他的头按到自己的肩膀上,说:"达达,到广州来吧,我在这里。"
再后来,张扬出生了,秀美放手了......他也就真正到了广州来和季扬一起了,像家一样认真的经营着他们的生活。
四年多的时间,其实更多是琐碎的日子。在一起,就很幸福,所以才不去想秀美的痛,甚至绕过了柏原的付出。
张达挺直着腰板,在长凳上,就这么坐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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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亮的时候,裤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张达,是我,韩杰。"那边的人顿了一下才又继续。"张达,现在能救我们的只有你了。你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啊,我落到这一步,都是你的错。因为你的错,我把最爱的人,都出卖了......"
每个人都在说爱,好像这个字眼只要说出口就是真的拥有了它一样。他自己也以爱季扬的名义不断的伤害着别人,甚至季扬。张达内心造起来的那道早就颤危的墙,瞬间轰然倒塌。
走出医院门口,不意外的看到了李彬。"告诉你们老板,我同意了。"
"你现在要去哪里?"李彬拉住说完就径直离开的张达。
"我不想逃,也逃不掉了。"张达挣开李彬的手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才又住脚。"到傍晚的时候,再来接我吧。具体地点,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我想去哪里,我送你去吧。"看着有些摇晃的张达,李彬追上去。"我不会干扰你做任何事情的。"
张达盯着拦在自己面前的李彬,看他眼里的坚持,突然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好。那你先送我回家吧。
在家门口遇上了匆匆要出门的大姐,边走边接着手机。张达还没开口,大姐就摇手对他说小张有什么等回来再说我有急事。张达只好苦笑一下,看着大姐的身影消失。
不过两天没打理,自家的花园已经有了衰败的景象了。
设计花园的时候,季扬总会突然冒出来在身边说,达达,要有露天的浴缸,要有木亭,要有水池,水池要大些,养花养鱼养龟然后还能放扬扬下去游泳,要有爬山虎,要有石榴桃树李树荔枝树,呃,杨桃柿子都好,橘子也种上些,要是有空地种些应时的蔬菜就更好了......
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所有的果树都开了花,在春天的时候真的格外动人。紫竹快要成林了,爬山虎已经爬满了木亭,三角梅也悄悄的在亭顶争得了一席之地,桃红的花儿开得很得意。两棵玉兰树却开始在这个时候掉叶了。新近买来的桂花也开始冒新枝。菊花,月季,郁金香,发财树,假槟榔树等等,杂而不乱,丰盛而浓烈,是张达倾注了最大心血的成果。
几乎每一棵植物都有一个专属的故事,见证着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满载着关于他们的记忆。泪水怎么也无法抑止就像决堤的河水不断的冲出打到枝叶上时,它们似乎感受得到张达的伤心,在阳光下随着风发出的声音就像是在呜咽。
张达在整洁一新的花园里看了很久,进了专门放工具的小房间。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封信。他对一直等在花园门外的李彬说:"走吧。不过我们先去趟医院。托人把这封信交给季扬。"
在车上的时候,下起了雨。不大,天也不冷,但有了些许的寒意。又是十一月。可是这一年十一月的雨中,他要失去的却是季扬。
只有回忆
45 季扬
总是在 消失了才看个明白
手一松 心就会期待
总是在 静下来心跳如钟摆
才无处可逃要对自己坦白
可惜在要把一切放下来
才感到曾经沧海
就象是眼睛睁不开
清醒是这样无奈(《只有回忆》)
小圆的婚礼订在花园酒店,包了整个国际会议厅。季扬一看到请柬,心里就忍不住暗暗惊叹,这个圆圆脸的小姑娘,看来是嫁了个有钱人。
这几天他总算轻松了些。柏原出院以后,韩杰经常地去骚扰他。他和林海的合作一确定,就开始神气活现,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大款。也许是想来想去,认定柏原是他的福星,也许是良心发现,觉得对不起柏原,又或许是余情未了,舍不得离开柏原,总之,他又开始回来纠缠柏原。不胜其烦的柏原只好搬到季扬家里。
对于张达不发一言地留下一封分手信就离开,季扬有一种下意识的恐惧,也有一点说不出来的怒气。他不敢想为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为什么。他一直认为,张达是为那天晚上他留下来照顾柏原而生气了,因为除此之外,再想不出第二个张达可以一言不发就离开的理由。季扬认定张达只是一时赌气,虽然他很舍不得让张达生气,但是张达这样任性和不体谅,让他又生气又失望。
等季扬从那封信带来的愤怒中平静下来,他就开始不断地拨张达的电话。他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无法相信张达会这样绝决地离开。可是自从那天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接通过张达的电话了。有时候,他回忆起四年多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甚至觉得张达并没有离开,觉得也许某一天,他会突然回家,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每次季扬回想起自己对张达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你砸门吧!",自己恶狠狠的语调都会让他全身冰冷。
后来,有一天李彬来看柏原。柏原正睡着,他就把季扬拉到外面说了几句话。季扬以为李彬一定会絮絮叨叨说仍然爱他,会锲而不舍地让他重给他个机会,可是李彬竟然没说这个,只是说,季扬,张达的过去,你了解吗?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我们董事长......以前和他有过一段旧情。
季扬一下子尝到五雷轰顶的滋味。
他猛地意识到,怪不得第一次听柏原说到林海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一点奇怪的熟悉感。他原来以为是因为那个名字常出现在媒体上,现在才想起来,他在珠海的医院里守护张达的时候,他一直喃喃叫着的,就是这个名字。
他从来没有把张达和这个大名人联系在一起。原来,南粤集团就是林海的公司,张达现在接的这个案子,就是和他以前的情人合作。怪不得张达会这么绝决地留下一封信就离去了,四年多的日夜可以瞬间抛弃,不过是因为旧情重炽。他一下子明白了,张达为什么接了这个工程以后,变得有点奇怪了,为什么张达总好像有些什么在瞒着他一样。
季扬第一个反应,是想冲过去和张达理论。但是随即他马上又平静下来了。张达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如果张达的心已经离开,理论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自己要去对张达喊,要求他为自己四年多来付出的感情负责不成?既然张达觉得和林海在一起能更幸福,他又能有什么立场表示反对呢?
李彬说,季扬,给我个机会吧,让我们重新开始。季扬说:"不可能,我们俩是在张达之前就结束了的。"
李彬走了以后,他在阳台上呆了好久。他用力地把砸了一拳木制的阳台护栏,把木头都砸了一条裂缝,还一点都没感觉到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他回过头来,看见穿着病服的柏原,站在病房门口。然后柏原就走过来,轻轻抱着季扬,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说:"季扬,如果你觉得伤心,就靠在我肩上哭一场吧,至少我们还能相互安慰。"
那一天,季扬的眼泪湿透了柏原的左肩,然后也感觉到柏原的眼泪从自己的右肩上渗进来。
出院后柏原一直请假在家里休养,和季扬一起出席小圆的婚礼,是他生病以后第一次出现在单位的同事面前。他依然表现得很得体很开朗,不像季扬一直阴沉沉不怎么说话。他俩早就计划好要提前逃跑,因为柏原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医生嘱咐他好好休息,不能劳累。
宴会厅很大,里面摆放了六十余桌的酒席,还仍然很宽敞。柏原和季扬的位置摆在中间稍稍靠前的位置上。
新郎新娘带着庞大的亲友团队伍沿着酒桌一一敬酒。季扬和柏原正准备偷偷溜走。就在这时,场面突然静了下来,门口又来了新的客人。新郎新娘都迎了上去,看起来是个重要的人物。所以的宾客都对这排场很大又迟来的客人很是好奇,大家都停止下了在交谈或者在吃喝的嘴巴,看着新来的客人。
看着在一大群人簇拥下进来的人,季扬一下子愣住了。进来的是林海,他身边是张达,他们俩后面跟着李彬。新郎很殷勤地把林海招呼到主桌上,把张达安排在季扬他们这一桌、李彬安排到他们的邻桌上。
然后新郎很激动地在台上用麦克风跟大家说:"各位亲朋好友,请安静。我很荣幸地介绍我的生意伙伴、同时也是我的老板、著名的企业家林海先生。林海先生能在百忙之中参加小弟的婚礼,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林先生给我们说几句话。"
宴会厅里各种声音挺大的,但是他们三个人都没听到,世界静止了。季扬听见柏原颤抖着声音问:"你......你真的是跟他在一起?"季扬看到柏原的身体也在颤抖,突然觉得心灰意冷,很多想问张达的话,此时一句也说不出来。
张达一言不发在坐在柏原身边的座位上,这些日子不见他,他更瘦了,可是仍然掩不住他一身帅气。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巧合,主人家正好把他安排在柏原旁边这个座位上。柏原激动地扯住他胸前的衣服,把脸凑近他,好像想看清楚他的脸、要从他的表情里读到答案一样。"你怎么能?你怎么能......"柏原没办法完整地表达一个句子,只能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这一句,身体却抖得越来越厉害。
张达的眼睛越过柏原看向季扬,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眼里有着不平寻常的冷静。他凝视着季扬,低声问:"季扬,好久不见,你身体还好吗?"声音里也听不到任何情绪。
"呃......还行,谢谢......柏原,你怎么了?"
柏原脸上突然出现很痛苦的表情,扯着张达胸口的双手也无力地垂落下来。他把头侧靠在椅子上,吃力地喘息起来。季扬深深地看了张达一眼,扶起柏原,轻轻在他耳边说:"来,没关系,我们这就走。"然后就扶着柏原离开了。
到了车上,柏原的喘息才慢慢缓和下来。季扬小心地开着车,穿过整个城市,回到了南郊的家。一路上柏原都没说话,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配合着两个人内心纷乱翻滚的各种念头,倒让安静的车厢有一种很诡异的热闹感觉。
一直到季扬扶他躺到床上。柏原的身体还有些微微的颤抖。
"先睡一会吧,明天再说。"季扬熄了台灯,黑暗中却看见柏原一下子坐了起来;"季扬,别走......"
"季扬,你答应我!以后都不要再和张达在一起了,行吗?"柏原说着,眼泪已经流下来了。"张达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要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我也不用......"柏原泣不成声。
季扬坐在床边,搂他入怀,轻拍他的后背。
"我承认我不纯洁不美好,但你必须知道,我表面上是为韩杰,其实是为了你。"柏原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冷静,他咬着牙狠狠地说。
"你一定认为我是个没有廉耻的人,人尽可夫,什么都可以做,为达目的,什么都可以出卖,是不是啊?季扬,人家可以这样看我,你千万别这么看我,行吗?"带着哭音的句子有些断断续续的,充满了乞求的味道,听起来分外可怜。
"季扬,你一定会说我会什么权利要求你不见张达了。可是我就有权利......他那样对待我......早知道这样,那天晚上我本来想全力挣扎的,可是最后我放弃了。我知道我要是反抗,韩杰的公司就会完蛋。可是,那样的话,张达也会完蛋。韩杰会让他坐牢的......我想,那样你一定会伤心......我不想让你伤心难过。如果我一个人牺牲可以救得了大家,我愿意去做,我无所谓......可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季扬,我可以为你做一切事情......上回台里和你过不去,也是我去台长家求他。他......我都不在乎。你看不起我也没关系。可是只要为你做的,我都心甘情愿。老天要和我作对我没办法,可是季扬你一定要知道,张达他多么坏,他已经毁掉了我,他真的已经毁掉了我。我太傻了,我太亏了......"柏原终于痛哭失声,号淘起来。
季扬第一次听见柏原说这些,他顾不上惊讶,甚至也来不得深想。他只是把柏原搂得更紧,"别怕,我不会看低你的。你不是说,我们要互相安慰吗?"
夜会
46 张达
我欠你的心事
恐怕要在今夜
还给天使
眼泪何必固执
走完同一条街
回到两个世界(《夜会》)
"来,没关系,我们这就走。"季扬轻轻在柏原耳边说的话,也一句不漏的传入了张达的耳里。真奇怪,近来总是在林海无数次的叫唤才能听到他的声音,原以为是听力下降了,如今才知道耳朵在季扬身边就会异常灵敏,捕捉着有关他的一切。
说完那句话,季扬没有再看张达一眼,搀扶着柏原就走了。柏原的面色看起来有点吓人,有几个熟悉他的人都围上来关心。季扬轻巧的避免了那些人可能的碰触,小心翼翼的护着柏原出了大厅。
终于不能再听清季扬的声音。强烈的痛感从胃部一阵更猛过一阵的袭来,再也不能压制住。耳里似有飞机飞过,巨大的轰鸣声让张达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晃动。作呕的感觉又涌上来,张达就往洗手间冲去,扑到一个马桶上就开始呕吐。却因为连续几天都极少进食,胃里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只有不停上涌的酸水,苦涩的感觉充盈了整个口腔。
五星级的酒店确是服务不同凡响。卫生间里的服务人员立刻就上来扶他,关切地问:"先生,要紧吗?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张达像被惊醒一样,猛地推开那人,扑到洗手池边胡乱的擦了擦脸就一路狂奔出了酒店。季扬开着车刚好擦身而过。
"师傅,麻烦帮我跟着前面的车子。"张达冲到出租车候车区,拦下一辆出租车就上去了。
只顾跟着季扬,直到车停在熟悉的小区门口时张达才发现这根本就是自己的家。他愣了一下,想付钱下车,才发现自己身上根本身无分文。看着司机那张怒气慢慢腾起的脸,张达一时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司机那边却传来敲窗声。司机和张达一齐看过去,车窗外出现的竟然是林海的脸,举着的手里,夹着一张百元大钞。
看到林海那张笑脸,张达有种说不出的怒气。他迅速开了车门下了车,跳上一辆小区内的穿梭巴。
夜色中,路灯在道路两旁浓密的树木中显得光亮不足,张达险些错过了下车的站牌。但到家门时张达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家花园的铁门大开,本来空荡的车库里现在停了一辆车,张达知道,那是柏原的。
大门也没有锁。季扬依旧是这般的粗心大意。张达这样想着的时候忍不住微笑起来。灯只亮到二楼,张达本来想直接走上三楼的主卧,却听到季扬的声音从靠里的客房传出来。他有些狂喜的往客房走去,却从半掩的门看到季扬坐在床边把柏原紧紧的抱在怀里,张达有种天崩地裂的感觉。
他像做贼一样慌忙地往后退,生怕季扬和柏原发现了自己的闯入。他轻轻上了三楼,进了卧室,也不敢开灯,借着小区的路灯和月光,勉强看得清卧室里的状况。还是他们去找韩杰那天走前留下的模样。床罩左边的角高于右边的,看起来有点歪斜。走得急,刚收回来的几件衣服还没叠,凌乱地堆在床角。张达甚至闻到了灰尘的气味。伸手摸摸门边的杂物柜,灰尘竟真的沾满了指间。
从他离开后,季扬就从来都没有进过他们的房间。
胃大概是在痉挛了吧,不然疼痛怎么突然就变得如此难以忍受?张达微微弯下腰,双手捂住胃部才觉得稍微的好受一些。胃太疼了,心反而就不那么疼了。
退出房间时他瞥见杂物架上装着满满的木棉种子的玻璃瓶。张达想起木棉硕大的红艳的花儿还有自己曾对季扬说要为他种一片美丽的木棉森林的话,便拿起玻璃瓶离开了房间。
林海还在楼下等他。张达在花园的门槛上绊了一下,为了护住手中的玻璃瓶,他的身体重重地嗑在门框上。林海很适时地伸手扶住了踉跄的张达。看着他了然一切势在必得的表情,张达突然忍不住轻轻的笑出声来。笑声让他变得轻松起来,胃痛心痛手臂上的痛都似乎在瞬间消失,他放松身体,听任林海把他半抱半扶地塞进了车里。他轻轻地呓语着,林海,你赢了,我的心死了,再也不会幻想了。
经过十月的那一场寒流后,天气又奇怪地温暖起来了,车子里甚至还开着冷气。张达却一直在不住地颤抖。林海忙命令司机关掉冷气,可那颤抖不但没止住,反而越发剧烈起来。抑制不住的颤抖让张达越来越难受,他感觉自己就像在海上孤行的一只小船,大风大浪几乎要把他晃碎了,疼痛也从胃部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处。可他还在本能的抗拒着林海,无力地推拒着林海的拥抱,尽管根本就无济于事。他拼尽全力,用力到冷汗都开始流下来,身体仍被牢牢地控制在林海的怀里。
下车的时候,张达突然变得强壮和精神健旺起来。他不但推开了林海的搀扶,而且双腿也突然地充满了力量。他趁着林海停下来对下人吩咐着什么的当儿,相当轻快地自己上了楼,进了房间。
林海端着一碗杯热牛奶推开房门,看到张达倒在地板上,人事不省。手中的玻璃瓶倒了,滚在手边。黑色的种子在他的脸旁撒了一地。他把杯子一扔,扑过去抱起张达,同时,疯狂地放开喉喊了起来,"来人!"
赶来的家庭医生却说只是胃炎,会突然晕倒极可能是身子本身就弱近来又睡眠太少而且进食少营养也不足,打了一针后就让休息观察,不必太担心。
于是林海安心下来放任张达长睡,他真的睡了整整两天才醒来。醒来后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只是极端虚弱地躺在床上。林海并不介意张达的沉默。他想张达人已经在他身边了,他会明白自己对他的好,心也迟早会回到他的身上。于是他越发的对张达嘘寒问暖处处关心,连要给张达喝的水他都要试一下水温。
可是张达完全不理会他的柔情,送到他面前的食物或者药甚至于水杯,要么就是翻倒在床上,要么就砸碎在地上。明明虚弱不堪却格外倔强地拒绝着他的照顾。终于有一天,林海无计可施到发怒了,就拿起水杯往他嘴里灌。张达明明喉咙都能冒烟了,他还是倔强的不肯咽下去。水全部顺着嘴角流出,打湿了被子、枕头、衣襟,林海依旧不管不顾的继续,最后张达因为被呛到咳得几乎要断气,他才泄气的罢休。
看着日渐憔悴面无人色的张达,林海后悔了。他也不过是想要尽快彻底的断了张达的念想才会带他去婚礼的,他肯上去为新郎讲话就是为了给他们三个人独处的时间。可他没想到新郎会缠着他问那么多问题,眼看着季扬和柏原走后张达也冲了出去。他最后都有点气急败坏的打断了新郎的问话,匆匆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也跟着到了门口。已经没张达的影子了,心里正着急却没想到他才从大门出来。林海明知张达身无分文但是也没上去拉他,只是尾随他回到他和季扬的家。
林海一直不眠不休寸步不离的照顾着他。渐渐的张达再没有力气挣扎,抱在怀中,不过像个死人一样。林海才心惊的意识到,张达对季扬的执念比他相信中的要深太多。他突然觉得张达会变成沙子一样的消失在他紧握的手里,这个想法带来的恐惧太深,以至于他不顾医生和护士也在场,在张达的耳边大吼,"张达,你是我的,你休想以死来逃脱我!"
张达却只是冷冷的笑,没有食物补给的可怜的胃现在更是疼痛难已让张达彻底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又陷入昏迷之中。
一眼惊喜
47 杨宁
就似一张纸一闪身
印下了千种印象
让眼睛一贬
漆黑中发现了缤纷理想
迎面看着你
像看尽世间色与相
无限风光摄录了
在眼内延长 (《一眼惊喜》)
杨宁在北京的公司总部开会时,看到柏原打来的电话,心里还小小地激动了一把。他一直在嘲笑着自己像少年一样的心动,想着回到广州柏原就会主动来找自己,甚至于有点小甜蜜了。
可是回到广州以后,他却怎么也找不到柏原了。连续两天打柏原的手机,都一直关机。打到单位,说是他病了,好几天没来上班了。杨宁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也许柏原打电话给自己,是遇上了什么没办法解决的大困难,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及时援手,导致他出了什么事呢?杨宁派出了得力的人去调查,结果还真的就是柏原病了,并没有发生什么绑架仇杀,也不是他想象的有很多黑帮权贵掺杂在内的复杂内幕。很简单的,林海为了张达设了一个阴谋,把韩杰带进去了,然后柏原在里面做了一个傻乎乎的牺牲品。
杨宁似乎思忖着应该不应该把这点儿内幕告诉季扬。杨宁是出了名的冷面杀手,无论在战场上,或者是商场上,都以冷静果断著称。此时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乱了方寸,他也没办法面对自己的内心撒谎了。他是有一点在乎柏原的,不,是相当地在乎柏原。不过,柏原喜欢季扬的感觉太纯真了,杨宁简直不想去打碎那个像玻璃一样脆弱的梦。
柏原的事情让他觉得憋气得不得了。杨宁见过不知道多少的大风大浪,韩杰公司遇到的那件小事情,在他看来简直不值得一提。他心里很喜欢的一个人,却在这样一个小阴谋里成了牺牲品,这事儿看起来有点像在嘲笑他,让他很愤怒,但又明白这愤怒根本找不到落点。要恨只好恨自己,没在关键时刻出现在柏原身边,而且,他又有什么资格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呢?他又有什么立场去报复谁呢?
他越想越生气,就狠狠地把桌面的东西扫到了地上。
林海吗?这是一个和气生财的年代,他和林海算得上是生意伙伴,林海刚替他的新盘设计了园林,用了一种他新引进的植物品种,叫什么来着,他不记得了,但知道相当成功。如果他俩作对,不免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所以,与林海为敌似乎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不过,这次林海确实很让他生气。还有那个韩杰,他还真敢想,真敢做,杨宁这样想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第二天,杨宁到医院去探望柏原。他没事先通报,所以柏原也不知道他来。他走近门口的时候,看到柏原和季扬正拥抱在一起流泪,心里的怒火又"噌"的一声爬了上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迟一步,看着似乎应该手到擒来的东西,偏生的就是拿不到,总是迟人家一步。他气得转身就走了,到楼下花园转了一圈,抽了好几根烟,又折断了好几枝小径两旁福建茶蓠芭的枝叶,才平复心情再次上楼去了。走着的工夫,他已经说服了自己,季扬不过是个无名之辈,把他当对手,简直胜之不武,太丢自己的份儿。他决定先静观其变,再决定下一步行动。也许,柏原能因此得到自己的爱,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这样一想,他再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时候,就已经又是一付冷俊深沉的模样了。
柏原看起来那么瘦弱,整个身子萧瑟得让他心疼,看在他眼里,就好像专门等着他去抚慰一样。可是他现在身边有季扬。这个认知让杨宁心里猛的酸胀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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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原很客气地对他笑,叫他杨大哥:"其实我没什么大事儿,歇歇就好了,还让杨大哥亲自来,我挺过意不去的。"
杨宁吃惊地端详着柏原的脸,说:"小柏啊,你太不注意身体了,就这么短的日子,怎么瘦成这样?"
然后他继续问柏原:"上回我在北京,你不是有事找我吗?啥事啊?"
不出他所料,柏原的脸上阴了一下,然后眼睛看着地面呆了一阵,才说:"没事儿了,已经过去了。"
然后大家就陷入了一种可怕的沉默里,杨宁想来想去,自己亲自来探望柏原就已经够唐突了,再调动情绪打哈哈,只怕有些可笑了,于是略微坐了坐,像领导勉励下属那样勉励了柏原几句,就告辞离开了。
后来杨宁就开始听柏原的节目了。在广播里听,柏原的声音与现实中有些不同,可能是因为电流的影响吧,比现实中的声音更增添了一点磁性,和现实中听到了清脆悦耳的年青男声相比,增加了一点成熟感和沧桑感,往往地就让杨宁平添了几分辛酸。
这一听,就听出了习惯。柏原做了一期节目,叫做"说说心里话",专为那些飘泊在外的人,提供一个机会说出心里的希望。那天晚上,杨宁是在车子里听这期节目的,打开的时候,节目都快结束了,正听到柏原在喇叭里深情款款的声音,杨宁还在心里笑了一下,心道这个小家伙忒会肉麻。
"各位听众,在节目的最后,我想读一封听众来信。"柏原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听得杨宁的心也抖抖惑惑,像飘在半空中一样。
"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打工者写来的。他来自河南省的一个著名的村庄,叫做双庙村。这个名字也许大家并不熟悉,但是说起爱滋病村,就一定不会陌生了。
我们查阅了一些相关的资料。双庙村位于河南省商丘市柘城县,共有3个自然村。上世纪90年代初期,这个人口不到3500 人的村子约有1200
多名因贫困交加、走投无路的村民加入到了疯狂的卖血浪潮。1997
年村里发现了第一个因艾滋病死亡的村民。近年来,全村30-50岁的村民中90%以上遭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700多名村民被查出感染了艾滋病。迄今为止全村已有将近150名村民陆续死去。目前村里单亲、双亲艾滋遗孤已达150名,初步统计,3-5年内,全村的艾滋遗孤将达到800名左右。
这封信的主人,就是一个在这场灾难中失去了双亲的可怜的孩子。他叫朱小春,今年才七岁。写这封信的人,是他的爷爷。三年前,他的儿子和儿媳,都在艾滋病灾难中去世了,留下了唯一的孙子。这位年届六旬的老人家,本来应该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年纪,但却只能带着意外感染了艾滋病毒的可怜的孙子,和老伴千里迢迢地来到广州打工,期望用自己最后的气力,给孙子筹集治疗费用。可是,每个月至少一万元的治疗费用,对比他们微薄的打工收入而言,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家乡的房子和地早就抵押出去了,如今更是欠债累累再也无力支付。前是巨额的医药费后是源源不断的追债着,小春一家陷入了绝境之中。
也许是孙子的幸运吧。这位教过私塾的老人家,仍然想抓住最后的机会。他在信里说:此时他们已经绝望了,在前路黯淡中,借助电波寻求好心人的支持,是他们目前可以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我们不知道今晚会有多少人在听这个节目,也不知道今晚以后会有多少人伸出您的热心之手,但我们相信,今晚的这个节目,一定能为小春的生命,带来一个新的希望。
............"
