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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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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生态》花祭春
原生态
作者:花祭春
chapter 1
谷以恒是一家时尚杂志情感板块的记者。他的工作说轻松也不轻松,说繁重也不繁重。反正,还行。
一天,当他在码字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打断了他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思路。他一边咒骂,一边接起电话。
"什么事啊?"
"齐昀和易岚沧分手了。"吴墨淡淡的声音传过来。
谷以恒脑袋短路中。
"你说什么?"
"我说那对圈里公认的金童玉子分手了。"
"然后呢?"
"去采访他们。"
"神经病。别人刚分手,这头就去采访,你想我被追杀啊?"
"不管你。就从他们分手这件事入手,发散一下思维,写得有噱头、煽情一点。"话音刚落,谷以恒还没来得及反对,那头就挂电话了。
"这个死变态!"他第N次诅咒这个无良上司,盖上了电话。
对着电脑,原来的稿子写不下去了。
吴墨带来的消息像炸弹一样在谷以恒脑海里爆炸开来,炸死了他写稿的脑细胞。比起这么震撼的消息,眼前这篇白领间的小资爱情实在乏味。
谷以恒干脆地关了电脑,换好衣服,出了门。
午后的阳光如流动的水般沿着圆弧型的穹顶滑落下来,照亮了整个咖啡厅。齐昀选的地方永远充满情调。
"吴墨让你来采访我是吧?"齐昀刚坐下,也没有太多废话,马上切入主题。
"呃……嗯。"谷以恒在等对方的时候想了好多开场白,一个都没有派上用场,硬生生被憋回肚子里。
"那开始吧。"齐昀点了一杯咖啡后,平静地说。
"你……还好吧?"谷以恒小心地问。
齐昀轻笑了一下,"还好。"
齐昀笑的时候,两眼弯弯,嘴角扬起的弧度总能恰到好处地让人怦然心动。
在谷以恒的眼里,他是优雅的,平静的,坚韧的。
他曾经以为,这样的人和易岚沧在一起最合适。
谷以恒叹了一口气。
"你和易岚沧两个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分手了?"
"不是突然。我们两个也考虑了很久,到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
"那……是什么让你们觉得彼此不合适了?"
"……因为我们之间没有了激情。"齐昀看着谷以恒,"我当初以为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好。但这是不够的。我们在一起七年了,在床上也变得机械僵硬起来。"
"可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的呀,有谁能保证天天都有惊喜、天天都热情澎湃?细水长流、柴米油盐,谁和谁在一起都这样。"
齐昀浅尝了一下刚端上来的咖啡,挑了挑眉。"我不愿意这样。"
谷以恒看着齐昀。"或许这只是你们的'七年之痒',过了这个坎,你们就会发现彼此还是应该在一起的。"
齐昀苦笑了一下。"来不及了。"
谷以恒一愣,"为什么?"
齐昀的眼睛闪闪发亮,"因为我有了新的激情。"
"你……"谷以恒无语。
沿着河堤不知走了多远,吹了多久的风,谷以恒终于停下脚步。夜空繁星闪烁,远处霓虹一片,天上地下都很热闹。
有什么,压在谷以恒的心头,让他深呼吸一口气都觉得心疼。
他记得,在大学元旦晚会上,易岚沧深情地唱"until you"的情景;他记得,在人群中,那个帅气的男生在看见齐昀后,兴奋不已的模样。
他比齐昀更早喜欢上易岚沧,但从头到尾,他只是他们的普通朋友。
认识谷以恒的人,都会觉得他是个外向的阳光男孩。但对于爱情,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绝对的内向。
从喜欢上易岚沧的一刻起,谷以恒就没有打算告白。易岚沧太耀眼了,站得太高了,他够不着。而齐昀,如月亮女神的化身,易岚沧身旁的位置,一开始就是他的。
他一直都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坠入爱河,看着他们卿卿我我,看着他们不顾父母周遭的反对,毅然走到一起。然后,看着他们分手。
没有什么可以天长地久。人一生也就几十年。从认识、相知、相爱,直到死,不过又是这几十年中的几十年,远算不上天长地久。
谷以恒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今晚想得太多了。因为涉及自己的过去,所以忍不住就让心里埋着的情感溜了出来。
他打开手机,找到易岚沧的电话号码。大学毕业后,他和他们两个就没有特别多的往来。偶尔碰面,也尽量做到普通朋友那般。
电话拨通了,那头传来一声干净利落的"喂?"
"是我,谷以恒。"
"我有来电显示。怎么了?"
"想找你做个感情方面的采访。"
"……你不是找了齐昀了么?"
"你这么快知道啦?"
"齐昀今天打了电话过来。"
"……那你的意思是?"
"……行,明天早上八点半,你到君悦豪庭这边来。"
"这么早?明天是周末啊。"
"对啊,我要搬家,你顺便过来帮我收拾行李。"
"……"
君悦豪庭是市内高档住宅区,一套房子要好几百万。
"你这么有钱,就不会请人过来替你收拾?"谷以恒将液晶显示屏小心地放进纸箱里,不解地问正坐在沙发上悠然擦着水晶杯的易岚沧。
"我原本想自己收拾的。既然你要找我做情感采访,那我收点好处也不为过吧?"
"你也太计较了吧?齐昀都没有这样和我算。"
"那是因为吴墨是齐昀的好朋友,所以齐昀要算也不会算到你头上。"
"那我也是为吴墨打工啊,他让我写这个,我有什么办法?你也应该找他要好处去。"
易岚沧把水晶杯包好,小心地放到硬纸盒里,似笑非笑地看着谷以恒,"我不会这样做的。"
"……我看你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这么小家子气,就找我这个打工的来欺负。"谷以恒嘀咕着。
易岚沧打开冰箱,拿出一条三角巧克力,"啪",清脆一声,拗断一角,塞进嘴里。
他走到谷以恒身旁,把巧克力放在他面前,"吴墨和齐昀上过床。"
谷以恒拿巧克力的手停在半空,他扭头看易岚沧,"你说什么?"
"你上司和当时还是我男朋友的人半年前在这个房子的主人房的床上做过爱。"易岚沧平静说到。
谷以恒突然间食欲全无,缩回了拿巧克力的手。
"所以我不想和吴墨有任何直接接触。"
"齐昀的新男人……就是吴墨?"
"不是。那只是个小插曲。"易岚沧又拗断巧克力一角,趁谷以恒不留意,塞进了他的嘴里。
巧克力明明是甜的,但谷以恒却觉得苦。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了。"易岚沧波澜不惊的声音像在说电视剧的剧情一样。
"那你……"
"我站在门边,看了一下。齐昀很投入,起码比和我做的时候投入。于是我转身离开了。有些东西,没有了,就是没有了,我不会白费力气的。"易岚沧又坐回沙发,继续擦他的另一只水晶杯。
"……你还喜欢着齐昀,对吗?"
易岚沧笑了笑,"你现在问这个问题,有意义吗?"
"我不是要做采访吗?你不回答,我怎么做?"
"喜欢。虽然我也对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有些厌倦,但我从没想过出轨。当然,导致分手收场,我们两个都有责任。"
"好了,你的下一个问题是什么?"
"……你要搬到哪里去啊?"谷以恒环视了一下这个曾经装满易岚沧和齐昀回忆的房子,问到。
"梓园。"梓园是近来广告做得特别多的新一代豪宅区。很多城中新贵都在那里买了房子。
易岚沧就是易岚沧,尽管他感情不得意,但他始终高人一等。你永远也不能指望王子会心血来潮跑去平民的屋子里感受普通的快乐。
"那这里怎么办?"
"齐昀迟一点也会回来整理东西。之后,这里就卖出去吧。"
易岚沧看着谷以恒,"怎么?你喜欢这里?我可以便宜一些卖给你。"
"我才不要住这里。"这里每个角落都充斥着易岚沧和齐昀的味道。不是自己的,绝对不要。
……
"……易岚沧,当初你和齐昀爱得那么轰烈,有没有想过日后你们会是这样的结局?"
"这些东西,怎么可能想得到。"
"你们当时,没有想过将来吗?"
"有。我们当时想过将来无数种结局,包括分手。但可以在一起的感觉太好了,所以这些不好的念头全都被我们抛诸脑后。"
谷以恒用胶布封好纸箱。"好了,这是最后一个。我的问题也问完了。"
晚上,谷以恒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
第二天,他带着稿子走进总编办公室。
吴墨审稿的时候,谷以恒盯着他看。吴墨丝毫不在意,一字一句地读稿,时不时用笔画上一个大圈。直到最后一页看完,他抬起头,迎着谷以恒"凶狠"的目光,"我记得我有按时发工资给你吧?"
"与工资无关。我是觉得你的RP很有问题。"谷以恒直接表达不满。
"我画圈的地方再修改一下。"吴墨没有回应谷以恒的话,把稿子还给他。
"你为什么要和齐昀上床?"谷以恒没有接过稿子。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这个问题?"吴墨把稿子放在桌上,靠着椅背,反问道。
"因为我心里有疑问,要得到答案才舒坦。"
"我喜欢齐昀,情之所至,你情我愿,所以上床。"
谷以恒听完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说完,他拿起稿子,转身离开。
越来越不懂
文/幽谷
最近身边一对让人艳羡的情侣分手了。
分手的原因是激情不再。
当初他们在一起时,爱得那么轰烈。如今分手,却是各自各精彩。
或许在我们外人眼里,他们的分手,是一种象征,象征着美好的事物无法天长地久。我们唏嘘、感慨。虽然我们在现实里生活,知道人生有很多这样那样的结局,但总希望能有例子,告诉我们美好的东西,如爱,能随着时间绵延至死。
很可惜。
不过,当事人倒是很看得开。没有了,就是没有了。我不知道这种态度是强装出来的还是发自内心的,但是,人生就是这样。没有了,再追也追不回来。
一段感情的结束,会是另一段感情的开始。有谁敢说,除了她或者他,世上就没有人能令自己的生命更绚烂呢?
好吧,我承认,我没有那么乐观。
用七年的时间来证明两个人到最后不适合在一起,是一个巨大的代价。我知道激情是爱情中很重要的一个部分,但两个人相处,到最后总要回归现实。细碎的事情,总会慢慢爬到爱情的账单上。为什么,那么多夫妻能厮守到老,如童话故事里王子与公主般的两个人就做不到呢?
做不到的原因,有很多。大的、小的。来自自身的,来自外界的。
言情小说、悲情电视剧里,那些爱的死去活来的情侣最后无法在一起,肯定是外界原因造成的。无形中,我们也希望现实里那些典范情侣也因为不可抗力而分手,而不是真的是曲终人散,人走茶凉那般残酷。
以上,都是我采访过程中突然产生的感想。而两位当事人,一个找到了新的激情,另一个很快会搬到一个更好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剩下的,是那套即将卖出的高达百万的房子。
chapter 2
杂志出来时,谷以恒的文章被删掉了很多。
他没有按照吴墨指示的那样修改画圈的地方,而是按自己的思路接着写。结果,被毙了。
那个死无良。
被删掉的内容才是"越来越不懂"的主题。
谷以恒喝着闷酒的时候,身旁一阵香味飘至。
"哎,易岚沧和齐昀真是因为没激情而分手?还是有别的原因?"原本中性的声音里带着磁性,听着是很舒服的,可惜说的内容不咋地。
"真正的原因,只有他们两个知道。我这个外人听什么写什么。"谷以恒不用转头,都知道来人是谁。
来人有着一米八的身高,却修眉化妆,指甲修剪得比女人的还漂亮。更奇怪的是,这样的打扮由韩如斯来弄,没有一点违和感。
"易岚沧和齐昀两个都是极品啊,要是我能尝尝他们的味道就好了。有新男人的是谁啊?齐还是易?"
"……迟点你不就知道了?"圈子这么小,要知道八卦很容易。
"啧,你看你,被吴墨调教得连说话方式也和他差不多了。"
"别把我和他混为一谈,他是个不入流的家伙,我比他好多了。"
"怎么?又受气啦?"韩如斯一个响指,酒保就过来。"两杯pink lady。"
"他没经过我的同意就删掉了我文章的内容,事后也没给我一个解释。"
"那不是常有的事情么?"
是的,在那个无良手下工作一年多,篇篇文章都要被他改得七零八落,或者被毫不留情地砍掉。
"不过啊,你得承认,出来的文章还是很受欢迎的,这说明他修改的方式还是很能迎合读者的口味嘛。"
对,就是这个原因,谷以恒一直忍气吞声。
酒保把调好的酒移到韩如斯面前。"来,陪我喝杯pink lady。"
谷以恒拿起酒杯,朝韩如斯举了举杯。
韩如斯笑着回敬他。无可否认,人妖能做到像韩如斯那样的确实是极品。他有一双勾魂的丹凤眼,挺直的鼻梁,完美的唇线。稍稍烟熏的妆容还让他流露一种颓废的优雅。香水的味道也恰到好处,足够勾起别人的□而不会让人生厌。
和韩如斯认识,也是出于工作需要。谷以恒工作的那本时尚杂志隶属于尚威报业集团,这个集团旗下有好多个杂志品牌。他去参加招聘时,是想走时事新闻那条线的,没想到面试的时候遇到了万恶的吴墨。
来自其他几个杂志的面试官对谷以恒的印象都很不错,谁知道吴墨问了一句"你有没有谈过恋爱?"就改变了他的命运。
之后,他就成了吴墨的仆役。明明时尚杂志里工作人员那么多,但情感板块的记者只有他一个!而且吴墨还老找一些高难度的任务给他。例如,采访高级人妖。
也是因为这个采访,他和韩如斯不打不相识,还成了好朋友。
"我最近学会做墨西哥菜,今晚要不要过来我家尝尝?"韩如斯的厨艺比酒楼的大厨都要好。
"你最近不是忙着美容沙龙的事情么?还有时间学做菜?"
"哎呀,我是谁啊?那点东西都做不来?"
的确,撇开他是人妖这一点,和性格上一点小问题外,他无可挑剔。
以他为代表的高级人妖专访出来后,很多人都打电话或者发电邮来问——怎样才能做到韩如斯那样。
谷以恒没有在稿子里全写出来——韩如斯家里非常有钱,他从小就接受精英教育,初中时就到欧洲留学,在那里念完大学才回来。
他的背景和经历,造就了一个无可替代的韩如斯,即便他是人妖也一样。
谷以恒一口气喝完杯里的酒,把樱桃嚼了之后,站了起来。"我不去了,没心情。我要回家睡大觉。"
韩如斯也站了起来,"我送你?"
"怎么?不用去见你那个大排档的心上人?"谷以恒调侃他。
"哎~我这么好心,你就要这样对我?"
"呵呵。"
韩如斯很久前就对一家夜市大排档的老板有意思,他千方百计接近人家,装作是一个很男子汉的男人去套近乎,最近终于有些眉目了。
"我搭地铁回去就行了,反正三个站而已,不用送。"
谷以恒很喜欢搭地铁,除了速度快以外,在这里,看人来人往,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例如今晚,他刚走到月台,就看见一个女孩子扇了一个男孩子一巴掌。响亮的声响被刚进站的地铁呼啸的声音盖过。不过月台上的人们都把注意力转到他们身上。
女孩子憋着眼泪,见男孩低头不语,捂着嘴转身跑进地铁里了。
地铁又呼啸地开走了。
那个斜挎着棕色包,穿着T恤牛仔裤和球鞋的男孩子还默默站在原地。男孩子的皮肤蛮白的,刚才那个五指印清晰可见。谷以恒站在他旁边,等着下一趟地铁。
是不是男孩子提出分手,女孩子就赏了他一巴掌?还是他在外面劈腿,被这个正牌女友发现了?抑或,那个女孩子才是第三者?
谷以恒无奈地摇摇头,没办法。职业病,总喜欢探究这些不明的感情问题。
此时,男孩的手机响了。他一改刚才沉默的形象,惊喜地看着来电显示。
"喂!"
"啊……我现在在地铁。我、我今晚能去找你吗?"
地铁进站了。谷以恒没听清男孩说了什么。
地铁停好时,他只听到一句,"吴墨,我爱你。"
他惊讶地转头,男孩已经转身,走向去往另一个方向的地铁。
他刚回到家,电话就响了。
"喂?"
"以恒……过来陪我……"一把显然喝醉的女声幽幽地传了过来。
"安晴?你怎么了?"沈安晴是谷以恒的大学同学,长得很漂亮,校花级人物。
对方打了一个酒嗝,"你、你过来城东的别墅区,说来找我,保安就会带你过来了……"
谷以恒叹了一口气,"好,你等着,别干什么傻事。"说完,他盖上了电话,又出了家门。
城东的别墅区有个别名,叫"情妇别墅区"。这是公开的秘密,很多有钱人或者高官都把养着的二奶、三奶藏在那里。
沈安晴从小,就想嫁入豪门。随着她出落得越来越花容月貌,她的这种渴望就更深一层。不用说,今晚肯定是要婚不成,所以借酒消愁,顺便拉他出来,听她发牢骚。
保安很尽责地把谷以恒带到一座相当华丽的别墅前。谷以恒按了按门铃,一会儿,门自动开了。
他走了进去,别墅的内里也是装修得相当奢华。
"安晴?"
"我在这里……"沈安晴摊在宽大的沙发上,地上全是空酒瓶。
"你怎么了?"他扶起她,拿了一个靠枕给她垫着。
"为什么?为什么?"来了,沈安晴的老毛病开始发作了。"我有哪一点比不上他家里的那个女人?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和她离婚?反正他们之间都没有了感情,为什么还要死耗着?"说着说着,她搂着谷以恒,开始哭起来。
谷以恒只是摸着沈安晴的头发,什么都没有说。
"我有什么不好?要身材有身材,要样貌有样貌,要学识有学识,为什么他就是不肯下决心?"她抬起头看谷以恒,"以恒,要是你,你也会选我对吧?"
"对。"谷以恒附和地点点头。
沈安晴得到谷以恒的赞同后,继续哭,"以恒,以恒,要不你娶我吧!我不要受这些死老男人的气了!"
谷以恒没有回应。沈安晴也没期待回应。她只是说气话而已。
哭着哭着,沈安晴就睡着了。谷以恒抱着她上二楼。推开主人房的门,豪华大床赫然映入眼帘。床头还挂着沈安晴和某个大款的甜蜜大合影。
他把她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接着,他又到厨房给她煮了姜汤。
"厨房有姜汤,你醒后加热一下就能喝了。喝下去,就舒服了。"他留了这张纸条给她,然后离开了这间空洞的大房子。
离开别墅区,已经是凌晨了。不知为何,谷以恒却毫无睡意。之前喝的酒,似乎让他更清醒。
chapter 3
第二天,谷以恒顶着两个黑眼圈,走进拐角处一家小小的面包店。
"小珠姐,我的早餐。"
"来,给你。以恒,你昨晚没有睡好吗?黑眼圈都出来了。"
这家面包店真的很小,除去摆放面包糕点的陈列柜所占的空间,这里只能站三个人。但这家店却给人一种很温馨、很舒服的感觉;而且这里的包点很好吃,很受街坊邻里的欢迎。
"对啊,睡不着,今天一早就要起来到杂志社开会,很累。"
"那,早餐要不要多吃一点?你秦哥在里面蒸包,我让他给你多拿几个出来。"
"不用了。多了吃不下,很浪费。和秦哥说一声,我走了。"
"好的,你路上小心啊。"
"嗯。"
他喜欢一大早就到这家"幸福面包店"里来。不仅仅是为了买早餐。这里的气氛和主人都很好,他觉得一天开始的时候,可以在这里呼吸到幸福的味道。
秦哥和小珠姐不是本地人,十年前,他们从乡下出来,到城里来务工。磕磕碰碰过后,攒了一点钱,开了一家小店。他们都是本分踏实的人,做的面包馅足味香,慢慢的,小店的生意就做起来了。
其实,他们一路攒下的钱足够开一家分店,或者换一间大一点的铺面,不过秦哥和小珠姐还是守着这个小店面。这么多年,生活安定下来,对周围的环境也很熟悉了,觉得就满足了。
和他们聊天,谷以恒觉得很舒服。尽管秦哥和小珠姐文化程度不高,也不懂太多潮流新兴事物,但质朴的话语总能让人感动。
来到杂志社,七点半。
他刚坐下,总编室的门就打开了。吴墨走了出来,扫视一眼办公室后,径直往会议室走去。大家马上会意,跟在他后面。
"上个月的杂志销量出来了,我们杂志表现不错,比起刚开始的时侯,有了很大改善。另外,我们杂志社委托调查机构做的调查数据也出来了,买我们杂志的人群年纪大多处于18到25岁之间。但是,真正有消费力的是26到33岁这个人群。根据调查,这个年龄阶段的读者给我们的总体回馈是,除了情感版,其他版面的选题和内容都不够吸引。"
吴墨特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大家都屏住呼吸,生怕听漏他接下来的话。
谷以恒是后来的,不太了解吴墨刚来这里的情况。听一直在这里工作的人说,吴墨第一次开会当场就炒了两个责任主编的鱿鱼。
"目前,我还不会炒人鱿鱼。但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我随时都会让你们其中任何一个走人。我们要吸引广告商,前提就要吸引有购买能力的读者,所以我希望在新一期的杂志里,各个版面的主编能找点有吸引力的内容来。"
散会后,吴墨单独留下了谷以恒。
"这次你去采访这家俱乐部的牛郎,找他们的首席。"吴墨拿出一张名片,黑色底的小卡片上印着银色的花体英文"ALLURE"。
"没有地址的?"谷以恒仔细看了看卡片,除了一个英文单词外,什么都没有。
"你不会google一下吗?"吴墨看着他,面无表情。
谷以恒放下了名片。"我不会去采访的。"
"理由?"
"……如果你像指示我这样来指示其他版面的记者编辑,他们也一样可以做出符合读者口味的东西来。说实话,我觉得你挺偏心的。你给情感板块的注意力过多了。那些读者反馈,实际上是对你的批评。而且,你这种做法会让我产生依赖,不利于我的成长。"
吴墨挑了挑眉,一会儿,"你想自己选题?"
谷以恒点头,"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尽管情感板只有他一个人,他有自信自己能做好。
吴墨收回名片,"好。"
走出会议室,谷以恒呼出一口气。
没想到吴墨这回这么好说话。
其实刚才开会的时候,他就想好了,这回一定要争取主动权。他想写一些平凡但真挚的感情故事。
当他正在准备资料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沈安晴的电话。
"喂,安晴吗?"
"嗯,打电话来和你道声谢谢。"
"没什么,心情好一点了吗?"
"……还是那样吧,你知道的。……你有时间吗?晚上出来吃个饭?"
谷以恒看了看记事本,今天没有其他安排,是自由采访时间。
"好。在哪里见面?"
"我七点到你杂志社楼下接你吧。"
"呃……好。"
"哦,我换车了。是白色的宝马,车牌是58888。"
他们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了。上一次两个人去吃饭时,沈安晴开的是黑色的丰田皇冠。
"我知道了。"
晚上和沈安晴见面时,她精致的妆容和怡然的态度,一点都不像会是喝醉酒发牢骚的女人。橘黄色的PRADA包,又细又高的高跟鞋,精心打理过的栗色卷发柔软地披在肩上,淡粉的腮红让她看起来气色很好。
"怀杏路那边最新开了一家法国餐厅,东西挺好吃的。"
"哦,我有听说过。最近我们杂志的美食版好像想到那里去采访,不过听说价格很贵啊。"
沈安晴笑了笑,"这是小事,好吃就行。怎么?你还担心我没钱?"
谷以恒苦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看了他一眼,"我说说而已。你最喜欢的还是同喜楼的瘦肉粥吧?既然请你吃饭,当然要去吃你最喜欢的。"
沈安晴熟练地打着方向盘。谷以恒看着她的侧脸。现在的她,没有了谷以恒第一次见到她时为之惊艳的那种清丽。当然,她还是很美,只是谷以恒觉得她的美里面有一种失落。
同喜楼到了。这家酒楼是老字号了,它的红烧乳鸽远近闻名,但谷以恒最喜欢的却是不起眼的瘦肉粥。
"我有看最新的'净瞳'哦,你在上面写的《越来越不懂》很不错。"点完菜后,沈安晴微笑着对谷以恒说。
"谢谢。"谷以恒有点不好意思地回应。
"那对艳羡的情侣……是齐昀和易岚沧吗?"
"嗯。"
"当初那么高调,到头来还是散了。所谓的爱情,十足的易碎品。"
"这些东西,谁也说不准。但是,两情相悦始终是一件幸福的事。"谷以恒看着茶杯里的茶叶沉浮。
"你还喜欢易岚沧吗?"停了一阵,沈安晴看着谷以恒。
只有沈安晴知道这个秘密。
"谷以恒,你喜欢易岚沧是吧?"一天,校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骇人的话。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谷以恒想马上转身离开。
"我看得出来哦,你眼里埋着的感情。"沈安晴了然的声音传入谷以恒的耳朵里。
谷以恒不善于说谎。尤其当时易岚沧和齐昀正处于热恋中,两人如影随形。谷以恒虽然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机会,但每每看见如此般配的身影时,他的心里,就像长了刺,从里面慢慢刺破血肉,穿透出来。
"你想怎么样?"他当时反问沈安晴。
"我们来破坏他们吧。"校花的神情像准备恶作剧的小孩。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齐昀,"沈安晴笑了笑,"他家的钱。"
"……如果要钱,我有。但爱情,你没有。所以,不要去打扰他们。"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谷以恒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沈安晴听了,愣了愣,然后笑了出来。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两个人就成了好朋友。
谷以恒叹气,"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压抑在心底这么多年的暗恋,已经深入骨髓。不能再简单地说这份感情是针对易岚沧的了。这种夜里偷偷品尝的心悸和无奈,是属于自己的,是化作谷以恒身体灵魂的一部分,是给过往那个默默看别人幸福的自己刻上的印记。
"……看来你还是没长进。"沈安晴说到。
"嗯,大概吧。"谷以恒笑笑。
同喜楼的瘦肉粥很香很滑,瘦肉口感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成不了招牌菜。
是大家都想大鱼大肉?还是瘦肉粥太普通了,上不了台面?
"我认为是后者。"沈安晴用汤匙舀起一点,尝了尝味道。"请别人出来吃饭,如果不是特别要求,有谁会点瘦肉粥?听起来有点寒酸。"
"可我也不觉得那些高级的法国菜有什么好。就那么一点,根本吃不饱,又贵。"
沈安晴笑笑,"你说的对。我刚开始也吃不惯法国菜,但很多人都觉得它是高雅的象征,这个配料很高级,那个配料又很贵,所以再难吃,我也会吃。"
谷以恒放下汤匙,"安晴,你根本一点都不快乐。我觉得,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应该可以做出自己想要的抉择,所以我一直都尊重你的选择。可是……你何必这样逼自己呢?除了嫁入豪门,你就没有别的可以令自己开心的选择了吗?"
"没有了。"沈安晴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谷以恒的问题。"以恒,我说过,我不想像我妈妈那样。她嫁给一个她喜欢的男人,到最后是什么结局?她现在还在精神病院里。从小到大,我看到的、听到的、经历过的,都告诉我,只有这条路,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
沈安晴只有喝醉了才会哭。尽管眼里泪光涌动,她也决不会让它流下来。
"……对不起。"沉默了很久,谷以恒说到。
"……我也应该说对不起。"
后来,他们又聊了一些轻松的话题。但是,这一顿饭,谷以恒吃得并不尽兴。
沈安晴送谷以恒回来的路上,她的那位金主打电话来找她。从沈安晴的回话中,谷以恒猜测对方是为了昨晚的事情,给她送甜言蜜语来了。
最后,沈安晴说想吃倍安堂的提拉米苏,接着就挂电话了。
倍安堂的提拉米苏很有名,也很贵,一小块都要上百。
"以恒,那我先走了。"送谷以恒到他楼下,沈安晴就和他道别了。
"嗯,小心开车。"
看着宝马远去,谷以恒觉得心里很难受。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用自己的价值观来判断别人的行为是有失偏颇的,可人是有感情的,再理智,心也会疼。
他没有回家,而是到"幸福面包店"去。
"以恒?回来啦?"秦哥一见到他就乐哈哈地打招呼。
"嗯,回来了。"
"吃晚饭没?要不要来个包?"
"不用了。刚吃完饭,只是过来看看。"谷以恒微笑着回应。
"哦……你等等。"他转身走进厨房。
一会儿,小珠姐出来了。
"小珠姐。"谷以恒和她打招呼。
"啊,以恒。我现在要回家,你能陪我吗?"
"哦。"
出了面包店,谷以恒不解地问,"小珠姐,你平常不是和秦哥一起回去的吗?今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小珠姐笑笑,"你秦哥见你很郁闷的样子,他又不懂该说什么,刚才跑进来让我开导开导你。"
谷以恒会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想到秦哥眼这么利,这样都能看出来。"
"呵呵,他啊,其实没那么厉害。你搬到这边来都两年了,天天见面,你不高兴,肯定看得出来。"
"怎么了?工作不顺利?"
"不是……小珠姐,我问你,要是当时有个很有钱的男人向你求爱,你还会和秦哥在一起吗?"
"这个啊……"小珠姐想了想,"以恒,我刚来到这个城市时,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充满诱惑力。尤其那些糕点店里的糕点,又小巧又精致,我很想尝尝,可是,我没有钱,真的,连买一块巧克力蛋糕的钱都没有。"
"有一段时间,我很恨秦哥。恨他怎么这么没用,恨我们为什么这么穷。我是女人,尽管没读过什么书,但是我也渴求一个安稳的环境。好不容易我们有了一点点钱,他在乡下的爹却病倒了,我们把所有的钱都给他爹治病去了。我们从乡下探病回来,不够钱,只能挤在一辆很破很破的车上。一路颠簸,回到这里,看到那些花花绿绿的蛋糕店,我忍不住了,对他又哭又骂。"
"他当时什么都不说。我很气愤,你把我当什么,我跟你散了算了。哭累了,骂也没力气了,我就睡过去了。第二天晚上,他提着一个蛋糕,还有新买的一条连衣裙回来。我问他钱哪里来的,他死也不肯说。后来,我才知道,他去卖血了。"
"我想啊,有钱的男人肯给你好多好多钱,但绝对不会为了哄你而去卖血。我们是穷,但财富可以创造的;只有心,那是求也求不来的,你说是吗?"
"……小珠姐,你说的对。"
晚上,谷以恒文思泉涌。到深夜,他才停止敲击键盘。
第二天,他拿着稿子,信心百倍地跑进总编室。
"这么快写好了?"吴墨看着六七页纸的稿子,问到。
"对。你看看吧。"
"行。你先出去吧,我看完了会叫你的。"
"啊?"
平常都是他拿了稿子过来,吴墨马上开始看。今天他只是扫了一眼题目就让自己出去等,怎么回事?
"你不能马上看么?"说真的,他很希望这篇文章能得到吴墨的首肯。毕竟以前每一篇都被狠狠地修改过,他指望着这一次能打个翻身仗。
吴墨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命令谷以恒,"出去,看完了我自然会找你。"
这个万恶面瘫超S变态%&×¥……谷以恒在心里大骂,但还是乖乖出去了。谁叫这个变态是总编!
谷以恒在办公室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吴墨怎么还没叫他啊?
"以恒,总编叫你进去。"总编助理过来对他说。
他怀着忐忑不安又兴奋的心情走进总编室。
"稿子我看完了。"吴墨看着他,"写的很好。"
"真的?"谷以恒抑不住嘴角上扬,太好了!
"你自己看一看还有什么要修改的,然后拿到网络部那里吧。"
谷以恒的兴奋快车马上刹住了。"网络部?"
"对,你这篇文章会挂在我们网站的自由讨论区里。"
"那杂志上呢?"
吴墨看着他,非常简洁,"不会刊登。"
"为什么?!"谷以恒听到自己身体里某根弦断了。
吴墨平静地说,"因为我刚刚和梅斯娱乐公司谈妥,情感版接下来都会采访他们最近在捧的新人,以增加他们的曝光率。相应的,他们会在我们杂志投放50%的广告。"
"这不是娱乐版要做的事情吗?!为什么……"
"因为他们的老总对我们的情感版很有兴趣。再说,情感版的文章可以就情感问题写的深入一些,有利于绯闻的传播。"
"你……"
不仅他的文章没有见天日的机会,而他接下来要继续对着指定的人做指定的事情!
"吴墨!你是个混蛋!"
chapter 4
"吴墨!你看着!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谷以恒大力地把叉子插入墨西哥春卷中,然后猛地咬了一大口。
"你慢点吃,厨房里还有呢!"韩如斯捧着一大碟墨西哥烤肉从厨房出来。
"你别忙了,坐下来吃一点吧。"
"哎!我练习做这个菜的时候已经吃了很多遍,现在看到都没有食欲了。"韩如斯还是在谷以恒身边坐下来,给他倒了一杯鲜榨的柳橙汁。
"你说说看!哪有人像吴墨那样的?!"
"既然做得不爽,那就辞职吧。要不你过来我的美容沙龙帮忙?"
"不要。我怎么能那么容易就认输?我一定要爬到吴墨头上,把他踩下去!"
"嗯……"韩如斯摸摸下巴,"这点有难度,听说吴墨和尚威高层关系很复杂耶。"
"什么?"谷以恒咬着烤肉,转头看韩如斯。
"你不知道?"
"我们杂志社里的人怕他怕得要死,怎么可能敢说他的是非!"
"亏你还是个当记者的。哎,齐昀的新男人你见过没?"韩如斯一手撑着半边脸,兴致勃勃地问谷以恒。
"没有。怎么啦?你见过了?"
"呵呵,这个城市有多大啊?要了解一个人的情况有多难?"
"那……对方怎么样?"
"现在还在读大学,算是你的学弟了,叫方子星。人长得蛮帅气的,校篮球队队长。"
"他怎么认识齐昀的?"
"'ALLURE'你听说过吧?高级俱乐部。齐昀是'ALLURE'的常客,而方子星的表哥就是那里的老板。可能两人在'ALLURE'有接触,一来二往就勾搭上了吧。"
"齐昀什么时候开始经常去'ALLURE'的?"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只能说,他和易岚沧的问题啊,很早就存在了。说不定分手对他们两个来说是一种解脱。"
谷以恒没作声,继续嚼肉。
"以恒,你最近常熬夜是吧?皮肤这么粗糙,吃饱了到二楼去,我给你做做面膜,顺便介绍几支特别好的润肤露给你。"
"我不要。"
自那次采访以后,谷以恒和易岚沧就没有再联系过。
他们的生活没有什么交集,想找个藉口见见面都不行。
不过,真让他们碰面了,又能聊什么呢?谷以恒不懂股票,他想易岚沧也不常看时尚杂志的吧?
以前读大学时他们两个都是学生会干部,好歹还有点公事可以聊,而且齐昀和他同系。现在呢?
唉,早知道采访那天就应该抓紧机会多问他几个问题,看看有没有找到共同话题的可能。
谷以恒躺在床上,有些懊恼地想。
易岚沧是总裁,平常应该很忙吧。
当初为了和齐昀在一起,易岚沧和易家的长辈们闹翻了。听说他爷爷还在家族继承人名单上划掉了他的名字。之后,他开始研究股市;再之后,他有了自己的公司。
易岚沧那样的人,几近完美了。
谷以恒有些没些地想着,慢慢入睡了。
梦里,很多回忆的碎片。每一片,都是记忆中的易岚沧。
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呢?
不知道。不是一见钟情,而是日积月累,慢慢地将他的形象刻入脑海,直至连心里都是他的影子,谷以恒才知道,他喜欢上易岚沧了。
他不知道用"喜欢"这个词准不准确。但他觉得"爱"这个字太重了。他不知道自己这份青春萌动的感情够不够得上称为"爱"。
梦里,他抓住了一片在空中浮动的碎片。碎片里的易岚沧,正站在窗边,注视着楼下的情景。谷以恒记得,那天下午,要召开学生会部长会议。他很早就下课了,于是往学生会办公室走去。
门半掩着,他轻轻推开门,易岚沧就站在窗边,静静地、专注地盯着楼下的某一点。
阳光照亮他一侧上身,微风时不时扬起他额前的碎发。一切,像一幅画。
那一刻,谷以恒怦然心动。心动过后,是一阵心痛。
他知道他在看什么。
齐昀他们班正在上体育课。
闹钟响了。早上六点。
谷以恒慢慢睁开惺忪的睡眼。
每天第一眼看到的,是白色的石灰水天花板。
然后起床、洗漱、穿衣服、出门、买早餐、去报社。
但是,有些东西可以稍微变一下的。
比如,今天谷以恒经过报刊亭时,买了两本财经杂志。
即使不能马上就高谈阔论,但知道一点皮毛,以后有机会见面,聊聊天总能应付吧。
去到杂志社,刚开电脑上MSN,新邮件的提示框马上弹出来。
谷以恒有点惊讶,"怎么回事?我昨天刚看过邮箱,怎么今天马上多了二十几封邮件?"
他点击进去邮箱,发现都是读者给他发的邮件。
"幽谷,你那篇《1:100》写得很好看~加油~"
"幽谷,《1:100》里两位女性很有代表性呢~我以前很少买《净瞳》,都是去它的网站溜达溜达,没想到现在网站的内容也丰富起来了。"
"幽谷,你贴在净瞳自由讨论区的《1:100》可以转载吗?我们会保留你对文章的一切权利,转载地址是……"
谷以恒马上去杂志网站。以前他都没有太关注那里,因为里面通常都是新一期杂志的内容预告和一些美容tips。由于涉及著作权和广告利益,纸质的杂志内容一般不会挂到网站上去。
网站的版面有了很大改动,而他心不甘情不愿拿到网络部的文章也挂在了自由讨论区置顶的位置。
点击率过了七千,回帖也有一百多。这是个很厉害的数字。
"不是吧?"谷以恒看着那些回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平常刊登在杂志上的文章收到的读者回馈也只有寥寥数封,现在这么多人关注自己的文章,让他有点受宠若惊。
"很惊讶么?"背后突然传来一道男音,让集中精神看回帖的谷以恒吓了一跳。
"你干嘛站在别人背后突然说话啊?吓死了。"当他看清楚那人是吴墨后,没好气地说到。
"进来我办公室。"吴墨丢下这句话就进了总编室。
谷以恒腹诽着吴墨,跟着他走了进去。
"如你所见,我们杂志的网站正在改版。往后,除了纸板的杂志外,我们也会定期对网站内容进行更新和充实。通过网络的宣传,提高'净瞳'的影响力。"吴墨坐下来后对谷以恒说。
"目前是试验阶段,主要是看看网络读者对改版后的网站有什么反应,那个自由讨论区,可以看作是网上的情感版,贴上去的文章,范围可以尽量大,我不会干涉。"
谷以恒眨眨眼睛,"你的意思是……?"
吴墨看了他半晌,"意思就是,纸质杂志上的情感版你要听我的吩咐,我让你写什么你就写什么;而网络杂志的情感版,你自己作主。明白了吗?"
这回谷以恒听明白了,"作主"这两个字着实让他兴奋起来,"你说真的?"
"你认为我会浪费这么多时间和你说假的么?"谷以恒发誓他看见了吴墨眼里的不屑。
"网站改版这件事,之前开会怎么没有听你提过?"惊喜来得太突然,谷以恒有些疑惑;而且网站的版面也不是一时三刻能改好的,看来吴墨很久前就有这个打算了。
"我有必要事事向你们报告吗?"吴墨很干脆地下命令,"你可以出去了。"
出去就出去,我还不想对着你那张死鱼脸呢。谷以恒回到座位上,继续看读者的回帖。
网络真是个好东西,他都没有想过自己的文章会这么受欢迎。
"'1块钱的白面包和100块钱的提拉米苏,你会选择哪个?',幽谷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看到这个结尾时,我感慨良多。两位女主人公的形象很现实,我周围也有不少这样的朋友……"
"我之前选过提拉米苏,后来才发现白面包比较容易吃饱……"
谷以恒觉得读者的回帖比他的文章还精彩。能和这么多人分享自己的所思所想,他突然觉得吴墨把他的文章打发到网络部的做法挺好的。
今天说不定是他的吉日。傍晚,他正翻着财经杂志,就接到了易岚沧的电话。
他用了好几秒的时间才反应过来。
"喂?易岚沧吗?"
"对。我看了你在'净瞳'上的文章了。写得很不错,但我怎么觉得你在指责我和齐昀呢?"
"……你神经过敏了。"
易岚沧轻笑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搬到梓园这边来了,想请你过来吃顿入伙饭。"
"……哦,地址?"
"梓园你知道在哪里吧?我在3栋18楼,你和门口的警卫说是来找我就行了。"
"知道了。哎,我要不要买些什么过去当是入伙礼物啊?"
"唔……要。"
半个钟头后,易岚沧听到门铃声,走去开门。
谷以恒一手拿着扫帚,另一手拿着拖把,脚边还有一个塑料桶。
易岚沧见到他那副架势,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还笑?我进来的时候那警卫以为我是上来帮你搞卫生的清洁工!"谷以恒觉得自己真该挖个地洞钻进去。易岚沧接过他手中的东西,笑着让他进来,"不好意思啊,我忘了买这些日常用具。刚好你又问我要买什么礼物上来,我就想到了它们。"
"梓园不是有什么'一条龙'家居服务吗?你不用买这些也行吧?"
"有时候自己动手做做也是一种情趣。"
易岚沧引着谷以恒走进客厅。大面积的落地玻璃窗让整个客厅看起来很有空间感。易岚沧似乎喜欢简洁的装修风格,谷以恒看到的范围内没有多余的装饰。通向房间的过道上堆了好几个没开封的纸箱。
"你饿了吗?"易岚沧问谷以恒。
"还好,不是很饿。"
易岚沧笑了笑,"那先来帮我整理一下纸箱里的东西吧。"
谷以恒看着他,"你又想让我做苦力?我哪里得罪你了?"
易岚沧嘴角漾开一个有点无辜又有点邪恶的笑容,"以恒啊,做人要有始有终。既然你这苦力都干了一次,再干一次又何妨?我记得你以前当秘书长的时候可乐于助人了。"
谷以恒觉得自己那两本财经杂志白买了。反正他能当苦力就行。
chapter 5
从易岚沧家里出来,谷以恒仰头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深呼吸了一口气。
易岚沧要送他回家,但他拒绝了,藉口是喜欢搭地铁。
易岚沧听了笑了笑,"你的喜好真是特别。"
谷以恒微笑不语。
他们两个整理完行李后,时间已经不早了。那顿入伙饭,易岚沧亲自下厨。煮的是汤面。他似乎对这个很熟练,一气呵成,而且卖相和香味都很诱人。快完成时,易岚沧习惯性地倒了一些胡椒粉进去。
正倒着,易岚沧的动作僵住了。他不好意思地转头看谷以恒,"对不起,我还没问你要不要加胡椒粉。"
"没关系。你喜欢面里加胡椒粉的啊?"
"不……只是习惯了。"易岚沧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谷以恒霎时明白了。爱加胡椒粉的不是易岚沧。
这只是一个细节。他们之后聊得蛮愉快的。
"你不打算放些摆饰吗?这里看起来挺空的。"
"是么?那什么摆饰比较好?"
"我觉得摆些植物会使这里有生气,像绣球花就很好,颜色丰富,小巧玲珑。"
易岚沧略为顿了一下。
"怎么了?你不喜欢绣球花?"
"……齐昀有花粉过敏症,以前住的地方从来不摆花。你突然提到绣球花,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抱歉。"易岚沧不好意思地对谷以恒说。
"哦……没关系。"
这只是另一个细节。
到谷以恒起身离开时,易岚沧想开车送他回去。"你今晚帮了我这么多,送你回家很应该。"
"不用了。我喜欢搭地铁,速度快,又便宜,还会遇到很多有趣的事情。"
于是,现在,他独自一人走在去地铁的路上。
地铁只是一个藉口而已。
有些人分手了会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哭完了,心痛的感觉就消失了一半。可有些人分手了,看起来很平常,却伤及内脏。
淡然地说着没有了就是没有了的易岚沧,很像后者。
或许只是很像而已,可能实际上并不是。谷以恒这样想。其实,他可以问一下的。他可以从易岚沧的回答中推知一二的。可他不想。也不敢。他现在的身份不是记者,不是探究情感问题的旁观者。他只是一个默默喜欢着别人的傻瓜而已。
从地铁出来,谷以恒看见一家花店。
里面有一盆开得正灿烂的绣球花。
谷以恒把它买了下来。这盆绣球花完全盛开,粉红一片,煞是好看。
"先生,这是我们赠送给你的花肥。"年轻的女店员微笑着递给谷以恒一包花肥。
"你们的服务真好。"谷以恒笑着回应。
女店员有些不好意思,"……先生,老实说吧,绣球花完全开放后很快就会凋谢,所以你这个时候买挺吃亏的……不过有花肥的话,它很快就会出新的花苞。"
"我知道。"谷以恒一早了然。
看着盛放的鲜花凋谢,看着它重新蓄满花蕾,看着它再次绽放,然后再凋谢,再重生。自然生物的生命过程,与每一段感情的开始终结,相似十分。
第二天,谷以恒刚到杂志社,马上就被召进总编室。
吴墨递给他一叠资料,"这是你新一期杂志要采访的对象,梅斯公司最近打算力捧的新人乐队。"
谷以恒接过来,随手翻开看看,却在某一页上定住了视线。
那一页是其中一位成员的个人介绍。
照片上那个男孩子,正是谷以恒之前在地铁里看到被别人甩了一巴掌的男孩子。
谷以恒抬起眼看了看吴墨,又低头继续翻看。
"后面是他们经纪人的联系电话,你明天可以打过去确定采访时间。"
"……好的。"
采访时间很快确定了下来。当他们真正见面时,谷以恒觉得那四个男孩子比照片上的还要年轻。
青春,张扬,第一次接受采访抑不住的兴奋,都在其中三个男孩子身上得到体现。
谷以恒的目光却时不时在第四个男孩子身上流连。
凌小飞。18岁。"MAX"的鼓手。
他们的采访地点是小型会议室。阳光从百叶窗之间打了进来,像射灯一样,照耀着谷以恒面前坐着的四个男生。他们化了淡妆,穿着很潮流的衣服,很有明日之星的派头。
相比起其他三个男生滔滔不绝,凌小飞显得很安静。
他一直淡淡地笑着,有一种很恬静、很安宁的感觉。他的皮肤很白,身形偏瘦,手指纤细。
谷以恒很好奇。好奇这个看起来与世无争的男孩子怎么会在地铁里挨了一巴掌,好奇他那时说的"吴墨"是谁。谷以恒甚至怀疑自己当时可能幻听了。
"小飞,那你呢?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谷以恒问。
"我……"凌小飞稍微愣了一下。
"小飞他之前有个挺漂亮的女朋友呢!不过最近分手了。"旁边的队友嬉闹似的替凌小飞回答了。
"是啊,听说小飞新的对象比他大哦~对不对,小飞?"
"我觉得小飞比较适合照顾别人,应该找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没想到他喜欢御姐级的……"
听着队友们你一言我一语,凌小飞红了红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算是承认。
采访中段的休息时间,谷以恒到洗手间去洗把脸。
他刚掬了一捧水,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凌小飞。
谷以恒朝他微笑着点点头。凌小飞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地走到洗手台边。
"那天……在地铁里,真是让你见笑了。"
凌小飞的话让正在洗脸的谷以恒吃了一惊,他不管脸上的水,转头看他,"你认得我?"
"……嗯。你长得这么好看,很容易记住的。"凌小飞腼腆地回应。
谷以恒不自然地笑了笑。
然后,一阵沉默。
"那天那个女孩子……就是你的前女友吗?"谷以恒看着镜子中的凌小飞,问道。
凌小飞表情苦涩,"……对。我对不起她。"
为什么?是因为吴墨?谷以恒这样想着,却没有问。
"你……你的上司是吴墨吧?"凌小飞问。
"嗯。"
"你没有和他说……你在地铁里看见我被扇耳光的事情吧?"凌小飞的眼里有些担忧。
谷以恒看着他,"没有。"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你能不能……别和他说这件事?"
"……"
"这件事……他没有必要知道的。"此时凌小飞露出的表情,和他的年龄一点都不配。是一种忧郁,一种无奈,一种压抑的痛苦。
"我不会和他说的。"谷以恒回应道,"你可以放心。"
凌小飞听了,脸上露出笑容,"谢谢你。"
"……你和吴墨……是恋人吗?"
凌小飞脸上的笑容换了一种,像是涂了蜜的伤口,既甜蜜,又疼痛。"是。"
采访结束时,四个男孩向谷以恒展示了一下他们的舞台风采。
很激昂的曲风,很强劲的节拍。谷以恒看着凌小飞。这个男孩子在舞台上有一种爆发力,纤细的手指握着鼓棒,感觉就像拿着魔术棒一样,敲击出震憾到心底的鼓点。时强时弱的鼓声和着主唱的声音,仿佛要震穿耳膜直接将音符插入心脏。
此时的凌小飞,和那个在地铁里的凌小飞、刚开始采访时的凌小飞、确认自己和吴墨恋人关系的凌小飞都不一样。纯粹的,只是一个18岁,喜欢着音乐有着明星梦想的男孩子。
很难想象,这样的男孩子和吴墨是恋人关系。吴墨说过,他喜欢齐昀,也和他上过床。这些,是所谓大人间的游戏吗?吴墨对凌小飞才是真心的?又或者,吴墨深爱齐昀,把凌小飞当替身?
感情这种东西,何其复杂。自己连自己的感情都没处理好,却整天忙活着为别人的感情写稿,谷以恒自嘲地笑了笑。
"重写。"吴墨看完稿子后,毫不留情地把它扔在桌面上。
谷以恒没有像往常那样据理力争,而是静静地拿回稿子转了身。这次的稿子,他确实写得不顺心。
"站住。"
谷以恒回头,看见吴墨从一堆文件里抽出一份东西,"把这个拿去做参考。"
谷以恒走过去翻了翻文件。这是梅斯公司传真过来的,里面给"MAX"的每个队员都安排了相应的绯闻对象和故事情节。其中凌小飞的设定为被女友抛弃的、能激起女性母性关爱的可怜小男孩。
谷以恒"啪!"的一声一巴掌把文件拍在桌子上。
"你要我按照这份东西来写?"
"你写不出更好的,按照它来写有什么问题?"吴墨靠着椅背。
"……我把凌小飞写成设定那样,你也觉得无所谓?"谷以恒盯着吴墨。他让他重写他无话可说,但他把这份设定给他,实在欺人太甚,而且他把凌小飞当成什么了?
"……你想说什么?"吴墨眯了眯眼睛,问到。
"你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和别人交往吗?你不怕凌小飞看到之后会难过吗?你不觉得这是对他的一种不尊重吗?!"
吴墨看着谷以恒,"……你还知道多少?"
"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私事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是同情凌小飞而已!"说完,谷以恒甩头走人。
晚上,谷以恒双臂叠在窗台上,头枕在上面,看着旁边的绣球花,不禁叹了口气。他后悔今天早上和吴墨说的那些话了。
要是吴墨回去发凌小飞脾气怎么办?那个男孩子好像很喜欢吴墨,他会不会感到委屈?电视剧里有很多这样的角色——痴心地爱着一个无情的男人,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忍受。
自己太冲动了!谷以恒敲了敲脑袋。
一咬牙,他拿起手机,给吴墨拨了电话。
"什么事?"电话响了两下吴墨就接了。
"今天……我太冲动了,抱歉。"
"你不是头一次冲动了。我不会迁怒凌小飞的。"吴墨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
"你、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那你还能说什么?"
"……凌小飞很喜欢你,你应该好好对他。"
"不要用你那平庸的脑袋来思考所有问题。"
"你的意思是我说错了?哪里错?"
"凌小飞喜欢的,不是我;而是一个他从没接触过的新鲜世界而已。"
chapter 6
谷以恒觉得自己和吴墨真的不是在同一个空间维度里生活的人。
因此他没有办法去理解和体会吴墨说的每一句话。每个人都会首先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解读别人的话语。所以听完吴墨说的话后,谷以恒很生气。
既然看的如此通透,为什么还要和别人交往呢?是玩弄?是懒得拒绝?还是别有用心?
当然,他是局外人,并不清楚他们两人交往的详细经过,没有资格说这说那。但吴墨向来都是冷血派,他的冷酷作风谷以恒天天领教,所以他更为同情凌小飞。
为什么凌小飞会喜欢上这样的人呢?
第二天,谷以恒拿重写的稿子给吴墨看时,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问题。
吴墨正低头阅稿,从谷以恒所站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他额前垂下的碎发。反倒是吴墨握着红笔的右手吸引了谷以恒的注意力。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他小指上戴着一枚设计简约的银色指环,指环折射着从后面的窗户闯入的阳光,如同魔幻世界里发光的魔咒圈。
谷以恒看得正入神,吴墨突然抬头的动作把他吓了一跳。
他的目光瞬间从吴墨的右手转到吴墨的脸,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就那一刹,谷以恒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吴墨是双眼皮,深刻的褶皱将双眼衬得很深邃。因为深邃,所以看不懂,看不透;因为看不懂,看不透,所以很危险。
"看够了没有?"吴墨的声音让谷以恒回过神来。
他心里一阵虚,"我、我又不是看你。"
吴墨没有和他废话,"稿子要改的地方我圈出来了,回去改好再过来。"
谷以恒不满地皱了皱眉,还是接过稿子出去了。
不得不承认,吴墨的样貌水平和易岚沧齐昀他们是同级别的。
只是他整天寒着一张脸,态度又差,所以谷以恒才把这点给忽略了。
英俊、危险、冷酷、强硬,很多电视剧电影里的男主角都这样,迷倒观众无数。凌小飞是否也是观众中的一员?
但是,青春时期萌动的感情是最真挚最热烈的,无论起因是什么,那份感情的质量毋庸置疑。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吗?"晚上,谷以恒一边给绣球浇水,一边喃喃自语。
然后,一声门铃打断了他的思绪。
打开门,来人是沈安晴。
她戴着深蓝色的贝雷帽,架着一副茶色的大框墨镜,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黑皮包包,一双短筒高跟靴子让她看起来很时尚。
"怎么突然过来了?"谷以恒侧身让沈安晴进去。
"给一个惊喜你啊。"沈安晴进屋后脱下墨镜,微笑着坐了下来。
"你刚刚去扫货了吗?"谷以恒视线落在那个大包上。
"不是。"沈安晴稍微弯腰,把靴子脱了,随便扔在地上。"是我的行李。"
谷以恒惊讶,"行李?"
沈安晴赤着脚,提起行李往客房去。"对,我要在你这里暂住几天。"
"发生什么事情了?"谷以恒急忙地跟着沈安晴,"怎么突然从那里搬出来?"
相比起谷以恒的焦急,沈安晴显得老神在在,她拍拍谷以恒的肩膀,"别担心,我和那个男人之间没发生什么事情。只是住得闷了,换换环境而已。"
"真的只是这样吗?"谷以恒一脸担心。
沈安晴把一堆化妆品搬出来,抱着它们往浴室去。"嗯。"
"他知道你搬出来吗?"
"不知道。"她忙着把瓶瓶罐罐都往架子上塞。
"安晴!"谷以恒忍不住了,抓住她的手,让她停下来。
沈安晴看着谷以恒,过了一会儿,坦白道,"我发短信和他说了,如果他不和他的老婆离婚,我和他就game over。"
"你这样做是逼他和他老婆离婚?"
沈安晴笑了笑,"是。"
"你这样做……有意义吗?"谷以恒觉得沈安晴的做法太过头了。
"有。"她简洁有力地回答他。"我不想一辈子都做情妇。如果他觉得我没必要留在他身边,大可以不管我,我们就这样完了算了。如果他还有一丝犹豫,我就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他的老婆怎么办?他的孩子怎么办?你现在捅破最后这层纸,就等于完完全全破坏别人的家庭!"
"那是他的事,我不管。"沈安晴拉开谷以恒的手,走出浴室。
"安晴,别这样。如果他能抛弃自己的妻儿,将来他也可以这样对你。不如你就这样离开他吧,好吗?"
沈安晴没有回应谷以恒。她走到阳台,发现了那盆绣球花,回头笑问谷以恒,"你养花啦?"
"安晴,别岔开话题!"
可是沈安晴没理会他,径直往绣球花走去。"好漂亮的花,可惜要凋谢了。"她伸手把一片枯了一半的叶子摘了下来,扔掉。
"以恒,我不像你。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有幸福的权利。我是坏孩子,没有这种权利,所以想要幸福,只能靠抢。"
"根本不是这回事!你一开始就选错路了,如果你再走下去,那就是错上加错!安晴,掉头好吗?别再走下去了,你想要幸福,我们一起去找,行吗?"
沈安晴看着他,好一会儿。她的眼里映着外面的霓虹,流光溢彩。
这时,沈安晴的手机响了。来电铃声是那个金主的。
沈安晴笑了笑,收回了眼里的光,"对不起,以恒。或许上天注定我要错下去。"
她走回客厅,接了电话。
谷以恒还站在阳台。
之前给绣球花浇的水,大部分都从花盆底的通气孔流出来了。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花期快结束了。浇再多的水,也留不住那一霎的灿烂。
"你怎么一张苦瓜脸啊?我这里是美容沙龙耶,这样会吓跑我的客人的。"
第二天,从杂志社出来后,谷以恒没有回家,而是直接跑去找韩如斯。最近韩如斯的美容沙龙开张了,他们都没有机会见面。
美容沙龙的三楼是办公室,现在谷以恒就坐在沙发上,皱着一张脸。韩如斯见了,打趣道。
安晴的那个金主同意向他老婆摊牌了,但需要些时间,"那行。你什么时候肯和她说,我就什么时候搬回去。"安晴当时说完就挂机了。就这样,她住了下来。
谷以恒并不介意沈安晴在他家住,但他总是忍不住要劝她脱离现在的生活方式,总忍不住给她讲大道理。这些,恰恰是沈安晴不需要的。她知道自己要什么,该怎么得到。她以一个清醒的头脑做着糊涂的事情,这样的人,最固执。
"唉。如果是你的朋友这样,你会怎么办?"谷以恒叹了一口气,问韩如斯。
"接受现实。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绝对的对和绝对的错,我们觉得它不好、不对,是它触及了道德的底线,可又有什么人告诉我们什么是道德?那本来就是很虚无的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动准则,大家都不同,这个世界才精彩。"
谷以恒并不完全认同韩如斯的话,但正如他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动准则,谁敢保证自己的想法就全对?
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谷以恒转移了话题。他看到茶几上除了美容杂志就全是菜谱,不禁问道,"你最近学做菜学上瘾啦?"
韩如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
谷以恒有些明白了。他暗恋的人是个大排档老板,前些日子他苦学做菜,莫非想帮别人出主意搞新菜式?
当谷以恒问出口时,韩如斯微笑着点了点头。接着他得意地告诉谷以恒,"现在大排档里最火的几个新菜都是我想出来的哦,你有空一定要去捧场!"
韩如斯告诉谷以恒,他接下来还要学做韩国菜、泰国菜。
"美容沙龙刚开张,你有那么多时间吗?"
"只要是关于他,再多的时间都有。"韩如斯笑得很幸福。
"你向他表白了吗?"看着韩如斯的笑容,谷以恒觉得他们两个应该进展顺利吧。
"下个星期是他的生日,我打算那天向他表白。"他很认真地说。
"那祝你成功咯!"
"谢谢!"
抛开性别,抛开性取向,人就是一个人,有追求,有欲望,会笑会哭会痛。安晴,每一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的。幸福也无法靠抢得来。
我总觉得,幸福是一个很敏感的爱吃糖的小女孩。她闻到哪里有糖香,就往哪里跑。她会四处走,也会驻足在某一个地方。她会很快乐地看着别人用自己的心和爱去做那颗幸福糖果,也会很伤心地看着糖果消失。她肯定陪伴过很多人很长时间,也肯定很快地离开过很多人。但她一定就在我们附近,等着我们哪天真心真意地做糖果的时候,她就来了。
今天如斯的表情幸福得让我忘记了他是个人妖。下个星期他要向一个直男表白了,我都忘了这是多么多么需要勇气和承受力的事情。因为他笑得很幸福。
当初采访他时,他说过,每一段感情,无论结果好坏,都是他人生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正是曾经无悔地付出过、笑过、痛过,才有现在的韩如斯。要笑时,就大声快乐地笑;要哭时,就大声痛苦地哭出来。然后,擦干眼泪,继续走下去。这是多么潇洒的一个人。他的痛和乐丝毫不隐藏,我们感同身受。
谷以恒噼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他在为网上的情感版写稿。写完后,他又把里面出现的真实人名给隐去。
"笃笃",沈安晴在打开的房门上敲着。"我煮了瘦肉粥,要不要试一下?"
"嗯。"
热气腾腾的粥冒着香气,谷以恒闭上眼吸了一口,"好香!"
"来,小心烫。"沈安晴给他舀了一碗。
"谢谢。"谷以恒尝了一下味道,"好吃!"