杨宁可以很真切地听到,柏原念到最后,声音已经带上少许的哽咽,听起来格外的楚楚可怜。他拿起手机,对秘书吩咐道:"明天一早,到电台给节目中的这个小爱滋病患者捐五万元。呃......不用留名,就说是一位市民好了。"
你会不会
48 季扬
我还不够累
不能够沉睡
错过了再见你的机会
给我药水
回到梦中的最美丽的
你还盖着那张棉被
责怪我颓废 (《你会不会》)
柏原终于回到了原来的人生轨迹上。季扬看着重新在麦克风前笑容飞扬的柏原,百感交集。有关小艾滋病患者的这一封信,一定会引起很大的轰动,季扬深信不疑。
季扬非常熟悉柏原声音和性格的特点,柏原刚刚恢复工作的时候,他精心准备了几期内容,全都是按柏原最擅长的风格,用最适合他声音的方式来做的。在柏原病休的日子里,替他的是一个女播音员,内容虽然也是季扬编的,但是味道就是不一样。听众的信件和邮件像雪片一样飞到电台来,纷纷询问柏原是不是引退了,还会不会回来做节目,以后会不会离开广播界等等,以至于女代主播每次节目开始的时候,都要发一个安民告示,对亲爱的听众朋友说,请放心,柏原只是身体原因,暂时无法承担工作,很快会回来继续他的节目。然后例牌会放一首柏原唱的歌曲,让听众听听他的声音,聊胜于无的意思。
结果他一"复出",不过是隔了十几天,给听众的感觉倒像是隔了一个世纪一样,喜欢他的听众一齐收听他的节目,倒让收听率上升了若干个百分点。有时候节目没结束,趁着插播音乐的时间,季扬会用手势把他们的即时收听统计打给他看。柏原一听到自己的成绩骄人,立刻就把伤心的事情忘到了脑后,隔着直播室的玻璃就对季扬眨眼睛做鬼脸,然后自己笑得合不拢嘴。每每插播的音乐一过,他开口讲话时,常常还带着一点笑音,让整个节目都带着一股明朗的气氛,虽然在深夜,倒有点阳光普照的味道。
季扬有几分欣慰地在外面看着眉飞色舞的柏原。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心里始终有一丝丝不安。那天晚上,他搂着瑟瑟发抖的柏原,不由自主地说出相互安慰的话来。当时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想的不过是两个朋友相互依靠而已,可事后细细一想,后悔莫及--柏原一定会对自己有些许误解。其实,他知道自己,是个死心眼的人。张达走了,并不代表就可以把他从自己的心中一并带走。不管张达做过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他总是自顾自地出现在季扬的梦里,或者趁他发愣发呆、无所事事或者走神的时候,自动地跑进他的头脑里,占据他的思想,主宰他的灵魂,让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像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一样。那种力量,带着神秘的魔性,不是张达,又能是谁呢?
柏原的手机又响了。季扬看了看来电显示,知道是韩杰打来的。他对韩杰也只能用无语两个字来形容了。当初那样子伤了柏原,季扬还能理解。这年头,谁又不是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呢?他无法理解的是,事情过去了,怎么看也应该无颜再见江东父老的人,竟然就这样一杆子到头地死撑起来,好像小孩子看到别的孩子手上的糖,就非要抢过来抓住一样,也不管那糖到底是不是他的。
早先柏原生病的时候,就是这样不堪其烦,躲到季扬家去的。谁曾想,现在柏原开始上班了,他竟然追到单位里来了。季扬自作主张替柏原掐断了电话,可是韩杰的电话不依不饶,一而再再而三地响起来,季扬只好接起来:
"韩杰吗?"
"是我。你是季扬吗?"
"嗯。"
"你为什么接柏原的电话?柏原呢?请你让他听电话。"
"韩杰,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自己的判断,因为某些时候我也会误会你是爱柏原的。之前发生的事情都不说了。这个时候柏原在做节目,但凡你对他有一点了解,都不会在此时打电话来了。说起这一点,你可能连他的普通FANS都比不上,还说什么爱他呢?"
"季扬,你用不着说这样的话。你也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吧?柏原爱你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动过一丝念头。张达一走,你倒爱上他了,恐怕是用他来做床伴,填填身边的空白吧?你扪心自问,你认真对待过柏原的感情吗?你有什么资格来轻视我?我真是觉得奇怪。如果柏原身边现在有一个真心爱他疼他的人,我甘心退出。可是你配吗?"
季扬一时间有点哑口无言,他想解释,又觉得自己根本犯不着和韩杰解释什么。他沉思了一会儿,压低声音对韩杰说:"韩杰,如果你真的疼他,就不要再来打扰他了。你非得要一次次地去提醒他,那些与你有关的不堪的经历吗?柏原好不容易才走出来,真的很不容易,你要是见过他一夜一夜无法入睡,睁着空洞洞的眼睛一直看着窗外到天亮,你就会知道他走到今天不容易,何必还要来打扰他平静的生活呢?至于我和柏原,那是我们的事,用不着你来评论。你就不用再多关心了。"
"我是可恶。可是我对柏原的感情是真的。这么久了,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至少仍然在我心中,怎么也放不下。你呢?你敢问问自己对张达的感情是什么吗?你不过是也个冷血的自私的家伙?你就没想想,张达为什么会跟林海在一起?你关心过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吗?我告诉你,他现在生不如死,你关心过吗?你担心过吗?妈的!你们一起恩恩爱爱地生活了四年,全他妈的是虚情假意,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接着,韩杰气哼哼地挂断了电话,季扬倒一下子愣在了当场。
张达,这个名字季扬有意地回避了好多天了。季扬有时候甚至已经觉得自己已经成功地把这个名字从自己的头脑中剔除出去了,他不太需要时刻提醒自己忘记张达,所以以为自己已经成功控制了思想。可是韩杰的一席话,似乎很轻易地就将他内心的防线击溃了。
季扬躲到楼梯口的私人小吸烟区,又开始一支又一支地抽起了香烟。在云雾缭绕中,他终于想通了理由,说服了自己,拔通了李彬的电话。
"喂。你好。"李彬的声音很职业化。
"李彬......我......是季扬。"季扬终于下定决心,咬了咬牙,干脆地说,"我很长时间没见到张达了。"
"你想知道什么?"
"他过得好不好?身体怎么样?"
李彬迟疑了一会儿以后,冷静地问他。"季扬,你何必还要问张达?"
"哦......李彬,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我很清楚张达的性格,他之所以离开我,肯定是他自己想离开我,否则没有人可以强迫他离开。他是那种宁折勿弯的性格。"
"那又怎么样?既然离开了,你何必还要知道他的事情?"
"我知道我有点失礼。不过,我是这样想的。李彬,请别误会,我绝对不会违背他的意志去打扰他的生活,我只是想知道,放不下而已。"
"季扬,就算是他和我们老板在一起,你也不在乎吗?"李彬的语气听起来有点犹豫。
"我爱的是张达,问起他是因为我想知道,与外在的一切都无关,甚至与张达本身、他和谁在一起,都无关。我只是单纯的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过得好不好,如此而已。"
"季扬,其实,他不太好......经常生病,身体很弱......呃......我不能再多说什么了。"李彬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那天晚上,季扬梦见张达全身是血,躺在某个荒凉的地方,喃喃地、无力地叫自己的名字。他惊得由床上一坐而起,半晌才明白过来,那不过是场梦。他擦掉额头上的冷汗,躺上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黑暗里,他仿佛看到张达的眼睛,里面有复杂的他读不懂的内容,他对着黑暗中张达的影子说:
"达达,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地球村
49 柏原
谁这样像大藐视谁
谁又能灿烂过星云
谁这样幼稚妒忌谁
还有谁比星海更深 (《地球村》)
柏原和季扬一前一后地走在那条又臭又脏的河涌旁边,顺着河道一旁简单破旧的木板房,一遍一遍地问:请问这是朱小春的家吗?
这是芳村区最边远的一块地方,多年前也不知道是谁在废弃的河涌边上建了一排破木屋,用来堆积破旧物品。后来,这个罕有人至的地方,变成了外来盲流的聚集地。这些人主要以捡拾垃圾为生。河涌边上,所有的空地上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垃圾,本来就很狭窄的小路上,仅留下可以让一人通过的空间。河涌是用来接纳生活污水的,颜色本来就厚重得让人起疑,表面上还浮着一层反透出彩色的油污,散发着一阵阵难闻的气味。
柏原和季扬两人都不知道广州市还有这样恐怖的地方。小春爷爷的信上面,没有详细的地址,他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查到这封信是由这个地方旁边的一个小邮政代办所里发出的,顺藤摸瓜,才找到这个地方。不过,两人一走进这垃圾山迷宫里,都吓住了,屏住呼吸,话也不敢说一句。
小春的家在这一排木屋子的最深处。木门没关,门轴附近都腐烂掉了。门外门里,各种各样的废纸垃圾堆了有半米多高,找不到下脚的地方,让柏原和季扬不知道怎么进去。在垃圾中间,有一个老奶奶在低头翻捡着那些垃圾,再往里一点儿,有一个瘦小的男孩子,五六岁大小,趴在地板上,面前一张画了一半的纸。他在摆弄一堆蜡笔头,认真地选择颜色,圆圆的大脑袋,在瘦小的身体上,显得特别不和谐。虽然是冬季,广州的气温却并不寒冷,几缕阳光从木板房的缝隙里照射进来,给房间里增添了几分温暖的感觉。这一老一小安静地各自做着手中的事情,脸上的表情也太过平静,一点忿忿不平也没有。
季扬和柏原被让到屋里。在小春奶奶刚刚挑择出来的一堆废纸旁边,放着两张断了腿的木凳子,另外绑了粗树枝接好了断腿,权当待客的工具。坐下来,季扬就开始和小春的奶奶解释来意,柏原则一直小心奕奕地试着屁股下面的破凳子,担心它出其不意地倒塌,让自己出丑。
有东西在轻轻地点他的后腰,柏原转过头来,发现旁边安静画画的小孩子此时就在他的身后。近看小春,发现他还真是个清秀的孩子,脸上的皮肤很薄很薄,让细细的青色的血管隐隐约约地露出来,有几分精致的脆弱。
一对上柏原的眼光,小春赶紧避开了。他胆怯地看着地上的一张相对干净的废纸,那张纸正被柏原踩住了一脚。柏原很抱歉地移开脚,那孩子像抢宝一样把白纸抓在手里,然后整个身体都扒在纸上,仔细地用手指擦拭角上被柏原留下的一小块鞋印。
柏原这才有机会仔细地打量这间堆满垃圾的破屋子。屋子没有窗,光线从敞开的门里透进来,也从四周以及屋顶的木板缝隙中透进来,一道道的光影在阴暗的屋子里格外显眼,里面飞扬着细细的灰尘,让柏原想起了某部艺术电影里的画面。小春画画的地方,正是一块光线的中央,地上散着一堆蜡笔头,五颜六色的,颜色倒是很齐全。
"你是小春吗?"那孩子没回答,只是用大眼睛看着柏原,使劲儿地点头。柏原被看得心软,暗暗后悔没把车上听众送的一盒巧克力带来。
"你喜欢画画?"柏原又问,孩子还是不回答,又使劲儿地点头。然后他不再拿眼睛盯着柏原,把注意力再集中到自己的画上。
孩子先用蓝色的蜡笔画了一条小河涌,用褐色的蜡笔画了一排木屋。然后再拿起蓝色的蜡笔头,小心地一条条地在河里描上细细的水纹。柏原有点感动,他从小就不喜欢这种安静细致的活动,小时候家里逼他学画画学书法,他每次都把纸上涂得乱七八糟,从来不知道安静和专注也有这般的魅力。等小春画完了,他就问:"你画的是你的家对吗?"
小春很不以为然地用眼睛扫了他一眼,终于开恩对柏原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不是。这是大海!"
"大海!?"柏原吃惊地看着对面的孩子。完全不了解那个小小的胸膛里,有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这不是你家门前的那条小河吗?"柏原指着画上的小河涌,认真地问小春。
小孩从地上爬起来,顶着大脑袋走到门口,指着外面的河涌说:"你看清楚啊!这条河是黑色的!"然后他又走到自己的画旁边,指着蓝色的水纹说:"这是大海。我爷爷说过,大海是蓝色的。"然后,他又走到床边,从枕头下面翻出一本没封面也没有封底的图画书,指着画面上蓝色的海面,"这样才是大海。"
柏原想接过那本破图书,可是小春很灵活地闪开了。他像护宝贝一样把图书放到身后,不舍得让柏原碰触到。看着那孩子小心地把书藏到枕下,柏原突然百感交集。他拉过孩子,温和地问:"你见过大海吗?"
那孩子眼里有掩藏不住的渴望,一如既往地使劲点头。柏原忍不住用手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对他说:"叔叔见过。大海很大很大,根本看不到边。在海边上,有白色的海浪一阵一阵地扑过来,声音很好听。在海水里,如果你睁着眼睛看,还会看到好多小鱼游来游去。你看着它们,它们也睁大眼睛看着你......"
"大海很深吗?"小春很认真地问柏原。
"很深很深。在最深的地方,比我们这儿最高的山顶到山底下还要深。"柏原看见那孩子的衣服上有一小块开线的地方,里面的布头露了出来,就用手抚了抚,想把那个地方弄顺服,小春却抓住他的手说:"叔叔你快说啊,你到过海底吗?"
"这个......"柏原尴尬地笑了笑,"海底我到是到过,不过那是很浅的海底。对了你知道潜水艇吗?人乘坐潜水艇,可以到更深的地方去。但是海底最深的地方,根本没有人去过。"
当天晚上,柏原回到家里,脱衣服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口袋里有一张折叠好的纸,打开一看,正是小春白天画的那幅像河涌一样的大海。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想起自己对小春说的"叔叔一定会筹到给你治病的钱,等你病好了,叔叔一定带你去看海"的诺言,觉得自己虚伪无比。
家访以后,季扬说他想做一个系列的专题节目,叫作"生命的彩虹"。他计划在每次节目里都划出一小段时间,专门为小春做一段内容,呼吁更多的人来帮助艾滋病患者。"让我们拉起手,架起一座彩虹桥,在桥的那一端,有生命的曙光。只要拉着的手足够多,这座桥就会足够长,会带领小春,找到生命的彼岸......"柏原看稿的时候,就觉得这文字肉麻得很,但他看着激动得手舞足蹈的季扬,又想想那个可爱的孩子,只能忍着满身的鸡皮疙瘩点头赞同。
只要季扬想做,他就会尽力去做。两人这样同心协力地去争取一个目标,这大概就叫作幸福了吧?
如水
50 柏原
原谅你对著我说谎
出於好意的作状
明白你最近已经避谈近况
早不敢寄望
难过亦过
不等泡沫给吹破
不想去知谁填补我 (《如水》)
"生命的彩虹"取得了挺大的成功,一个月内,就筹集到了差不多十万元的经费。柏原很是得意,感受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成就感,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也从最初仅仅是附和季扬,发展到带着活跃的积极性,反过来催促季扬加快工作进度。而且,他自己还自作主张,为小春联系了一所医院,直接把收到的现金直接存入了医院里小春的住院帐号。
季扬知道这件事后,觉得不妥,劝他把这件事情向台长汇报一下,按正常的渠道把善款入帐,然后由台里出面去安排这件事。同时,他也劝柏原好好计划一下资金的使用,因为这样匆匆入院,这笔钱仍然还是不足以支持整个治疗过程的。他们曾经了解过,目前比较好的治疗方案是抗逆转录病毒联合治疗,整个过程至少需要持续一年,才能让患者有效地延长生命。十万元相对于整个治疗所需要的费用来说,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但柏原认为按这样的速度进行,边治疗边筹集经费,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季扬和他谈了几次,见柏原没当一回事,暂时也就放下了。季扬觉得,柏原刚刚走出生命的低谷,好不容易才重新振作起来,能有一件愿意努力争取的事情,对他,对小春,对他们的节目,都不失为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天气没有太大的变化,柏原对于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却能越来越冷静地面对,不再把韩杰的骚扰当成是一种负担了。柏原决定搬回自己市区的房子,收拾自己的东西时,他发现了张达留在贮藏室里的那串断了链子的钥匙。
那条银链子他很熟悉,是他和季扬一起去挑的。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一次他们去状元坊做一个现场节目,季扬看到那儿琳琅满目的各种饰物,说要给张达买一条链子。季扬当时说,张达特别喜欢丢钥匙,所以要买一条银链子,帮他把钥匙系在脖子上,让他永远不会进不了家门。
柏原突然有一种奇怪的警惕,似乎觉得这串钥匙会有某种特殊的意义。这种意义会对他和季扬造成某种伤害,会阻碍他们日益亲密的关系。这串钥匙让他发了好久的呆,他忍不住细细地想了想自从张达离开后,季扬和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这段时间里,他俩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季扬对他的细心,并不亚于对待张达的细心,可是,那种相处的过程里,真的有感情的成份吗?
这个想法让柏原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曾经以为已经走得很近的季扬,突然又离开他很远很远了。
季扬发现柏原到贮藏室拿东西,拿了半天,竟然没了动静,就上顶楼去找他。柏原听到他的声音,才慌忙地想把钥匙藏起来,慌慌张张的时候,正碰上季扬推门进来。
季扬看到柏原塞到身后的手,狐疑地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柏原的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一点颤抖,让他恼怒万分。他一狠心,就把那串钥匙塞进了口袋,决心不让季扬看到。可是在季扬这头,那串钥匙偏偏又是最熟悉不过的东西,于是他一把就夺了过来,甚至那条断了的拉钩,还刮伤了柏原的手掌。
柏原轻轻地呼了一声痛,第一时间用另一只手按住了伤口下方,想籍此止住突如其来的痛感。他有点嗔怪地抬头瞪了季扬一眼,发现季扬根本就没有看他。柏原觉得手掌上的痛一下子就被心里的某个酸酸胀胀的感觉给盖住了,那像一团烟雾一样的感觉,腾起来,快速地弥散开,密布在心脏的每一个角落,不管他转身、跳跃、蹲下,做什么动作也不可能摆脱那个像影子一样没有形状、又没有触感,却无比真实地感受到它存在的怪物。
季扬脱力一样靠在门框上。
柏原以前和季扬一起去采访过一个话剧首演现场,当时男主角有一个场面就像眼前的季扬这样,那身边缠绕着无边落寞的男人,透露着很强的感动人的味道,一直让他俩津津乐道。季扬的身影透露出了深深的悲哀,柏原看着,心头非常强烈地突突地跳起来。那种哀伤是如此的深,深得让柏原无力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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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地走出房间,无声地回到了楼下自己住的客房里。
满房子都扔满了他正在整理的东西,乱七八糟的。就在十分钟前他还在对季扬抱怨,不过住了一个多月,自己的东西就已经多得好像永远也没办法整理清楚似的,好像他从前就一直和季扬住在一起,而且永远也不会离开一样。可是十分钟以后,他就变成了一个陌生的过客,一个多余的介入者。
柏原突然委屈得想哭。但他不愿意哭出来,就用力地擦了擦眼睛,擦了擦脸,然后头也不抬地胡乱把各种东西扔进箱子里。箱子装满了,他就用找来几个大垃圾袋,把剩下的东西全都塞到袋子里,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把自己的东西扔上了车子。
一直到他发动车子驶出院子门,季扬都没发现他的离去。柏原打开车窗,让深冬带着凉意的风狠狠地吹到脸上,胳膊上,身上,一直吹得他眼睛涩涩地发酸,吹到他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他恼怒地停下车子。因为急刹车,后面的车子差点儿追上他的车尾。那个司机经过他的车子时,摇下车窗对他骂了一句脏话,才绝尘而去。柏原下了车,靠在车头上,拨通了季扬的电话。
"季扬,我把你家的钥匙放在门口的鞋柜上了。......对,就是我们一向放钥匙的地方,我怕忘带钥匙,一向都放那儿,一出门就会看到,不可能找不着......"
"柏原,对不起。今天。看到张达的钥匙。我有点难受。我......"季扬的声音里带着疲倦,似乎不想多说什么有关张达的话,所以在缓慢地斟酌着应该说些什么。
"季扬!那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柏原打断了季扬的话。
季扬沉默了良久,一直没答话。柏原也耐心地等待着,一直没有催他。
终于,季扬的声音又在电话里响了起来:"柏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珍惜的朋友。"
柏原的眼泪又一次涌上眼眶,他哽咽地问:"就算张达永远不回来?"
季扬说:"我不知道。柏原,我真的不知道。至少,我现在还忘不了。"
柏原合上手机,哭得弯下了腰,顾不得自己正在大街上,身边走过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他。
百年孤寂
51 张达
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没甚么执着
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悲哀是真的泪是假的本来没因果
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 (《百年孤寂》)
张达记得曾看过的电影里有那么一句台词:"妈妈,河水都冻结成冰了,我觉得好冷。"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当时正靠在季扬的身上。即使这样,张达也象是凭空感受到了那股寒意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其实哪怕在家乡,张达也从未见过冻结成冰的河面,更别说在冬天都能暖和得要命的广州。可眼下他分明是躺在床上,张达却觉得自己是被困在冰河之中,寒冷把他身上的热量一点一点的吸走。"季扬,你在哪里?我好冷。"他如此想的时候,连自我悲怜的力气都没有了。
张达实在是太虚弱了。冰寒刺骨也没有激发他活下去的斗志,他彻底的陷入一天一地的黑暗之中。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张达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张扬回到了两岁的模样,在他的怀里不停的变换姿势努力想让自己能躺得舒服些。张扬的身体软软的,毛茸茸乱动的脑袋撞得他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张扬的小手甚至捏起他的耳朵来,他用略带委屈与不满的声音说,"爸爸,你怎么还在偷懒,快点起来啦。"张达仿似灵光的一闪,猛的睁开眼,就看到张扬真的躺在他的怀里。看到他醒来,脸上立即绽放出毫无设防的纯洁笑容。就那么一瞬间,张达的眼泪毫无预警的从眼中滑落了。
林海去幼儿园把张扬接来的时候,就为他请了半个月的假,还顺带取消了全托。让孩子以后就跟着他们一起住。就如林海所愿,小孩的到来,还真的让张达活了过来;开始吃药正常进食,虽然看起来还是极度虚弱,但毕竟能感受到气息了。再加上张扬的可爱开朗的性子,林海也真心实意的对他好起来。
小孩本也没有明确的喜恶之分,更何况林海是实实在在的体贴着他们父子俩。张扬很快就和林海打成了一片。看着这两人在自己面前笑闹玩乐,张达甚至觉得自己和整个世界都是无关的了。
不必担心,只要有人对他好,张扬很快就会忘了季扬,同样也会很快的忘了自己的。张达恨不得再次陷入昏迷之中,失去知觉就再也不需要体会这些烦杂的滋味了。可这天夜里,张扬缩在他怀里哭泣,"爸爸,我们为什么还不能回家呢?你快点好起来吧,扬扬好想爹地啊。"
孩子的念想和自己一样都藏在了心里。怀里的小人儿依旧是梦中感觉到的那般柔软,还有泪水也打湿了胸前。酸楚的感觉在张达的心里骤然放大,胀得生疼。
可是,要怎么解释,才能将再也回不去的现实说得明白,让张扬接受?就连张达自己都时常都有病好了就能回家的错觉。张达甚至不能再去想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只要是清醒的时候脑子里都全是他离开了季扬这个残酷现实带来的痛楚。夜里也会惊醒过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躺在一个陌生的床上而不是在季扬的身边。
张达只能将张扬往怀里紧了紧。在林海敲门进来时,假装两人都已经入睡。
第二天也暖和得出奇。已经进入了十二月中旬了,却丝毫不见冬天的样子。张达是被院子里张扬和林海的笑声吵醒的。他到窗边就看到他们在荡秋千。林海将张扬荡得老高,让他疯狂的笑个不停一点也不会害怕。
张达受到张扬的笑声鼓励,披着一件薄外套走出了房间。这是他第二次走出房间到外面,病痛的折磨和有意的关着自己,让张达几乎有点无法适应空间的扩张,没有完全恢复体力的身体,需要扶住墙壁借力才能前行。
却在这样的慢行之中,张达渐渐觉出了有些熟悉的意味。到门口时将整个屋子尽收眼底,色调与摆设,分明就是与林海第一次相识并相处了一年的屋子的放大版。
那时张达所在的工厂要做绿化带,请来的园林设计师正是林海。厂里把林海所需要的资料让张达带过去时,他们见面的地方不是林海的工作室而是他家。那天正好他熬夜赶图没能在他们约定的时间起床,他索性就让张达直接把资料送到家里来。
张达记得自己敲开了林海家的门时很紧张,他甚至有点担心会受到冷淡的对待。还在学校里的时候,偶尔会有知名的园林设计师来做讲座,张达从来没有错过。那些名家的风采和林园设计对张达而言都深具魅力。而现在只能作为一名厂工的他却只能远远仰慕,他甚至害怕未成谋面的林海会因为他的梦想是园林设计而嘲笑他看低他。
可来开门的林海并没有表现出这些可怕的行为,他只是吃惊的看了他好一会,甚至盯着他呆了好一会,在张达紧张的介绍自己之后,友善的请他进屋。他去倒水的时候张达观察着屋子的装饰,然后被桌上放着的林海画的设计图所吸引住了。
后来林海请他帮忙统计数据,话题就在那里慢慢的引开了。得知了张达学过园林设计而且很向往这个职业时,他笑着说,那以后多来我的工作室,可以在这里慢慢的继续学。张达为这个意外而来的喜讯差点冲昏了头脑。
仔细想来,张达必须承认,真正引自己入了园林设计的门的,是林海。他有着极佳的天赋,设计出来的东西总让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其间还总有点复古的韵味萦绕在人心中。一开始他也是认真的教着张达,那些耐心让张达在时常受挫的工作中倍感温暖。林海每次给他讲解的时候,总会坐在椅子的把手上,手十分自然的搭在张达的肩上。晚了他也总以出去散心找灵感的借口送张达回家,然后再夜色中也总是揽着张达的肩。
张达那被禁忌的念想正是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之中慢慢的被放出了牢笼,他简直是毫无招架之力陷入情网,爱上了林海。可林海的背叛和他现在疯狂的温柔都让张达无法理解。这个人在他没有准备的时候走进了他的生命然后又走了出去,现在又突然回来,说他用四年的时间明白了,他林海今生爱的只可能是他张达一个人。
"为什么,你从来不问我的意见,擅自决定我的一切。我已经真的不可能再爱你了。"张达喃喃出这些话语的时候,林海突然从后面而来,"达达,你的身体还没有好,你怎么跑出来了呢?"
然后就扶着他带他回房间,安顿他睡下之后,又命人拿来早餐。一口一口吹凉喂张达吃下。
后来在林海觉得张达确实需要出去走动一下的时候,又扶着他出去。张达才注意到,他们住的地方是在离市区有很长一段距离的郊区。
但张达呆在广州四年,却并不知道周边竟会有这么一个地方。这里除了他们住的一家别墅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房子。
周围甚至都没有开发好,别墅四周杂草丛生显得十分的荒凉。但在远处却有一片树林,树林的前面有一大块空地。这片空地使张达想起了自己从家里带来的木棉花籽。他回到屋子就开始把木棉花籽泡在水里。过了几天后乘着林海去公司的时候就带着张扬一起去空地把种子都种上。
林海回来找到他们的时候,张达正在给种子浇水。专注的表情让林海一阵着迷,他有些后悔,他觉得他早就该想到张达对园艺的热爱,如果早让张达种上些小植物的话,或许前段时间他根本就不可能生病了。林海甚至以为,张达是真的回到自己的身边了。于是开始放心的上下班起来。
有天中午张达还在睡午觉。却被张扬摇醒,手里拿着一张宣传纸图非吵着要张达看。"爸爸,这个花和我们上次跟妈妈去看过的那个花是一模一样的呢。"
张达拿过来一看,果然就是上次春天时季扬安排的那次烧烤时,他和李秀美带着张达去到的那个小山庄时看的花是一样的。当时在山上有好些园艺品种都很吸引他和李秀美,所以一路走就忘了要和大伙一起。最后没想到翻了两座山竟到了一个老爷爷的花场,而他的花场只种了一种花:紫昙。正确的说是紫昙的变种。那个老人家骄傲的跟他们说,这个是我用国外的花种和国内的杂交而成。外表和国外的品种几乎没有差别,但是繁殖能力却要大上好几百倍。成本自然降了大半。
"扬扬,你从哪里找到的图片?"
"就在林叔叔的书桌上。"顺着张扬的指着的方向,张达冲了林海的书房。桌上摆着的更多的宣传图册。有些凌乱,显然是被张扬翻乱的。
"爸爸,怎么了?你还没说是不是我们和妈妈去的那个地方呢?"张扬摇摇晃晃的紧跟着张达之后。
"是。"张达看着宣传图册,回答张扬的时候,头也没抬一下。原来林海为一个公司做的园林设计正是以紫昙为主题。而那个公司正是杨宁的公司。别人或许看来林海用的紫昙是国外的品种,但是张达一看就知道是来自于那个小山庄的花场。因为老爷爷告诉过他,"正宗的紫昙是叶子是轮生的,而他杂交而成的紫昙叶子确是对生的。而紫昙的茎短叶密,使得差别即使是专业的人士都未必能看出来。"而林海所用的紫昙,从宣传照片的各种角度上都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叶子正是对生的。
冷战
52 季扬
流言风一般于身边一声一句
从不听不讲不想一句
破裂过厌弃过怨过伤过变过你
我却永远怕说破
冷战再冷战再冷战
怪责你揭破你放弃你可会使我好过(《冷战》)
季扬头痛地发现,柏原在和他过不去。他要往东,柏原就一定坚持往西,让季扬啼笑皆非。在工作上闹别扭,柏原以前并不是没有过,但这几天近乎无理取闹,让季扬烦恼不已。事实上,他并不是没有试着去想过接受柏原的问题,他并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他并不是不知道柏原对他的感情,可是,在没有彻底忘记张达之前,季扬不想随随便便地就拿柏原来做一个代替品。他不是不需要一个代替品,也许谁都可能去充当这个角色,唯有柏原不可以,因为他是他最珍惜的朋友。那种珍惜,和对爱情的珍惜在性质上是不一样的,但是程度上并不会比作为一个情人的张达少多少。
季扬很想让柏原了解这一点,总试着要和柏原好好谈谈,但是柏原就是不给他机会,不让季扬有单独面对他的机会,连电话也不接,工作上的信息都是通过组里的其他人传递的。
"生命的彩虹"节目停了好几期,因为柏原说有更重要的内容要先做。他俩之间的这种低气压也深深地影响了整个小组的气氛。但天气并不配合他俩的情绪,入冬以来的气候,整个就不冷,只是有稍稍的凉意而已,快临近春节了,温度都还在十五度左右徘徊。
季扬突然接到了小春爷爷的电话,说他准备让小春出院了,还说感谢他们的帮助,请季扬替他向柏原说声谢谢。原来柏原陆陆续续送来的十几万元医药费,除了还债,都已经基本用完了,医院已经几次催小春爷爷补交保证金。可是小春爷爷打了好几次电话给柏原,手机都是无人接听。
季扬知道柏原是故意不接电话的。这件事是他俩共同策划的,要接了电话,必然得和季扬商量,所以干脆避而不见。
等季扬赶到医院,正好见到小春的爷爷刚办好出院手续,准备带着小春离开医院。小春一见到季扬,就脆生生地喊叔叔好,还追问为什么柏叔叔这么多天都没来看他。
季扬觉得挺抱歉。他和柏原的事情,不但影响了他们自己,还差点儿影响了大事。他赶紧安抚小春的爷爷:"朱爷爷,您看我们都坚持了这么长时间了,千万不要随便就说放弃。医院的保证金,我马上去取钱,帮您先垫上一部分,余下的钱,我们会想到办法的。"
谁知道小春的爷爷很坚决地说:"季同志,我知道小春这病已经花了很多钱了。如果实在没办法,这也是小春的命,可不敢拖累再你和柏同志了。小春能遇上你们,已经是他最大的福气了。你们都是好人。我到死都会记着你们的情。"他千恩万谢地对季扬点头哈腰地表示着自己的感激之情,然后才恋恋不舍地转身走了。小春还不明白自己遇到了什么事情,仍然笑吟吟地向季扬招手,说叔叔再见。
看着老人抱着孩子蹒跚地走下楼梯,季扬心酸难耐,手足无措。明知道小春的病是不治之症,也知道光凭自己的力量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不过是多住几天院,小春仍然还是要这样离去,季扬被这种无能为力给打击得浑身发软。
在电台大堂里,无精打采的季扬坐在吸烟区抽烟,被那中深深的无力感折磨得。正是午休的时间,安静的大堂突然传来两个女人的声音:
"他们那两个,平时傲慢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却原来也是这种利益小人。别看他们做那个节目听起来高尚得不行,还'生命的彩虹'!呸!还不是借着这个由头赚取名利,你以为他们是好人?"
"可不是嘛。我听说他们都是直接收的现金,然后又直接交给求助的老头。那中间的大头还不是给他们俩吞掉了。我听他们组的小王说,那现金都只经那两人的手,别的人是一点不知道的。"
"果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利字当前,别管有钱的没钱的,只要是个人,都逃不过去,都得低头。"
......
季扬听得又气又急,哑口无言。他知道柏原是根本没有任何账目记录的,收到的钱,都直接存到小春在医院的账户上。听到声音渐行渐远,他倒冷静下来,庆幸是自己听到这种话。如果换柏原,不知道会怒成什么样子。他顺利惯了,也任性惯了,受不得一点委屈,要听到这个还得了?
季扬不想让柏原为这事生气,就不顾正在午休,直奔台长办公室,找到台长,提出应该由台里出面负责这事,重视起来,认真抓一抓,顺便也趁此规范管理,堵住账务上的漏洞。台长听完他的汇报,就打了个电话把柏原叫到办公室狠狠地训了他俩一顿:
"小柏、小季啊,你们都太年青。今天小季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们谈了。你们那个生命的彩虹,本来是件好事儿。可是近来有人反映,你们组里对筹集到的捐款缺乏妥善的管理,没有经过必要的财务监管程序,就直接用掉了。这样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如果所有的节目都以这种那种的名目筹集资金,都不经任何手续就又把钱都花掉,电台还有规矩吗?"
说完,他又转过脸,对着季扬说:
"不过,这次小季做得很对,积极向台里反映了问题,勇于承担责任,争取了主动,这样很好。"
看柏原在旁边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台长又放缓了音调对他说:"小柏啊,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同志,年青、有事业心、又有正义感。这件事就算了。你回去以后,把有关的账目列清楚,向台里递交一份报告。这件事儿等台里讨论决定以后,再决定往下应该往哪儿做。"
谁知道柏原根本就不理会台长抛来的橄榄枝。他霍地站起来,傲慢地扬起下巴,对台长说:"别人怎么说,就让他说去,根本不关我的事。他们赞扬我也好,批评我也好,我无所谓。至于说到工作,您是领导,您要让我继续负责这件事儿,我就继续负责,您要不让我负责,就换其他人来,我也无所谓。我最多是不干了,还能杀了我不成?"
台长对柏原态度有些生气,他想发火,但是碍着季扬在场,只是沉下了脸,尽力对柏原耐心地说:"小柏,我是为了你好,你应该了解。组织这样严格要求你,是关心爱护你。"
"我受不起!"柏原打断台长的话,"要是我真犯了啥错误,您尽可以处罚我。如果我没犯什么错误,就应该对那些不负责任乱诽谤别人的行为进行严厉的批评。当然您要怎么处理是您的事儿,我也无所谓。但今天给我个准信儿,这个组要是还让我负责,我就得按我的想法干,如果您不高兴,最好现在就把我换下来,让能干的人干去。"柏原说完,看台长没回应,抬起脚往门口走。边走还边说,"您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考虑,没关系,决定了给我发个短信就成。怎么定我都没意见。"
话音还没落,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季扬追过去想拉住他。柏原冷冷地盯了季扬一眼,说"季扬你别拉我,我们这么多年好朋友,我不想和你打架。别人说什么也还罢了,连你也来这一手?你竟然这样看我?"说完就消失了踪影。
季扬难受得要命。他想追过去,但想起台长还在旁边,就转过身回到屋里。一看台长的脸上,已经挂满了各种颜色,气得脸都胀起来,手也微微地打抖。季扬没心思和他应酬,就说,"台长,您别生气,我再和柏原谈谈,劝劝他。"台长却用力拍了一下台面,说:"小季,从明天起,你暂时负责这个组。要让柏原好好反思,深刻认识自己自己的问题。"说完气鼓鼓地走了。季扬没追过去,自顾自地站在当地发愣。
柏原的表现很让他十分吃惊。在季扬的印象里,柏原一向都是八面玲珑的。他可以灵活地在一秒钟内换上一种新的表情,每一种表情都让对面的人舒服受用。今天这个暴怒柏原,让季扬几乎认不出来了。按柏原的习惯,如果不是极度愤怒,也不会这么失常。这个想法让季扬有一阵失神,他知道自己激怒了柏原,突然就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歉意。他觉得自己感觉到了柏原身体里强烈的痛楚,那种痛楚很清晰地传递到他的心里,让他又后悔又自责。
也许,我真的还不太了解柏原。季扬在回家的公车上想了很久,车几乎到家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他还没顾得上告诉柏原小春已经出院的事情。
纯情
53 柏原
本不应再怨
但偏要怨
还在计较那亏损
其实各有各的打算
可惜关系未断还断 (《纯情》)
其实柏原比谁都了解季扬,他知道季扬不会在背后打他的小报告,但是感情上的挫折感,让他变得别扭而任性。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借着这些小理由发脾气,就可以把他压在心头的怒火发泄出来一样。对于小春出院的事情,柏原也很内疚。他不是不知道小春爷爷找他是为什么,故意不听小春爷爷电话,是因为实在心乱如麻,不想听这件会让他更心烦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是他和季扬一起策划的,他不理会,季扬就一定得来找他商量对策,所以柏原像等待别人来哄的孩子一样等着季扬先做出反应。
谁想到小春爷爷就这样把孩子带走了。他到小春一家住的地方看过,那儿已经变得很冷清了,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赶回家过年了,小春家的房子里,也空空如也。不但看上去现在无人,而且似乎是住在这里的人已经决定长期离开,不再回来了。
柏原并不是一个没有责任感的人。他想这件事既然名义上是他挑头做的,就要尽最大的努力不让它半途而废。他想请个假到河南去把小春一家接回来,继续接受治疗。他慎重地仔细想过,觉得即使没人别人的支持,他自己也能做得到。
可是接着发生了很严重的事件。因为湖南一带遭受百年未遇的大雪灾,京广线上的电缆倒塌,整个铁路运输中断,几十万等待归家的外来务工人员被滞留在火车站,广州站面临着空前混乱的局面。电台接到紧急的任务,要对这一事件进行追踪报道,柏原的小组接了这个任务。他和季扬分别带两个小组,分别在火车站及候车人员暂避的流花路旧交易会里做多方的现场采访报道。
一直都温暖得不像冬季的广州,也突然变得寒冷起来。凄厉的北风,夹杂着连绵不绝的寒雨,让整个广州被笼罩在寒意之中。这场寒冷不但来得凶猛,而且让人猝不及防,数十万等候的人们被突然地暴露在寒雨中,没吃没喝地坚持没有希望的等待。
柏原是第一次去火车站采访,他被眼前海潮一般的人流吓住了,也被意想不到的寒冷给击倒了。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只不过几分钟,就已经完全打湿,湿气毫无遮挡地渗透好几层衣物,直达骨髓深处,冷得透心透肺。柏原是南方人,对抵御寒冷也没有太多的经验,脚上只穿着一双皮鞋,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水鞋,两只脚丫像踩在冰水里一样。脚趾头先是冷得僵硬住了,像被冻成了冰,然后是麻,像木头一样什么也感觉不到,再后是痛,刺心地痛。
当时柏原在人流的旁边,看潮水一样的人流一浪又一浪地被送进火车站,一边做着现场的解说和录音。突然,他看到了小春的爷爷奶奶。
两个老人正相互提携着,正困难地随着人流往站里挤。小春被爷爷抱在怀里,似乎是睡着了,小脑袋一动不动软软地搭在爷爷的肩头,安静得让柏原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他冲过去想叫住小春爷爷,可是人流巨大的推力把他狠狠地推倒在湿透了地上,最贴近他的人被后面的人群被动地推搡着,眼看就要踩到他的身上,他却无能为力,根本不可能爬起来或者避开。
他被吓得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突然身后有人用力地拖住了他的身体,把他拉到了安全线后面。等他狼狈地爬起身来,抹掉眼前的雨水,才看清楚,拉他的人,竟然是杨宁。
杨宁脸上有压抑不住的怒气。他恶狠狠地对柏原喊:"你发疯了吗?你怎么能逆着人流往里挤?你知不知道,刚才只要差半秒钟,你就会被人群踩扁!你他妈的就再也爬不起来了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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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原镇静了好一会儿,才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他面如死灰地看着杨宁,好半天才说出话来:"杨......杨大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杨宁递过来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杯子里有滚烫的热水。柏原用双手捧着杯子,杯子上的暖意迅速让他的身体和情绪都缓和下来。定睛看看周围,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一排看着像个摆卖摊子的棚子里,坐在权当柜台的长条桌子后面,身边堆满意了各种巨大的容器,还有大包大包的未拆封的一次性饭盒。柏原不禁抬起头,狐疑地看着杨宁。
杨宁稍稍把脚边的东西移开了点,坐到柏原身边,摸了摸他湿透了的衣服说:"快喝吧,喝完了赶紧回家,把衣服换下来。这种寒天,湿衣服穿在身上最伤身,很容易生病。"
柏原小口小口啜着热水,看了看周围的物件,说:"你们这是干嘛啊?"
"铁路运输中断以后,火车站的情况比较混乱。好多人都等了好几天了,又冷又淋雨,食物和饮水也供应不上。有些商贩甚至趁火打劫,前两天一个碗仔面甚至要卖到五十块钱。市政府要招募几个企业来进行救助活动,我就来了。已经进来两天了。"
"卖盒饭吗?"柏原看着周围的杂物问道,又喝了一口水。
"对,我们集团旗下有酒楼、有食品厂,离火车站又近,卫生许可证什么的也都是现成的,所以就来了。"
"赚钱吗?"柏原嘴上这样问,心里想的是,这样就算能赚钱,也不值得杨总亲自来啊,卖盒饭能赚多少钱?
"半卖半送吧。五块钱一个盒饭,我们的成本是八块。在火车站呆着的人多半是穷人,好多人饿了几天也不舍得吃个盒饭,我们也送。辛苦了一年,就指着这一点点钱回家过年,还遇上这种事,可怜啊!"杨宁边说边抬起眼来看了看不远处的人流,皱着眉头摸出一包烟来,抽出一支点着。
烟雾让坐在旁边的柏原用力地咳嗽起来,杨宁赶紧掐灭了烟头,用手划拉了几下,把残留的烟雾赶散。再回头看看柏原,已经停止了咳嗽,正拍着胸口喘气。他把柏原拉起来,很强硬地拉着他从执行公务人员的专用通道挤了出去。他的车子就停在火车站广场的边上。这块地方早就不准进车了,所以那儿就他的车子和几辆警车停在那儿,特别牛气。
出了人群,柏原告诉杨宁,由于火车站附近的路面全线封闭,他们的采访车停在挺远的地方,他得走过去,然后还得回台里把采访内容剪辑好,才能回家。杨宁想了半天,想不出更好的理由,让柏原先回家换衣服,就从自己的车里拿了一件大衣出来,硬要让柏原把外面湿透的羽绒服换下来。柏原没办法,只好听从他的安排,心里想着,反正里面也湿透了,换不换也没什么大区别。
两人分手,各自走开。走了几步,杨宁停下脚步,回身看着柏原走远。
眼泪的死亡
54 季扬
流浪在世间一场
并不是为了遗忘
是隐藏 还是释放
是自强 还是勉强(《眼泪的死亡》)
季扬的采访车比柏原回来得更早一些。流花路旧交易会展览馆离火车站有一段距离,秩序比火车站那边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采访车可以一直开进展馆里面,而且因为是室内,基本也没淋到什么雨。
看到浑身湿透的柏原,他迎上前去接过他背在背上的采访箱。接触到柏原的手掌,冰冷的温度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自从开始采访春运动态,他俩的关系已经基本恢复原状了。事态紧急,大家都顾不上再闹什么别扭了。两人的关系,突然的就一下子正常起来,盘旋了好些天的低气压宣告结束。于是虽然阴雨绵绵,可是整个组的成员都觉得阳光灿烂。
整班人马一直忙到半夜,才把工作做完。季扬看看手表,已经夜里两点多了。他抬起头,看到柏原的脸色非常疲惫,就倒了杯热水,递到他面前。柏原接过杯子的时候,手指碰到季扬,依然是冰冷冰冷的。季扬趁柏原低头喝水的工夫,帮他把桌面都收拾了,拿着东西等他喝完,就拉他催他回家。
两个人都累得要命,都有点糊涂了。季扬也上了柏原的车,两人一起回到了柏原家,胡乱洗了洗,各自摸到平时自己睡觉的地方躺下就睡了。
第二天季扬先醒来了。他怕吵醒柏原,蹑手蹑脚地摸起来,想看看时间。谁知道他一有动静,柏原就醒了。还没睁开眼,就觉得自己不对劲,全身像被剥掉了骨头一样,无力、发软,稍动一动就天旋地转的。柏原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季扬心里一紧,想起柏原昨晚穿着湿透了的衣服坚持到半夜,又是这种百年难遇的寒冬,很难不生病。季扬凑过去试了试,柏原的额头烫得很,估计怎么着也在三十九度以上。
季扬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拉柏原起来去医院。可是刚把他扶起来,就看到他脸色突然转青,双手用力抓着季扬的衣服,头也无力地靠在季扬的胸前了。季扬连忙把他放平,连连问:"怎么了?怎么了?"
柏原靠在枕上喘了一阵,才把气息喘平稳了。他不敢睁开眼睛,只能闭着眼睛安慰季扬:"别担心,我没事儿,就是头晕得厉害。"
见季扬没答腔,他又闭着眼睛问:"几点了?我们还得回去把晚上的节目准备一下......"话没说完,胸口就有一阵恶心涌上来,他只好停了口,痛苦地皱了皱眉。
"你今天给我乖乖在家休息,节目的事儿我一人能搞得定。"季扬见他难受,心里头也难受起来。柏原一向娇生惯养的,就连出柜,父母也没舍得骂他一句,更别说动他一个手指头了。他一向身体不错,遇上点小病小痛时会撒娇装难受,像眼前病到这份儿上,真难受的时候,倒强作镇定了。季扬心疼地压低声音,用哄骗小孩子的声音说:"柏原,你烧得太厉害了,我们上医院去吧。这样不行,万一再高,会有危险的。"
柏原哼了一声,把头侧到另一边,用被子埋了一半,避开了季扬的脸。说话的声音也变得闷闷的,"季扬,别折腾我了。你看看外面这冷的劲,折腾出去再回来,小病也得添上三分,别活要了我的命。"
季扬犯愁地看看了窗外的寒雨,不用出去,就感觉到那种冰冷了。他摸了摸柏原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手脚。额头是滚烫的,手脚却是冰冷的。他想想也是,这样的天气把柏原弄到医院,再弄回来,病人太受罪了。于是季扬到柏原装药的抽屉里找了几片退热的药,服侍他吃下去。
等药性上来,热度降了下来,柏原的脸色也没那么难看了。季扬逼着他吃了几口粥,安抚他躺下休息。
柏原上午一直在睡,此时不那么难受了,倒清醒起来,睡不着的样子。季扬就有一搭没一搭逗他说话,想帮他忘掉难受:"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看看我们谁也没想到要装冷暖的空调,这冷得......真快扛不住了。"
"谁能想到呢?广州也有这么冷的时候,还这么长时间。"柏原半闭着眼,心不在焉地答到。
"当然。等你明年换了冷暖空调,可能又十年都开不了一次。"季扬说,"要不这两天真的换一台暖气空调去?不然好不容易过个年,还给冷得不清不楚的......"