沈安晴笑着坐了下来,看着他吃。
"以恒,对不起。"
谷以恒停下喝粥的动作,看着沈安晴。
"一直以来,我知道你心里并不赞同我的生活方式,但你尊重我的选择,在我最需要朋友的时候陪在我身边,谢谢你包容我的任性。这一次,我跑来你这里威胁那个男人,要他和他的老婆离婚,我知道你会对我很失望。但是,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唯有你,我愿意真诚地和你说声对不起。"
谷以恒放下汤匙,轻轻抱着沈安晴,"安晴,我真的无法认同你的做法,但我很希望你能得到幸福,所以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谢谢你。"
chapter 7
两三天过后,沈安晴的金主就来接她了。他开的是奔驰。
"以恒,这几天真是麻烦你了。"沈安晴身上的兰蔻香水散发着甜香,和她的快乐情绪一起融入空气中。
她抱了抱谷以恒,"你也要好好把握自己的幸福,机会随时会溜走的。"
谷以恒微笑着点点头,"我知道。"
最后,沈安晴戴上墨镜,朝他挥挥手,离开了。
谷以恒走出阳台。闪着黑色金属光芒的奔驰引来了街坊邻里的注目,那个金主一早开了车门等着沈安晴。那一刻,她像女王。
如果这是她想要的,他会送上衷心的祝福。
晚上,他自己一个去了"南风大排档"吃饭。那里的老板就是韩如斯的心上人。
大排档的生意很红火,伙计们来来回回,在各张桌子间穿梭。谷以恒在一张角落里的小桌子旁坐了下来。不久,他就看见了韩如斯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运动服,清爽的短发,挺拔的身姿,很男人的打扮,很帅气。韩如斯没有和老板说他是人妖,当初他接近他时也是扮成一个普通的男人。
看惯了他化妆的面容、中性的装束,现在看到他一身男装,谷以恒觉得很新奇。
韩如斯帮忙招呼客人,他出色的外表总能吸引一大堆人注意,而他总能游刃有余地应付,这不,那一桌女性就被他的话逗得乐开怀。
再稍微移过一点视线,谷以恒就发现老板一边给客人下单,一边不断地瞟向韩如斯那边。谷以恒笑了笑,太好了,老板对如斯不是没有感觉。
谷以恒打从心底替韩如斯感到高兴。
那家伙,把自己的座驾停在很远的停车场,然后穿着平常绝不会穿的衣服走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和那个看起来憨憨的老板套近乎;他自己还有一家美容沙龙,却挤时间出来研究菜式,想方设法给别人出主意。
如斯真的很努力,努力去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
那我自己呢?谷以恒不禁想到。
易岚沧和齐昀已经分手了,自己还有什么要顾忌?
如果是怕自己和易岚沧不配,那易齐分手的事实就证明了,王子与王子相加不一定等于happy ever after。任何人都是有机会的,请不要轻易否定它。
"这位先生,你要点什么?"韩如斯的声音拉回了谷以恒的思绪。
前者眼里带笑地站在他面前,手里却捧着一碟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这是私人赠送的新菜式,试试看!"
"嗯,味道很好!呃,能不能多赠送一点……"
回家的路上,谷以恒看着手机里的号码。
他前两天看到电视新闻,易岚沧的公司顺利完成了一个大项目,现在他应该有时间和他说说话吧?
按下"拨打"键,谷以恒深呼吸了一口气。
"喂,以恒吗?"拨通后,易岚沧很快就接了电话。
"呃,是。我看到电视新闻,唔,恭喜你,又做成了一桩大生意。"
"呵呵,谢谢。"
"你现在忙吗?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有。我现在在医院里。"
"医院?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事,我胃溃疡,要住院。"
"那还是小事?"谷以恒提高了音量,"你在哪家医院?我现在过去。"
当谷以恒赶到医院的VIP病房时,看见易岚沧正靠在床头,悠闲地对着手提电脑上网。
"这么快就到啦?"易岚沧给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给他。
"你现在是病人啊,不好好休息,还上网?"谷以恒顺了顺呼吸,皱着眉头说。
"其实没那么严重,只是我的下属小题大做硬是让我住进来而已。"
"胃溃疡可不是什么小事,要是不注意的话,随时会恶化成胃癌的。"
易岚沧笑着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那还不躺下来休息?"
"因为我现在看的这个论坛很有趣啊。"易岚沧向谷以恒招招手,"你来看一下。"
谷以恒把头探过去,那正是"净瞳"的自由讨论区!
他瞪大了眼睛看易岚沧,后者哈哈地说,"我闲逛时看到的,没想到你开了网上专栏,写的文章很好哦,读者的回帖也很有趣,我看得很高兴呢。"
谷以恒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脸上一热,"这个想看什么时候都可以,现在最主要的是你的健康!"
"是是。"易岚沧听话地躺了下来。
谷以恒拿过电脑,看着讨论区的帖子,支支吾吾地问到,"你觉得……我写的东西很好吗?"
"嗯!很有真情实感,写得很实在,我都要成为你的粉丝了。"易岚沧笑着回答他。
谷以恒觉得脸上更热了,"你、你在开玩笑!"
"没有。你知道以前我们宣传部长为什么总是拖着稿子,最后总要麻烦你吗?因为你的文章写得好,老师每次都一审而过,部长可以省很多工夫。"
"有这回事?"
"是啊,他还不让我们告诉你实情,免得你生气呢。"
"……其实啊,我去应聘时是想走时事政治新闻这条线的……"对了,以恒,这样就对了,尽量和他多聊一点。谷以恒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鼓励他。
"哦?那你怎么跑去吴墨那边了?"
"嗯,面试的时候我犯了傻,说了不该说的话,结果就被吴墨逮住去当情感版的记者了。"
"那,你在'净瞳'工作得开心吗?"
"说不上很开心,经常还要受气,不过还好,我接触了很多不同的人,也学到了很多东西呢。"
"如果你可以选择去时事杂志工作,还会留在'净瞳'吗?"
"这个……我没有想过……"
"看来你还挺满意现状的,不过如果我是你,我会去时事杂志试试看,毕竟那是自己第一志愿嘛,有机会,为什么不去尝试呢?等机会溜走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谷以恒看着易岚沧,"你……你是这么想的?"
"对啊。虽然将来有可能会后悔,但就目前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谷以恒觉得有什么从背后推了自己一把,他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嗯,你说的对。"
任何事情都有巧合。不久,杂志社的公告栏贴出了一张告示。
凡在尚威旗下杂志社、报社工作满两年的工作人员可以申请公司内部调职。只要在规定时间内提交申请表就可以参加第一轮筛选。告示还附上有空缺的调职部门表,有意愿的人可以参照这个表选择想调职的杂志社或者报社。
谷以恒仔细看了看,发现自己当时想进的杂志社有一个记者空缺。算上这个月,他到"净瞳"两年了。而且那家杂志社在业界很有名气,如果是对外招聘,条件相当严格。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要不要去试试?
但是只招一个人,竞争肯定很激烈。而且自己在"净瞳"工作得好好的,现在突然要申请调职,会不会不太好?
但是易岚沧的话给了谷以恒勇气。他可以去尝试的,无论爱情,还是工作。如果不踏出第一步,永远只能原地踏步。
申请表的内容不多,谷以恒很快填好了。不过,这件事情要不要和吴墨说一声?说实在,他有点怕。这两年虽然总被吴墨使来唤去,但必须承认,吴墨是个很有能力的总编,他给自己的锻炼机会也很多,就这样调职,会不会有点忘恩负义?
想来想去,谷以恒还是敲门进了总编室。
"你想申请调职?"吴墨合上一份刚看完的文件,抬头问道。
"嗯。"谷以恒紧张得不敢看他的脸。
"行啊,想交申请表就交吧。"吴墨平静地对应,又打开另一份文件开始看。
"就、就这样?"吴墨很少如此爽快的,谷以恒有些惊讶。
"还有什么问题吗?"他飞快地签了字,把文件放在桌上。
"你觉得我这样做……没有问题?"谷以恒小心打探。
吴墨反问他,"既然你觉得我会认为有问题,为什么还要申请调职?"
"因为那是我的第一志愿,我很想去试试。"谷以恒很认真地回答。
"那就去试吧,我没有意见。"
"哦……好。"
既然吴墨没有问题,那这张表就可以放心交出去了。虽然过程顺利得诡异,但谷以恒还是往好的方面看——总算踏出第一步了。
从杂志社出来后,他往医院的路走去。易岚沧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今晚过去和他打声招呼,顺便和他分享这个好消息。
他刚到医院大厅,就听到外面救护车急促的声响,几个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匆匆地从车上下来,赶往急诊室。担架车从谷以恒身边经过,他看到躺在上面的是一个年轻男性,腹部有大片血迹。
"以恒!"谷以恒回过头,看见沈安晴苍白着一张脸站在数步之遥。
"安晴?你怎么会在这里?!"沈安晴身上有点点血迹,她猛地往谷以恒怀里冲,紧紧地抱着他。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谷以恒听到沈安晴抽泣的声音,连忙问道。
沈安晴没有回答,只是使劲抱紧他。
直觉告诉谷以恒,这跟刚才被推进来的伤者有关。
"没事的,没事的。"谷以恒顺着沈安晴的背,轻声安慰道。
接着,他看见几个警员打扮的人朝他们走过来。
"沈安晴小姐,我们需要你的口供协助调查。"
chapter 8
警员的话音刚落,急诊室的医护人员"唰"地一声拉开拉帘,迅速地推着受伤男子进入急救电梯,直接送入手术室。
手术室门上的灯亮着。谷以恒陪着沈安晴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她慢慢冷静下来,双手交握,眼睛看着鞋尖,开始回答警员的问题。
事情经过很简单。金主的老婆找上门和沈安晴理论,一气之下就拿出水果刀威吓她要同归于尽。一个下了班的保安冲了进来,慌乱之中,他挡在沈安晴前面,替她挨了一刀。
最后,警员问道:"你和伤者认识吗?"
"认识,但不熟。他是别墅区的保安,平常进出有打照面而已。"
"沈小姐,谢谢你的合作。如果有进一步的需要,我们会随时联络你,希望你这段时间能随身携带通讯工具。"警员合上记录本,对沈安晴说。
沈安晴点点头。
"那我们先告辞了。"
几位警员离开后,沈安晴仰起头叹了一口气。
"你还好吧?"谷以恒担心地看着她。
"还行,只是受了点惊吓。"沈安晴面色依然苍白,淡淡说道。"那个保安就在我面前倒了下来,那血很快就渗透出来,黑红黑红的。我当时吓得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反而那个男人的老婆大声喊了出来,还跌坐在地上。之后那个男人来了,我看他也被吓了一大跳,他打手机时都在抖。再之后,我就来到这里了。"
沈安晴的眼神很空洞,谷以恒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别说了,我去给你买杯咖啡吧。"
买咖啡时,谷以恒才想起自己当初来医院的目的。他叹看了看表,给易岚沧打个电话吧。
电话响了一段时间才被接起。
"喂,岚沧吗?我本来……"
"以恒吗?"不是易岚沧的声音。
"哦……齐昀?"
"是。岚沧现在在洗手间,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他明天出院了,我打电话问问情况而已。"
"要不我让他出来后给你打回去?"
"不用了,他没事就好。不用打过来了。"
"那好。"
"那就这样吧。"
合上电话,谷以恒觉得心里有一种针刺的感觉。不重,却一针一针的扎人。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拿起咖啡转身走了。
回到手术室前的走廊,谷以恒发现多了两个男人,一个看起来四十来岁,另一个二十多岁。
"他们是里面那个保安的同事。"沈安晴接过咖啡时对谷以恒说。
谷以恒朝他们点点头,他们却神色复杂。
"请问,里面那位好心人叫什么名字?"谷以恒问道。
"庄奕。"年轻那个双手插在裤袋里,看着手术室的方向简单回答。
之后是一阵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哎!我实在忍不住啦!"年长那个挠挠头,说了这么一句。
"马叔!"年轻的皱着眉低声喊道。
"沈小姐,可能你不知道,庄奕他喜欢你很久了。他对你是一见钟情,天天下了班都在你别墅前看两眼才回去。"
"好了,马叔!庄奕不是让我们保守秘密的吗!别说了!"
"阿城,让我说!这一次也是,他下班后,都要走了,一看见林先生的老婆来了,马上跟着她过去,要不他怎么会这么及时地替你挡刀呢?"
"城东别墅区的别名大家都知道,我在那儿当保安都好几年了,看得多了那些闹剧了。当别人二 奶的,根本没有出路!而喜欢上别人二
奶的男人,也是个笨人!但庄奕啊,的确是个实心眼儿的好人,你和林先生一家搞成这样,也不好再纠缠下去,不如考虑一下他吧!"
就在这个时候,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
"医生,里面的伤者怎么样?"
医生脱下口罩,"已经替他的伤口缝针了。伤口虽然深,但是没有伤及内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麻醉药效过了以后,他就会恢复意识。"
接着,两位护士推着庄奕出来。"请你们替患者办理住院手续吧。"
沈安晴从裤袋里抽出一张信用卡,递给马叔他们,"你们去替他办手续吧。里面要多少钱有多少钱。"说完,她意欲离开。
"哎!他好歹为你受伤,你不进去看看他?!"阿城拉住了她。
"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我知道这点就够了。"沈安晴甩开阿城的手。
"喂!你……"
"不好意思!安晴她今晚发生了很多事情,你们就让她先回去休息一下好吗?我们一定会再找时间来看庄奕的。"谷以恒拦住了阿城,带着歉意说道,"今晚就麻烦两位先照顾一下他了。"说完,他回头赶上快步离开的沈安晴。
两人坐在计程车里,都没有说话。谷以恒觉得心里挺难受的,他相信身为当事人的沈安晴更不好受。
回到谷以恒住的地方,他想开灯,但沈安晴阻止了。"我想就这样坐一会儿。行吗?"
"行。"谷以恒陪在她身边,坐着。
外面的钢筋森林笼罩在一片人造璀璨中,那光亮和喧闹衬得这个小空间更加静默和压抑。
"出事后,来了挺多警察。"沈安晴开口了,"一部分跟着救护车到医院,一部分留在原地调查。我上救护车时,看着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眼里露出了恐惧,他的脸色很难看,'安晴,你跟着去医院吧。我留在这里。医院人太多了,我不好露面。'"
谷以恒搂着沈安晴,让她的头靠在肩膀上。
第二天,谷以恒顶着两个黑眼圈坐地铁去杂志社。
在地铁里,他给易岚沧发了短信,"恭喜出院,以后要注意身体。"
本来打电话更方便,但是他现在没有这个心情。
去到杂志社,吴墨居然破天荒地不在。
谷以恒打开各大新闻网站开始浏览。原本他以为昨晚沈安晴那件事会被提到片言只语,但是,从网站到实体报纸,都没有这一新闻的踪影。
原本富豪家的丑闻用钱可以盖住的,但以往盖得再严实都会有一点风声,不过这次真的埋得很彻底,连"保安受伤住院"这类含沙射影的标题都没有。
此时,手机有新短信。
"谢谢关心。今天有点忙,迟点电话联系。"
自己和易岚沧的进展又停步了。
这样不上不下地耗着,谷以恒觉得有些累了。
他真的不是主动的人。有些时候,他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是,这才是真实的他。
他想到了昨晚的庄奕。如果不是为安晴挡了一刀,大概知道他喜欢她的就只有那两个同事。从某种程度上,他和庄奕还挺像的。
晚上,谷以恒回到家时,发现地上堆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我从那里搬出来了。"沈安晴靠着阳台的门,手里夹着烟。那烟燃烧着,一丝一缕地卷着几何图案淡淡地消失。
"我和那个男人结束了。我们坐在桌子的两头,像谈判一样,为分手费讨价还价。"她抖了抖烟灰。"三百万再加一套新房子,挺值的吧?"
一阵沉默。
"……安晴,我们去看看庄奕吧。他应该醒了,去和他道个谢。"
"我去了,就等于给了他希望。我和他没有可能的。"
"只是去道个谢而已。他为了你……"
"我没有让他为了我挨刀!是他自己自愿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沈安晴把烟狠狠地扔在地上。
"安晴!你怎么能这样?!"谷以恒抓着她的肩膀,"他比起那些有钱人更值得珍惜!难道命不比钱重要?他为了你命都不要,你居然说这样的话?他之前也没有对你死缠烂打,只是默默地喜欢着你,这样都不能感动你?!"
"感动能当饭吃吗?!你想让我怎么样?接受他?爱他?过普通生活?开玩笑!你知道吗?光是我妈的住院费一年就要好几十万!他能给我吗?他只是一个保安而已!别以为他和你一样都呆呆地默默地爱着别人就可以伸手得到爱情的回馈!"
沈安晴发飙似的把话抛出来后,两个人都呆住了。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把你扯进来的……"
"……我到外面走走。"谷以恒抓起钥匙开门出去了。
他能走去哪里呢?谷以恒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红灯前,停着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里面的司机正戴着耳机通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吴墨啊,这回真谢谢你!你可帮了大忙啊,那班媒体的嘴被堵得紧紧的!"
"你以后少给我惹这些事情,记得你答应的条件。"吴墨淡淡地回应。
"这个一定!你放心!"
"嘀!"连"再见"都不说吴墨就挂断了对方电话。
绿灯亮了,他踩了油门准备开动车子,却瞥到路边的一抹人影。
都几点了,还闲逛?吴墨稍微皱了皱眉头。
保时捷开动了。
正在街上走着的谷以恒听到来电铃声,打开一看,是吴墨。
"喂?"
"你现在在哪里?"
"家里。"他随口胡诌。
"你的家在大街上?"
谷以恒下意识地四周观望。一辆保时捷缓缓地驶入他的视线,直至停靠在路边。车窗慢慢往下移,吴墨的脸露了出来。
"上车。"
谷以恒眨了眨眼睛,有点迷茫,"去哪里?"
"上车再说。"吴墨语气有些强硬。
可能平常被压迫惯了,一听到这种语调谷以恒就乖乖上了车。
"我今天没有去杂志社,但大家的情况我都清楚。"吴墨驶入主车道,面无表情地说。
不是吧?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来找碴?谷以恒在心里嘀咕。
"你今天走神走得厉害,正事没干多少,也没有精神,怎么回事?"
"……我好朋友家里出了点事情,我陪了她一整夜,所以精神不是很好。以后我会注意的。"
吴墨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再问什么。
谷以恒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外面往后倒的景色。他到这个城市都好些年了,从读大学开始。但是这里对他来说还是很陌生。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会儿,吴墨停车了。谷以恒转头,发现他停在一家便利店门前。
"你要去买什么吗?"
"啤酒。"吴墨一边脱安全带一边说。
还没等谷以恒问下一句,他就开车门出去了。
保时捷这样的车停在路边很显眼,很多行人都好奇地往里看。
吴墨还真是有钱,如果他的性格还开朗一些,再温柔一些,那可真算是大众眼里的白马王子了。
说到白马王子,谷以恒想到了易岚沧。大学时,易岚沧可谓是风云人物。成绩好,体育好,人缘好。他有富家子弟的骄傲,却没有他们的纨绔作风;他有精英的风范,却没有他们的咄咄逼人。但越是罗列他的优点,谷以恒就越觉得和他的距离远。
而且,那通由齐昀接起的电话真的让他很介意——如果他们还有复合的机会,他去掺和做什么呢?
正想着,吴墨回到车上,将一大袋啤酒往他怀里塞。
"这么多?你喝得完吗?"谷以恒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到。
吴墨启动车子,"这里是两个人的份量。"
"两个人?你说我和你?"
"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别和我说你不喝啤酒。"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海边。"
chapter 9
海风习习,带着盐味,朝他们两个坐在沙滩上的人扑来。
"啪!",易拉罐打开的声音。
谷以恒咕噜咕噜地狂吞着啤酒。半罐下来,他大大地叹了一声。
旁边的吴墨仰头把整一罐都灌下去了。
谷以恒看着他,"吴墨,你今晚是不是也有什么烦心事啊?"
吴墨捏扁啤酒罐。"烦心的事情天天都有,看你怎么看待而已。"
"有些时候啊,我觉得你肯定没有烦恼,因为你都把烦恼扔给下属了。"谷以恒又开了一罐啤酒,喝了几口。可能是壮了胆,他倒是大方说了出来。
"你是说我这个上司当得不好?"
"算不上不好,只是有些专制。而且你很难懂,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即使你的出发点是好的,说出来时就是坏的。"
吴墨看着谷以恒,"你倒是看得很清楚。"
"不,我不清楚。我申请调职时你的态度,我就不懂。"
"你想我阻止你?"吴墨也开了一罐新的啤酒。
"不是……"谷以恒挠挠头,"怎么说呢?我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平常下属要调职,做上司的都会问为什么诸如此类的,但你只是说'想交申请表就交吧'、'我没有意见'。我好歹在'净瞳'做了两年耶,你这样说我惊讶之余还有些失落。"
"可如果我当时不同意,你就会掀桌子扔椅子地维护自己的权利吧?"
"哈哈……"谷以恒握着啤酒罐,笑了起来。"我会的。我会骂你这个上司怎么这么专制之类的。"
笑过之后,谷以恒看着海面上空灿烂的星河,"不过,我真的很想去尝试一下。"
吴墨又喝完了一罐。"我的想法和做法很简单,你想尝试,无论多少次机会,我都会给你尝试。"
"……如果我真的调离了'净瞳',你会颁个'勤劳员工奖'给我作送别礼物吗?"
吴墨想都没想,"不会。"
"你真小气!"
他看着谷以恒,"谷以恒,你不适合写那些冷冰冰的文字。你还记得自己面试的时候怎么回答我的问题吗?"
"……"
那天,吴墨问他有没有谈过恋爱。他摇了摇头。
"能描述一下你心目中的爱情吗?"吴墨语气里波澜不惊。
通常面试不会问这类问题的吧?谷以恒没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很老实地回答了,"确切的我说不出来,但如果可以,我不会选择做灿烂的鲜花,不会选择做柔韧的小草,我会选择和心爱的人成为两棵互相守望的树,一起抵挡风雨,一辈子不分离。"
"我犯傻了,才这样回答。"谷以恒喝了一大口啤酒,说道。"一辈子的事情,谁说的准?说不定到老死,我都只是孤零零一个。"
"你有喜欢的人?"吴墨捏扁了第二个铝罐。
"嗯。"
"单恋中?"
"嗯。"谷以恒苦笑着点点头,"很明显吗?"
"不明显,但看得出来。你写的文字隐隐有着苦恋的疼痛。"
"吴墨,你真厉害。"谷以恒看着他,"那你呢?你和齐昀还有凌小飞……"
"我喜欢齐昀,但这不是爱。齐昀是个很有魅力的人,我想不到拒绝和他上床的理由。"
"可他当时还有男朋友啊!"
"那是他和易岚沧的问题。"
"……你肯定没有深爱过什么人,所以说得那么轻松。某种程度上,你还比不上凌小飞。"
"凌小飞是个好孩子,但他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并不适合他。"
"那你还和他在一起?"
"我就是想让他发现,我们之间的距离。有些时候,明确的拒绝反而会让对方死不了心。倒不如一开始,就选择接受。我说了,要尝试的话,多少机会我都给。"
"……你真的很过分。"
或许是海风太舒服,或许是体内的酒精开始发酵,又或许是有个人陪着说说话,谷以恒觉得神经都松了下来。很困,很想睡觉。
"喂,吴墨,借个肩膀用用……"说完,他就靠了上去。
入睡前,他闻到的是似有若无的男士香水味,有些清冷,有些苦涩。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拍他的脸。
"很痛!"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吴墨的保时捷里。
"时间刚好,坐起来看看。"吴墨对他说道。
"什么啊……"他还不是很清醒,一坐起来,就看到海天之间,万丈光芒,深蓝的海水瞬间变成了金子,如同步往天堂的金色阶梯。
天空暖洋洋起来,伸展出柔和的浅蓝。云朵也被染上一层金光,悠闲地飘在太阳的周围。
"好漂亮!"谷以恒打开车门,站了出来。
不再是钢筋森林,不再是呼啸的地铁。今天一早迎接他的,是最为广阔的天与海。
太阳越升越高,阳光走到的范围越来越广。谷以恒觉得自己融入了阳光与海风中,整个人像喝了蜜一样,散发着自然的香味。
他真诚地朝站在另一边车门旁的吴墨说道,"吴墨,谢谢你!"说完,还附送一个大大的笑容给他。
"要感谢我就好好工作。"吴墨看着他,没有情趣地回应。
在回去的路上,谷以恒才记起自己没有给沈安晴打电话。
"糟了!安晴肯定很担心!"谷以恒忙拿出电话。
"你是说沈安晴吗?她昨晚有打电话来,我帮你接了。"
"你怎么说?"
"说你第二天要看日出,今晚就不回去了。她让我好好照顾你。"
"哦……"
"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好朋友'吗?"吴墨问到。
"嗯。你认识她?"
"……不认识。"吴墨专注地看着前路,简单回答。
回到家,沈安晴做好早餐等他了。
"昨晚……对不起。"
"没事。"谷以恒拍拍她的肩膀说到,"我昨晚也挺激动的,而且太敏感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
"你和那个吴墨,昨晚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只是到海边喝酒而已。我还睡着了,不过今天一早可以看见日出,觉得蛮高兴的。"
"我还以为你要忘了易岚沧,开始寻找自己的另一半呢。"
"……哪有那么简单啊……"
"我觉得吴墨应该挺不错的。听他说话的语气,应该是很强硬的人吧,比较适合你。"
"为什么?"
"能把你从龟壳里扯出来,里里外外看个通透,让你无所遁形。"
"……我怎么成了这么可怜的乌龟了……"谷以恒郁闷地说。
沈安晴哈哈笑了出来,摸了摸他的头,"没有。你是个很好的人,看不见你优点的都是瞎子。"
谷以恒笑了笑。
"我昨晚去看望庄奕了。"沈安晴收起笑意,认真的说。
"真的?他怎么样了?"
"他的精神挺好的。不过我和他说清楚了,我们最多只能做普通朋友。"
"你这样……会不会残忍了一点?"
"……这样是最好的。"
谷以恒之后没有再说什么。
晚上临睡时,谷以恒的手机响了。
"如斯吗?怎么了?"见韩如斯没有回音,谷以恒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没什么。我表白了哟,结果被泼了一脸啤酒。"韩如斯声音轻快得颤抖。
谷以恒的心缩了一下。"你现在在哪里?我过去找你。"
他到韩如斯的家时,看到他颓然地缩在沙发里。
他的妆容化开了。眼线顺着脸颊流下一条黑痕,很是吓人。
"如斯……"他蹲下来看着韩如斯。
后者搂着他的脖子,哭了起来。
"哭吧,这样会舒服很多。"谷以恒抱着他。韩如斯的泪一滴一滴地渗过他肩上的衣料,烫着他的皮肤。
谷以恒摸到韩如斯上衣收腰的褶皱,非常平整。只有精心熨烫过,才会有这样的效果。
他可以想象到,韩如斯在见心上人之前,是如何尽心地作准备。
向一个直男表白,这本身就有难度;而且如斯还喜欢女性打扮,这样就更让人无法接受了吧。他以为老板是喜欢如斯的,没想到这份"喜欢"还不能让他抛开世俗偏见。
韩如斯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了抽噎。他松开搂着谷以恒的手,擦了擦他衣服上的泪痕。"抱歉……"
"你客气什么。"谷以恒拿过面纸盒,抽出几张纸巾给他擦眼泪。
"饿不饿?要不要我做点什么给你吃?"
韩如斯摇了摇头。谷以恒就给他倒了一杯水。
"喝点水吧,要不喉咙会难受的。"
韩如斯接过水杯,"我能感觉到……他是喜欢我的……我以为表白了就可以在一起……没想到……"
眼泪又流下来了。
"是我太得意忘形了……我都忘了……自己和他是不一样的……"
谷以恒用手指拭去韩如斯的泪水。他感到很难过。这几天他的心里都不曾好受。
太阳又沉入海里了。阳光又消散了。
为什么总有这么多的不如意?为什么不能每个人都happy ending?
"或许他需要时间调整,先别灰心,给他一点时间,说不定他会发觉自己不能没有你的。"
韩如斯红着眼,摇了摇头。"我不敢这样想……太折磨了……你知道吗,等待是最难熬的……我宁愿我们真的没戏了……"
"可你喜欢他呀,这份感情不会说没有了就马上没有的。难道你不希望他突然醒悟么?"
韩如斯苦笑,"我怕……这需要奇迹才能发生。"
两个人能互通情意,相伴相守,本来就是一个奇迹。云云人海,有多少人喜欢上对方,却等不来回应的?
"如斯,我能告诉你,我也感觉到老板是喜欢你的。你们有希望的,奇迹会发生的。"
"以恒……谢谢你。"
……
"我并不后悔向他告白。"韩如斯平复下来了。他喝了一口水,说道。
谷以恒看着他的侧脸,外面的月光透进来,勾勒着他的轮廓。
"以恒,我和你说哦,我小时候开始,就很羡慕周围的女孩子。她们可以穿很漂亮的衣服,可以向大人们甜甜地撒娇;可我是男孩子,又是长子,是不能那样做的。初中的时候,我喜欢上班里的一个男孩子,当我发觉这一点时,心里真的很怕。像是做了见不得光的事情,整天提心吊胆。我无法对父母说,也无法对朋友说。我喜欢女孩子之间流行的小饰物,但要装出跟别的男生一样,对此不屑一顾。我很想和那个男生腻在一起,但又怕别人觉得恶心。那段时间,真的很痛苦。
"我这样是不是不正常?这个问题常常困扰我。初二时,父母送我出国,我以为换了一个环境,一切都会重新来过。但是,我发现,原来这跟环境是没有关系的。直到一次,我们高中搞化妆舞会,男生女生可以随意发挥创意,搞得乱七八糟都没有关系;于是,我生平第一次穿了公主裙,第一次化了装,第一次穿上了高跟鞋。
"踏在high heel上,那种感觉像漫步云端,真的很棒。不过,我一直躲在舞会角落,生怕被别人认出,把我当作笑柄。看到男男女女在欢快地跳舞,我也想试试。这个时候,一个男生向我走过来。'如斯,是你吗?'他笑着问。我心里一下子收缩起来,天!怎么办?我会被取笑、会被欺负的!我愣着,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天!你好漂亮!'他眼里没有一丝取笑的成分,很真诚地赞美我。
"其他同学被他的声音吸引了过来,他们都没有笑我,相反,他们都说我比很多女孩子都要好看。看着那些金发碧眼的同学,我突然哭了出来,没想到在那里,我得到了解脱。我要的,是一句承认的话,一句真心赞美的话。
"后来,我将这个烦恼和一个好朋友说,他很认真的对我说,'it is God who makes us what we are. It
is his fault, not yours. Don't
worry.'那时候,我开始认认真真地爱上自己,包容这样的自己。即便我是同性恋,我穿女装,我也可以活得很有自信,很有尊严。
"所以,我不后悔和他表白,也不后悔告诉他我是怎样的人,因为,这是我的权利。"
chapter 10
"这才是我认识的韩如斯。"谷以恒看着韩如斯自信的神情,为他喝彩道。
"来,起来去洗个脸吧,"谷以恒走到韩如斯跟前,如绅士般躬腰伸出手,微笑道,"女王陛下!"
韩如斯被他逗乐了,把手放在谷以恒手里,站了起来。"我现在肚子饿了……"
"行,给你煮点吃的吧!不过你别嫌不好吃哦……"
他们通宵吃东西聊天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上班迟到。
谷以恒赶到杂志社时,早上的开题会议已经结束了。
"不是吧……"他飞奔到办公室,胃都疼了。
理顺呼吸后,他很心虚地敲门进了总编室。
"昨晚又是哪个朋友家里有事了?"吴墨头也不抬,一边审稿一边问到。
"是如斯……我保证,以后不会这样了!"谷以恒急忙说到。身为记者,时间观念很重要,这也是职业操守。
吴墨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你下午还有一个采访是吧?"
"嗯。"谷以恒点点头。
"打电话和对方经纪人再约时间。"
"为什么?!"
"你照照镜子,两个熊猫眼这么明显,去做采访不但效率不高,还会影响杂志形象。"
"可是……对方是正走红的电视明星,时间排得满满的,如果改期,不一定能找到空档啊!"而且听说那位女明星相当大牌,虽然出道不久,但仗着后台硬,经常乱发脾气。
"这个你不用担心,先管好你自己。'净瞳'是时尚杂志,工作人员的外观形象很重要的。"
"……我知道了。"
"网络部最近要重新调整网页版面,你去和他们的工作小组讨论一下怎么改进自由讨论区吧,回来再给对方经纪人打电话。"
"好的。"
谷以恒离开后,吴墨拿起电话。
……
"吴墨啊,你这样有点强人所难吧?为了你一个下属就要我的明星将就采访时间?"
"有什么不可以?"
"可是莉莉很难搞的……她发起脾气来我这个老板也不好说啊……"
"那让她和我说。"
"呃……还是我去和她说说吧……"
吴墨这头刚放下电话,那头就来了个网络部的紧急电话,"总编!以恒在我们这边晕倒了!"
其实网络部的调整工作很简单,谷以恒到那里只是坐在电脑前看看排版而已。看着看着,他开始有些头晕,那些字像小虫子一样在他眼前扭动起来。他想到窗边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刚站起来眼前就一片黑。
谷以恒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了陌生的天花板。一阵消毒药水的味道随后而至。他稍微动了一下头,就看见窗前一道修长的身影。
"你醒了?"身影走近床边,是吴墨。
"现在几点了?"
"下午五点。"
"那……采访怎么办?我还没有……"
"我帮你应付过去了。"吴墨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哦……谢谢了。"谷以恒松了一口气,突然又问道,"这段时间没有人给我打电话吧?"
"没有。"
"那就好。"他安心地眯了眯眼。要是那么不凑巧安晴或者如斯打电话来找他,他们一定会担心的。
"你怎么就不问问自己的情况呢?"吴墨皱了皱眉,问到。
"对哦,我怎么了?"谷以恒后知后觉。
"疲劳过度,压力过大。"
这几天他确实挺忙的,而且情绪起伏大,不过这算不上压力吧?
"你的心里是不是惦记着什么事情?"吴墨看着谷以恒有些疑惑的神情,开口问。
像是突然醒悟般,谷以恒先是有点吃惊,然后苦笑了一下,"应该是吧。"
没等吴墨开口,他先问,"我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躺了好几个小时,他现在觉得精神不错,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吴墨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们离开医院时,谷以恒对吴墨说,"吴墨,我会好好工作的。"
他其实想再次和吴墨道谢的,但想到吴墨比较注重实际,再加上前天他在海边对他道谢的回应,所以谷以恒很认真地说了这句话。
吴墨没什么表示,只是淡淡地说,"我送你回家吧。"
"嗯。"谷以恒也不跟他客气,毕竟坐在保时捷里还是很享受的。
"哎,吴墨,能不能敞篷啊?"当保时捷开上跨江大桥时,谷以恒有些跃跃欲试。
"不行,风有点大。"吴墨看着前方的路说道。
"就是风大才好啊!"谷以恒不解地看着他。
"会感冒的。"他的语气比白开水还淡。
谷以恒眨了眨眼,几秒才反应过来吴墨话里的意思。吴墨在关心他。顿时心里有些暖意涌进。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再说什么。虽然吴墨比较强势,但其实人挺好的。谷以恒偷偷瞄了一眼正开车的吴墨,心里想。
车里的电台广播正在播"新歌快递"。
女DJ说,"接下来这首,是来自新乐队'MAX'首张专辑的主打歌,'HOPE'。歌名虽然充满希望,但是歌词却有着一种叛逆的味道,或许这就是四个十八岁男生的'成人宣言'吧!歌曲开始之前还要说一下,歌词是由鼓手凌小飞作的哦!"
歌曲从低声吟唱开始,由鼓点敲击掀起□;节拍简洁,摇滚风格里刻上青春的印记,如夏日热浪,铺天盖地。
主唱在□处撼动空气:
"I'm ready to live
I'm ready to dream
I'm ready for fear, and love and everything between
Don't tell me I'm right
Don't tell me I'm wrong
Just tell me I'm strong enough for one more song……"(#)
音律充盈了车内小小的空间,那是一种无法忽视的侵略;似乎是凌小飞隔着一张声音的过滤网诉说着自己对爱情和未来的义无反顾。
谷以恒看了看吴墨,后者还是万年不变的神情。他难道没有一点点感触?谷以恒觉得自己听了都快坐不住了,一种焦躁在体内鼓动。
他想问的,但还没开口就到他家楼下了。
"明天你不必到杂志社。"吴墨说道。
"……我要去。我想把新的采访时间尽早定下来,再给对方添麻烦就不好了。"
"随你吧,影响工作效率的话就扣你工资。"
刚下车的谷以恒听到后,有点赌气"啪!"地大力把车门关上。
晚上开了电脑,谷以恒第一件事就是去自由讨论区逛逛。
这些天都没有时间写稿,而且下午网络部把网站关闭调整,也看不到详细内容。
大家都很关注幽谷的去向。
"幽谷,你最近怎么没有更新?我天天都在等着看你的文章~"
"大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一定要注意身体呀~"
"幽谷~我天天都来给你加油~"
"幽谷,很喜欢你描写'幸福'的那段文字,不知道你那两位好朋友怎么样了,他们找到幸福了吗?我最近快结婚了,所以希望人人都快快乐乐的!"
……
看完读者的回帖,谷以恒兴致大发地把之前写的情感稿子都找出来,再看一遍。
之后他又翻箱倒柜,找出大学时期写的通讯稿。
"谷以恒,你不适合写那些冷冰冰的文字。"吴墨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而且,调职成功后,他也不方便继续这样和读者交流了。他要是离开了,吴墨会马上找到人替代他吧。往后,网站上不再有幽谷的文章。
这样想来,谷以恒不禁有些后悔提交调职申请表。时事新闻确实是他第一志愿,但他怎么就没考虑过它适不适合自己呢?
是不是因为得不到而渴望?从而让他忘了周围还有无限可能性?
正当他如此想着的时候,沈安晴回来了。
"怎么样?新房子好吗?"谷以恒走到客厅,看着她笑嘻嘻的模样。
沈安晴连鞋也没有脱,"以恒,新房子很好,你猜猜在哪里?"
"哪里啊?"
"梓园。"
"梓园?"谷以恒睁大了眼睛。
"对!以后啊,你想见易岚沧不就方便多了么?没事多往我新家跑,见面机会肯定大!"她笑着说,"我今天一知道在梓园,就想给你打电话,但后来还是忍住了,我想亲眼看看你高兴的样子呢。"
还好你没打电话。谷以恒在心里松一口气。
他笑了笑,"嗯,的确是个好地方。"
"……怎么了?"沈安晴看着他,"这是个接近易岚沧的好机会,你不高兴么?"
"……易岚沧还喜欢齐昀,而且他们两个有可能复合,我能做什么呢?"谷以恒无奈地笑着。
"你总是为别人考虑,你自己呢?你想要什么?没有一条路能使所有人幸福的。有些东西,总要尝试,才知道结果。"沈安晴握着谷以恒的手说到,"如果不习惯直接表白的方法,那就慢慢地让他发现你的好,慢慢爱上你。这种方式,你总能接受吧?"
谷以恒笑了,"能。"
"那就好!"沈安晴终于把鞋子给脱了,"今晚我来煮糖水,我们庆祝一下吧。"
第二天,谷以恒去到杂志社后,马上给对方经纪人打电话。先是道歉,然后采访改期。
原本以为经纪人会责怪他,没想到对方比他还客气。新的日子很快定下来了,谷以恒舒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调职申请第一轮筛选的结果出来了。谷以恒怀着忐忑的心情去看公告栏。
没有他的名字。他看了三四遍,确认了,没有他的名字。也就是说,他被刷下去了。没有想象中的打击,谷以恒反而觉得轻松了。
不用离开"净瞳"也挺好的。
晚上离开杂志社前,他敲了总编室的门。
"什么事?"难得这回吴墨没有看文件没有审稿,而是悠闲地喝茶。
"……我申请调职失败了。"谷以恒直接说。
"……然后呢?"吴墨看着他。
"没了。只是想进来和你说一声而已。"
"……如果你确实想争取那个职位,我可以和他们的总编联系一下的。"吴墨的茶杯里氤氲着热气。
谷以恒皱了皱眉头,"不用了。……其实,我觉得留在这里挺好的。"
"你不必将就。我说过,你想尝试的话,多少机会我都会给。"
谷以恒有点生气了,"你什么意思啊?我哪里将就了?我是觉得自己适合这里,你不用怕我掀桌子扔椅子地秋后算账,我没那种爱好呢。"
吴墨将茶杯放回桌面。"我明白了,那以后大家一起努力吧。"
这还差不多。谷以恒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我先走咯。"
"行。"
半个小时后,吴墨从办公室出来。杂志社里的工作人员几乎都走了。
他走到文印室,将一张单薄的申请表放进了碎纸机。
申请表是直接交到对方杂志社的人事部的,不过总有办法拿回来。
机器工作声的尽头,是一条条废纸条。
吴墨没有全告诉谷以恒,他的做法想法很简单,想尝试的话,多少机会他都会给;但是,结果只能由他说了算。
chapter 11
"……如斯,你觉得吴墨怎么样?"晚上,谷以恒被韩如斯抓去当新护肤品的小白鼠。他躺在躺椅上,任韩如斯在他脸上又涂又抹,还给他的眼睛盖上两块青瓜。
"怎么了?"韩如斯一边忙一边说。
自从那晚告白失败以来,他就全心投入到美容事业中,连休息的时间都不放过。
"没有,我觉得吴墨……其实人挺好的。"
韩如斯挑了挑眉,"你对他改观了?"
"……在某些方面,是有一点。"
韩如斯拿开青瓜,倒了一点乳液,给谷以恒做眼部按摩。"以恒,我觉得啊,你和吴墨保持上下级关系就好了。传言说他以前在美国时进过少年监狱,背景挺复杂的;而且这个人眼光太犀利,做朋友的话不够安全。"
"……这样啊……"
"怎么样?眼睛周围有什么感觉?"韩如斯比较在意新产品的功效。
"嗯,感觉挺舒服的。"
"看来这个牌子不错。"
"……如斯,你真的放弃老板了?"虽然大哭一场后,韩如斯恢复如常,不过他心里的创伤只怕还很深。
韩如斯苦笑,"我还能怎样?"
他告诉谷以恒,他给老板发了一条短信,"对不起,让你困扰了。"
但是老板没有回音。
"好了,还是关注你脸上的护肤品吧。"韩如斯见谷以恒沉默,拍了拍他的脸说到。
第二天晚上,谷以恒来到"南风大排档"。
如果两个人是互相喜欢对方,要在一起,唯一需要的是勇气。谷以恒希望今晚能和老板谈一下,旁观者清,他希望韩如斯能幸福。
他坐在大排档的角落里半个小时,就看见了老板各种心不在焉的行为。他不是打碎盘子,就是给客人下错菜单,整个人都没有什么精神,笑容也很僵硬。
"老板!我们点的不是这个菜!"
"啊……对不起对不起,马上给你们换!"老板连连道歉。
谷以恒都看不下去了。他站起来,朝老板走过去。
刚移动脚步,就被拽住了。
谷以恒回头,拉住他的人是老板的一个伙计,也是他的好朋友,叫做阿强。
"干什么?"谷以恒一脸迷惑。
"你是韩如斯的朋友吧?过来一下。"
阿强拉着谷以恒到稍暗一点的地方。
"你上次有来这里吧?我认得你。是韩如斯叫你来的吗?"
"不是。是我自己想来和老板谈谈。"
阿强点燃了一支烟,"……放过阿南吧。他和韩如斯没有可能的。"他吸了一口烟,对谷以恒说道。
"为什么?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老板也喜欢如斯。他需要的,是承认的勇气。"
"你错了。阿南需要的,是正常的人生。"阿强也不退让,"相爱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他们两个都是男人,在一起以后要承受多大的压力,你知道么?阿南是家里的独子,他乡下的父母天天盼着他传宗接代,如果他带着一个人妖回去见他们,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没有歧视的意思,但我们的世界和你们的是很不同的。我们不干涉你们的生活,请你们也不要随便踏进别人的世界。相安无事,不是很好吗?像韩如斯那种条件的,他不会一辈子只有一个恋人,阿南也不一定是他最后一个。但是,阿南一旦踏上那条路,凭他的性格,那就走不回来了。
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只是过渡期。过了一段时间,韩如斯就会慢慢淡忘阿南,而阿南,也会慢慢忘了他,继续过他的正常生活。"
阿强捻息了烟,"希望你明白,把我的话转达给韩如斯吧。还有,叫他别发短信过来了,阿南的手机在我这里。我希望他们能断得干干净净。"
阿强把沉默的谷以恒丢在原地,跑回大排档那边。
"强哥!你跑去哪里了?南哥连帐都算错了!"
"好好,我就过来!"
谷以恒想找出能反驳阿强的理由,却觉得有什么堵着喉咙,让他发不了声音。
他看了看大排档那边。灯火通明,客似云来。虽然老板连连出错,但这只是这个大排档营业历史里的某一晚的某个插曲而已。到了第二晚,一切又会如常;如果第二晚不行,还有第三晚。如果第三晚不行,还有第四晚。
谷以恒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然后,他看见了韩如斯从暗处里走出来。
"如斯……"谷以恒有些惊讶。
那是一张惨淡的笑脸,"我想见他,所以来了……阿强说的对。"
谷以恒张口想说什么,韩如斯阻止了他,"以恒,我们走吧。我送你回去。"
走到停车场,谷以恒看到韩如斯开车门的手在颤抖。他无法把车钥匙插进锁孔里。
"我来开车吧。"谷以恒看了觉得心酸,抢过他手里的钥匙,说道。
一路上,他们两个没有讲话。
车厢内是一种浸在水里的沉寂,随时都会使人窒息。
谷以恒想说些话调和一下气氛,却看到韩如斯已无声地泪流满面。
反方向行驶的车辆打着车灯,那光一瞬而过地照在他的脸上,亮得刺眼。
打了转向灯,谷以恒掉转车头。
"你要到哪里去?"韩如斯惊问。
"回头,找老板亲自问清楚。如果他赞同阿强的说法,我也无话可说。"
"不要!不要!"韩如斯扯着他的手,"就这样行了……以恒,就这样吧……"
"可是看到你这样我很痛心!"谷以恒觉得眼睛一阵刺痛。
"阿强说的有道理……好端端的我去招惹他干什么呢?我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感情而去破坏他原本正常的生活!……这次是我太自私了……"
车子停在路中间,后面的车辆猛地响喇叭。
"走吧……我们走吧……"韩如斯哭求。
车子又开动了。
谷以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韩如斯说想自己独处,让他先回去。"放心吧,我不会干什么傻事的。失恋的滋味又不是没尝过,我只是想好好睡一下。"他擦干了眼泪,笑着说。
这个时候,安慰的话显得多余。还是让他静一静吧。
于是谷以恒离开了。
下了地铁,走着走着,他来到了"幸福面包店"。
今晚面包店好像特别热闹。
"以恒,回来啦?"秦哥和小珠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是不是有什么高兴的事?"谷以恒闻着面包香味,笑着问。
"呵呵,我要做爸爸啦!"秦哥高兴得仿佛要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宣布这件喜事才足够。
"是吗?恭喜了!"
小珠姐几年前怀过孩子,但是流产了。现在终于又怀上,难怪这对夫妻这么兴奋。
"谢谢,今天去看了医生,说有两个月了。"小珠姐笑得很甜。
"看来我们又要操劳好一阵子才行!"秦哥说这句话时和小珠姐对望,那是夫妻间的深情。"不过,总算真正是一个家了。"
是的,一个完整的家。爸爸、妈妈,和孩子。多么普通,又多么令人羡慕!
谷以恒记起他妈妈给他看的育儿日记。
"看着以恒牙牙学语的模样,看着他蹒跚学步,看着他背起小书包去上学,我和他爸爸都觉得自己的人生在逐步完整。"
这一刻,他高兴得想哭。
回到家里,一片黑。
沈安晴最近都在忙新房子的装修,每晚都比较晚才回来。
谷以恒打开电脑,开始写稿。
Shall We Talk?
幽谷
之前看到有位网友快结婚了,在这里道声真诚的"恭喜!"。
能和喜欢的人步入婚姻的殿堂,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请务必认真对待婚礼的每个细节,请务必紧紧记住对方在那一天的一颦一笑。
也请务必别笑你的另一半,当他或者她紧张得把戒指戴错手指,或者念错誓词时。
因为这些幸福的印记和幸福的小错误,有很多人盼也盼不来。
抱歉,今晚发生的事情让我感慨万分。写的东西乱七八糟,请别介意。
喜欢同性的人,和喜欢异性的人,算不算两个世界的人?
不知道。但是这两种人,有太多不同。
对于同性恋来说,他可以给他爱,给他支持,却无法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无法毫无顾忌地和别人介绍——这就是我的爱人。
幸福是个人感受,但偏偏受到别人的祝福、受到社会的认同又是如此重要。
我并不是责怪什么人,也不是控诉这个社会。这不是我写这篇文章的目的。
我只希望,我们能真诚地坐下来谈一谈。
或许交谈不能真正解决问题,但至少,有了倾听的耳朵,有了愿意接受的态度。
有些时候,这种接纳包容的心态,比实际行动更重要。
所以,请给一个机会给我们。我们都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都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纵使有这样那样的分歧,但是,请听听我们的声音。
不是想扰乱别人的生活,也不是什么激进主义分子,只是,我们也是普通人。
无法牵你的手满大街乱跑,也不能在情动时不顾旁人注视地亲吻你的额角。但是,我时常默默地看着你的背影。在你疲累时,我可以做你强有力的避风港,因为,我们感同身受。
So, shall we talk?
chapter 12
周六的早上是用来睡懒觉的,不过谷以恒习惯早起了。
他刚打开电视看晨早新闻,就看到易岚沧出现在画面上。
下面的新闻字幕是"寰宇实业与迪亚首度合作 投资十亿合作新项目"。
寰宇实业就是易家名下的产业,而迪亚则是易岚沧的公司。
"昨天下午,寰宇实业的董事总经理和迪亚的总裁在美国洛杉矶秘密商讨,直至晚上,两家公司才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合作事宜。近年来,寰宇积极开拓房地产和电信以外的商业领域,而迪亚无疑是新兴投资领域里的佼佼者,成立至今,已出色地完成了多项交易……"
画面上,易岚沧正微笑着回答记者的提问。
其中,有一位女记者站起来问,"易岚沧先生,听说这次的合作不仅为两家公司将来进一步合作作铺垫,同时也为你日后回去寰宇实业执掌大权铺路是吗?"
女记者话音刚落,现场就更加热闹,闪光灯"喀嚓喀嚓"地闪起来,而镜头更是拉近距离,给易岚沧来个大特写。
易家七年前"因故"划清与易岚沧的界线,如今两家公司共同投资大项目,大家都关注"十亿"的背后,这场家族戏是否又有新的走向。
"寰宇里人才济济,执掌大权这么重要的事情,恐怕轮不到我。"易岚沧笑容不改,顿了一下,他接着说,"不过,如果易家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会尽全力而为。"
最后一句话犹如投入湖里的小石子,激起千层浪。现场记者争相提问。
"这是否是易岚沧变相的求和?与易家决裂七年,如今一番话,是否代表两方关系回暖?看来唯有时间能告诉我们答案。"新闻主播适时地总结道,"接下来我们将为您播报其他的热点新闻……"
"嗯,易岚沧和大学时相比,真是变了很多。"沈安晴不知什么也醒了,正站在沙发背后。
谷以恒回过头,"醒了?我做了早餐。"说着,他站起来往厨房去。
"可我觉得他没怎么变啊。"他给沈安晴捧早餐出来,接着她的话说。
沈安晴坐了下来,笑着看他,"爱能使人盲目,易岚沧在你眼里金光闪闪的,你怎么可能看得到他改变的地方?"
"没有那么夸张吧?"
"你喜欢了他这么久都能忍住没表白,我才说你夸张呢。"
"……好了,说点别的。"谷以恒转了话题,"你的新家装修得怎么样?我看你每晚都这么晚回来,说去帮忙你又不愿意。"
"我这不是保持神秘么?到时保管你大赞漂亮。"
傍晚时分,谷以恒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易岚沧。
"岚沧么?你不是在美国吗?"谷以恒接电话时有些吃惊。
"我昨晚开完招待会就搭飞机回来了,今天一早回到,睡到现在才起来。你吃饭了么?要不要一起出去吃?"
"嗯,好的。"
"那等一下我来接你。"
然后,他们就到了市内高级的西餐厅。
"你的胃刚刚好,吃这么大块肉不太好吧?"谷以恒见易岚沧想点特级大牛排时,担心地问到。
易岚沧笑了笑,"让我吃吧,从出院到现在,我都没怎么吃过肉。我爷爷派了个营养师跟着我,天天都是营养餐,我都怕了。"
"……看来你和你爷爷,关系又恢复了,这是好事。"
易岚沧的脸上露出有些感慨的表情,"我出院那天,是我爷爷来接我。该怎么说呢?我很惊讶。从小到大,爷爷总是很严肃地主持易家大局,总是高高在上;更何况,我当时还和他闹翻了。
"不过那天见到他,我就什么架势都摆不出了。他真的老了。虽然有在电视上见过他的近貌,但真正近距离看到时,还是很令我心酸。以前他的双眼那么炯炯有神,现在都陷进去了;当年我向他摊牌时,他还力气十足地拿烟灰缸砸我,现在他却要拄着拐杖才行。当然,他还是很有威严,在车上不断数落我不懂照顾自己,像个小孩一样。我突然很想念这把苍老的声音,突然很后悔以前为什么总要顶撞他老人家。"
易岚沧扭头看着窗外,"以前总是想按自己的想法行事,如今想来,当时的确忽略了身边很多人的感受。"
谷以恒看着对面那个双手叠在下巴,望向别处的英俊男子,心里突然有一丝异样的感觉。"……这番话你应该和你爷爷说,他听了肯定很高兴。"
易岚沧笑了一下,"对着爷爷我就说不出口了。其实这次和寰宇的合作是我叔叔穿针引线的。他说爷爷想我回去,但是老人家还拉不下脸,所以叔叔想我积极一点。我也觉得,毕竟是一家人……当然,太露骨的话我也说不出口,于是借着传媒,向爷爷求和,等着他老人家下旨准我回去。"
谷以恒眨了眨眼睛,"……也就是说,你真的会回去寰宇执掌大权?"
易岚沧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中间,压低声音狡黠一笑,"别告诉其他人哦。"
谷以恒笑着点头。
现在这一刻,他和易岚沧有了共享的秘密。谁也不清楚的,就他一个了解的,易岚沧亲口说的,秘密。
"对了,我出院前一晚,你不是打电话来了么?齐昀说你打过来问候我的情况,我还没和你道谢呢。"用餐时,易岚沧突然说。
"哦……这没什么,你就别这么客气了。"停了一阵,谷以恒咬了咬嘴唇,开口问,"那晚……齐昀也去看望你是吗?"
"对。"易岚沧一边切牛排一边回答。
"你们……"他该问"你们和好了吗?"还是问"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还是……
"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易岚沧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笑着回答。
现在这个阶段是普通朋友,那迟一点呢?再迟一点呢?你们有没有复合的机会?
"哦。"最后,谷以恒只是微笑。
结帐后,他们正想离开,却碰见了从二楼下来的两个人。齐昀和吴墨。
"哦?岚沧、以恒,你们也在这里吃饭?"些许惊讶之后,齐昀微笑着问。
"是。你们在二楼么?"易岚沧的态度很自然。
"对。"齐昀穿着合身的银色小马甲,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他的领带上别着一枚镶钻的领带夹,整个人风度翩翩,如贵族公子一般。
而站在齐昀身旁的吴墨穿着深蓝色V领针织衫,黑色长裤,非常简约;但是吴墨骨架好,穿什么都有味道。
"对了,我的红酒庄明天开业,今晚请了一些朋友去尝尝鲜,现在正要过去。既然这么巧碰见,那我们就一起去吧,怎么样?"齐昀问到。
"我无所谓,看以恒的意思。"易岚沧微笑着说。
三双眼睛都看着谷以恒。
"呃,好吧。"最后,他还是微笑。
齐昀的红酒庄建在半山腰上,是一幢很法国风味的城堡式建筑。那里空气很清新,还可以俯瞰城市夜景。
红酒庄里的装修华丽而不繁重,色彩明艳而不媚俗。不愧是齐昀,总能恰到好处,不差分毫。
82年酿制的特级红酒入口甘醇,酒香萦绕齿间,让人欲 罢 不 能。
一切,都那么美好。
谷以恒坐在沙发上,看着不远处举杯聊天的人们。
齐昀说的"朋友"全是商界名流,不是银行的大股东,就是大企业的负责人。而现在,他们都围在易岚沧的周围。虽然还没有明确消息,不过易岚沧的能力早就被肯定,他接管易家大业真的只是时间问题。
而易岚沧也微笑以对,游刃有余。
明明只有几米的距离,但谷以恒却有溺水般的不适感。
他不是不懂红酒,不是没有话说。而是那种气氛,他融入不了。每个人都西装革履,却又各怀心思。即使他们现在讨论的是天气,他也说不上什么。
他看着站在人群中央的易岚沧,心里那丝异样的感觉又来了。
谷以恒回想起读书时期的某一幅画面。
体育课后,几个男生大汗淋漓地跑去买弹珠汽水。喝完后,不知怎么的,易岚沧把里面的玻璃珠弄了出来。珠子里面嵌着彩色的小箔片,他对着阳光,举起珠子。易岚沧眯着一只眼睛,转着玻璃珠,好奇地看着。
烈日之下,阳光不顾后果地撞向玻璃珠,溅起烁烁碎片。这些阳光碎片散落在易岚沧的头发上、手上、脸上和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闪闪发亮。
"哇,好漂亮!"易岚沧开心地叫了出来。谷以恒看不到珠子折射阳光的景色,却看到了阳光透过玻璃珠落在易岚沧眼里的景色。如同万花筒一般,五光十色,绚烂夺目。
"哎,你们快看看!"易岚沧拉着身边的朋友,嚷着要他们干这种小孩才会做的事情。
想着,谷以恒笑了出来。
多么令人怀念。
他叹了一口气,起来想去大露台上透气。
来到露台,发现吴墨也在。
"……你不去和那些名流聊聊天吗?"谷以恒和吴墨四目相对后问到。
"和那群老头子没什么好谈的。"吴墨淡淡的说。
"你的口气可真大。"谷以恒撇了撇嘴。
"……你要是不习惯,我可以先送你回去。"吴墨话不多,却总能说到点上。
谷以恒的确很想走。他转过头,却看到易岚沧和齐昀站在一起低头耳语。说着说着,他们两人会心一笑。
谷以恒回头,喝了一口红酒,"不了,我再呆一会。"
吴墨也朝里面看了看,把杯子里剩下的一点红酒喝完。
两个人就在露台上吹着风,没有说话。
良久,吴墨才开口,"你喜欢易岚沧多久了?"
谷以恒惊讶地睁大眼睛看他。"你、你说什……"
对上吴墨的眼睛,谷以恒把没说完的话吞回去了。那双深邃得连宇宙星河都装得下的眼眸,怎么可能看不透他的秘密呢?
"……不是很久。"喜欢易岚沧,是谷以恒心里唯一的秘密。他小心翼翼地把它藏着,生怕被别人知道,要他毫无顾忌地说出来,他还办不到。
"……那还真是挺久的了。"
这个吴墨!究竟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吴墨,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令人讨厌?"谷以恒看着他。
"你是第二个。"吴墨靠着露台大理石护栏,用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那枚银色的尾戒闪着幽冽的光芒,像极了它的主人。
过了一会儿,谷以恒支吾地对吴墨说,"你、你千万别告诉齐昀,要保守秘密。"
"他们两个分手了,你怕什么?"
"……我总觉得他们会复合。"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不觉得他们两个站在一起……有一种很和谐的感觉吗?而且,易岚沧告诉我,他还喜欢着齐昀。"
吴墨挑了挑眉,没有再说什么。
易岚沧送谷以恒回到楼下时,抱歉地说道,"今晚不好意思,他们是商场上的前辈,所以……"
"没事,幸亏齐昀的红酒好喝,可以提提神,要不我就睡着了。"
易岚沧笑了,"那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吧,迟一点再见。"
"好。"谷以恒继续微笑,直到易岚沧的车消失在转角。
脸上的笑容真的挂不住了。
谷以恒回到家,猛地将自己扔在沙发里。
周一,谷以恒刚到杂志社楼下,就听到前台的女工作人员议论纷纷,说是杂志社来了新人,是个超帅气的男生。
新人?这个时候来,应该是实习生吧。谷以恒听完就算,也没有多想。
"以恒,总编让你来了就到他办公室。"
"好的。"
谷以恒敲门后进去,发现总编室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吴墨,一个是背对着谷以恒的高大身影。
身影听到有人开门进来,转过了身,朝谷以恒笑了笑。
谷以恒一下子怔住了。
"自我介绍一下吧。"吴墨对那个男生说。
"你好,我叫方子星。接下来两个星期要在'净瞳'实习,请多多指教!"男生大方主动地握了握谷以恒的手。
"方子星?!"谷以恒更惊讶了。他就是齐昀的新男友!