"季扬。我昨晚在火车站看到小春的爷爷奶奶了。"柏原还是半闭着眼,懒懒地说:"他们没看见我。我看见他们了。我本来想上去拉住他们不让他们走,可是差点被人流踩死。那么冷的天气,他们在火车站等了这么多天......"
"柏原......别担心,他们会没事儿的。"季扬心里也觉得冷冷的,他想起那一家老小三口,刚刚得到的希望就这样破灭了,还不如没有得到希望。比如他对张达,就此绝望了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这样也好......也省得天天挂念着,守着那一丝一点的希望,吊着一口气死不去又活不回来。也许,过一段日子,等天气好了,春天到了,温度也不那么低了,自己会发现,和柏原在一起,也许也不错。
可是,这个念头为什么让我充满了犯罪感?
季扬正在那胡思乱想,突然听到柏原叫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来。看向柏原,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苍白的脸就在自己眼前。柏原眼睛里有一股激情,在病中憔悴的脸上闪出奇异的光彩来。
"季扬,"柏原脸上突然泛出了点笑容,"我去一趟吧。其实,人活一辈子也用不着管那么多了。他们那点希望,又不是天大的困难,我们也不是没能力帮助他们。我下午就去,你帮我请假吧,就说我病了。还有几天才过年,把他们接回广州来过年吧。不为别的,就为我们想做好这件事儿。"
"你疯了!还生着病呢。"季扬瞪了柏原一眼,推他躺下,帮他拉好被子,"等过两天放了假,我俩一块去吧。你说得对,人这一辈子,用不着考虑那么多,能随心就好。实现一点愿望太不容易了,我们就帮帮他们,当作帮自己实现愿望好了。"
季扬摸摸柏原的手脚,还是冷,额头倒没那么烫了。他帮柏原装了一个热水袋,塞到柏原的脚底下,又掖好被子,叮嘱他好好休息。自己就出门去上班了。
晚上,季扬特意提前下班,绕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甜品店,为柏原买了一份姜撞奶。那是柏原最喜欢甜品。他也为自己买了一份双皮奶,自己最喜爱的甜品。他想起张达从前常为自己做这个东西,一股惆怅缓缓地堵上心头。
可是,他这股惆怅很快就被焦急代替。回到柏原家里,他发现里里外外都不见人。他里外走了几圈,才发现柏原给他留下的字条,那个任性的家伙,真的去河南了。
天跌下来
55 柏原
天谁没有叹息
压抑 压迫
用眼泪来卸力
不理会天色
存在这一刻
有声 有色
自有做人价值(《天跌下来》)
季扬走了以后,柏原又百无聊赖地躺了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清醒,越来越兴奋,刚出现的那个念头似乎挺疯狂的,但仔细一想,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自从发生了林海那件事,他就发现生活并不像以往那样顺当和满足。他陡然发现生活里其实无法实现的东西挺多的,无奈也挺多的。
柏原并不是一个多情的或者有多高尚的人。看到电视台上说某人患了白血病,急需得到大伙的支持,他也并不见得就急着冲上去表达爱心。可是小春实在和他太熟悉了,那种熟悉已经不能让他像对待一个陌生人那样了。每次他去医院,小春都会热情地叫他叔叔,软软的身体腻在他身上,有时候都会让他产生错觉,觉得小春是自己的孩子。
小春和季扬并不太亲密,也许是因为季扬本身就是一个不太感情外露的人,他明显觉得小春和柏叔叔的亲近,远胜于季叔叔。他一直用这个来调侃季扬,说他根本就缺乏爱心。这样想下去,柏原越发地觉得睡不着觉,小春的笑脸和脆生生叫叔叔的声音老萦绕不去。激动中,柏原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完全可以承受长途旅行了。
他出门的时候,看到昨天杨宁送的大衣躺在沙发上。羽绒服湿透了不能穿,这件大衣简直就是雪中送炭,他高兴地把大衣拿在手里。下楼。开车往机场去了。
可是他完全忽略了这趟旅途的艰辛程度。在广州机场,他发现北上的飞机票都卖光了,只有一班去郑州的加班机还有票。等他到了郑州,出了机场一问,他发现自己还要坐十几个小时的汽车,才能到小春家所在的城市商丘。在火车站采访的时候,他还奇怪为什么大家不坐飞机,非要到火车站来挤火车。原来并不是价格的问题,飞机可以到达的地方,远远不如火车可以到达的地方多。柏原一面这样想,一面决定善待自己,放弃长途汽车,打车去那个县城。
因为路上有积雪,需要破冰,引起了路上大塞车。司机担心油箱里的油不够,不肯再开暖气。柏原没办法,就让司机从最近的出口下了高速公路,找了一个县城住了一夜,第二天才重新踏上路途。就这样,本来十二个小时可以到达的车程,整整花了三十六个小时才到达。柏原走进白雪皑皑的村子时,已经是大年三十的清晨了。雪是停了,可是天仍然阴阴的。
柏原一路上向村民打听小春的家。大家的眼光里都有一种诡异神情。柏原不知道是自己身上有什么奇异,还是小春家里出了什么事,心里惴惴不安,像揣着只小兔子一样。他找到小春家的时候,赫然看见,门口挂着一条长长的白色布条,和周围张灯结彩的民居完全不一样,有一种阴森和凄凉......那个标志,表示这家里刚刚有人去世。柏原的心脏冬冬冬地猛烈地跳起来,他脚下一软,几乎站不稳身体。耳边传来呼啸的声音,柏原分不清是风声,还是自己的幻觉。那一瞬间,他想离开。
也许离开了,就不用看到事实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小春的奶奶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大碗,看到柏原的时候,碗"叭"地一声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柏同志,你是来看小春的吗?"奶奶刚说完这句,就止不住地号淘大哭起来。呜呜的哭声里夹着不清晰的话音,可是柏原还是听清楚了:"你来晚了......可怜的孩子......他......已经不在了。"
柏原还在头脑里努力反应"不在了"的意思是什么,小春的爷爷出现在门口。老人家的脸上挂着一脸的麻木,似乎已经对悲伤和痛苦都没感觉了。他只是轻轻推开奶奶,说:"快让柏同志进来吧,站在门口哭,像什么样子嘛!"
进了房门,柏原看到屋角里还放着未开封的行李,房间里凌乱得如同很久没人住过一样。爷爷用衣袖擦了擦凳子,把柏原让到凳子上坐下,自己也蹲了下来,在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张小纸片,另外还有一小袋子烟丝,抖抖嗦嗦地卷了一只烟筒,在屋子里烤火的盆里点着了,放在嘴上噙着,猛抽了两口。烟雾吐出来的时候,他的手才不那么抖了。
柏原看了看似乎还没人住过的屋子,不敢发问。小春的爷爷抽完了手里的烟,才低着头开始说话。
那天离开医院以后,小春的爷爷奶奶就决定收拾回家了。他们退掉了河涌边上的那间小屋子,在火车站排了一日一夜的队,才买到了第二天北上的火车票。那天天气本来并不太冷,祖孙三人想在火车站呆上一夜,上了火车就可以回家。谁想到火车晚点,他们在广场上整整等了五天。寒潮突然降临的时候,他们连一个躲避的地方也没有。小春淋了雨,就开始发烧,老两口在那聚集了十几万人的广场上,进退无路,只能继续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来的火车,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孙子病得越来越严重。在火车上,小春几度昏迷,爷爷奶奶觉得孩子已经不成了,害怕孩子死在医院会被强行火化,就狠了狠心带他回家。回家后才一夜,小春就走了。
爷爷的话没说完,奶奶早已经放声大哭了,惹得爷爷混浊的双眼里,也流下了眼泪。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弥散开去,打湿了一片脸颊,根本聚不成一颗颗的泪珠。
柏原完全无法接受这种结果。他的手脚都剧烈地抖动起来。他用力地按住额头,想压住里面让他意识模糊的跳痛。好半天,他才能用力地喊出声:"为什么不送他去医院?他根本不会死的!"
"反正他这个病,花多少钱也治不好。"爷爷被柏原暴怒的声音吓住了,嗫嚅着说:"再说......我们实在没钱送他上医院,上......"
柏原一把扯住小春爷爷胸口的衣物,奶奶慌乱地上来要拉开他,三个人扭成一团。混乱中奶奶急得边哭边喊:"我们也不想孩子死啊!柏同志我们知道你是好人,可是小春他命中注定就是这样了。他命不好,谁让他得了这个破病啊......"
柏原突然软了下来,放开了双手,跪坐在地上。良久才说:"带我去看看他的坟吧。"
似是故人来
56 张达
俗尘渺渺
天意茫茫
将你共我分开
断肠字点点
风雨声连连
似是故人来 (《似是故人来》)
气温是从大寒那天开始急剧下降并持续的。当然在此之前广州也有过几天低温,但是不过是一两天气温又会随着太阳的普照而回升。张达原以为今年的冬天便算是安然度过了,多少有些漫不经心起来。张扬在一个星期前已经放寒假了,张达就让李秀美去把孩子接回家。
张达记得林海很吃惊的问他怎么舍得让小孩跟着他妈妈,但他只是回答他说,"扬扬想跟妈妈住一段时间。"而事实上,在扬扬知道又要和爸爸分开一段时间的那天晚上,一直要紧紧搂着张达的脖子才肯睡去,夜里也哭闹了几回,但张达开灯起来看的时候才发现张扬仍是在睡梦之中。
"爸爸,我会听妈妈的话的,你记得早点来接扬扬回家。"张扬去幼儿园之前这么跟张达说。
看着由林海牵着走向停留在大门口的车一步三回头的张扬,张达突然有种再也见不到自己孩子的感觉。可是深深的无力感却把他留在了原地,动弹不得。"扬扬,爸爸一定会尽快去接你的。"张达这么对自己说。
夜里张达感觉有人进入房间,停留在他的床前。许久来人又俯下身来,开始用手在他的脸上滑行,接着取而代之是用他的嘴唇在额头处点一下,接着开始慢慢的吮吸起来。像蜗牛停留在脸上那般,滑腻恶心又可笑。然后手开始隔着被子揉搓着他的身子。
张达知道,以林海的性格能忍到今天一来是因为自己身体太糟二来是张扬来了后总是缠着要跟他睡。可他也没料想到这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他甚至以为这副残缺的身体离了季扬无论谁要碰触都会无关紧要无知无觉不会反抗。一开始他还打算假意在睡梦之中当做不知道所发生的一切,但身体又开始颤抖,而且越抖越厉害,象是焦黄的落叶被风吹得满地滚动那般无力阻止。
"达达,你怎么了?哪里又不舒服了吗?"林海想起了之前张达的那些病症,强烈的恐惧感让他一下子从情欲之中拉出来。
医生来后,张达的抖动并没有停止。却苦于找不到病发的缘由,只得给张达打了一针镇定剂,竟也真的能见效。
医生安心的离去后,林海便守在张达的病床前。看着张达脸上有些异样的红潮和因呼吸而轻轻张合的嘴唇,热气又腾升起来,林海却不敢轻举妄动了。
张达第二天张开眼的时候,就看到林海趴在自己的床头睡着了。张达没有叫醒他,轻手轻脚的起床就往空地去。
木棉种下快两个星期了,张达每天都会过来浇两遍水,现在也没有见到有发芽的迹象。张达深知这毕竟还是冬季,又是在室外,种子发芽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可他心里却有些着急起来,他总觉得木棉发芽应该是一种征兆,会是他的新生活的开始信号。
天空中挂着太阳,但是没有了前几日不免有些燥热,有风要变得凛冽的感觉。张达想,今天毕竟是大寒,阳光也有失灵的时候。
"达达,今天的气温有点低呢,把外套披上吧。"林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跟来了,拿着一件外套不由分说的就披到了张达的肩上。"就前两天的温度,我看这些木棉种子是快要发芽了的。等长大了一些,我们还可以移栽。这一片荒地都种上木棉,到时成林了,春天一到就满世界的红艳,还真是壮观呢。"
张达并没有接话,林海也习惯了他的冷淡,并不以为然。对于昨晚的尴尬,林海一心以为张达睡着了并不知情,也完全不放在心上。
回屋的时候张达扫了一眼桌上的报纸,头条写的是,返乡过年的人数每日逐渐上涨,火车站马上就要进入今年的返客高峰。张达愣在原地,来了广州以后,自己也没再回过家乡了。因为与秀美离婚的关系,更因为和季扬的关系,张达每次对于母亲在电话里的追问越发的恐惧,渐渐的电话也打得少了,只是在节假日的时候寄些钱回家。
"我也想回家。"张达几乎是毫无意识的说出这句话。
林海立即拥上来说,"达达,我们今年就带着扬扬回你的老家过年吧。"
张达看着林海眼中的热切,有些懊恼自己的脱口而出。但他宁愿归结于大病一场后身体一直没有完全恢复,导致心灵也越发的脆弱。他轻轻的推开林海就往房间去了。
只是张达没想到,就在林海立即自作主张的张罗起和他回去过年时,几天后就传来了因为湖南还有广东北部毫无防备的大雪使得公路封锁,部分铁路段停运甚至飞机场也封闭了的消息。
此时广州的天气也因为下雨而急剧的下降。当张达从电视里看到一二十万人滞留在火车站的情景时,起初还以为这不过是从哪部电影里截出来的画面。看着一个又一个不过是为了回家的微小愿望而在寒风瑟雨之中苦苦守候在火车站时,张达觉得内心中想要回家的愿望也慢慢变得强烈起来。他开始守在电视机前看有关春运的报告,有些报道重播一遍又一遍,他也跟着看了一遍又一遍。
当镜头里晃过季扬的脸时,张达还以为不过是归乡大军中的一员。等到镜头再次回到他的身上并且开始介绍时,他才猛然愣在那里。还是那熟悉的眉,熟悉的眼,熟悉的鼻子,熟悉的嘴唇。只是多了份憔悴,还有在寒风中的萧瑟无力。镜头一会就被切换到了柏原,他在另一个分场做着采访同时被人采访着。季扬脸上的憔悴与萧瑟无力同样的显示在了柏原的脸上。
心脏处又被撕开了,窗外呼啸的寒风呼呼的全往里灌。张达猛的往房间跑去,不顾身后林海的追赶,猛的把门给锁上了。自从离开后就一直关机的手机静静的躺在床头的书架上,张达慢慢的走过去拿起来。手停留在了开机键上却一直都没有按下去,呼吸无可避免的越来越急促。林海不停的拍打着门,巨响使得张达心中升起了另一团无名之火。手一举往前用力一砸,张达就看到手机从门上跌落下地,散成了几块。
张达也无力的反身靠到书柜上,深呼了一口气,眼泪却跟着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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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洒
57 季扬
人总想拥有东西
要是代价高
愈令心中牵系
担忧要是无谓
拿花洒洗礼 (《花洒》)
季扬特意租用了一辆油箱容量特别大,还有防滑装置,特别适合在北方冰雪天气中行驶的越野车。他没想到大年三十的夜晚,自己会一个人坐着租来的车子,在这种荒郊野外独自旅行。
发现柏原消失以后,他一直在打柏原的手机,却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实在放心不下,他也追到了河南。走之前他仔细做了功课,发现离柘城县最近的机场在商丘市。一下飞机,他预先联系好的当地旅行社就已经租好了车等在车站了。
"师傅,请小心一点,慢慢开。"季扬小心地嘱咐司机。到柘城县境内的时候,他看了看表,已经是半夜了,确切地说,已经是大年初一的凌晨了。
司机点了点头,说,"你们广州人真是奇怪,这个时候还出来办事。这个时候租车,价钱得贵上几倍吧?"
"是啊,有非常紧急的事情。没办法。"季扬笑着回答。
车子在黑漆漆的郊外行驶,眼光可见的距离,不过是车灯的光线可达的距离。正当季扬昏昏欲睡的时候,司机的声音突然惊醒了他,"咦!真是奇怪。这个时候还有一个人走在路上。"
季扬顺着司机的话往路边看了看,真的有一个行人,走得非常慢,而且跌跌撞撞的。当车子和那人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觉得那个人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他让司机停车,下来追上那人一看,果然是柏原。他穿着一件自己不认识的大衣,差点就错过了。
柏原一看到季扬,身体就软软地要倒下,被季扬一把扶住。靠着季扬的力量上车后,柏原沉沉地说了一声,"调头吧。不用去了。拉我们去机场,回广州。"
司机调过头看着季扬:"回商丘机场吗?"
季扬点了点头,示意司机按柏原指示的话去做。看得出柏原已经非常疲倦了,季扬没有问他任何话,就让他靠着自己的肩头休息。过了许久,他以为柏原睡着了,谁知道柏原突然开了口,而且话一出口,就已经带上了哭腔。
"季扬,怎么办?我杀了他,我害死了那个孩子!"季扬听着柏原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了个大概,也震惊得要命。他只能沉重地低着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来安慰柏原。不过,现在以季扬看来,此时最要紧的还不是为小春悲哀,眼前柏原的情形才更让他担心。
"季扬,我不敢留在那儿过夜。我怕极了。我已经走了好几个钟头了。我累死了。真的快累死了。......幸亏你来了,不然我怎么回得了家?"柏原流着眼泪,把头靠在季扬肩膀上,一次又一次地喃喃自语着......
幸运的是,他们到机场不久,天就已经蒙蒙亮了。清晨就有一班直飞广州的飞机。
柏原的样子实在令人担心,是被季扬硬搀着上飞机的。
这一班机是大年初一的第一班机,机上没几个乘客,却热闹非凡。乘务员不断地派发着各种食品,节日气氛浓烈。可是打飞机一起飞,柏原就开始呕吐,断断续续一直在呕,呕到最后,已经呕不出东西,只能青白着脸干呕,虚弱得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空中小姐说,她们也从来没见过呕得这么厉害的乘客。乘务员自作主张,帮他俩换到了头等舱,柏原的情况也没有好转。飞机在白云机场停稳以后,季扬终于松了一口气,"阿弥托佛,终于到家了!"
柏原下到地面,情况似乎好了一些,也不用季扬搀扶,走得飞快。季扬建议他先在机场休息一下,他不依,非要马上回家。可是,找到停在机场的汽车后,他却好像突然泄掉了力气一样,靠在车门上说:"季扬,你来开车吧,我实在顶不住了。"说完上了副驾的位子,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睛。一路上经过的都是城市北郊的农村地区,烟花爆竹放得格外热闹,可是柏原却好像一点没受影响一样,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沉思。
回到屋子里,柏原也好像恢复了正常。他很镇定地洗了头洗了澡,然后还不肯休息,坐在床上还看了一会儿电视。等季扬洗漱完,到他的房间里一看,柏原已经斜倚在靠枕上睡着了。他轻轻地帮柏原关掉电视,扶他躺好,确认他没有发烧,才离开了房间。
不知睡了多久,季扬突然被一声打碎了东西的清脆的声音给惊醒。他有点担心柏原,就披衣进了柏原的房间。
柏原正在床上不安地挣扎,床头柜上的杯子被打碎在地上。可柏原并没有醒过来,他无意识地翻身、艰难地喘息,像被人扼住喉咙一样,神情痛苦万状,脸色完全是青紫色的。季扬走近就能感觉到他灼热的皮肤,还看见柏原神志不清地念叨着什么。俯身把耳朵贴近柏原,才听到他一字一句,断断续续地反复说:"季,扬......痛!痛......"
季扬弄不清楚柏原哪里痛,就着急地检视他的全身,隔着被子一摸,吓了一跳,柏原的全身紧紧地缩着,手脚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再试他的额头,果然烫得离谱。
不管季扬的医学常识多缺乏,也知道成人烧到这份上,非常危险,而且十分痛苦。他果断地打了120,然后用一条湿了冷水的毛巾,包了冰块敷在柏原的额头上,然后对着他干着急,不敢轻举妄动。
也许是因为大年初一吧,一般的人都不愿意上医院,120来得很快,医院里也显得很冷清。急救的医生很有经验,路上就不知用什么方法让柏原停止了抽搐,而且很快就安静下来了。接着柏原就陷入了深度昏迷,人事不省地被推进急救室。
大年初一,就在季扬的忙乱中和柏原的昏迷中混了过去。
一天一夜的点滴下去,柏原才醒过来。烧虽然退了,可是人蔫蔫地,没精打采。季扬对他说话,也没反应,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精神不济,还是睡着了。到了中午,季扬正想着他应该在慢慢转好的时候,柏原又烧了起来。这样反反复复,几天下来,人已经给折腾得完全没了形。脸上的眼睛越发地大,神情和脸色都憔悴得不行,让人看着万分心疼。
季扬也没地方可去,就一直在医院陪伴着柏原。这天他趁柏原睡着,无聊中打开了柏原的手机。那手机关了好几天,一打开,全都是拜年短信,哔哔啪啪地响个不停。季扬捡几个重要的人一一回了短信。知道柏原讨厌生病的时候被别人看到,也没告诉其他人柏原正在住院。
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季扬一发完短信,那个手机就响起来了。季扬一看来电,显示的来电人是杨宁。季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扑通通地乱激动了一下。
"小柏,过年好啊!"杨宁的声音很在魄力地响起来,季扬还没来得及回答,杨宁就又说开了,"小柏,你这小子,过年这么些天,天天关机。你上哪开心去了?"然后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终于让我给逮到你了。"
像受到打扰了一样,病床上的柏原轻轻地翻了一下身,不易察觉地呻吟了一声,吓得季扬赶忙捂住听筒。他转身走到窗前,低声说:"杨大哥,你好。我不是柏原,我是季扬。"
"小季啊!你和小柏在一起吗?嗬嗬!过年好啊。你们年过得怎么样?柏原在吗?让他听电话......"杨宁的声音还是那么愉快,季扬赶紧打断他:"杨大哥,我们正在医院呢!柏原病了,这几天一直在医院里。大过年的,怕他父母担心,也没告诉他们。"
"病了?什么病?要不要紧?"杨宁的声音里立刻带上了焦急。
季扬斟酌了半天,还是决定把真相都告诉杨宁。他们俩说了很长时间,最后,季扬对杨宁说:"杨大哥,这一段时间柏原的身体非常不好,精神也很差,情绪特别低落。您有空就来看看他好吗?这几天,他都一句话不吭,我很担心......"
季扬挂掉手机,转过身来,却看到柏原已经醒来了,正盯着自己看。季扬被盯得发毛,就嘿嘿地笑了一声:"你醒了?是杨大哥的电话,跟你拜年呢。你也不出个声儿,早知道你醒了,我就让你自己听了。"
柏原没理他,继续闭上眼,装睡。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总记得苏珊.桑塔纳贪恋生,哪怕是当面提死字都不可以。她患过三次癌症,然后不敌最后一次癌症。她儿子说,就算是那时,她也挣扎着要活,哪怕浑身溃烂也要活着。
就像记得从死神手里逃出来豁达而忧伤的几米。
可是,今天是4月1号。早早就报纸开始做纪念版。他们说,"春天该很好,倘若你尚在"。
然后很快就到4月7号。你是这样保持永远27岁。你说,"与其残喘苟延,不如纵情燃烧。"
如果日子再倒序到我所不知的日子,那天,你投入水中,顺流而下。
可就算如此,我也有理由相信,灿烂涅磐。相信,你们已经浴火重生。
但该死的,这多像蹩脚的自我安慰与强说愁的心态。
大大时代
58 柏原
迎面有烟花散开
落到海上现实未存在
梦想到超买即使
未能盛载
泡沫做大大时代《大大时代》
柏原站在寂静的山谷里,面对那一团小小的新坟包。爷爷找了这个非常远非常偏僻的山谷来埋葬孙子,怕人知道,埋葬他可怜的小孙子时,连个碑都没立。这是继他失去儿子以后,第二次经历白发人送别黑发人。
山谷安静得让人心慌。孤独感像雾一样,见风就长,长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大。铺天盖地,从山谷中漫延开去,变成天空,变成宇宙。已经下了很多天的大雪,山谷和远方的群山都已经是白皑皑的一片。柏原出生在南方,眼前本来应该美丽得让人疯狂的雪景却让他觉得恐惧。
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纯粹的、绝对的、真实的恐惧。原来美丽的景色也不全都是一首歌,一首诗或者一幅漂亮的画,也可以是恐惧。死亡像一个巨大的有形的妖怪,贴近耳朵说,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你杀了他!那是一种充满威胁的耳语,就像小时候动画片里那具有无限力量的魔鬼一样,用特别压低的颤抖的声音,强调他无所不能的可以摧毁一切的力量。
很想逃开。可是双脚根本就不听从他的意志。他只能站在原地。他一直想象着自己正从那个小小的新坟里,把小春拉出来,幻想那孩子可爱的表情和愉快的声音在身边重现。这个想法也似乎有了魔力,不断地涌进他的头脑。他的想像中出现了小春在坟里的模样,那可爱的孩子的模样,渐渐地演变成了副腐烂的枯骨......