"这两个星期你就带一带子星吧,他算是你的直系师弟了。"吴墨说到。
"我经常看幽谷你的文章哦!这两个星期就麻烦你了。"方子星笑容灿烂的说。
"啊、哦,好的……"
chapter 13
方子星是校篮球队长,小麦色的皮肤一寸寸都是锻炼过的极品,深刻的轮廓带着年轻人的稚气。他的笑容里有着青春明快的气息,却又时不时流露出一丝邪气;双眸朗朗生辉,充满了自信,但偶尔又会闪烁狡黠的光芒。
谷以恒第一眼见到方子星时,就怔住了。一瞬间,他有这样的感觉——太像了。
方子星简直就是大学时易岚沧的翻版。不是样貌,而是他给别人的感觉。
"幽谷,我可以叫你以恒吗?或者小恒?嗯,还是小恒好听。"
……
"我很久之前就想来这里实习了,但吴墨哥一直不肯,最后我还是用真诚打动了他……"
……
谷以恒带着方子星去参观杂志社各个部门,又把日常要做的事情详细给他讲解一遍。方子星很好相处,学习能力强,也很能聊,一个早上下来,杂志社的人他认识了大半,工作也很快上手了。
中午,他们休息的时候,方子星忍不住问了谷以恒,"小恒,我脸上有什么吗?为什么你整个早上看我的眼光都……那么怪?"
"啊?"谷以恒回过神来。他又盯着方子星盯出神了。
相处时间越长,他的感觉越强烈。方子星的一颦一笑,与当年的易岚沧,非常神似。谷以恒太清楚了,因为,他一直都看着易岚沧!
这样的男生,就是齐昀的男朋友。说明了什么?
谷以恒心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抱歉……你,有点像我的一个朋友。"说完,谷以恒也不给方子星反应的时间,马上转了话题,"子星,你和吴墨很熟吗?"
方子星挑了挑眉,笑着回答,"嗯,吴墨哥还在美国时我就认识他了。"顿了一下,方子星做了个说悄悄话的姿势,低声道,"我只告诉你哦,别看他现在是个总编,整一个斯文人的样子,他以前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我表哥都是他手下败将呢。"
"哦……"原本只是随便找话说来转移话题,没想到听见了感兴趣的东西。谷以恒接着问,"那他为什么转变这么大?"
"这个……"
"你们在说什么?"方子星的话刚起了个头,本尊就来到他们身后了。吴墨看着眼前这两个大有嚼舌根趋势的家伙,适时地插话。
"在说你好话呢!"方子星马上转舵,谄媚地讨好吴墨。
"对。"谷以恒立刻附和。
吴墨难得地勾了勾嘴角,"以后不要在别人背后说人好话了。"
"这个当然!"两人猛地点头。
"小恒,我们去看看还有什么工作要做吧。"方子星拉着谷以恒准备走人。
"等一下。"吴墨非常罕见地微微一笑,对方子星说,"实习生,自己去。"
方子星愣了一下,接着笑得龇牙咧嘴,"是,总编大人!"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朝吴墨的背做了一个鬼脸。站在吴墨对面的谷以恒看得清清楚楚,方子星孩子气的举动使他忍俊不禁。
笑的同时,心里也一阵惆怅。
"笑够了么?"吴墨的声音打散了谷以恒的思绪。"请你有一点做前辈的自觉。"
"我有啊,所以我亲身示范给他看什么是记者的'求知欲'。"谷以恒不示弱地反驳。
"是么?那你也给我示范一下吧。"
"呃……你不能说我八卦哦……你以前打架很厉害?我听说你还进过少年监狱?还有……"
吴墨打断了他的问题,"你真八卦。"
"喂!……"
晚上,谷以恒去韩如斯的家里。
韩如斯正在收拾行李。
"巴黎那边有新一季的彩妆展会,我去看一看有没有好的货源。"韩如斯微笑着说。
"……到外面散散心也好。"谷以恒帮忙把韩如斯分类摆好的行李放进箱里。
"对啊。"韩如斯停下动作,轻轻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他又展露笑容,对谷以恒说,"说不定我在巴黎街头会有什么艳遇,到时带个法国男友回来给你看看。"
"男友就算了,我要礼物。"
"你这家伙。"韩如斯点了点谷以恒的额头,"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巴黎?我包你食宿和来回机票。"
"你的好意我心领啦!我这个打工的哪有那么多假可以请啊?每年我爸妈生日我都请假回去,如果这回又请假,吴墨铁定扒了我的皮。"
"呵呵,吴墨这次又成了周扒皮啦?"
"唉,别说了。"谷以恒像想起什么,"你知道吗?方子星到我们杂志社实习了,我觉得他和易岚沧很像。"
"你说齐昀的新男友?一点都不像啊。"
"不是样貌,是他给人的感觉。他和以前的易岚沧很相似。"
"你的意思是,齐昀对易岚沧余情未了,所以找了个替身?"
"……不知道。"
"那你还想那么多干嘛?来,帮我挑一顶漂亮点的帽子,我戴着去巴黎……"
第二天上午,谷以恒和方子星按时到约好的咖啡厅,打算采访上次换了采访时间的走红女星,甄莉莉。
咖啡厅里没有客人,电视剧剧组正在拍戏。
经纪人看见谷以恒他们,倒是很客气地请他们到角落的桌子坐下。"不好意思,莉莉还在赶戏,你们能不能等一下?"
"当然可以。"
他们两个人没事情做,都看向戏场那边。
一男一女坐着喝咖啡聊天,甄莉莉扮演的角色从咖啡厅外推门进来,径直走到男女所在的那张桌子前,二话不说对着女角色就来一巴掌。
"啪!"掷地有声。
"嘶!"方子星和谷以恒下意识地替被打的女孩子感到痛。那可是非常结实的一巴掌啊,如假包换。
"咔!好,下一……"
"不!我觉得我刚才演得不好,导演,再来一次。"导演还没说完,甄莉莉就打断了他的话。她甩着手,厌恶地看了一眼那个女角色,再次走到门外。
剧组的人面面相觑,似乎也习惯了女主角的无理取闹,只能重新来过。
就这样,大半个小时下来,那个女孩子吃了好多记耳光;而谷以恒他们的采访似乎也遥遥无期。
"怎么有这样的人!"方子星皱着眉低声说到。
最后一遍,大明星终于满意了,剧组这才收工。场记赶紧拿冰袋给那个女孩子敷上,后者眼里还闪着泪花。
甄莉莉换好衣服后,慢条斯理地走到谷以恒他们那张桌子。
谷以恒腹诽着这个香水味浓重的女星,一边站起来准备自我介绍。
"你就是那个大牌到要我迁就时间的记者?"甄莉莉傲慢地坐了下来,吊着眼睛看谷以恒。
"上次真的很抱歉,因为突发的事情,所以没办法不改时间……"
"你是谁?"甄莉莉理都不理谷以恒的解释,直接看向方子星。
"……我叫方子星,是'净瞳'的实习生。"
"那好,今天就由你来采访我吧。"
方子星看了看谷以恒,谷以恒又看着经纪人。经纪人拿出手帕擦擦汗,苦笑着对谷以恒说,"不好意思……"
谷以恒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把记录问题的本子给了方子星。
这期间,虽然大明星诸多挑剔,但方子星很会说话,所以甄莉莉也没给多少脸色给他看。
这般磨了两个小时后,采访终于完成。
"甄小姐,我一直是你的戏迷哦!如果你不介意,我想送你一点小礼物!"方子星在采访最后笑得天真烂漫地说。
"什么礼物?"甄莉莉虽然兴趣缺缺,但她似乎对方子星印象不错,也没有立刻起身走人。
他看了看吧台,"不知道那个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原来,方子星要调酒。
他手脚麻利地将酒及配料、冰块等放入雪克壶内,用劲来回摇晃。摇晃的速度很快,而且很有节奏感,液体冰块碰撞壶壁的声音如乐曲一般动听。
最后,方子星轻巧地把雪克壶往上一抛,它在空中漂亮地旋转了几周后稳稳落入他的手中,过程流畅而干脆,非常帅气。
"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嘛。"甄莉莉看方子星的眼神明显不同了。
"不敢当。"方子星笑笑,把调好的紫色鸡尾酒送到她面前,"这杯鸡尾酒是我独创的,叫'lily's kiss'。"
甄莉莉嘴角绽放笑容,将鸡尾酒一饮而尽。
大牌走后,谷以恒惊呼出来,"子星,你很厉害!"
"这有什么,"方子星笑道,"我表哥是'ALLURE'的老板,我经常去那里当兼职酒保,一来二去就摸熟门路了。"
"不过……你为什么要给她调酒啊?"
"她的脾气和态度都不好,大概内分泌失调,排毒不畅,我就帮帮她咯。"
"……什么意思?"
方子星漾开邪气的笑意,"我给她调的酒啊,味道虽然不错,可是等一会儿她就得满大街找厕所!"
谷以恒睁大了眼睛,"不是吧?……虽然做法挺好……可要是她责怪下来怎么办?"
方子星搭着谷以恒的肩膀,老神在在地说,"小恒,你不用担心,天大的事情有吴墨哥在都没问题。"
"可是……"
"不用可是啦~相信我吧!"方子星露出最为自信的笑容。
真的很像。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明亮的笑容,杀伤力非常巨大。谷以恒差点把他和易岚沧重叠起来了。
那种爱抱不平又喜欢恶作剧的性格,很相似。
方子星知道这件事么?齐昀真的把他当成了替身?
夜幕降临,谷以恒自己来到酒吧,喝酒解闷。
"请问喝点什么?"酒保问到。
"鸡尾酒。呃,不要紫色的。"
酒保笑了笑,开始给他调酒。
喝着喝着,突然间一个男人惊慌失措地夺门而出。
"真是的!不能和男人玩就不要来嘛!"酒吧稍暗一点的地方传出埋怨的声音,周围都是低低的笑声。
谷以恒来的这家酒吧在同性恋酒吧中算是比较干净的,环境也很不错。
"怎么回事?"他皱了皱眉,因为刚才那个跑出去的男人的身影,有几分眼熟。
"那个男人看起来憨憨的,已经连续来了好几个晚上了。也不知道是直是弯的,总是半路落荒而逃,但第二天晚上还是会准时出现。"酒保回答到。
谷以恒想了一想,走了出去。
他拐到酒吧附近的小巷里,看见一个人影正蹲在墙边,耷拉着头。
"阿南?"他试着叫出声。
人影抬起头来了。"你是……"谷以恒走近,他睁大了眼睛,"你是如斯的朋友?"
谷以恒点了点头。
chapter 14
他们两个来到附近的小公园,谷以恒买了两罐咖啡。
"……听说你最近都去那家酒吧?"他递给老板一罐,在旁边坐了下来。
"……我……想尝试一下。"
"那……有什么感觉?"
"……很难。"沉默良久,老板吐出这两个字。
谷以恒没有再问什么。他看着地面,街灯昏黄的光线,把影子扯得很远。
"……老板,如斯也不是一开始就能接受自己的身份。他彷徨过、挣扎过。……现在说出来,好像几个字就能概括,但是,那段时间,对每一个同性恋来说,都是一天、一天、再加一天这样仿佛无穷尽地循环。那些害怕同性恋或者看不惯的人,可以走到看不见我们的地方,或者狠狠地唾骂一顿然后走开,可是我们自己无法这样做。我们要带着这样的身体和灵魂一直生活下去。……我不是想说我们有多么可怜,特别需要关怀呵护;我只想说,我们有勇气爱上自己、爱上别人,真的很不容易。
"当然,我也明白,要你不顾一切敞开怀抱接受同性恋人也是不现实的。如果你无法回应如斯的感情,也请别逃开。能不能……用对待普通朋友的心态,去对待他。如斯并不愿意改变你的生活轨迹,要是他知道你强求自己去适应他,他也不会高兴。"
谷以恒喝了一口咖啡,"……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要怎么做,还是要看你的选择。"
老板很安静地听着,到最后,只是沉默。
第二天到了杂志社,一切如常。
谷以恒心里七上八下,生怕那个甄莉莉会找杂志社算账。
"小恒!你又走神啦!"方子星在旁边说到。
"……子星,你不担心吗?那个甄莉莉……"
"不担心哦!吴墨哥不会让她乱来的。"
"可吴墨只是一个总编,他怎么……"
方子星笑了,"他可不只是一个总编哦~"
"子星,能过来帮帮忙吗?"别的工作人员叫到。
"好的。"实习生的工作向来包括打杂,方子星快活地跑了过去。
"唉……"虽然谷以恒知道吴墨很厉害,不过大明星的架子这么大,他真的能应付过去吗?
于是,他敲门进了总编室,将事情和盘托出。
"抱歉……"
"……说到底,问题不在你身上。"吴墨看着谷以恒,"方子星肯定和你说了'有吴墨哥在不用担心'之类的话吧?"
谷以恒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类似的恶作剧他之前做了不少,每一次都是齐昀替他善后。不过齐昀不想方子星想太多,最后都说是我帮了他,所以那家伙以为我有多么厉害。"
"哦……"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这一次也是,昨天下午经纪人就打电话来投诉了,是齐昀出面摆平的。"吴墨特意顿了一下,说到,"不然你以为,我一个总编,有能耐搞定大明星么?"
"……原来如此……"谷以恒恍然大悟。
"不过,你别和方子星说这件事。"
"嗯,我知道了。"谷以恒苦笑了一下,"齐昀对方子星真好。"
"……这不是很好么?"吴墨说,"他们感情好,你和易岚沧不就有机会了?"
戳到痛处了。
"不……"吴墨的话戳开了一个洞,让谷以恒心里憋着的话汩汩流出来。"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方子星和大学时的易岚沧很相似,我觉得齐昀是在别人身上找易岚沧的影子,他应该还爱着易岚沧的。"
"那你现在……想怎么办?"吴墨挑着眉看他。
谷以恒的表情有点茫然,但他很快说了,"虽然对不起子星,但如果可以,我希望易岚沧和齐昀能复合。毕竟他们两人在一起七年了,不是每对情侣都能走那么远的。"
"……那你的心情呢?"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笑得多无奈,"……我无所谓的。"
"……我帮你。"
"嗯?"
"你不是想易岚沧和齐昀复合么?"
谷以恒睁大眼睛,"……为什么你要帮我?"
"齐昀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他真的还爱着易岚沧,我没理由看着他找一个替身填补感情空缺。"
"不过……"谷以恒对吴墨的主动有些反应不过来。"……看不出来你是这么积极的人,你不会打什么坏主意吧?"
吴墨玩味地看着谷以恒,"相信我,我打的,都是好主意。"
晚上,谷以恒回到家里,发现沈安晴正出神地坐在沙发里。她可能刚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穿着外出的衣服,鞋子也没有脱。
"安晴?"
"回来啦?"沈安晴回神,微笑问到。
"嗯。你今天回来得这么早?"谷以恒走近,发现她手里握着一张信用卡。
"……庄奕今天把我之前给他的信用卡还了回来。"
沈安晴将卡放在桌子上。那是一张金灿灿的VIP卡。
"里面一分钱都没少。他说我现在孤身一个女人,需要钱。"沈安晴笑了出来,"他居然怕我没钱,真可笑……"
谷以恒沉默地坐了下来。
沈安晴笑着笑着,声音颤抖起来,"……我有什么好?他借了别人的钱,保安的工作也丢了,刚出院不久,就跑到工地上干活,还对着衣着光鲜的我说'请好好照顾自己'。他真是天底下最笨的人了……"
"我才不稀罕这种廉价的关心呢!我才不会被这种笨蛋感动……"沈安晴清醒的时候是绝不会让别人看见她哭的。
谷以恒搂着她,"我看不见,你哭出来吧……"
低低的呜咽比嚎啕大哭更揪心。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沈安晴开口了,"以恒,附近的那家'幸福面包店'……老板娘不是怀孕了吗?听说他们要招一个帮手,你能不能……帮我说一下,让庄奕去那里做?"
谷以恒有些意外,拿筷子的手都停住了动作。
"……我只是不想欠他的人情,你别想歪了。"沈安晴局促地低头吃早餐。
谷以恒笑了,"是是。"
有哪个女人不渴望爱情?安晴能做到这份上,已经很好了。剩下的,慢慢来吧。
吃完早餐后,谷以恒哼着歌儿去地铁站。
站台两旁的广告全换了新的。最近MAX在年轻人中迅速蹿红,广告海报里是这四个风格各异的男生拿着不同系列的MP3摆造型。
夸张的妆容和艳丽的服装,让谷以恒差点认不出凌小飞。听说他特别受粉丝欢迎,因为他既有一般男生没有的秀气,又没有女生的媚气,中性的外型让他在花样男子大行其道的娱乐圈很吃香。
凌小飞的十个手指都戴了饰物,很潮流。不过谷以恒倒是想念第一次见面时那双纤细的、干净的、敲爵士鼓时利落的手。
不过,年轻人总要长大的,更何况在娱乐圈。
不知道他和吴墨怎么样了呢?
问吴墨是没有结果的,反而会换来"八卦"的评价。
真的希望所有人的感情都能顺顺利利。
地铁来了,谷以恒继续哼着歌儿走进车厢。
chapter 15
"要让齐昀和易岚沧复合,首先要拆散齐昀和方子星。"吴墨靠着椅背,清楚地给谷以恒分析,"要拆散他们,我们必须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怎样做?"谷以恒吞了一口口水,心脏怦怦跳。
吴墨眯了眯眼睛,"让方子星充分认识到自己只是一个替身。这样,他和齐昀之间就会有间隙,只要煽风点火,他们分手只是迟早的问题。"
"……这样做,会不会过分了一点?"
"……我还有更过分的,你要不要听?"吴墨双手叠在下巴处,看着谷以恒。
"呃……算了。"
既然要让方子星明白自己是替身,那必然要让他发现自己和易岚沧很像。
半夜,谷以恒在床上辗转难眠,终于想到了一个称得上办法的办法。
第二天,他带着大学时代的相册到杂志社。以方子星那好奇宝宝的个性,他肯定想看的。
果不其然。
"咦,小恒,这是你的相册?"
"对,都是我的大学照片。有一些我还没有过塑,想下班后拿去冲洗店弄一下。"
"哦~珍贵图片哦~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谷以恒拿着相册,"我来给你翻。"
"这张,是在校运会上的……这张,是在元旦晚会上的……"他给方子星翻看的,全是有易岚沧在里面的照片。"还有这张,大特写……"
"哦……"
哗啦啦地翻看一遍,谷以恒合上相册,问方子星,"……有什么感觉?"
"感觉?"方子星眨眨眼睛,说到,"啊……小恒,你和大学时相比没什么变化哦,不过齐昀看起来变了很多!"
"……这不是重点!"
"嗯?那还有什么?"方子星歪着头问到。
唉,这些事情,该怎么说呢?谷以恒既想齐昀和方子星分手,又不想让方子星太伤心。
"吴墨,你说该怎么办啊?"
"……齐昀说,他明晚要和易岚沧一起吃饭,你不妨带着方子星去。你不是说易岚沧和齐昀两个在一起时感觉很好么?那就让方子星亲眼看看,自己和易岚沧的差别。"
"……"
第二天晚上,谷以恒以"前辈请吃饭"为由带着方子星到吴墨报料的那家店。
时间还有点早,店里客人不是特别多。而易岚沧和齐昀应该还没来。
听吴墨说,齐昀他们坐8号桌子,那这张12号位置可以了吧?谷以恒在心里想着,拉着方子星在稍微角落一些的12号桌子坐下。
"哎,小恒,7号那张桌子不错啊!"
天,7号桌子就在8号旁边,他们怎么能过去!
"不用了,就这张12号吧。"
方子星有点哭笑不得,"小恒,你很奇怪耶!"
谷以恒也知道自己很怪,有什么办法,他在扮演坏人的角色啊!
终于,他们差不多把菜都吃完时,两位主角姗姗而至。
不过,并不止他们两人。他们各自还有一位助手模样的人跟在身边。
坐下来以后,他们似乎谈着什么正经事情,易岚沧的助手拿着计算器,时不时快速地按着按键。
这种气氛,与其说是朋友间吃饭,倒不如说是在谈公事,顺便解决晚饭。
"……哎呀,这么巧,那不是齐昀么?"谷以恒对方子星说。
"咦?是哦,我想他在和别人谈论公事吧。"
"……"的确,谷以恒没有见过这样的齐昀和易岚沧。他们此时看起来更像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而不是还藕断丝连的分手情人。
他原来都设计好对白了,挑他们会心一笑的场面,对方子星说"你看,他们在一起多么开心"……现在都要憋回肚子里了。
"小恒,我们结帐走吧。"方子星的话拉回了谷以恒的思绪。
"呃,再等等吧……我们吃饱了,要休息一下才好走动。"
"……小恒,你究竟怎么了?"方子星皱了皱眉。
"没、没什么……"他看了一眼8号桌子。或许平常见面时,他看到的都是一个作为朋友的易岚沧,而今晚这个易岚沧,让他心里又产生了和上次吃饭时一样的异样感觉。
"……算了,我们走吧。"谷以恒叹了一口气,结了帐,和方子星离开了。
他们两人走在路上,没有对话。
"小恒,有秋千,我们去坐坐吧。"
谷以恒这才注意到,他们走到一个儿童公园的入口前。
天色晚了,公园里一个小孩子都没有。
两架空荡荡的秋千上,坐上了两个大人。
"……小恒,其实你是想对我说,我很像易岚沧是么?"坐在秋千上晃荡了几个来回,方子星的鞋子用力摩擦地面,秋千停了下来。
"你……你知道?"谷以恒睁大眼睛扭头看方子星。
小帅哥笑了,"从你看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你千方百计想让我发现自己和易岚沧很像是吧?"
谷以恒低下了头。
"看你这么卖力,我倒想捉弄一下你,所以没有坦白,对不起哦。"方子星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
"……我和齐昀是在ALLURE里认识的。那天是我第一次去当兼职酒保。从齐昀走进酒吧那一刻,我就被他吸引了。风度翩翩,一种天生的优越自内而外地流露出来;只是,笑容有些落寞。他可能注意到我的目光了,转过头来看我,惊讶的神色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就和小恒你第一次见到我时差不多。他站着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离开了。
"之后,齐昀常常在我值班的时候出现,只是点一杯鸡尾酒,坐在吧台边,看着我。我当时心想,他该不会是那种喜好年轻男色的有钱人吧?虽然心里有些防备,但是却无法真正讨厌他。我和你说哦,他是我见过的,鸡尾酒喝得最标准、最性感的人。
……
"直到有一次,他点了伏特加加冰。我看着他喝醉,看着他看着我,叫我'易岚沧'……小恒,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活生生的心脏放在手掌上,"方子星伸出手掌,"然后'砰!'的一声,"他紧紧把五指收拢,"心碎了,血在你面前汩汩直流。可怕的是,你还有知觉,似乎要等着痛完了,才能死去。"
"后来,他和易岚沧的事情,我全知道了。你可能会觉得,我这不是易岚沧的替身吗?是的,我是。"方子星顿了一下,语气很坚定地说,"不过,我还是想和齐昀在一起。这不是因为我爱他爱到无法自拔、甘愿做任何事情,而是我对自己有自信,有自信不会一辈子当替身。我从来都知道,自己叫方子星。方子星不一定能给齐昀带来更深刻的爱,——当然,偶尔我还是会郁闷——但是,方子星会用自己的方式,去爱齐昀。这样就行了。"
"所以,小恒,如果你想让我主动退出,对不起,我不会的。"
方子星从秋千上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嗯……今夜星光灿烂呢!"
天空明明一颗星子都没有。
方子星转头看谷以恒,指了指他自己,笑说,"我就是星星啊!"
子夜寒星,总是天边最明亮的风景。
"……子星,对不起。"谷以恒也从秋千上站了起来,诚恳地请求原谅。
方子星搭着谷以恒的肩膀,笑了笑,"没关系啦~我知道你不是有恶意的人,我不会记在心里的。"
"好了,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谢谢你今晚这顿饭哦~"
"嗯!明天杂志社见!"谷以恒朝坐在计程车里的方子星挥挥手。
看着远去的车,谷以恒呼出了一口气。
"以恒。"此时,身后传来声音。
谷以恒回头,惊讶地叫了出来,"齐昀?"
"我能和你聊聊吗?"齐昀站在谷以恒身后不远的地方,微笑着问到。
"吴墨哥,是你在小恒背后推波助澜教唆他要拆散我和齐昀的吧?"方子星坐在车里,拨通吴墨的电话,对方一接听他马上发射连珠炮。他想了想,像小恒这样的人,要不是有人鼓动他,又怎么可能真的做这种事呢?
"对。"吴墨回答得干脆。
"为什么?!你不知道阻碍别人谈恋爱会被马踢死吗?而且你明知道我一早就知道替身的事……慢着,莫非,你真正的目的,是小恒?"
"我很清楚你和齐昀目前不会有什么问题才这样做的。我只是想让谷以恒自己去弄明白,一些重要的事情。"
"齐昀,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我刚才在车上看见你和子星两个人在公园里,有些介意……于是过来看看。"
"你是说,你在吃醋?"谷以恒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到。
"……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么会听到你们刚才说的东西呢……"
齐昀和谷以恒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从哪里开始好呢?易岚沧,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人。我曾经以为,能和他天长地久。不过,他变了,我也变了。以前,我们两个都觉得彼此是自己的唯一,为了爱情,我们可以与全世界为敌。
当初易家封杀我们,为了不认输,为了在一起,我们两个都很拼命。你知道的,我们两个都很好强,我们为对方改变了很多,但是,有些东西,总在不经意之间,触痛了我们的神经。相比起易家,我家的态度稍微宽松一点,不过,我父亲说了,'我们不和易家一起封杀你们,是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们会分手的,那时候,你再老老实实回来接管家业吧。'我当时很生气,决定以后都不回齐家。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看到易岚沧,心里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不再是校园里的那个易岚沧了。他是一家公司的总裁,一百几人的老板;从他手上流过的钱,只能用亿做单位。我们各自的事业和慢慢改变的生活,正逐渐把我们从激情中拉回到现实。
刚开始,我真的很难接受。直至见到方子星。他很像以前的易岚沧,看见他,总让我想起以前那段相恋的日子。说实话,我很留恋那段时光,所以提出和方子星谈恋爱。
"不过,正如刚才子星和你说的,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来爱我。他慢慢地从易岚沧的影子里走出来,跑到我面前,告诉我,他叫方子星。我不敢保证自己会爱他比当时爱易岚沧更多;也不能保证,和他的感情就会天长地久。不过,这些事情谁说的准呢?毕竟,他是方子星,不是易岚沧。"
"……齐昀,那……你现在还喜欢易岚沧么?"
"喜欢。我相信易岚沧也喜欢着我。但是,这仅仅是'喜欢',我和易岚沧都知道,这不可能把我们拉回原来的路。我们在彼此的分岔口前相爱七年,终于到头了。是时候走各自的路了。"
谷以恒看着齐昀的表情,觉得自己无法再说什么了。
自己由始至终都只是旁观者,或许,他看到的,恰恰是爱情的表象。
"……对了,你要是见着吴墨,就告诉他,我要百分之五。"临走时,齐昀对谷以恒说。
"什么意思?"谷以恒眨着眼睛,不解地问道。
"你复述我的话给他听,他就会明白了。"
方子星走了,齐昀走了。谷以恒突然感到一阵无力感。
现在能打电话给谁呢?
"喂?"
"吴墨,我们的计划失败了。"
"……是么?"
"我想到海边去,你有时间吗?"
于是,他们两人,再次出现在海边。
与上次一样,海风、啤酒。
谷以恒把事情经过说给吴墨听。最后,他问了一句,"吴墨,你说我是不是很笨啊?"
"……"
"我这次真是做了很多余的事情。"
"这只能说,有些时候,我们的好意和牺牲,对别人而言是负担,也是障碍。"
"……对啊。"谷以恒将啤酒一灌而尽。
"……这样也好。现在你清楚易岚沧和齐昀不可能复合,可以大胆向易岚沧表白了吧?"
"……今天和齐昀聊天时,他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看着易岚沧,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最近,——包括今晚,我也有这样的感觉。齐昀说那是因为易岚沧不再是以前的易岚沧了。我突然发觉,每次见到易岚沧,我心里总想着以前的事情,总是从现在的易岚沧想到过去的易岚沧。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喜欢着心里的那个易岚沧,还是现实生活中的易岚沧。你说,我跑去和他表白,有什么意义呢?"说完,他捏扁了啤酒罐。
吴墨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
"哎,对了。齐昀让我告诉你,他要百分之五。"
很清楚地,谷以恒看到吴墨嘴角抽搐了一下。
"'百分之五'是什么东西啊?"好奇宝宝二号。
"……就是一百份中的五份,这样简单的数学你都不懂?"吴墨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往保时捷走去。谷以恒发誓他再次看见吴墨眼里的不屑。
"我不信你说的话!"他跟了上去。
回到之前方子星和吴墨的那通电话。
"……吴墨哥,之前你不肯让我去'净瞳'实习,我就说,你怎么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又让我去杂志社了呢,你肯定早就算计好了,目的就是为了让小恒明白你想让他明白的事?"方子星的脑袋转速其实很高。
"……"
"你不反对我就当你是默认了。真是的,居然把主意打到我和齐昀头上来,我从没见过你对什么人这么上心,我敢肯定你喜……"
方子星还没说完,吴墨就掐断了电话。
在红酒庄的露台上,吴墨就想好了。
以前的易岚沧怎么样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的易岚沧,并不适合谷以恒。
但是,对像谷以恒那样有些单纯,有些浪漫又把别人的事情放在心上的人来说,当面对他这么说是没有用的。只有让他自己去发现、去体会这一点,他才会真正地放手。
special 番外
Special (番外)糟糕的感觉
在看了一堆应聘者的作品后,他重重地靠着椅背,揉了揉眉心。
他面前的桌上有些乱。除了一篇篇文章,还有"净瞳"的销量数据、同类杂志的调查数据,以及新任总编头半年要填的一大叠表格。
从明天开始,一连两天,他要担任尚威集团杂志社方面人员招聘的面试官。
那一篇篇A4纸打印的文章,就是经过HR第一轮筛选后,进入面试的应聘者提交的作品。
文字类应聘者每人要提交五篇文字作品,每篇字数不得超过一千。
五千字,已经大概能看出这个人的价值取向和文字功底。
在数不清的文章里,有些写得很深刻,有些可读性很强,有些题材很新颖。但是,就看过的作品而言,还没有哪篇打动了他。
其实,文章只要写得不太糟,总会有读者接受。无所谓打动不打动。
可是,"净瞳"情感版的责编前两天被他开除了,他现在需要重新找人。
他对情感版的要求,比对其他版面的来得严格。
时尚杂志的读者,多是女性。
她们看潮流服饰、看美容产品,很多时候不仅仅是学着来满足自己,更是为了喜欢的人而打扮。
女为悦己者容。"容"是一份心思,是一份感情。所以情感版的内容一定要升华前面的花花世界,只有打动她们的心,引起精神上的共鸣,读者才会对杂志有归属感,进而对她忠心。
所以,这个情感版的记者,一定要写得出打动人心的东西。
当然,以他的性格,要看到能打动自己的文章几乎不可能。
但起码,候选人要有这种潜质。
他看了看表,时间也不早了。剩下的文章随便挑一篇看看吧。
他随手拿起了一份标号为"78"的文章。78是这个应聘者的编号。
人事部为了"公平起见",面试前给面试官的资料只有应聘者的文章,其他资料要在面试当天才会发放。
扫了几眼题目,他就知道这个78号大概想去时事新闻类的杂志社。两篇通讯稿、两篇新闻评论,倒是最后一篇是一则五百多字的随笔。
通讯稿格式中规中矩,该有的要素都齐备,行文乍眼看上去还算通顺,但实际上有些生硬;从新闻评论开始,文字运用随着自由度的扩大慢慢出彩,情感和立场态度逐步显现;直至到随笔的时候感情的挥洒到了高峰,文章的最后一个句号如乐曲□时戛然而止,让人的心脏紧缩了一下,欲罢不能。
他挑了挑眉。仔细再看一遍那五篇文章。
看得出来,78号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这样的人,各种情感都发展得很健全。
因为健全,所以心灵上的阴霾少;因为少,所以写文章时往往容易流露真性情。
当然,流露真性情的文章不止78号的这几篇。可偏偏,他就是对这个78号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一种特殊的——、糟糕的感觉。
他用红笔在上面圈住了"78"。
第二天的面试,是随机抽号码,上下午都没有抽到78号。
五个面试官,其他四个手里都有了心目中合适人选的报名表。
唯独他还没有。
第三天,剩下的号码不必随机抽了,按顺序进去面试。
终于,78号进来了,脸上带着笑容。
其他四个面试官眼前一亮。
事后,面试官讨论时,有人说78号进来时给人的感觉就像——
面前有一面墙,上面氤氲着新绿的爬山虎,一股风吹过,一波又一波的绿浪,朝着风的方向,荡漾开去。
他没有接话。
见到78号时,他只有一种感觉——糟糕。
忍着糟糕的感觉,他问了78号两个问题。除去他令他觉得糟糕这一点外,78号确实有当情感版记者的潜质。
两天的面试下来,他手里只有一张报名表。
其他面试官见状,也就不好开口和他争了。
于是,78号进了"净瞳"。
刚开始,78号还有些拘谨。但很快,在被他狠狠改了几篇文章后,他终于"原形毕露"了。总编室里,他据理力争的场景常常发生。
那双眼睛总是先于他的嘴巴表达愤怒。当他生气或者激动时,眼睛熠熠生辉,光芒流转。
他觉得那种糟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于是每一次,他都会毫不留情地用语言打击他,直至把他反驳得体无完肤,非常不满但又无可奈何地转身离去为止。
磨合期过去后,杂志的回信反馈证明了他的"领导方式"有成效,两人争论的次数少了,78号似乎也跟上了他的工作步调,写的东西越来越好。
但是,即便如此,他那糟糕的感觉还在。
他一开始或许不明白,不过,他慢慢了解到,那糟糕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那是,即将坠入情网的——、糟糕的感觉。
chapter 16
"拆散方子星和齐昀"的计划失败后,谷以恒的心结也解开了,第二天看到方子星时,觉得这个男孩身上,有着独特的标记。
"小恒,早上好~"远远看见自己时,他便快乐地跑过来,笑容灿烂得如阳光一般。"哎,你有没有看昨晚的八卦新闻……"
这是一个很方子星的方子星,和易岚沧不一样。
放宽心后,谷以恒发现什么都能和方子星聊上一顿。比如:
"小恒,你还记得我们学院教现代文学的陈教授吗?"
"嗯嗯,记得。当时他是我们院里少有的不秃头的老师……"
"呵呵,他现在也秃啦!"
"为什么?"
"娶不到老婆呗!"
……
从大学老师的"今非昔比",到谷以恒刚进杂志社时的"血泪史",这两个人把柴米油盐酱醋茶都说进去了。
"小恒……那你现在觉得吴墨哥这个人怎么样?"方子星眨着眼睛,问到。
"嗯……"谷以恒想了想,"他是个好人,虽然有点面瘫、强势、凶巴巴……"
"你少说了一点。"方子星四下观望,确定安全后低声接着说,"他还很花心!别看他没什么表情,他外面的床伴可是一大~堆。他的手机里有一个通讯列表,上面只有序号,全是他的莺莺燕燕呢!"
"可是……他不是已经有恋人了么?"
"……你是说那个凌小飞?"
"对啊!"
"唔……"方子星本想在谷以恒面前损一下吴墨,打算吹嘘他的花心却忘了他还有一个男朋友……说实话吧自己不甘心,不说实话吧又过分了一点。
"怎么了?"谷以恒看到方子星一脸苦恼,开口问道。
"唔……"还是说实话吧。"要是我说吴墨哥没碰过他,你信吗?"
下午,会议室里。
"今天会议的最后一个事情,是想征集一下大家的意见。现在'净瞳'大多数版面都放在线上了,还差职场版,责编希望网上的职场版能搞点新意思。"吴墨看向职场版的责编,示意她发言。
"是这样的,我们觉得如果把传统的职场版文章放在网上,没什么新意。而且网上关于职场的文章已经很多,所以我们想改一下方式,用四格漫画的形式发表原创的职场故事。"
"这个主意好啊!"
"比看文字舒服多了!"
会议室里一片赞扬声。
"我们希望能集众人智慧,把这个新尝试做好。在座各位能不能给这四格漫画设计文案?究竟是系列故事,还是一次一批新人物?或者你们觉得漫画的主角应该长成什么样?大家都可以想一下。"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现场气氛很活跃。
"这样吧,大家回去把自己的想法整理一下,后天把方案发到责编的邮箱里,让她汇总了之后,大家投票决定哪个好一些。"会议的最后,吴墨说到。
晚上,谷以恒接到韩如斯的电话,他从巴黎回来了。
"蹦猪!"韩如斯一开门,谷以恒就笑嘻嘻地走进来,还说了一句中式法文。
韩如斯笑了,"那是白天时说的'你好',晚上是用'Bonsoir'。"
"哎,你知道意思就行!"
坐下来后,谷以恒问到,"怎么样,巴黎之行有什么收获吗?"
"嗯,签了两三张订单,拿了一堆样品回来……"
"我是说感情方面。"谷以恒打断了他。
"……找我搭讪的人不少,可是没有看上眼的。"韩如斯一手拿着一瓶葡萄酒,一手拿着两个高脚杯。
"来,陪我喝一点。"
"怎么了?有什么好事情吗?"谷以恒接过酒。
"是啊!"韩如斯笑了笑,给两个酒杯倒了不同分量的红酒。"阿南给我发短信,说希望我们能继续做朋友。"他把酒瓶放下来,"原本我以为和他连朋友都当不成了。"
"真的?这不是很好吗?"
"对啊!"韩如斯喝了一口。"可我拒绝他了。"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韩如斯苦笑了一下,仰头将杯里的酒全数吞下去。
"如果我们做回朋友的话,我可以陪在他身边,看他结婚、生子,直到老得走不动了,还能坐在一块儿喝杯茶。"他又往酒杯倒酒。"多么美好。可我做不到。在他身边,我会妒忌他的女朋友,我会想尽办法破坏他们的婚礼,我的丑态会全部暴露!到头来,他还是会困扰……何必呢?"
"可是你去巴黎后,我有一晚在同性恋酒吧里看见他!他有去尝试的!"
"……那他尝试的结果是什么?"
"……他说'很难',可是……"
"以恒,别再说了。来,干了这杯酒吧。"
"……"谷以恒无奈地举起酒杯。
韩如斯碰了碰他的杯,"祝愿我赶快找到一个新的吧!还有,以后都别喜欢上直男!"
第二天,谷以恒拿稿子进去给吴墨看。
在吴墨审阅的这段时间里,总编室很安静。谷以恒觉得韩如斯的事情在心口憋得紧,他忍不住说了出来,"吴墨,我想我又做多余的事情了。"
吴墨没有回应他。
既然没有阻止我说,那我就说吧。谷以恒自顾自地说到,"我有个朋友……嗯,喜欢上直男,可是表白失败。不过我觉得那个直男是喜欢我的朋友的。有一天晚上我去酒吧……"
"……我让他以普通朋友的心态去对待我的朋友,谁知道昨天晚上……"
"到头来,我倒让那个直男白忙一场,我想他看到我朋友的回复,肯定会难受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吴墨红笔一挥,终于抬起头来。"你有空管别人的事情,倒不如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他把文章放在谷以恒面前,"红圈处全部修改。"
"……"谷以恒拿起文章,闷闷地转身。
"我还没让你出去。"谷以恒回头。
"……你那个朋友的事情,可能没你想得那么糟。"
谷以恒竖起了耳朵,马上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听你的叙述,你做的事情不一定是多余的,说不定能帮上他们的忙。"
"你确定?你怎么知道?"谷以恒眨着眼睛。
"猜的。"吴墨直截了当。
"猜的?那也要有根据的吧?"谷以恒皱了皱眉头。
"直觉。"
"……"
晚上,谷以恒改完了稿子又得给四格漫画想文案,连韩如斯约他去酒吧喝东西他都拒绝了。
嗯……四格漫画……是不是要画点什么东西出来才好想思路啊?
他手里握着铅笔,开始在白纸上涂涂画画。
职场故事……嗯,吴墨。
受他"压迫"这么久,以漫画形式尽情欺负他也不错……可是,问题是,怎么样的人才能镇住吴墨呢?
苦思冥想……想不出来……
莫名的,他记起了那天和方子星的对话。
"……你是说,吴墨和凌小飞没有……上过床?"
方子星点点头。"吴墨哥在这方面还算分得清楚的……那个凌小飞,说是喜欢吴墨哥,可我觉得他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
嗯……复杂。
这样一个复杂的、面瘫的、腹黑的、强势的……花心的人,偏偏能给人安全感,是不是很奇怪?如斯的事情和他说了以后,自己似乎放心了;子星那件事也是,听完他的话后,觉得好受多了。
这样的人,让人无法想象他被欺负的样子……算了,我很好说话的,暂时让你当老板吧。
不知道吴墨的过去是怎样的呢?很好奇。嗯,要是用吴墨的话说,就是八卦。
说我八卦,我把你画成八爪鱼好了。
呵呵,一只光头的、小眼睛的八爪鱼。
"这只八爪鱼,姓'大',名'魔王',但他不喜欢别人叫他的名字,而是喜欢别人唤他'老板',合起来就是'大老板'……他在海里开了一家'大老板运输公司',手下是一群海龟……当然,他的秘书也是一只海龟。这只海龟姓'小',名'喽罗',但他也不喜欢别人叫他名字,叫他'秘书'他会高兴一点,因为'秘书'听起来比较斯文,和姓氏一起,就是'小秘书'……"
终于,谷以恒笔下四格漫画的文案出来了,还有两个主角的外形草图。
他呼出了一口气,伸了一个懒腰。看了看时间,自己效率还蛮高的。
谷以恒拨通了韩如斯的电话,要是他还在酒吧里,那自己现在就过去喝一杯吧!
"喂,如斯吗?你还在酒吧吗?"
"……我在警局里。"
"发生什么事情了?!"
原来在酒吧里,韩如斯正和别的男人调情时,一个人影突然冲了上来,朝那男人的脸就是一拳,之后两人扭打起来,酒吧里很多东西都被砸烂了。韩如斯认出人影是谁时,拼了命地拉开他们。不过吧主报了警,警察过来要带人回去问话。
谷以恒赶到警局时,韩如斯和阿南已经录完口供、交完罚款出来了。
"没什么事吧?"谷以恒上前问到。
"你问他吧。"韩如斯别过脸。
"老板,你受了伤……"阿南一边脸肿了,嘴角破了,拳头也擦掉了皮。韩如斯也好不到哪里去,手和额角都划伤了。
"那我们现在去医院吧。"谷以恒正要招呼计程车。
"我不去了,我自己回去弄弄就行。"阿南脸色不好地说到。
"你搞什么?!都伤成猪头的样子还不去医院?"韩如斯没好气地说。
"要去你去!"平常憨憨的大排档老板居然发火了。
"好,你不去就算!我还好心没好报!是你自己要打人的,还冲我来发脾气!"
"是我想打人?你和那个男人都黏在一起了,你不检点一下还说我?!"
"我不检点?是!我去酒吧就是为了钓男人,这明摆着的,你有什么资格管我?!"韩如斯的火被彻底撩起来了。
"好了好了,你们别……"虽然是夜晚,路上没几个行人,但两个男人在警局附近吵起来确实不好。可两个当事人丝毫不理会谷以恒的劝话。
"是!我没有资格管你!你他妈还拒绝了和我做普通朋友!"
"哈哈!"韩如斯大笑了两声,"真好笑!你他妈这样就委屈了?!那我被你泼啤酒时是不是就该杀了你?!和我来装委屈!老子为你哭的时候你混蛋躲在哪里?!我拒绝你是为了我自己好!别以为你肯和我做朋友就有多么了不起!"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颤抖了。"徐允南,我清清楚楚告诉你,我就是一个同性恋,就是人妖,就是没有男人不行!怎么样?!用不着你那恶心的恩赐!你这个直男就给我滚回你的世界去!少来管我!"
"以恒,我们走!"
"不准走!"阿南拉着韩如斯的手。
"你这个神经病干嘛?!放手!"
"是不是我放手了我们以后都不再见面?!"
"废话!"
"那我不能放!"
两人僵持了一阵。
"……"韩如斯用另一只手捂住眼睛,眼泪一滴一滴流了下来。"够了,我很累了,放过我吧。我都退出了你的世界,你还想怎么样?"
"……我承认,我没有勇气。"阿南开口了,"提出和你继续做朋友,也是出于侥幸心理——既能见到你,又不用为彼此的将来负责。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可是,今晚的事情告诉我,即使你答应了我的请求,我们也一样无法保持友谊,因为我根本无法忍受别的男人在我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对你动手动脚!如斯,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证明……自己有多喜欢你,好吗?"
"……你想清楚了么?我不是女人,不能给你生小孩,也不会去做变性手术的!"
阿南抱紧了韩如斯。"没关系……反正我也不能给你生啊!只要你是韩如斯就好,同性恋也好,人妖也罢,我都喜欢!"
"……"
"怎么又哭了?"
"我喜欢!不行吗?"
"行、行。你爱怎么哭怎么哭,我都在这里。"
……
呵,太好了!谷以恒微笑着悄悄转身走了。
剩下的温馨场面,就由他们两个分享吧!
很想告诉吴墨,他的直觉真准。
不过时间不早了,明天吧!
第二天,谷以恒捧着一杯特大号浓香奶茶,敲门进去总编室。
"吴墨,这是我请你的!"他笑容灿烂地把奶茶放在吴墨面前。
吴墨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能喝么?"
"当然能喝!这是给你的一点奖励!你的直觉很准呢!我的朋友和那个直男终于走到一起了!我呀,这回间接做了好事呢~"
吴墨半信半疑地看着奶茶,喝了一口。
"怎么样?味道好吧!我可是一大早就去排队买了,这个味道很受欢迎呢!"
"……还有事吗?没有的话请出去吧。"
"还有,"谷以恒神秘兮兮地问,"你的直觉……能猜出下期彩票的中奖号码吗?"
"……"
chapter 17
被吴墨从总编室里"请"出来后,谷以恒就听到大家在公告栏前议论纷纷。
"这个消息是真的吗?"
"还有假的吗?现在都登出来了!"
"什么事?"谷以恒好奇地探头张望。
"尚威的董事长昨晚心脏病突发,连夜送进医院里抢救,现在还昏迷呢!"
"所以现在公告出来了,董事长职位暂时由大少爷接替,公司业务会如常运作。"
"可是……这边人还在医院,那头这么快就发公告了?"
"这不奇怪哦,董事长当初就是娶了富家千金才有钱和人脉把尚威搞起来,所以他相当听女方那边的话。实际上,尚威是董事长夫人掌握着话语权。很久之前就有传言,董事长夫人根本不理丈夫死活,只疼爱她的两个儿子,现在倒是好时机,让儿子上位了。"
"哎呀,刘家那两位公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好色,一个嗜赌,还连连闯祸,要不是尚威是媒体界的老大,他们的丑闻肯定天天见报。"
"怎么了?怎么了?"方子星姗姗来迟,但他本着好奇宝宝的精神,看见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
"我说你们是怎么了,工作都完成了么?"吴墨一出现,大家马上作鸟兽散。
"哎~吴墨哥,你老板换人了耶!"方子星倒是大方地站着看完公告。
"方子星,你连续迟到三天了。"吴墨淡淡的声音飘进方子星的耳朵里,顿时变成"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吧?"的解读。
方子星谄媚一笑,"我马上进去,努力工作!"
"整天对着吴墨哥那样的上司,心脏的负荷真大!"方子星小声地向谷以恒抱怨。
"对啊对啊!"谷以恒拿出四格漫画文案给方子星看,"不过我想到了减压的好办法!"
方子星看完以后,呵呵笑了出来,"小恒,你这个文案很好耶~那个'大老板'和'小秘书'很萌~"
"是吗?那个'大老板'是以吴墨为原型的,不过我画画水平有限……"
"我来帮你!"方子星抓起铅笔开始涂涂刷刷,时不时和谷以恒交换意见。
两个人对着文案和画纸时而小声嘀咕,时而哈哈大笑,偶尔还会往总编室瞄几眼。里面的吴墨虽然专心工作,但时不时感觉到一阵恶寒。
"……'小秘书'不仅是一名秘书,还是一名'战士',为广大受'大老板'压迫的海龟们谋取正当利益,还经常与奸诈狡猾的'大老板'斗智斗勇……"吴墨念着这份"以高票数当选"的四格漫画文案,知道恶寒感从何而来了。
谷以恒看到吴墨眉头皱起来,心里是又愉快又紧张又害怕。他会怎么评价呢?
情景一:寒着脸说,"重写。"
情景二:面无表情,用红笔圈这里圈那里,"修改一下。"
情景三:把文案放在桌上,平静地说,"不错。但你这个月的工资要扣起来。"
……
吴墨一边看,谷以恒就一边想着各种可能性。
终于,吴墨看完了。他却给红笔套上笔帽。"文案挺有趣。拿出去和职场版的责编还有美编讨论一下具体内容吧。"
谷以恒接过文案,"……就这样?"
吴墨靠着椅背,"就这样。"
"……你不修改吗?"
"这是大家投票选出来的,我没有这个权利。"
"……那你觉得这个文案怎么样?"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文案挺有趣的,应该会受欢迎。"
"哦……"谷以恒应到,"……那我先出去了。"
吴墨点了点头。
谷以恒转身走到门边,开门前,他回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吴墨,我这次……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
"哦……"谷以恒开门出去了。
自己在写这个文案时,是怀着小小恶作剧的心理的——不知道吴墨看到这个,会有什么想法呢?他这么聪明,肯定知道文案说的是什么。不期待他脸部表情的变化,但希望片言只语里,能抓到他的情绪。并非真的想惹他生气,只是很想看看,他对自己笔下的"他",有什么反应。
现在这样不痛不痒的评价,让谷以恒的心里有一点……委屈。或许,自己真的惹吴墨生气了。虽然以前吴墨常常语气严厉地批评他的文章,但每次都是自己先发脾气。他倒宁愿,吴墨狠狠地给文案画上红叉,这样他心里还好受一些。
"小恒~吴墨哥怎么说?"方子星笑嘻嘻地跑过来问到。
"他说文案挺有趣的。"谷以恒微笑。
"就这样?"
"嗯。"谷以恒点了点头,"好了,我去找职场版的人商量一下这个具体要怎么做吧!"他指了指文案。
"我可以跟去吗?"
"行啊。"
由于谷以恒是"大老板和小秘书"的原创者,职场版的责编希望他能负责第一期的脚本。
"那我可以画第一期漫画的草图吗?"方子星举手发言,"我的实习期很快结束了,我想做点成绩出来……"
于是,第一期的脚本和漫画草图就由他们两个负责。
接下来的两三天,他们为"大老板和小秘书"忙碌着。直到漫画草图在美编的电脑里变成精美的彩色四格漫画时,他们两个才松一口气。
"我说啊,这两个主角肯定会很受欢迎!"午休时,方子星一边吸着杯子里的奶昔,一边说到。
"嗯,可能吧。"谷以恒喝了一口奶茶。其实,他没有想过受不受欢迎的问题,这不是他创造那只八爪鱼和海龟的目的。
方子星眨了眨眼睛,"小恒,你有没有注意到啊?这两三天的讨论,我觉得你对'大老板'比较偏心耶,每次为它想对白和表情时,你总会眉飞色舞地说个不停。"
谷以恒看着方子星,"……有吗?"
"当然有!"
"……"
看谷以恒陷入沉思的样子,方子星在心里说到——吴墨哥,我算够义气了吧!
方子星实习期完结的当天,他拿着实习总结表进了总编室。
"吴墨哥,给我写评语~"他把表格递了过去。
吴墨看了看他,接过表格。"你先给我说说,这十几天做了什么。"
"帮了你的大忙。"方子星马上笑眯眯地回应。那笑容,明显写着"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吧?"
"……"吴墨低头写评语。
"吴墨哥,你的'恋爱养成计划'要实施到什么时候啊?"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敷衍不了我的。小恒给我看过他的大学相册,里面几乎一半都有易岚沧的身影。他喜欢的人,是易岚沧对吧?"
吴墨继续写着,没有理会方子星。
"不过啊,我可是多角度、有技巧地向他透露你的过去,然后又在适当的时候,向他暗示你现在在他心里的地位……"
"写好了。"
方子星接过表格,连连点头,"嗯,写得不错~"
"那你可以出去了吧?"
"吴墨哥,你别太欺负小恒了。"总结表既然在手上了,方子星就哗啦啦地直说,"小恒的文案很明显在写你,为什么给人家那么无关痛痒的评价?我想,你让我来这里实习,不仅仅为了消除他对'易岚沧替身'的疑虑吧?你想让他慢慢对你感兴趣,而后一点一滴地侵占他的心对吧?既然这样,你要给他一点实质性的表示啊!"
"……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是真的喜欢小恒吗?像我,一见到齐昀,就会有'情不自禁'的感觉,好像背后有一双手,推着我向他奔跑过去。……你有这种感觉吗?"
"……"
"……所以说,头脑太清醒的人,没意思。"
方子星出来后,谷以恒上前,打算请他吃晚饭,当是道别礼。
"今晚我和齐昀有约了,不好意思啊!"方子星有点脸红地说到。
谷以恒笑了,"我明白。"
晚上,他和方子星一起离开杂志社。
到楼下时,齐昀已经站在附近等着方子星了。
谷以恒和齐昀打了招呼后,只是好奇地问一句,"你的车呢?"
"我的车停在前面的停车场。我想和他一起走一段路。"齐昀看了看方子星。后者听到齐昀的话,傻乎乎地笑了。
道别后,齐昀和方子星转身走了。他们没有牵手,也没有紧紧靠在一起,但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感。
直到他们的背影模糊不清了,谷以恒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不过数百米的路,对那两人来说,可能就像踩在彩色的琴键上,每走一步,都会有心灵的键音回响。
谷以恒微微笑了一下,也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回到家里,沈安晴正摆弄着那盆绣球花。
"你回来啦?"
"嗯。"
"以恒啊,我看你这盆绣球不行了。之前给了它这么多肥料,还天天浇水,它还是病恹恹的样子,要不要扔了它?"
"……"确实,绣球自从花谢后,过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继续蓄花蕾。
"……怎么样?"沈安晴又问了一遍。
"算了,留着它吧。"谷以恒捧着花盆走到阳台。
"你有什么心事吗?"沈安晴也走到阳台。
"没有。只是心里有些闷闷而已。"他转头看沈安晴,笑了笑,"别担心我。对了,我回来的时候去了一趟面包店,庄奕在那里做得不错呢!"
前几天,庄奕结束了工地的工作,经谷以恒介绍,进了幸福面包店,接替小珠姐的工作,顺便和秦哥学做面包。
"……他去学一门手艺,总比搬水泥抓小偷强吧!"沈安晴叹了一口气说到。
"……他还问我你的近况呢。有空你也去看看他。"
沉默了好一阵,沈安晴点了点头。
直到躺在床上,胸口"闷闷"的感觉还在。这种理不清楚的情绪,由吴墨套上笔帽那一刻开始。
他拿起手机,给吴墨发了短信——吴墨,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也不是很清楚。今天吴墨也说他没有生气,自己这么没头没尾的发一条短信过去,确实有些冒昧。
不过,不做点什么的话,他会更难受。
很快,电话响了。
谷以恒看到来电显示,心里突然紧张了起来。
"……喂?"
"……为什么向我道歉?"
"……"
"如果是因为今天的事情,我并没有在生气。"吴墨顿了顿,说到,"相反……我很高兴。"
什么?谷以恒在电话的那头眨着眼睛。他刚才听见了什么?
"你说……高兴?"
"是。你跨出了一大步。在职业发展上。"吴墨最后补充几个字。
虽然吴墨的话有点怪怪,但他亲口说了他"很高兴"!
"谢、谢谢!"害他变口吃了。
"我不介意你在漫画里贬我,但不能太过分。"
"但"字后面的话显然被谷以恒忽略了,他只听到吴墨说他"不介意"!
"你、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在漫画里尽情欺负你?"
几秒的停顿,吴墨在那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对。"
心里闷闷的感觉呼啦啦地飞走了。尽管这通电话有些诡异,两人沟通上又有些问题,但这不是障碍。吴墨有了回应,这才是重点。
谷以恒捏了捏脸颊,有点疼。"吴、吴墨,怎么办?我、我很高兴……"
"……那看来你今晚会作个好梦。"
"嗯……你、你会作好梦吗?"
"……会。"
"呵呵,那……晚安。"
"晚安。"
直到电话那头"嘟嘟——"地响,谷以恒才把电话合上。他盯着电话好一会儿,突然像受不了自己似的拿被子蒙着头。
脸好热。全身都在发热。心脏怦怦直跳,不断向四肢输送着愉快。
呵,吴墨。
chapter 18
四格漫画放上网后,马上获得好评;如方子星所说,两个主角很快有了各自的粉丝团。"净瞳"网站上,各个板块都有自己的特色,点击率越来越高。随着点击率而来的,是网络广告。吴墨和广告部的负责人讨论后,开始引入网络广告商。这样,"净瞳"线上线下都有收入,杂志前景一片光明。
早上,谷以恒捧着一大杯奶茶,想进去找吴墨时,总编助理对他说,"总编不在办公室里。刚才总公司打电话过来,让总编到那边去开会了。"
"哦……"之前的浓香奶茶有了新口味,他想让吴墨尝尝味道。
等到奶茶都凉了,吴墨还没有回来。
那晚那通电话后,尽管接下来的日子,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没有改变,但有时候,吴墨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会令谷以恒怦然心动。
到了中午,吴墨回到杂志社。但他步履匆匆,只是稍微呆了一会儿,交代助理一些事情,又准备出去了。
既然他这么忙,就不要打扰他了。谷以恒捧着刚刚热了一下的奶茶,看着吴墨离开杂志社。他干脆自己喝。
写着"新鲜水果味"的奶茶,尝起来却有些苦。
晚上,谷以恒离开杂志社时,都没有看到吴墨。
他回到小区附近时,在路口看见了小珠姐。
"以恒,下班回来啦?"
"是啊。小珠姐,你要去面包店吗?"
"对。"她一脸无奈,"秦哥每天都让我在家里休息,我觉得骨头都快生锈了,一定要出来走走才行。再说,现在肚子还不是很大,没关系。"
谷以恒笑着说,"秦哥也是担心你。"
"我知道。"小珠姐笑得甜蜜地回答。
"对了,庄奕在你们那里还好吧?"走着走着,谷以恒问到。
"当然好。那个年轻人真是没话说,他工作很卖力,人很和气;而且有做面包店天分,学得也够刻苦。"
"这就好。"
"那孩子倒也老实,他说他心上人喜欢吃精致的小蛋糕,天天都在练习做,很快秦哥的手艺也比不上他了。"
"是吗?"
"是啊!不知哪个女孩子这么好运气。"
聊着聊着,他们走到了面包店。
"小珠?!你不在家里好好休息怎么跑来这里了?"秦哥一看见小珠姐就急忙忙走出来扶她。
小珠姐有点哭笑不得,"不是有以恒陪着吗?你担心什么?"
"以恒,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我也是在路口才看见小珠姐的。"
"你出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秦哥一边让小珠姐坐下一边嘀咕。
看着他们两夫妻,庄奕叹道,"他们感情真好。"
"是啊,从我认识他们开始,他们就这么好了。"谷以恒转头看庄奕,转了话题,"怎么样?你在这里工作习惯吗?"
面前面容清朗的年轻人腼腆地点了点头,"秦哥和小珠姐对我很好,街坊邻里也很好,我学了很多东西。"
谷以恒看着面前的玻璃柜,"这些小蛋糕……是你做的吗?"
庄奕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秦哥非要我把它们摆出来。"
小蛋糕们没有繁复的花边裙,没有花哨的头饰,它们只是很健康很朴素地坐在玻璃柜里。
"以恒……你能帮我把这几件蛋糕拿给安晴尝尝吗?"谷以恒抬起头,庄奕脸红地把一个细心包装的纸盒递给他。
谷以恒笑着接过纸盒,"好。"
"谢谢。"
谷以恒回到家,沈安晴不在。
他把纸盒放在饭桌上,好奇地打开看。是提拉米苏。
可能是刚学做不久,外形无法与倍安堂的招牌提拉米苏相比;可里面包含的心思,却是什么招牌都比不上的。
更晚一点,沈安晴回来了。
她喜欢穿着鞋走进来,然后倒在沙发里,躺够了,才慢悠悠把鞋子脱掉。
"回来了?"谷以恒从书房里出来。
"嗯。"她懒洋洋拖着尾音。
"新家快弄好了吧?"
"快了。"她脱了鞋子,向谷以恒喊饿,"有什么吃的吗?"
谷以恒笑笑,"你过来。"
沈安晴看着盒子里的提拉米苏,"这是……"
"庄奕为你做的。尝尝味道吧。"
沈安晴没有说话,拿起其中一件,咬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
"……一般般。"她却再咬了一口。
谷以恒笑了,"你慢慢吃吧。"
他走回书房,心想,安晴和庄奕……会有好结果吧!
谷以恒在码字时,沈安晴敲了敲他的书房门。
"怎么了?"谷以恒走到门边。
"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去哪里?"谷以恒有点惊讶。
"去找庄奕。我想他这个时候快下班了。"沈安晴稍微别过头,像说着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
"呵呵,那快去吧。"
"你别乱想!我去道谢而已。"
"我知道。"
沈安晴离开后,谷以恒走到阳台往下看。
此时的安晴,素颜,居家装。没有香水,没有首饰,没有华服。回归自然,毫无粉饰。
感情,也应如此。
一个多小时后,沈安晴回来了。
"这么快?"谷以恒给她开门时问。
"……这个小区我们都走了两圈了。"沈安晴进去,坐了下来。
"有什么感觉?"
"……我们没怎么说话。"沈安晴仰头,枕着沙发边沿。停了一阵,接着说,"可感觉很好。"
谷以恒刚为庄奕捏把汗,这头沈安晴的话让他放心了。
"……以恒,和庄奕走在一起的时候,我突然明白,这会是我一生难忘的时刻。以后,我老了,死了,灵魂也会记得,某年某月某夜,在某个小区,我曾和一个真心爱我、又令我心动的人,一起散步过。"
"安晴,不必某年某月某夜,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和庄奕年年、月月、夜夜一起散步。"
沈安晴笑了,站了起来,语调轻快地说,"好了,去睡个好觉吧!"
第二天早晨,谷以恒去面包店买早餐时,发现庄奕笑容灿烂。
"以恒……安晴说我做的提拉米苏很好吃!"庄奕把早餐递给谷以恒的时候,忍不住悄悄地和他说。
看着庄奕眼里闪着的波光,谷以恒衷心地笑说,"那真是太好了。"
回到杂志社,社里洋溢欢快的气氛。
"尚威集团的杂志半年销量排行榜出来了!我们杂志排到第三名耶!"
"说不定年终时能拿'飞跃进步大奖'!"
"有没有奖金的?"
"当然有!听说有两万元哦!"
"太好了!到时要大吃一顿!"
其实,杂志能有这么好的销量成绩,吴墨功不可没。谷以恒往总编室的方向看去。为了《净瞳》,吴墨做了很多事情,他还经常是最后一个离开杂志社。
是不是该给他送点礼物呢?
可是,吴墨看起来什么都不缺,而太贵的自己又买不起。
不过,礼物讲的是心意,价格和用途倒不是特别重要。
晚上离开杂志社后,谷以恒在去地铁站的路上,被一家精品店贴出来的大招牌吸引了——
"大家一起动动手!魔术泥巴~给你无穷欢乐!"
他刚走进去,店员就热情招呼道,"这位先生,我们店里刚推出一款新玩意'魔术泥巴',要不要试试?"
经店员介绍,原来"魔术泥巴"是一种特殊的橡皮泥,你可以按自己喜好把它捏成各种形状,然后放在热源旁边晾干,几分钟后泥巴的触觉就会像水果软糖一样。
陈列柜上展示着"魔术泥巴"捏成的小玩意,谷以恒捏了捏,好舒服,很有弹性。
"平常的泥巴干了之后就会有裂纹,而且很硬,触觉不好。但这种'魔术泥巴'做出来的玩具非常耐用,手感很好。"店员在一旁说到。
"今天我们的小作坊里有老师在,你买了泥巴后可以马上向她请教如何捏出各种有趣的形状。"
于是,谷以恒买了好几种颜色的"魔术泥巴"。
这种橡皮泥的伸展性很好,只要双手灵巧,几乎什么造型都能做出来。
大约四十分钟后,谷以恒在老师的帮助下,终于完成了他打算送给吴墨的礼物。
他从精品店出来,看了看表。这个时候,吴墨应该还在杂志社里。
这么想着,谷以恒跑回杂志社。
风迎面吹来,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随风在耳畔呼喊着。
回到杂志社,他喘着气乘上电梯。
脚停了下来,心跳却越来越激烈。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谷以恒却被撞面而来的景象震住了。
一个人搂着吴墨的脖子,吻着他的唇。
手里的礼品盒掉到地上。六目对视。好一阵,谷以恒才反应过来,那个人,是凌小飞。
他弯腰捡起盒子,瞄到凌小飞手里拿着墨镜和帽子。
他是偷偷过来找吴墨的吧?为了避开记者和歌迷。
"……你怎么折回来了?"吴墨稍微皱了皱眉,问到。
"啊……"谷以恒头脑有些混乱。"我……"
电梯的门开始自动合上。"啪!"吴墨用手挡着,看着谷以恒;而凌小飞,则看着吴墨。
"我……是回来拿东西的。"谷以恒步出电梯。"你们进去吧。"
……
不知道电梯门是怎么合上的。谷以恒在电梯前,手里拿着礼品盒,站了很久。
又一个早晨。谷以恒萌生了请假的念头。
当沈安晴不耐烦地敲着他的房门时,他爬了起来。
没事的。不就是撞见了上司和他的情人亲吻的情景吗?没事的。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行。
但是,杂志社人员开早会时,他一眼都不想看吴墨。
吴墨的声音像杂乱的声波一般在他耳边嗡嗡作响,让他头晕。
"……以恒、以恒!"同事的声音将彻底走神的谷以恒唤回来。
"怎么了?"他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
"会开完了,还不走?"
"哦。"谷以恒这才注意到会议室只剩自己了。
接下来的几天,谷以恒持续走神。吴墨也没有为那天晚上的事情找过他。为什么要找他呢?根本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天,谷以恒拿稿子进去给吴墨看。
吴墨审稿时的时间,谷以恒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般难熬。
"写得不错。"吴墨抬起头。
谷以恒接过稿子准备出去。
"等等。"吴墨的话让谷以恒的心脏收缩了一下。
"……什么事?"
吴墨站了起来,朝他走过来。
那淡淡的男士香水味越来越近,心脏在胸腔里做着无规律的跳跃运动。
"你、你要说什么?"
吴墨停在半米的地方。这样的距离,不远,不近,若即若离。
"你有个朋友叫沈安晴是吗?"
"是。"
"她最近是不是要搬进梓园?"
谷以恒点点头。
"……她一个人住?"
"对啊。"谷以恒疑惑地看着吴墨,"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说完,吴墨又走回座位上。
心脏像被突然吊起然后无预警摔下。
谷以恒惊觉,自己像个傻瓜一样,被别人牵着情绪满大街乱跑。
他咬了咬牙,开门走了出去。
晚上回到家,发现属于沈安晴的东西不见了一大半。
"你回来啦?晚饭刚刚好!"沈安晴从厨房探出头对谷以恒说。
"……你在做'践行饭'吗?"谷以恒走进厨房。
沈安晴笑笑,"对啊!"
"看见你东西少了,我心里不是滋味。住了那么久,有点舍不得。"
沈安晴看着谷以恒,没有开玩笑,很认真地说,"我也舍不得。"
"哎呀,梓园也不是很远,最多我下班后走远路,过去看看你。"谷以恒笑了笑。
沈安晴微微笑,"明天上午我会让搬家公司搬走剩下的东西,晚上就过去梓园那边吧!"
谷以恒点点头。
此时,门铃响了。他去应门,发现是庄奕。
"安晴让、让我来吃饭的。"他一手提着水果,一手提着饼干零食,红着脸对惊讶的谷以恒说。
"快进来!"谷以恒反应过来后,笑着请他进屋。
那一顿晚饭,他们三个吃得很高兴。
第二天,沈安晴一早就去了梓园的新家。晚上,谷以恒离开杂志社后和庄奕一起去梓园。
庄奕做了一个很精致的蛋糕,圆形的,草莓夹心的。
"安晴看见了肯定很高兴!"谷以恒笑道。
"我也希望她喜欢!"
按地址找到了沈安晴的新家。光看外面那扇梨花木门就很有气派。
按了门铃。开门后,里面的景象却让谷以恒和庄奕两个人惊呆了。
不是装潢的豪华让他们吃惊,而是宽敞的客厅里全是穿着优雅晚礼服的人。
轻松的背景音乐,托着香槟酒在人群穿梭的侍应生,还有摆放在饭桌上各式各样的高级食物,让谷以恒和庄奕两个人看起来与这里格格不入。
"怎么回事?!"谷以恒首先反应过来,他四处寻找沈安晴。
突然,他的手臂被人拽着。回头,他瞪大了眼睛,"吴墨?!"
吴墨穿着黑色的燕尾服,一朵红玫瑰在胸前口袋里盛放。他的头发全部梳到脑后,那双深邃的眼睛完全展露,折射着客厅水晶吊灯的光芒。
他带谷以恒到角落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
吴墨看着他,"……你的朋友还是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谷以恒摇摇头。
"今天晚上是沈安晴和于成豪的订婚鸡尾酒派对。"
"于成豪?!你是说……那个电视上讲的海归富豪?"
"是。"
"怎、怎么会这样……"谷以恒一脸震惊。"安晴在哪里?今晚庄奕也来了……她怎么能这么做?"
此时,背景音乐换成了《婚礼进行曲》。沈安晴挽着于成豪的手臂,出现在众人面前。
沈安晴脸上挂着微笑,她穿着纯白缀珠片的旗袍,化着艳丽的妆容,鬟着发髻,髻上装饰着扇形的头饰。修身的旗袍将她优美的线条淋漓尽致地勾勒出来,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二三十年代的贵妇人。
"感谢大家今晚出席我和安晴的订婚仪式!我们虽然认识不久,但一见钟情,相见恨晚。我从没想过,自己这趟回国,能遇上心目中的女神;更不敢奢望,女神也会钟情于我。今天,现在,请在场的各位见证,我与安晴将把彼此的人生,交托给对方!"
话音落,掌声起。沈安晴一路保持微笑。
于成豪更单膝下跪,把不知多少卡的钻戒套入沈安晴的手指。
欢快的音乐响起,大家翩翩起舞。两位主角更是十指紧扣,在客厅中跳着浪漫的华尔兹。
谷以恒看着沈安晴的背影,顿时明白了一切。
她一早就选了自己的路。庄奕不过是她在走上这条路前停歇的中转站。哪怕她再留恋中转站的美好,始终,她都要上路。
"……你还好吧?"吴墨看着他。
不,不好。他摇了摇头。"……我去找庄奕。"
可是找遍了能找的地方,没有庄奕的影子。
谷以恒拉着一个侍应生,"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便服,提着大盒子的年轻人?"
"哦,有见过。他在开始跳舞的时候就走了,还把盒子交给了我,说是给女主人的。我把盒子放在那边的桌子上了。"
"哦……谢谢。"谷以恒叹了一口气。
他转身看向客厅。舞曲换了一首。一个优雅的转身,跳着舞的沈安晴和谷以恒对上了目光。
她的眼里,似乎有很多很多想说的话。
舞曲停后,沈安晴找到了片刻时间,和谷以恒面对面。
"……恭喜你。"谷以恒面无表情地对沈安晴说到。
"……以恒,对不起。"
"我受不起你这句话。这几个字,你要对庄奕说。"
"……我配不上他的爱。我只想让他知道,我不值得。"
谷以恒看向夜空。沉默了一阵,说到,"沈安晴,你有选择的权利。只是,我对你失望透了。"说完,他转身走了。
走到楼下,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停在一旁。有个人倚着车身,等待着。
谷以恒看着吴墨,走了过去。
不知为何,他眼前一片模糊。他握着拳,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温暖的掌心包裹着他的拳头,轻轻将他送入同样温暖的怀抱。
海浪层层拍打着沙滩。
今晚的海风,有些冷。
"来,喝点东西吧。"抱着双膝坐着的谷以恒转过头,看到吴墨手里拿着的是"新鲜水果味"的浓香奶茶。
他有点呆了。
"……这是新出的口味。"他把它塞到他的手里。"快喝吧,要不凉了。"
握着温热的杯子,谷以恒问到,"你……什么时候买的?"
"……在派对上见到你以后,我就走了。只是刚好经过,看到有新的,于是买了。"
"……买了又回梓园?"
"……如果不回去,怎么带你到这里?"吴墨也坐下来,扯开领结。
"今晚……麻烦你了。"
"……我是昨天一早收到于成豪的请柬的。恕我直说,我知道沈安晴做过别人的情妇。看见请柬上印着她的名字时,我觉得她是因为钱才和于成豪订婚的。而这样的事,她不一定会照直和你说。所以我才试探性地问你。不过,这是你和你朋友之间的事情,我不好多说什么。"
"……我不是最大的受害者。爱着安晴却又被她蒙在鼓里的人才是。"
"……可你也很难过是不是?"
"……为什么安晴要瞒着我呢?我这个朋友很差劲吗?"
"……不。你很好。只是……人有时会很懦弱,所以宁愿最后一刻让你看到现实,也不敢亲口对你说。"吴墨轻轻摸着谷以恒的头发,说到。
谷以恒转头,看着吴墨。
一秒,就在这一秒,谷以恒正想搂住吴墨、进入他的怀抱时,吴墨的手机响了。
吴墨拿出来,看了看来电显示,站了起来,转身接电话。
谷以恒眼尖地看到了。打电话来的,是凌小飞。
他差点又忘了。吴墨的怀抱,不是属于他的。
chapter 19
吴墨讲完电话后,转过身。
谷以恒已经站了起来。
他先于吴墨开口,问,"有事要走了是吗?"
吴墨看着他,"……抱歉。"
谷以恒微微笑,"没关系。"
保时捷停在谷以恒的住处楼下。
"……别想太多了。"临走时,吴墨对谷以恒说。
"嗯。"谷以恒点了点头。
直到保时捷的车灯远得看不见,谷以恒才上楼。
回到家,谷以恒重重地把自己摔在床上。
有很多东西没来得及想,悲伤已漫过心头。
周末在家窝了两天后,周一早上,谷以恒去了幸福面包店。
他本想早一点去找庄奕。但自己能说什么呢?他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话。他更不敢看庄奕受伤的神情。
可是去到面包店,只有秦哥一个人。
"以恒,你来了正好!庄奕昨天烤面包的时候烫了手,小珠不方便,我也要开店。你下了班之后能去看看他吗?"
"那他伤势怎么样?严重吗?怎么会烫到手的?!"
"伤势不是很重……不过,那天晚上你们不是一起出去了吗?第二天他来到店里像换了一个人,整天失魂落魄的,问他怎么了他只是说没事;昨天从烤炉拿面包出来时他居然没戴手套!所以手就烫伤了。"
"……这样啊……"
"庄奕他那晚……是不是失恋了?"店里人不多,秦哥也就坦白问。
停了一阵,谷以恒才点了点头。
"唉,那个傻小子当时做草莓蛋糕时,脸上一直笑眯眯地,像喝了蜜一样;一夜之间就判若两人了。"
"……"谷以恒接过庄奕的地址,"我现在就过去看看他。"
谷以恒打电话向人事部请假后,按地址找到庄奕的住处。
那是一幢旧楼。斑驳外墙的石灰随时会剥落。
谷以恒敲着门。
门开了。
"……以恒?"
"……秦哥说你手烫伤了,我过来看看。"
"……没事,已经不是很疼了。进来吧。"
小厅里的桌上、长沙发上,全是彩色的细长纸条。一个透明的大玻璃瓶静静地站在地上。里面,是各种颜色的幸运星。
"这是……"
"……我听人说,折够一千个幸运星,就能许一个愿望。之前……我做保安时,就希望……安晴能和我做朋友……真的,我的愿望实现了……现在,我希望……她能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绑着白绷带的手,有些笨拙地拿起纸条,折起来。
"昨晚……安晴给我打电话……她说了很多对不起……可我不想她内疚,我告诉她,我没事的……我以后……会再遇到很多很多人……不会孤独一辈子……可是,合上电话后……我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永远也不可能复原了……"
"……我会将心里的感情……折成幸运星。想她的时候,就折一颗,放进玻璃瓶里……到了哪天,到了我能把她忘记的时候……就把瓶口封上。"
……
接下来几天,谷以恒时不时收到沈安晴的短信。但他没看就删除了。而沈安晴给他打的电话,他也拒听。
星期五。他在茶水间冲咖啡时,吴墨也走了进来。
"这几天……你常喝咖啡?"
"……也不是经常。"
"……于成豪他们,今晚会回美国。"
谷以恒惊讶地转头看吴墨。
"沈安晴过去那边后……可能不常回来了吧。"
谷以恒握着咖啡杯,有点失神。
"……他们的航班,今晚十一点起飞。"说完,停了一会儿,吴墨出去了。只剩谷以恒站在原地。
晚上,谷以恒看着电视。
电视里放着一部青春校园剧。女主人公是学校里的校花。
"谷以恒,我想我们可以做好朋友。"
那天,沈安晴看穿他喜欢易岚沧,提出合伙拆散齐昀和易岚沧的主意。他拒绝后,沈安晴笑了。笑完,她说了上面那句话。
当时,谷以恒皱了皱眉,"……要是我不想呢?"
沈安晴笑得灿烂,"那我就把你的秘密捅出去,怎么样?"
……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很奇怪。明明被迫做朋友,到后来却无话不谈。
不是每个人,都能随自己喜好选择生活。
安晴的选择,不见得就是发自内心的。
明明发生过这么多事情,他都在她身边;为什么这一次,他要走开呢?
看了看时间,九点了。
他抓起钥匙冲出门去。
不知道赶不赶得及。谷以恒跑到楼下,刚想冲出小区截计程车,一辆流线型很棒的车出现在他面前。
"保时捷?!"
司机按下车窗,对睁大眼睛的谷以恒说道,"上车。"
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谷以恒马上上了车。
谷以恒坐在车里,只发觉车道两旁的灯光都连成了一条条光线。他看了看仪表盘,保时捷在平常的公路上时速达到了110公里。面前的车,无论大小,都被它超越。
他看了看吴墨,后者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的路。谷以恒心里一阵感激——安晴的事情与吴墨毫无关系,但他冒着被抄牌的危险,送自己去机场,和她道别。
平常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四十分钟内走完了。
宽阔的候机大厅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这边。"吴墨拉着谷以恒的手,跑着穿过人群。
机场广播响起,十一点飞往美国的航班乘客要入闸了。
看见了。
沈安晴戴着墨镜,与于成豪一道,准备进去。
谷以恒正想喊她的名字,沈安晴突然回头了。
她惊讶地脱下了墨镜,与谷以恒四目对视。几秒,她红着眼睛笑了。
谷以恒觉得鼻子很酸。他笑着朝她摆摆手——再见。
沈安晴也朝他摆手。
无需太多语言。沈安晴转身,进了闸口。
飞机"轰隆隆"地从头顶飞过。
机场跑道的铁丝网外,吴墨和谷以恒倚着保时捷的车身,站着。
"……吴墨,谢谢你。"
"……你不必感谢,我不是无偿服务。"
谷以恒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你回到家,好好地休息,睡个懒觉,把那个有精神的谷以恒给我找回来。"
晚风习习。跑道两旁的指示灯一排排亮着。又一架飞机"轰隆隆"地起飞。
多亏这架飞机。自己那吵死人的心跳才不被听到。
风吹着吴墨的发丝,碎发掠过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如黑曜石般的瞳孔深处,闪着晶莹的光,吸引着自己的心魂。
"嗯。"谷以恒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心鼓咚咚地敲响,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的感情——他,喜欢上了,吴墨。
chapter 20
周一。谷以恒早早起了床。
对着镜子,深呼吸,拍拍脸,朝镜子里的自己笑一笑。
精神的谷以恒又回来了。
去杂志社的途中,他特地中途下站,跑去买奶茶。
那家店的生意很好,总是要排队排一阵子才能买得到想要的口味。
十几分钟后,他看着手里的"香草口味"的奶茶,想到,吴墨应该会喜欢吧!
去到杂志社,刚好赶上早会。
这次的早会很重要。"净瞳"下个月迎来五岁生日,所以这次早会是决定杂志周年特刊的主题和封面。
"'净瞳'从无到有,从寂寂无名到现在有了固定读者群,这五年,她在不断成长,所以,我觉得把特刊的主题可以定为'成长',不知道大家觉得好不好?"一轮讨论后,一个责编首先发言。
"这个主题挺好的,封面的话我们可以把过往五年的封面拼在一起,以显示出'净瞳'的变化。"另一个责编接着发言。
"主题我没有意见,不过封面要是更有吸引力会好一些。"广告编辑说到,"封面是一本杂志的脸面,我们可以弄得再有噱头一点,趁特刊推出之际再吸引更多的读者和潜在广告商。"
大家对主题都表示赞同,但对封面却各有各的意见。
"那个……我觉得既然主题是'成长',封面又要吸引人,不如我们找'MAX'吧。他们四个男生也算在娱乐圈里成长着,而且现在正走红,如果他们上封面,既契合主题,又可以吸引到他们粉丝的注意。"娱乐版的责编推了推眼镜,分析得头头是道。
大家安静下来了,考虑着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谷以恒听到"MAX"就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凌小飞,他偷偷看了一眼吴墨。
"我赞成。"一片沉默中,吴墨第一个表态支持。"主题和封面构思我都没有意见,大家还有没有别的想法?"
总编都赞成了,别的想法已无足轻重。
"那接下来是特刊的内容……"
又来了。谷以恒觉得吴墨的声音开始像杂乱的声波一般,无论自己怎么用心听,他说的话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好不容易散会了。
谷以恒回到座位上,盯着大杯装的奶茶发呆。
午休时,谷以恒站在总编室前,手里拿着奶茶,犹豫着。
最后他还是敲了门。
"进来。"
开门进去,吴墨正在看文件。
"我没有打扰你吧?"谷以恒与吴墨四目相接时问道。
吴墨放下手里的文件夹,"没有。"
"那天晚上……谢谢你。"他把奶茶放在他面前,"这是小小的谢礼,希望你喜欢。"
吴墨看了看那杯奶茶,说到,"你恢复精神就好。"
谷以恒点了点头。
两人似乎没有了话题。谷以恒从没觉得,站在这里也会如此紧张。
"……那就这样,我先出去了。"一阵沉默后,谷以恒开口。
"好。"吴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谷以恒有一瞬的错觉,好像那晚在机场附近的美好气氛,是假的。
下午。
"以恒,'MAX'在特刊里的采访稿就拜托你啦!"特刊的编辑小组组长走过来拍拍谷以恒的肩膀。
谷以恒转头,有些疑惑,"他们不是只上封面么?"
"哎呀,你上午开会没有听到吗?要是特刊里有他们走红后的专访,那效果肯定更好!刚才已经联系过'MAX'的经纪人了,他们最近也挺忙的,所以我们的访问要尽早做。"
"可是……我还有两篇稿子没写……"说实话,他不太想去见凌小飞。
组长马上打断他的话头,"哎呀,这个差事非你不可。别忘了你是第一个采访他们的人啊!现在他们成名了,再一次去采访,肯定会有更多互动吧?"
"……"
"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咯!"组长拿来日程的草稿,"他们四个人现在是分别行动,最近各自都有工作,所以我们只能一个个采访。我看一下……"组长看了看,"我们首先采访的是凌小飞,他明天下午要拍广告硬照,之后经纪人会给我们挪出二十分钟来采访,所以我们要提早一些到他们的摄影棚去。你赶紧做好准备吧!"
"……嗯。"谷以恒点点头。
傍晚,刚离开杂志社,谷以恒就接到了易岚沧的电话。
"以恒,今晚有时间吗?"
"我明天下午有个采访任务,今晚要做功课。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们学校的百年校庆,校长请我作为校友代表上去发言,我写了稿子,不过感觉不太好,想让你帮我看看。"
"……我没记错的话,校庆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吧?"
"的确是早了一点,不过想到以校友代表的身份站到台上,难免有点激动和紧张,所以赶紧把稿子写出来了。"
谷以恒听到,笑着回应,"今晚是没时间了,明天晚上行吗?"
"行,到时电话联系。"
第二天下午。
谷以恒他们提前一个小时去摄影棚。
大批粉丝堵着正门和后门。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疯狂的表情,谷以恒实实在在感受到,凌小飞真的红了。
摄影棚里,一片忙碌而融洽的景象。
凌小飞对着镜头,一点也不怯生,自然而然地摆出POSE,再加上专业的笑容,让摄影师连连叫好。
换装补妆的时候,有些工作人员藉机跑到凌小飞身边索要签名,凌小飞笑容可掬地帮她们签了。甚至有人问,"小飞,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凌小飞笑着回应,"有啊,我最喜欢的就是我的粉丝。"这句话让在场的女粉丝眼睛直冒心。
镁光灯下,俊秀的面容,潮流的打扮,让人彻底忘了,这个孩子也曾经有过青涩的时候。
电脑照片里的凌小飞熠熠生辉,一举手一投足都十足偶像的味道。
拍摄完了以后,他不忘朝摄影师化妆师服装师和其他工作人员道谢,还笑意满满地"期待下次与你们再次合作。"听了就让人觉得舒服,无怪乎"MAX"的风评这么好。
在摄影棚的休息室里,谷以恒再一次和凌小飞面对面坐到一起。
凌小飞很亲切地打了声招呼,"你好!"
"你好。"谷以恒微笑着回应他。
记得第一次采访他们时,凌小飞还不怎么敢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听队友们讲个不停。
"小飞的空闲时间不多,你赶紧开始访问吧!""MAX"的经纪人催促谷以恒开始问问题。采访过程中,经纪人一直在旁边听,还时不时插几句话,生怕谷以恒误解凌小飞的意思,然后写一些不利于他的东西。
"苏姐,能让我和谷记者单独呆一会儿吗?"采访中途,凌小飞微笑着对身边的经纪人说。
苏姐睁大了眼睛,"可是,要是他……"
"没关系,我能应付的。"凌小飞的笑脸写满了"请出去"的要求。
苏姐看了看谷以恒,最后还是一脸不信任地出去了。
休息室的门关上后,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他和凌小飞两个人。
"呼!"凌小飞松了一口气,"抱歉,请等一下。"凌小飞苦笑,将手上、脖子上的饰物取下来。"这些东西太重了,像戴着枷锁一样。"
刚刚,他还是模范的偶像生;此刻,他恨不得把光环抛弃。
潮流的戒指都脱下来后,那双纤细的、干净的、敲爵士鼓时利落的手,重新出现在谷以恒眼前。
"刚刚不好意思,苏姐很紧张我们几个的声誉,所以对采访的记者很挑剔,请你别见怪。"
"没事。"谷以恒说到,"当偶像……也挺不容易的。"
"是啊……"凌小飞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一如刚见面时。"当了才知道,真的很辛苦。不过,我会不断努力的,直到能赶上吴墨为止。"
外面,太阳在西沉。余辉由金黄逐渐幻化成橘红,染透了休息室里的空间。面前的孩子,脸上没有了拍照时灿烂的阳光气息。他很安静地,很坚定地,坐在对面。
"那天晚上,让你撞见那样的场景,真的很抱歉。"凌小飞歉然地对谷以恒说。
"没事……"谷以恒低头,看着速记本里空白的地方。
"你和吴墨……还好吗?"这才是他最想知道的事情。
凌小飞转头看着窗外。红霞慢慢渗入他的眼里,以至于他的眼神,带着一种夕阳给人的哀伤感。
"那天晚上,我好不容易出来找他,但他却说要送我回去;我很难过,于是不顾后果地吻了他。……撞见你之后,我们一路都没有说话。我很后悔这么冲动,但是,吴墨并没有送我回去,而是把我带到了他家……"
说到这里,凌小飞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脸对谷以恒歉然一笑,"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的。"
谷以恒觉得心脏被狠狠拧着,他不自然地扯动嘴角,"没……是我不该听你们的私事才对。"
"……有些时候,我也想找人说说心事。"凌小飞苦笑。"……我和吴墨之间的距离……真的很远。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他并不喜欢我;他之所以答应我的求爱,是因为他并不在乎谁在他身边。我也知道,他有很多床伴。可是,我就像戒不掉毒瘾的人一样,戒不掉对他的渴望。"
谷以恒抓紧了手里的笔。
余辉慢慢消散。
"吴墨家里……有一扇很高很大的窗,窗沿很宽,他很喜欢坐在那里,头靠着窗棂,看着外面。他会穿着卡其布的裤子,纯白的衬衣,赤着脚,随意地靠着窗框旁的墙,一言不发地看着远处的鱼肚白慢慢被染成金黄。
他的侧脸,他的侧影,像与世隔绝一般。他像一头独行的兽,强大,却孤独。看到他这样,我的心总是会很痛。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靠近他、温暖他、永远和他在一起?"
外面暗了下来。黯淡的色如浓重的墨彩,不分轻重全抹在了凌小飞的脸上。
一种不知名的情绪,从心脏溢出,随着血液流到四肢百骸。谷以恒突然感到害怕。他对吴墨的"喜欢",在凌小飞面前,显得脆弱且不堪一击。
"吴墨喜欢喝咖啡,黑的、浓的、苦的;"凌小飞静静地说着,"他喜欢用清淡的、有些苦涩的香水;他讨厌喝奶茶,讨厌吃蛋糕,讨厌所有甜腻的东西;他也讨厌……"
后面的话听不进去了。谷以恒整个人僵住了。他突然醒悟——自己对吴墨真的一无所知。连他讨厌奶茶都不知道!
他有留意过吴墨的喜好吗?他有问过吴墨讨厌什么吗?他不知道杂志社以外的吴墨是怎样的,也不清楚吴墨过去发生过什么事情。他根本不了解他。那自己究竟"喜欢"他什么地方?甚至于,怎么会"喜欢"上他?
"……我会一直喜欢吴墨,一直、一直。"凌小飞的笑容,像涂了蜜的伤口,既甜蜜,又疼痛。一如既往。
自己的"喜欢",真的浅薄得经不起一点推敲!
"笃笃!"短促的敲门声响起。
"小飞,时间不早了,我们要走了。"苏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知道了。"凌小飞应道。
他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光顾自己讲,都忘了你要替我做访问。"
"不……没关系,我整理一下前面的访问内容,大概也就可以了……"谷以恒摆出微笑。
"那……要不我留电话给你吧,如果稿子还要添加什么内容,你随时可以打电话来问我。"凌小飞在谷以恒的速写本上写了一个号码。
开门出去时,凌小飞又变成了一个偶像,笑意盈盈地朝谷以恒说,"希望下次能再次接受你的采访。"
凌小飞他们走远了。但谷以恒还站在原地。
突然,电话响了。
"以恒?你还好吧?"易岚沧问到。
"啊?哦,不好意思,想着稿子怎么写,走神了。"谷以恒坐在副驾驶座上,回神后说到。
易岚沧给谷以恒打电话,约他出来谈演讲稿的事情;刚好易岚沧在摄影棚附近,所以开车过来载他。
"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谷以恒转头看他。
"我想问你,要去哪里吃饭。"
"……随便吧。"说实话,他没什么心情吃饭。
易岚沧稍稍转头看了一下他,而后说到,"那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当奔驰拐了两个弯后,谷以恒眨了眨眼,有点惊讶地问,"这个方向……你要去学校?"
"对啊。你可能还不知道,学校后门那家'徐记',过几天就要结业了,今晚过去,最后捧一次场吧。"
"徐记"是一家面食店,开在他们的母校后门旁边,有十多年的历史了。以前,他们总喜欢一大群人光顾那里。
"为什么要结业?"谷以恒有些不敢相信。谷以恒的记忆里,"徐记"的店员很亲切,老式吊扇转动时总是"吱呀吱呀"地响;水饺和云吞很好吃,一大群同学有说有笑,快乐得不行。
"学校要对校园进行整改,后门那边要拆除扩建,建好后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出租铺位。很多老商家被迫结业,或者另外在租金更贵的地方重开。"
"……"
停好车后,他们步行到"徐记"。
"徐记"的门口贴着一张"结业告示",让人看了,不禁有些唏嘘感慨。
"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坐下后,易岚沧问谷以恒。
"我吃水饺吧。"谷以恒说到。
"那我也来碗水饺。"易岚沧跟着说。
"你不是不喜欢吃水饺么?"谷以恒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应道。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有点惊讶。
"你怎么知道的?"易岚沧惊奇地问。
"哦……以前学生会干部来这里聚餐时,好像有听你说过。"谷以恒撒着谎。
"这样啊……你记忆力真好,我都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这样的话了。"
易岚沧当然不会记得,因为他根本没有说。但每天都偷偷关注他的谷以恒,不会不知道。只是,谷以恒也惊讶,过了这么久,这么小的细节,他依然记得。
"不过,既然'徐记'要结业了,无论多不喜欢,我都想尝尝它的水饺。"易岚沧微微扬起嘴角。
"哦。"谷以恒点点头。
"对了,你的演讲稿……"在等水饺上来时,谷以恒问到。
"那个改天吧。你今晚心情不是很好呢,这个比较紧急。"易岚沧看着谷以恒。
后者苦笑,"……抱歉。"
"吃完水饺去逛逛校园吧,说不定心情能好起来。"
谷以恒他们的母校里,有一条路,两旁种了很多的榕树。
岁月沿着支根须沉淀了下来。夜色里,根须显得特别安静。若是有一阵风,细细的须便会低低絮语,像和清风聊着往事。
榕树道的尽头,有一面大墙。听说以前是用来写"大字报"的,后来,学生们发挥创意,在上面画了各种各样有趣的图案。到谷以恒易岚沧那一级时,这面墙已经有"涂鸦板"这个官方名称了。
"涂鸦板"往左直走,就会看见整个学校最古老的建筑——小礼堂。
既有中国古典特色,又融合了西方教堂的设计,小礼堂是每年新年晚会和毕业晚会的举办地点。
一路走过去,易岚沧和谷以恒说了很多校园里的趣事。
谷以恒在笑声里暂时忘记了不快。
直到走到小礼堂前,他们才停下脚步。易岚沧脸带憾色地对谷以恒说,"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小礼堂很快也要拆了。"
"为什么?"谷以恒睁大了眼睛。
"'寰宇'旗下的承建商已经接下学校的改建工程了,其中包括了小礼堂的拆卸重建。小礼堂里面的木柱、木横梁用了很久了,工程师测出有些木头已经从里面开始软化,如果不及时更换,很快会因支撑不住而倒塌。但小礼堂是木石混用的建筑,要更换木头很难,所以只能把它拆了。"
"唉。"谷以恒叹了一口气,"有着美好回忆的东西,都消失了。"
"对啊。"易岚沧点点头。"要不,我们进去看看?"
路灯的光透过小礼堂的花窗,在空阔的空间里交织出一道道彩虹。
他们两个坐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很难想象,我当年也在上面唱过歌。"易岚沧看着远处的舞台,感慨地说。
谷以恒但笑不语。
当年,易岚沧一曲"until you",让他成为名噪一时的"情歌王子"。
那么深情,那么真挚。他的世界,只为齐昀存在,毫无二心。而自己,也从那一刻起,深深为他着迷。
"Baby life was good to me
But you just made it better
I love the way you stand by me
Throught any kind of weather"
易岚沧即兴地唱了起来。
"I don't wanna run away
Just wanna make your day
When you feel the world is on your shoulders
I don't wanna make it worse
Just wanna make us work
Baby tell me I will do whatever……"
唱着唱着,易岚沧停下来了。他不好意思笑了笑,"抱歉,有点忘词了。"
"It feels like nobody ever knew me until you knew me
Feels like nobody ever loved me until you loved me"
谷以恒接着唱下去了。声音回荡在小礼堂的上方。缠绵的,柔情的,好像要唱尽所有藏于心底的感情。
"Feels like nobody ever touched me until you touched me
Baby, nobody, nobody,until you
Baby it just took one hit of you now I'm addictedYou never know
what's missingTill you get everything you needed……"
直到一个段落唱完,"啪啪"的掌声响起。谷以恒转头看易岚沧,后者的眼睛闪闪发亮,笑着对他说,"你唱得真好!"
谷以恒有些不好意思了,"哪里。"
看着谷以恒的侧脸,易岚沧突然发现,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就像现在,他不知道他唱歌这么好听,也不知道,他原来有着如此完美的侧脸轮廓。
谷以恒稍稍低着头,像在想着什么。
当时,他像着了魔一样,时时听天天听"until you",那歌词那音调铭刻在心,时至今日,他还能清清楚楚地唱出来。
这才是真正的"喜欢"。那对吴墨的"喜欢",究竟算什么呢?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揪得紧紧的。
chapter 21
与此同时,吴墨正坐在宽大的软皮沙发里,盯着面前桌上的奶茶,沉思中。
"在想什么?"温和的声音传来,吴墨稍稍转头,看见齐昀已经推门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齐昀在对面的沙发坐下,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吴墨,"协议书草拟好了,你看看。"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ALLURE"的包厢里。
吴墨翻开文件浏览了一下,眼光扫到"5%"时,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齐昀没有看漏他这个细节,扬了扬眉,"不用心疼,5%对你来说只是小意思,而且实习期间你欺负了子星,我替他讨回公道也很自然。"
吴墨没有说什么,合上文件,"我对里面的内容没有异议。"
齐昀点了点头,"那我迟一点让秘书把正式的文件送到你手里。"
"好。"
谈完公事,齐昀将话题引至他一进来就看到的奶茶上。
"你最近改变喜好了么?"
"……没有。"
齐昀看着他,"……子星和我说了,你喜欢以恒。"
吴墨虽然仍旧面无表情,但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他没有马上接话,等了一阵,"……你知道的就这些?"
齐昀微微一笑,"难道我应该知道得更多?"
吴墨挑了挑眉。齐昀不会告诉你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他什么都知道。不愠不火,拿捏火候,向来是他的作风;再加上他俊秀的外表和优雅的举止,无怪他成为商业谈判的一流好手。
说实话,吴墨很欣赏齐昀。某种程度上,他们是同一类人。
很多时候,像他们这样的人,相互之间很容易擦出感情的火花。
可是,感情是很奇怪的东西,你永远不能用常理来判断它的走向。比如齐昀,选择了方子星;比如自己,为一杯奶茶费神。
"这杯奶茶……是以恒买的吧?"齐昀把目光放在那杯"麦香口味"的奶茶上。"……看来,他还不清楚你的事情,而你,也没有告诉他的打算吧?"
"……"
是的。吴墨并不打算告诉谷以恒。因为他希望谷以恒能自己主动去发现,慢慢地开始了解他的喜恶,慢慢地把所有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来。
他不期待暗恋别人多年的谷以恒能立刻爱上他,所以他会给他时间。
可是。当谷以恒再次把奶茶放在他面前时,他突然有些恼火,也有些急躁。他知道的,谷以恒买的那个牌子的奶茶经常要排很长时间的队才能买到,他知道他开始对自己有好感了;不过,有个声音在心里喊:还不足够、还不足够。
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究竟要在背地里做多少事情,才能让谷以恒来到身边?
是不是坦白一切可以令事情变得简单?
其实,像谷以恒这么慢热的人,打直球会更有效。可是,他就是如此别扭,他就是怎么都不愿意开口,他就是希望谷以恒对他说出,他没有向易岚沧说过的那句话。
复杂的、自相矛盾的、自找苦吃的情绪纠结在一起,让他浑身都不舒服。
或许,自己已经习惯了精心策划好一切,看着事情朝着计划的样子发展的套路。一旦有掌控不了的情形,他那别扭又阴暗的个性就会选择最困难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毫无益处,却无可奈何,尤其当自己深陷其中时。
谷以恒和易岚沧在校园里逛着逛着,来到了他们以前常去的小店铺。
小店铺似乎翻新了很多次,但弹珠汽水仍然摆在显眼的位置。
"老板,来两支弹珠汽水。"易岚沧对一个中年男人说到。
"好咧,要什么口味的?"
"我要橘子,你呢?"易岚沧回头问谷以恒。
"我要葡萄的。"
接过汽水,两人便在小店铺不远处的石椅上坐下。更远一点的地方是篮球场,许多年轻的身影在露天球场的灯光下奔跑流汗。
"以前,我们上完体育课后都会汗淋淋地跑来买汽水,我还会在喝完后把珠子弄出来干蠢事呢!"易岚沧笑着对谷以恒说。
谷以恒会心一笑,"我知道。"
"你知道?"易岚沧有些惊讶。
又说漏嘴。谷以恒挠挠头,不自然地笑答,"呃,因为我也干过。"
"哈哈,那还好一点,否则我真以为只有当时的自己那么傻呼呼的。"
谷以恒笑笑,当时不是傻,是单纯而已。
喝了一口汽水,易岚沧皱了皱眉头,"感觉……这个味道不是记忆中的那样。"
谷以恒也喝了一口,是有些不同了。
"可能太久没喝了吧,又或者是配方变了。"他说到。
易岚沧看着瓶子,轻叹一口气,"说不定是人变了。"他举起玻璃瓶子,看着里面的弹珠,"……我讨厌长大,讨厌变得圆滑而世故,讨厌和不认识的人假装亲近。但是,又不得不这样。这就是大人。"
"可是在成长过程中,你也懂得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道理,找到了以前还看不清的路。或者说,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并没有失去什么,只是等价交换而已。用青春换了成熟,用纯真换了理智。如果让你再重头活一遍,当你拥有青春和纯真时,又会蠢蠢欲动地想着成熟和理智。"谷以恒想了一下,说到。
易岚沧饶有兴致地看着谷以恒,"我以前一直都觉得你像《小王子》里的小王子一样,生活在无忧无虑的快乐星球里,过着单纯的生活。没想到,你也有这么深刻的想法。"
谷以恒听了,有些失笑。第一次听到易岚沧对自己的看法,居然是这个样子的。可易岚沧不知道,对自己来说,他才是王子一样的存在。"这是因为啊,我也长大了。"谷以恒拿着手里的玻璃瓶,和易岚沧的碰了碰杯,笑着说道。
易岚沧也笑了。
当他们喝完汽水,站起来准备离开时。
谷以恒和易岚沧顾着聊天,没有注意到有人过来了。
"小恒?"熟悉的声音。
谷以恒愣了一下,路灯灯光下,一个穿着篮球服、身上都是汗的高大男生又惊又喜地看着他。
"子星?"
"你怎么回来学校了?"方子星朝谷以恒走去,目光却在看到易岚沧的一刻停留在他身上。同样的,易岚沧也看着方子星。
"啊、是因为……"他注意到两人的眼光互动了,心里顿感不好。"呃,岚沧,这是……"
"方子星是吗?你好,我是易岚沧。"易岚沧微笑着向面前的方子星自我介绍。
方子星也不惊讶,朝对方笑笑,"久仰大名,我常在电视上见到你。"
接着,他看了看谷以恒,"你们怎么回来了?"
"听说后门的徐记快结业,我们回来看看,顺便逛逛校园。这么晚了,还要练球吗?"谷以恒问道。
"'校庆杯'篮球邀请赛很快开始了,篮球队现在积极备战呢!"方子星眼睛溜溜地转,"累死人了,我用买饮料的名义出来偷懒一下。"
"子星!饮料买到没有啊?教练要发飙啦!"另一个队员跑过来,朝方子星喊到。
"知道啦!"方子星吐了吐舌头,"没想到诡计被看穿了。"
"对了,你们要不要过来看看我们的训练赛?很精彩哦~"方子星笑嘻嘻地邀请他们。
"这个……"谷以恒看了看易岚沧,后者脸上保持着笑容。"时间挺晚的了,我们准备走了,下次吧。"最后,谷以恒不好意思地朝方子星笑笑。
"哦……那没办法了,正式比赛时一定要来给我打气哦~"
谷以恒点点头。
之后方子星朝他们摆摆手就大步跑回篮球场。
而易岚沧和谷以恒也准备离开校园。
"刚才,你是故意推开他的邀请吧?是顾虑到我么?"你走在校道上,易岚沧问到。
谷以恒没有回应,算是默认。
"你们……你和方子星,很熟吗?"
"他之前有在'净瞳'实习,我带着他,所以比较熟。"
"……你觉得他怎么样?"
谷以恒感到在易岚沧面前回答这个问题有些为难,"他是个开朗又活泼的男孩子,也很聪明,有自己的想法,是个……很好的人。"
"这样啊……"易岚沧呢喃道。
过了一阵,易岚沧停住了脚步。"以恒,你觉得……方子星和以前的我像吗?"
谷以恒愣了一下,"……刚开始觉得像,后来就不这样想了。他有属于他的特质。"
"是吗?……我有请侦探社的人去调查过方子星。"易岚沧静静说到。"那时刚知道齐昀有了别人。当我看到方子星的照片时,一种熟悉的感觉迎面扑来。我当时……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与齐昀之间的问题,很早就有先兆。可我仍然忙着我的事情,仍然像平常那样,没有做什么去修补那些细细的裂痕。齐昀好几次说想谈谈,我都找藉口敷衍过去了。直到知道齐昀有了另外喜欢的人,我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就好像……我一直等待着他出轨、等待着他先开口和我说分手。这样,我会觉得自己犯的错误少一些,至少,是他先对不起我,是他先提出来,我可以自欺欺人地当半个受害者,而不用去承认,我们都变了,对对方和这段感情都没有了激情、没有了执着下去的理由。"
谷以恒默默地听着。
"……这么说来,我是个很狡猾的家伙呢。"易岚沧苦笑。"幸好,齐昀选了一个更好的人。"
这也是谷以恒的第一次,听到易岚沧如此坦白的话。原来,自己也不尽了解他。脱去王子的光环,他也只是普通人。现在的易岚沧看起来很沮丧,却无比真实。
他们都不是王子。
所以,谷以恒拍了拍易岚沧的肩膀,"你只是用自己的狡猾,给齐昀换了一个更好的情人,不必太自责,打起精神来吧。"
易岚沧听到谷以恒的话,笑了,"……好像有点道理。"
"抱歉,本来是想让你恢复心情的,没想到最后要你来安慰我。"
谷以恒摇摇头,"没什么。其实,知道有人和我同样郁闷时,我反而觉得轻松了。"
一阵凉风吹过,两人相视一笑。
回到球场的方子星,赶忙拿出手机,打给了吴墨。
"喂,吴墨哥吗?"
"你再不努力一点,你的小白兔就要被另一只大灰狼抢走啦。"
"今晚小恒和易岚沧两个人很悠闲地逛着校园,有说有笑呢!你还等什么呢?……喂、喂?"
那头,挂掉电话的吴墨,一脸寒冰。
不想再听下去。
他该怎么做?
"吴墨,我看你是不会喝这杯奶茶的了,那就给我吧。"说着,齐昀伸手想拿。
"不。"吴墨抢先一步。
"既然不想喝,为什么还要占着?"齐昀挑眉看他。"你的态度确实需要改一改。既然不肯放手,那就尝试去作出改变。否则,什么都不可能抓住,尤其感情。"
chapter 22
"以恒,我很久都没有说这么多话了,真要好好谢谢你。"易岚沧送谷以恒回到他家楼下时,对他说到。
谷以恒笑笑,"这没什么,我们是互相帮助啦。"
"以后……我们还能这样说话么?"
"为什么不能?"谷以恒看着易岚沧,"朋友就该是这样的啊。"
易岚沧看了他一阵,只是微笑,没有再说什么。
谷以恒下车了。
易岚沧看着他的背影,明白了为什么像沈安晴那样特立独行的人会愿意整天和他待在一起。
因为,待在谷以恒身边,很舒服。
第二天中午。
谷以恒到茶水间里倒水时,注意到了门背后挂着的记录本。
"净瞳"的员工福利不错,每个月都会有免费的饮料零食提供。所以,大家都会把想吃想喝的东西写在记录本上,后勤的工作人员会及时补充。
每个人的口味都可以从记录本上看出来。
有的喜欢吃巧克力,有的天天喝减肥茶,有的是某个牌子饼干的忠实粉丝。
谷以恒翻开记录本,看到"吴墨"那一栏,里面几乎都是黑咖啡,偶尔一两次是红茶。
其实,要了解一个人的喜好并不难,只是,很多时候,我们都没有想到要这样做。
谷以恒翻到自己那一栏,里面常常塞满了"奶茶"、"薯片"、"消化饼"一类的东西。原来自己,已无形中把个人的喜好强加在吴墨的身上。
难怪吴墨看到奶茶时神色不对。
但是,既然他不喜欢喝奶茶,为什么不和自己明说呢?
是因为不屑说?还是他顾及到自己送奶茶的心思,所以什么都没有说?
吴墨的想法好难猜。谷以恒叹了一口气。
合上记录本,他冲了一杯黑咖啡。
咖啡特有的香味随着热气流溢。
喝一口,好苦。
平时自己喝普通的咖啡,都要加三颗糖,现在是黑咖啡,什么都不加,更加喝不进去。
他又叹了一口气,把杯子放了下来。
"……你在喝黑咖啡?"谷以恒看向门口,是吴墨。
"……嗯。"他有点不自在,好像自己偷偷干了坏事被别人现场抓包一样。
吴墨没有说什么,走到柜子旁,拿出方糖盒,给谷以恒的咖啡加了五颗糖。
"不加糖,你不会喝得下去的。"他淡淡地说。
糖慢慢溶化入黑乎乎的咖啡里。谷以恒端起杯子,再喝了一口,对他来说,刚刚好。
"你怎么知道要加五颗糖?"谷以恒问到。
"猜的。"吴墨面无表情地回答。
一瞬间,一个想法从谷以恒的脑海里蹦出来——面前这个人,会不会……一早就对自己的喜好了如指掌?
"怎么了?"吴墨看着他。
"没、没什么。"谷以恒用力摇头。这怎么可能呢?不可能。他马上否定了那大胆怪异的想法。
"……你怎么会突然想喝黑咖啡?"吴墨一边冲着黑咖啡,一边问。
"我……只是想尝试一下不同的口味而已。"
吴墨突然停下手,转头看他,"……尝试的结果是什么?"
"……好苦。"
"……加了糖,还不行么?"
"可是……加了糖的黑咖啡,就不是真正的黑咖啡了呀。"谷以恒很诚实地回答。
"既不能喝苦的黑咖啡,也不接受加糖的黑咖啡,难道你一辈子就只喝奶茶?奶茶有什么好?他根本不适合你!"吴墨突然语气严厉地对着谷以恒说到。
谷以恒一下子愣了。
吴墨在责备他。为什么?黑咖啡和奶茶有什么好比较的?一辈子喝奶茶有什么问题?难道自己这么小的一个喜好都令吴墨觉得讨厌至极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对不起。"一阵沉默后,吴墨吐出这三个字。
接着,他马上转身离开茶水间,只留谷以恒站在原地。
慢慢地,一种气愤的、委屈的心情,一种挫败感填满谷以恒的心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突然觉得,和吴墨,很难沟通。他们两个人,隔着很远的距离。
他只是想开始了解这个人,为什么会这么难?
吴墨回到办公室,坐了下来。
又来了。
自己那别扭的个性又在作祟了。
他神经质地扭曲谷以恒的话。
谷以恒喝不了黑咖啡,代表着他也无法接受如黑咖啡般令人皱眉的家伙,比方说,自己。
加了糖的黑咖啡,即使有所改变的自己,恐怕也得不到他的青睐。
自己刚才所说的"奶茶",其实指的是易岚沧。
方子星看见了,谷以恒和易岚沧"有说有笑"地逛着有着他们共同回忆的校园。对谷以恒来说,易岚沧是否如奶茶一般,已成为生了根的喜好?
他渐渐看不清楚、看不透谷以恒的想法了。
这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在这个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感情,还不是首先要处理的问题。
可是,这种"喜欢"的心情,如埋伏的野兽,你永远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跳出来,狠狠地咬你一口。
刚才谷以恒睁大眼睛看他时,隐隐带着受伤的神情。
自己说易岚沧不适合他,或许,最不适合他的,是自己。
他记起了齐昀离开"ALLURE"时对他说的话,"吴墨,你喜欢上以恒,或许是你的幸运;但是,要是以恒喜欢上你,则很可能是他的不幸。"
郁闷了一整天,终于可以离开杂志社了。
谷以恒走在路上,却不想回家。
去找如斯吧。想了又想,谷以恒便给韩如斯打了电话。
自从和老板相亲相爱以后,韩如斯变得更加忙碌,既要打理美容沙龙,又要往老板那边跑。不过,他整个人都闪耀着幸福的光芒。
韩如斯经常打电话让谷以恒过去试菜试美容品,但谷以恒不想当电灯泡,而且全身泛光的韩如斯,让谷以恒羡慕到自卑,他怕这种负面情绪会影响到好朋友,所以很少过去。
谷以恒就是这样的人,他会为别人分担忧虑和苦痛,聆听别人的故事,但自己的事情,却只往心里埋。他不希望自己的问题让别人头痛,他想看到周围的人都快快乐乐。
沈安晴曾经说过,"你的想法是好的,结果却很可能是坏的,最后可能所有人都离你而去。"
"你这家伙,千呼万唤终于过来了!"一开门,韩如斯就朝谷以恒扑过去。
"抱歉……"谷以恒不好意思地说。
"光抱歉不行,我今天可是做了很多菜哦,你要吃光才行……"韩如斯拉着他进屋,喋喋不休地说到。
谷以恒看着他的背影。如斯把头发留长了,及肩,因为老板说这样更好看。
"怎么啦?我的发型很漂亮是不是?"韩如斯回头,看到谷以恒盯着他的头发看,调笑地说。
谷以恒微笑,点点头。
没有任何造型的头发,现在看起来,真的很漂亮。
"真是的,和你开个玩笑都开不起来。"韩如斯虽然说着抱怨的话,却仍然笑嘻嘻。
饭桌上已经摆好了好几道热腾腾的菜。
"你快坐下来吃,厨房里还有呢!"
这些菜,全是谷以恒爱吃的。
"……这些就是新菜式?"谷以恒有点疑惑。
"哎,新菜式我随时都能给你做,不过,郁闷的时候啊,还是得吃爱吃的东西,才会有效果。"韩如斯给谷以恒拉开椅子,让他坐下来。
谷以恒眨着眼睛,"……你怎么知道我郁闷的?"
"从电话里听出郁闷的语气了。"韩如斯也坐了下来,"我们认识的时间可不短了,怎么会不知道?"
"来,化郁闷为食量吧。"说着,韩如斯给他夹了一大块肉。
整一顿饭,谷以恒就只有一个动作——吃。而韩如斯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说着最近的八卦逗他开心,却始终没有问他郁闷的原因。
谷以恒这才想起,自己从来没有对韩如斯倾诉过烦恼。是不是因为这样,如斯才不好意思开口问?
"……你也多吃一点啊。"谷以恒对韩如斯说。
"我不饿。"韩如斯笑笑,"怎么样?心情好一点没有?"
谷以恒放下筷子。
"……如斯,我……我有烦恼,可以聊聊吗?"
"……"韩如斯看着谷以恒,有点惊讶。
"怎么了?"
"以恒,这是你第一次这样对我说哦!当然可以,百分百可以!"韩如斯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往谷以恒那边挪椅子。
谷以恒笑了。有时候,向别人倾诉烦恼恰恰是需要对方的一种体现;如果什么都不说,他们就会找不到留在你身边的理由。
"是什么烦恼?我一定会尽力帮忙的!"韩如斯眼睛都发亮了。
"……我、我对吴墨,有好感。但是……唉,我觉得……很烦恼。"谷以恒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吴墨?"韩如斯有些不可置信。
谷以恒点了点头。
"可是,你之前,不是还很讨厌他的么?"
谷以恒叹了一口气,"……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你清楚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了吗?"
不清楚。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弄清楚。谷以恒摇了摇头。
"……以恒,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吗?吴墨在美国的时候进过监狱……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不过我觉得他是个很危险的人……太过接近的话,说不定他会伤害到你。"
韩如斯停了一阵,继续说,"我之所以会认识他,是因为我的一个朋友,是他的不知第几任的床伴……"
"当然,我不是很熟悉他,说不定我的想法是不对的。"韩如斯看到谷以恒有些沮丧的神情后,马上补充道,"你会对他有好感,就说明这个人还是有值得喜欢的地方;说不定,他有什么优点,是只有你才能感受到的。"
"……是这样么?"
韩如斯点点头。过了一阵,他却挠挠头,"唉,我本来应该和你说'你清不清楚、知不知道这个人没关系,偶尔也要任性一点,随心而行'……不过,因为是你,所以我要说真心话,单纯一点的人还好,但吴墨真的太复杂了,他的想法很难看透。这样的人,无法给你安全感,和他在一起,光是猜他在想什么就筋疲力尽了。"
谷以恒除了沉默,不知道还有什么回应可以给。韩如斯说的话很对,别说在一起的事情了,光是现在,他就觉得有点累了。
这和暗恋易岚沧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喜欢易岚沧时,那种心情是青涩的、悄悄的、兴奋中带着隐隐的痛,如独自享受午后的柠檬茶,又酸又甜,个中滋味,自己体会就足够了。
而现在的感觉,真的如同喝了黑咖啡一样。那种浓苦的味道,从舌尖蔓延至全身。
"……或许,你可以这样想:我准备好接受有关吴墨的一切了么?如果你无法给一个明确的肯定,以恒,我觉得,你最好和他保持一点距离……"
"……"
和吴墨保持距离,也许是最好的做法。他还没有像凌小飞那样的勇气,去爱上吴墨。
第二天。
当谷以恒去到杂志社时,早会取消了。
"总编突然接到出差的任务,接下来的五天早会都不用开,但是总编交代各个板块的责编还是要尽快把特刊的事情弄好。"总编助理这样和他们说到。
早晨,谷以恒还在烦恼着见到吴墨怎么反应好。这下有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不用见面。他可以用这段时间理清一下头绪。
下午茶时间,后勤人员过来补充"粮仓"了。谷以恒看到黑咖啡的包装盒,浅灰色的,黑色的英文印在纸盒上——"曼特宁咖啡"。
第三天。
谷以恒在网上查了一下"曼特宁咖啡"。
"产于苏门答腊的曼特宁,风味非常浓郁,香、苦、醇厚……曼特宁一直都以最独特的苦表现它最独特的甜。初尝它时,我们或许难以下咽,放入再多的糖也掩不了那种苦味,但我们却控制不住自己而疯狂迷恋它所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第四天。
谷以恒再冲了一杯黑咖啡。
他没有加糖。
很苦,真的很苦。
苦之后,却是很醇的香味留于唇齿间。
下午,方子星给谷以恒打电话,约他晚上去看一个慈善的摄影展。
摄影展的承办人是齐昀。
"这里面的摄影作品大部分是别人捐出来的,要是看到喜欢的不妨买下来,价格不会很贵,而且你的付款会全数捐给慈善机构,就当是做好事吧。"齐昀微笑着和来宾解释道。
"小恒,过来看看我的作品吧!"方子星带谷以恒到他的作品前。"好不容易这回我的作品能拿出来展览,你一定要仔细看看!"他兴致勃勃地对谷以恒说到。
谷以恒笑了。无论什么时候见到方子星,他都是那么活跃开朗。
方子星的作品,同样洋溢着阳光的气息。
一棵大榕树下,几个小朋友正欢快地做游戏。远处,是一个小小的村落。阳光透过层层树叶,轻轻吻着孩子们的头发、衣服;童真的笑颜,比阳光更温暖。
但是,谷以恒的注意力,却被隔着两幅作品的另一张照片拉走了。
十寸大小的相框里,是一张黑白照片。
看得出摄影者是从街道的拐角处拍摄这张照片的。一栋墙灰脱落的两层楼房。一楼的房门锁着一把铁锁;二楼的木框窗户有一边脱落了,透明的纱帘被吹进的风扬起,一盆枯萎的花静静呆在窗台上。从窗户看进去,房间很黑的样子。
一种硬冷的哀伤,似乎渗透相纸,滴在脚下,蔓延开来。
不知道这幅作品算不算好,谷以恒只感到照片的冷色调和有些晦暗的景物,让他的心像被什么刺着一样。
"小恒,你喜欢这张照片啊?"方子星凑过来,问到。
谷以恒摇摇头。
可看了一圈摄影作品,他又走回来了。
这张照片,有着什么东西,吸引着他。
"以恒,你觉得这张照片怎么样?"齐昀走到他的身边。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谷以恒想了想,"照片很冷,却也很悲伤。好像……那黑暗的房里,会藏着一个哭泣的、无助的孩子。"
"……有人说,每一幅作品深处,都藏着作者的半个灵魂,唯有真正懂得欣赏的人,才能找到那另一半灵魂。我觉得,你已经替这张照片找到了完整的生命。"齐昀微笑着看谷以恒,"那个房间里,确实住过这么一个孩子。孩子长大后,离开了房间,就没有再回去过。"
"……齐昀,这幅画……需要多少钱?"
"这是全场唯一不需要钱的作品。"齐昀回答,"这是被扔在角落里的一张照片,我觉得可惜,所以拿来展览,希望有人能透过这幅作品,找到那深处的灵魂。"齐昀看着谷以恒,"如果你愿意,就带它走吧。"
最后,谷以恒带着这张照片离开了。
"没想到小恒在这么多照片里,唯独看上吴墨哥那张,看来他们真的很有缘分耶!"方子星走到齐昀身边。
齐昀笑笑,没有接话。
缘分只是前提条件,如果两个人不作出努力,最终也只会擦肩而过。
第五天。
这是吴墨去出差的第四天。
谷以恒看着总编室的方向,回忆着那天吴墨责备他的话。
那似乎是第一次,吴墨对他说话时有明显的语气起伏。有了起伏,就容易听出来,对方的情绪。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吴墨当时在生气。
他在生气。这算不算是一个新发现?
会不会,是他自己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太困难,以至于,忽略了一些显而易见的细节?
特刊的工作进度落了下来,谷以恒要加班才能赶上截稿日期。
离开杂志社时,已经九点。
走回到家楼下,谷以恒却看到一个人影。
人影听到声音,转过头。
谷以恒惊讶地停止脚步。
"你、你怎么在这里的?不是要出差么?"