柏原吓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然后再次瘫软在枕上,感觉到自己的冷汗从额上、脸上趟下来,而且湿透了衣背。
不管是清醒的时候,还是睡着的时候,他都会不断地想起那天的情形。所有的细节、所有的感受,丝毫不差地出现在脑子里,什么都不会拉下。这样甚至让得他完全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了,分不清那是梦,还是记忆。那些梦或者记忆的片断是如此地真实细致,他尽管一天中大部分的时间总是躺在床上,却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入睡过。于是,精神也就格外地疲乏,一直累到肉里、骨子里、甚至心里。
他觉得自己要崩溃了。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要崩溃了,知道小春死了的时候,看到小春的坟的时候,像个幽灵一样在年夜里的路上的时候,甚至病里难受想宁可死掉的时候。出院以后,就会慢慢变好的,他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可回到家里才发现,那不过是更严重的恶梦的开始。持续半月之久的大病以后,不但体力尽毁,而且精神、意志也毁了。
等心跳慢慢放缓,柏原动了动身体。感觉到身体下面柔软的羊毛带来的温暖,才稍稍放松了一点。出院的时候,季扬坚持让他到自己家去住。当时他就感动了,非常非常地感动,因为他不敢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家去,他很害怕在深夜里,会看到小春来找他。
走进季扬家温暖的客房,就知道他早做好了让他长住的准备。客房里新装了带制暖的空调,床上还铺了一床特别厚的羊毛褥子,用大块的羊皮缝在一起,名贵又实用。毛色统一的长长的羊毛柔软厚实,看上去特别温暖,充满了安全感。柏原看到这一切,突然很想哭,接着就暗暗地怪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脆弱。
过完了年,季扬索性连着休了年假,柏原知道他是为了陪自己,把积攒下来的假期一起全都用光了。柏原回想上一回和季扬闹别扭,觉得有点小羞愧。爱情,不过是两个人可以相守,可以相互眷顾,可以相互依靠,就像此时他和季扬一样。至于他在季扬心里是什么,能不能取代张达,又有什么要紧呢?
这样自我安慰的时候,柏原会体会到安心和平静。每天想类似的问题,成了他的一种自我催眠。幸亏有这种积极的自我暗示,否则,他应该如何度过这段心理上最困难的日子。整天整天,他总是会无端端地毫无理由地陷入彻底的沮丧之中。哪怕难得的一个有阳光的日子,看着季扬高兴地把躺椅摆到院子里,扶他出去晒太阳,他也体会不到一点燃烧的激情。柏原常常想,自己是不是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了,不然为什么不会兴奋、也没有欲望呢?似乎好久也没唱歌了,从上回生病到这次生病,连一次登台或者进录音棚的机会也没有。唱歌的,最忌的就是这样长时间销声匿迹,本来已经有的一点小名气,根本经不住时间的考验,一阵风就吹散了。
如果仅仅是缺乏激情也就算了,最多自个儿的生活态度消极一点,生活质量差劲一点。可是拖累了季扬。让他每天对着死气沉沉的自己,柏原多少有点内疚。一直没有恢复过来,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情。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情。他常常在大白天发愣的时候想,以前自己不是这样的啊,就算遇到多可怕而且凶险无比的事情,那怕换一个人早就会去寻死觅活的事情,可他还是会迅速地恢复过来。可这一次,小春的事情为什么总也过不去呢?柏原被困扰得无法忍受了。
心里活跃着各种胡乱的想法,可是表面就只有冷漠和迟顿。心里在替季扬难过,可是他绝对不会说出来。看到季扬为自己担心,让他对生活总算还有一点点依恋感。也幸亏是有了这一点依恋,他此刻的生命里才算是有了一抹可以称得上带亮色的东西。
楼下门铃响起来的声音,柏原知道是杨宁家的厨子来了。一定是又送来了什么大补的汤药。杨宁就住在相邻的那幢房子里。他倒是经常来这边串门。柏原记得以前无论什么时候来季扬家,都很少看到杨宁。这段时间,他突然显得特别清闲。柏原没精神应酬他,经常不过是和他打个照面,点点头而已。他经常一整天都不离开床,所以多半的时候,倒是季扬在陪杨宁闲聊。弄得杨宁常常像是来找季扬的一样。柏原想起那种情形,就会觉得有点可笑。
躺在床上,可以看到窗外。柏原看到一只不知名的小昆虫在窗外的玻璃上一次次地冲撞,想飞进来。那只小虫子非常孤独,像他此时一样。没有同伴的小东西,一次次地在窗户上撞着。也许是这个冬天真的太冷了,也许它的同伴都已经冻死了,天地之间,只剩下它一个,在屋外的寒风里挣扎着,一次次撞得头晕眼花。就像感觉到了那只小虫子的不适一样,柏原也开始觉得不舒服了。他闭上眼睛。
不知道独自呆在荒郊野外的小春,会不会像这只虫子一样,被冷得直想往一个温暖的地方钻,就算胡乱地瞎撞也可以。柏原想着想着,不一会儿,就感觉到了自己的意识慢慢飘远。
电梯男
59 杨宁
天天等破晓 苦恋当荣耀
人未算重要 未邀请早已进掉
不舍得发烧 回来办公室那寂寥
正为你 万一肯跟我笑
期待你赠我 没解释的微笑(《电梯男》)
杨宁觉得自己真是无可救药了。站在季家的门口,他心里一次次地鄙视着自己。看到墙上有一只小甲虫慢慢地顺着墙壁往上爬,他气呼呼地把它给拨到地上,然后看着小甲虫跌跌撞撞地再次摸索着往上爬。
这到底算什么?我到底算什么?这到底是犯什么毛病了我这是?
只要他在广州,每天就宁可开一个小时的车回家。只要赶得上,他就一定要到季家坐坐,不看看柏原,他那一天就没法结束。有几次尽管他硬是扔下重要的生意伙伴逃回家来了,可还是太晚了。自己看看表,都觉得这个时刻去打扰病人非常不道德,只好在屋子外头的冷风里抽一只烟,自怜一番才算能把这毛病对付过去。也非得要这样犯一犯病,他才能重新安心地开车往城里赶,假装已经办完了事,再次回去花天酒地。
今天的天气格外地冷。整个白天都冷得让人从骨子里害怕。
杨宁今天不太忙。可是一闲下来,倒更加不能遏止地想起柏原来了。那种想念,没有一丝情爱的色彩,只是突然地从冷想到了柏原的感觉,他会不会觉得冷?会不会又着凉?接着就担心起来,而且越来越担心,简直没法干其它事情。他干脆收拾东西,提前离开的办公室。
其实尽管他成天在季家晃,但能见到柏原的机会并不太多。柏原总是在昏睡中,让人又担心又着急。即使在清醒的时候,也总是萎靡着没一点精神,透着股让人心疼的虚弱劲儿。身体时好时坏,出院两个多星期,贵重的药品补品养了这么长的时间,身体还是根本就不见有好转的迹象。杨宁虽然心急如焚,但他认为自己掩饰得非常好。他努力地扮演着一个好朋友的角色,关心得很充分很细致,却把自己的小心事,藏匿得很好。
他特意地雇了一个手艺非常不错的厨子,在自己家里弄出各种奇形怪状的汤汤水水,不动声色地送到季家。季扬第一次见,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了。杨宁就说是这自己早先请的管家,帮他打理些杂务,反正在他家也没太多事情,正好过来帮帮季扬。他托于英敏从西藏弄了一点上好的虫草,正好也趁着今天给柏原送过去。杨宁小心地把虫草的包装拆开,用那种很简易的小塑料袋分装成大小不同的小包,挑了一包掂在手里试了试,觉得它还在"随意"的范围内,没有达到"刻意"的程度,才满意地捏在手里往季扬这边来了。
可出门前厨子告诉他,今天柏原胃口有点不好,早上送去的汤喝了以后全都吐出来了。这让杨宁的心情一下子就跌到了谷底,他几乎是跑着过来的。
等了半天,季扬才下来开门。边把杨宁让进门,边说:"今天柏原的精神很差,早上吐了以后,就什么都没吃。连水也不能喝。刚刚不过喝了两口水,就吐得翻天覆地的。脸色都没法儿看了,还一个劲说没事儿,躺躺就好。这不,一直在楼上躺着呢。"
杨宁把手里的虫草递给季扬,径直上楼去看柏原。可是到了房间门口,他又停住了。柏原一直和他特别客气。以他的阅历,很明白那种刻意打造出来的客气里,其实藏着的潜台词是疏远。其实他现在也觉得特别难受,明明自己也好,柏原也好,季扬也好,对彼此的心思大概都清清楚楚。不过,大家都不说破,都在心照不宣绝顶聪明地糊涂着,都在等着未知的命运把自己安排到某个未知的地方。这个三角关系妙就妙在,每一个人都有一点内心的渴望,而且每个人对这点渴望,都存留有一点小希望,都没到完全绝望的时候。这点小希望只要等待就好,不用点明,也不必强求,命运自然会做好安排。
可是柏原对他总是淡淡地客套而疏离着的。这一点柏原很有点孩子气的任性。就像一位女士在初次约会时主动提出买单,往往意味着这位女士已经决定不再和你继续下去一样,柏原也不由自主地逞强,不让自己在杨宁面前露出一点弱势。
柏原一定不愿意自己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在他想依靠的人面前,他可以变得很软弱,反之则反。对于这一点,杨宁的心能体会到,他觉得这是他和柏原的默契,而季扬则不一定能这么深刻地认识到。
那么此时,他应不应该破门而入呢。已经到了门口,杨宁倒犹豫起来。跟着上楼来的季扬见状就轻轻对他说,"杨大哥,不知道柏原睡着了没有,要不我先进去看看?"
季扬推门进去,却故意没有拉上房门。杨宁可以清楚地看到房间里的情形。他的心里有一团棉花,堵得厉害,但他很自然地站在外面,想让里面的柏原也可以一眼就看到他。
柏原不在房间里。床上空着。然后洗手间的门开了,柏原扶着门走出来。杨宁看到他泛青的脸色,恨不得冲过去把他永远锁在自己的怀中。房间里虽然开了暖气,但依然很冷,柏原没穿外套,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睡衣,身体在睡衣下面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他看到季扬凑近柏原想扶一扶他,柏原却固执地推开了他的扶持。柏原看到杨宁,就迎着他想走过来,还对他笑笑。可步子还没迈出来,人就先整个地瘫软下去,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季扬想扶住他,发现他完全晕了过去,身体重得不得了,拼命用力,还是阻止不了他往地上滑。亏了杨宁一个箭步冲了进来,接住了柏原的身体,才没让他跌到地上。杨宁自己却被柏原的身体带着,啪地一声跪倒了。
稳住了身体以后,杨宁发现柏原的上身正在自己的怀中。这个情景他想象过无数次,已经熟悉非常,但绝对又是无比陌生的。他想象了一百次要用力抱紧柏原,可此时他却一点不敢用力,格外地小心捧着手中的身体,生怕伤到柏原。等季扬腾出手来帮他,两人一起用力,把柏原抱了起来。
重新把他安顿在床上,杨宁立即掏出了手机。他低声嘀咕了一阵儿以后,回身看见季扬正拿着温热的毛巾擦去柏原额头的冷汗。杨宁放下手机的时候,季扬也抬起头问他:"怎么样?杨大哥。要不我们还是送他上医院吧?这样下去可不成......上回你请来的医生......"
"不用了,我已经安排好了,医生马上就到。"虽然杨宁知道,目前柏原的身体关键在养,而不在治。但看着晕过去的柏原,胸口那儿一动不动,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呼吸,还是急得心里自顾自地咚咚地打起鼓来。
杨宁请来的是一名非常有名望的老中医,已经来过两回了。老头儿仔细地把了把脉,说人是因为贫血和体力不支才晕倒的,没有什么大问题。开了个方子,却说其实这药吃不吃两可,关键是得把心里的结放下才行。
季扬和杨宁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浮生若水
60 辛然
动摇没法静
要懂得用劲
善莫善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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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弱莫弱於水
水转动 卸去了心痛(《浮生若水》)
辛然和于英明笑吟吟走进豪华的厅房时,宾主都已经落座完毕。大家看到美丽不可方物的辛然小姐进来,一齐鼓起掌来,夹杂着一声声惊叹和恭维。
辛然很是得意。自从于英明对她说爱她以后,她就不再去深想她的感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她很自得,过得也不错。于英明对她非常好,那层纸捅破以后,对她的态度变化很大,至少已经很珍惜她了。辛然用那种女人特有的天分,去自然地、灵活地抓住对她有利的一面。她不想,也不敢细细追纠她对季扬的感情,生怕一丝丝剥出来理清楚以后,会发现自己仍然无法割舍对季扬的感情。明知道那个结果是个烦恼,干嘛要去翻出来?这样糊里糊涂挺好,日子过去,她竟然已经体会到,自己对于英明也很有一点爱意的。
风雨经得多了,挫折看得多了,她自然而然地去求一种平安的、满足的、不伤脑筋的生活。她不想自寻烦恼,不想去尝试可能会带来的痛苦的一切。目前,她是新世界的当家花旦,于英明用很多很多的钱去包装她,力捧她,让她比以前更红,比以前更美丽。
这顿晚餐是一个工作晚餐。南粤集团新推的一个楼盘,以美丽昂贵的紫昙花海为卖点的南星锦苑,请她做形象大使,将要展开一系列高标准的宣传活动。于英明当然乐见其成,因为这个活动互惠互利,可以让辛然的新专辑更红更热更大卖。辛然年底就会得到最佳女歌手大奖,这个奖他和林海说好,由他们集团出资赞助,大家携手并进,有点气吞山河的豪迈。于英明不由得有一种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的喜悦,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辛然和于英明坐定,等着南粤的董事长林海出现。辛然环顾四周,有几个人都是当地政府中有点头脸的人物。当年,他们几乎都把辛然当成过陪酒女郎,在他们心目中,大概辛然也比一个三陪女好不到哪儿去,谁曾想今天就要对她点头哈腰了呢?自从于英明公开场合与辛然出双入对,辛然的感觉就不可同日而语了。辛然微笑地看着他们,彼此优雅的笑容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和冷漠。寒暄之中,大家似乎都忘记了彼此的过节,只有利益牵动着的嘴脸,为了想要的表情而笑着。
门外终于传来了声响,辛然心里暗暗骂这个暴发户猪头,臭摆什么架子。结果门一推开,进来的是林海,后面竟然跟着张达,最后面是李彬,倒像一个保镖,专门看着张达不让他逃跑一样。
她倒吸一口冷气。所有的和季扬有关的记忆全都自动刷新,清晰重现。辛然觉得很倒霉,她本来以为自己不再主动联系季扬,有关季扬的一切就会在眼前消失。可是这时她以为最不可能遇见的人,却一下子出现在她面前。这个无业游民,怎么不好好呆在家里?这种场合见到他,应该比见鬼的几率还低--何况张达还和林海在一起,林海还对他频频颇为亲昵。
可是张达的表情却很平静,好像从来不认识她似的。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可是仔细观察,那人明明就是张达。张达的眉目一如既往的清秀,辛然不确定地想,他好像有些憔悴又或者是消瘦,看起来有几分疲惫,但不损他的魅力,反而增加了几分韵味。辛然心平气和的时候,也会承认张达很漂亮,是那种很吸引人的漂亮。非常吸引人。他与生俱来的平静和淡然,更为他平添了一种安静的吸引力,就像磁石只能吸铁一样,用那种看不见的力量,只对某些特定的人有吸引力。
不知道是装作不认识辛然,还是根本就对周遭的一切失去了感觉,总之张达的反应很漠然。那种感觉是旁若无人的,也是若无其事的,好像什么都不与他相干,极端地超然物外。他一点也不客气,自顾自坐下来,既不看别人,也不和任何人说话,甚至也不和李彬和林海说话。反而林海时不时会附到他耳朵边,微笑着耳语一句,又或者殷勤地为他夹一两样食物,摆在盆子里,透着宠爱和宽容。
辛然只好也假装不认识他。她一壁热情地给林海倒酒,一壁招呼服务员拿这拿那,一会儿是热毛巾,一会儿换碟子。汤上来的时候,辛然一样样把汤里配的蝎子、土茯笭的药性和功能详数出来,"广州这地方潮湿,别看是秋高气爽的季节,湿气还是很重的。所以啊,蝎子的功用是以毒攻毒,加上土茯笭清热去湿,正合适夏秋饮用......"她把一小碗汤送到张达面前,张达眼睛也没眨一下,只是点了点表示谢谢。
菜陆陆续续地上来,宾主你来我往,渐渐地有了酒意。等吃得差不多,辛然又建议大家打一会儿麻将,还不等男人们点头,她已经招呼服务员在包房的套间里支上的麻将桌。林海一个,于英明一个,还有作陪的两个官员各据一角。辛然安排好茶水饮料水果以后,回到饭桌旁边,看见张达也不见了,只有李彬一个人坐在饭桌旁边抽烟。
辛然和跟李彬让了一回茶,李彬客气了一下,喝了一口,两人就陷入了沉默。辛然觉得无聊,就站起来四处走走,到阳台上,竟然看见张达了。这个豪华包房外边连着一个相当大的天台,天台上做了特别精致的园林小景,甚至还有一个小水池,里面养着五彩斑斓的锦鲤。张达坐在园子里的椅子上,正对着黑暗中的园子发呆。
辛然走过去,慢慢在他身边坐下来。还没开口,张达就说:"没错,我和季扬分手了"。
"哦......我......很遗憾。"辛然懊恼地想,平时也算是伶俐得很的一副口齿,此时竟不知道答什么好,这个回答真是烂透了。
借着房间里的光线和鱼池旁边的射灯,辛然只能看到花园里植物高高低低的黑影,她不知道张达专注地到底在看着什么。"我和季扬以前也很喜欢晚上坐在花园里,不用光线,也能分得清楚什么地方,种了一棵什么花,一株什么草,一棵什么树。哪里有一块石头,哪里有一个土堆,我们闭着眼睛也能找得出来......"
"......"
"我不在,不知道那个花园有没有人打理,也许过不了多久,花花草草都会死光了......"
辛然觉得这一句比较容易应对,就接上话头说:"不会的,季扬应该是个爱花的人,他会好好打理的。"
张达转头看她,竟然很甜蜜地笑了一下:"你好像很了解季扬。"
"不算。真不算。"辛然自嘲地笑了起来。她了解季扬?她可以算是最不了解季扬的人了。感情很会蒙蔽人的视线啊。
突然,张达飞快地看了一眼通向包房的那道门口,又转头对辛然说:"能帮我一个忙吗?"
"请你托于大姐告诉杨宁大哥,那些紫昙,根本不是真正的从国外进口的紫昙。林海给杨大哥公司做的紫昙花海,是转基因的品种,成本低了不止一两倍,那是数十倍的概念。请你告诉他们,别再受骗了。于大姐在北郊的别墅再往北,翻过一个山坳,有一个小村子,那儿有一个大爷,就培植了一大片这种变种紫昙。两种东西几乎看不出差别,但是放在一起看,就可以看出,变种的紫昙的叶子是对生的......"
"啊?"张达说得很快,辛然一下子没反映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情,正要再问,张达突然闭紧了嘴巴,不再出声。辛然转过头一看,李彬站在门口,正朝他俩张望。
我不是伟人
61 李彬
不肯祝福你两人恋爱愉快
是否很古怪 要去肢解
旧情人即使假装好友状态
谁又稀罕我卖口乖(《我不是伟人》)
看着紧闭的会议室的门,李彬越发坐立难安。林海和杨宁还有各自的律师进去已经很久了都没有出来。李彬想起了今早递过去法庭寄来的告票时林海暴跳如雷的样子,办公室里所有的东西几乎都给他砸了个稀巴烂,公司的人无不胆战心惊的尽可能远离他的办公室,连保安都装作平安无事不敢走进。李彬相信,若不是为了保住这个待遇不薄的饭碗,所有的人都会夺门而出,成鸟兽状逃离现场了。
一阵发泄之后,林海铁青着脸给杨宁去了一个电话,约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之后又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在很久之后才被接起来,却没有声音。林海也没有说话,好不容易散发掉的一点怒气又重新汇集到他的身上,李彬突然就看到话机飞了起来,然后是一声破碎的声音。
李彬如今想来,当时到底是什么让他有勇气留在那个办公室?事实上,有那么瞬间,他以为自己也会被林海举起来然后狠狠砸出去骨头可能也跌碎。可脚就像生了根,即使恐惧也动不了。那样的林海,让人害怕也让人去可怜。
是的。可怜。却不知道是可怜遭到张达出卖的林海还是出卖了林海的张达。李彬控制不住这个源源不断冒出来的念头,任由它把他留在了原地,当一个隐形人。林海之于他只是老板,他拿他的钱,然后尽力的去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哪怕是去设计别人去拆散情人,李彬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卑鄙可耻。他甚至有点骄傲,自己是个能为老板解难分忧的员工。
直到再遇到了季扬。李彬真的没有想到季扬仍能坚持走他想走的路,没想到他还能继续爱着男人,而更不可置信的是,他看起来还真的是那么幸福!李彬也从没怀疑过自己对于季扬的感情,他相信自己是爱他的,可是这样的爱情怎么可能见光呢?它不就该是藏在暗处久久拿来享用一下的东西吗?
有时候李彬也恨季扬。离开他之后的季扬,不应该是和他一样,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只能缅怀着那段初恋的时光的吗?可偏偏他和张达,竟然可以那么明目张胆的相爱放肆的幸福。而且那张达也不过是个长得稍微好看的乡下来的男人,脾气也不好,甚至看得出来是个任性又敏感小气的人,这样的人没有任何男人该有的优点,又怎么可能妄想与季扬长久呢?于是轻敌让心底那缠绕不断的对季扬的念想更是越来越猛烈,李彬最初真的有重新要抢回季扬的心思。
可就是那样的张达,李彬后来也渐渐相信了季扬对他的依恋,还有林海对他的难以割舍。别以为李彬也被张达所征服了,他甚至根本也还是看不上他。可他不得不承认,他的沉默里有一股力量,特别是生病后脸上那股憔悴的倔强,会让人忍不住看向他。李彬又想起了张达静坐在家门口等待季扬回家还有坐在柏原的病房前守夜的身影,他不知道张达的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他不知道他这些藏在别人背后的执念是经过怎样的婉转曲折才又会轻而易举的放弃的。李彬甚至还知道,现在的张达正是用同样的执念去抗拒着林海。
说来也奇怪,正是张达那些不合寻常的行为,让李彬认识到自己是真的再也无法要回季扬的心了。这种想法来得莫名其妙而且毫无依据可言,却让李彬有深深的挫败感,让他更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帮林海夺回张达。
跟林海在一起后的张达,李彬极少见到。林海实际上是把他囚禁在了那栋远郊的别墅里,除了那场婚礼还有辛然家的那次聚会,张达几乎都没有离开过那里,但李彬也知道,张达并不关心这些。他知道他过得并不好,也知道他差点死去。可这些也不让他觉得内疚,只是有次季扬打电话来问张达的情况时,他却有些抑制不住的怒气,不知道是因为季扬还是因为自己。
李彬想来,张达就应该是在那次辛然家里的聚会托辛然把紫昙的秘密告诉了杨宁的。可张达怎么还是能保持镇定呢?李彬当然肯定林海打的那个电话就是给张达的。李彬又想到了林海那铁青的脸,他突然觉得这样的林海会把张达给掐断了。
这个想法让李彬震动了一下,他看了看那扇还是锁着的门,紧抓了一下手里的钥匙,冲往地下停车场去了。
一路上,李彬都变得异常紧张,他觉得稍微慢一点可能就会让张达丢了性命。一点点塞车的迹象都让他心急如焚,以至于见到在张达的房间里找到他时就不顾那些实际为监视张达的下人还在客厅他就拉着他往外走。
李彬觉得张达一定会理解他的心情,却不想张达却甩开了他的手。李彬被这人不分场合的任性忍不住生气,"张达,你别不不识好人心,狗咬吕洞宾!我这是要救你的命!"
张达看着他却不说话,李彬伸手想要再拉他,却被他退了一大步。李彬彻底被激怒了,不顾一切的大吼起来,"张达,你他妈的要闹脾气也不看看时间,再晚一点你的命都没有了!"
"谢谢你。"张达却轻声的说,"我只是想离开带扬扬回家,不是要让季扬......还有柏原,再次陷入可能的危机之中。"
李彬愣在原处,想告诉张达季扬和柏原不是那么回事,不过是林海的计谋之一。可想到柏原现在一直就住在季扬家里,突然就哑口无言。
可凭我对季扬的了解,他还是爱你的!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李彬却听到客厅里有人说,"少爷,你回来了。"
李彬冲出房间,就看到林海就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他最引以为傲的十个打手。
如果我有事
62 张达
你没我的运气能先走
毕竟能早登天国
但我若有事你要孤独做人就重头再学
学习到天边海角
一人拼搏
你这主角没有配角
就算是有事绦也可让别人再做你主角
但是你怎希罕那一场寄托
是我多口令你发恶 (《如果我有事》)
林海大力推开李斌走进房间的时候,张达往书柜靠了靠,悄悄的把在上面的手机装到了裤袋中。看到林海的那张脸时,张达想到了某些夏日的午后,突然狂风大作,吹来了不知来处的乌云,瞬间遮满了整个天空,然后会有闪电划过天际,紧跟的是轰鸣的雷声。狂风渐渐就带有了雨的味道,笼罩着整个世界的气压越来越低,让人无法喘息的时候,大雨如倾盆而来。
张达还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过于单薄,遇到这样的天气还在外面时,总是会被风吹得往后倒,可每次本来拉着他的母亲却总是对于他的脱离掌控毫不知情,继续逆风跑着。他大声的喊着妈妈,妈妈,却被狂风都吹散了。结果他总是被淋得湿透了才能回到家,母亲却会骂他不听话而且傻得要命,下雨了也不会紧跟着她回家。
妈妈,不是我不听话,只是风太大把我刮得倒退,我叫你但是你没有听到,张达每次都想这么回答妈妈,却总是被妈妈一脸不耐烦的推他去洗澡换衣服。
即使现在,张达也能感受到那时候自己觉得恐惧又委屈的心情。可张达来不及自怜,就被林海砸了他满脸的纸拉回现实。
"张达,我真是小看你了,连杨宁这样的人都会被你勾引帮你出头啊。现在你再也不需要担心你的设计抄袭会让你吃官司了,甚至韩杰都能再拿回他自己的地。我这么掏心掏肺的对你,你却处心积虑的勾结外人就为了离开我!"林海抓着张达的下巴,把他狠狠的贴往书柜,不顾张达吃痛的表情,加大了手上的劲,语气也阴森森的可怕。"我这就给你你想要的自由,你可以走了。"
说完真的就放开了手,张达看了看林海,侧身绕过他,走了出去。接着他听见李彬欣喜若狂的问林海,"老板,你真的愿意放过张达?"却没有听到林海的回答,门口那十几位的人也只是一动不动的瞪着他,张达走进他们的时候,就看到他们每个人的拳头都是紧握着的。
天气不错呢。太阳很好,气温也回升很多。张达只当作不知道那些人紧跟着他出来,悠闲的看着路边的风景。昨天去看那些木棉种子,一粒一粒的还是固执的没有发芽。可不知为何,张达觉得它们一定都已经冒出了点点的绿意,正随着微风吸收阳光的暖意。这样的想象让他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加快了脚步。
当张达看着还是保持种下的那天的样子的空地时,因希望太多而来的绝望瞬间就席卷了他的整个身体。可身后却有人感受不到这些绝望,甚至有些激动的搂着他。"达达,我就知道你不可能舍得离开我的。只是杨宁一开口就是要我对之前的抄袭事件不再追究,我就以为是你在帮他,是我一时气昏了头才会说那么难听的话,你忘了我刚才的那些气话吧。我发誓我再也不会这样口不择言的说些胡话来伤害你了。"
"都快一个月了,现在太阳都出来了,为什么你们还是不肯发芽呢?"张达忍不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达达,前段时间实在太冷了,现在天气回暖了,有你的精心照顾,木棉很快就会发芽的。"
"是吗?"张达挣开了林海的怀抱,蹲下去抚摸周围的种子。"可如果我再也不能照顾它们,也还是会发芽吗?"
"傻瓜,你要是不想照顾它们,我来照顾就是了,我一定会把它们照顾得好好的,让它们成林一到春天就开出火红的花朵。"林海也蹲了下来,继续把张达环入怀里。
"我走了以后,你真的还会帮我照顾它们直到成林吗?"
"当然会啊。"林海本来用头轻轻的摩擦着张达的后背,却突然停止了动作,把张达拉向自己。"走?!你要去哪里?!"
"林海,你明明知道,我真的不可能再接受你,我已经不爱你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呢?甚至还去骗自己,不是我把紫昙的秘密泄露给杨宁的?"
"达达,你只是想气气我,不然你会直接走掉,而不是来看为我们的家种上的木棉种子,对不对?"
"你真的会这么轻易的就让我走掉吗?"张达看着林海,唇边露出了一些苦笑。"还有,我答应过季扬,一定会给他种上一片木棉树林。"
林海眼神从温柔刹那间变成了寒冰,接着用力甩了张达一巴掌,张达一时重心不稳,狠狠的摔在了种有木棉种子的空地上。张达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想要跳起来以免伤到了种子,林海却重重的压了下来。"你说对了,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放你走?"
林海邪恶的看着张达,手开始肆无忌惮的在他的身上游走。
恶心的感觉让张达又忍不住开始发抖。他觉得又变成了小时候那个走在狂风中的自己。那种无法掌控自我无依无靠求救无门任风宰割的恐惧感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你明知道我有多爱你,明知道我对你有多好,明知道我舍不得伤害你,明知道我最讨厌别人背叛我,你为什么还要背叛我?!"张达抖得越来越厉害,林海终于明白那是张达对他的不动声色的抗拒。他既觉得怒不可揭,又忍不住心疼张达。
"林海,你明明那么讨厌别人的背叛,可为什么当初还要背叛我?"
林海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翻滚平躺在张达的身边。失去了才懂得去珍惜,但是无论找不回那个人了。手握得再紧,却让他在自己的指间流失得更快。
可那么多的努力到底算什么?无力又不甘的感觉让林海怒从心生,他突然站了起来。"我知道当初是我不对,可我现在做的一切努力你都看不见吗?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原谅我呢?只是达达,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不可能轻易得到的。"
林海说完话就走了,张达的颤抖却能停止。他蜷缩起身体想要抑制住这抖动,却被人猛的拉起来,他还没来得及站稳腹部就被人狠狠的砸了一拳。身体晃荡着要倒下,却有人拉住他的身体。接着好几个人上来连着对他拳打脚踢每一次下手都毫不留余地。
有好几次,因为打手用力过猛,即使有两个人拉着他,他也被人踢飞了起来。很快他们又会把他拉起来继续接着打。疼痛在身体上爆炸开来,可张达嘴里冒出的却是,"种子,不要踩到种子......"
张达意识渐渐模糊,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打成了一节一节的,再也无法还原成一个整体......
让张达醒过来的是从树林里传来的归林的鸟叫声。光是睁开眼睛就耗了恨长的时间,但眼神却过于模糊,张达用力眨眨眼想要看清周围,身体的每一处就开始叫嚣着疼痛。可总算是看清了夕阳还有它染红的天际。
因为天气很好,鸟儿都出去觅食,现在都归来了,树林里传来的是一片欢快喧闹。还有在夕阳下随风吹扬的芦苇。就这么死去也并不荒凉凄惨,张达这么想着心里变得轻松起来。
张达想把手放到胸前,却无意中扫到了一个硬物。用手轻轻的抚摸感觉它的形状,明白了那是被打掉出来的手机。对着开关键按了下去,好听的开机音乐响了起来。"终于有一天我们回到游乐场,终于有一天我们再看到阳光。"是季杨写的词儿。
张达不需要看,也能精准的按下季扬的号码。他拨打了那个号码太多次了,他有时候甚至把手机藏到被子里看看自己能不能把季扬的号码拨准。因为太久没有用了,张达并不确定号码有没有被停掉。可他还是费尽全力的把手机举到耳边。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长时间,但是手机刚到耳边就听到了季扬的声音,他说,"达达,是你吗......达达,你为什么不说话......达达,达达......"
季扬焦急的声音让张达突然泪流满面,"季扬,是我,张达。"
"达达,你怎么了,声音为什么那么奇怪?"
"季扬,你听我说。"张达停顿了一会,等力气稍微的回来一些。"季扬,你是对的,你是农夫,我才是那条蛇。你救了我,我却缠上了你。你从来不会说不,我就假装你是同意的。住进你家里的时候还带着小孩。知道你小时候过得不好,就故意制造家庭的温暖让你留在我身边。明明知道柏原对你的感情却视而不见,也骗自己你只是把柏原当作最好的朋友。明明知道自己对你是拖累却还是要赖着你,才会让你得了焦虑症。还有柏原其实我早就知道林海要对他下手却没有理会,如果不是我这么自私想要独占你,柏原也不会受到那样的伤害......"
张达轻轻的说着,他努力的把每一个字都发出音来,不断续不异常,让季扬能听得懂。可他渐渐感觉已经力不从心,他深呼吸一下,想要积攒一些继续说下去的力气,可没想到这呼吸所带来的刺痛感几乎要淹没了他的意识。是季扬那边一声又一声的达达把他的意识好不容易的留住。
"季扬,我也知道自己太过分了,可是,去......去看看......扬......扬扬......好吗?他......他......他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这句话却没法再也没有力气说出口,疼痛渐渐的盖过了季扬的呼唤声,可他还是贪婪的想要听到季扬的声音,却听得手机"滴滴"提醒没电的声音,不久他就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他不知道是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还是自己彻底的失去了意识......
可是脑袋垂下的那一刻,张达分明看到最接近自己眼睛的那颗种子上,有一点儿的绿意。
爱的太迟
63 季扬
纵不信运 你不过是人
你想很远爱於咫尺却在等
来日别操心 趁你有能力开心
世界有太多东西发生 不要等到天上苦困 (《爱的太迟》)
季扬接到李彬的电话,觉得很奇怪。可是李彬在电话那头特意压低了的声音,让他莫名地担心起来。李彬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说:"快去。晚了张达就没命了。"然后他说了一个地址,匆匆地挂了电话。E086D29:)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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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扬是开着柏原的车去的。找到张达的时候,他倒在郊外荒凉的树林里,在一条窄而弯曲的小路边,身体几乎被长得很高的荒草完全掩埋掉了。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严重的外伤,但是脸色灰白、昏迷不醒,而且......衣不蔽体。幸亏到了四月里广州的气温已经热得像夏天,否则张达这样在野外躺着,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季扬认定自己一定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他很准确地感觉到了张达的位置,他愿意相信那就是神迹,愿意相信神既然让他找到了张达,也一定能让他把张达带回来,不管张达是不是已经走在死亡的路上了。
他一路上小心地护着张达的身体,快速地回忆着自己少得可怜的医学常识。他不敢让张达受到很大的颠簸,特别注意了固定好他的身体,所以一路上情况都还稳定。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四周很静。张达躺在观察室的小床上,季扬在他身边小心看护着。几分钟后,张达全身突然僵硬了一下,胸部用力地挺了一挺,随即放松。然后张达的头无力的转向一侧,随着胸腹不明显的抽动,嘴里涌出了大口鲜血。那血流得很慢,但一股一股很坚决地从张达的口里漫出来,几秒钟之内就染红了枕头、床单、病号服的一边前襟,还有季扬徒劳的想去堵住鲜血的双手。张达苍白的脸在血泊中显得格外软弱。
季扬先是被吓得整个人都傻掉了。然后他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血冲上他的脸和头顶,他用很恐怖的声音喊:"医--生!",声音刺破了整个寂静的黑夜,在医院空无一人的长廊里回荡着。
张达被迅速地送进了手术室。柏原赶到的时候,季扬独自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凳上。柏原走近季扬的身边,才发现他的双手上还沾着张达的血迹,在剧烈地颤抖,整个身体像个绷得死紧死紧的弹簧,已经一点弹力都没有了。柏原想起季扬得焦虑症的时候,每天早上起来双肩都是这样紧绷的,但那时候他觉得最吓人的情形,和此时的状态相比,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柏原还没想好说什么话,季扬突然出声了,"柏原,我恨死自己了。我竟然一点不知道张达在承受着些什么,我把他一个人留在那么可怕的地方......"
柏原想把季扬拉到自己的胸膛里,可是季扬一挣,站了起来。他走到手术室门口,把头靠在门框上,盯着自己的双手看了很久,才闭着眼睛叹了口气:"血......那么多那么多的血,我的天啊!张达的血可能已经流光了吧?"然后他抬起头盯着窗外的星星,看了许久,又说:"我不能离开他,就算他死了,也不离开他......"
柏原觉得自己跑得热烘烘的身体突然地就被浸入了冰凉的水里。他以为是医院的冷气开得太足,但是后来他发现,这股寒意,是从他的心里冒出来的。
"手术中"的红灯终于熄了,过了一会儿,张达被推出了手术室。看到推车的那一瞬间,季扬竟然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然后他看到挂在床头的点滴瓶依然在滴答地往下掉着药水,咚咚跳着的心脏才稍稍平静了一点。
季扬扑向张达,被护士拦住:"病人还没有脱离危险,现在要送重症监护室。你是病人的亲属吗?请先签收一下病危通知书。"
季扬颤抖的手指根本抓不住笔,柏原默默地走过来,在那张薄薄的纸上,签下了"季扬"两个字。季扬像个没有生命的躯壳一样,跟着到了ICU的门外,他不被允许进入监护室,就只好靠在巨大的玻璃窗外面,盯着里面昏迷不醒的张达,心里暗暗骂道:"该死的,我不准你死!不准你抛下我。如果你敢抛下我一个,我一定跟着你去!要不想杀死我,就给我好好活着。混蛋!"
两天后,虽然张达仍在昏迷当中,人却被移送到了病房,这样一来,季扬就有机会日以继夜地守候在身边了。分开的这些日子,季扬一直没有机会看到张达。他总是努力抑制着自己去看看张达的那种冲动,他无法想象自己像个可笑的初恋的少女一样,偷偷地隐藏在某个浓密的树荫之下,注视张达无声走过,在那一分钟的激动中到达情感的顶峰。他假想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在他的虚构的现实中,张达用各种姿态出现在他面前,无论是认真地工作的张达,还是慵懒地发呆的张达,高兴的生气的担心的忧伤的各种各样的张达,一一出现在他的面前,晚间又会同样的走进他的梦里。
可是他几乎想象不出张达熟睡的样子。过去的四年多,他几乎总是在张达之前睡着,有张达在身边,他就可以感觉到灵魂安稳,身心康泰。他甚至想,那些被工作逼到几乎要寻死的日子,那些无法入睡的夜晚和无法放松的早晨,是不是都因为没有张达在身边?那个时候,他就应该明白,他最好的安慰是在张达身边,他应该去张达身边求助,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有义务彼此信任,更重要的是因为他那时应该知道,张达才是医治他的最佳的良药。
他想起张达受伤那天打给他的电话,那些电话近似诀别的话,他几乎能体会张达绝望至极等待死亡降临的心情。意识到这一点,季扬心痛如绞,他痛恨自己的粗心,当他面对着张达越来越多的疲惫,面对着张达黯然说分手的时候,他压根儿没想到张达感觉到的是什么。张达付出的一切,都淹没在他对自己的自怜当中,变得无足轻重。他几乎一下子就理解了说出分手时张达的绝望,他付出那么多,得到却如此地少,他说服自己豁达宽容,得到的却是自己的猜疑。季扬想象着张达当时无所适从的惶恐,体会着张达当时坐卧不安的焦虑,承受着当时张达承受的那些无法承担的压力,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压割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的碎片,特别是心脏的位置,仿佛已经裂成了粉沫。
于大姐轻轻地走进来,把一壶汤水放在床头柜上。"他还没醒......"季扬有点迟钝地抬头对她笑笑。于大姐看着他憔悴的胡子拉扎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于大姐抬起手指挡在嘴唇前面,轻轻"嘘"了一声:"不是给他的,这是给你的。小季,你要坚强,不要先倒下了。我让保姆炖了三个小时,广州人认为老火汤比较有营养,我一直不以为然。不过现在我倒宁可信其有了,不这样做,好像没办法表达到我的歉意。要不是杨宁太冲动,张达也......"
"别说了,大姐。杨大哥并没有错。"季扬轻轻摇了摇头,心里说,错的只有我,错的只是我。
邮差
64 柏原
直到细雪飞下来
荡进远处深海
甚至两脚走不动
才想到,离开
(《邮差》)
柏原陪着季扬在医院守了张达两天,实在撑不住了。他本来就还没有完全复原的身体,此时感到越发的虚弱。没日没夜地熬了两天,体力透支得更厉害,走着走着就会有一阵突如其来的脚软,膝盖那儿好像突然失灵一样,人就想往地下跪。不管是坐着还是蹲着,站起来的时候必然会带来一轮头晕目眩,眼前视线模糊、金光乱冒。他知道什么在吞噬着自己的健康,那是绝望。它藏在自己身体内部,疯狂地吞噬着自己的体力和精力。
会有些瞬间,他感觉到委屈和愤怒:为什么他已经不在乎季扬是不是会忘记张达了,他只要和季扬相守在一起就好,可是老天爷仍然不肯满足他这一点点愿望呢?可是,沉睡在自己的思想中的柏原很快就被自己这种可怕的想法给吓醒过来。如此恐怖的想法,怎么可以是自己的想法呢?柏原看着病床上昏迷的张达,就想起小春。小春就是因为自己的小小的自私和少少的任性就消失了,他不要张达也因为这点私心而送命,于是,他就更为绝望。
在手术室外面看到季扬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应该安静走开,知道自己再呆下去也是白搭。但他还是傻傻地留下了。即便是没有结果,他仍然想陪季扬度过眼前的焦虑。季扬每次遇上困难的时候,都有他在身边陪伴,这次他也不想让季扬一个人。他很想在季扬觉得无助的时候,给他更多的支持,尽管他已经筋疲力竭,没法再坚持下去了。柏原的感官和大脑都非常迟钝,神志恍惚,完全没办法有清晰的逻辑思考,也分不清此时自己到底应该怎样做,才会对季扬最有帮助,他完全靠着一种自动化的本能在做着一切。
杨宁到医院,名义上是来看张达的。他看了一眼隐在角落里神情呆滞脚步虚浮的柏原,跟季扬轻声谈了几句以后,就告辞了。临走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把柏原也拉走了。
柏原下意识地想抗拒他的力量,但没有成功,反而弄得自己更加脚步不稳,要依靠杨大哥的臂膀才能站稳身体。他被拉着出门的时候,还看了一眼季扬,可是季扬的眼睛只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张达,压根儿就没发现自己的离开。他只得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也顾不得身边是谁,把疲倦的身体靠在那人紧拉着他的手臂上。
杨宁把柏原塞进自己的车子,帮他系好安全带,才绕到驾驶位坐好,发动了车子。
车子点火的声音惊动了柏原。他动了动身体,"我的车......"。杨宁安抚性对着柏原笑了,"小柏,你现在脸色很差,我先送你回家休息,回头我让人把车子给你开回去。"
"哦......"柏原似乎被说服的样子,放心地靠上椅背、闭上眼睛。
车到了自家楼下停住。柏原好像突然清醒了一样,吃惊地看着车外的景物,着急地说:"杨大哥,你快送我回医院,我得陪着季扬才行。万一张达有什么事,季扬没人陪着怎么行呢?"
不等杨宁回答,柏原凑近他,还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摇了几下。杨宁哭笑不得,转过身捉紧他的肩膀,眼睛也亮晶晶地紧盯着他:"是季扬打电话让我带你回家的。他是因为担心你身体受不了才打电话给我的。你呆在那儿,他还得分心来照顾你。你看看你自己,连自己也照顾不好,还想照顾他吗?......好了,什么都别说了,先回家,好好睡一觉好吗?"