"要做的事情完成了,所以提前回来。"
一阵沉默。
"那天,对不起。"吴墨先开口。
"我的脾气不是很好。"
吴墨一字一句地说。
"不过,我会尽力去改。"
谷以恒一字一句地听。
一种奇怪的情绪充满着心口。
"所以,希望你不要介意。"
谷以恒看着吴墨,心脏怦怦直跳。
"……就这样,我先走了。"吴墨从他身边经过,带起的风里有着淡淡的香水味。
"我、我没有放在心上。"吴墨走远几步后,谷以恒回头对他说。前者停下了脚步。
"曼特宁咖啡……虽然苦,却很香。"
吴墨看着他。
不知该说什么了。"明、明天杂志社见。"
吴墨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接着,他慢慢走远了。
谷以恒就站在原处,看着他渐渐融入夜色的背影。
chapter 23
第二天。谷以恒来到杂志社,没有看到吴墨,却听到了工作人员在茶水间里窃窃私语。
"不是真的吧?!"
"我也希望不是真的……"
"……怎么回事?"谷以恒走了过去。
"我刚听到小道消息,公司为了节省成本,打算重新调整杂志分类。"
"说白了不就是裁员吗?!"有些员工非常不满。
"总编平常都很早来的,今天听说被'传召'到总公司那边了。"
"我们杂志今年表现这么好,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很难说耶。'尚威'旗下的时尚杂志有好几本,说不定我们要和别的杂志社合并什么的。"
"有道理,'尚威'最有名的就是它的新闻杂志,这是老字号,肯定不会拿它们开刀,想来想去,就我们这些主流边缘的杂志最容易被裁员了。"
"'净瞳'刚刚才走上轨道,不会这么倒霉吧?"
"……不是说总编和高层有些关系吗?他们应该会给点面子吧……"平常不容易听到的八卦往往在此时冒出水面。
"那个……我听说总编是董事长的外甥……应该没问题的吧?"
"拜托,董事长现在还躺在医院啊,董事长夫人的外甥还差不多。"
……
说了半天,一群人也没什么头绪,大家惴惴不安地散开了。
一直到晚上,吴墨都没有来杂志社。
尚威的网站下午正式贴出了调整公告。
下班后,工作人员都垂头丧气地离开办公室。
事情……没有那么糟糕吧?谷以恒离开时抱着一丝希望。有吴墨在,应该会没有问题的。
第二天开早会时,大家心里都七上八下。
吴墨和财务部主管走了进来。大家齐刷刷地看向总编,希望他能带来相对好一些的消息。
吴墨看起来有点疲惫。他坐下来后,朝财务主管点点头,后者清了清喉咙,一脸严肃,"各位同事,相信大家都看到公司网站贴出的公告了。……其实,两个月多前,公司就停止了给'净瞳'发放津贴拨款。这期间,总编和我们几个主管不断与公司协商,希望能在不惊动大家的情况下解决问题,但成效甚微。所以……我们杂志……在接下来的调整中,应该会被停刊。"
"!"所有工作人员都惊呆了。
"……为什么?停刊……只有'净瞳'是这样吗?"有些一直在这里做的员工开声问道。
"公司给我们的解释是,'净瞳'的发展潜力有限,在造成财政巨大亏损之前,要作出合适的措施。"
"这算什么破烂理由?!我们杂志的表现比其他同行要好得多了!"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问题一出,全场安静下来了。
大家都看着吴墨。
从会议室出来,大家议论纷纷。
"唉……现在这个状况……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对啊……将'净瞳'从尚威里独立出来……这个做法太大胆了,现在什么环境啊……尚威那边还不知情……而且出版、发行、销售,各个环节都要自己搞,留下来肯定会很辛苦……"
"以前尚威有正式的出版发行渠道,我们也需要五年时间才将'净瞳'送上轨道,现在什么都自己负责,真的挺难的……"
"资金也是问题啊,刚才财务部的同事说了,因为没有尚威的补贴,杂志社的水电费、租金、还有维修费用等等,都要从销售盈利里扣,还有我们的工资,算下来,就算'净瞳'独立了,也没钱熬下去啊!"
"可是,杂志停刊的话,我们马上就失业,与其找另一份工作,我倒不如留在这里,是辛苦一些,总好过跑招聘会吧?"
"说得也有道理……"
下午,尚威在内部论坛公布了杂志调整方案。
很多杂志社都只是内部调整。只有"净瞳"要停刊。
"这不是分明针对我们吗?!"
尚威高层的意图太明显了。
"总编和刘家不是亲戚吗?怎么现在搞得像恶意打击似的?"
"……现在董事长躺在医院,刘家两个儿子又没出息,我想'太后'怕我们总编夺权,所以先下手为强!"家族电视剧一般都有如此情节。
"只是外甥而已,用得着这样来对付吗?"
"老实说,总编确实很有能力,相比之下,刘家兄弟真的不成大器,太后要对付总编也不是没有道理。"
"难怪总编要独立出来。不过他可以再创办一家杂志啊,没必要带着'净瞳'吧?大家都知道'净瞳'是尚威的品牌,独立出来不是摆明和尚威过不去吗?这样处境会更加困难的……"
"唉,谁知道总编想什么啊……"
"净瞳"要独立的消息很快在尚威内部传开。
吴墨又去了一趟总公司。
他人还没有回来,"净瞳"人事部的主管就接到尚威高层的电话:"净瞳"虽然停刊,但员工不会失业,大家可以申请调职到尚威其他杂志社,待遇不变。
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很多员工已经打算留下来一起打拼新的"净瞳"了。现在天上掉下一个馅饼,吃还是不吃?
不用失业,工资福利照旧,比起跟着"净瞳"独立出去,确实好太多。
吴墨回到杂志社,人事部主管马上进去总编室向他汇报情况。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大家都不知道怎么抉择。
"我上有老下有小,调职这个选择好一些……"
"我在'净瞳'工作了五年,确实有感情,不过……独立出去之后太辛苦,而且工资什么的没有保障,我还是调职算了……"
此时,总编室的门开了。人事主管出来召集大家去会议室。
"……我听说尚威给了大家新的offer,调职表正在打印。对大多数员工来说,调职比跟着'净瞳'独立要好,这一点我很明白。有调职意愿的同事可以去人事部领取调职表,财务部迟一点也会给大家清算结余工资。剩下来的时间……希望大家能把'净瞳'五周年的特刊做好。"
很短的一个会议。吴墨最后一句话让很多人唏嘘。当初还想着拿年底的杂志飞跃大奖,没想到这"五周年特刊"却是自己在"净瞳"做的最后一期杂志。
晚上,经常抱怨加班的同事都还在埋头苦干。
凌晨一点多时,办公室里的人才陆陆续续地离开。
总编室的灯还亮着。谷以恒也还没走。
他冲了一杯"曼特宁",敲门进去总编室。
吴墨正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桌面上全是各个版面的草图。
闻到咖啡的香味,吴墨睁开眼睛。
"……谢谢。"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工作留着明天才做吧,是时候回家休息了。"
吴墨放下咖啡,"还好,习惯了。"
"……你还打算……让'净瞳'独立出去吗?"
吴墨点了点头。
"很多同事都选择调职,'净瞳'即使独立出去,也不够人手……这样,不是会更加辛苦吗?"
吴墨站起来,走到窗边。"无论如何,我不会让'净瞳'停刊的。"
谷以恒还想说什么,吴墨回头看他,"你先出去吧,这些事情迟一些再谈。"
犹豫了一阵,谷以恒转身离开了。
关上门的那刻,谷以恒眼里,全是吴墨那无比孤独的背影。
"以恒?有时间出来吃晚饭吗?"第二天晚上,在谷以恒打算草草解决晚饭然后回杂志社加班时,他接到易岚沧的来电。
"我想没有时间了,我打算随便吃一点,等一下还要加班。"
"我现在在你们杂志社楼下了。下来吧,吃饭可不能马虎,这是你在我胃溃疡时说的。"
谷以恒失笑,"……好吧。"
他们来到附近的一家西餐厅。
点餐以后,易岚沧问到,"……听说你们杂志社要从尚威独立出去?"
谷以恒点点头。
"……那你有什么打算?"
"……'净瞳'的员工可以选择调到尚威其他杂志社,也可以选择留下来。我还在考虑。"
"……有没有想过第三种选择?"易岚沧微笑着问谷以恒。
"你是说……"谷以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去别的公司。"
谷以恒苦笑,"现在这种大环境,找新的工作不容易啊。"
易岚沧看着他,"我迟一点要回'寰宇',需要一个能让我放心的人来当我的新助理。你有没有兴趣?"
"我?"谷以恒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易岚沧点点头。
"可我什么商业知识都不懂,我怕会帮倒忙。"
易岚沧笑了笑,"这不是问题。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安排好一切。"
谷以恒也笑了,"听起来,这个助理的地位好像比老板还高的样子。"
"那……有兴趣吗?"
谷以恒看着易岚沧,"……你是说真的?"
"当然。"
"……"谷以恒觉得要考虑的东西又增多了。当易岚沧的助理……他有一点心动,但不知为什么,他也有些犹豫。
看到谷以恒陷入沉思,易岚沧开口,"让你为难了?"
谷以恒抱歉地笑了笑,"有点。"
"……那我现在给你第四个选择吧。"
谷以恒眨了眨眼,"你今晚……不是特地过来给我介绍工作的吧?"
"你说对了。"易岚沧轻轻扬起嘴角,带着一点狡黠、一点得意,这样的笑容和那身高价西装一点都不搭,却让谷以恒看到了他大学时的影子。
"'寰宇'打算引进意大利的一本杂志,你肯定听过名字——'零度',我们和意大利那边快谈好了,打算投重金打造中文版的'零度'。"
《零度》是独立于任何机构以外的以社论称著于世的时事杂志,有着两百多年的历史,是世界顶尖的新闻类杂志。
"你、你说真的吗?"谷以恒睁大了眼睛。《零度》可是他小时候的梦想啊!
"真的。《零度》的现任总编对中国很有兴趣,如无意外,他很有可能会亲自来当中文版的指导总编。现在我们正在物色适合的工作人员,你——有兴趣吗?"
谷以恒差点脱口而出大声喊"有!"。但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憋回去了。
"我……我再考虑一下……"
"这样的诱惑都不能令你心动?"易岚沧挑了挑眉。
"我、我很心动,可是……"
"……你想留在'净瞳'?"易岚沧直接问出口。
"……我还在考虑……"
此时,晚餐端上来了。易岚沧没有再问什么。
他们从餐厅出来后,易岚沧很认真地对谷以恒说道,"以恒,好好考虑一下我给你的选择,好吗?"
"嗯。"谷以恒点点头。
"想好的话,给我一个答复吧。不想当我的助理没关系,不过《零度》那个机会可是千载难逢。你在那里能学到的东西,能看到的东西,绝对比在'净瞳'要多。"
"我知道。"
"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送谷以恒回杂志社,易岚沧若有所思地停留了一阵。
他原本以为,谷以恒会爽快地答应——至少是《零度》那个工作机会的。
他当时不是和自己说想走时事新闻这条线的么?他不是不太想对着吴墨的么?
易岚沧得知"净瞳"的事情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谷以恒。
他想让谷以恒在自己身边。说说话、喝喝汽水,有空的话,再把以前的小街小巷逛一遍。
回到杂志社,谷以恒往总编室瞄了瞄,没有灯光。
禁不住一点失落。
吴墨已经回家了么?
可能回去休息了。
这样也好。他也觉得累了吧。
谷以恒不知道,吴墨在他离开后去找他,却看见他上了易岚沧的车。
伸了个懒腰,谷以恒看看时间,十一点了,特刊的文章校对也做得差不多了,先回去吧。
他刚站起来,办公室的玻璃门就被推开了。
谷以恒看着进来的人,有些惊讶,"你怎么回来了?是忘了什么东西吗?"
吴墨走近,"……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吃完饭就回来加班啊,刚刚弄完校对……"谷以恒突然闻到酒店里那种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
他这才注意到,吴墨的发梢有些还是湿的。
心突然被攥紧。
"……我也有一些文件没看完,所以回来一趟。"说完,吴墨从谷以恒身边经过。那种刺鼻的味道浓得让人窒息。
chapter 24
总编室的门关上。谷以恒站在原地。
心里一阵酸。
刚刚,吴墨经过他身边时,他差点问出口:你去哪里了?
知道他去了酒店又如何?知道他去酒店干什么又能怎样?
这些事情还轮不到他来管不是么?
方子星说了,"……别看他没什么表情,他外面的床伴可是一大~堆……"
韩如斯说了,"……这样的人,无法给你安全感,……"
凌小飞说了,"……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靠近他、温暖他、永远和他在一起?……"
……
谷以恒抓起挂包,一股劲冲出杂志社。
他和吴墨没有可能的。绝对没有可能的。
如果留在"净瞳",还得天天对着他,这不是自我折磨么?
接下来几天,不同部门的主管都尝试劝吴墨不要独立"净瞳"。可是,他们都是摇头叹气地从总编室里出来。
吴墨独立"净瞳"的决心很坚决。
"听说有些主管本想跟着总编留下来的,但是总公司那边似乎开出很诱人的条件,吸引他们调职呢。"
"看来高层要孤立总编呢……唉,这个时候,人也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啊……总编为什么那么坚持啊?"
"总编应该很有钱吧?他开的是保时捷耶,根本不在乎那五斗米……"
五周年特刊要付印了。连日忙碌辛苦的工作告一段落。杂志社里的工作人员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感慨良多。大家都提不起劲,只是默默地准备纸箱收拾东西。
接下来的两三天,总公司在各媒体大肆宣布"往后'净瞳'一切活动均与'尚威'无关;'净瞳'不得使用'尚威'的注册商标,否则将被追究法律责任……"。
很多报纸对这难得一见的"窝里斗"非常感兴趣,争相用大版面报导各种"来源可靠"的小道消息。
五周年特刊在这样的宣传下,卖出了迄今为止最高的销量。
杂志社里没有人有心情庆祝。
大家都忙着到人事部领调职表,忙着到财务部领结余工资。
由于网络部资源归尚威所有,"净瞳"的网站准备在月末关闭。
很多很多网络读者给谷以恒发来"特急邮件"。
谷以恒一封一封地看,一封一封地回。
很多读者表示以后会改为买纸质的"净瞳",希望杂志能继续办下去。
多好的读者。如果"净瞳"没有遭遇变故,而是按原轨发展下去,一定会成为最好的时尚杂志。
"以恒,'净瞳'要独立出去了?"远在美国的沈安晴也知道这件事了,特地打电话给谷以恒,"我是在网上看到的,很多网站都有报导。"
沈安晴去了美国以后,很少给谷以恒打电话,但谷以恒却时常收到来自美国的包裹——原版书、绝版音乐CD、影碟……全是他感兴趣的东西。而最近的包裹里还有很多新衣服。
谷以恒苦笑,"是啊。"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离开。"
"有没有兴趣过来美国这里?我最近开了一家服装店,迟点准备开服饰超市,需要一个总经理,想不想来当?"
"……安晴,你知道我对商业不怎么感兴趣的。"
"那……过来美国这边读书怎么样?"
"我暂时没有再读书的打算……老实说,易岚沧前些天找过我,他们准备创办《零度》的中文版,问我有没有意愿当工作人员。"
"你答应了?"
"……还没。不过……我多半会答应吧。"
"……你和易岚沧现在怎样了?在一起了吗?"
"没有……我现在……不是很想考虑感情的事。"
"是吗……"一会儿,沈安晴问到,"以恒,你心里是不是有了别人?"
电话的这头,谷以恒愣了一愣。"……不是。"
电话的那头,"你犹豫了。……对方是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
"……我承受不起的人。"
谷以恒拨通了易岚沧的电话,响了一下,对方就接听了。
"以恒吗?"
"是。关于你上次说的《零度》的工作机会,我……想试试看。"
易岚沧轻轻的笑声传来,"太好了。下个星期《零度》的总编要过来我们这边看看环境,到时你也过来和他见见面吧!"
《零度》的现任总编在新闻界是个传奇人物,能和他见面,实在是莫大的荣幸。
"好的。"
第二天来到杂志社,很多位置已经空空如也。
谷以恒拿着打好的辞职信,准备去见吴墨。
自己既不是调职,也没有留下来,总该和他说一声。
"这是……我的辞职信。"
"……你找到更好的工作了?"
能为《零度》工作,算是更好了吧。"……嗯。"
"……你是要去易岚沧那边么?"
想来吴墨已经知道《零度》中文版的事情了吧。这是易岚沧他们筹备的,自己算是到他那边去了吧?"……是。"
吴墨没有再说什么,他静静看了谷以恒一阵,接过了辞职信。
"……吴墨,'净瞳'还有很多支持者,你……你要加油。"开门出去时,谷以恒说了这句话。
这种话听起来事不关己,显得有些虚伪。可是,他不想什么都不说,就这样结束。
以后,再见到吴墨的机会……应该很少了吧。
默默收拾座位上的东西,谷以恒心里百种滋味。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这样安慰自己。
当没有东西可以再收拾时,谷以恒看着自己那张同样空空如也的桌子。
一个纸盒箱,就是全部了么?
应该还有什么可以收拾的……他站在那里,努力地想。
"东西……都收拾好了?"谷以恒从思绪中回神,发现吴墨已站在他身边。
"啊……嗯。"
"……我送你出去吧。"沉默一阵,吴墨说到。
"……不用了。"谷以恒摇摇头。"我自己……就行了。"
"那……祝你在新工作里取得成功。"
没想到,他们也有说这样的话的时候。
谷以恒看着吴墨。
那双深若黑潭的眼眸,似乎能把擦破夜空的流星也吸进去。
谷以恒扯了扯嘴角,想给一个笑容,"谢谢……也祝你……把新的'净瞳'办好。"
说完,他慢慢转身走了。
吴墨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转角处为止。
谷以恒回到家里,发现韩如斯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我刚从外地的展览会回来,阿南就和我说你们杂志社搞什么独立的……"韩如斯一脸紧张,当看到谷以恒怀里的纸箱时,他有些惊讶,"……你离开'净瞳'了?"
谷以恒点点头。
进到屋里,谷以恒给韩如斯说了大概的情形。
"……我还以为你会留在'净瞳'呢。"韩如斯撑着半边脸,"不过这样也好……要是在易岚沧那边做得不高兴,就来投奔我吧。到时你就专门做我的小白鼠,等我好好帮你保养保养。"
谷以恒笑了,"我怕老板会吃醋啊。"
"哎,你这什么话。"韩如斯也笑了。
"……以恒,你和吴墨怎样了?"笑过之后,韩如斯认真地问到。
"……"
见谷以恒低头沉默,韩如斯轻轻拍拍他的头,"世上还有好多好男人,吴墨算什么!……"
晚上,谷以恒到"净瞳"的网站上去。
还有一天,网站就要关闭了。
那白底黑字的公告就在网页的正中间。
他的情感版已经有一群固定的读者了。"大老板"和"小秘书"也成为了很多人追捧的连载故事。还有娱乐版、美食版、服饰版……每个版面都有自己的特色。
好不容易建立的一切,就要消失了。
谷以恒觉得鼻子酸酸的。
别再看了,好好为新工作准备吧。
他关了电脑。
把自己写过的文章整理一下吧。
他从纸箱里拿出最大的一个文件夹。里面厚厚一沓,全是这些日子来他写过的稿子。
一翻开,红笔的印迹首先映入眼帘。
毫不留情的直线把一段话都删掉了。有些地方,红笔一点都没有改,却在页脚处,写了两个字:重写。
更过分的,是在某些文章的开头就写了这两个字,这意味着整篇文章都要重写。
翻到某篇文章,自己的黑笔还在那尖刻的评语旁边画了个吐舌头的鬼脸。谷以恒笑了出来。
不止一次,他跑去总编室和吴墨理论;每一次,他都说不过他,恨得牙痒痒。现在再看,却觉得吴墨说得很有道理。
当然,自己是有进步的,后面的文章,红笔没有再大幅度地修改,甚至偶尔也会写上:不错。
翻看到这里时,谷以恒有些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在旁边画上得意的笑容呢?
看着看着,视线就模糊了。
以后,会有新人,和他一样,文章被吴墨冷酷地大修一通;以后,这个人,也会慢慢进步;以后,这个人会跟着吴墨和"净瞳",走得更远。
吴墨的周围,不再有自己存在的空隙。
离开了"净瞳",谷以恒在家呆了两天。
电视节目精彩纷呈。易岚沧给他发来的筹备资料各种各样。
他却没有心思看。
此时,电话响了。
"是小恒吗?"
"嗯,子星?怎么了?"
"……你最近有时间吗?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去劝劝吴墨哥……"
"发生什么事情了?"
"……'净瞳'杂志社所在的办公楼是尚威的物业,他们限时要'净瞳'搬出去……吴墨哥每天除了要找适合的地方,还得联系往后的出版渠道……他今天把保时捷卖了。你说,如果为了争一口气就算了,现在居然连自己的财产都搭进去,风险不是太大了么?所以我想……"
"我什么时间都可以。"
晚上,方子星和谷以恒在约好的地方碰面。
"吴墨哥真是说什么都不听。我怕他迟一点连现在的寓所都要卖掉。"去往吴墨家里的路上,方子星向谷以恒抱怨道。
"多好的跑车啊,他毫不怜惜地卖了……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执着,反正杂志停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谷以恒也没有想到吴墨会这样做。那个总是游刃有余的人,也会走到这一步么?
吴墨所住的地方,是滨江区。
夜幕下,大江两岸的摩天大楼霓虹闪烁,江上星光点点,来来往往的车辆在大桥上川流不息,如同橘红色的彩带在飘动。
方子星带着谷以恒走进一栋住宅楼。
进入电梯,方子星按了最高层的按钮。
这一带的房子,动辄百来万。能够住顶层,眺望江景,没有几百万不可能买得下来。谷以恒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吴墨过的,是多么富裕的生活。
电梯门打开,整一层似乎只有一扇门。
方子星按了按门口的对讲机,"吴墨哥,是我,开门。"
一会儿,门自动开了。
"小恒,我们进去吧。"方子星对谷以恒说到。
一进门,一扇高至房顶的大玻璃窗占据所有视野。
这一定就是凌小飞所描述的那扇窗了。但吴墨并没有坐在窗沿边。
客厅里开着几盏昏黄的落地下照灯,一组大沙发随意摆放着,似乎可以看出主人并不太在乎家居布局。
此时,吴墨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
两人四目相接。"……你怎么在这里?"吴墨的语气有些意外。
"我……"谷以恒看着方子星。
吴墨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方子星。
"哎呀,小恒,我现在才记起,今晚我要代班,快要迟到了,要和吴墨哥说的话就拜托你啦!吴墨哥,我走啦!"
"哎……"没等谷以恒开口,方子星倒是一溜烟开门走掉了。
谷以恒回过头看了看吴墨,后者皱着眉头。
"……不好意思,……子星说你为了'净瞳',把车也卖了……"
偌大的房子里,他们两个面对面地站着,气氛很不自然。
"……你先坐下来吧。"吴墨说到。
"……哦。"谷以恒在附近的沙发坐下。吴墨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一会儿,他捧着一杯饮料出来。
"这是冰冻的奶茶。"吴墨把饮料放在谷以恒面前。
奶茶?!谷以恒抬起头看他,过了一会儿,说到,"……谢谢。"
冰冰凉的甜味。谷以恒认得这种味道,是他最喜欢的原味奶茶。
"……你……还好吧?"
"……还好。"
"……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呢?"现在只是开始,往后还会遇到更多的困难。
"……'净瞳'对我来说很重要。"
"……"第一次,谷以恒明确地从吴墨口里听到这样的话。心里突然有点难受。
"如果有必要,你也会把房子卖了吗?"
"会。"
"这样啊……"谷以恒不希望"净瞳"停刊,但他更不希望看见吴墨落魄的样子。
"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么?"
"……目前还没有。"
"……或许可以找新的投资方……"
"我不打算这样做。"吴墨语气很坚决,"我不会让'净瞳'从属于别的什么人或者什么公司。这本杂志,我会全责扛下来。"
"为什么?"谷以恒马上问到。
沉默蔓延。
"……因为,'净瞳'是我妈妈的名字。"良久,吴墨开口说。
"她的名字,只配她一个人拥有。我不会再让任何人糟蹋这个名字。"
谷以恒整个人愣住了。
吴墨脸上的表情,暗示着这背后,有着很复杂的故事。
难怪吴墨如此坚持。"净瞳"于他而言,不仅仅是一本杂志。
吴墨的轮廓在昏黄的灯光中,被一种深而冷的哀伤模糊着。这个人,默默扛着多少东西?他的故事,他还有多少不知道的?
"……谷以恒,别这样看着我。"吴墨突然说到。
"啊……"谷以恒回神,发现自己居然盯着吴墨看。"对不起……"
"……你也经常这样看易岚沧么?"
谷以恒还在为自己刚才的失礼而介怀,一时没听清吴墨问什么。
"嗯?你刚才问了关于岚沧的问题吗?"
"……没什么了。"吴墨看了看手表,站起来,"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吴墨这是在赶他走么?也对,自己根本帮不了他什么。
"……嗯。"谷以恒也站了起来。
"抱歉,没办法开车送你回去了。"到门边时,吴墨对谷以恒说道。
"……没事,我自己搭地铁回去可以了。"
"我送你到地铁站吧。"
谷以恒想说不用了,但是吴墨靠近一点时,他身上特有的味道飘了过来。以后可能没有机会……可以靠得这么近了。
"那……麻烦了。"
他们两个走在路上,没有说话。
什么都不说,很浪费。得找点什么话说说。
"今天晚上……星星真多。"
吴墨抬头看了看,"嗯。"
"……我小时候不知道天上那些一闪一闪的东西是什么,于是问我爸爸,他和我说,那是傻乎乎的萤火虫撞到上面去,然后下不来了;他还告诉我,要多吃点、长高一点,以后好把它们救下来。我真的相信他的话,整天就想着长高长大……"谷以恒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我究竟在说什么蠢话啊……
吴墨一定觉得我傻透了……他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人。
吴墨轻轻勾起嘴角,"很像你会做的事。"
若有若无的笑容,却让谷以恒的心一阵悸动。
"……吴墨,你应该多笑笑。"
吴墨停下了脚步,看着谷以恒。"……如果……"停了一阵,却又摇摇头,"没事了。"
地铁站里很多人。大家都赶末班车。
"……那我进去了,你也回去吧。"入闸口附近,谷以恒对吴墨说。
吴墨点点头,却没有离开。
谷以恒也站在原地。
"各位尊敬的乘客,末班车即将到站,请乘客们做好上车下车的准备。"广播里的女声响遍地铁站。
"……再见。"最后,谷以恒微笑着说到。
他随着人流,刷卡入闸。
在谷以恒要乘扶梯下去搭地铁时,他往吴墨的方向看去。
他还站在那里。
"谷以恒!"突然,吴墨跑到护栏边缘,喊住他。
谷以恒一惊,马上从扶梯上下来。反应过来时,他已跑到吴墨面前。"……怎么了?"
"如果,我希望你留在'净瞳'帮我,……你愿意吗?"
易岚沧给了他选择。
沈安晴给了他选择。
韩如斯也给了他选择。
但没有一个,能让谷以恒毫不犹豫地回答。
唯有这个。
说话也嫌太迟。谷以恒猛地点头。反应如此迅速,就好像……就好像自己一直都在等待这个选择一样。
吴墨可能没有想到谷以恒这么快答应,他有点意外,"……你想清楚了?"
这种毫不犹豫,让谷以恒自己也震惊。刚才自己肯定表现得很猴急,他的脸一阵热,"……那、那让我再想想。"
"……不用想了,和易岚沧说你要留下来。"
chapter 25
在同一天晚上。
半山腰的凉风,徐徐,清新,还带着青草鲜花的味道。
从红酒庄的椭圆露台看出去,城市的繁华夜景可尽收眼底。
"真漂亮。"易岚沧看着远处星星点点,感叹了一句。
他转回头,对上了齐昀的一双笑眼,后者笑说,"你喜欢就好。"
本来,他们约好今晚商谈公事。但如此正式严肃的场合,一经过齐昀的手,就变得很令人享受。
椭圆大露台,铺着淡紫色桌布的西餐桌,美味可口的菜肴,珍藏多年的红酒。
无需音乐,山间的虫鸣与树叶的"沙沙"声,足以让城市人彻底放松。
齐昀一个响指,侍应便过来,准备开红酒。
"我来就行了。"齐昀微笑着说,接过开瓶的工具。
他用特殊小刀细细地将酒瓶的铅封去除,然后用毛巾轻轻地擦拭瓶口边缘;开瓶器平稳而缓慢地将瓶塞拉起,当瓶塞快要脱离瓶口时,齐昀轻轻将塞子拔出。他朝易岚沧微笑示意,开始倒酒。鲜红剔透的液体芳香馥郁,在水晶高脚杯里回旋荡漾,唱着欢快的歌。
一连串动作优雅得令人心动,让人无法将眼光从他身上移开。
易岚沧看着齐昀。尽管心仍会微微发疼,但更多的,却是释然。
他能感觉到,齐昀的身上多了一分不加修饰的快乐。那快乐融于他的笑容里、他的眼里,还有,他的心里。
那样的改变,恐怕是身边人带来的吧。
"……齐昀,你现在幸福吗?"
齐昀顿了顿,而后微笑着点点头。
"那就好。"得到了确认,易岚沧小酌了一口杯里的红酒,"……齐昀,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依然会选择在最初之时爱上你。"尽管最终以分手结局,我也不后悔和你度过的这七年。
齐昀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很认真地凝视易岚沧。
"我也是。"回到从前,他也一样选择再爱一遍。并非余情未了,而是对自己、对对方、对他们共同走过的这段岁月的尊重和珍视。
坦然的承认爱过、痛过、留恋过,才能做到真正释怀。
这是一段感情走到最后,真正的放手。
两人相视一会儿,都笑了。
"来,为我们日后的合作……和新建立的友谊干杯吧。"两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离开红酒庄时,易岚沧深呼吸一口气,心情无比轻松。
忽然想到谷以恒。多亏了他呢。
想到他答应了《零度》的工作机会,易岚沧微微扬起嘴角。
"我也应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齐昀驱车回到别墅,刚到门口,二楼阳台某个笑嘻嘻地挥着手的物体夺去了他的注意力。
"欢迎回来~"打开家门,首先看到的就是灿烂的笑容。
齐昀不自觉地勾起嘴角,"明天早上不是还有训练么?这么晚还不睡?"
"我今晚做了好事呢~想和你说说~"
"什么好事?"
"我把小恒带到吴墨哥家里了……嘻嘻,希望他们有进展。"方子星一脸得意。
齐昀笑了笑,没有说话。
"……昀,你的神色有点寂寞,又有些轻松呢。今晚发生了什么吗?"
齐昀看着方子星。他虽然整天笑嘻嘻的一脸无害,但观察力敏锐得厉害,自己细微的情绪波动他都能觉察到。
"今晚……我感觉岚沧像是和我'告别'呢。告别我们的过去,开始他自己新的感情追求。"齐昀坦白地对方子星说,"怎么说呢,我突然有点寂寞。心里那个易岚沧,越来越远了……不过,看到他那样,我也松了一口气,否则,只有我一个感觉幸福,有些内疚。"
方子星将齐昀拥入怀。
他没说什么,齐昀却知道,他能理解自己的感受。
虽然年龄身份背景有很大差距,但自己和子星却能毫无障碍地交流沟通。恋人之间,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令人感到幸福和心安呢?
晚上十二点多了。
谷以恒坐在电脑前,看着易岚沧之前给他发来的《零度》中文版封面的模板。
白底黑字,一目了然。一如这本杂志所秉承的宗旨:NO GREY。没有暧昧不清的表述,没有是与非之间的灰色地带。
现在,谷以恒也是这样的心情:不再左右摇摆。他选择留在"净瞳"。
第二天一大早,谷以恒就给易岚沧打电话。
"……岚沧,对不起,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但是……我更想留在'净瞳'。"之前答应了易岚沧,现在又反悔,谷以恒感到非常抱歉。
……
"……我能问清楚,是什么令你改变主意了呢?"在公司对面的咖啡馆里,易岚沧看着谷以恒,问到。
听到谷以恒在电话里说的话时,易岚沧很惊讶。他觉得必须面对面和谷以恒谈一谈。
"这样说或许有些失礼,但是……'净瞳'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你留下来吗?"
谷以恒愣了一愣,他低头想了一想。"岚沧,凭《零度》的名气和'寰宇'的财力,《零度》中文版一定能找到最棒的工作人员。但是,现在的'净瞳'
……却很需要我。吴墨……他需要帮助。"
易岚沧看着谷以恒。一瞬间,他想到了什么。
"……不仅是因为'净瞳',更重要的是……因为吴墨,你才留下来对吗?"
谷以恒瞪大了眼睛。他的脸慢慢红了,"这、这……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那一刻,易岚沧希望自己眼花。
看着谷以恒离开的背影,易岚沧心情很复杂。
刚刚自己微笑着对谷以恒说,那好吧,既然这是你的选择,我会尊重的。希望你知道,《零度》的大门会一直为你打开……
多么善意、大度的话语。
但他的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愿意相信。谷以恒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吴墨。吴墨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值得他喜欢。
易岚沧对吴墨并无好感。撇开他和齐昀的事情不说,从自己第一眼看到吴墨开始,直觉就告诉他,这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从咖啡馆出来,谷以恒深呼吸了一口气,给吴墨打了电话。
当谷以恒按吴墨所说的地址来到杂志社新办公室时,尽管已做好心理准备,但是,这个办公地方,也实在破了一些。
从商业区搭地铁,转乘公交车,再走一大段路,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来到这个地方。
面前两层的楼房,听说原来是仓库,但经营的公司破产了,现在二层丢空,才能以比较便宜的租金租下来。
上到二楼,不算太宽敞的地方里有几张剩下的桌子和椅子,上面积满了灰尘。
"你来到了?"听到声音,谷以恒转头,只见吴墨一手提着水桶,另一手拿着抹布。
他穿着一身休闲服,上衣的袖子挽了起来,平常光亮的皮鞋也换成了休闲鞋。
"嗯。"谷以恒点点头。
"那正好。"吴墨朝谷以恒的方向伸出抹布,"一人一半。"
谷以恒走过去,撕开抹布,"……我要小一点的那一半行不行?"
吴墨挑了挑眉,"可以,你多擦一点就好。"
谷以恒扁了扁嘴,却老实地跑去擦最大的那张桌子。
"……你和易岚沧说了吗?"擦窗时,吴墨开口问到。
"今天早上说了。"谷以恒点头。"他说尊重我的决定。"
吴墨停下了手里的活,看着谷以恒,"……来到这里,看到这样的环境,有没有感到后悔?"
谷以恒也停了下来,微笑回答,"没有。"
他转过头,"你看,桌子椅子摆放好以后、玻璃窗擦过以后、地扫了以后,环境就不一样了,我挺满意的。"
吴墨静静地看着他。
"……吴墨,所有困难都会过去的。"谷以恒对上他的目光,"我们一起努力吧,好吗?"
"好。"吴墨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他们两个人并肩走着。
谷以恒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吴墨,你今天是怎么到这里的?"
"搭地铁,转公交,然后走路。"
对一个开惯跑车的人来说,这样的转变会不会大了一些?
"还习惯吗?"谷以恒问到。
"……还好。"
"从你家过来这边,可能要两个多小时……"谷以恒皱了皱眉。
"慢慢习惯就没事了。"
可能还是白天,一路走去,谷以恒清楚地注意到行人朝他们投来的目光。
确切来说,是投向吴墨的眼光。
在公交车站等候时,不少女性在吴墨背后盯着他看。
吴墨蹙着眉,显然不喜欢这样的待遇。
谷以恒却能理解注视者们的心情。
挤在公交上,谷以恒紧挨着吴墨。他甚至能闻到吴墨身上的味道。
不是香水,而是一种自然的,只属于他的味道。
谷以恒闭上了眼睛。一会儿就好。
让他就这样挨着吴墨。一会儿就好。
"我们该下车了。"吴墨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
尽管音量很小,但还是将谷以恒从沉浸的思绪里猛地拉了回来。
谷以恒睁开眼睛,看了看站牌,确实到站了。
接着,下车,走到地铁口,进了月台。
他们要坐不同方向的地铁。
吴墨等的地铁先到站。
"那……明天见。"吴墨说到。
"嗯,明天见。"谷以恒朝他摆摆手。
地铁的门关上了,然后疾驰地开走了。
吴墨站在门边,看着谷以恒的身影迅速在视野里消失。
他闭上了眼睛。谷以恒用了柠檬味的洗发水。
很清新、很舒服的味道。
那味道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心里。
挥之不去。
chapter 26
谷以恒一觉醒来,到阳台呼吸新鲜空气时,看到了令他吃惊的景象——
那盆原先快死掉的绣球,居然从土里冒出了一点点新芽。
"幸亏没有扔掉!"谷以恒高兴地捧起绣球花。
自从花谢以后,绣球就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叶子发黄,也没有蓄蕾,之前沈安晴还劝谷以恒把它扔掉。
左看右看,谷以恒满心欢喜,"太好了,这是好兆头呢!"
回到客厅,电视里的晨早新闻里正插播几则娱乐消息。
"'MAX'海外巡回演唱会首场吸引粉丝数万人——"画面塞满了尖叫呐喊的粉丝,镜头一转,凌小飞在台上投入地敲击鼓点的身影出现了。他在舞台灯光的烘托下,显得性感而迷离。
谷以恒定定地看着。凌小飞每次给人的感觉都很不一样。
他突然有点羡慕画面里那个大放异彩的孩子。
不晓得凌小飞知不知道吴墨现在的处境。如果知道,他应该会不顾一切跑回来支持他的吧。
想到这里,一种异样的情绪在谷以恒心中滋长。
去到新的办公室时,吴墨已经来了,正站在窗边打电话。
"……那就麻烦你们了。"
"早上好。"当他结束通话转过身来时,谷以恒笑笑地打招呼。
"……早上好。"吴墨的眼光落在他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哦,这是我家的绣球花。"谷以恒宝贝地将小花盆放在窗台上,"本来以为这花快死了,没想到今天它居然发新芽,我觉得兆头好,所以带来这里,顺便给新办公室添点绿色,你觉得怎么样?"
看着眼睛闪闪发亮的谷以恒,吴墨微微扬起嘴角,"随你喜欢。"
"对了,"吴墨开始讲正事,"刚刚我联系过自由社团,他们下午会过来讨论下一期杂志的事情。"
"好的。"
现在"净瞳"的人手非常缺乏,杂志没有办法按往常的规格出版,所以吴墨和谷以恒决定和兼职的自由设计团体合作,浓缩内容,减少页数,将这一期的"净瞳"制作成特别册子的形式。
这总比暂停出版要好。
正在他们开始为新一期杂志努力工作时,电话铃响了。
接电话的是吴墨。
他听着对方讲话,眉头慢慢皱到一起。
这一段静默的时间,让谷以恒紧张起来。
不会又发生什么了吧?
最后,吴墨说了一句"谢谢,迟点再联系。"后就放下电话了。
"怎么了?"谷以恒马上问到。
"'净瞳'的归属权转移手续出了一些问题,尚威那边似乎有把事情闹到法庭的意思。"
"怎么会这样?可那边不是都公开宣布'净瞳'与他们毫无瓜葛了吗?"
"话是这么说,可'净瞳'的实际归属权还在他们手里,要是他们有意找我们麻烦,那也没有办法。"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吴墨想了想,"我下午出发到首都去,希望能找到可以帮忙解决问题的人。"他看着谷以恒,"我可能要离开这里几天,新一期的'净瞳'就要你多操心一些了。"
谷以恒点点头,"你放心吧。"
下午,自由团体的人过来和谷以恒讨论杂志内容。虽然在某些地方大家意见不一致,但大体上特别册子的框架都出来了。
晚上,看着会议记录,他突然有一点小小的成就感。按照这个进度,新一期的杂志应该可以按时出版。
第二天的讨论会也很顺利,所有具体工作都分配完以后,谷以恒按事先约好的时间到印刷厂和负责人商量合同细节。
"你说什么?"到了印刷厂,他才发现事情有变。
印刷厂的负责人不好意思地回应,"真的很抱歉,但我们厂子昨天接到一个大订单,恐怕无法在你们要的日期替你们印刷杂志。"
"可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么?这么突然……"
"真的很对不起,我们确实很想帮你们的忙,可是……你们杂志的页数减了这么多,数量又不是很大,和我们的大单子比起来,利润空间小很多。昨天尚威联系我们,说他们公司成立36年的纪念册要在我们这里印,而且他们也没有还价,我们能获得的利润相当可观,所以……总之非常抱歉。"负责人也很坦白。
"……那你还有什么相熟的同行可以介绍吗?或者能否帮忙联系一下别的印刷厂?"
……
晚上,谷以恒正在发愁时,手机响了,是吴墨打来的。
"……杂志的进度怎么样?"
"嗯,具体内容都分配好了。"
"没遇到什么问题吧?"
"……没有,你放心。你那边呢?"
"刚刚和律师讨论完,打算明天去拜访一个朋友,看他能不能帮忙。"
"哦……事情能顺利解决吗?"
"嗯。"
"那就好。"
"……你一个人处理杂志的事情,辛苦了。要是有什么问题,记得通知我。"
"……好。"
一通电话由头至尾,谷以恒都没有提及印刷厂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谷以恒就开始联系大大小小的印刷厂。
可是,很多印刷厂一听到要印刷的杂志是"净瞳"就不太愿意再谈下去。
谷以恒不死心,亲自跑到那些厂子去。
除去利润少以外,印刷厂也有其他因素要考虑。跑了好几家厂子以后,谷以恒也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尚威旗下有数十个杂志品牌,本地大多数印刷厂都直接或间接和它们有联系。在经济形势不乐观的大环境下,没有哪个厂子想得罪大客户。
小型的印刷厂谷以恒也去过,但说真的,印刷的质量不怎么样。
好几个小时下来,谷以恒有些沮丧地倚着天桥的栏杆。
此时,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慢慢停靠在路边。
和吴墨那一辆很相像,但车牌不一样。
谷以恒不禁多看了几眼。
以前吴墨总是西装革履地从车里下来,再帅气地合上车门。
现在这辆保时捷的车主下车了。
是个又矮又胖的秃顶便装男。
谷以恒无语地笑了笑,这么漂亮的车有点被糟蹋了呢。他深吸了一口气,好吧,为了吴墨那辆被卖掉的保时捷,自己也要加油。
肯定会有解决办法的,千万别气馁。
另一边。
吴墨刚从外面回到酒店,就接到来自发行商的电话。
"吴先生啊,我听你们联系的那家印刷厂负责人说,他们拒绝了你们的订单,那……发行方面,能赶上时间吗?如果有问题,要及时告诉我们啊,要不我们会亏本的……"
吴墨顿了一顿,"……放心,我们会妥善处理的。"
合上电话后,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给印刷厂的负责人打电话,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傍晚时分,夕阳西沉。
谷以恒看着手上的印刷厂名单。都走遍了,但真能合作的一家都没有。
看来要告诉吴墨现在的状况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折中的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谷以恒接到了一通电话,是之前那家拒绝他们的印刷厂负责人打来的。他说他有一个姓郑的外地朋友想在这里开个印刷厂,前两天才安置好设备等器材。
"如果你现在有空的话,你们或许可以谈谈看……"
"当然有空!那我们在哪里碰面?……"
那位郑先生看起来是个非常和气的人,他开着车载谷以恒到新开发的工业区去。他在那里有一座大仓库,里面的印刷设备都是全新的,光看外型就知道很先进;而且"净瞳"需要的纸张他那里也有。由于谷以恒他们是郑先生的第一个顾客,所以印刷的费用也好说。
暂时可以松一口气了。谷以恒在回去的路上想着,起码不用让吴墨多操一份心。
这一头,谷以恒走了以后,郑先生就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隔天,谷以恒一醒来眼皮就跳个不停。
当他去到办公室时,发现办公室的门锁被撬开了,里面一片狼藉——文件散落一地,桌子和椅子都打翻了,玻璃窗被严重破坏,就连绣球花都连泥带盆摔在地上。
谷以恒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想报警,却在按下按键的一刻停住了。
这是很明显的蓄意破坏,有人摆明了要给他们找麻烦。
如果真是尚威找人干的,即使找警察也没有用。
他拨通了吴墨的电话。不知道吴墨在那边有没有危险。
"喂,吴墨吗?你那边……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没事就好。这边的办公室被人破坏了……我?我没事,看来我们暂时要换个地方了……"
想来想去,谷以恒给韩如斯打了电话。
韩如斯最近经常跑去老板那边住,他这边的房子空了下来,而且他家的客厅很大,用来当临时的工作室刚好。
韩如斯知道事情的经过后,很爽快地答应了,"当然可以,你随时都可以过来!"
"如斯,谢谢你。"到韩如斯家里和他碰面后,谷以恒对他说。
"这么客气干嘛!"韩如斯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有什么困难要和我说,我一定尽力帮忙。别什么都扛在身上,你又不是超人。"
谷以恒笑着点点头。
韩如斯看着他,"没想到你还是留在了'净瞳'。挺辛苦的吧?皮肤都变差了。"他一边说一边捏了捏谷以恒的脸。
"只是这几天特别忙而已。"
"……为什么不告诉吴墨印刷厂的事情?"
"……除了不想让他分心以外,也有我自己私心的考虑……"谷以恒沉默了一阵,"我想证明给自己看,我能帮他的忙,能在他困难的时候为他出点力……"
韩如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给他无言的支持。
晚上,当谷以恒准备睡下时,吴墨打电话来了。
"吴墨?怎么了?"
"……睡了么?"
"正准备。"
"……我想了想,这一期的杂志……先暂停出版吧。"
"为什么?"谷以恒坐了起来。
"……我没有想到尚威那帮人连办公室都去破坏。出于安全的考虑,还是先停一停吧。今天这边出了一点状况,我还得在这里待一个星期。你自己在那边处理杂志的事情,我怕他们会对你不利。"
"可是……"
"先听我说完。"吴墨打断他的话。"……印刷厂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谢谢你。其实……我并不希望事情发展成那样……总之,先停一停吧。"
"吴墨这样对你说?"
第二天,谷以恒去到韩如斯家里,对韩如斯说了昨晚电话的事情。
谷以恒点点头。"你说他是不是因为我瞒着他印刷厂的事情,所以生气了呢?"
"从他说话的内容上看,不像。"
"……'净瞳'对他这么重要,现在要暂停出版,我想他肯定很不好受。"
"吴墨究竟和尚威高层结了什么仇啊?到底也是亲戚,他们的做法太绝了吧?"
"不清楚。"谷以恒摇了摇头。他也很想知道,但这算是吴墨的私事,他不好过问。
"好不容易印刷厂的事情解决了,如果时间抓紧一点的话,可以赶上出版时间的。"谷以恒喃喃道。
"'净瞳'是我妈妈的名字。" 谷以恒还记得吴墨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这么重要的杂志,哪怕只是停刊一期,造成的伤害也很大。
"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能完成这期杂志……"吴墨已经打电话和自由设计团体解约了;而且尚威破坏办公室像是一个警告,继续做下去,即使谷以恒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也要考虑别的工作人员的安全。
"要不……我来帮你吧!"韩如斯的话让谷以恒吃了一惊。
"……你说什么?"他眨着眼睛。
韩如斯很自信地说,"你忘了我是美容沙龙的老板了么?你的杂志不是有美容版吗?我手上有很多进口的新产品可以放在杂志上介绍的,而且护肤什么的方法我一大堆,出个专栏也没问题!"
对啊,论专业水平和对美容产品的熟悉程度,以前的责编也比不一定比得上如斯。韩如斯一言惊醒了谷以恒。
"而美食版的工作啊就交给阿南好了,他最近为了做新菜式跑遍了大街小巷,整天和我说这里那里的东西又便宜又好吃,听得我耳朵都累了,正好有个地方让他发挥一下。"
"好是好,不过……"
韩如斯像是看透谷以恒的想法,"你不用担心我的人身安全啦,尚威再厉害也不敢对我下手的,他要是动我一根寒毛,韩家一定会和他们断绝生意往来。"
谷以恒搂着韩如斯,"如斯,谢谢你!"
"你啊,有困难的时候记得抬起头看看周围,我们都会在你身边的。"
晚上回到家,谷以恒给沈安晴打电话。
"安晴,我想请你帮个忙……"
谷以恒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告诉沈安晴。
"……我希望你能当服饰版的责编,可以吗?"
"只要是你需要帮忙,我一定会答应的。"沈安晴的语调透着高兴,"你总算慢慢从龟壳里爬出来了。你很喜欢那个吴墨吧?这一次不要再默默暗恋别人了,一定要抓住幸福。"
"我知道。"谷以恒说到,"安晴,谢谢你。"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谢谢你在发生这么多事情以后,还把我当好朋友。"
沉默了一阵,两个人都在电话的一头轻轻笑了。
接着,谷以恒又给方子星打电话,希望他能再次执笔画"大老板"和"小秘书"。
"我明白了,没问题~"方子星有些兴奋,"我有些同学也是'大老板'和'小秘书'的粉丝哦,他们电脑技术不错,可能让他们当美编或排版什么的,行吗?"
"这样最好!"谷以恒想起什么,"但现在先对吴墨保密……"
"我知道,"方子星在电话那头点点头,"小恒想给吴墨哥一个惊喜吧?我会全力配合的~"
放下电话,谷以恒觉得充满了干劲。
"喂,岚沧吗?"
"以恒?什么事?"
"是这样的……'净瞳'的职场版想请你当采访对象,可以吗?"
"可是我明天要搭机到美国出差,大概十天左右才回来。……采访时间定在十天后行吗?"
"这样啊……"谷以恒想了想,时间可能赶不及了。"时间有些赶,抱歉,你这么忙我还打扰你。那……就不麻烦你了,我再联系别人看看吧。"
"……"易岚沧没有回应,他在电话那头考虑着什么。"这样吧,我明天搭九点钟的飞机,从公司到机场去有四十分钟的时间,如果你不介意,我很乐意在车上接受你的采访。"
"我当然不介意,只是,你会不会太累?"易岚沧目前正逐步接手"寰宇"的工作,每天都很忙。
"你别问我太多要动脑的问题,我想,也不会太累。"易岚沧开玩笑地和他说到。
"那我们明天聊聊八卦就好了。"谷以恒笑着回应他。
第二天一早,谷以恒就到易岚沧的公司大堂等着。
易岚沧下来时周围跟着好几个也是西装革履的高层,一眼看去,排场很大。
谷以恒眨着眼睛,每个人都是正式着装,只有他穿着休闲服,感觉格格不入。
"以恒,你来到啦?我还想给你打电话。"易岚沧没事一样笑着和他说,"来,到停车场去吧。"
谷以恒第一次坐上宾利。车后座只有他们两个。
"这是你的专车吗?"谷以恒好奇地问道。
"不,是我爷爷的。这是他老人家的最爱,今天只是借给我招待朋友而已。"易岚沧微笑着说。
"呵呵,感觉我像贵宾似的。"谷以恒想着易岚沧在开玩笑,也乐呵呵地回应。
车子开动后。
"好了,谷记者,打算问我什么问题?"易岚沧一脸认真地等着问题。
"你别这样,我会紧张的。这可是我第一次兼任职场版的记者,问题可能会很笨,你千万别介意。"
"……看来你也挺辛苦的。"易岚沧看着谷以恒两个黑眼圈。
"是有些辛苦,不过,我充满干劲呢!"
"……吴墨还真有本事,不仅留得住你,还让你干得那么开心。"
谷以恒有些脸红了,"可我觉得你也很有本事啊,你现在可以说是负责两个企业,而这两个企业最近的表现都很好呢!"
易岚沧笑了笑,"你来采访我之前,做了很多功课吧?"
"那当然!不能浪费你为了采访而挤出来的时间嘛。"
易岚沧不得不承认,他对谷以恒动心了。
易岚沧要上飞机的前一刻,谷以恒才完成采访。
"岚沧,谢谢你!"
"不用客气。"
"你特意拨出时间接受采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呢。"
"……要不……"易岚沧挑了挑眉,"等我回来,请我吃顿饭?"
谷以恒笑了,"可以啊。"
接下来几天,谷以恒他们非常忙碌地赶进度,每天都工作到凌晨。
每一版的主题、内容、布局、校对、色彩对比等等,谷以恒这个临时总编都要仔细审查并且给出修改意见。
几天下来,他总算体会到总编工作的繁重了。
凌晨三点,新一期杂志的模板书终于完成!
大家欢呼起来,可以松一口气了!
谷以恒看着模板书,心情不是用"激动"就能表达的。
这次的封面不是人物,而是那棵重新放进花盆里的绣球花。
它已经抽出嫩叶,并且开始蓄花蕾了。
"从心·绽放"——封面很好地诠释了新一期 "净瞳"的主题。
吴墨搭夜机回来,下飞机时,已是早晨。
这一个星期,他想了很多东西。
出到机场,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靠着路边的栏杆,看到他时,便带着笑容向他走来。
"新一期杂志的模板书出来了……希望总编你……能给点意见。"谷以恒拿出模板书。
吴墨眼里闪过惊讶。他接过模板书。
"……抱歉,我自作主张地请朋友帮忙来完成杂志……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
谷以恒没说完,吴墨就抱住他了。
他反应过来后,只听闻吴墨在耳边微微的低语,"以恒,谢谢你……"
心里有什么也跟着涌出来。
谷以恒闭上眼睛,回抱着吴墨。
chapter 27
"ALLURE"地处繁华区,但外观却非常低调,连一块招牌都没有。
从开在地下室的梨花木门进去,里面却是另一番景象——奢华而不失优雅,高贵中带着野性。
晚上。
吴墨推开位于顶层VIP厢房的门。
齐昀已经来到了,正喝着"人头马"。
吴墨一坐下,就倒满了一杯酒。
齐昀看着他,没说什么,却把手里的酒杯放下。
"……听郑希源(郑先生)说,你让他带以恒去看设备了?"
"……"
那天,吴墨打电话给拒绝他们的印刷厂负责人了解详情。当他证实是尚威在背后动手脚时,便请那位负责人帮忙——给谷以恒打电话,介绍一位"想开印刷厂"的"郑先生"给谷以恒认识。
实际上,工业区那座仓库连同里面先进的设备,都是吴墨先前以"郑先生"的名义买下来的。那位郑先生,也就是郑希源,则是吴墨暗地里的合作伙伴。
自从尚威的董事长进了医院、尚威的大权落入"太后"三母子手里后,细心的人便会发现,吴墨变得比以前更忙碌。
他以出差为名,暗中加紧联系人脉。
独立"净瞳",是一早定下来的事情。只是现在这个时候比预想的早了些,打乱了吴墨的计划。
而谷以恒,更是他计划之外的重大意外。
尚威对付"净瞳"的时间比预计的早,吴墨没来得及仔细安排谷以恒的去向。原本他打算想个什么法子先支开谷以恒一段时间,等所有事情定下来后,再把他带回身边;没想到易岚沧插一只脚下来,邀请谷以恒到他那边帮忙。
说吴墨不介意,那是假的。他看到谷以恒上易岚沧的车时,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但是吴墨清楚,谷以恒到易岚沧那边去,比去别的什么地方都好。
于是他顺水推舟,接受了谷以恒的辞职信。
但是,谷以恒那晚来找他时,他动摇了。
舍不得让他离开,哪怕只是"一段时间"都很难熬,更不愿意看他跑到暗恋的人身边去。万一,要是一个万一易岚沧开始追求他,那么有很大机会,谷以恒会永远离他而去。
所以在地铁站里,他叫住了他。
而接下来的计划,彻底被打乱了。
吴墨觉得谷以恒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他以为自己真的很困难;出于一贯的善良和满满的同情心,谷以恒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奇怪。
所以吴墨并没有把实情告诉他。而且,他还有私心的考虑:利用这段相处的时间,让谷以恒全心全意地,只想着他一个。
但他心里逐渐多了一样情绪——内疚。尤其看到谷以恒热切的眼神,和他真心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时。
为了让尚威那边以为他穷途末路,吴墨用了苦肉计——卖车、租下偏远的地方做办公室、每天挤地铁和公交,还四处联系出版渠道——都只是为了麻痹尚威高层。
他的这些做法,不仅让自己辛苦,无形中也让谷以恒跟着辛苦。可谷以恒不在乎;他越不在乎,吴墨的心就越难受。越难受,他就越不敢和谷以恒讲真话。
他当初叫住他,更多的是希望他留在自己身边,而不是跟着他吃苦。
尚威要把"净瞳"所有权归属问题闹上法庭,这对吴墨来说只是小菜一碟,要解决很容易,但他要杜绝后患,所以才想着去首都一趟,找人摆平法律的问题;而他联系的所谓"自由团体",实际上都是暗中培养的、以后用作"净瞳"员工的专业人士。他以为这样能减轻谷以恒的负担。
为了不让谷以恒这么辛苦,他和他说了,有问题记得通知他。
可是,又出意外了。印刷厂的事情谷以恒一个人扛下来,对他只字不提;直至接到发行商的电话,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让郑希源带谷以恒去看一直暗中准备的印刷厂,好让谷以恒放下心来。
但吴墨却觉得自己有哪些地方估计错误了;在还没头绪的时候他接到谷以恒的来电,说办公室被破坏了。
他担心尚威会伤害谷以恒,所以才暂停"净瞳"的出版。
他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当他看见那本模板书时,吴墨一下子明白自己哪里出错了——他低估了谷以恒对他的感情。
可这层认知,使得他更加无法讲实话。
他害怕看到谷以恒那惊讶、受伤和失望的眼神;更害怕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谷以恒对他的感情会烟消云散。
"……吴墨,"齐昀说到,"我原先更多的是出于商业考虑才加入你的计划……当时我还没认识子星;而你,也没遇见以恒……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以恒为你做了很多;而子星也三番五次建议我给'净瞳'注资,帮助你度过难关……"齐昀停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让我越来越觉得,继续下去的话,我们会进退两难。"
吴墨没有回应,一股脑将酒喝了下去。
"……我和岚沧说了合作的事情,他很有兴趣。"齐昀接着说,"那天吃晚饭时和他谈了一下,他基本同意这次合作。但他还不清楚全盘计划,更不知道你是策划者。"
"他没有必要知道。"吴墨放下酒杯。
"从感情上讲,我不想瞒着易岚沧。他会同意合作,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信任我;我不能让他什么都不知道。从理智上分析,易家老太爷有六个孙子,唯独岚沧得到他的青睐,而且他现在一步步入主'寰宇',没有相应的能力和手段,他不可能会这么顺利。迟早他都会觉察到你的目的,到时会发生什么事情,你我都估计不到。"
"……"
"岚沧和子星那边,一旦遇到合适的时机,我就会和他们说明一切;而以恒那里……你总该让他心里有个数。"
早晨在机场那里的拥抱,让谷以恒失神到晚上。
那种感觉太美好了,像做梦一样。
这下子……和吴墨算是有进展了吧?
在谷以恒乐呵呵地傻笑时,电话响了。
"喂?"
"以恒吗?"
"岚沧?"
"我看了你发给我的采访稿,还有杂志封面,做得很好哦!"
"谢谢!"
"还有一件事……我还有两天就回去了,提醒一下你,别忘了请吃饭……"
"呵呵,当然不会忘记!你想去哪里吃?"现在谷以恒心情大好,他想着即使易岚沧要吃龙肉也不难。
"……我想吃普通一点的、便宜一点的、有营养一点的……"
谷以恒眨了眨眼睛。想来想去,唯有在家里吃能满足易岚沧提出的条件。
"那你干脆来我家吃好了,如果你不介意我的手艺一般般的话……"
"那真是太好了。"这才是易岚沧当时希望谷以恒"请吃饭"的目的。
三天后。
易岚沧按门铃时,谷以恒正在厨房里忙活着。
"快进来吧!"谷以恒笑嘻嘻地给易岚沧开门。
"这是第一次登门的礼物。"易岚沧微笑着将一个很精致的小篮子递给谷以恒。
"你太客气啦。"
易岚沧进去后环视四周,"你家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不会吧?我这里只有你家一个房间大而已,你家更舒服。"
易岚沧笑了笑,"我能四处看看吗?"
"可以啊。来,这里是厨房……这里是客房……嗯,这里是我的睡房……这里是书房……"
正说着,厨房里传来"滋滋"的声音。
"啊,我的鱼!"谷以恒抱歉地说道,"岚沧,你先在书房里找些书解闷吧,我去厨房看看。"
"好,需要帮忙时叫我。"易岚沧点头道。
"行。"接着,谷以恒匆匆跑去厨房了。
留易岚沧一个人在书房里。
易岚沧看了看四周,轻轻笑了,不愧是爱看书的人,三面都是书柜。
此时,他的目光落在书桌一角。
那里有一本厚厚的本子,上面写着"大学留念",看样子应该是相册。
易岚沧挑了挑眉。
在厨房忙了一阵,谷以恒突然记起来,之前带去给方子星看的相册放在了书桌上。原本他想找时间整理一下的,但因为没时间,就把相册搁在那里了。
不好!要是岚沧看到了怎么办?!里面几乎每张照片都有他的身影!
谷以恒这么想着,马上往书房去。
"岚沧?"他到书房门口时,只看到易岚沧的背影,他像是低头在看什么。谷以恒一颗心都吊起来了。
"嗯?"易岚沧转过身来,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本诗集。
心安了一半。谷以恒不自然地笑笑,"你……一直都在看这本书?"
"对啊,怎么了?"
心放回原位了。"没什么……呃,我想上洗手间,你能去厨房帮我看看正在煮的汤吗?"
"行。"易岚沧微笑着放下书往厨房走去。
等易岚沧进了厨房,谷以恒马上把一角的相册带回睡房,藏在枕头下。
到吃饭的时候。
"不好意思,只是做了几个简单的菜而已。"坐下后,谷以恒对易岚沧说到。
易岚沧看着桌上的菜,笑了笑,"这些菜我都很喜欢吃。"
这几样菜全是易岚沧以前在食堂里常吃的。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突然,易岚沧说到,"我在大学里最喜欢吃的就是番茄炒蛋。"
"你不是最讨厌这个的吗?"毫无防备地,谷以恒一下子说出这句话。
易岚沧看了看他,"哦?你知道?"
"呃……我听别人说的。"谷以恒心叫一声不好,赶紧低头吃饭。
"哦。"易岚沧淡淡应了一句,好像并没有太在意。
接着,他又挑别的话题和谷以恒聊起来了。
"谢谢你,这顿饭我吃得很开心。"
易岚沧要离开时,谷以恒送他到楼下。
"只是家常菜而已。"谷以恒笑笑。他觉得今晚这顿饭吃得是挺开心,就是那两个插曲让他紧张了一阵。不过他看易岚沧什么事情都没有,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那迟点再见面吧。"易岚沧说完,开车走了。
谷以恒站在原地,看他的车消失在转角。
番茄炒蛋……谷以恒想了想,以前岚沧明明很讨厌的呀,每次都嫌恶地将这道菜挑出来……真是奇怪,莫非这就是"最喜欢"的表现?
哎,算了,现在追究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倒不如想想怎么和吴墨一起搞好"净瞳"吧!
谷以恒这样想着,欢快地上了楼。
易岚沧的车开到转角处,停了下来。
今晚,他发现并确认了一个他之前从没想过的事情。
在书房发现相册后,他翻开看了。
他很惊讶,却很明智地当作什么都没看到,将相册按原样放回原处,随手抽出一本诗集。
吃饭时,那些菜都是自己很喜欢吃的;再加上谷以恒对他特意说的那句话的反应,还有……之前他们去"徐记"、逛校园时……那些细节,鲜明地出现在易岚沧脑海里。
肯定不会有错。
他不禁笑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易岚沧,你真是迟钝得可以。
原本他还有一丝犹豫,谷以恒现在摆明对吴墨有好感,他本想慢慢来,一步一步渗进谷以恒的心里。
但今天发现的事情犹如天上掉下的馅饼。
一定要抓住以恒对自己还保留着的感觉,让他来到身边。
chapter 28
第二天,谷以恒刚下楼,就看见易岚沧站在奔驰跑车旁边。
一身清爽的天蓝色休闲装,稍微修剪过的刘海下,是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易岚沧光是站在那里,就把阳光都吸引过来了。
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
他朝谷以恒挥挥手,谷以恒才从惊讶中回神过来,"……你怎么在这里的?不用去公司吗?"
易岚沧微笑着说,"即使是保卫地球也需要休息的吧?我打算给自己放假。"
谷以恒叹了一声,"做总裁真好啊……"
"你要是肯当总裁助理,现在也一样在放假。"
谷以恒笑了,"你一大早出现在这里,不会是想让我这个没放假的人羡慕妒忌吧?"
易岚沧笑而不答,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看着谷以恒,"上车吧,我送你去'净瞳'。"
"这样……不太好吧?办公室离这里很远呢,我自己去就行了。"
"别和我客气了,上来吧。"
奔驰开动后,易岚沧问到,"……你们办公室被人破坏了,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吴墨想另外租地方,可是新一期杂志刚发行不久,资金还没回笼,而且比较好的地方租金挺贵的,我倒宁愿跑远一点,省钱。"
"……你们现在的办公室太偏僻了,而且很不安全……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很不错,租金也很便宜。"
"真的?"谷以恒转头看着易岚沧。
"嗯。"易岚沧点点头。"你要不要去看看?"
"现在?"
"对,从这里去比较顺路。"
"这样啊……那我先打个电话和吴墨说一声吧。"
易岚沧挑了挑眉,"好。"
"……你现在在易岚沧的车上?"吴墨听了谷以恒的话后,眉头微微蹙起。
"嗯,岚沧说带我去看一个出租的地方,他说那个地方很不错,租金也便宜,怎么样?"
"……你问他地址在哪里,我也过去看。"
易岚沧所说的地方,位于商业区与名店广场的交界处——一幢全玻璃外墙的八层建筑。
交通便利、环境优越,而且很多新锐设计师、奢侈品品牌的地区总部都设在这里。
谷以恒看着那闪闪发亮的玻璃墙,眨了眨眼睛,有点不可置信地问,"你说的地方……就是这里?"
易岚沧微笑着点头,"进去看看吧。"
电梯停在五楼。
"叮",门开时,映入谷以恒眼里的是——六百平方米的阳光。
添加了特殊材料的玻璃巧妙地折射阳光,还阻挡了紫外线,让整个空间明亮而温暖。
"玻璃的颜色可以调的,这样就能做到'冬暖夏凉'。"易岚沧介绍道。
宽阔明朗、设施先进。谷以恒除了赞叹外想不到其他了。
他在心里算了算,这里位置非常好,有地铁直达,从家里过来只要半个小时;而吴墨那边离这里更近,坐地铁二十分钟左右就可以了,而且不用转线。
从玻璃墙往外看,远处的江景隐约可见。
只是几分钟的时间,谷以恒就爱上这个地方了。
"这里真好……"他感叹道,"不过,租金肯定便宜不到哪里去吧……"
"这个你不用担心。"易岚沧笑答,"只要你喜欢,这些都好说。"
"可是……总不能让别人做亏本生意的……这么大的地方、周围又是繁华区,岚沧,我觉得如果要租下这里,肯定会给你添麻烦。"
"不麻烦哦。"易岚沧扬起嘴角,"房东有定价的权力,我说多少就多少。"
"房东?你是说……"谷以恒惊讶地比划了一下,"这一层……都是你的?"
"确切来说,这一幢都是我的。"易岚沧淡定得像谈论天气,"当时'迪亚'的一个客户要变卖资产,我觉得这里不错,于是买了下来。"
"不过……还是……唔……"谷以恒挠挠头,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电梯"叮"一声又开了。
吴墨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他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两个人,再四处看环境。
"吴墨,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吴墨走到谷以恒身边后,谷以恒问他。
"……不错。"
易岚沧露出和煦的笑容,"这里的环境比你们办公室的要好一些,而且楼下有专业的警卫看着,没有人能上来闹事。"
吴墨看着易岚沧,"……那租金多少?"
"你们'净瞳'每月收入的千分之一,可以吗?"
"这么少?!"谷以恒瞪大了眼睛,而吴墨则皱了皱眉。
"我看好你们杂志的前景,这千分之一往后也可能变成一个大数目。"易岚沧看向吴墨,"吴墨,你说是吗?"
"……"
此时,易岚沧电话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微笑着对他们说,"我先去接个电话,你们商量一下吧。"
易岚沧走远后,吴墨走到玻璃墙前看了看。
"从这里能看到江面呢,而且听说玻璃颜色可以按实际需要调节……"谷以恒走过来说到。
"……你很喜欢这里么?"吴墨看着谷以恒。
"嗯。"谷以恒点点头,"最主要的是交通很方便,你家来这里需要的时间少,不必挤公车。我看你每次搭公车都很不舒服的样子,还是搭地铁好一些;况且租金这么便宜,可以省下不少呢。"
吴墨没说话,看了谷以恒一阵,"……好吧,我们租下这里。"
"太好了。"谷以恒笑着说。
"怎么样?你们商量好了吗?"易岚沧盖上电话,朝他们走过来,问到。
"商量好了,"吴墨说,"我们决定租下这里。"
易岚沧嘴角含笑,"很好。这里楼上楼下都是时尚界的,你们可以抓住机会搞好关系。"
"岚沧,谢谢你,你又帮了我们大忙!"
"哪里。朋友间要互相帮助。而且……你还请我到你家吃了一顿好吃的住家饭,我要谢你还来不及呢。"
一闪而过的,易岚沧敏锐地捕捉到了吴墨眼里那一丝异色。
"你太客气啦,那顿饭怎么能跟这个比啊……"
易岚沧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容。
在办公室收拾东西时,吴墨不经意地提起,"……易岚沧去你家吃饭了?"
"嗯。"谷以恒一边收拾一边回答,"上次他上飞机前还挤时间接受采访,我感谢他时他说让我请吃饭。岚沧帮了我们大忙,请他吃饭也应该的,所以我就答应咯。"
"……"
谷以恒没有想太多就说了,他不知道,吴墨在意的不是"吃饭",而是"你家"。
但是,谷以恒的话足够让吴墨肯定,是易岚沧主动提出去谷以恒家里吃饭的。
今天的一切,都是易岚沧特意安排的。特意让谷以恒打电话通知他、特意让他们租下那个地方、特意在他面前提起"住家饭"的事情。
他这样做的目的是试探?是炫耀?还是两者都有?
无论何种目的,都说明了易岚沧有追求谷以恒的打算。
吴墨眯了眯眼睛。之前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对谷以恒坦白,现在这个情况,他绝对不能说。
"这回啊,我们又欠了岚沧一个大人情呢!"谷以恒收拾好后,站起来叹道。
"……是啊。"吴墨很清楚,人情债是让别人逐渐沦陷的重要方法之一。
他心里对"易岚沧"这个名字警戒度百分之百。今天易岚沧的"大方"和"乐于助人"展现得淋漓尽致。他挑的时候太好了——自己的"落魄"给他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计划一旦有了破绽,什么牛鬼蛇神都能趁虚而入。
易岚沧给自己放的假期似乎很长。
几天后,他给谷以恒打电话,约他出去看"花展"。
"最近有一个露天的花卉摊展,你之前不是说我家挺空的吗?这几天呆在家里,我越看越有同感,所以想去买些植物的,让家里有生气一些。"
今天是周末,"净瞳"那边的搬迁也完成了,于是谷以恒爽快地答应了。
见面时,易岚沧穿着T恤牛仔裤,一如大学时的模样,根本看不出他已经是叱咤商场的人物。
"这里的花很漂亮,不过都是要悉心栽培的品种,恐怕不太适合放在你家。"两人逛着热闹的摊展时,谷以恒说到。
"也对,我比较忙,没那么多时间照顾它们。"
"嗯,那些植物独自在家里,会很寂寞的。"谷以恒说到,"我有看过一本书,里面说植物也是有情绪的,如果它们寂寞了,心情就会低落,不开花、不结果,最后沮丧地枯萎呢。"
易岚沧听了,看着谷以恒,轻轻笑了,"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谷以恒想了想,"要不去农业市场吧,那里的花草品种或许适合一些。"
逛了大半天,易岚沧最终买了天堂鸟和小型的山茶花。都是鲜红色的。
红彤彤的花摆在易岚沧的家里,非常显眼。
"怎么样?"易岚沧问谷以恒。
谷以恒有点为难,"要我说实话吗?唔……感觉挺不协调的,你家是素色系,摆它们在这里太艳了。"
易岚沧点点头。"你说的对,不过,这样我才觉得这个家有点热闹的气氛。"
谷以恒看了看易岚沧。他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寂寞的不是植物,而是人。
"你这么说,现在看着确实有点热闹的感觉。"谷以恒接着说。
易岚沧嘴角绽开笑容,谷以恒的附和水平一般般,可是,他听了觉得很高兴。
"……前些天,和齐昀吃晚饭时,我们坦然地说开了;尽管有些许遗憾,但我总算是释怀了。"易岚沧叹一口气,"多亏了你呢。"
谷以恒疑惑,"我?"
"嗯,当我想找和别人倾诉一下时,幸亏有你在身边。"
"这是什么话,能帮到你我可是很开心的。"
"你总是热心地帮助别人,那你自己呢?没有喜欢的人吗?"
谷以恒明显愣了一下。
"唔……"易岚沧想了一想,接着问,"好像读大学时没听说过你有谈恋爱呢……那时候你也没有意中人吗?"
"呃……这个……"谷以恒挠了挠头,不太自然地笑了笑,"……没有呢……"
易岚沧不动声色,"……以前没有没关系,现在……我觉得吴墨对你不错,你觉得他怎么样?"
"吴墨?"谷以恒沉默了。"……吴墨其实人很好的,不过……我们只是朋友,他现在有恋人呢……"
"这样啊……"
看来谷以恒并没有注意到。可易岚沧注意到了。他说"吃饭"这件事情时,吴墨眼里的异色,证实了他的猜想。
"看来,我们两个……都得努力去寻找另一半了。"易岚沧说到。
"岚沧,你身边这么多优秀的人,肯定可以很快就找到的!"谷以恒拍了拍易岚沧的肩膀,鼓励道。
"……我从小生长在优越的环境里,虽然有吃过苦头,但更多的是荣誉和赞赏,所以有时我会迷失在'骄傲'里。和我差不多的人都会有这个问题,所以,我倒宁愿……是像你这样的人陪在身边。"
"嗯,我明白。"谷以恒回答得很干脆,"我会在你身边支持你的!"
易岚沧扬了扬眉,"……你真的明白我话里的意思了么?"
"明白了呀,有什么问题吗?"
易岚沧无奈地笑了,他摇摇头,"没有问题。"
新的办公室又大又舒服。
午休时,谷以恒和吴墨说了他和易岚沧去买花的事情。
"岚沧其实挺寂寞的……"
"这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么?"吴墨低头整理文件。
谷以恒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
吴墨抬头,"你不是一直暗恋他吗?难得他和齐昀完全说清楚,你也应该积极一些了。"
"这……我、我现在和岚沧只是好朋友而已,我对他的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你可不要误会了。" 谷以恒连忙解释。
"……可易岚沧不一定这么想吧?"停了一阵,吴墨稍稍缓和一下情绪,说到,"我觉得易岚沧挺喜欢你的。"
"那是朋友间的喜欢,岚沧现在需要能和他说说话的朋友,你想太多了。"谷以恒不以为意。
"……"
这个时候,电话响了,谷以恒走去接电话。
吴墨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玻璃墙前,揉了揉眉心。
晚上,易岚沧躺在床上。
假期该结束了。公司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处理。
明天晚上他还得飞往欧洲谈生意。
原本他还担心吴墨会捷足先登,但从谷以恒的表现来看,他觉得自己和吴墨的机会是一半一半。
给谷以恒一点时间也好,不能追得太紧。
想起谷以恒那干脆的"明白了",易岚沧情不自禁地笑了。
但是,当易岚沧从欧洲回来后,他却得知震惊的消息——吴墨搬进了谷以恒家里。
chapter 29
易岚沧去欧洲的这段时间。
一天,谷以恒接到找吴墨的电话。
"不好意思,吴墨现在不在,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我可以代为转告。"谷以恒对对方说到。
"嗯,好的,你说吧。"对方让谷以恒留言,于是他找来纸和笔。
"G&G律师事务所……郑律师……"谷以恒一边记一边皱眉头,最后,他提高了音量,"……你说什么?房产权转让手续?"
吴墨来到办公室一坐下,谷以恒就递给他留言纸条。
"……你的房子要卖掉是怎么回事?"
吴墨接过纸条,平静说到,"……之前找人解决'净瞳'的所有权问题需要一笔费用,所以我把房子卖了。也就这几天的事情。"
谷以恒很担心,"那你以后住哪儿啊?"
"……我今早去地产代理那里看了一下,尽量在这附近租房子。"
"……卖房的事情为什么不早一点和我说呢?"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够了。"吴墨看着谷以恒。
"房子的事……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一定要对我说。"
"……好。"
晚上,谷以恒到韩如斯家吃饭。
老板在厨房里忙活时,谷以恒和韩如斯在客厅里聊起这件事情。
"那个吴墨也太惨了吧?又是卖车又是卖房,怎么突然间会这么落魄?"韩如斯听完谷以恒的话后有点不敢相信。
"唔……他最近确实是挺困难的……"
"……就我所认识的吴墨,不像是会落到这种地步的人啊……"韩如斯皱着眉,"唉,他这回算是倒霉到家了。"
"……"谷以恒没有回应,他在想着什么。
"以恒、以恒!"韩如斯叫了好几声,谷以恒才有反应。
"嗯?怎么了?"
"我问你是怎么了。你心里又在想怎么帮他了是吧?"
"……那、我们新办公室附近的房子租金很贵呀,他现在这个状况,怎么可能租得起……"
"那你想到怎么帮他了没有?"
"……"谷以恒又不说话了。
"这样吧。我前两年在北区买了一幢别墅,不过都没怎么去住过,让他搬过去怎么样?最近地铁修到我那个房子附近了,这样他去'净瞳'也挺方便的。"
韩如斯原本以为谷以恒会眉笑颜开,但他只是点了点头,"如斯,谢谢你……我到时问问吴墨的意见吧。"
"……"韩如斯转了转眼珠子,马上知道问题在哪里了。他也没说破,只说到,"算了,你还是别问吴墨了。我现在想起来,前几天物业给我打电话,那个小区的供水系统有问题,会时不时断水,别让他去住比较好。"
"这样啊……"谷以恒虽然这样说,但语气却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回到家后,谷以恒从抽屉里取出一串钥匙。
那是沈安晴给他寄来的物品之一。
谷以恒知道,那是她在"梓园"的房子的钥匙。
平常通电话时沈安晴也没有提到它;但谷以恒明白,她把钥匙给他,相当于把房子送他了。
谷以恒拨通了沈安晴的电话。
"是以恒吗?"
"嗯,是我。"
"什么事?"
谷以恒将吴墨的情况大致和沈安晴说了一下。
"你在'梓园'的房子……"
沈安晴猜到他的话,没等他说完就开口,"可以,我已经把钥匙给你了;既然吴墨有困难,那就让他去住吧。"
"……哦,好的。"
"……你怎么了?"沈安晴在电话那头也听出了他的不对劲。
"没事,我很好啊。"
一阵沉默后。
沈安晴恍然大悟,"……以恒,你想让吴墨……住进家里?"
"没、没有。"
"你别掩饰了。你之所以打电话来问我……是希望我拒绝,然后你好心安理得地让吴墨住进去……"
沈安晴还没说完,谷以恒脸红地打断她,"安、安晴,你别说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开心的笑声,"好、好。嗯……我有洁癖,'梓园'的房子除了我自己,谁也不能住;你还是让吴墨自己去找房子吧。"
听着沈安晴的话,谷以恒忍不住也笑了,"……安晴,谢谢你。"
"别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了,赶紧去收拾客房吧~"
第二天,谷以恒早早来到办公室。
吴墨一来到,他就假装不经意地问起,"……你房子的事情怎么样了?"
"……还在找。"
"那……你什么时候要搬出去?"
"后天吧。"
"哦……"谷以恒想着该怎么接话,吴墨开口了。
"我看了看这一区的房子,租金非常贵,看来我得去别的地方看了。"
"……我昨晚问了如斯和安晴,他们虽然有空房子,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办法让你住进去……"
"……无论怎样,谢谢你替我想房子的事情。"
"这没什么……其实,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搬来我家住……"
吴墨抬头看谷以恒。
"我家有客房,离这里也不远;当然,那是旧楼,可能你会不习惯……"
"……我搬去你那里,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吴墨挑了挑眉。
"不会,怎么会给我添麻烦呢!"谷以恒马上说到。
"……那接下来的日子……就打扰了。"
吴墨搬进来之前,谷以恒好好收拾了屋子。
客房里床单是新的,枕头是新的,连窗帘都是新的。
吴墨只带了两箱行李过来。
"以后……你就把这里当作你家吧,别客气!"谷以恒对吴墨说到。
吴墨点了点头。
他四处看了看,每个角落,仿佛都有谷以恒的气息存在。清新的、自然的。
收拾好后,吴墨去洗澡了。
谷以恒走出客厅,深吸了一口气。
从今晚开始,自己就和吴墨住在同一个地方了。他们的房间,只隔一面墙。
坐在沙发上,谷以恒根本没心思看电视。
他怕吴墨第一次用他家的浴室会不习惯,于是他把电视音量调小,听着浴室的动静。
一会儿,浴室的水声停了。又一会儿,浴室的门开了。
谷以恒从沙发上起来,走到过道上,"怎么样?还习……"
吴墨只穿着宽松的长裤,赤 裸着上身;凌乱的头发滴着水珠。
他正用毛巾捂干脸上的水,露出的一双眼睛盯着突然出现的谷以恒。
谷以恒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吴墨。
那双眼睛藏于湿乱的碎发后,透着摄人的光芒;锐利的眼神,让谷以恒觉得,自己像赤 裸着全身任他观赏。
目光如利刃,瞬间穿透心脏。
"……我把睡衣落在房间里了,抱歉。"沉默过后,吴墨先开口。
谷以恒这才回神,他觉得脸都热起来了,"呃、这没什么……我只是过来问问,还习惯不……"
"嗯,水温刚刚好。"吴墨从谷以恒身边经过,湿热的水汽中氤氲着沐浴露的香味。那香味里,融入了吴墨的气息。
谷以恒跟着转身,却看到吴墨的背上有大大小小很多伤痕。
"你的背……怎么回事?"他惊讶地问到。
"……没什么,都是旧伤。"吴墨穿回上衣。
"……是和别人打架弄的吗?"
"不是。"吴墨简短地回答。
见吴墨没有说下去的意愿,谷以恒便没再问。
夜里,谷以恒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心里有点紧张、有点兴奋,还有冲击带来的余震……总之,他无法入睡。
谷以恒索性坐了起来,拍拍脑袋,"你这家伙,想些什么东西啊……"
他一静下来,吴墨的"出浴图"马上浮现在脑海里。
脸又热起来了。
"唉……他才刚来就这样……以后怎么办啊……"谷以恒懊恼地自言自语。
好渴。起来喝杯水吧。
谷以恒快走到客厅时,闻到了淡淡的烟味。
他探头看向阳台,发现吴墨正倚着门框抽烟。
昏暗的夜色模糊了他的身影,飘散出的烟雾缭绕在他周围,如薄纱一样笼罩着。似幻似真,那么不真切,却又实实在在发生着。
此时的吴墨,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任何人都无法融入。
吴墨看着远处仍然闪烁的霓虹,想着很多事情。
这一次,他在毫无计划的情况下,卖掉了房子。
他在赌。赌谷以恒对他的感情。
他设想过,谷以恒在得知他卖掉房子后,即使要帮助自己,也有很多选择。
他甚至可以打电话给远在欧洲的易岚沧,请他帮忙。在这种情况下,易岚沧肯定很快会安排好一切。
可是,谷以恒没有这样做。
他让他住进来了。
但吴墨高兴不起来。
自己有点不择手段。
对谷以恒,他并不想这样。
可他能怎样呢?难道眼睁睁看着易岚沧一步步接近谷以恒?他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
……不可否认,他再次欺骗了他。
……要是没有这些欺骗,谷以恒会不会喜欢上他?
"……吴墨?"谷以恒实在无法看着他孤零零,走上前叫了一声。
"……嗯?"吴墨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你睡不着吗?"
"……我有点认床,所以出来抽根烟。"
"你也睡不着吗?"吴墨问。
"嗯,可能晚上吃太多了。"谷以恒随口诌。
"……"
得找话说才行。
谷以恒开口,"吴墨……你背上的伤……是在监狱里弄的吗?"
吴墨摇摇头。
正当谷以恒以为要换话题时,吴墨说话了。
"……我妈妈有间歇性自虐症。"他捻熄了烟。"可我不能让她伤害她自己。"
"……所以……你让她伤害你?"谷以恒不可置信地问到。
"……我自愿的。"
四周都很安静,悲伤却凸显出来。
"……肯定……很痛吧?"谷以恒觉得鼻子酸酸的。
"……还好。"吴墨平静地回答。
谷以恒看着吴墨的侧脸。眼睛也跟着刺痛起来了。他赶紧低头。
"……以恒,"吴墨轻轻地说到,"别同情我。我不值得。"
这样的话,谷以恒听了有点生气,他扭头看吴墨,"同情是我的我爱给谁给谁,……以后不许你这样贬低自己。"
吴墨愣了一下,而后微微应了一声,"好。"
chapter 30
第二天早上。
谷以恒微微睁开眼睛。
好香啊。
一种食物的香味把他从睡梦中唤醒。
食物?!
他从床上腾起来,看看闹钟。
一脸懊恼——他还想着今天要早点起来做早餐的!
他"蹬蹬"地走到饭厅,正好看到吴墨在忙活。
"你醒了?刚好,我做了早餐。"
"不好意思啊……"谷以恒挠挠头,"我睡过头了,应该我来做早餐的。"
"你昨晚睡得那么晚,多睡一会儿也没什么。倒是我要说抱歉,擅自用了厨房和冰箱里的食材。"
"没事没事!"谷以恒摆摆手,接着问到,"……你煮了什么啊?好香哦……"
"瘦肉粥。"
"好吃!"洗漱完毕后,谷以恒坐下来喝粥。"吴墨,没想到你的手艺这么好啊!"
"……我以前在中餐馆打过工。"
"哦……"过了一阵,谷以恒又说,"今天是周末,我们出去走走,我带你去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吧。"
"……谢了,"吴墨说到,"不过我想先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
"嗯。"谷以恒点点头,"那我们晚一点再去。"
吃完早餐后,谷以恒带吴墨到书房。
"你可以在这里专心工作。……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很快就能搞定。"这些工作的内容不能让谷以恒知道。
"那……你需要帮忙时就叫我吧。"
"好。"
吴墨处理完文件后,站起来活动一下。
他仔细看了看书房的四周,突然注意到架子的最高一层有一个类似相框的东西,被一小块绒布盖着。
他揭开绒布。
是那张黑白照片。
"吴墨,"谷以恒敲了敲门,"我切好了一些水果,你要不要尝一尝?"
吴墨打开了门。
"这橙子挺新鲜的,试试?"
"……谢谢。……我刚刚看到架子上的照片……你从哪里得来的?"
"哦,你说这个啊,"谷以恒走过去取下照片。"齐昀之前搞过一个慈善摄影展,我看中了这张照片,他就送我了。"
"……齐昀有和你说什么吗?例如……摄影者?"
谷以恒摇摇头。"齐昀只和我说,这黑黑的房子里面曾住着一个哭泣的孩子。我想,摄影者应该就是那个孩子吧,否则照片不会弥漫这么厚重的哀伤。"
"……你喜欢这样的摄影作品?"
"不是。只是这张照片有些什么东西吸引着我。我总觉得……从窗户看进去的黑暗里,有着那个孩子的身影。"
"……关于那个孩子的情况,我知道一些。……六岁的他,每天都在那房子里面等着妈妈回来,一个人。没有小伙伴,没有善良的邻居。他能看到的,就是窗外那小块天空。"
"……齐昀说,孩子长大后就离开了,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吴墨看着照片里那少了一边的窗户。"……不知道。"
谷以恒感慨,"无论在哪里,那个孩子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就好了。"
吴墨的目光转到谷以恒身上,突然问道,"……六岁的你,是怎样的?"
谷以恒眨了眨眼,"六岁的我?唔……我想想……你等一下。"谷以恒"蹬蹬"地跑去睡房,又跑回来,怀里抱着相册。
"这是我小时候的照片,我看看自己六岁时都干了什么……"他哗啦啦地翻着。
"啊,你看!"谷以恒翻到一张一群儿童合唱的照片。"这是'六一'时我们合唱团登台的照片,我是领唱哦!"
"……你是……圆滚滚的那个吗?"
"……什么圆滚滚……我当时只是比别人胖了一点点。"谷以恒着重强调"一点点"。
"……那这个花脸猫……也是你?"吴墨指着下面一张照片说到。照片里的几个小孩脸上全是五颜六色的颜料,还笑得很灿烂。
"……这是一个画画比赛,但画着画着我们玩起了颜料……"
吴墨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
"……你在取笑我吗?"谷以恒有点郁闷。
"不。我是觉得……你的童年过得很快乐。"
"呵呵,确实很快乐。"
"……如果那个孩子能在那时遇到你……"停了一阵,吴墨开口道,"说不定他往后的人生,会彻底改变。"
谷以恒有点不好意思了,"哪有那么夸张啊?不过……如果我那时认识他,至少可以在他哭的时候唱歌给他听、陪陪他什么的,那样他就不会那么孤单了吧!"
晚上,谷以恒带着吴墨在小区里四处转。
转着转着,就来到"幸福面包店"了。
面包店里人挺多的:秦哥、小珠姐、庄奕,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以恒!"小珠姐乐呵呵地和谷以恒打招呼。
"小珠姐,很久不见了!"
"不是吗,秦哥天天逼着我在家安胎,我都快发霉了!"小珠姐摸着八个月大的肚子,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是幸福的笑容。
"秦哥都是为你好。"谷以恒笑说。
"就是啊,你都快生孩子了,当然要小心!"秦哥说到,"我们迟一点就进医院待产,店里的事情啊,就交给这两个年轻人了。小翠是我们村的,刚考上大学,很厉害的,今天第一次过来这里帮忙!"
"小翠你好!"谷以恒朝那女孩子打招呼。
女孩子有点害羞,轻轻地说了声"你好"。
"我也要介绍一个人给你们认识呢!这是我的朋友,吴墨,现在住在我那里。以后大家都是街坊邻里了!"
"哎呀,我们小区又来一个帅哥了,真好!"小珠姐很热情,"来来,吴墨,这些包子是刚出炉的,爱几个拿几个去,当是见面礼!"
"谢谢。"吴墨微笑着道谢。
回家的路上,谷以恒咬着热乎乎的肉包。"小珠姐他们那儿的包子最好吃了,今晚我算是沾了你的光了。哎,人长得帅待遇就是不一样啊!"
"我知道。"
"……你的脸皮有点厚哦。……老实告诉你,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可是很糟的。面试的时候,你一开口问问题我心里就发毛。我知道自己去了'净瞳'后,心想完了,这么严肃又这么冷酷的家伙当我上司……日子没法过了……"
"……那现在呢?"
"……你的人其实还挺好的。"谷以恒想了想,"……吴墨,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你为什么会进监狱?"谷以恒想知道多一些吴墨以前的事情。
吴墨没有回答。
他们经过一个小公园,吴墨才开口,"休息一下?"
谷以恒点点头。
两人坐在石凳上。
吴墨说话了。"……会进监狱,是因为我杀了人。"他的语调没有起伏,"我用水果刀捅了那人心口一刀,他死了。"
谷以恒瞪大了眼睛,"……你为什么要……要这样做呢?"
"那男人强 奸了我妈。"
"……你妈妈……她、她现在还好吗?"谷以恒觉得自己有点语无伦次了。
"……她死了。"
"……"
停了一阵,吴墨继续说,"我进监狱时,她还躺在病床上;我出来时,她已经自杀了。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她在遗书里写着让我好好活下去,忘记她这个累赘……她却不知道,她才是我活下去的动力。"
"……对不起,我不该问你那个问题的……"
"你不用道歉……我不是熬过来了么?"
谷以恒擦了擦眼睛,点了点头。
吴墨站起来。"回去吧。"
"嗯……"
街灯下,两人的影子越拉越长。
晚风将他们的对话送远。
"……吴墨……明天的三餐……你还能负责吗?"
"……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糖醋排骨宫保鸡丁鱼香肉丝红烧狮子头……"
几天后。
一天晚上。
谷以恒正在洗澡时,他放在客厅里的手机响了。
吴墨看了看来电显示——易岚沧。
他接起了电话。
"以恒吗?"易岚沧的声音。
"不是。"吴墨回应。
"……吴墨?"
"是。"
"……以恒呢?"
"他在洗澡。"
"你们现在在哪里?"
"家里。"
"家里?"易岚沧稍微提高了音量。
"我搬进以恒的家里了。"
"……以恒出来后,麻烦你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好。不过……"吴墨特意停顿,"他昨晚没怎么睡,你最好别太打扰他。"
没等易岚沧反应,"嘀"一声,吴墨挂了电话。
第二天,谷以恒来到和易岚沧在电话里说好的咖啡厅。
易岚沧已经坐在那里等他了。
"抱歉,我来晚了吗?"
"不,你很准时,是我来得早一点。"
"你刚从欧洲回来吧?怎么不先好好休息一下?"
易岚沧微笑,"和朋友见面,也是我休息的一种方式。"
谷以恒笑了笑。
"听说……吴墨住进你家里了?"
"嗯……他的房子卖掉了,现在挺需要帮助的……"
"你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一定会帮忙的。"
"我想着你在欧洲谈生意,肯定很忙,而且你帮了我们很多了,不能老是麻烦你。"
易岚沧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转话题,"……好些天没见,你的黑眼圈还是没消退哦,……晚上很忙吗?"
"唉,别提了。电脑出了问题,'净瞳'的排版全乱了,我们和几个新来的员工这几天晚上都加班加点。"
"哦……"易岚沧浅尝了一口咖啡,"对了……吴墨为什么把房子卖了?"
"之前'净瞳'的归属权手续出了问题,他请人帮忙,需要挺大一笔费用的。"
"……我还以为,以吴墨的能力,他应付这种问题绰绰有余呢……你不觉得,他突然之间这么落魄,有地方值得怀疑吗?"
谷以恒皱了皱眉头,"……我不觉得哦。"
易岚沧注意到谷以恒的表情,识趣地停止这个话题,"你看,我那'多疑'的职业病又犯了。老是和别人在生意上周旋,现在脑袋都不好使了。"
谷以恒笑了,"你可以再给自己放放假啊~"
谷以恒因为杂志的事情需要提前离开,易岚沧藉口自己想喝完咖啡再走。
"那……我先走咯,谢谢你的咖啡。"谷以恒微笑着摆摆手。
"迟点再见。"易岚沧目送他离开。
看着谷以恒的背影,易岚沧突然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估计错了。
先机早就被吴墨占去。自己迟了一步。
这种后知后觉让易岚沧很不甘心。
况且,他不认为吴墨会走到如此山穷水尽的地步。
给谷以恒介绍出租地方前,易岚沧也是有对"净瞳"做过大致调查的。吴墨在旧"净瞳"的管理方式相当有针对性。一个能及时发现问题并迅速采取有效措施的人,怎么会瞬间潦倒呢?
易岚沧在吴墨身上嗅到一丝"同类"的气息。
他能确保自己的退路,吴墨也绝对可以。
"易先生。"一个男人在谷以恒离开不久后出现。"请问你找我什么事?"
"……帮我彻底调查一下吴墨这个人。"
chapter 31
最近,齐昀心里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吴墨住进谷以恒家里、易岚沧将价值不菲的物业以低价租给"净瞳"——这并不像两人平常会做的事情。
齐昀敢肯定,这两件事之间有着某种关系。但是,他一下子又抓不住关系在哪里。
晴朗的夜晚。一片星海。
"……今晚你约我出来,怎么……什么都不说?"齐昀看着旁边的易岚沧,开口问。
晚上,齐昀突然接到易岚沧的电话,约他到私人酒吧见面。
"齐昀,我问你一件事。"易岚沧放下酒杯,脸上没有往时的笑容。"你和我谈的那个计划……吴墨有没有参与?"
易岚沧平常总是脸带微笑,只有卸下伪装后,他才会展现各种情绪。
"……"
来的路上,齐昀就设想了易岚沧约他出来的各种可能。果然是这件事。
他选择了沉默。
只有背景音乐在隐约地回响。
"……吴墨不仅有份参与,而且他才是整个计划的策划者,是吗?"
"……"
"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这次合作到此为止。"易岚沧站了起来,抓过外套转身就想走。
齐昀没想到易岚沧反应这么大,赶忙拉住了他的手臂。
"岚沧!你听我说,静心想一想,这个计划对你百利无一害,而且……"
"而且还会带来'三赢'的局面对吗?"易岚沧接着齐昀的话说到,"独立'净瞳'只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吴墨还处心积虑地安排了很多事情是么?"
齐昀愣了一愣,马上回神,"……你找人查他的底了?"
易岚沧没有正面回应。"……迟早我会掌握所有证据的。吴墨心机太重,我不能和他合作。"
"岚沧,如果你是担心吴墨会算计你,我以自己的名义向你保证,他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他……"
"吴墨到底有什么能耐?"易岚沧眯了眯眼睛,打断了齐昀的话,"居然让你们一个个都这么信任他?你是这样,以恒也是,而且还让他住进家里!他有什么好?"
一下子,脑海里闪过之前的疑问,齐昀顿时明白过来了。
"……岚沧,你喜欢上了以恒对不对?"
易岚沧没有回答,但表情一目了然。
"……你拒绝合作的最大原因,是因为你不甘心?"齐昀一针见血。
"……吴墨根本就不适合以恒。"
齐昀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到,"……关于合作的事情,我们改时间再谈,你现在很不理智,说什么都没用。"
离开酒吧、上车以后,齐昀马上往谷以恒家的方向去。
"叮咚!"
谷以恒开门看见是齐昀时,很惊讶,"齐昀?"
齐昀笑了笑,"之前听说吴墨搬进来了,今晚刚和一个朋友在附近吃完饭,我见顺路就过来看看。"
"那快进来吧!"
"抱歉,我应该买点什么上来的。"
"不用那么客气,今晚正好煮了糖水呢!要不就只能让你喝茶了。"
齐昀刚坐下,吴墨就从厨房里出来。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有没有给以恒添麻烦。"齐昀嘴角噙笑。
吴墨微微皱了皱眉头。
"吴墨没有给我添麻烦,他做菜很厉害,我还要向他学习呢!"谷以恒笑嘻嘻地抢着说。
"对了,子星最近怎么样了?他上次打电话说要来,一直都没动静。"
"最近他们要考试,他回学校抱佛脚去了。"
"哦……"
……
在这一来一往的闲聊中,吴墨没怎么说话。但齐昀能感觉到,他整个人处于放松的状态。而且他看谷以恒的眼神,更是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溺爱。
齐昀一边微笑着喝糖水,一边在心里重重地叹气。
要离开时,吴墨送他下楼。
"……发生什么事情了?"下楼后,两人走到稍微偏僻一点的地方,吴墨开口问道。今晚齐昀突然造访,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岚沧今晚和我说要停止合作,他还找人调查你了。"齐昀也不废话,"从他的话里,可以知道他还没真凭实据在手上,但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
"合作的事情,我们可以再想办法,但是……你还没有和以恒坦白吧?"
"……没有。"
"……别再拖了。"停了一阵,齐昀接着说,"……你知道岚沧喜欢上以恒的事情了吧?他得到资料以后,肯定会和以恒说的。……与其让他说,倒不如你亲自对以恒说,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吴墨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齐昀扭头看他,"不是时候?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说?"
"……等他喜欢我多一点、再多一点的时候。"
"吴墨,你还看不出来吗?以恒已经很喜欢你了!他为你做的那么多事情,都不能说明问题吗?"齐昀皱着眉头质问道。
"可你又知不知道,他暗恋了易岚沧七年?"吴墨看着齐昀。"七年是个什么概念,你应该最清楚不过。现在好不容易他心里有了我,我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坦白,一丝一毫的、令他有可能到易岚沧身边去的机会我都不允许!"
齐昀怔住了。
沉默蔓延。
"……我不会让易岚沧那么快查到我的资料的。合作的事情,我也不会让他退出的。"停了好一阵,吴墨的语气才缓和下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除了这句,齐昀找不到别的话了。
吴墨轻叹了一口气,"……让我想想。"
一个星期后。
易老太爷因"心律不齐"住进了医院。
这不是什么大病,但易家上下乃至财经政界都很紧张。
易岚沧过去看望老太爷,在病房里待了很久才出来。
几天后,齐昀接到易岚沧的电话,同意继续合作;而且,他没有再提调查吴墨的事情。
又一个晴朗的夜晚。
从红酒庄的大露台看出去,能看到开阔的天空。
但这个晚上,一颗星子都没有。
"……你去找易老太爷了?"在徐徐晚风中,齐昀开口问。
吴墨点头。
目前来说,只有易老太爷能镇住易岚沧。
"……易岚沧是他亲自指定的接班人,他当然想看到他顺利地、风光地坐上'寰宇'董事会主席的位子。我们的计划正中他下怀,而且还能完成他多年的心愿,他不可能不帮我们。"吴墨说道。
"……老太爷已经逐步淡出商界,这次的事情,他不能强迫岚沧按他的要求去做,所以他装病……?"齐昀挑眉问到。
"……没有比'情'这样东西更重的砝码了。"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但是……"齐昀接着说,"老太爷始终是岚沧的爷爷,他帮助我们出于利益,但他对岚沧的爱是无条件的,这样做只是治标不治本。"
"……"
"……吴墨,这些天我想了想那天晚上你和岚沧对我说的话。"齐昀靠着栏杆,看了看吴墨。
"岚沧说你不适合以恒,而你也不想让以恒到岚沧身边。但是,你们两个都没有问过以恒的意思。他不是物品,他有自己的想法。你们明争暗斗,为的是什么呢?算计得来的爱情,永远无法让人安心。你这样固执地瞒着以恒,实质上就是——你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以恒。"
"……"
"……子星之前向我抱怨,说你喜欢以恒喜欢得太清醒,没意思;其实他不知道,你早就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chapter 32
深夜。
吴墨靠着阳台边沿,抽着烟。
齐昀的话反复在他脑海里出现。齐昀说得没错——他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以恒。
其实,他不是不愿意相信,而是不敢相信。
自己只是在害怕。
他确实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吴墨深吸了一口烟。
当初,他刚来到这个地方时,心里想的全是这个计划那个计划。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在感情上深陷至此。
后悔吗?
不。
为什么?
因为,值得。
他遇上了一个,值得他去爱的人。
回到房间,吴墨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
"……事情办好了吗?……"
第二天。
谷以恒一早就起了床。
洗漱完毕后,他习惯性地打开电视,看一看晨早播报。
"……超人气乐团'MAX'海外巡回演唱会完满落幕,这次巡演获得巨大成功……"
闪光灯、尖叫声不断的机场大堂里,四个打扮入时的年轻人手捧鲜花,脸带笑容地朝粉丝和记者挥手。
这么说……凌小飞回来了?
镜头对准凌小飞时,谷以恒盯着屏幕看。
这个男孩子已经星味十足了,而且越长越俊俏。形象健康、待人友善,凌小飞从一开始就是媒体的宠儿、粉丝的最爱。
谷以恒心里有点羡慕。
自己和这样的明星比起来……有哪些优势呢?
不够年轻,不够出众,甚至还趁别人不在时打他男朋友的主意……
正在谷以恒郁闷的时候,吴墨开房门的声音传来。
仿佛条件反射般,"嘀"一声谷以恒就把电视关了。
"……怎么把电视关了?不看新闻了吗?"吴墨走出来,问到。
"哦……新闻没、没什么好看的……我去做早餐。"
早餐时、午餐时和晚餐时,谷以恒都想开口问吴墨有关他和凌小飞的事情,但又怕听到不想听的东西。
吴墨曾经说过他不喜欢凌小飞,不过……凌小飞对他这么痴情,说不定他也会动心……
如果吴墨真的和凌小飞两情相悦,自己是不是该静静地当个旁观者呢?
就像以前看着易岚沧和齐昀那样。
什么都不说,默默地希望喜欢的人能够幸福……
以前,他可以做到;现在呢?他还能做到吗?
应该可以的。
虽然是这么想,但谷以恒心里有些难受。
他要出去透透气。
"……吴墨,我想到附近的超市买点零食之类的,一会儿就回来。"谷以恒拿着手机和钱包,对吴墨说到。
"我陪你去吧,挺晚的了。"
"不用了,只是买点东西而已。"真实的情况是,谷以恒想一个人到外面走走。
吴墨看了看谷以恒,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一边在附近乱逛,谷以恒一边想着东西。
自己曾经觉得离吴墨远一点好,但是离远了,他又觉得很难过;自己曾经觉得对吴墨的"喜欢"远比不上凌小飞的,但是一想到吴墨和凌小飞接吻的场面,心脏就像被扭拧拉扯般疼痛。
走着走着,谷以恒站住了。
他抬头看看漆黑的夜空。
黑得深邃,恍如吴墨的眼眸。
心抽紧般痛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站了好一会儿。
他喜欢吴墨,很喜欢。
但是,吴墨的幸福,比自己的感情来得更重要。
突然,手机响了。
谷以恒看了看来电显示。
他有点惊讶——是凌小飞。
"喂?"
"你好,请问是谷记者吗?"
"嗯,是的,我是谷以恒。"
"我是凌小飞……你现在有时间吗?能出来见个面吗?"
"现在?"
"对。我在你家附近,想和你谈谈……吴墨的事情。"
于是,他们就在一个不太显眼的亭子里见面了。
凌小飞戴着帽子,手里拿着墨镜,看起来有点憔悴。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找你。我们今天下午在拍广告,明天还有通告,只有现在有点时间,所以迫不得已……"凌小飞语气抱歉地对谷以恒说到。
"没事……不过你要注意身体,要不,粉丝们会很担心的。"
凌小飞动了动嘴角,"谢谢你。……你很体贴呢。"
"哪里……"
开场白说完后,凌小飞转了话题。
"我离开这段时间,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可是,吴墨什么都没有对我说……"
"……可能吴墨不想让你担心吧……"
听到这句话,凌小飞看着谷以恒,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可我怎么觉得……他什么都和你说,甚至现在连人都住到你家里去了呢……"
"这……"凌小飞的话锋突然转变,让谷以恒有些无措。"你别误会,我们只是同事,只是一般的朋友……"
凌小飞微微笑了,"同事?一般的朋友?"他收起笑容,"你敢说,你对吴墨一点意思都没有吗?你敢发誓,你永远都只当他是同事、一般的朋友吗?"
凌小飞的质问让谷以恒僵住了。
"……求求你,把吴墨还给我好吗?"凌小飞哀求起来,"不要和我抢,让我和吴墨在一起可以吗?"
"我、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和你抢……我更希望,你们能得到幸福。"
"呵呵……"凌小飞笑了,"多么温柔,多么明理啊……你就是这样勾引吴墨的吗?"
"你说什么……"
"吴墨是我的!"凌小飞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把小刀,刀锋闪着寒光。
他把小刀抵在自己的手腕上,微笑着看谷以恒,"你那么善良,那么体贴,肯定是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别人受伤的类型吧?"
"小飞,你要干什么?把刀放下来!"
"答应我!离开吴墨,把他还给我!"凌小飞把刀往手腕上压下了一点。
看着凌小飞那几近疯狂的表情和举动,谷以恒很震惊。
这样的爱,能给吴墨带来幸福吗?
这样的爱,是不是太沉重了?
吴墨又不是物品,怎么"还"?难道吴墨没有选择的权利吗?
"你闹够没有!"不知哪里来的气势,谷以恒突然上前,一把打掉凌小飞手里的刀。
凌小飞没有想到谷以恒会靠近自己,瞬间本能地将刀锋朝向他。
小刀飞出亭子外,闷声掉落在草地上,染着一丝鲜血。
谷以恒的手掌滴着血。凌小飞睁大眼睛看他。
"吴墨是活生生的人,他有选择的权利!你这么做,有没有想过他的心情?如果吴墨喜欢你,我会祝福你们;但是、如果……如果吴墨选择我,我会尽全力让他幸福,绝对不会退让!"
凌小飞显然被镇住了,他嘴唇颤动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
就在这个时候,谷以恒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默。
吴墨打来的。
谷以恒回过神正想接时,发现吴墨循着铃声来到亭子外了。
"发生了什么事?"等谷以恒反应过来,吴墨已经站在他身边了,"你的手怎么了?"
没等谷以恒开口,吴墨转头盯着凌小飞。
凌小飞看得很清楚,吴墨眼里闪过的一丝冷光。"我、不、不是我,是他自己……"
"对,是我自己不小心的。"谷以恒也连忙说到。
此时,一两个路人经过,好奇地往他们这边看。
凌小飞惊慌地戴上墨镜。
"……你走吧。"吴墨语气毫无起伏地对他说。
凌小飞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阵,转身跑出亭子。
吴墨赶紧拿出纸巾,替谷以恒稍微止一止血。
放松下来后,手掌传来的疼痛感让谷以恒抿着唇。
"……很痛吗?"
谷以恒马上摇摇头。
吴墨轻轻托着他受伤的手掌,"回家吧。"
"嗯。"
回到家后,吴墨立刻替谷以恒包扎伤口。
谷以恒的掌心划过一道口子,渗着血,又细又长。
包扎完后,吴墨说到,"明天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了,伤口不深……"
"啪"一声,吴墨盖上医药箱的盖子,"一定要去。"
"哦……"
吴墨叹了一口气。"……对不起,凌小飞……多半是因为我才找你的吧。"
谷以恒没有接话。
"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好像误会我们了……"谷以恒开口,"吴墨……你找个时间,好好和他谈一谈吧……凌小飞真的很喜欢你,否则他不会拿小刀抵着自己的手腕……"
"……那天晚上,我们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谷以恒抬头看着吴墨。
"你折回杂志社的那天晚上……我带他到家里,和他谈分手的事情。"
谷以恒睁大眼睛,"……你们……分手了?"
吴墨点头。
"……那,你们那晚……什么都没有做?"问完这句话,谷以恒就后悔了。
吴墨注视着他,那眼眸深处,闪着若隐若现的光,仿佛往他心里灌输着……会令人脸红心跳的热流。
"……你说的'做',指什么?"吴墨挑了挑眉,嘴角微微勾起。
谷以恒不仅觉得脸热,连耳朵都热起来了。
吴墨看着对面那张涨红的脸,收了收坏心。"……我们是做了一些。"
"一些?"谷以恒下意识问到。问完,他又后悔了。
"否则,我向他证明不了,我对他硬不起来。"
这回谷以恒的脸红得能滴出水。"你、你……你不必说得……这么直白……"
"我、我先回房间了。"不能再听了,某人脚底抹油般冲回房里。
吴墨眼里满是笑意。
偶尔欺负一下小白兔,其乐无穷。
之后的一天晚上,吴墨借口要和齐昀谈点事情,从家里出来。
他约了凌小飞在"ALLURE"见面。
到厢房时,凌小飞已经在那里等了。
"吴墨……"凌小飞脸上是楚楚可怜的表情。"我那晚……不是有意要伤害他的……"
"我知道。"吴墨应了一句。
"我只是想、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
"在我家的那个晚上,我说得很清楚了。"
"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放弃你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泪珠在凌小飞眼眶里打转。
吴墨没说什么,直接从里袋拿出一张照片,摆到凌小飞面前。
目光触到照片时,凌小飞脸都白了。
他抬起头看吴墨,"你……你怎么拿到的?"
"你以为……我现在落魄了,就什么都不知道?"
"你和刘大公子勾搭上,然后……煽动他提前对付我是吗?"
凌小飞怔在那儿,什么都说不出来。
沉默了好一阵,他说话了,"吴墨……你离我太远了,我已经很努力了……我想得到你……那个记者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会这么喜欢他?!我是想着……如果你什么都没有了……那、那我们的距离就近了……我可以给你买车买房子,我可以养着你,可以永远和你在一起……"
凌小飞哽咽起来,"我、我不是有意要害你的……我只是忍不住……"
吴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真的这么爱我?"
"嗯!"凌小飞拼命点头。
"那你敢不敢向媒体公开宣布,你爱我?"
凌小飞瞪大了眼睛。
吴墨拿出手机,"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录在里面了。只要你点头,我现在就发过去给各大媒体。怎么样?"
凌小飞盯着吴墨手里的手机。"好……"
吴墨正要按"确定",凌小飞又改变主意赶忙制止他了。"不!吴墨……我们之前刚签下一个广告,等广告完成了再、再公布行吗?"
吴墨看着凌小飞。"既然你不想公布,那……还有第二个选择。"
"什么选择?"
"退出娱乐圈。我们去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怎么样?"
对于这个选择,凌小飞更犹豫。"这、这……"
吴墨站了起来。他低头看着凌小飞,"你搞明白了么?光鲜迷人、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才是你的最爱。你对我的爱,更多是出于一种'征服'的欲望,想让我臣服于你、成为你的战利品而已。"
凌小飞整个人失神了,脸色糟得不能再糟。
吴墨递给凌小飞一卷胶卷。"……所有的照片都在这里了。你和刘大公子……好自为之吧。"
凌小飞接过胶卷,良久,"……对不起……"
吴墨只是淡淡地说,"走吧。"
第二天。
吴墨比谷以恒更早起床。
他看了看时间,打开电视,调小音量。
"啪",点燃一支烟。
夹在手指间的香烟忽红忽暗。
"……昨晚警方接获有关线报,在XX公路上截停一辆黑色宝马,从车后箱搜出三公斤的毒品……车主证实是艺人凌小飞。警方同时在他身上搜到一卷胶卷……消息人士称,该胶卷的相片内容全是尚威临时董事长刘大成非法举办的毒品性
爱派对……"
吴墨转了台。
"……凌小飞和刘大成合影的艳照也不少啊……数码照片可以造假,但原始的胶卷要造假就很难了吧?听说狗仔队已经全体出动,有人找到刘大公子包养凌小飞的证据,有人找到刘大公子供应毒品的证据……这次事件恐怕很难平息了……"
吴墨平静地吸了一口烟。
chapter 33
一连多天,电视上都充斥着凌小飞和刘家大公子的新闻。
"日前,艺人凌小飞已转为污点证人,他向警方坦诚,被捕当日他正替刘大成携带毒品到其寓所……而他也证实了照片的真实性,但携毒之举是在刘大成威逼之下无奈答应的……警方相关人士表示案件正在处理中,不排除稍后对刘大成提出更多指控……"
"尚威娱乐传媒集团的股价连日下跌,今日稍后时间该集团将会公布上个季度的财政报告,金融机构并不看好该公司的业绩……"
"……娱乐圈外表光鲜,里面却是鲍鱼之肆;'凌小飞事件'深刻反映了这个道理,数日之前,他还是形象健康的乖小孩;转眼间,艳照、携毒等对艺人生涯绝对是重大打击的事件'砰'的一声炸断了他的光明星途……"
"……不过凌小飞年纪尙轻,短短时间里爆红确实会让十几岁的孩子手足无措,在复杂的娱乐圈里犯下错误也不是没有可能……粉丝们连日在警署外苦苦等候偶像的身影……希望这次事件能给凌小飞深刻的教训,往后好好做人……"
谷以恒一边看一边皱眉头,不时轻声叹息。
当时得知这个爆炸性消息时,他很震惊。
狗仔队浓墨艳彩地渲染凌小飞和刘大成的关系,还摆出证据说两人早有奸情,凌小飞从刘大成那里得来的好处只多不少……
谷以恒不解,凌小飞不是还以自杀要挟他离开吴墨的吗?怎么转眼间就和刘大成扯到一块儿了呢?
难道,凌小飞真的像吴墨以前说的那样,喜欢的是花花世界?
"……只能说,他还不够了解自己的内心。"这是当时吴墨的回答。
吴墨说这句话时语气很平静。
谷以恒想起凌小飞以前说过,吴墨不在乎任何人,正因如此,他并不介意在他身边的是谁。
这让谷以恒有点心痛。
不过,他不认为凌小飞的话全对。这些日子,和吴墨近距离地相处过后,他觉得,吴墨并非不在乎,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去做。
当然,他也只是"觉得"而已,吴墨的心思还是很难猜的。
"药涂好了么?"不知什么时候,吴墨站在电视机前了,他看着不知想什么想得走了神的谷以恒,问道。
"……还没。"谷以恒赶紧低头涂药。刚刚电视上放的新闻太引人注意了,他涂着涂着就停了手。
这几天,谷以恒越来越不敢直视吴墨。
原因?唉……
右手包扎后,很多事情变得很不方便。
尤其是洗澡前,得按医生吩咐用防水膜将右手再包一次。光是"包起来"的动作就让谷以恒抓狂——左手一点都不好使。
第一次用时,他想让吴墨帮忙,不过,包好以后脱衣服不方便,如果脱了外衣再包……在吴墨面前又显得……嗯,有点暴露。
在谷以恒犹豫的时候,吴墨开口问了,"需要帮忙吗?"
谷以恒看了看吴墨,后者的神色很自然,不像自己,扭扭捏捏的,反而造作。
"那……麻烦你了。"
浴室里。
谷以恒脱着上衣,吴墨倚着两步外的门口,看着他。
两人对视的一刹,谷以恒突然觉得,空气仿佛在吴墨锐利的眼神里凝固成小冰粒,打在他□的皮肤上,融化渗入温热的血液里,让他浑身悸颤。
吴墨眼里的波动一闪而过;敛去凌利后,幽黑如深潭,不见波澜。他平静地问,"能包了么?"
回神过来的谷以恒,以为自己出现错觉了。"哦……可以了。"
吴墨很仔细地给谷以恒包着防水膜。
两人都没有说话。
刚才的错觉让谷以恒的心"砰砰"直跳。
吴墨低着头,碎发层层叠垂下来,从谷以恒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他下半边脸。
深刻的轮廓,直挺的鼻子,薄而性感的嘴唇。
但谷以恒却最喜欢吴墨的眼睛。
深邃如浩瀚宇宙。
有没有那么一天,那广袤的宇宙里,缀满星辰?
"好了。"吴墨抬起头,神色与往常无异。
"……谢谢。"自己又胡思乱想了。
接下来几天,吴墨的表现都很正常。但谷以恒却越来越抑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和……心跳。
偶尔吴墨的指尖轻轻触到他的手臂,他都觉得像被电到一样。
有一次吴墨低头时,他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摸一下他的头发,刚好吴墨抬头,谷以恒才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而那可怜的左手就僵在空气里,令他好不尴尬。
所以这些,都令他无比清醒地认识到——他对吴墨有欲望。
不是那种到处叫嚣的、急于发泄的欲望;而是一种——慢慢磨着的,蛰伏着的,一转身一抬手都能牵动其一丝一毫的欲望。
每次吴墨离开浴室后,谷以恒关上门,靠在门后,深呼吸。
这样下去,怎么办?
只是,谷以恒不知道,吴墨在门的另一头,是如何狠狠抽烟压下冲动的。
其实,吴墨比谷以恒更清楚,他们两人之间现在只隔着很薄很薄的一层纸。
但他不敢用力扯开,他怕吓着那头的谷以恒;可是,体内的嗜虐因子却鼓动着他要毫不留情地撕烂那层纸,抓住谷以恒,把他揉进自己的血肉里,走到哪里都带着他。
很急躁,却非得冷静不可。
这样下去,会不会疯掉?
谷以恒怕自己再次失态,所以没再让吴墨帮忙;连平日的上药他都坚持自己弄。吴墨并没说什么——这个时候,他需要冷静。
看着谷以恒涂完药后,吴墨看了看时间。今天约了一个广告客户见面。
"你快出门吧!难得客户主动联系我们,提早到能留个好印象。"谷以恒对吴墨说到。
"……那好吧。等一下记得去医院复诊。"
"嗯。"
吴墨出门不久后,谷以恒也去医院了。
路上,谷以恒还在苦恼他和吴墨的事情。
要不要试着告白?大胆的想法涌进谷以恒的脑袋里。
可是,自己没做过这样的事,不免有些害怕;而且,万一告白以后,吴墨拒绝了,那两人往后还怎么相处呢?
他觉得,吴墨对自己应该有好感;只是,那"好感"的程度有多深?
他不确定。
唉。
现在的医院喜欢小题大做。自己的右手只是划伤而已,医生就开了大包小包的药,还得去复诊,幸好复原得快,要不又得花一笔……谷以恒复完诊后,一边嘀咕一边往医院门口走。
"以恒!谷以恒!"
谷以恒循声望去,一个年纪和他相仿的男子笑着朝他走过来。
"林辉?"他们是同一天参加"尚威"面试的,最终林辉进了谷以恒心仪的时事新闻杂志社。之后有几次采访两人都恰巧碰上。
"又这么巧啊?居然在医院里见到你!"林辉提着一袋药,脸色有些苍白。
"是啊……我的手不小心划伤了,来复诊。你呢?"
"哎呀,别说了。现在工作压力特别大啊!干不好的话上头随时叫你走人,我拼了命地干,结果熬出急性胃炎。"
"那你现在好些了吧?"
"好些了。唉,我正想着要不要换工作呢……你呢?我之前听说你们杂志的事了,你是另谋高就了还是……"
"我还留在'净瞳'。"
"'净瞳'这么好啊?你居然留下来。我还以为你会调职到我们杂志社里来呢。"
谷以恒笑笑,"在那里干久了,有感情,不想走。"
"那更早之前的内部调职呢?我想着你这么喜欢我们杂志社,应该会交申请表……"
谷以恒愣了一下。"……你是指……'工作满两年的员工可以申请调职'的那一次吗?"
"对啊!我们社当时有一个名额,你怎么不报啊?"
"我报了呀!"谷以恒说到,"我还亲自交申请表到你们人事部去。但是第一轮筛选就被刷下来了。"
"咦?"林辉挠挠头,"不可能啊!当时我们人手不够,我也去人事部帮忙了,就是负责录入交了申请表的人的基本资料,没有你的呀!我当时就纳闷了。"
"那、那这是怎么回事?"谷以恒不可置信地问到,"我当时把表交给了人事部一位姓余的女员工……"
"哎呀,她是我女朋友啦!我打电话帮你问问!"