柏原眨了几下眼睛,想了半晌,才对杨宁说:"杨大哥,麻烦您真不好意思。我可能是这两天太累了,休息一下就没事儿了,你先回去吧。"那房子里有很多他和季扬的记忆,突然地就争先恐后地涌进他的脑子。他就孩子气地想把种气息全都留给自己,像孩子抱紧属于他的玩具一样,生怕一有外人进去,那气息就会被分薄几分。
杨宁下了车,绕到柏原这边,想扶他下车。可是柏原很坚持地推开他的双手,"杨大哥,我想自己呆会,你回去吧。"
"我先陪你上去好吗?那房子好久没人住,得帮你整理一下。"杨宁固执地伸手去扶他。
"不会,清洁工每周都会去,她有钥匙......"柏原用力地缩着身体,人几乎退到旁边的驾驶座上了。杨宁想了一下,就轻拍他的肩膀,说:"小柏,别想那么多,先好好睡一觉。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
"嗯......"柏原有些迷离的眼神让杨宁觉得很担心。他一生都很纵横豁达,声色犬马刀光剑影他都经历过,很少体会这种无能为力。看着柏原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他还在花园里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去了。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杨宁接到一个紧急通知,要他立刻去北京总部开会。开会的资料让他一直忙到晚上十二点多,第二天一大早,就被秘书送到了机场。一直到办好登机手续,坐在登机口旁边等候了,他才顾得上打电话给柏原。可是,那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他心里隐隐的担忧变得更清晰明确,开始思考安排个什么人去看看柏原,一时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这时广播里通知他所乘坐的航班因为天气原因要延迟起飞。他有点烦躁,坐不住,就站在窗口看着外面雷雨交加的阴暗天气。雷雨更增添了一点恼人的情绪,他只好离开窗口,在登机大厅里来回转悠。
也许,今天可以不去北京?他这样想。一个小时。如果飞机一个小时后还不能起飞,就取消北京之行,明天再说。
然后,他看到了传送带上的柏原。
柏原是打车到机场的。从昨晚开始,他就已经进入了一种飘浮状态,身体和意识一起飘在半空中,都找不到落点和支架。他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一个下午,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睡着了,眼前总是有小春或者张达带着血的脸,要么就是林海很狰狞的笑脸。在泡澡的时候,他睡着了,醒来时浴缸里的水已经完全凉了。他发着抖擦干自己,躺到床上,却整个晚上都没办法安然入睡。
张达回来了,季扬不会再陪着他了。这个念头翻来覆去地折磨他。身上有种莫名其妙的燠热。他一会儿热得把被子整个掀起来,一会儿又冷得用被子蒙住自己,折腾来折腾去,怎么也睡不安稳。
漫长的夜晚。
终于等到亮光从他没有拉紧的窗帘里射进来。这时,他产生了一个很旺盛的盼望。他想逃离。逃离广州,逃离季扬,逃离所有的曾经给他伤害和痛苦的人和事。他要回到父母身边去,他们会搂着他,给他最温暖的拥抱和抚慰。这个念头一经产生,就固执地在他头脑中生根发芽迅速长大,像童话里那棵怪异的豆秧一样,疯狂地长到了顶着天的高度,把脑子里所有的其他东西都挤到了角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他很偏执地认定,只要离开这一切,他就能愉快了、轻松了、一了百了了。
柏原兴冲冲地整理了一小包行李,就上路了。在停车场他没找到自己的车子,恍惚记起车子停在了医院。因为是雨天,又正逢上班时间,他全身都差不多给淋透了,才好不容易才打到一辆车。
坐到车上,身体一放松下来,各个部分就都不对劲了。关节和骨头都痛得要命,头也昏沉沉地不清醒,他知道自己又发烧了。下出租车的时候,双腿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几乎迈不动。他挣扎着在最近的柜台买了一张去北京的机票,办好了登机手续。
看着机场巨大的空间,柏原心里暗暗叫苦。记得新机场刚落成的时候,他和季扬还来采访过。那时候他俩都热情洋溢地赞扬广州的新机场气派宏伟,现在却恨死了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遥远。就算只是走到登机口,都是他无法承受的距离。
柏原几乎是拖着小包在走。那个小小的旅行包并不重,可是却一次次从肩上滑到手臂上,从手臂上滑到地上,只剩下一条带子抓在柏原的手里。他只好把包半拖在地上,拎起来走几步,就放在地上拖几步,绕了好几个弯,才来到登机大厅。
一股虚软自打小腹处开始,慢慢地向全身漫延。可奇怪的是没觉得全身重得动弹不了,整个人却轻飘飘地像要浮起来。脚下像有弹簧一样,每一步都踩在机关上,踩得整个世界左摆一下右晃一下,像正在走过一个巨大的摇晃的荡桥。身体和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不真实的幻觉。
身上的衣服已经半干了,可后背上却感觉里衣被自己的冷汗重新打湿。他很想坐下来,环顾一周,发现没有一个坐位可以坐下来。他就想,找个地方扶一下也好,这时他看见了传送带。他心里有一瞬间糊涂的高兴,觉得那真是个好玩意儿,多么省力。
等踏上那条传送带,他才后悔地发现,那上面一点不省力,但是退回来已经来不及了。自动扶手带着他的身体往前走,让本来就头重脚轻的他更找不到平衡,身体不断想往前栽倒或往后仰倒,只好费力地按着扶手不让自己摔跤。不一会儿,那种感觉就变得无法控制,他觉得自己像是被装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转盘里,心里面恶心得要吐,但是身体又没办法静止下来。
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柏原把上身整个靠在扶手上。没想到这一截自动传送带已经到头,他没办法及时反应过来,就被扶手往前一带,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飞跑过来的杨宁,也没来得及扶住他。
杨宁翻过柏原的身体,看见他灰白如死的脸。触手的皮肤,烫得像火。
相信
65 杨宁
我愿相信 你永远是我背影 守护我心情
我更相信 这样对你不公平
你还是我生命一部份 是我坚强原因
我依赖的有点太任性(《相信》)
柏原醒来的时候,还在杨宁的怀里。柏原的眼光在杨宁脸上飘浮,移来移去的老对不准焦距,只得又疲倦地闭上了。他有一刻以为自己在做梦,"季扬......"他不确定地轻轻喊了一声,马上又意识到这个怀抱不是季扬的。季扬还没有这样亲密地抱过他,他们从来没有尝试过如此亲密的姿势。
想到季扬,心里的委屈终于成千上万倍地发作起来。眼泪哗哗地流下来。顾不上想身边是谁,他只有一种想法,就是尽情地哭一场。哭着哭着,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他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并不是医院,身体里的不适好像减轻了很多。身上只是没有力气,软软的动弹不了,但好歹是躺上床上,不需要看着那漫无尽头的路,一直走,一直走,就算抬不起脚步,还是得一直走下去。虽然有点糊涂,却觉得很放心。
季扬......他又想哭了,但是随着病痛消退,理智也逐渐回归他的身体里,让他知道此刻不是可以肆意流泪的时候。
"好些了吗?"身边有个浑厚的声音。
"哦,杨大哥?"柏原头脑里完全搭错了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和杨宁在一起。他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应该在机场。"我怎么会在这儿?"问完了他自己想打自己的嘴巴,意识到自己说的是废话。
"这是我家。你病得很严重,我不敢让你独自呆在家里。而且,我想你也许希望醒来的时候,是在舒服的家里,而不是在冷冰冰的医院里。"
柏原用力地想撑起身体,这样麻烦一个没有太深关系的外人,让他觉得不安。他想说"我还是先回去吧不麻烦你了",可是身体却一阵乱晃,软得像不是自己的,眼前也冒出了好多黑星星。幸亏杨宁扶住,不然说不定得一头栽下地去。
杨宁托着他的背,很快就从床上拿了一个巨大的靠枕,塞在他背后,然后扶他半躺在靠枕上。柏原这才舒服地吐了一口气,忍不住闭了闭双眼,又懒懒地睁开,茫然地打量起四周来。
他这副表情让杨宁恨不得能吞他入腹,太诱惑人了。杨宁阅人无数,他觉得此时柏原身上暴露无遗的虚弱,有一种丝毫不做作的坦诚。眼前的柏原,和他所知道的开朗快乐的那个阳光男孩儿截然不同。平时那具阳光明媚的外壳,可能是柏原花费了巨大的努力撑起来的,那具硬撑的外壳下面,还有着不为他人所知的痛苦和牺牲。想到这些,杨宁心里就有些刺痛和麻痹。他还记得春游的时候,柏原拍着他的肩膀叫他杨大哥。他回拍过去,那具身体健康而强壮,挺直有力像一棵健美的白杨。一年过去了,这身体触手却全都是硌手的骨头。
柏原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眩晕起来。他闭上眼养了会儿神,才再次抬起眼来看杨宁:"杨大哥,我这会儿也不知道上哪儿好了。我说要回家,你肯定不会答应。"
杨宁笑着说:"知道我不会答应,就不要说了。"
"那就不好意思,只能在您这儿麻烦你几天了......"柏原勉强地牵了牵嘴角,算是笑过了,看得杨宁心里一阵发抖。
"亏你还叫我一声杨大哥,怎么突然和我这么客气起来。"杨宁也很勉强地笑了一下。
柏原又闭上眼休息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我......有件事想求杨大哥。"他咬了咬下唇,迟疑不决的说。
"嗯?"杨宁用眼光鼓励着柏原。他不敢乱说话,觉得自己随便说错一个字,都会让柏原闭嘴不语了。
"我......生病的事儿,不要告诉......别人好吗?杨大哥,我想......安静地休息几天......"柏原说这些话的时候,很窘迫,欲言又止地开了几次口才说完。
杨宁看他迟疑地把季扬的名字吞掉,觉得眼前的男孩子又可怜又可爱。他昏迷的时候,大概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喊"季扬"了,自己还惘然不知,以为心事藏匿得很好,不会被别人发现。有些地方心思细密周到得让人惊讶,有些时候却单纯天真到让人心疼。
杨宁在他身边坐下,帮他拢了拢被子,"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的。单位那边我也替你请了假,你就放心养病吧。你身体太虚了,当心年纪青青的,就落下病根儿。你自己想想,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生了几场大病,年青的小伙子谁会像你这样?"然后他站起来往外面走,"我去让他们把炖好的粥送上来。"
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柏原又睡着了。他叹了口气,把厨子精心炖了好几个小时的燕窝粥放在床头柜上,俯下身仔细看柏原睡着的样子。柏原侧着身子,像孩子一样蜷成个弓形侧躺在靠枕上。他的身体在巨大的靠枕里,有一种很奇怪的反差效果,显得格外瘦弱和单薄。他的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露在外面的只是一小半,还几乎被轻轻交握的双手全挡住了。脸色已经不像重病的时候那么灰败,但仍然苍白,灯光中可以清楚地看到细细的绒毛,带着些打动人心的娇嫩,让人忍不住想要捧它入怀。
柏原是圈内有名的美男子。集中了英挺、俊逸、秀美、文雅等一系列优点。初次调查过柏原以后,杨宁有很长的时间没再听人提到过他。再听人说起他,是和几个地产界的同业在一起闲聊的时候,其中两三个人都用不屑的语调提起他,话说得很不堪。
杨宁可以从里面听出几分吃不到葡萄才会有的酸味儿,不禁没有让他对柏原产生什么恶感,反而更感兴趣了。后来几次见面,他不得不承认,柏原那种个性让他颇为欣赏。他既不显迂腐又不觉轻佻,一方面周旋众人不失圆滑,一方面又是圈内少有的不随便的人。夜深人静的时候,杨宁也拷问过自己的内心,最初他的确是因为柏原出了名的难以征服,才有了接近他的好奇心,随着了解愈多,他发现自己确实为这个冰雪聪明的男孩子所吸引。
可是越聪明的人,越容易在感情上跌跟头。杨宁听闻他为爱情所做的那些事情后,深刻地被震惊了。这个男孩子傻得可以的举动,自己以为很悲壮,其实根本于事无补,等同于飞蛾扑火。聪明如他也可以如此地义无反顾,杨宁觉得匪夷所思,同时更加深了对这个男孩子的好奇心。
柏原高烧后的嘴唇,带有一层娇艳的红色,像一颗饱含汁水的草莓。很漂亮,病态的漂亮。杨宁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亲吻上去。
DIDAR
66 季扬
不要偷看你一秒,
是害怕突然会偷笑,
不要听见你心跳,
是害怕突然你醒了。
你自然说太夜了,
你定然必须走了。(《DIDAR》)
屋外的树叶突然发出哗哗的声音,带来一阵炎夏的感觉,虽然严格地说这会儿还是春天,可是季节就这样不可逆转地改变了,完全是那种广州特有的突然从十度以下上升到二十五度以上的分不清春夏的天气。
季扬有点吃惊地看向屋外。那种声音就和第一次他守在张达身边,屋外哗哗的雨声一模一样。风声过后,树叶哗哗地相互碰撞,愉快地唱着无字的歌,那声音让季扬有一种回到当年的错觉。他有想哭的冲动,如果真的可以回到当初就好了,如果那样,他不会离开张达,不会让张达受到这样的苦。
床上的张达突然动了一下,季扬心里一阵狂喜。他凑近张达的脸,看到他长长的睫毛无力地抖了几下,禁不住用力握紧了他的手。
张达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很轻,感觉不到一丝自己的体重,仿佛轻轻跃,就能够飘上半空。不过手上熟悉的一握,终于让他有了一点存在的真实感,帮助他从恍惚中恢复了一小部分感觉和知觉。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眼前模糊了很久,终于看清楚了季扬毛乎乎凌乱的头。和他每一次大病醒来以后,第一眼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样。
张达满足地叹了一口气,闭眼休息了片刻,才吃力地吐出了几个字:"......季扬......真的是你吗?......"季扬用力地点头、用力地握紧他的手,力道之大,让张达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他又积累了一点力气,才接着说:"好可怕,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我和你分手了,只有我一个人,发生了好多......可怕的事情......"说着说着,张达的脸轻轻地侧向一边,下巴顶在自己的肩胛骨上,声音越来越小,变得几乎低不可闻,"真好,那不过是场梦......"两道眼泪从张达的眼里流出来,无声地没入他脸旁的枕头里。
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季扬凑近他,轻轻叫了他几声,没有反应。张达又昏睡过去了。
季扬觉得自己的心里开始翻滚着滔天巨浪。他在脑海里一句句地逼问自己:你到底做了什么?你看看,你到底造了什么孽?他逼着自己回答这种自我诘问,用无声的语言描述他心里的内疚和愧悔,一直到自己被逼问得体无完肤。
随着张达的身体慢慢转好,天气也越来越暖。季扬彻底地辞职了。他对台长说,他必须请一段很长时间的假,虽然他的年假已经全都休完了。如果台里不同意,他只能辞职。他把辞职报告放在台长的桌上,就离开了。台长很愤怒地叫他站住,可季扬没停下。
柏原生病请假,季扬辞职,顶梁柱的节目一下子失去了两员大将,几乎陷入瘫痪。
回到病房的时候,季扬发现张达竟然不在病床上。他下意识地四顾,看见张达独自在阳台上的躺椅里,对着外面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心事重重很忧郁的样子。窗帘都拉得很严实,病房里显得有有些阴暗,屋外的光线和屋里的黑暗形成了很大的反差,以至于光线从阳台的门打进来,形成一条直挺挺的光柱。光柱里有微小的颗粒飘浮着,看上去像张颜色很厚很重的油画。阳台上张达的身体只能看到一半,他上半身整个笼罩在光线中,成为画面的中心。ED9CDF4240:)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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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达一直是静止不动的,他的侧影在强光的中央,有一些眩目,反而显得不太真实。季扬着了魔一般地走过去,想看清楚他。这明明是他最熟悉的身体,此时竟有些陌生之感。张达原来就十分纤细的身影,此时更透露着一股虚弱无力。特别是看着他从鬼门关走过来,在季扬的眼里,他更是纤瘦脆弱,仿佛风一吹便会消失的幻影。
季扬屏住呼吸,害怕自己的气息会吵醒他,或者把他吹散。走近张达,看见他宽大的病号服空荡荡的,领口很松,把小半个胸脯都露在外面。季扬盯着那细弱的锁骨,想象着他曾经触摸到的感觉,思忖着不知道现在摸起来,会不会觉得硌手。
张达终于被季扬的脚步惊醒。他转头看着季扬,眼里突然就这样慢慢湿润起来。他的睫毛扫向下睑,挡住了眼睛里全部的心事。良久,才低声说:"原来那不是梦,全都是真的......"话语间,眼泪轻轻滑下脸庞。
季扬缓缓走近他,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张达瘦了太多,脸越发的小得可怜,原先的漂亮飘逸几乎看不到一点踪影了,只有刺人心的憔悴和苍白。两手一托,那脸庞就已经掌握在手心里,只需要移动两只大拇指,就可以同时擦去他两边脸上的泪。可是季扬越擦,张达的眼泪流得越快,慢慢地张达开始觉得鼻腔被堵塞住了,只好时不时地改用口来呼吸,哽咽的声音变得破碎而没有规律,身体也凌乱地抖动起来。季扬又心疼又担心,他轻拍着张达的后背说:"达达,别这样,这样对身体不好。别哭了,好吗?"
随后张达剧烈地咳嗽起来,越想用力止住,越是咳得厉害,终于憋得满面通红,身体也软软地向下滑。季扬连忙用力帮他稳住身体,让他全身放松地靠在自己身上。半天张达才缓和下来,搭在季扬肩膀上喘气,哭泣也停止了。季扬不由分说,一把把他抱起来,放回到病床上,拉过背子,小心替张达盖好。
张达的肺部被折断的肋骨刺穿,流了大量的血。手术以后恢复得还不错。但是肺部就变得很弱,有时候一点点微小的刺激就能让张达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季扬变得特别谨小慎微,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紧密监控,既怕保暖不足病人着凉,又怕保暖太过,出了汗没及时清理导致病人感冒。
"这种时候,你还跑到外面去吹风,万一感冒了,小命还想不想要?"季扬一边小心地掖着被角,一边带点抱怨地对张达嘟囔着。张达还没从刚才的情绪出完全解脱出来,就显得有点呆呆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如果那些日子只是场梦,该多好啊......那些日子,真是太可怕了......"张达答非所问,微弱地自语着。季扬俯下身去,温柔地吻着张达的额头、脸颊和嘴唇,"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永远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永远都不会。"季扬好像在下着什么重大的决定一样,手上也用力地握紧张达的胳膊。他感觉到在被子下面的身体一僵。季扬索性把整个上身都趴在张达的身上,听着他的心跳和呼吸,听了半天才说:"这里面有生命的声音,真好!达达,你的命不止是你自己的,你的生命和我的生命是联在一起,如果你丢了它,我也会死的。"
张达吓得一颤抖,用力推他。季扬抬起身体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张达才说:"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那天晚上在手术室外面我就做过决定了。该死的,再这样吓我,我说不定会比你还要先死......"季扬再次趴到张达身上。
"傻瓜!快起来,怪重的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流浪者之歌
67 柏原
不爱便自由
想高飞远走
没人值得回首
在心中一早拥有
再出山行走
会有新的他可扶手(《流浪者之歌》)
杨宁准备去上班的时候,先到柏原的房间里看了看。他以为柏原还没有醒来,可推开门一看,却发现他靠在床头上,正在看书,听到门的动静,抬起头来正好和杨宁的眼神撞到一起。
柏原很甜地笑了一笑,浑身上下都自然而然的,倒是杨宁尴尬万分,一下子手脚不知道放在哪里。他每天早上都来看柏原,但几乎每天早上他都在沉睡,这给了杨宁很多的机会细细观察,让他把柏原的脸看了个仔仔细细完完全全。什么地方有一道弧度,那个角度有多大,杨宁都看得一清二楚。随着身体的恢复,柏原美男子的特性也一天天回归到他的脸上,除了一如既往的消瘦和苍白,还有始终轻锁的眉头,以前那个漂亮男孩儿的样子基本上已经完全回来了。
杨宁到底是经验老到的商界强人。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自若,用很温厚的眼光看着柏原,带着点慈爱和宠溺说:"这两天忙,都没来看过你,怎么样?小伙子。"
柏原放下书,"杨大哥,我正想跟您说,这几天我也好多了,我想我还是回家去吧,单位也得过去了。昨天我打电话回去,听说季扬他......辞职了,我们的节目......"
"不行!"杨宁很简短地说了这两个字以后,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有什么立场说这两个字呢?"你身体还这么差,医生说你血色素低得厉害,嘱咐你好好休息呢。如果你是回家休息还可以商量商量,要回去上班,想都不要想了。"杨宁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柏原听杨宁这话,急得一掀背子就下床来了。可是一到地上,才发现自己身体还是不听使唤,似乎房子还在摇晃,他慌忙扶住了旁边的桌子,才稳住了。等他回过神来,杨宁已经把他整个地抱起来,放回床上了。
这个动作实在太多暧昧,让柏原也脸红了,他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低着头掩饰自己的尴尬。杨宁被柏原的样子逗笑了,他的老练完全回来了,他甚至有点想逗逗柏愿的念头,不过他只是笑了笑,拨了拨柏原的头发,"傻小孩。"他说。然后就离开房间走了。
柏原被他的动作吓到了。其实柏原知道杨宁的心思,再怎么说,也是在圈里混了多年的人了。不管杨大哥的想法是什么,柏原目前没有心思、也没有闲情去开始新的恋情,他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的心思,让自己重新回到生活的正轨上来。更重要的是,柏原想,我不能在这种心境下去开始一段恋情,那样很容易把同情当爱情,把疼爱当恋爱。
即使要恋爱,我们也要在充分的理智下恋爱。
柏原当天就自己打车离开了杨宁的别墅,而且第二天就上班了。接着几天忙得他叫苦不迭,他才知道,以前得心应手的团队里,季扬看似不起眼,却起着多么大的支持作用,没有了季扬的支持,他觉得什么人都不在他应有的位置上,什么东西都不在应该找得到它的地方,还有,什么环节,都得他一遍遍地交代,或者亲自动手。等他勉强把组里的事情理得稍为顺手一点,才想起来自己应该跟杨宁联系一下,给自己的仓惶出逃作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给杨宁打了个电话,说想请他吃餐饭,感谢他对自己的照顾。杨宁的声音在电话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仍然是万年不变的温和与沉着,他说:OK,先到先等。
杨宁那天晚上到得较晚,因为有一个重要的会议。他到的时候,已经快八点钟了,柏原靠在包房里的沙发里睡着了。杨宁端详了柏原的面孔相当长的时间后,判断这个人这些天不但没好好休息,而且非常辛苦,眼底下淡淡的黑影,让整个脸色更加苍白。虽然只是四月份,但广州的气温已经等同炎夏,房间里的冷气开得很低,柏原穿着一件秋冬季节的黑色外套,两只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把外套的前襟拉紧交叉拢在身体上。杨宁有一点心酸,他印象中,只有女人才会在大夏天里准备外套或披肩,柏原的样子,如此的楚楚可怜,让人想拥他入怀。
这个时候柏原醒了。他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只好局促地笑了笑。他现在彻底相信了医生的话,他不但因为贫血总在头痛头晕,而且以前就留下的严重的胃病也跑出来捣乱,吃不下东西,但空着也疼。这几天,他吃不好,睡不好,工作很没有效率,脾气也相当差,幸亏组里的同事看着他久病初愈脸上没有人色,都尽力地体谅配合他,不然他早就重新躺倒了。
入座以后,柏原先举起桌上的红酒对杨宁说:"杨大哥,前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那天实在是单位里追得太紧了,没打招呼就跑了,我先干为敬,当作陪罪吧。"说完就一饮而尽。空了一天的胃立刻绞痛起来,柏原皱了皱眉,忍了下来。
喝光了手里的酒,杨宁并没有顺着柏原的话接下去,只是很亲切地说:"小柏,最近身体好些吗?我看你脸色还不如病着的时候了,别太辛苦,工作用不着太认真,成绩是领导的,身体是自己的。"
柏原忍不住笑了笑,"杨大哥,你也这样跟你的手下说话,我才算服你。"杨宁也摆出"冤枉"的表情:"我们公司的管理最人性化,员工的年假我都逼着他们休的。一天也不准少,少了我扣他钱。""有这么人性化吗?我上你那儿混行不?你看我病得快死了,还得撑住。"柏原也打哈哈,但是胃里越来越强大的绞痛,让他笑不出来。他喝了几口热汤,还是没有缓解。就推开碗说:"杨大哥,你坐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间。"
柏原用双肘撑在洗手台上,一个劲儿干呕,其实胃里什么也没有,根本呕不出东西,只是烧着一般地灼痛,手臂上随着胃部的痉挛,起了密密的一层鸡皮疙瘩,连带全身都在这一阵寒噤中颤抖起来。柏原折腾半天,觉得力气也快用完了。他用冷水洗了洗脸,身上还在发抖,他有点后悔把外套放在包间里了。他抱着双臂等了半晌,才把额上细细的汗洗去,擦干脸又回到了包厢。一进门,看见杨宁拿着他的外套,站在屋子中间,一副准备走人的样子。
"杨大哥......"
"走吧,我已经买单了。小柏,我不想看见你这样硬撑,你不舒服还来应酬我,让我很失望。我在你心目中就是一个应酬的对象吗?"杨宁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门外走。
"我没事儿,你......"柏原还想挣扎。
"我不需要你感激。如果我想通过帮助你让你感激我,就会早早告诉你我给你节目中的那个小孩子儿捐过五万块钱......现在我送你回家。"杨宁的声音还是没有任何情绪。
柏原呆住了。那个署名"一位市民"的捐赠者,是整个节目中捐款额最大的人,柏原记得非常清楚。他不再挣扎,任由杨宁把自己推上了车。
如歌的行板
68 杨宁
我不怕短暂 你不停变幻
我不想拥抱到你 付出了血汗
生命太短暂 来不及感叹
让我们打开这扇门 再各自流浪(《如歌的行板》)
杨宁这次开的是柏原的车,自己的车让司机开去买药了。在路上柏原不再掩饰,也没啥力气掩饰了。他干脆自顾自闭目养神。可是胃痛一点都没有减少,他用手按住胃部,在座位上扭了扭身体。杨宁转头看他一眼,额上已经密密一层冷汗,他一脚把车子刹在路边,准备调头,还一边说:"我看不行,一定要上医院。"柏原吓得赶紧拉住。他说他打死也不上医院,如果杨宁再往医院开,他就跳车。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吓住了,杨宁只好把他拉回了家。
进了屋子,杨宁忍不住四处打量,柏原没力气管他,自己一头倒在沙发里,闭着眼睛安慰杨宁:"没事儿,一会儿就会好,我有经验。"杨宁再看他时,他闭着眼咬着牙死忍着痛,看起来格外的可怜。杨宁走向柏原,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踮着脚后跟,像是怕惊醒柏原一样。他自嘲地牵了牵嘴角,停了几秒钟,才继续走过去。他在柏原面前蹲下,问:"药在哪儿?"
柏原指了指电视下面的抽屉,杨宁走过去打开,吓了一跳。抽屉里全是五花八门的胃药、退烧药,伤药、润滑剂,还有十几种止痛片。杨宁心里突然有一点愤怒的感觉,他没转头,只是冷着脸问:"哪一种?""止痛的就行。"柏原低声回答。
杨宁迟疑了一下,选了一种止痛药,又到厨房里倒水。发现电水壶里没有热水,也没有饮水机。大声问柏原,柏原有气无力地应:"直接接点儿净水就成,我都是喝那个。"杨宁接了小半杯冷水,又烧上一壶水,出门递给柏原了,看着他吃下去。冷水下去,胃里痛得更甚,但过了一会儿,药力上来,柏原就觉得困意也来了,眼睛也慢慢闭上了。止痛片里有安眠成份,他最喜欢买这一类的止痛片。
杨宁看他的痛已经缓和下来,就推他去浴室,"快点!去洗洗,进屋去睡。"柏原扭了扭身体,闭着眼转过脸不想理他。杨宁哭笑不得,低头要抱他,柏原才惊得一用力,挣脱他的掌握,懒懒地走向浴室。他在里面的时候,门铃响了,杨宁的司机回来,带来了一大包胃药,还细细交待了医生的建议。杨宁让司机先走,自己在厨房里煮上了一点白粥,又准备好了热水和胃药,坐在厅里等着柏原。
柏原洗完,包着毛巾直接进了卧室。杨宁跟进去,看见他站在床边,正用浴巾擦身上的水,瘦削的身体基本就全裸地出现在杨宁面前了。见杨宁进来,柏原怪叫一声,赶紧围上了浴巾,杨宁则热血上冲,头顶和后背一片躁热。他停顿了片刻,静静走过去,放下杯子和药,扯过柏原身上的毛巾就帮他擦拭湿淋淋的身体。柏原尴尬地说:"杨大哥,我自己来......""闭嘴!"杨宁不说话的时候,还真有一点严肃压迫人的感觉,柏原给震住了,一声不吭地任他动作。
杨宁把他擦干,又掀开被子命令道:"上床!"柏原乖乖地听命钻进被窝。开着空调的房间很凉爽,赤条条的身体在柔软的被窝里非常舒服,但柏原却觉得空气里好像有一些他说不出来的压力,他偷偷地把背子一点点地拉上来,一直拉到自己的下巴上,又慢慢拉到自己的嘴巴上面,掩住了半个脸。
杨宁出门去了,留下柏原一个人发呆。空气里仍然流动着一种很奇怪的味道,柏原无所适从。他不知道怎样对待杨宁才是恰当的,这和他以前应酬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他亲热也好,调皮也好,撒娇也好,保持距离也好,总是找不到一种恰当的面对方式。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对杨宁的感觉有什么变化,此时也没心情去细究自己的感受,只好先任他摆布,看一步走一步了。
杨宁端着粥走进卧室的时候,柏原已经睡意浓浓。他听到杨宁叫他,只哼了一声不想睁开眼睛。杨宁有点霸道地摇他,不让他睡觉。"不吃点东西,明天胃会痛到你没法起床。"柏原只得睁开眼睛,端起粥吃了两口。
等他吃完,又喝了几口水漱漱口,睡意却都跑光了。杨宁好像知道他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一样,还在旁边教训他,说他如果以后再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把他关起来,关到自己的别墅,不让他出来。柏原抱着膝坐着那里,不时点头,虚心地听杨宁的教导。过了一会儿,他睡意重新上来,开始小鸡叨米似犯困,杨宁才说了一句"睡吧。"柏原如蒙大赦,躺进被窝一会儿就睡着了。
杨宁等他的呼吸变得均匀了,才轻轻地站起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屋里的东西有点凌乱,看得出柏原这些天没心情收拾房间,但是屋里的摆设很特别,到处都摆满了那些从四处带回来的奇怪的小东西,从云南的东芭文字书法到新疆的黄杨根艺,从尼泊尔的银器到非洲的土著木雕,应有尽有,琳琅满目。杨宁饶有兴趣地看了几圈,发现柏原的兴趣非常广泛,到过的地方也着实不少。在架子上他竟然还发现了摆满一层的泥阿福,大小不等,神色各异,姿态不同,很富足喜庆的样子,杨宁忍不住笑了起来。
后来他发现了卧室窗台上的那盆紫昙花。这种花给他印象很深。在他的新楼盘中,他用了相当惊人的价钱从林海手里买进的,是全国第一个用这种非常贵的植物做园林景观的楼盘。为了那一片美丽的紫神仙一样的花儿,他还把整个小区园林景观的设计和施工,都交给了林海旗下的公司。虽然价格不菲,但是物有所值,那个园林让他有了耳目一新的感觉。在商场上,他欣赏能出奇制胜的人,尽管那个林海用转基因的代用品,冒充了昂贵的进口产品。杨宁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生意人的本能让他怒不可遏,他很迅速地搜集了证据,给林海发了一纸告票。林海没有应诉,要求庭外和解,赔了他非常大一笔钱,大到足够让林海肉痛。
杨宁非常得意,那些花,虽然是替代品,但是效果一点没差。杨宁觉得这一仗打得非常之爽,他知道这种爽快不来自自己从中获得的利益,而是来自与林海较量中取胜。潜意识里,他好像为柏原狠狠报复了林海一把。
信者得救
69 杨宁
请你请你相信所有人 请你相信恋爱一经热吻
便会终老馀生
漆黑了请你关上灯 最好请你不要多理什麼人
再不必焦燥忧困 犹如一杯清水吸引(《信者得救》)
杨宁看了一圈以后,正在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再留一会儿。留下来过夜,好像有点唐突,但离开,又有些担心。突然床上的柏原呻吟起来。他开始辗转反侧,看起来非常难受。杨宁闹不清他是在做梦还是胃病又犯了,就轻轻是摇了摇他,叫了两声。柏原对他的动作丝毫反应也没有,但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痛苦,眉头越来越紧,额头上开始渗出细汗。杨宁看得心疼,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自己无法再让他在梦里受折磨,便猛力地摇醒了柏原。
柏原醒来的刹那,直直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而且很凄惨地叫了一声。"啊!--"这声惨叫让杨宁非常心慌,仿佛柏原会随着这声惨叫死去。他一把把柏原抱住,用力地摇晃他,想让他清醒过来,平静下来。但是柏原用痉挛的手指拼命地拉住了他的衣服,使他只能保持原来的姿势,没办法放开双臂。在拥抱中,他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开始只是抖,颤抖得像风中的树叶一样,然后渐渐缓和下来,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过了几分钟,柏原彻底安静下来。他的身体仍然在抽动。杨宁知道,他哭了。
杨宁如释重负。他相信柏原的病,和这心里的结有关。能放心地哭出来,至少能够渲泻一些压力出来。他宁可看到柏原在自己面前生病、衰弱、发脾气、痛哭,也不愿看到他隐忍不语,或者强颜欢笑、没节制地糟蹋自己的健康。
"别怕了,杨大哥在这儿。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听杨大哥的话,别哭了,好吗?"杨宁轻拍着怀里的身体,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他慢慢停止了哭声。
然后柏原开始低声地说话:"杨大哥,你快走吧。我很脏的,不要喜欢我。"杨宁被他的话给震呆了,他没想到柏原在心目中是这样定位自己的,忍不住怜惜地捧住他的脸,强迫他把眼睛对着自己,但是柏原不肯看他,眼睛只是低垂着看自己的鼻尖。
"从前我以为,只要付出感情,付出责任,每个人都会得到一份属于他的感情。我从来不是一个贪心的人,我总是很认真地对待每一次感情。认真地付出,认真地爱对方,可到最后还是什么都得不到。......一次又一次,什么都给出去了,身体、尊严、爱情,现在什么都不完整了,连心也残缺不全,也许我快死了吧?"柏原喃喃自语,眼泪又无声地滑落。
带泪的脸、低垂的双眼,在杨宁的眼里看来充满诱惑。他的双手沾上了柏原无数的眼泪,已经无法承载。他像被妖精迷惑了一般,不由自主地吻上那张脸。泪水是咸涩的,心里也是像被盐搓揉着一样,酸酸痛痛的。那些吻先是浅浅密密的,继而深入,然后变成了用力的啃噬,两具身体也像彼此在寻找依靠一样,自然而然地拥紧了对方,纠缠在了一起。
自从生病以后,柏原的身体有非常长的时间没有接触过男人了,此时变得异常敏感。他们的唇交错在一起,身体相互挤压着,身体的温度从一方传向另一方,渐渐融化在一起。
杨宁被手中赤裸的身体挑拔得非常急迫,他突然放开柏原,三下两下把身上的衣物撕去。当他下身暴露在柏原面前的时候,柏原突然像被吓住了一样,往后退缩。半遮着他的身体的被子滑落到地上。杨宁用一条腿跪在床上,伸出双手想把他拉近自己。在他的双手接触到柏原身体的同时,柏原又是一声怪叫,而且双手一齐用力,把杨宁推下了床。
柏原自己也从床上站了起来。他瞪着杨宁的眼睛有些发红,脸上也升起了一层奇怪的潮红色,那眼睛瞪着杨宁,虽然一动不动,但是里面却慢慢腾起了火苗,包含着许多意义不清的情绪,但最多的,是绝望。
柏原在床上,杨宁在床下,一个低头,一个抬头,两具赤裸的身体就这样默默相对静立,谁都没有动一动。
惨然一笑,柏原突然说:"杨大哥,你看清楚,这个身体很脏。你看清楚,你还想要吗?"他的双手抚过苍白的皮肤,很光滑,什么痕迹也没有。"你看清楚,它看起来很干净,但其实很脏,你还想要吗?连我自己都不想要它了......"柏原突然像被抽掉骨头一样,软软地坐下,然后又轻轻地滑倒身体,躺了下来,"它不过是个交易的砝码,被出卖过很多次,像市场上的猪肉一样,交换了很多东西。"
柏原突然变得很平静。他就这样裸露着身体,躺在深蓝色的被子上,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杨宁轻轻走过去,用手指细细摩擦他的皮肤,很缓很慢,一寸一寸不漏分毫,仿佛在欣赏手上瑰宝般的认真专注,直到柏原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有些微微的颤抖,他说,虔诚之至:"哪里脏了?柏原......一点都不脏,我检查得那么仔细,都没有发现任何瑕疵,这身体是上天的杰作,不准你再侮辱她,不准再你侮辱你自己。"杨宁吻上他的额头,装作没有看到柏原眼角边的晶莹。
然后,杨宁为他仔细盖好被子,"睡吧,你应该好好休息。"然后他镇定地穿好自己的衣服,在床边坐了下来。柏原一直不解地看着他,眼里全是怀疑和迷惑,杨宁点了点他的额头,说:"我不打算这样草率地占有你的身体了。它应该像神的恩赐一样被膜拜和重视。不准再这样自轻自贱了,好好睡觉,好好爱惜这付美丽的躯壳。"
那天晚上,柏原又开始低烧,杨宁一直守在他身边,一直到天亮。柏原的体温降不下来,人也一直昏睡。杨宁摇醒他喂他吃药,和他商量:"要不我们去医院吧。"柏原喝完了水,依旧蒙头躺下,嘴里还语音模糊地说:"我不去医院。张达也在医院,他身边有季扬,我有谁呢?"
杨宁心里五味翻滚:你有谁呢?你不是有我吗?难道,我还不算一直守在你身边吗?没良心的东西!不过,这可爱的小家伙,什么时候才会看清楚我呢?......而且,睡着的柏原很漂亮可口,很像窗台上那株美丽的紫昙。
劫数难逃
70 柏原
错误悔恨畏罪 厌倦错愕眼泪 每日要渐进的年岁
退步困难顾虑 决裂挂念畏惧 错误对待对的伴侣(《劫数难逃》)
醒来的柏原,第一秒想的是糟糕迟到了,第二秒才想起了昨天的事情。他用眼光四处搜寻杨宁的身影。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柏原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想听听客厅里有没有动静,可是听了半天,也没有一丝响动。
柏原心里有一丝他自己也没觉察到的失望。他慢慢地撑起身体,光着脚下了床,披上一件晨褛。身体里有一种熟悉的高烧后的酸软和胀痛。他眯着眼睛扶着额头站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睛,慢吞吞地拖着脚步出了房间。这一刻,他自己也不知道,期待在客厅里找到什么。
厅里一个人也没有,柏原有点伤心和自怜,孤独感油然而生,而且愈发地觉得自己可怜得要命:病成这样,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季扬、韩杰、张达、杨宁、甚至自己的父母,都一一闪现在脑海里。柏原的鼻子酸酸的,他把自己的身体瘫在沙发里,把两只胳膊交叉着搭在额头上,顺便也遮住了双眼,让自己看不到眼前的无边的空白和孤寂。
眼泪流出来,很多很多,一股股地流到衣袖上。他仍然用手臂搭在额上,任由泪水打湿了双袖,久久也不肯放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沙发边上的电话突然响起,他吓了一跳,慌忙用衣袖把眼泪擦干,用力的清了清喉咙,才扑沙发边上,拿起了电话。
"喂,原原吗?"母亲的声音在电话的另一端响起。那温柔的声音让柏原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妈,是我。原原。你们还好吧?"柏原努力地想控制住眼泪带来的声音的变化。
"原原啊!你怎么了?声音怎么这样?"母亲语速有一点加快。
"......就是有点小感冒。还有胃痛。我想你们了。"柏原不由自主地嘟起嘴唇。
"你要不要紧啊?吃药了没有?有没有去医院啊?"在电话那头,声音像一阵连珠炮一样飘过来。
"没事了。现在已经好了。你们两个身体还好吧?"柏原说。
"爸爸出去了。我们都好。原原,你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让爸爸妈妈担心。今年广州也很冷,你有没有被冷到?你两年了都没回家看看,本来过年前说得好好的要回家,结果一个电话说忙就不回来,也不管我和你爸爸多想见你啊。过几天爸爸又要回芬兰了,他说会从广州出发,先去看看你。"
母亲的语速越来越快,柏原的眼泪也越流越快。他使劲点着头,哽咽着说:"哦!嗯!我等他过来......妈,对不起,我都没在你们身边孝敬你们,还让你们担心......"
"唉!你这孩子,自小就任性得很。我和爸爸都没时间陪你,否则你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对方的声音哑了一下,柏原连忙擦掉眼泪,强笑着说:"妈,瞧你说的,我现在挺好啊。工作也不错,同事也很好。你看我现在小有名气啦,算是很红了,你们不要瞎想了。昨天我就是有点着凉,不怎么舒服,才想你们了,你要这样我不和你说了。"
"原原,妈妈还不知道你吗?犟得很,最会自作主张,乱要强。遇上合适的人,能照顾你的,就好好在一起......"母亲终于说不出话了,电话里只剩下隐隐的抽泣声。柏原默默地听了一阵,才说:"妈,我真的挺好,别担心了。我有时间就会回去看你的,我挂了啊。"
柏原挂上电话,就把双膝抱到胸前,低低地哭起来,连大门上的锁响起来,也没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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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一双有力的臂膀把他搂住了。柏原吓得用力一挣,却没有挣脱出那双手的控制。他定了定神,才看清楚来的人是杨宁。
杨宁低声呵斥道:"病还没好,你就穿成这样跑出来,想再找病是吧?"说着已经不由分说地把柏原抱起来,准备送他回卧室。
一个大男人,这样被另一个人抱着,柏原尴尬地挣扎着,却挣不出来。情急中他对杨宁说:"我睡了半天了我不想再睡了我想在这儿坐一会儿杨大哥你陪我说会话吧!"
杨宁盯着柏原的眼睛,终于把他盯得低下了头:"先把我放下来好吗?"
杨宁把柏原放回沙发上,把软垫塞进他后背让他靠好,转身进了卧室。旋即拿了一床毯子出来,帮柏原盖好。然后他坐下来。坐在柏原侧对面的位置,拿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柏原一直盯着看他的行为。他有点赌气地想,这人真是,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这到底是谁的家啊?
他气哼哼地问杨宁:"你干嘛会有我的钥匙?"
杨宁看了看手中的钥匙,天经地义地说:"我今天上午让人去配的。"
柏原被他的厚颜无耻给激怒了。他把毯子一掀,要过去抢钥匙,被杨宁一把抱住。柏原想挣脱他,用了几次力都没成功。
杨宁的嘴正好凑在柏原的耳朵旁边,他轻轻地用舌头点了点柏原的耳垂,轻声问:"怎么回事?干嘛要哭呢?是不是醒来看我不在身边,伤心了?"
柏原面红耳赤。但苦于无法挣脱他的臂膀,手脚并用地用力乱打乱踢着,直到眼泪又流了下来。杨宁看他真急了,赶忙放开他。柏原就慢慢地爬到沙发另一边,继续专心地哭。
抄过毯子,替他盖住身体,杨宁迟疑地用手摸了摸柏原的头发。柏原没有挣脱,继续抽泣着。
杨宁说:"生气了吗?对不起啊。你一个人在家里生着病,我不放心。等你病好了,我会把钥匙留下。要不,我再替你换一套锁?好吗?乖!别生气了好吗?"
柏原没说话,但渐渐止住了哭泣。他没有动,仍然趴在沙发靠背上,背对着杨宁。片刻,他感觉到杨宁坐近,轻轻地扳过他的身体,让他把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又沉默了半天。柏原才开始喃喃地说:"杨大哥,我肯定是从小太顺利了,所以现在要遇上这么多挫折。我都快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疯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爸妈都是外交官,他们总是在国外。从小我就在我外婆身边。后来,外婆去世了,我十四岁就开始住校。从初中开始,什么主意都是我自己拿的。我知道父母工作忙,可是我真的特别想让他们陪着我。陪我上街,陪我去旅游,陪我说话......"
"老师和亲戚都觉得我特别懂事,啥事儿都不用父母操心。其实我特别孤独,特别盼望有人对我好。刚住校的时候,有一回生病,发高烧。一睡着就梦见自己坐在阳台外面吊着的一条秋千上,下面就是深深的山谷,一次次被吓醒。从那以后,我一发高烧就会梦见自己被吊在阳台外面的秋千上,晃晃悠悠地要掉下去,特别可怕。"
说到这儿,柏原下意识地往杨宁怀里钻了钻:"后来他们到了北京,我却到了广州。他们以为我是怨他们的,可是我从来没怨过他们。他们从来不舍得责备我,就算知道我是个GAY,也只会自责,觉得这事儿怪他们没照顾好我。我一直觉得自己是特别幸运的人,现在才知道,其实命运是公平的,给谁都预备好了一套悲剧,谁也别想逃得过宿命。"
杨宁更用力地抱紧柏原,闻着他发间的香味,"别怕。你肯定还是最幸运那个。我会让你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GAY......"
你的名字我的姓氏
71 季扬
只需要最回肠荡气之时
可用你的名字和我姓氏
成就这故事
从此以后无忧无求
故事平淡但当中有你
已经足够(《你的名字我的姓氏》)
季扬和张达把最后一盆盆栽抬上农用车,抬起头来,看到在夕阳下,他们的房子显得特别安宁。在这幢房子里的所有记忆都好像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以往忘记的好些事情,此时都格外清楚地一一回忆起来。
八月桂现在是第一次开花,花不太茂盛,但是很香。香得四邻经过,都要驻足观赏一番。那一片月季花种得时间比较长,已经长得特别粗壮,花开得也格外的繁忙。屋角张达种的一棵杨桃树,结满了一粒粒的小杨桃,隐藏在叶子中间,几乎看不出来。虽然个子不大,但比起去年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想必吃起来,也不会涩涩的没有味道了。
大姐走过来。"小季、小张,真的就这样把房子卖了?"大姐的语气里听起来有一点不舍,还有一点伤感。
"是啊,已经签合同了。买家也还算公道,出的价钱还不错,我们大赚了一笔,算起来,基本上够赔偿韩杰公司的损失了,还有一点少少的负债,应该不用太久就能还清。"季扬笑笑,一脸轻松地说。张达在旁边很温和地笑着,好像卖掉的不是他们多年辛苦的结果,而一件不起眼的旧衣服一样。
张达出院以后,就和季扬商量,既然那个设计出了问题,让韩杰承受了损失,就应该他俩来赔偿。虽然韩杰已经不再追究,和林海的纠纷也由杨宁摆平了,但张达不想欠别人的人情,他希望这件事由他们自己来负责,该怎么就怎么。然后,季扬找韩杰商量了一下,仔细地拟了一份儿合同,双方签了字,并约定了还款的期限。
今天他俩约了大姐过来,因为说好把花园里的盆花全都送给于大姐。"小季......其实那笔钱,大姐可以先借给你们,干嘛要卖房子呢?还得租房子住......"
"大姐,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其实没关系,我俩都有一技之长,很快就能再买一幢别墅的。"季扬和张达相视一笑,"达达答应过我,等再买了带花园的房子,会做一个更美的花园给我。到时候,郊外那些木棉树说不定能活下来一两棵。到那时候也该长大了,我们要把它们移植到我们的花园里。"
"痴人说梦吧你!季扬。"张达小心地关好花园的门。买主说,是因为爱上他们的花园,才决定花这么高的价钱买下他们的房子,所以请他们务必保护好整个花园的景致。前几天,季扬收拾房间,张达则一一把花园的花木都检查了一遍,应该杀虫的杀虫,应该施肥的施肥,应该修剪的修剪。最后还把整幢房子里里外外彻底打扫了一遍。
他们今天就准备把钥匙送过去。
大姐突然忍不住就流下了眼泪,说:"小季,小张,以后要常带扬扬上我家玩儿,别疏远了......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大家都太不容易了。一定要珍重。"
季扬走过去,拥抱了一下大姐,"放心,我俩现在是一穷二白,还得经常去您那儿蹭饭呢。"大姐噗哧地笑了出来,顺手擦了擦眼泪。季扬接着说:"大姐,快走吧,车子等着呢。我们也得出发了,租的房子在市区,晚了要堵车。"
"再见。小季。再见,小张。"大姐转身又拥抱了一下张达,跳上车。车子开了,大姐突然伸出头来喊:"小季!"季扬跑过去,听见大姐小声说:"辛然托我向你们问好。她说她婚礼你们没去,她挺遗憾的。"季扬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看着车子离开,季扬才拉着张达的手,两人回过头又看了看他们住了这么久的家,都有些百感交集,两人都说不出话来。张达轻轻地靠向季扬,季扬搂住了他的肩膀。
他们在市内租住了一个旧小区里位于三楼的小公寓。车子到的时候,李秀美和扬扬在屋子里收拾东西,两人的笑声从房间里飘出来。季扬听到李秀美问张扬:"扬扬,这间房子这么小,你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不会。"张扬很干脆地回答。
"为什么呀?"李秀美的声音仍然很柔和。
"因为和爸爸还有爹地住在一起啊。"张扬很认真地回答。
"就只有跟爸爸住在一起才好吗?跟妈妈住在一起不好吗?"李秀美说。
"好啊。可是妈妈要和高叔叔住在一起,我还是喜欢跟爸爸和爹地住。"张扬毫不犹豫地回答。李秀美没有再接话。
季扬和张达指挥搬家公司的工人把行李搬上二楼。他们的大件家俱几乎都送给了房子的买主,因为这边的房子租用的时候就带着全屋的家俱,而且地方很小,也用不了那么多东西。除了常用的东西,他们几乎都没有东西可搬,工人们三下五除二就摆完了。季扬付了搬家费,搂着张达进了楼道。
还没上两级台阶,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叫他们。两人转身看过去,原来是柏原。柏原捧着一盆非常美丽的鲜花,一溜小跑想追上他们。
张达接过柏原手中的花盆,一看是正经八百的进口品种,就问:"这花是你从哪弄来的?挺贵的吧。"
"不贵。这次我们去法国旅行,专门买回来的。进关的时候很费了一番周折,说得严重点儿,我们这是走私啊。找了好多人才顺便带进来的,我根本不知道它的名字。"柏原说。
"我们?你和谁一起去的?这么快的工夫,就熟成这样了?"季扬不怀好意地问。
"当然是和杨大哥喽,这怕什么说?很见不得人吗?"柏原满不在乎地说。顿了一下,柏原又想起一件事:"季扬,台里也很缺人才。原来那混蛋台长不知道怎么给查出了经济问题,已经双规了。新台长对你的才华非常赏识,他想约你谈一谈,希望你能继续回台里工作。"
"双规?怎么回事?"季扬问。
"不清楚,好像上面有人在搞他,突然就落马了,什么预兆也没有,特别奇怪。你倒是说啊,你会考虑再回来工作吗?"柏原追问季扬。
"不会了。"季扬笑着搂紧张达,"我已经决定和达达一起,做SOHO一族了,自由自在,他做设计,我写写文章,写写歌词。现在我有两个固定的专栏,还有几个作曲家和我建立了稳定的联系,维持生计是不成问题的。等一切干得顺了,我能笔耕出一套豪宅也不一定哦。"季扬拉着张达,已经跑上楼梯,把柏原一个留在身后。
"季扬,其实挺可惜的,你再考虑考虑......"柏原忙着追上去,
"你别做说客了,季扬不会答应的。"张达回过头来劝柏原。
"那你帮我劝劝他嘛!毕竟在台里有平台,风险也不大......"柏原似乎又想说服张达,被张达一口打断:"你还来劝我?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季扬回电台吗?我就怕他和你混在一起。我得把他栓在家里,门也不让他出,以策安全。"
张达促狭地笑着,拉着季扬跑上了三楼。
柏原愣了半天,才想明白张达的意思,不禁又惊又气:"这个张达,他以前从来不会开这种玩笑的。难道经历一场变故,心性也大变了?混蛋!"
季扬和张达两人的笑声从楼梯上飘下来。
--全文完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09/09/15 at 下午4:27: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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