出了医院门口,阳光相当刺眼。
谷以恒在街上闲逛着,头脑里全是刚刚和林辉的对话。
"我女朋友说啊,你的申请表被你们总编要回去啦!说是'有问题,要再考虑一下'……"
"……可是,你女朋友……怎么就确定吴墨要回去的是我的申请表呢?"
"我最了解她了,她可是很八卦的,吴墨亲自来拿的申请表,她当然会特别留意一下;而且她说你的照片是里面这么多人中最好看的,所以印象比较深刻……要不,等你见到吴墨,亲自问一下不就行了吗?"
"……"
走着走着,谷以恒停下了脚步。
当初吴墨很爽快地在申请表上签了字,还说调职的事情他"没有意见"。
如果林辉说的都是真的,那就是——吴墨骗了他。
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辉说,"你之前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让吴墨记恨啊?现在的老板都那样,脸上看不出来,实际上可讨厌你了,看不得你风流快活地调职,所以暗中打-压……"
会是这样吗?
阳光太刺眼,照得谷以恒头都晕。
此时,手机响了。
吴墨的来电。
谷以恒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接起来。
"吴墨?"
"嗯,你复诊完了么?"
"……嗯,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了。"
"……怎么了?声音听起来不太精神。"
"……"
接起电话的一刻,谷以恒很想问吴墨——林辉说的话是真的吗?
但是,冰冷的电话线里传来的声音,含着一丝关心。
他把嘴边的问话吞回肚子里了。
心里很难受,却又因那一丝关心而感动;苦涩的滋味在喉里酝酿,但舌尖上却是甜味。
"以恒?……发生什么事情了?"
谷以恒咬了咬嘴唇。"……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想着既然出来了,打算四处逛逛。我……我晚上才回家。"
"……我知道了。"
"那……我挂电话了。"
"以恒,"吴墨突然出声。"……早点回来。"
心一下子揪紧。
吴墨,这又是我的错觉吗?
"……我会的。"
合上电话,谷以恒重重叹了一口气。他现在很乱,需要时间想一想。
合上电话,吴墨攥紧了手机。急躁感又涌上来了。
谷以恒来到海边。
他在一块阴凉的地方坐下来,看着远处那片由泳衣点缀成的五彩缤纷。
人来人往,潮声忽远忽近。
好一阵,谷以恒才能静下心来想——吴墨为什么要骗他?
是讨厌吗?
因为自己以前太明目张胆地和吴墨对着干?所以他看自己不顺眼?
那现在呢?
他还讨厌自己吗?
不知坐了多久。
海滩上的人渐渐少了。潮声时涨时落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如果。
如果吴墨的欺骗,不是出于讨厌呢?
吴墨很早回到家了。
隔一段时间,他就看一下表。
坐了一会儿,他站起来。站了一会儿,他又到阳台抽烟。
夜色如水墨,慢慢于天际中扩散。
晚风吹拂着谷以恒的头发。
如果。
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吴墨当时是舍不得让他离开"净瞳"。
谷以恒,你愿意相信么?
会吗?
吴墨会在这么久以前就喜欢上他了吗?
烟盒里最后一支烟,在指缝间燃烧殆尽。
吴墨扔下烟头,转身抓起钥匙往外走。
一种仿佛酝酿已久的感情抽丝般,一丝一缕地绕上谷以恒的心头。
他说不出道不明,却隐约感觉到,吴墨其实很在乎他。
——吴墨并非不在乎,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去做。
"如果……如果吴墨选择我,我会尽全力让他幸福,绝对不会退让!"他对凌小飞说过的话回响于耳畔。
当时吴墨有问他,怎么会这么勇敢打掉凌小飞手里的刀。
他搪塞过去了。
自己也没有对吴墨说实话。
如果。
如果他们的心情是相同的。
那么,谷以恒,你是否该抓住机会?
谷以恒拿出手机,拨了吴墨的号码。
铃声由远及近。
谷以恒惊讶地转身,吴墨就站在不远处,微微地喘着气。
"你……怎么在这里?"
嘴边的话一下子说不出口。吴墨改口道,"……我也出来逛逛。"
谷以恒看着吴墨。
一种深切的感情如洪流般蜂拥而上,几欲夺眶而出。
他走近吴墨,身体轻轻颤抖着。
"……今天,我遇到以前在'尚威'的一个同事。他说……你将我的调职申请表要回来了。"
吴墨怔了一下。
"吴墨,"谷以恒看进他的眼里,"……你喜欢我吗?"
chapter 35
第二天早晨。
吴墨悠悠转醒。
一夜好眠。
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谷以恒的睡脸。
均匀的气息,平稳的起伏。显然还在酣睡中。
一丝一缕的阳光悄悄从百叶窗的缝隙间滑落,轻吻着他的侧脸。
光与影如同和谐的旋律,在毫无防备的睡脸上柔和地演奏着。
吴墨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忍不住吻了吻谷以恒的额头。
嗯,不够。
往下。
他吻了吻眉毛,又吻了吻眼睑。
"嗯……"谷以恒的睫毛颤了颤,嘴巴微微嘟了一下,继续好眠。
吴墨觉得,有一根羽毛很轻,很轻,很慢,很慢地,落到了心坎最柔软的地方。
他支起半边身,伸出手,温柔地抚着谷以恒的头发。
这么近距离地看他的睡颜,是第几次?
好像是第二次。
第一次呢?
那晚,也就是他们两个人一起,第一次到海边的那晚。
几罐啤酒后,谷以恒便说到,"喂,吴墨,借个肩膀用用……"
他就这么靠了过来。
入睡前,他喃喃道,"唔……香水味道不错……"
于是,那个牌子一直沿用至今。
吴墨转过脸看头枕在自己肩上的谷以恒。
后者很快就呼呼睡着了。
你睡得如此安心,是真的累了,还是……我也可以让你依靠?
恐怕是前者。
吴墨轻轻拨了拨谷以恒被风吹乱的头发。
他叹了一口气,背起谷以恒,往保时捷走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第一次这么近,他甚至能感到谷以恒的鼻息。
吴墨放慢了脚步。
沙滩、海风,还有和谷以恒的亲密接触。
这也算是百忙中的闲暇一刻了吧。
直到。
谷以恒说了一句梦话。
吴墨如急刹车般立马停住了脚步。
"岚沧……"
很轻、很不清晰的梦呓。
但两人太近了。
声源就在耳边。
一根刺锥心般刺了进来。
吴墨知道谷以恒有暗恋的人。
他虽然喜欢他,但自认为还没到"非他不可"的程度。
都是成年人,也不算太年轻,有喜欢的人、有床伴很正常。
可是。
原来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知道他有暗恋的人,和亲耳听到他说出名字,完全是两码事。
而且,如果听到的名字是从没听说的,至少还能假装这个人是谷以恒的亲人什么的。
不巧,这个名字是认识的。
原来是易岚沧。
海风还在吹,但耳边只剩那句呢喃不断回响。
远处的海,幽黑幽黑的。
云层裂缝中,月光刺向海面。那恍惚惨白的碎痕突兀地出现,像割裂了整一片海。
到这一刻,吴墨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完全坠入情网。
思绪回到现在。
吴墨看着谷以恒。
终于,可以再次端详他的睡脸了。
心里满足的同时,也涌上很复杂的情绪。
这里似乎是一片花海。
周围满是清新诱人的香味。
纯彻的天空里飘着花絮——白的、紫的、粉的、黄的……
谷以恒眯着眼,"大"字形地躺在花海的中心,听着小花们的低低絮语。
此时,从远方吹来一阵又一阵清风。
花儿们欢呼起来,一波又一波的花浪顺着风向往无垠的天边雀跃奔去。
清风似乎特别眷顾谷以恒,经过他身旁时,亲吻了他的额头、眉毛,又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头发。
好舒服。
一种被疼惜着的窝心感油然而生。
忽然,风停了。
一声不真切的叹息让明亮的天空顿时暗了下来。
谷以恒纳闷: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于是,意识开始清醒,他慢慢睁开眼睛。
首先看到的一幕,是吴墨紧皱眉头,眼帘低垂的样子。
他似乎在烦恼着什么。
心突然收缩了一下。
"吴墨……?"谷以恒轻声唤道。
听到声音,眉头随即舒展。
吴墨抬起眼,看向谷以恒,眼里满是温柔,"醒了?"
谷以恒点点头。
吴墨的头发有点乱,因半身用力撑起而突显的锁骨,线条分明。□裸的皮肤,却令那清晰的骨线流露出暧昧和性感。
视觉的刺激让谷以恒一下子回想到昨晚两人激情四射的行为……
不仅脸热了,连耳根都热起来。
吴墨将他表情细微的变化看进眼里。
他稍微贴近他,"身体……还好吗?"
"……还好。"因为害羞,谷以恒避开了吴墨的视线。
昨晚刚做完只觉得身体有些麻,但现在的状况似乎严重了,全身像散了架,又酸又麻又疼,稍稍动一下都很难受。
但刚才吴墨皱眉沉思的样子让谷以恒有些在意,如果现在告诉他身体不舒服那不是让他更烦恼?
吴墨伸手在谷以恒的腰间轻轻捏了一下,后者马上痛得"啊!"了一声。
"傻瓜,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抱歉,昨晚我太过分了。"吴墨抚上他的脸,低声细语着。
心里涌出感动。谷以恒摇摇头,微笑着,"只是有点疼而已,不要紧的。"
从百叶窗射进来的阳光越来越明亮,但热度却远不及这两人接下来的早安之吻。
在吴墨去做早餐的时候,谷以恒躺着,看着那半边空床。
起了褶皱的床单、残留的体温、枕头上的落发,明明白白地告诉着自己,他和吴墨的关系起了质的变化。
一想到这点,谷以恒就觉得有很多色彩斑斓的气球,从心底呼啦啦地在明媚的阳光里往上飘。
只是一个晚上,两人的关系就跨出了一大步。
啊……昨晚啊……他们这样这样然后又那样那样……
连那些小小的细节,经过一夜的沉淀,越发明晰地在谷以恒的脑海里回放。
他再次红了脸。
□完美结合的快感,在欢爱的熊熊烈火中剧烈燃烧,至顶峰时如飞蛾扑火般化为灰烬,埋在血液里,等待下一次的复燃。
整个过程,都是吴墨在主导;他就像领航员,带领自己畅游美妙精彩的另一个世界。
如此想来,吴墨对这方面……相当熟练。
在自己之前,他究竟和多少个人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呢?
心里的气球慢慢扭曲、变形,化成一缸缸冒着黑泡泡的酸醋。
虽然现在追究这些事情似乎没什么意义,但心里就是抑不住想知道。
我是他的最爱吗?我才是最好的吗?
这些平常读者发邮件讲述自己感情烦恼时常出现的问句,如今也成了谷以恒的问句。
谷以恒知道,吴墨的身边,肯定出现过不少人。
自己不是唯一,但至少,可以是第一吧。
这是一种折中的想法。理想的状况是,彼此都是第一,都是唯一,与子携手,白头到老。
如此幸运的际遇,大多出现在小说里。
就连自己,在吴墨前,不也暗恋着易岚沧吗?
吴墨知道自己暗恋易岚沧的事情。他会不会像我现在妒忌他以前的情人那样,妒忌易岚沧呢?
就在此时,吴墨端着冒着热气的碗进来了。
"我煮了点粥。"他把粥放下,小心地扶谷以恒坐起来。
"是瘦肉粥吗?"
"不是。白粥,放了一点肉末进去调味。"
吴墨捧起碗,勺了一勺,吹凉。
"我、我自己来就好……"
吴墨微微一笑,平缓的语调里是不容置疑的否定,"不行。"
于是谷以恒乖乖张开嘴。
"昨晚……我没有带安全套。虽然洗干净了,但对肠胃始终不好,所以今天就先吃点清淡的东西吧。"吴墨一边喂着他,一边说道。
"对不起……昨晚,我有点失控了。"说这句话时,吴墨的表情有点像做错事的小孩,又有点难为情。
他的眼里仍是一片深邃,但谷以恒却看到了点点温柔的星光。
一种名为"幸福"的满足感冲走了所有酸泡泡,只留下清澈的细流,融入心田。
谷以恒喝完粥后,吴墨放下碗。"来,我给你按摩一下。"
"可是……你不去杂志社吗?"
"今天休假。"
干净利落的翘班借口。
"……你会按摩吗?"
"以前在按摩馆里打工,学过一点。"吴墨熟练地替谷以恒按摩着腿。
他的力度拿捏得很好,僵硬的肌肉得到了有效的放松。
谷以恒看着他,"……你以前经常打工?"
吴墨停了一下。"嗯。"
"除了中餐馆、按摩馆,还有工厂、酒吧,等等。"
谷以恒没有再问下去。
吴墨知道他大概在想什么,说到,"虽然很辛苦,却学到很多东西。"
谷以恒伸手摸了摸吴墨的头,由衷说,"……你真的很棒呢。"
如果……他真正知道自己这些年来做过什么、为什么这么做,或许就不会说这句话了。
晚上,吴墨靠着阳台门,凝视着远方。
出狱后,他安葬好妈妈的骨灰,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他拼命打工,拼命赚钱,拼命挤时间看书。
他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这么多年,盘根错节的人脉网络、精明独到的投资眼光、世界名校的学位证书,都只是为了完成这件事。
此时,电视新闻开始播报。
主持人似乎非常兴奋:"本台首先获得消息,闭门审判的'刘大成案'刚刚有了结果,'尚威'代理董事长刘大成走私毒品、贩毒,还有组织卖淫活动等多项罪名成立,被判处终身监禁……"
报复,刚刚开始。
谷以恒感觉身体好很多了,便下床出了房间。
他往阳台瞄一瞄,吴墨果然在那里。
最不喜欢就是看他一个人孤零零,谷以恒走上去。
"吴墨。"
吴墨的思绪被打断,他转身,"……怎么下床了?"
"身体感觉好些便出来走一下。"他看着吴墨,"你好像很喜欢呆在阳台?"
"……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很小很暗,只能透过一扇窗看外面的世界。我讨厌那种环境,到现在,我比较习惯在家里最靠近外面的地方想东西。"
谷以恒搂着吴墨的腰。"那……你下次要到阳台时,能不能把我叫上?我不喜欢看你孤零零的。"
吴墨吻了吻他的头发,"好。"
"吴墨,"谷以恒接着说,"……我知道你的过去并不快乐,但是,不高兴的事情,慢慢忘了它好吗?"
"……这并不容易。"
谷以恒看着吴墨,"我知道,所以啊,我会帮助你的。"
吴墨轻轻笑了,"怎么帮?"
"唔……我会不厌其烦地给你灌输我的过去,你就牢牢记住,等以后回忆时,你我就拥有同一份快乐了,怎么样?"
"好像……还行。"
"呵呵,那我现在给你讲我以前的事情吧。"
谷以恒清清喉咙。
"从我出生时说起。根据我妈妈的描述,刚出生的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甜甜蜜蜜小剧场*****************(正文以外的插花)
自从两人的初夜后。
十三天了,吴墨没有"要做"的意思。
每天晚上,他只是很单纯地搂着自己入睡。
虽然说第一次是激烈了些,身体难免负荷不了……但都十多天了,瘸子都能走路了……更何况自己还身健力壮……
呜……是自己第一次没有让他满足吗……唔……吴墨第二天露出的那个烦恼表情,是不是就是原因?
不好意思开口问,也不好意思主动示好……唉,烦人。
平生第一次谈恋爱,为什么不能顺利一点呢?
最近的一件事,更加剧了谷以恒的焦虑。
某天晚上,他不小心瞟见了吴墨的手机来电。
是一个数字——11.
当时谷以恒就觉得自己被雷劈中一样,整个人僵住。
方子星说吴墨手机里有一个全是数字顺序的通讯录,那些就是他的莺莺燕燕……
吴墨这通电话讲了很久。
也不知道讲什么……
心里的酸泡泡不断冒头,发胀,破裂……
吴墨讲完电话后,谷以恒假装不经意地问,"是谁打来的?"
回答更不经意。"一个朋友。"
酸泡泡夹杂着怒气,"咕噜咕噜"地翻滚起来。
忍着。
没事的,自己想太多了。
第一次谈恋爱,免不了会神经兮兮。
要冷静。
要小心翼翼。
没过两天。
晚上,吴墨的手机响起了。
谷以恒多了个心眼,一瞄,又是11号!
吴墨讲完电话后,便和谷以恒说"出去一会儿",然后抓起外套,有点急地往门口去。
"吴墨!"谷以恒叫住他,跑了过来。
"怎么了?"
"你、你不要去找11号,我、我会主动一点、表现好一点的……"
刚开始,吴墨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谷以恒难为情地咬嘴唇的模样让他一下子开窍了。
他哭笑不得,却也暗暗高兴。
吴墨拉着谷以恒的手,"走,我们一起去见11号吧。"
……
他们回到家后,吴墨把一个大纸箱搬进房里,谷以恒则脸红红地尾随他进房。
吴墨坐在床边,谷以恒站着。
他朝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他过来坐下。
"……是谁告诉你,数字就代表我的床伴的?"
"……"
"子星?"
谷以恒点点头。
"那现在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了吧?"
他又点点头。
原来,11号是个胖胖的秃头大叔,他是搞进出口贸易的行家。
吴墨这回联系他,主要是……买东西。
买什么?谷以恒瞄了一下那个大纸箱,脸又红了。
吴墨把箱子打开,里面全是润滑液、润滑霜、润滑膏,美国的、德国的、日本的……薄荷味、橙子味、草莓味……
"你、你也不用买这么多吧……"
"不知道你会喜欢哪一种,不过听说质量都非常好,很难买到。"
"那也可以先和我说一声啊,我可是很担心呢……"
吴墨看着他,"我怕你会笑我傻。"
平常游刃有余的吴墨,居然会为这些东西奔波。
但这是平生第一次谈恋爱。
绞尽脑汁,小心翼翼。
两个人加起来的岁数早已超过半百,但上天让他们在芸芸众生中于此时、此地相爱,于是,恋爱的世界里又多了两个傻瓜。
无关年龄,无关智商。
唯一有关的,是你,是我。
两人相视一笑。
"这么多……会不会过期了都用不完啊?"
"那我们努力一点,赶紧用完。"吴墨意味深长地看着谷以恒。
谷以恒又害羞又想笑,"你自己用好了。"
"是谁刚才说要'主动一点'、'表现好一点'来着?"吴墨的手指嵌入谷以恒的指缝间,十指紧扣。
"我说说而……"最后一个字,已融化在浓情的吻里。
"来,先帮我脱衣服。"吴墨好整以暇地对谷以恒说到。
"……"
谷以恒吞了吞口水,手有点颤抖地开始给吴墨解上衣纽扣。
吴墨的眼光带着一点邪气,一点恶作剧,还有一点期待,明亮得很。
"……你能闭上眼睛吗?"被这样的眼光盯着,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吴墨看了看他,闭上了眼睛。
双手一点都不好使唤。
一颗、两颗……
吴墨的嘴角微微勾起,坏心的笑花在徐徐绽放。
"……你能别笑吗?"瞄到这样的笑容,心脏都快停了。
吴墨皱了一下眉头,止住笑意。
三颗、四颗……
太慢了。
吴墨微微贴近谷以恒的耳畔,轻声说道,"大力一点,用扯的,嗯?"
低沉的音线、温热的气息、□的话语,犹如魔音,魅惑人心。
谷以恒失神片刻,反应过来后脸红得能滴出水。
"你、你不要太过分……"
外面,月亮都羞得躲在云纱后了,但好奇的脑袋还会时不时探出,偷瞄两人的良宵……
chapter 36
相恋的感觉真的很美好。
每天,睁开眼,心上人的睡脸如纯美的图画展现在自己眼前,让人如何受得住这份无与伦比的美妙!
吴墨的睡脸就在面前。
谷以恒轻轻以指尖勾勒他的脸部线条。
硬朗的、清晰的,也是温柔的、深情的。
睡衣的领口敞开着,可以看到一半的锁骨。
另一半,藏在衣服中,若隐若现。
似乎在无声地引诱自己伸手进去。
"……想摸一下吗?"
正当谷以恒盯着吴墨的锁骨入神时,耳边响起慵懒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坏心的味道。
谷以恒一惊,抬起眼,吴墨已醒过来,微笑着看他。
他结结巴巴,"我、我才、才不想呢。"
吴墨挑眉,"哦?要是我'请'你摸一下呢?"
谷以恒头上仿佛长出了一双小巧的狗狗耳朵,听到吴墨这句话后灵敏地颤了颤,他眨了眨眼睛,"……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勉为其难摸一下吧!"
他正想摸那性感的锁骨,吴墨握住了他的手。
"不是摸这里……是这里……"他的手领着他的手,往下伸进被子里……
一阵热气似乎从头顶冒出。
"吴墨!"脸上的热度可以煮开水了。
如愿看到那羞答答难为情的红脸,吴墨赶紧把想钻洞的恋人搂进怀里,好好安抚之余,顺便……品尝一下那惹人怜的唇……
相恋的感觉,真的很美好。
泡在蜜糖罐里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妙不可言。
一起迎接早晨,一起搭地铁,一起为工作忙碌,一起回家……
去地铁站的路上抬头看见的夜星,小区附近儿童公园里的秋千,甚至路边一颗小石子,都闪着名为"幸福"的光芒。
一天晚上,吴墨正在看新闻,谷以恒洗完澡后凑过来,钻进他的怀里。
一会儿,他突然问道,"吴墨,你有什么愿望吗?"
吴墨挑了挑眉,"……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先回答我啊!"谷以恒转头看他,"有吗?"
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充满了期待,吴墨说到,"……让我想想。"
看来他的小脑袋瓜又开始想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了。以防万一,还是说一个他力所不能及的东西吧。
"唔……环游世界吧。"
话音刚落,吴墨似乎看到谷以恒头上那对原本竖得尖尖的小狗耳朵瞬间耷拉下来,可怜兮兮的。
"这样啊……"满腔期待落空了,谷以恒眼里的光芒暗了下去。
饶是吴墨,也不忍心了。他轻轻揉着谷以恒的头发,"我还有一个愿望哦。"
"是什么?"耳朵又竖起来了。
吴墨认真地看他,"永远和你在一起,等我们老得走不动了,靠在一块数星星。"
那双眼睛凝聚着光芒,灿若星河。
绯红染上了谷以恒的双颊。
都说爱情剧里陈词滥调太多,但亲身体验一次,就会知道,我们真的是俗人,那遥远的"将来"和虚无的"永远",也能让心头溢满感动。
只因为,我们有爱。
所以,即使知道世间变幻无常是真理,仍愿意以肉身以精神以所有的一切换一个愿望。
谷以恒温柔地搂着吴墨,"吴墨,这不应该说是愿望哦,因为这一定会是事实。"
吴墨闭上眼睛,紧紧回抱他。
一个星期后。
周六的早上,正当谷以恒兴奋地拉吴墨起床,说要到"一个好地方"去时,天下起了大雨。
"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天气晴朗的……"谷以恒委屈地念叨了好多遍。
"是啊,可恶的天气预报。"看到谷以恒眼巴巴地趴在窗边,吴墨吻了吻他的脸颊,安慰道。"其实,哪个地方都不如这里……"
"不同的呀……"谷以恒喃喃道。
过了好一阵,雨势不见减弱。
谷以恒还是趴在原来那个地方。
吴墨走过来,"以恒,我们出去吧。"
"去哪里?"谷以恒迷惑地转头。
"去你要带我去的地方。"吴墨拉起他的手。"说不定等我们到那里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谷以恒想了想,点点头。
"……你准备带我到哪里?"路上,吴墨问道。
谷以恒笑了笑,神秘兮兮地说,"你去到就知道。"
出地铁站后,雨势已经减弱了。
只剩一丝丝的雨在天空飘。
太阳虽然躲在云层里,但天空逐渐明朗。
"太好了!"谷以恒像分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样高兴。
吴墨看着他,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只要你高兴就好。
走了挺长的一段路,终于到达目的地。
吴墨站在大门口,愣了一下。"为什么……"
"吴墨,"谷以恒转头看他,笑得灿烂,"生日快乐!"
"……生日?"
"那晚你换衣服时,我偷偷瞄了一眼你的身份证,那一串数字生日部分不是0609么?"
吴墨恍然大悟。
谷以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不起哦,你不是说想环游世界吗?可我没钱……想了很久,只能带你来这里……"
他们现在,站在"微缩世界景观公园"前。
谷以恒又急急补充道,"不过你放心,等我们有钱了,我再陪你环游世界,好吗?"
眼睛有点刺痛。
"好。"
谷以恒心安地笑了,"那我们进去吧!"
他们走到"巴黎埃菲尔铁塔"旁时,谷以恒对那一人身高的铁塔啧啧称奇,"好精致啊!"
吴墨说到,"……要是能照张相就好了。"
"呵呵,你看!"此时,谷以恒从背包里掏出了数码相机,得意洋洋地说,"我一早做好准备了!"
一小滴雨珠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又有点泄气地接着说,"除了可恶的天气预报……"
吴墨捋了捋谷以恒沾上水珠的头发,温柔地看他,"你做得很好了……谢谢你。"
"只是尽点心意而已啦……"嘻嘻,被吴墨称赞了呢……
谷以恒请路过的游人给他们两个照照片。
"请看镜头!一、二……"
"呃,请等一下!"谷以恒做了个"STOP"的手势。
吴墨转过头看他,好像在问怎么了。
"吴墨,今天是你的生日呢,要笑得开心点哦!"
如此灿烂的笑靥,全为了自己。
满腔的爱,满腔的感动,似要击溃心堤,以千军万马之势奔涌而出。
所有想说的话,到最后,化为有力的点头。
"好!看镜头哦~一、二、三!"
"咔嚓"一声。
当他们踏上归途时,太阳已西斜。
远方的天边泛起渐变的红光,天际线在余辉中显得非常清晰。
他们在路上走着。
"吴墨,你笑得真好看……"谷以恒痴痴地对着相机的液晶屏,边走边傻笑。
吴墨握着他的手,"……你这句话讲了很多遍了,小心看路。"
"你自己看嘛!"谷以恒再次将相机放在吴墨面前。
拍照片的时候,公园里全是湿漉漉的,光线也不算很好。
但在这张相片里,每一个角落都有阳光的味道,丝毫没有湿腻的感觉。
干净的,明亮的。
和煦的暖意从两人灿烂的笑容里往四周扩散。
第一次见吴墨笑得那么开心。他就像一个帅气的大男孩,自信的、勇敢的,带着一点点青涩,还带一点点傻气,完全无法与吴墨一贯的形象联想到一起。
"是不是很棒?"
吴墨挑挑眉,"……是。"
"呵呵……"
快走到家楼下的楼梯口了。
吴墨转头看谷以恒,"还想我这样笑一次吗?"
"想!"熠熠生辉的眼眸。
进了楼梯口。
吴墨闭上眼睛,头往谷以恒的方向靠过来了一点,用手指了一下嘴唇。
那种架势,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睫毛扑闪扑闪几下,谷以恒"扑哧"地笑了出来。
他扭头看了看四下,搂着吴墨的脖子,吻了上去。
先是轻舔,然后深吻。
在昏黄将暗的暮色时分,在有些残旧的楼梯口,两道挺拔的身影相拥在一起,无声地诉说着情意。
好不容易稍稍分开,两人额头贴着额头,相视,然后是灿烂的笑容。
"啊!我忘了,我在小珠姐那里给你订了蛋糕呢!要去拿了!"
"……可我现在比较想吃你……怎么办?"
"……那、那我迟点再去拿……"
激情的云雨过后、吃完生日蛋糕后,两人在阳台上铺了一块布,靠在一块坐着。
"今晚没有星星呢……"谷以恒有点失望。
"……有你就好。"
谷以恒甜丝丝地把头靠在吴墨肩膀上。"……之前我和你说到我几岁的事情了?"
"九岁。"
"那今晚就来说十岁的咯。十岁的我呀,依旧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夜色浓了起来。
只有虫鸣没有停歇。
吴墨转头看了看靠在肩头睡着的谷以恒。
你睡得如此安心,是真的累了,还是……我也可以让你依靠?
毫无疑问,这回是后者了。
吴墨满意地笑了笑。
其实,谷以恒看反了。
他的生日,不是0609,是0906.那"惊鸿一瞥",再加上其他数字的干扰,小傻瓜不看反才怪。
吴墨握住谷以恒的手。
心境从来不曾像现在,如此平和、如此放松。
一切都是因为你。
他吻了吻谷以恒的手背。
"呵呵……吴墨……"谷以恒轻轻梦呓了一句,嘴边还含着笑意。
看来你在做着美梦呢。
太好了。
梦里有我。
"晚安,宝贝。"
chapter 37
"怎么了?还在不开心吗?"
厨房里,谷以恒正在闷闷地切菜,吴墨凑上前,从后搂住他,吻了吻他的额角。
"……我真笨……"谷以恒有点自暴自弃。
"生日"的第二天,吴墨就把真正的生日和他说了。
"……居然连几个数字都能看错……"郁闷劲全发泄在切菜上,越切越快。
吴墨握住他的手臂,让他停下来。"小心,别切到手了。"
"其实,我对'生日'没有太多概念。"吴墨拿开谷以恒手里的刀,扳过他的肩,让他面对自己。"就算随便找个日子给我庆祝,只要有你在,我就会觉得很满足。只是……我妈在那天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我不想让自己忘记;也希望,世上还有多一个人能记住她。"吴墨握住谷以恒的手,"……抱歉,害你不开心了。"
对自己的郁闷全换成对吴墨的疼惜,谷以恒伸手覆上吴墨的脸,"你这是什么话,是我自己笨而已。"
吴墨搂着他,"别不开心了,我们往后还有很多年的生日……"
"嗯。"谷以恒笑了,点了点头。
感觉两人的感情已经稳定下来,谷以恒便打算把他和吴墨相恋的事情告诉朋友们。
这天晚上,吴墨要去和印刷厂谈新的合约,不在家。趁此空档,谷以恒来到了韩如斯家里。
韩如斯一开门,谷以恒便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如斯我来了~"
"哎哎,等一下。"韩如斯一手撑着门框,挡住谷以恒进屋的路。丹凤眼里含着笑意,上下打量着谷以恒,嘴上说到,"终于记起我来了?这些日子没个影,干什么去了?"
谷以恒讨好地叫道,"如斯……"
"进门可以,但我要先听好消息!"
话音刚落,两人对视一眼,"扑哧"地笑出来了。
"搞定吴墨了吧?"韩如斯挑了挑眉,痞痞地问到。
谷以恒咬唇笑着,害羞地点了头。
韩如斯心里突然有一种"女儿终于嫁了"的感慨,他吸了吸鼻子,"以恒,太好了呢!"
是啊,仿佛走了很长的路,犹豫了很久,才走到现在这一步。
"我要抱抱~"韩如斯话没说完就抱住了谷以恒。
好朋友真诚的祝福,可以让幸福感翻倍,谷以恒觉得鼻子酸酸的。
他搂紧了韩如斯。突然想到,"我们这样,老板会不会吃醋呀?"
韩如斯松开他,"他还没回来,看不到。快,进来吧!"
刚进到客厅,谷以恒便看见一个旅行箱立在沙发旁。
"你刚从外地回来吗?"
"没有。阿南明天一早就要回他老家,所以我给他收拾了一下行李。"
"哦?老板要回去探亲吗?"谷以恒觉得自己很久都没有来过韩如斯家里,似乎错过了很多事情。
"嗯,他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韩如斯轻描淡写地说到。
谷以恒眨了眨眼,"如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韩如斯笑笑,"只是小事而已,不用担心。倒是你,快和我说说你和吴墨确定关系的过程!"
"这个……"谷以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嗯,是这样的……"
时钟滴答滴答地算着时间。
客厅里面两个人聊得正起劲。
"……我觉得和吴墨感情稳定了,所以就和你们说……"
"你应该第一时间就告诉我们才对!不过……这是你的第一次恋爱,小心翼翼也无可厚非。"
韩如斯像想起什么,"对了,这件事……你打算告诉你父母吗?"
谷以恒愣了一下,然后,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你以前不是说过,你对父母出柜了吗?那……和他们说,他们应该会接受的吧?"
"话是这么说……再等等吧。"
听到谷以恒的话后,韩如斯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
谷以恒觉得有点不妥,问到,"怎么了?"
韩如斯微笑,"没什么。"
"如斯,你肯定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藏在心里,不能和我说吗?"
"你呀,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享受幸福的日子,我的事你先别管了。"
"……是和父母有关吗?"谷以恒不依,试探地问到。
韩如斯看了他一眼,叹气。"……嗯,不过不是我父母,是阿南的父母。这次他家催他回去相亲。"
"老板家……知道你们的事情了吗?"
"我想应该还不知道吧。阿南是长子,又满三十了,家里挺着急他结婚的事儿。"
"那……老板怎么说?"
"采取拖延战术呗。他跟我说,这回回去敷衍一下他父母,能拖多久拖多久。"
"……"
"……我知道他也挺难做的。前一段时间,他那些知道真相的哥们找上我,要我和他分手,阿南差点没和他们打起来。平常称兄道弟的朋友,好长一段时间互不理睬,他嘴上说没事,但我知道他心里不好过。……这回,他对着父母要敷衍推脱,相信更难受。"
谷以恒看着他,"……你心里不也一样不好受?"
韩如斯又叹气。"有时候,我恨不得他向全世界宣布,爱的是我,只有我;但有时候,我又会很后悔,把他往这条路上推。我家还好,他们对我都没指望了,倒也轻松;但阿南不一样。"说到最后,他摇了摇头。
"……我时不时会想,光靠爱,两个人真的可以白头到老么?"韩如斯目光似乎看向了远方,不自觉地喃喃道。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
"哎!你瞧我,真是不会说话!"韩如斯觉察到自己说了什么,马上打圆场,"以恒,你别往心里去啊,我这纯属发牢骚。"
谷以恒笑笑,"我知道。"
"换个轻松的话题吧!最近美容沙龙的生意挺好的,我打算开分店……"
另一头。
"ALLURE"厢房内。
郑先生坐在茶几一头的真皮沙发上,茶几两边的沙发上都坐了人。
一边是吴墨和齐昀,另一边是易岚沧。
这是他们合作以来第一次碰面。
郑先生清了清喉咙,笑容满面地将一份报告放在易岚沧面前。
"易先生,您这么忙,还让您出来一趟,真不好意思。不过,这是我们合作以来第一次会议,想来还是郑重一点好。这是合作企划第一阶段的进展报告,请您过目。"
易岚沧扫了一眼标题,然后看着对面的吴墨,微笑道,"不必看了。相信以你们……尤其是吴先生高明的手段,别说这一阶段的报告,就算是往后的报告,我也很放心。"
对上易岚沧的视线,吴墨淡淡地说,"易先生的赞美,我承受不起。"
"你当然承受得起。"吴墨的话刚说完,易岚沧便微笑着回应。
厢房内的气压降低了不少。
齐昀轻轻叹了一口气,郑先生讪讪赔笑。
吴墨勾起嘴角,"……难得易先生如此信任我们。老实说,这一阶段,我们亏了七千万,根据情况,往后是亏是盈还是未知数,但既然易先生说'放心',那我们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易岚沧脸上依旧云淡风轻,但眼里暗波翻涌。
齐昀马上接话,"岚沧,你放心,账面虽然亏损,但实际上我们占据着有利位置。"
郑先生也附和,"是啊、是啊,易先生不必担心。"
"……那我唯有静候佳音了。"易岚沧的微笑比白开水还淡。
"那我们来喝点什么,当是预祝计划成功吧。我从红酒庄里挑了好几瓶上好的红酒……"
齐昀缓和气氛的话没说完,吴墨便打断他了,"抱歉,齐昀。"他站起身来,整了整西装外套,"我答应了以恒,要早点回我们的家的,得先告辞了。"他看了一眼易岚沧,"易先生,你不介意吧?"
"……介不介意,对你来说,有差别么?"易岚沧回视吴墨。
吴墨挑了挑眉,"这倒是。"
说完,他转身走人。
天色已晚。
韩如斯刚说完要开车送谷以恒回家,谷以恒的手机就响了。
"我现在在想,要不要冲去韩如斯家把你抢回来。"熟悉的嗓音,是吴墨。
谷以恒笑了,"抱歉呀,我现在正准备搭如斯的车回家。"
"我现在在他家楼下。今晚星星很多呢,一起走走?"
"呵呵,也好。"
合上电话,谷以恒不好意思地对韩如斯说,"如斯,不……"
"我知道啦。"韩如斯笑了,捏了捏他的脸,"看你甜甜蜜蜜的表情,快走吧,回到家就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
"嗯。"
跑到楼下,挺拔的身影早已候着。
"你怎么过来了?合约谈完啦?"谷以恒笑着走到吴墨的身边。
"对。我打电话回家,没人应,想着你可能还在韩如斯家。谈合约的地方离这里不是很远,所以过来了。"
谷以恒看了吴墨几眼,"你今晚心情好像特别好哦~"
吴墨笑了笑,"有么?"他转头看谷以恒,"倒是你,被韩如斯欺负了吗?好像有点郁闷的样子。"
"如斯怎么可能欺负我。"谷以恒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他的男朋友被家里催着回去相亲,我想他们两个都很无奈吧。"
路上没什么人,吴墨牵起谷以恒的手。
"你在想父母的事情么?"吴墨问道。
谷以恒点点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说。虽然他们知道我是同性恋,也很理解我。但有时候,理解不代表接受。和他们说了,他们高兴的同时,心里也许会很难受吧。"
吴墨握紧了他的手,"说或者不说,我都支持你。"
谷以恒感到很窝心,"谢谢。"
夜空,星星正亮。
刚到家不久,吴墨接到来自齐昀的电话。
"怎么了?"
"你之前是不是做了什么刺激岚沧的事情?"
"……为什么这么问?"
"否则岚沧今晚不会这样的。吴墨,你别太过分,他又没有得罪你。"
"……他没有得罪我,他让我妒忌而已。"
"……所以你刺激了他以后又特地和他见面,想看他吃瘪是不是?你这家伙,已经和以恒在一起了,计划也很顺利地进行,你就不能在言辞上稍微让一让他?你的做法,用一句俗语来说,就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
"喂,你有没有在听?"
"嗯,你说得对。不过……"吴墨扬起眉,微微一笑,"那又怎样?"
"你……"
"啪!"不等齐昀说完,吴墨盖上手机。
嗯,心情大好。
逗弄小白兔去。
易岚沧回到家,没有开灯。
他脱下外套,把自己狠狠地摔进沙发。
那天。
他几乎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往谷以恒家去。
事先没有打电话。
他只是想看看。或者是打着赌,如果……谷以恒还没有和吴墨在一起,他便向他告白,尽全力让他来到自己身边。
那天下着大雨。
他刚到谷以恒家附近时,就看见他和吴墨一起走了出来。
吴墨撑着伞。
一会儿,两人便拐了弯。易岚沧只看得见他们的背影。
雨里,模模糊糊。
但仍看得见,吴墨将伞往谷以恒那边倾斜。不一会儿,谷以恒伸手,将伞稍稍推了回去。
心里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如藤蔓,缓缓往上爬。
实在不愿承认自己已经错过,于是,他等。
或许,他们还没有在一起。或许,他能从中搞破坏。
雨势渐渐变小。
厚云一层一层剥薄。
至黄昏时分,天气晴朗起来。
谷以恒和吴墨回来了。
他与他们有一段距离。
谷以恒似乎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吴墨可能对他说了什么,他抬起头,笑容那么明亮,将手里的东西往吴墨面前伸去。好像是相机。
距离近了,他才发现,两人牵着手。
吴墨应该发现他了,他朝这边多看了几眼。
谷以恒却无知无觉,他又低下头,或许在看他们的合照。
他们拐进小区里了。
一种"不甘心"的情绪牵引着全身,让他神差鬼使地开了车门,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
暮色已至。他在不显眼的暗处,看到谷以恒搂上吴墨,拥吻着。
他看不清楚他们的表情,但是,谷以恒的主动、密实的拥抱,弥漫于他们周围的幸福光芒,已经说得足够明白。
确实是迟了。
那七年里,谷以恒是否有如他这般,躲在角落,看他和齐昀陷于热恋的经历?
肯定有。
可惜,自己不知道。
或许,那时候,即使知道,也不会去理会,不会去珍惜。
这些,能怪谁呢?
易岚沧陷在沙发里,仰起头,叹了一口气。
本不想见吴墨。
但他咽不下心里的气,他需要找一个宣泄口。即使,知道这样于事无补;即使,知道这样会使自己像个狼狈的失败者一样难堪。
吴墨那天是故意在自己面前和谷以恒接吻的。
除了让自己死心,还有,让自己知道,谷以恒现在很幸福。
任何企图破坏这份纯粹的幸福的行为,都是在犯罪。
易岚沧,这样,你还敢和谷以恒说,吴墨是个欺骗你设计你对别人冷血无情的家伙吗?
易岚沧单手捂着眼。
若松开手后就能看见你在身边,该多好。
chapter 38
最近一段时间,好消息不断。
先是杂志社接到发行商的电话:希望"净瞳"能加印,因为销量很好。
得知消息后,杂志社里一片喜庆。
接着,小珠姐顺利生下了小孩,是个男孩子。
满月后,娃娃便被父母抱到面包店里,街坊邻里都来祝贺。
那天晚上,面包店里装饰着一闪一闪的彩色小灯泡;热气腾腾的蒸笼里,全是印着红色"福"字的大白包子。
"哈哈!"秦哥抱着小主角,满脸红光,眉笑颜开;小珠姐逢人便招呼道,"来来,多拿几个包子!"
谷以恒和吴墨提早回到小区,来看看这个小宝贝。
"秦哥、小珠姐,恭喜了!"谷以恒衷心地说到。
"谢谢!"秦哥、小珠姐脸上漾开幸福的笑花。
"我可以抱抱孩子吗?"
"呵呵,当然可以!"
从秦哥手里接过这个眯着眼睛的小家伙,谷以恒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新生生命的重量。
小家伙稍微睁开了眼,看了看谷以恒,又看了看他旁边的吴墨,然后咧开嘴笑了,还挥动了几下仍有些皱巴的小手臂,欢快得不行。
"哎呀,这孩子眼光不错呀,这么快就认得帅哥了!"小珠姐的话逗得大家都笑了。
谷以恒看着那微红的小脸,突然觉得生命真是不可思议。柔弱的肉体,蕴藏着蓬勃的力量;如雨后的笋子,骨节"啪啪"生长的微颤仿佛透过那薄薄一层肌肤,传到自己指尖上,比激昂的旋律更加振奋人心。每一分每一秒,这个新生儿都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
"……给孩子取名字了吗?"吴墨问道。
"在孩子出生以前就想好了,无论男女,都叫'可嘉',勇气可嘉,希望往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能勇往直前。"秦哥乐呵呵地说到,接着又挠挠头,"不过我们文化水平不高,说不定还有更好的名字。"
"我觉得这名字很好啊。"谷以恒笑着说。
名字,是由父母给予的最直接的关爱。
"小可嘉,要快快乐乐地成长哦~"把孩子还给小珠姐时,谷以恒依依不舍地说道。
小珠姐笑了,"看你的样子,要是喜欢孩子,赶紧娶老婆,说不定明年就轮到我们恭喜你了!"
"这个……"谷以恒勉强地笑了,"迟点再说吧。"
"你这样拖拉,我要是你妈肯定非急死不可!"小珠姐调侃道。
谷以恒只是笑笑,没有回话。
"小珠姐,抱歉,我们还有事,要先走了,下次再聊吧。"吴墨微笑着接话。
"这样啊,那你们赶紧去忙吧!哦,别忘了,多拿几个包子走!"
包子装在袋子里,放在手上,还是热乎乎的。
一路走着,平常话说个不停的谷以恒,显得很安静。
"……在想什么呢?"吴墨柔声问道。
谷以恒转头看了看吴墨,"……我在想,要是我们能有个孩子就好了。"
无论如何,这就是现实。
无法看到爱的结晶,无法感受到血脉的延续。
再大的快乐,再深的眷恋,将会随着两人逐渐年老直至埋入土里而消散在时间的长河中。
很想看看我们的孩子如何牙牙学语,很想看看我们的孩子如何茁壮成长,很想看看我们的孩子如何——如我们一样——在爱里寻寻觅觅,直至,遇到冥冥中那另一半。
将来,当他们为爱而哭、而笑的时候,我们可以坐在他们身旁,以这样的句子开头,"当年呀,我们也是这样……"
可惜。
吴墨的手指轻轻抚散谷以恒眉间的愁云。
他微笑道,"那我们加油看看,说不定会有孩子。"
谷以恒没好气地笑了,"有才怪!"
吴墨看着他,"……还是笑容适合你。"
谷以恒会意一笑。
走着走着,谷以恒回复到平常状态了。
"我有和你说过我这个名字的事吗?"
"没有。"
"'以恒',就是持之以恒,我爸妈希望我以后做事有始有终,能坚持到底……"
回到家后,谷以恒对着电话发呆了一会儿,便拿起电话,拨着电话号码。
"……妈,是我。我有事要和你们说……"
夜里,两人躺在床上。
"……吴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敢和父母说恋爱的事吗?"
"……理解不代表接受。"
"嗯。不过……以前的我,没有想到这么多。当时,岚沧——你不要介意哦——岚沧和齐昀在一起了,我心里很难受。放假回家后,满脑子都是他们在一起的身影。我从小对女孩子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也没有想过自己是'同性恋';直到遇见岚沧,我才有强烈的感觉——我喜欢同性。爸妈见我心情低落,便很体贴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在父母的宠爱下长大,虽然很多人说我很为别人着想……但是,我似乎从未替父母着想过。我当时只想把憋在心里的苦闷全说出来,只想得到他们的安慰,却不曾想过,'同性恋'这样一个事实对他们来说,是多大的震撼。
"时间过了这么久,每当想起他们惊愕的神情,我就觉得很内疚。当然,我也不想永远瞒着他们,但起码还有别的、好一些的方式可以和他们说清楚我喜欢男人这个事实,而不是像当时……什么都没考虑就说出来。
"之后,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和我谈,说无论怎样,都会在我身边……他们都不年轻了;我也不像小时候,需要仰起头看他们了。我才惊觉,自己仗着父母的疼爱,仗着自己的可怜,做了多么残忍的事情。"
吴墨没有说话,搂紧了谷以恒。
良久良久,吴墨开口,"以恒……如果,有一天,我也仗着你对我的爱,仗着自己的可怜,做了坏事,你……会原谅我吗?"
没有回应。
怀里人已沉沉睡去。
两天后。
报纸上大篇幅报道,"尚威"高层涉嫌私自挪用公司资产进行匿名的海外投资,瞒骗广大股民,公司股票已经停牌,证监会介入了调查。
报纸还公布了相关消息,说尚威这回海外投资失败,巨额资金被套死,公司日后的营运堪忧。
这天。
吴墨正在看文件时,楼下保安打电话上来。"吴先生,楼下有一位女士说有事要找您,希望您能下来一趟。请问您现在有时间吗?"
吴墨皱了皱眉,"……好的,你请她稍等一下。"
到楼下时,他看见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士站在咨询台前。
吴墨走近她,女士转过身来。
"您好,我就是吴墨。请问您是……"
女士很有礼貌地朝他点点头,微微一笑,"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我是以恒的妈妈。"
因为是上午,附近的咖啡厅里没什么人。
服务员很快就端了两杯咖啡上来。
"……抱歉,这么唐突来找你,希望不会给你添麻烦。"以恒妈妈说话的声音很温柔。
"不,不麻烦,倒是让伯母您操劳了。"吴墨摇摇头。
突然面对以恒的妈妈,说一点都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没有,我今天是要来这边搭飞机去公干的,因为还有一点时间,……想见见以恒的男朋友,所以……就过来了。"她微笑着,眉眼和谷以恒确有几分相像。
很朴素的装束,很简单的发型;没有佩戴首饰,也没有抹香水。
但是,她身上,自有一种气度。
不能单单说是"美",也不能单单说是"气质"。
那是一份自信、从容和大度。
女性特有的一种优雅,甚至可以沿着她眼角的鱼尾纹缓缓往外渗透。
这样的女人,无需多余的修饰。
"前两天……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以恒给我们打了电话。他说找到了男朋友,现在过得很好,希望我们放心。"
"是,我知道。"吴墨点头。
"……今天来见你,其实,我有些紧张。"以恒妈妈看着吴墨,嘴角漾开了笑意,"不过,一想到我们有个共通点,就觉得可以放松下来了。"
看来以恒妈妈看出自己的拘谨了。她没有明说,却给自己找到了很好的放松理由。
吴墨微笑道,"确实是呢。"
"……老实说,那晚听到以恒的话后,我很惊讶。因为……很久都不曾听他提过自己的感情。"
"……以恒说他以前不懂事,在出柜的时候……伤害了你们。"
以恒妈妈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转头,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咖啡厅厚实的玻璃隔断了喧嚣,只有悠扬的背景音乐在回旋。
"我和以恒的爸爸时常想着,以恒成家立室后,我们或许能三代同堂。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最好了。
"……知道他喜欢同性的时候,我们都很震惊。美好的愿望落空了不说,我们两个都是教授,要是别人知道了,会怎么看孩子、怎么看我们呢?
"……这样想来,父母也有作为父母的私心……
"可是,我们总有一天会离开以恒的;而他,还有自己的人生道路要走。如果逼着他做普通人,那等我们离开以后……他就要独自一个承受巨大的压力和痛苦……这不是我们想看到的。……倒不如,让他坦然面对自己的性取向,或许,他会活得快乐些。"
末了,以恒妈妈释然一笑。
不是每对父母都能做到这样。正是他们的体贴开明,才有今天温柔善良的谷以恒。
"伯母,谢谢您。"
以恒妈妈微笑,"往后,以恒就麻烦你照顾了。……他从小到大,时不时会干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但是,他的本意是好的,希望你能多多包容。"
"我会的。"吴墨顿了顿,"……可是,我却无法向您保证,我不会让以恒伤心……"
以恒妈妈的眼光温润如水。
过了好一阵,她才开口道,"吴墨,有些话……我希望你别介意。"
"您说。"
"我第一眼见到你,就有一种感觉——这个孩子往后可能会让以恒伤心呢。但是,我说到以恒的时候,你的目光很温柔;而以恒,他说到你,语气里透着幸福。我不能说,爱是万能的;不过,我仍然愿意相信,到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以恒妈妈信任的笑容,让吴墨的眼眶微微发热。
以恒妈妈看了看表,"不好意思,我是时候去机场了,以后有时间,和以恒一起来看看我们吧,他爸爸也想见你。"
"好的,我们一定去。"
出了咖啡厅,以恒妈妈正要截计程车,吴墨拦着了,"伯母,请等等。"
谷以恒正跑过来。
"抱歉,时间虽然少,但是,你们应该都想见见对方的。"离开咖啡厅前,吴墨借口去洗手间,给谷以恒打了电话。
"妈……"
吴墨走远了些,让出点空间给他们。
以恒妈妈伸手擦了擦谷以恒额上的汗,眼里满是慈爱。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谷以恒便替她截了一辆计程车。
最后,他目送那辆计程车远去。
谷以恒转身,走到吴墨身边。"……妈妈让我再和你说声抱歉。抱歉哦,她突然出现,没吓着你吧?"
吴墨摇头,"这倒没有,……有点紧张就是了。"
谷以恒笑了,"她和你说了什么?"
"……让我好好照顾你。"
"……我让她老人家操心了……"
吴墨摸了摸他的头。
晚上,吴墨坐在阳台上,看着星空。
谷以恒拿着冰冻的啤酒出来。
"来,给你。"
"……谢谢。"
"在想什么?好像很入神的样子。"
"……我在想,要是也能让你和我妈妈说说话就好了。"
"……是有点可惜呢……要不,你和我多说一些关于她的事情?我也想知道她是位怎样的女性。"
吴墨喝了一口啤酒。
"……我的妈妈……有着和所有苦情电视剧的女主角一样的经历。
"在我的记忆里,她总是一个人偷偷地抹泪。她的脸上,写满了与她年龄不符的沧桑。我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了一张她以前的照片。那时的她,年轻、美丽,恍如春光中盛开的百合一样。长长的黑发、裙裾飘飘,多美。
"……在最美好的年岁里,她爱上了一个男子,并怀上了他的孩子。可惜,那个男人最爱的,却是他自己的前途。于是,她被他抛弃在一个陌生的国度里。明知道男人不会再出现,她仍然痴痴地盼着他的身影能出现在楼下,像以前相恋那样,大声呼喊她的名字……
"那个男人,在他们的孩子出生三个月后,和一位富家千金结婚了。婚礼极尽奢华,连遥远国度的报纸里都能看到一两则相关报道。
"……妈妈的遗物里,有一张很旧很旧的船票。没有用过的。日期在婚礼被报道后不久。我不知道她当时经历了怎样的思想挣扎。她买了票,但最终,没有登上船。她选择将船票收了起来。
"……往后的事情,你也知道大概了……"
吴墨转头看谷以恒,后者鼻子有些红,"……你妈妈……真不容易……"
"是啊……她和你妈妈一样,都是好妈妈呢……"吴墨搂着谷以恒。
过了一会儿,谷以恒问道,"那……那个男人……你父亲,你找到了吗?"
吴墨的眼眸一片深黑。
"……我知道他是谁。"
谷以恒抬头,带着疑问的眼光看吴墨。
"……他是'尚威'的董事长。"
谷以恒瞪大了眼睛。"……他、他……我听说,他不是你的舅舅吗?"
"他怕传出丑闻,就说我是他很久没有联系的、一直在国外生活的外甥。"
吴墨语气很平静,"他知道我是他儿子后,见我还有点能力,便说想弥补以往的过错,让我回来打理'尚威'的业务,我没有答应,他就以我母亲的名字创办了一本杂志,但杂志内容糟糕得不行。他就用这样的手段,逼我回来替他两个没用的儿子和只会花钱又霸道的老女人收拾烂摊子。
"我接手'净瞳'后,他老婆儿子知道了我的身份,便想着如何把我踢走,免得抢了他们的财产。"
"……所以他们才对付'净瞳'是吗?"
吴墨点点头。
谷以恒看着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这些这么复杂的事情,我不想让你知道;而且,我的过去,就像腐烂的伤口,我不想碰,更不愿意让你看到。"
"……吴墨,你这一路走来,真是辛苦了。"谷以恒双手裹着吴墨的手。"不过,我也没你想得那么弱。往后,我们一起走,好吗?"
吴墨温柔地回应他,"嗯。"
chapter 39
周末。
晨早新闻一如既往地播报最新最震撼的消息,"今天凌晨,制药巨头安生公司宣告破产,老字号'安生药油'面临停产。"
"……安生公司的最大股东为建立该公司的林氏家族。林氏家族今早已向各大传媒发传真,承认公司近年投资失败,欠下巨额债款。"
"……安生公司是尚威传媒集团的机构投资者之一,林氏家族的三小姐林凤英便是尚威传媒集团董事长刘天云的妻子。往时强有力的后盾昼夜间化为尘灰,这对陷于'调查门'的尚威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正在吃早餐的谷以恒听到"尚威",不自觉竖起耳朵来。电视画面切换到林氏家族的人急匆匆地往本家大宅赶去;镜头特写了林凤英。
谷以恒以前有在电视上见过她。今天的她看起来很憔悴,没有了往时的富家做派。一个儿子被判终身监禁,丈夫还在医院里接受治疗,现在娘家又出了大事,一个将近六十岁的女人怎能不憔悴?
谷以恒瞄了瞄吴墨。后者似乎什么都没听到,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
吴墨和他说的过去,只是一个大概。细节的事情,他从没对自己提起过。吴墨以前经历过的痛苦、吃过的苦头,一定比自己现在知道的更多。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母亲又被别人欺负,吴墨心里肯定有疙瘩;再说,尚威高层(林凤英)确实对付过"净瞳",他们要把吴墨踢走的意图相当明显。
这么想来,吴墨对此表现冷漠也是可以理解的。
吃完早餐,吴墨在刷碗的时候,谷以恒探头探脑地在他身后冒出。
吴墨没有看他,但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怎么了?"
"咳咳,吴墨,我跟你说一声,岚沧约我出去……"
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吴墨转头盯着他看了。
谷以恒眨了眨眼睛。"……你这样的表情,我可以解读成你在吃醋吗?"
吴墨悠悠转回头,"想去就去吧,干脆今晚也别回来了。"
迟钝了数秒,反应过来后,谷以恒哈哈笑了。
他搭着吴墨的肩膀,在他脸上吻了一口,以高兴得能长出花来的语气说道,"你别乱想啦!岚沧说《零度》中文版第一期出来了,在付印前他想我给点意见呢。"
见吴墨没有反应,谷以恒继续说,"我要是去了,就成为《零度》中文版全球第一个正式的读者了,机会难得呀……"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不断发出"我想去我想去"的光波,吴墨终于投降。
"……记得早点回来。"
大大地MUA了吴墨一个,谷以恒最后敬了一个军礼,"遵命!"
路上,谷以恒一边走一边笑。
吴墨的表情呀,仔细挖掘,还是有很多的。
嗯,刚才他吃醋的样子和话语,真是可爱。
谷以恒和易岚沧约好见面的地方是一间位于闹市的咖啡厅。
里面十分幽静,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味道。
从玻璃墙看出去,能看到斑马线上人来人往。
易岚沧早已在里面等候。
他正喝着咖啡。
一手捧着托碟,一手扣着杯耳;浅尝了一小口,闭上眼睛,细细回味。
一举一动,无一不流露出优雅。
外面的喧嚣,似乎永远和他有一墙之隔。
都说现在的形势不好,易岚沧似乎却稳坐钓鱼台。
谷以恒突然觉得,他有一种乱世里指点江山的大器之感。
"岚沧。"谷以恒走过去,轻唤了他一声。
易岚沧睁开眼睛。"来了?"
谷以恒微笑着点点头,"你是不是等了很久了?"
"没有,一会儿而已。"易岚沧轻笑回答。
谷以恒不知道,易岚沧一大早就在这里坐着了。
他生怕手机响,然后谷以恒告诉他不来了;或者出现的是吴墨;又或者,手机不响、人也没有出现。
万幸,他来了。
"先生,请问喝点什么?"侍应生及时上前询问道。
"给我一杯奶茶好了。"
"好的。"
侍应生离开后,易岚沧便说,"这里的手磨咖啡很有名,不试一下么?"
"不了,刚才你喝咖啡喝得那么好看,我像喝水一样的动作一定会让你笑的。"
"是么?"易岚沧扬起了笑容。就算这是敷衍他的话,他也一样高兴。
"你最近很忙吧,家里的植物还好吗?"谷以恒特意询问。
易岚沧愣了愣。
谷以恒抓住他的表情变化,"唉……可怜的植物呀……"
但易岚沧随即得意地笑了,"它们还活得好好的,浇水、施肥,我一样都没落下。"
"……你居然耍我!"谷以恒笑嗔道。
"不,我以为……你已经忘记我家的植物了。"
"怎么可能忘记?我也有份挑的呀。哦……谢谢。"此时,侍应生将奶茶端了上来。
无意的话语,如投入心湖的石子。
石子已沉入湖底,但涟漪却一圈又一圈地荡漾。
如果,每一个好天气的日子,都能和你面对面坐下来,开心地聊着、笑着,那该多好。
易岚沧心里叹气。他拿出《零度》中文版的第一期,放在谷以恒面前。
"请谷大记者过目。"他保持微笑地说到。
谷以恒像看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看到那熟悉的黑白封面时,他就差没有跳起来。"我是全球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读者是吗?"这个地位不得了。
易岚沧笑着点了点头。
"太好了!"谷以恒小心翼翼地翻开封面。
易岚沧看他这么专注地盯着那些铅字,他不自觉地妒忌起吴墨来。
看得出,谷以恒很喜欢《零度》;但是,最后,他选择了吴墨,而放弃了这个工作机会。
就是说,谷以恒对吴墨的感情,比现在对《零度》表现出来的喜爱,更深。
这叫他怎能不妒忌?
"……以恒,你现在……觉得幸福吗?"他问了。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但他就是要亲眼亲耳亲身确定一次,他就是要如此不死心如此自虐地将刚刚营造出来的融洽气氛添上一点不自然。
谷以恒从书页上抬起眼,似乎没太反应过来。
"……我是说,你和吴墨……幸福吗?"
谷以恒有点惊讶,然后,双颊飘上绯红。
"……你知道了?"
易岚沧突然讨厌自己。"嗯,看得出来。"为什么要知道呢?
谷以恒合上了书页,认真地说到,"其实……今天出来,除了《零度》中文版外,我还想和你说……我和吴墨在一起了。"
"我现在,很幸福。"
近距离地看到了那天那个明亮的笑容。
易岚沧心疼得快要抽搐,但是,他幸福就好。
唯有这一点,能稍微说服自己,谷以恒和吴墨在一起是好的。
"太好了,要和吴墨……继续幸福下去哦。"易岚沧突然感谢平时有素的训练。
这让他毫不费力地展开了一个微笑,还让谷以恒觉得足够真诚。
对方满足地笑道,"岚沧,你也要好好加油,寻找另一半哦。"
怎么,一下子,他们的对话这么像电视剧里那些夕阳下要分道扬镳的朋友一样郑重呢?
他不需要这份祝福,就让他孤独一人好了。
否则,他不知道,下一个他喜欢上的人,会不会也做同样的事情。
再聊了好一阵,谷以恒便要离开了。
每一次,易岚沧都目送他离去,这一次也不例外。
走出咖啡厅,谷以恒呼出一口气。
之前,他有想过,要不要把自己和吴墨相恋的事情告诉易岚沧。
易岚沧不同韩如斯沈安晴方子星,他是自己曾经暗恋七年的人。
那份青春的萌动、那份懵懂的爱恋,都因这个人而起。
说出"你要好好寻找另一半"这样的话,在以前的自己看来,很难很痛。
如今,易岚沧仍然占据心头一角。
那一角,名为"回忆"。
今天,郑重地和岚沧说出和吴墨在一起的话,更像是和藏在心里的漫长暗恋正式告别。
"行人通行"的绿小人亮了,谷以恒随着大众踩着斑马线往前走着。
走到斑马线中心,他停下了。
回头,往易岚沧的方向看去。
对方也看着自己。
谷以恒笑了笑,朝他挥挥手。
再见了,心里的初恋。
易岚沧看着谷以恒走出门口,看着他逐渐走远。
心里满是酸涩。
突然,快要淹没在人群里的谷以恒停住脚步了。
他回头,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挥了挥手。
瞬间,阳光倾泻在谷以恒身上。
人潮涌动,唯有他,鲜艳明亮。
恍如当初年少时。
他在人群后,追着谷以恒喊道,"秘书长!"
谷以恒回头,也是露出了如此灿烂的笑容。
年年岁岁。
社会的潮流磨光了自己的棱角。他已不再是当年的学生会干部了。
而他,仍站在彼端,笑得纯真依然。
那一刹芳华,撼碎心魂。
"砰"地一声,易岚沧失魂地从椅子上腾起来。
谷以恒早已转身,消失于茫茫的人海里。
在七年的时间里,他竟丝毫不知情!
易岚沧,你现在活该眼睁睁地心痛!
侍应生赶紧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良久,易岚沧摇了摇头,坐了下来。
阳光流转,浮云聚散。
易岚沧呆呆地坐着,不知时光的流逝。
似乎坐了很久。
手机的响声让他回到现实。
看了看来电显示,他才惊觉,今晚要回去易宅和爷爷一起吃晚饭。
回到那古老的大宅,易岚沧就看到爷爷的侧影。
他坐在前花园的小石凳上。
晚风中,易老太爷头上几缕银丝被风拂乱。
他双手杵着拐杖,腰板挺得很直。
易岚沧耳畔响起了爷爷小时候的教诲,"易家的男人,无论何时,腰板都要挺直,眼睛都要看着前方!"
"爷爷。"易岚沧走过去,轻轻叫了一声。
易老太爷转头,"哦,回来啦?"
"抱歉,有事情,所以回来晚了。"易岚沧扶起易老太爷,"风凉,您怎么坐在这里?"
管家适时地插话,"老爷见小少爷这么久都没回来,心急呢。"
"住嘴。"易老太爷脚跟有些颤地站了起来。
易岚沧替他整理好头发,语气愧疚,"让您操劳了,对不起……"
"行了行了,回来就好,别啰里啰唆的。"易老太爷近年身体不太好,前不久刚从医院出来;但他的声音,仍透着不可违逆的威严。
以前,易家大宅里住了很多小辈;随着一个个长大搬出去,宅子显得越来越幽深。
今晚,长长的饭桌,只在一端坐着两个人。
"小少爷,老爷今晚让厨房做了很多您爱吃的菜,您可要卯足力气多吃一点呀。"管家看着易岚沧长大,语气里流露着亲昵。
易岚沧微笑点头。
桌上的菜色香味俱全,但一顿饭下来,他吃得并不多。
易老太爷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
晚饭后,易岚沧随易老太爷进了书房。
"今天,发生什么事情了么?"老太爷在太师椅上坐稳后,问道。
易岚沧沉默了一阵,只是说,"小事而已。"
老太爷挑了挑眉。他年事已高,只是,偶尔透出的锐利目光,却言明了他的头脑依然清醒。
他轻叹了一口气。自己再厉害,也无力替孙子经历一切不愉快的事情。
"……最近和吴墨的合作进展得怎样?"
"……还好。"
捕捉到易岚沧眼神的变化,易老太爷心下了然。
"……安生公司已经倒闭,收购'尚威'的日子指日可待,你可要多点和吴墨他们联系,确保我们的资金用在了刀刃上。"
"……"易岚沧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爷爷,要是没什么事,那我……先回去了。"
"怎么了?陪我多说一会儿话都不行?"
易岚沧苦笑了一下,"不是……"
吴墨吴墨,听到这个名字就没有说话的欲望了。
"岚沧,还记得上次我入院时,和你说过的话么?"
"记得。"
当时,易老太爷因"心律不齐"住进了医院。
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亲人,易岚沧答应了易老太爷说的"继续和吴墨他们合作;也别再调查他"的要求。
吴墨有本事说服脾气向来强硬的爷爷,他还能说什么呢?
易老太爷点了点头,"如果我没记错,我也记得,当时你和我说,你喜欢上以前的大学同学,一个叫'谷以恒'的孩子?"
听到这个名字,心头就抽痛。
"你说不能眼睁睁地看他被吴墨欺骗,是吗?"
"……是。"
"那现在呢?"
易岚沧有些疑惑。
"你现在还喜欢那个孩子吗?还是不愿意看到他被骗是吗?"
"……"
此时,易老太爷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沓资料。
"这是我找人调查到的吴墨的资料。"
易岚沧闻言,惊讶地地看着易老太爷。
老太爷悠悠说道,"我只答应过吴墨,不让你调查他;可没有答应,我不能亲自调查他。"
他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吴墨确实有几分能耐,光是查他的资料,就花费了一些人力物力。"易老太爷走到易岚沧身边。
"我调查他的目的,一方面是要了解一个敢亲自来和我见面的合作者的背景。……若是能将他收为己用,'寰宇'的将来无可限量;可惜,"易老太爷摇摇头,"他的眼神时而过于锋利,时而又过于深沉;喜忧可以藏得滴水不漏。吴墨这样的人,不是能被驾驭的类型。和这种人合作,总有说不尽的风险。"
易岚沧从易老太爷的话里,听出了端倪。他没有接话,等着老太爷说下去。
易老太爷神色一凛,"既不能为己所用,那至少得掌握住他的把柄,免得日后他藉着今天和'寰宇'的合作而生事惹麻烦。"
顿了一顿,他又接着说,"……这是出于商场上的考虑,至于另一方面……"老太爷看了看易岚沧,神色缓和不少。
"……我调查过'谷以恒'的资料。这个孩子的家庭背景不错,性格也不错,比起齐昀,他或许更适合你。"
"……岚沧,我老了。很多事情以前在意的,现在都看开了。你喜欢男人,我没有办法改变。……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看到你找到好伴侣,我也就安心了。"
"爷爷……"
"好好利用这些资料,往后……带真人回来给我仔细瞧瞧。"
沉默一阵,易岚沧摇了摇头,"……他们两个现在很幸福,我不能当破坏者。今天见了以恒……只要他幸福,我就满足了。"
易老太爷目光如炬,"……易岚沧,你没有自信,自己也能给他同样甚至更多的幸福么?幸福从来不是赐予,而是争取。当年那个被我用烟灰缸敲破头也要和齐昀在一起的家伙哪里去了?"
易老太爷每一字都狠狠撞入易岚沧的心。
"当年朝我大喊大叫'一定幸福给你看'的那种气势跑哪儿了?你应该对自己充满自信才对,你有哪一点比不上吴墨?你不也说了,那孩子以前喜欢的是你么?"
"……"
易老太爷调整了一下情绪。"……你看过他们的资料后,自然明白,他们两个人,相差太远了。"
"他们现在幸福,是因为刚开始谈恋爱不久。他们无论出生背景、成长环境都有天壤之别,这就造成了他们截然不同的性格、截然不同的世界观、人生观。
"他们眼前的幸福,并不是建立在信任平等的基础上的。等往后,彼此的感情开始淡了,两人之间巨大的分歧,自然会浮出水面。
"……很多时候,并不是有爱就行的。爱也需要别的东西的支持。不能因为爱,就全然不顾现实中存在的差异。那些'爱能修补缺陷'的话,有多少是真的?……纸包不住火,吴墨所做的一切,谷以恒总有一天会知道。到那时,即使没有你易岚沧,还会有别的人出现,让他们分开。"
此时,书房门被敲响。
管家进来了,"老爷,家庭医生来给您检查身体了。"
易老太爷点点头,"知道了。"
他转头看易岚沧。"……资料就在桌面上,你要是真的不需要,就让它留在那儿吧。"
接着,易老太爷在管家的搀扶下离开书房了。
易岚沧站在原地,看着那一沓资料。
良久,他走了过去,伸出手。
白天的时候,天气还很好;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易岚沧驾车回家时,天却下起了雨。
回到家,易岚沧开了书房的灯,开始翻看手里的资料。
台钟指针"滴答滴答"地响。
等他看到最后一页时,时间已过去三个多小时。
易岚沧靠着椅背,出神地盯着天花板的一点。
天边一个响雷,让他回过神来。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
层层的乌云,压着整个城市。闪电在云间穿梭。
暴风雨,似要来临。
chapter 40
谷以恒最近有些烦心。
吴墨这阵子很多电话,又经常出去;杂志社的事情忙完后,晚上又在书房里工作到很晚。
他问吴墨究竟怎么了;吴墨只是深深地看着他,说"等过了这一段时间"就告诉他。
尽管两人相恋了,可彼此间还是留有一定的私人空间。吴墨不想说的事情,谷以恒也尽量不去干涉。
不过,吴墨有时候会稍稍露出疲惫的神情,让谷以恒很是为他担忧。
吴墨说以后会告诉他,但是,这个"以后"是什么时候?……自己是不是还不够好?
这天晚上,吴墨又出去了。
谷以恒在家里闷闷地看电视。
他无聊地按着手里的遥控器,一个频道一个频道地换。
突然,一个节目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一个讲名人故事的节目。
这一期的主角,就是尚威的董事长——刘天云。
谷以恒看到的部分已是节目的尾声了。
"……可惜,刘天云大半年前因为心脏病突发,被送到医院抢救……手术后,情况虽然稳定下来,但目前为止,他仍处于昏迷状态……"
电视画面里,头发花白的刘天云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戴着氧气罩,身上插满了透明的输液管子。
旁白没有再说话,镜头慢慢拉远,出了刘天云的病房,门关上,然后,黑暗一片。
节目完了。
谷以恒看到这一幕,心里有些感伤。
那个男人,是吴墨的亲生父亲啊。
再晚一些,吴墨回来了。
他吻了吻谷以恒的额头,"这么晚了,还不睡么?"
"……你也知道晚……"谷以恒嘀咕着。
吴墨听到了,搂着谷以恒,"……抱歉啊,再过一会儿……"等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我会向你坦白一切。
谷以恒叹了一口气,不再跟他计较这些。
"……吴墨,我今晚看到了一个节目……你爸爸他……躺在病床上……"
吴墨皱了皱眉。"……然后呢?"
"……不如……去看看他?"谷以恒小心翼翼地问到。
沉默了一阵,吴墨只说道,"……以后再说吧。"
"以后"又是什么时候?
谷以恒没有问出口。
吴墨出生之前,自己和妈妈都被男人抛弃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感受过父爱,现在反而要他给男人带去关怀,这肯定很难做到吧。
不过,血脉相连的事实,是怎样都无法改变啊。
吴墨的爸爸以前所做的事情确实很过分,但他现在人躺在医院里,而一个儿子已经被判无期徒刑、公司又陷入混乱中……
深夜里,谷以恒睁开眼睛,看着身侧的吴墨。
那个男人,是吴墨唯一的亲人了呀。
自己能不能做些什么呢?就算无法让他们的关系发展到"父子情深"的程度,但至少,让吴墨稍微释怀也好……
几天后,谷以恒趁着外出采访的空档,买了一束花,来到医院。
刘天云病房四周很安静,只听得见维生仪器在工作的冰冷声响。
谷以恒刚想推门进去,一个四十多岁的女看护正好开门出来。
"你是……"她侧着脑袋问道。
"啊、我是刘先生……之前的属下,今天有空,所以过来看看他……"
看护和蔼地笑了,"那请进吧。"
病房里唯一一扇窗紧闭着,房内气温由空调调节着。
刘天云躺在床上,没有一丝动作。
如果不是心跳探测仪在响,很难判断这个人是否还活着。
看护走过来,"你手里的花交给我吧。"她轻声对谷以恒说到。
"哦,好的,谢谢。"谷以恒把花递给她。
这时,谷以恒才注意到,病房里没有任何"有人来探病过"的痕迹。
"你真有心啊。"看护小心地把花插在花瓶里,对谷以恒说道,"我当刘先生的看护有一段时间了,除了他刚住院那会还有一两个高层样子的人过来瞧瞧,现在都没什么人来看他了。啊……除了前段时间跑来采访的摄制组……"
"……他的亲人呢?"
看护摇摇头。"他们很少来。刘先生住院后,他们就给钱请看护。刘太太上个月有来过一次,坐了两三分钟就离开了。"
谷以恒转头看着病床上的人,心里不禁难过起来。
他和看护聊了好一阵。看护姓张,是位很健谈的阿姨。
她感叹道,"……以前,刘先生一出现在电视上,我们年轻一些的女孩子就围着电视看。他那时意气风发,英俊潇洒,创办的'尚威'业绩也好……多少人视他为偶像啊。现在不同了……有时候,我会想,人再有钱又有什么用呢?人老了,病了那么久,连亲人都不在身边……"
"……"
谷以恒回到家后,发现吴墨已经回来了。
"……今天这么早的?"谷以恒走进厨房,问道。
吴墨回头看他,"不能总这么晚回来,我怕你会寂寞。"
谷以恒笑了笑,"……你在做新菜式吗?"
"对,法国菜……"
晚上,吴墨洗完澡后,走到客厅,在谷以恒身边坐下来。
谷以恒双手抱膝坐着,他犹豫了一会儿,对吴墨坦白,"吴墨,今天……我去医院看望你父亲了。"
吴墨蹙了一下眉头。
"抱歉……之前没有和你说一声。你父亲的情况……现在很需要亲人陪在身边,要不我们改天一起去看看他好吗?"
"……不好。"吴墨这次很诚实地回答。
"……他的确做过对不起你和你妈妈的事,但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了,我不想日后你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
"吴墨……"
"以恒,"吴墨揽过谷以恒,打断他的话,"那个男人的事情,和我们没有关系。"
谷以恒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又过了几天。
报纸、电视轮番报道,尚威"调查门"貌似有了新进展。据"可靠消息",刘天云的次子刘大伟嗜赌成性,欠下某境外赌场天文数字的赌债,于是被迫挪用公司资金云云……
"证监会正在收集相关证据,有关人士表示,不排除稍后将事件交由警方处理。"
一些小报更引用"风水大师"的话,说今年刘家命遇煞星,诸事不顺……
吴墨出差了,这两天不在家。谷以恒心下一动,又往医院去。
到了医院,他才知道刘天云换了病房。
这回,他躺在重症病房里。非医护人员只能透过一面大玻璃往里看病人的情况。
张阿姨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一脸倦容。
"张阿姨,现在是怎么回事?"
她见是谷以恒,便说了实情,"前天晚上,刘先生的病情突然恶化,我赶紧让医生过来,他们一来看了情况就推着他进手术室,昨天上午才出来……之后,刘先生便被转送到这里了。"
"我试着联系刘太太他们,但是他们的电话都打不通……昨天下午,还有两三个记者过来,拍了几张照片就走了……医生说他情况开始转坏……需要动大手术……"
"……"谷以恒看着玻璃之后的刘天云。
他被仪器层层围住,只能看到半身。穿着防菌服、戴着口罩的医生护士偶尔会过来巡视。
重症病房外的走廊,很长、很安静。
消毒水的味道不浓,但隐隐地藏在空气里。
那种味道,总让谷以恒感觉到,死亡在身边晃荡。
没人能预测,这种带着死亡威胁的安静能维持多久。
说不定,下一刻,某个维生仪器异常的声响,就是一场生命争夺战的开始。
从医院里出来,谷以恒一边走一边想着。
吴墨对他爸爸怀恨的原因,他可以理解。
可是,刘天云现在变成这样,随时会撒手人寰,如果吴墨不来见他一面,以后,等吴墨也年老了,回首往事,他会作何感想呢?
就在此时,手机响了。
谷以恒看到来电显示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是凌小飞。
携毒一案,由于他转为污点证人,而且法官认为他还年轻,认罪态度好,轻判他入狱三个月。
如今算来,他早已刑满。
"……喂?"
"……是我,凌小飞。……你很惊讶接到我的电话是吗?"
"……是有一点……你……现在还好吗?"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沉默。
"……客套话还是免了吧。我今晚要坐船去别的地方,以后可能都不会回来。不过……我在离开前,有些话想对你说。你能出来和我见面吗?"
"这……"谷以恒对上次"小刀事件"心有余悸。
"放心,我不会像上次那样了。我已经没有了那些愚蠢的想法。"凌小飞的声音有点沙哑;语调里,透着一种沧桑感。
光听声音,实在没有办法将他和一个20岁不到的孩子联系在一起;也没有办法,和他往常的公众形象相提并论。
究竟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还是他经历的一切,彻底改变了他?
"……你想和我说的事情,是关于什么的?"谷以恒问到。
"……关于吴墨。"
他们见面的地方,是海港码头附近的一个咖啡厅。
天色逐渐暗淡。
客轮鸣笛的声音,惊动了停歇在码头边上的海鸟。
一只只受惊的海鸟扑打着翅膀,四处飞散。
不久,凌小飞提着行李,从咖啡厅里出来,往客轮的方向走去。
再过了一阵,谷以恒才出来。
chapter 41
谷以恒离开咖啡厅时,头脑一片空白。
凌小飞说道,"……你和吴墨在一起了吧……"
"看你的样子……你应该不知道吴墨做过什么事……"
"我出事那晚,和吴墨见过面。……我身上的那卷胶卷……就是他给我的。"
"我太天真了,我以为他会原谅我做过的蠢事,他以为他会给予我一点点同情……"
"我离开不久,他就通知警察来抓我了……"
"被抓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对于他来说,我什么都不是……"
"当然,我这个无足轻重的人,不可能有本事让吴墨如此大费周章……他本来的目标就不是我,而是刘大成……"
"刘大成他们早看吴墨不顺眼……是我怂恿他提早对付'净瞳'的……没想到,他也被吴墨摆了一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这些话?!"谷以恒听不下去了。
凌小飞很平静,"凭我知道吴墨是刘天云的私生子这件事。"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我又怎么敢约你出来?"
凌小飞继续说道,"吴墨是刘家的私生子,现在有机会了,想报复抛弃他多年的刘家。这一切,多么顺理成章。你不觉得么?"
"……不可能,吴墨不会这么做的。"
客轮的鸣笛声传来,尖锐的、刺耳的。
凌小飞直直地看着谷以恒,那目光让谷以恒动摇的心情无所遁形。
"……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我告诉你这一切,只是想让你知道,"凌小飞站起来,"你的枕边人,远比你所想的要复杂。"
他提起行李,经过谷以恒身旁时,停住脚步。"……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吴墨最近和'寰宇'合作,打算吞并'尚威'。他似乎……要彻底让刘家消失才甘心。"
凌小飞说完,丢下整个人僵住的谷以恒,径自离开了咖啡厅。
吴墨不会这样做的。
谷以恒拨了易岚沧的电话号码。
他要求证,吴墨没有这样做。
"以恒?"易岚沧很快接起了电话。
"嗯,是我。抱歉……打扰你了。"
"没有呢,什么事?"
"……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什么事情?你问吧。"
"……你们'寰宇'最近……是在进行'尚威'的收购活动吗?"
"……吴墨把这件事告诉你了?"
谷以恒的心里一个咯噔,他一下子问出口,"吴墨、他也有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
"以恒,……怎么了吗?"
谷以恒忍住了内心的不安,"……没事,我……我随便问问而已,没什么的。那……就先这样吧,再见。"
接着,他便合上了电话。
"嘀……"
这头的易岚沧,缓缓放下了电话。
一切,就如同多米诺骨牌。
只要轻轻推倒第一个牌,后面就会起连锁反应。
这头,吴墨坐在飞机上。
最近要处理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像没有尽头一样。
吴墨揉了揉眉心。
他觉得有人在给他找麻烦。
除了易岚沧,他不作他想。
本来三天的行程,被吴墨压缩到一天半。
隐隐不安的感觉如影随形。
他只想快点回到以恒身边。
吴墨回到家,家里黑乎乎一片。
他开灯,窝在沙发里的谷以恒动了动。
"吴墨……?"谷以恒的神情似从沉思被惊醒一般。
吴墨赶紧走过去,担心地问到,"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谷以恒看着他,开了口,"……吴墨……你最近所做的事情,和'尚威'、和刘家……有关系吗?"
吴墨的神色一顿,"……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你先回答我啊!"
"……"
"……今天,凌小飞约我出去见面。他说他出事之前见过你,是你给警察打电话的,你的目的是刘大成……最近,你还和'寰宇'合作,要搞垮刘家是吗?"
"……"
谷以恒抓住吴墨的手臂,"吴墨你说话啊!告诉我你和这些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
吴墨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谷以恒虚脱般地松开了手。
"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做?"
"你对你的父亲有恨,我可以理解……但是!刘家那两兄弟、刘夫人,你不能这样对他们啊!"
吴墨看着谷以恒,"……我为什么不可以?他们做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林凤英那女人……当时知道我妈的存在后,气不过,是她,给钱给我家当时的酒鬼邻居,要他对付我们!……那混蛋对我妈起了色心,想先奸后杀……"
吴墨的眼光变得冷冽起来,"还好,他被我一刀捅死了……我妈后来自杀了,我进了监狱,那女人放心了。……可是,我回来了。她那两个儿子,什么都不懂,生怕我分掉财产,拼命想办法除掉'净瞳'……我在心里发誓,他们要是敢碰'净瞳'一丝一毫,我决不饶过他们!所有这一切,都是他们自作自受!"
"……"谷以恒惊呆了,他看着吴墨,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有这些不堪的事情;也不知道,吴墨心里的恨意深到了这种程度。
"……那凌小飞呢?……他纵使有错,也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啊……"
"他敢拿刀威胁你,这就是他的下场。"吴墨的语气里一点温度都没有。
谷以恒的声音颤抖起来,"吴墨……你这样做……"谷以恒摇着头,他该说什么才好?!"……你不能这样啊!"
"以恒,你听我说,"吴墨抓住他的肩,"他们怎么样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在身边就够了,我只要你!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离开我!"
吴墨搂紧了谷以恒,"我们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以恒,别管这些事,我们就继续像之前一样……好吗?"
谷以恒被搂在怀里,眼泪却流了下来。
他爱吴墨,他也想像之前那样那么甜蜜,这一切,是不是意味着他要眼睁睁地看着吴墨继续对付刘家?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要忍受这些在他看来是错误的行为?
他究竟该怎么做?!
夜里,两人相拥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眠。
谷以恒听着吴墨的心跳。
这该是幸福的时刻,但是,他却悲从中来。
第二天,当谷以恒睁开眼睛时,吴墨正温柔地看着他。
"醒了?"他吻了吻他的额头,"我已经煮好早餐了,是你最喜欢的瘦肉粥。"
"嗯……"
"来,我抱你出去。"
谷以恒乖乖地伸手搂着吴墨的脖子。
与往常一样的早晨。
一整天,吴墨都陪着谷以恒呆在家里。
这与他们周末的时候一样。
两人都没有提起昨晚的事情。
晚上,家里平静的气氛,被吴墨的手机铃声打破。
"喂?"吴墨接起电话。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吴墨皱了一下眉头。"……好,我知道了。"
谷以恒的心吊了起来。
"怎么了?"吴墨合上手机后,他问道。
吴墨微笑着看他,"没什么。"
但他却披上了外套,"我现在出去一阵,很快就回来。"
他抚着谷以恒的头发,"答应我,乖乖呆在家里,哪里都别去,嗯?"
"……"最终,谷以恒点了点头。
吴墨走后,家里好像变得很空,空得让人心慌。
谷以恒调大了电视机的音量,蜷在沙发里。
不知道电视放的是什么节目,他也不在意。
现在,他只需要有点声音在耳边吵闹,好让他别去多想。
不知过了多久。
电视里传来"尚威"、"刘家"的字眼。
谷以恒的注意力马上集中起来。
"……涉嫌私自挪用'尚威'资金填补赌债的刘家次子刘大伟畏罪潜逃,警方马上对其展开追捕,今早在附近海域追踪到一艘渔船,刘大伟藏身船上,企图偷渡到加拿大;警方出动快艇围捕,刘大伟情急跳海……"
"海浪湍急,刘大伟被救后一直昏迷,现已送到医院抢救,情况暂未明朗。"
电视画面上,闪光灯摄像机全对准在急救室外痛哭的林凤英。她一边哭一边对身旁年幼的孙子说到,"孩子,你记住啊!你家里搞成这样全是别人害的!你长大了记得找他们讨债回来!绝对不要放过他们!"
小小个的孩子被奶奶的呼天抢地吓到了,也放声哭了起来。
闪光灯拼命"咔嚓咔嚓"地响。
霎时间,整个空间白晃晃一片,只有女人和小孩的哭声充斥其中。
这不就是冤冤相报么?这样的恨意,何时是个头?!
谷以恒心头漫过悲戚。
吴墨回来后,看到谷以恒神色凝重地盯着电视屏幕,便走过去关了电视。
"以恒,不要理会电视上说的。"
"……吴墨,不要再报复了,停手好吗?"谷以恒走上前,搂着吴墨说到。
吴墨捧着谷以恒的脸,"……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很快了,所有这些结束后,我们去环游世界,什么都不再管了,好吗?"
谷以恒看着他,摇着头,"不好,一点都不好!"
"你现在报复他们,往后他们的后代又报复你,冤冤相报,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管!"
"我管!吴墨……求求你,原谅他们,忘记你心里的恨意好吗?"
"……为什么?"吴墨脸上流露出苦痛的神情。"为什么我要原谅他们?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有机会替妈妈出一口气,我为什么要放过他们?!我和妈妈的痛苦,都是他们造成的!我们流落街头的时候,我们讨乞的时候,又有谁理会过我们?!他们一家,我的所谓父亲,在我们挣扎的时候,却过着奢华放荡的生活,丝毫没有想过我和妈妈!现在他们自作自受,为什么反倒要我去原谅他们?!"
"……因为你还有我啊!"谷以恒的视线模糊了。
"你的痛苦,我来替你分担;你的恨意,我替你承受,所以……放过他们吧!好吗?"
"……"吴墨深深地看着谷以恒,却没有回应。
谷以恒觉得心都空了。
眼泪一滴一滴。
他往门口走去。
谷以恒想开门,"啪!"吴墨大力地压着门。
"你要到哪里去?你哪里都不可以去,不要离开!"
他用力将谷以恒揣入怀里。
"放开我!吴墨!"谷以恒挣扎,"你放开我!"
"以恒,听我说,听我说……很快的了,再等一下……"吴墨抓住谷以恒的手,抵在门上。"我什么都会答应你的,只要过了这段时间……"
"我不想再听!我不要听!放开我!"
吴墨不顾谷以恒的挣扎,狠狠地吻住了他。
霸道地纠缠着他,力度重得几乎要把谷以恒揉入血肉里。
不要离开!请包容我的疯狂残酷!
口腔里漫开了血液的味道。
腥甜里带着眼泪的苦涩。
"吴墨……放开我……我不想讨厌你!"谷以恒哭喊着。
一切戛然而止。
吴墨骤然停了下来。
谷以恒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了一张震惊的脸。
那双深邃如苍穹的眼里,流露出受伤,流露出无助。
"……对不起……我们现在……最好冷静一下……"
谷以恒转身。
开门。
出去。
"卡啦",门锁扣上。
谷以恒走到楼下,就看见易岚沧刚好从车里下来。
"以恒!"易岚沧走了过来,"我刚刚给你打电话,你没有接,我很担心。发生什么事情了?"
"……抱歉,我没听到。"谷以恒的声音还有些颤抖。
易岚沧看着他,发现他的嘴唇有血。"……你和吴墨……怎么了?"
谷以恒摇摇头。
"要不上车再说吧。"
易岚沧给谷以恒开车门。
"以恒!"吴墨追了出来。
谷以恒听到声音,转头看过去。
他咬着嘴唇,眼里闪着泪光。
易岚沧开口道,"……你先上车,我过去和他说一下。"
他给谷以恒关了车门,走了过去,挡住吴墨的路。
"吴墨,让以恒一个人静一静吧。"
吴墨看着易岚沧,"……这是我和以恒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很快,就轮到我来管了。"
吴墨盯着易岚沧,仿佛要把他拆皮剥骨。
"你怨不得别人。"易岚沧停顿了一下,字字清晰,"自作孽,不可活。"
"……"
易岚沧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回去,上车。
奔驰车一路走远。
徒留吴墨,站在原地。
chapter 42
易岚沧一边开车,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到,"……以恒,你现在想去哪里?"
没有回应。
易岚沧转头。
车厢里一片昏暗,近在身旁,也只能看到轮廓。
副驾驶座上的人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
易岚沧转回了头。
心里隐隐发痛。
一会儿,易岚沧将车停在马路旁。
他伸手摸着谷以恒的头,温柔地说,"……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
慢慢地,谷以恒啜泣起来。
有限的空间里,微弱的声音显得那么清晰。
易岚沧继续轻轻抚摸着谷以恒的头。
以恒,对不起。
哭吧,只要哭够了,很快就能忘记吴墨。
最后,易岚沧带着谷以恒回到了梓园。
"……岚沧,对不起……今晚麻烦你了。"谷以恒眼眶红红地对易岚沧说到。
"客气什么呢?"易岚沧按下开关,屋里的灯全亮了。
明亮空阔的客厅,能看到星空夜景的大面积落地玻璃窗,淡灰色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
简约,高雅的环境。
在灯光铺撒下来的一刹那,谷以恒觉得眼睛刺痛。
当他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后,一种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不是他每天晚上都会留恋的地方。
这不是他的家。
陌生,还有失落。
"来,先喝点东西吧。"易岚沧从给他倒了一杯冰茶。
"……谢谢。"谷以恒接过杯子。
易岚沧看着谷以恒,"……现在,能和我说说,你和吴墨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憋在心里难受的话,说出来,或许我能替你分担一下。"
"……"
犹豫了一阵,谷以恒开始向易岚沧吐诉。
"……原来是这样……"
"……你昨天打电话来我就觉得奇怪了……于是想着今晚去看看你。
易岚沧对谷以恒说起合作的事,"……其实,很久之前,'寰宇'就想和'尚威'合作了。不过,尚威方面一直没有这个意思,我们也就搁下了合作意向。但是……尚威的业绩近两年开始大幅度下滑,我们萌生了收购的意思。吴墨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提出和我们合作的。
"一开始,我不是很放心。你们那时的办公室不是被'尚威'破坏了么?我怕吴墨是出于报复的心理……
"我一度中止了我们的计划。之后,吴墨去找我爷爷了,他说服了爷爷继续合作。于是我想,或许吴墨并不如我所想的那样……
"……没想到,吴墨对刘家的怨恨到了这个地步……"
谷以恒的表情很受伤,"……原来吴墨还去找过易老太爷……"他苦涩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以恒,别想太多,"易岚沧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问题。……今晚,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黑暗里。
谷以恒躺在大床上。
辗转反侧。
明明累了,却怎么都睡不着。
转一个身,谷以恒睁开眼。
身旁什么都没有。
谷以恒小时候爱踢被子。
每到半夜,妈妈就会进去他的房间,替他盖好被子。
于是,他养成了依赖的习惯。怎么睡都没关系,妈妈都会来给自己盖被子。
后来长大了,离家了,学会了独立。
可是,和吴墨一起睡后,坏习惯又慢慢回来了。
很多次,他朦朦胧胧中,都感到吴墨在替他盖被子,然后轻轻吻上他的额头,好像告诉他——安心睡吧,我就在身边。
于是自己又沉沉睡去。
视线逐渐模糊。
谷以恒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下了床,走出房间。
谷以恒走到客厅,尽管房子里没有开灯,但外面的光线透过落地玻璃窗照射进来,还算光亮。
客厅的钟滴答滴答地响。
凌晨三点了。
谷以恒走到玻璃窗旁,坐了下来。
他稍微侧一下头,抵着玻璃窗。
从现在的位置看出去,还能看到远处点点霓虹。
霓虹一闪一闪,孤独地点缀着城市的深夜。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闪动的霓虹数量在慢慢减少。
天边的深黑开始化淡。
远处那些高楼建筑的轮廓逐渐清晰。
不知不觉,谷以恒闭上了眼睛。
易岚沧从房里出来,他刚想敲客房门,就看见门已经开了。
他走到客厅,看见谷以恒双手抱膝,头靠着玻璃窗,眼睛闭着。
易岚沧走近他,弯下腰,轻唤了一声,"以恒?"
谷以恒没有睁开眼睛。看样子,他已经睡着了。
那么单纯的睡脸,眉间却挂着忧愁。
易岚沧小心地抱起谷以恒。
谷以恒意识迷糊,出于往常的习惯,他以为是吴墨。
"……吴墨……"轻轻的呢喃。
易岚沧怔了怔。他停住了脚步。
怀里的谷以恒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他只是本能地回应。
易岚沧轻轻把谷以恒放在床上,给他盖上被子。
谷以恒眉间的郁结慢慢解开,化为了安心。
易岚沧坐在床边。
谷以恒大概以为他是吴墨。
亲昵的呼唤,安心的表情。
复杂的情绪涌上易岚沧心头。
谷以恒醒来的时候,看着陌生的天花板。
慢了好几秒,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易岚沧的家里。
他坐起来,自己已经在客房里了。
看着盖在身上的被子,他大概知道是易岚沧将自己从客厅抱回来。
他走出房间,看到易岚沧正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手提电脑。
"岚沧?"
易岚沧闻声,抬起头,微笑道,"醒了?"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易岚沧盖上电脑,站起来,"不过,早上在客厅见到睡着的你,有点惊讶。"
"对不起……我昨晚睡不着,就到客厅里……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了。"
"……我见你这样,不忍心叫醒你,于是把你'运'回房里。"
谷以恒不好意思地问,"……我没做什么失礼的事情吧?"
"……没有。"易岚沧接着说,"我做了早餐,过来吃吧。"
易岚沧做的早餐是典型的欧式早餐。
精致的小面包、香喷喷的培根、半熟澄黄的煎蛋,还有刚刚煮好的咖啡。
玻璃圆桌中间还有沙拉,缤纷的颜色看起来很开胃。
"这是你第一次吃我做的早餐,尝尝味道吧。"易岚沧说到。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谷以恒咬了一口培根,嘴里的肉滑而不腻,咸度适中。"嗯,味道很好。"
多少次,易岚沧独自坐在餐桌旁,想象着如果和喜欢的人一起吃早餐,会是什么光景。
这会是快乐的时光。
悠闲地啜着咖啡,看到沙拉里的小番茄又会忍不住叉起来吃,与对面的人相视而笑,不用在意任何事情。
多好。
可现在,自己却矛盾起来。
他坚信谷以恒不应该和吴墨在一起。
但是,他又不想看到谷以恒这么受伤。
以前,每次看到谷以恒,他的眼睛都是闪闪发亮的;今天,光芒却暗淡了许多。
早餐后,谷以恒又坐在玻璃窗旁了。
他眺望远处的天际线,出神地思索。
易岚沧走过来,对着谷以恒,在地板上坐了下来。
"……在想什么呢?"
谷以恒回神,他看了看易岚沧,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你想的话,"停了一阵,易岚沧开口,"我可以放弃收购'尚威'的计划,终止和吴墨的合作。"
谷以恒闻言,惊讶地看着易岚沧。
"……怎么样?"易岚沧的神情很平静。那动辄数百亿的计划,仿佛玩具一样,说不要就可以轻松丢掉。
谷以恒眼里的惊讶,慢慢变成了犹豫。
过了一阵,谷以恒转头,看着窗外远方的某一点。"……岚沧,谢谢你……可是、我……"
谷以恒的眼眶开始泛红。
"我听完你说的话后,第一个就想到,不要停止和吴墨的计划……我想了又想……如果他真的要这样做心里才会好过……我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易岚沧的心里,掀起了万丈的波浪。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为吴墨做到这个地步?
你明明……你明明一开始喜欢的是我啊!
你怎么可以为他流露出这么无助这么沉迷的表情?
易岚沧伸手擦去谷以恒脸颊上的泪。
"……以恒,你的想法,只是一时冲动。"
谷以恒迷茫地看着易岚沧。
"吴墨的动机本来就是错的,你自己也知道不能这样纵容他。否则,你昨晚不会离开。你不能牺牲自己的评判标准,去迎合错误的做法。"
"……那我该怎么办?"
离开吴墨,离开这个只会令你伤心的男人。
易岚沧刚想说,手机就响了。
来电铃声,是为齐昀设的。
易岚沧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拿出手机。
今天一大早,梓园的警卫就给易岚沧打电话,说有位吴先生要进来。当时易岚沧一口拒绝了。
现在吴墨又找来齐昀。
易岚沧向谷以恒示意,然后走到书房间里接起电话。
"喂?"
"岚沧,我们现在需要谈谈,你有时间吗?"
"……没有。"
易岚沧没等齐昀回话,接着说,"告诉吴墨,他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嘀!"一声,他按下结束通话的按键,关机。
易岚沧看着书桌上的一沓文件。
这是他最后的王牌。
一开始,他只想要谷以恒和吴墨分手,并不想要多大程度地令谷以恒伤心。
易岚沧拿起文件。
现在,他是不是真要这么做了?
谷以恒趁易岚沧去接电话时,到洗手间洗把脸。
冰凉的水打在脸上,让他觉得冷静了一点。
谷以恒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岚沧的话有道理。
谷以恒闭上了眼睛。
仔细想想,如果彼此能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彼此都作出让步,这件事,应该可以解决的。
他们只是价值观不同,并不是感情出现了多大的问题。
谷以恒从洗手间出来,刚好易岚沧也从书房里出来。
"……感觉好一点了吗?"易岚沧问到。
谷以恒点点头。"岚沧……你说的对,我刚才……是冲动了一些。我现在想找吴墨,和他再好好说一下,问题应该可以解决的。"
易岚沧眼里闪过一丝异色。
此时,门铃响了。
易岚沧去开门,来人让他意外。
"嗨,易先生,我是来找以恒的。"韩如斯正站在门口,微笑道。
"如斯?"谷以恒听到声音,马上走过来。
"以恒!"韩如斯大方走进易岚沧家里,来到谷以恒身边。
谷以恒惊讶,"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的舅舅恰巧是梓园物业管理公司的老总,我沾了他一点光,顺利进来了。"韩如斯说这句话时瞄了瞄易岚沧。
"什么意思?"谷以恒显然没听懂。
韩如斯对易岚沧微笑道,"易先生,不好意思。我和以恒有些话要说,你站在那里不合适。"
"如斯!"听到韩如斯这般对易岚沧说话,谷以恒皱了皱眉头。
"没事。那我进书房里吧。反正我还有些文件没看。"易岚沧脸上并没流露出多少情绪。
"你们慢慢聊。"他转身走入书房。
韩如斯看见书房门关上后,转回头看谷以恒。
"我会来这里,还不是因为你和吴墨。"
谷以恒有些惊讶,"……吴墨让你来的?"
"对啊。我今天刚从别的城市采购回来,刚下飞机,他就直接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谷以恒的心"怦怦"跳。
韩如斯实际上知道的事情并不多,吴墨在车上也没有详细和他说。但是,凭他看到听到的,他大概能猜出七八。
韩如斯一直认为,吴墨并不是好男人。但今天,他从他一举一动中看出,他是个好家伙。
好男人和好家伙的区别在于——好男人的好,所有人都看得见;好家伙的好,却只有心爱的人知道。
易岚沧是好男人,但是不是个好家伙,韩如斯不敢下定论。
"……那吴墨……他不上来吗?"谷以恒问到。
吴墨很早就来到梓园门口了,但警卫转达易岚沧的话"以恒还不想见到你",没让他进去。
所以吴墨才找韩如斯。
一方面,韩如斯可以以特殊身份进入梓园;另一方面,如果谷以恒真的还不想见到他,起码有韩如斯代他看看谷以恒现在的情况。
韩如斯叹一口气,"你和吴墨吵了很大一架吧?他怕你还不想见他,所以先让我上来看看你。"
接着,韩如斯拿出谷以恒的手机,递给谷以恒。"你往后离家出走,一定要记得带手机!"
谷以恒不好意思地接过手机。
"吴墨说,如果你愿意和他说话了,就给他打电话;如果你还不愿意,也随身带着它,他会等。"
韩如斯看着谷以恒表情微妙地变化。
谷以恒按了吴墨的号码。
那边很快接了起来。
"以恒吗?"熟悉的声音传到谷以恒耳边。
"吴墨……"
"昨天的事情,对不起。……我愿意让步,我答应你,怎么样都可以。所以……回来我身边……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吴墨的声音里藏着一丝胆怯。
谷以恒眼眶湿润了,"好。"
韩如斯呼出一口气,危机顺利解决。
"这回好了,快点,我们下去吧。"
谷以恒合上手机,"我得跟岚沧说一声呢……"
谷以恒走到书房门前,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易岚沧开门。
"岚沧,吴墨现在在楼下……"谷以恒有点不好意思,"我们会好好谈谈的……这两天打扰……"
"以恒。"易岚沧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表情看起来很严肃。
韩如斯觉得不妙,赶紧说,"好了,打扰了,以恒,我们快点下去吧。"
"我手里的资料……"易岚沧拉着谷以恒的手,"你应该看看。"
"这是什么……?"谷以恒站定,接过易岚沧递过来的一沓纸。
"……我也是刚刚才得到的。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这些事。"
密密麻麻的字,一个一个映入谷以恒的眼里。
"这是什么啊……"韩如斯皱着眉头,凑近看。
谷以恒拿文件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韩如斯看着看着也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ALLURE的老板不是那个方子星的表哥吗?"
"……ALLURE的老板,确实是方子星的表哥,但他表哥的老板,是吴墨。ALLURE表面是高级俱乐部,实际上却是吴墨的情报网,里面的关系盘根错节,很多高官和有钱人都和吴墨有关系,暗中替他办事。"
"吴墨在海外还有很多投资,在这次金融危机中,他操纵的投资公司赚了很多钱。同时,他精心设计陷阱,引诱'尚威'高层投放巨额资金,然后让他们一无所有。……吴墨从很久很久开始,就秘密策划着一切。"
"我们以为 '净瞳'被尚威对付才是吴墨报复的开始,没想到……"
"……'净瞳'的独立,也在他计划之内。刘大成提早对付'净瞳',吴墨将计就计,用'苦肉计'瞒天过海。现在'净瞳'位于开发区的印刷厂,本来就是吴墨拥有的,现在'净瞳'的工作人员,大部分也是他一早安排好的。"
"……我们以为吴墨被针对的时候……他却将一切掌控在手里。"
谷以恒颤巍巍地抬起头,眼里是恐慌、是否认、是动摇。
"不会的……"他摇头,"吴墨答应过我……他不会骗我的!"
易岚沧只是看着谷以恒。
"……海外的公司,每个月定期汇款到吴墨的瑞士银行户头。……他的资产,别说一辆保时捷、一间滨江豪宅,就是更昂贵的东西,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潦倒到卖车卖房,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一直都瞒骗你。你的信任,你的感情,也在他一步一步的算计中。"
"不可能!"
"哗啦啦!"一沓纸从谷以恒的手里甩了出去,一下子,过道上全是那白纸黑字的证据。
"那为什么,他和你住在一起,有那么多的机会,却一点一滴都不肯透露给你听?"易岚沧一字一句,狠狠刺入谷以恒的心。
"你现在可以下去问问他,问他这一切是不是真的,问他有没有辜负过你的信任、辜负过你对他所做的一切!"
如果说对付刘家的事情是两人价值观不同,那现在呢?谷以恒一直都认为,他们的感情不会有问题的啊!
眼睛刺痛。眼泪像毒液,腐蚀着他的视线。
这个时候,韩如斯也不知道该对谷以恒说什么。
"以恒,我们下去吧……当面问清楚吴墨,说不定事情不是这样呢……"
韩如斯拉着木然站立的谷以恒,离开易岚沧的家。
吴墨在楼下等了很久。
他正想上去时,谷以恒和韩如斯下来了。
"以……"吴墨走过去,在谷以恒抬头看他的一刹,他兀地止住了脚步。
未干的泪痕,只有微弱光芒的眼睛。
谷以恒走近他,"吴墨……ALLURE是你的吗?"
吴墨惊异地看着他。
"……开发区的印刷厂是你的吗?"
"……"
每问一句,谷以恒眼里的光芒就减弱一点。
"……你根本没有必要卖车卖房,是吗?"
"……"
"我的感情……也在你的算计中,是吗……?"
"不、不……"吴墨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和我说?"
"我……"吴墨无法填完这个句子。
谷以恒看着吴墨,心脏像被活生生扭拧撕扯。
是不是心越痛,人的意识就越清醒呢?
"……我终于都知道,为什么你什么都不敢和我说了……"
"……你认为我的感情,因为你的欺瞒而产生,你的内心,根本就不相信我……你会觉得,如果没有了这些瞒骗,我不会爱上你,不会和你在一起……你把我的爱……当成什么了呢……"
"以恒,你听我说……"吴墨眼里泛着光。
"……你答应过我,不会瞒着我,不会欺骗我……但是,调职那件事,只是不断欺瞒的开始……你叫我……再怎么相信你?"
"吴墨……我分不清楚你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啊!"
明明哭得眼睛都痛了,为什么眼泪还能往下掉?
吴墨站着,看着谷以恒。
周围的景物,开始褪色,开始斑驳。
"……我们,分手吧……"
谷以恒的这句话,让吴墨的世界,开始坍塌。
他竟然无力阻止这一切!
他只能看着韩如斯扶着谷以恒转身离开。
一步一步,他开始远离他的世界。
谷以恒上了韩如斯的车。
车子开走了。
"吴墨哥!"
方子星和齐昀一直在附近,见情形不对,方子星马上跑上来。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啊!快,上车追啊!"
吴墨只是站着不动。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吴墨哥……"方子星看着吴墨的侧脸。
他的悲伤,连他这个旁观者都深深感受到了。
"吴墨哥……走吧……"
吴墨踏出一步。
他的世界坍塌殆尽。
眼前一黑。
"吴墨哥!"方子星赶紧扶着他。
齐昀也马上过来。
将吴墨安顿好在车内后,齐昀将车钥匙给方子星,"你先送吴墨去医院,我随后就到。"
方子星点了点头。
车子开走后,齐昀转身。
刚才他就发现了,不远处的石柱后,有易岚沧的身影。
齐昀走过去,看着易岚沧。
易岚沧没有转头看他,他只是盯着远处。"……是吴墨自找的,他欺骗了以恒,这一切,他怪不得别人。"
"……你说得对。"齐昀静静地说。
"吴墨的做法,确实不对。……但你的做法,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我是吴墨的共犯,没有资格责备你。……但是,易岚沧,这样的你,让我觉得非常陌生。"
齐昀说完这句话,丢下易岚沧一个,逐渐走远。
谷以恒坐在车上,不发一语。
韩如斯担心地转头看他。
他单手捂着眼睛,眼泪不住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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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
韩如斯家的客房里。
没有光亮。
谷以恒缩在一个角落。
房门被打开。
一道光闯了进来。
"……以恒,出来吃点东西吧,你午饭晚饭都没吃呢……"韩如斯走到谷以恒身边,轻轻说道。
谷以恒只是摇摇头。
他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光亮照不到他身上。
韩如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谷以恒现在需要缓冲期。
他停了一阵,转身走出房间,轻声关上门。
光亮又消失了。
房内又是一片黑暗。
似乎过了很久。
韩如斯又进来了。
"……以恒,已经很晚了……要不,上床睡一会儿?"
谷以恒摇摇头。
"……那……我给你铺好床,要是坐累了,就到床上躺一会儿吧……"
谷以恒没有回应。
韩如斯给他铺好了床,看看他,叹气,带门离开。
已是深夜。
四周静悄悄的。
间或的一两声虫鸣,更显寂寞。
第二天。
韩如斯早早起来,往客房去。
客房里,谷以恒正站着,看着窗外的景色。
门锁扭动的声音让他转过头。
韩如斯打开门,看到的是一张略微苍白的脸,浮肿的眼睛周围还有黑眼圈。
谷以恒朝他微微笑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早上好。"
阳光里,这样的他,竟显得有些单薄。
"……"韩如斯走过去,心疼地问到,"……昨晚,没有睡是吗?"
谷以恒没有回应,只对韩如斯说,"……如斯,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韩如斯看着谷以恒,"……你打算去哪里?"
"……"
七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回到这里。
翰林路180号。
谷以恒看着焕然一新的门牌。
这里,是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
以前锈迹斑斑的旧门牌,不知何时,已被换掉。
唯有爬满墙壁的常春藤,仍惦记着过往的点点滴滴。
谷以恒站在小铁门前,思绪万千。
和韩如斯说一声后,当天就起程了。
韩如斯说要陪他回去,他拒绝了。
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连交通费,都是韩如斯给的。
第一次,那么急切地想逃离那个地方;第一次,那么急切地想奔回这个地方。
他刚想按门铃,小楼的门开了。
熟悉的温柔身影出现在眼前。
"妈……"
以恒妈妈闻声转头。
她见到谷以恒,先是一愣,然后流露出惊喜的表情,马上走了过来。
妈妈一边给谷以恒开门一边笑说,"怎么突然回……"
门打开后,谷以恒搂住了她。
原来,自己急切地想要找一个能毫无顾忌放声痛哭的地方。
什么都还没开口说,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妈妈的惊喜,转为了惊愕。
谷以恒的身体抖得很厉害。
惊愕,慢慢地,转为了然。
她伸出手,温柔地顺着他的背,"……没事了,孩子,回来了,没事了……"
很多人都说,心痛的时候,大声哭出来,哭够了,累了,就舒服了。
谷以恒大声哭了出来。
哭够了。
累了。
却不见舒服。
往后一段日子,他开始发呆。
每次,等他回神时,他已经呆呆地坐了很久。
晚上,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突然记起小时候一件事。
那时,他学写字。
只写了一页,手就酸了。
他向爸爸嘟嘴抱怨,"为什么这个'痛'字这么难写?"
爸爸稍微想了一下,摸摸他的头,"因为'痛'是一件很辛苦很吃力的事。造字的人可能想让我们早早体会那复杂而漫长的滋味,所以特意将它弄得很麻烦。"
当时的自己,似懂非懂。
现在,他体会到了。
边痛,边想念。
又一个晚上。
谷以恒站在阳台,抬头望向远空。
没有星星。
之前,也有过没星星的夜晚。
"吴墨,今晚没有星星啊……"
"嗯?可我看见了,很多。"
"不可能!"
"……"
"在哪里?"
"……你的眼里。"
宛如涂了蜜糖的伤口。
皮开肉绽,仍然有甜。
谷以恒靠着墙壁坐下。
天际变幻。
昼夜更替。
又是一个未眠夜。
不知还要反复多少次。
于是,在反复的过程中,他病倒了。
高烧不退。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全身发热,迷迷糊糊,混混沌沌。
意识游走在现实和梦境中。
很多画面一一闪过,他已没有力气去分辨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恍惚中,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
紧紧地握着,似乎生怕自己突然甩手离开。
谷以恒想睁眼看看,是不是吴墨。
他缓缓地睁开眼,瞳孔找准焦距后,医院那白得刺眼的天花板首先映入眼帘。
"以恒?你醒了?"接着,是父母的脸庞。
"你这家伙,真是让人担心!"韩如斯也坐在床边。
"太好了,烧终于退了。"妈妈的手贴着他的额头,高兴地说。
她的另一只手,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谷以恒看着两老,又看看韩如斯。
心口一窒。
"对不起……"
谷以恒,你已经很幸运。
"我想着都过了这么些时间,来看看你怎么样吧……没想到去到你家,伯母就说你病倒了,在医院里打着点滴。"韩如斯一边给谷以恒剥桔子,一边说到。
"抱歉,让你担心了。"
"当然!你要快快好起来。"韩如斯把剥好的桔子递给他,"吃吧,多摄取点维生素C。"
谷以恒笑了笑,"谢谢。"
他接过桔子瓣,放进嘴里。
韩如斯看着他,过了一阵,"……现在,好些了吧?"
谷以恒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了。
他稍微点了点头。
小说里的情节,主角感情受伤后要是病一场的话,很快就会顿悟,看开。
其实,谷以恒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也没有什么大彻大悟。他只是俗人一个。
但这场病,却让他知道,自己的周围,仍有很多关心自己的人。而自己的心里,无论多痛,仍有一个人,鲜活地存在。
韩如斯陪了谷以恒几天,新的美容沙龙忙着开张,便要离开了。
"……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谷以恒摇了摇头。
韩如斯看了看他,还想说什么,到最后,他只叹一声。
"……那好吧,你要注意身体。"
"好的。"
挥挥手,朋友分别。
谷以恒很感激韩如斯。
他没有劝自己快快忘记吴墨,也没有劝自己赶紧和吴墨和好。
记得以前,为了写好情感文,自己翻过一本书,关于失恋的。
作者在扉页中心位置写着,"此书只有预防作用。若您不幸是失恋者,请合上书页。别问我为什么,失恋的人都知道,什么道理都只是隔靴搔痒。"
他当时觉得这句话是噱头,用来吸引读者的。
如今看来,却道出了个中精髓。
恋爱的开始,可以有很多人的帮助;但恋爱的结束,需要自己去承担。
韩如斯离开不久,另一个人来了。
易岚沧。
他站在谷以恒家门口。想了很久,终于按了门铃。
"……岚沧?"谷以恒出来,有些惊讶。
"……我问了韩如斯,他说你在这里……之前还病了一场。你现在觉得好些了吗?"
谷以恒给他开门,不好意思地微笑,"只是发烧而已,已经好了。不用担心。"
"……你瘦了。"
谷以恒不在意地笑笑,"没事。"
"……以恒,对不起。"
"……怎么了?"
"你会这样,我也有责任。"
"……你只是说出真相。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别往心里去。"
沉默了一阵。
易岚沧说到,"……我会在这里呆上几天,你不介意……当我的导游吧?"
谷以恒笑着摇头,"不介意。"
接下来几天,谷以恒带着易岚沧游览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这天晚上,他们沿护城河慢慢走。
"……这里的空气比我们那边要好很多。"微风中,易岚沧感慨地说。
"对啊,这里的节奏没那么快。"谷以恒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易岚沧转头看他,"……你打算在这里长住吗?"
"……不知道。"谷以恒稍微想了一下。"看情况吧。"
停了一会儿,易岚沧问到,"……如果……现在有人想趁虚而入,向你示爱,你会考虑么?"
谷以恒笑了,他以为易岚沧只是好奇,"看情况吧。"
"……如果,那个人是我呢?"易岚沧注视着谷以恒。
闻言,谷以恒的表情定住了。他转头看身旁的人,尴尬地笑道,"岚沧,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真的。"
谷以恒仍不相信,"太突然了……我觉得你在开玩笑……"
"以恒,我喜欢你。"易岚沧没有理会。
"我想和你在一起。……那七年,请给我一个机会,补救回来。"
谷以恒猛地抬头。他惊讶地问,"……你知道了?"
"……你的大学相册里,几乎都是我的照片。"
"……"
两人看着对方。
最后,谷以恒先转移视线。
他看向护城河对岸的万家灯火。
良久。
"……岚沧,对不起。"
谷以恒不知道,易岚沧想了多久,才下定决心向他表白。
易岚沧清楚的。谷以恒拒绝的可能性很大。
而且,在谷以恒和吴墨这件事情上,他所做的一切,并不光明。
他是有些心虚的。
尽管如此,他仍抱着一丝希望。
哪怕谷以恒说要"考虑"也好。
那天,当再见到谷以恒时,易岚沧就知道,他在这次事件里,彻头彻尾是个丑角。
谷以恒的眼睛已失去往日的神采。
这几天,他仍然笑着,仍然偶尔犯点迷糊。但是,有什么东西,看不见了。
这样的谷以恒,易岚沧却依然喜欢。
喜欢之余,心头溢出一份心痛。
为他,也为自己。
齐昀说他已变得"陌生"。
那现在"陌生"的他,能否还可以得到机会,去争取幸福?
此时此刻,谷以恒还是说了"对不起"。
易岚沧看着护城河上的粼粼波光。
他该说,"没关系,我理解。"
他该说,"我会等你喜欢上我。"
他该说,"我会比吴墨对你更好。"
最终,他问出口,"……为什么你会这么喜欢吴墨?"
"为什么"这三个字真是难倒世间无数的人。
谷以恒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明明真的喜欢了易岚沧七年。每天每夜,心心念念。
但自从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吴墨后,慢慢地,他就像个傻瓜一样,整天只想笑嘻嘻地黏在吴墨身边。
爱情,真是无比复杂。
想了那么多,谷以恒也只能回答易岚沧,"我不知道。"
易岚沧没有再问下去。
或许,这样的答案就够了。
他或许,只是需要一个死心的借口。
往后几天,他们的相处如常。
谷以恒心里有些惊讶。
他以为自己会变得拘束,但实际上,他们的交流还是很轻松舒服的。
易岚沧仍像以往一样对待他,仿佛告白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易岚沧要走时,谷以恒想了想,再次道了歉。
"……岚沧,那晚的事……对不起。"
这回,易岚沧没有像平常那样微笑带过。
他看着谷以恒,坦诚地对他说,"……你的第二次对不起,让我再一次难过。所以,不要再道歉。爱情……很复杂呢。……祝福我早日找到命中的另一半吧。"
谷以恒点了点头。
深夜。
谷以恒盯着天花板。
他开始,想回去了。
另一边。
收拾好行李。
穿上外套。
吴墨缓缓拖着行李箱,从房里出来。
停在客厅里。
他把钥匙圈里的大门钥匙,取了出来。
放在门旁的架子上。和谷以恒没有带走的钥匙,挨在一起。
环视了一周。
走到阳台。
深夜的黑暗,渗入了他的黑色外套。
一时间,他的背影,与黑夜融为一体。
良久,他转身。
开了大门,带上行李。
门合上的一刹,定格了吴墨最后的凝视。
走到楼下,齐昀倚着车门,看着他。
"……你真的决定要这样了吗?"
停了一阵,吴墨点了点头。
齐昀叹了一口气。
装好行李后,吴墨上了车。
车尾灯亮起,两道鲜红的光划破一片黑暗,然后,又在一片黑暗中,消失。
第二天。
和父母说过后,谷以恒起程回去。
傍晚,他终于回到。
他站在门口,心"怦怦"地跳。
从门口的小地毯下拿出备用钥匙。
"卡啦",门开了。
很安静。
一眼看尽的空间里,没有人影。
谷以恒把钥匙放到架子上时,注意到了另一条钥匙。
孤零零地,紧紧地挨着自己的那一大串钥匙。
他连门也来不及关。
跑着过去打开房门。
黄昏的阳光穿过百叶窗,静静地躺在收拾整齐的床上。
脚步缓慢地走进去。
床头柜上压着一张纸。
谷以恒拿起来。
只有几个字。
他攥着纸,拉开了衣柜门。
里面有一半的空间,已空荡荡。
好一会儿,纸张飘落了下来——
以恒,
对不起。
夕阳沉没。
谷以恒靠着床沿,抱膝坐着,下颌叠在膝盖上。
那脊骨弯曲着,昏黄的光线勾勒着弧度的边缘。
透出了悲伤。
翌日。
谷以恒来到"净瞳"。
他见到了方子星。
方子星也见到了他。
"小恒?"他朝他走过来。脸上的表情,既惊讶,又复杂。
"……吴墨呢?"谷以恒开口问。
方子星看着他,"……吴墨哥……离开了。……他没有说去哪里,我们只是在机场门口和他送别。"
"……他什么时候走的?"
"……前天夜里。"
"……"
"……吴墨哥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消沉了好一阵。不久前,他突然让我当代理总编……我问他怎么了,他什么都没说……"
"……只说了一句,'大概到此为止了'……"
谷以恒从"净瞳"出来。
马路边上的交通灯亮着"红小人"。
他站在安全岛上,一动不动。
"绿小人"亮了。
他还是不动。
从来都没有人规定,谁一定要等待谁。
先接受不了的,是自己;
先说分手的,是自己;
先转身离开的,也是自己。
吴墨做错了事,他应该要留下来吞咽后悔。
他辜负了自己,理应静静守候,等自己回来宽恕他。
自己天真、善良、温柔,所以受到伤害后,绝望、痛苦都是惹人怜的。
是这样吗?
"啪!"点燃一根烟。
谷以恒吸了一口。
辛辣的味道深入肺里。
他被呛得流出了眼泪。
捻熄烟。
连想留下和吴墨一样的味道,他都做不到。
晚上。
他泡在一缸冷水里。
刘家的事,吴墨不肯退让,自己出走;瞒骗的事,吴墨承认,自己提出分手。
这过程,谁对,谁错?
没有人全对,也没有人全错。
或许,他们本就不合适在一起。
于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那究竟要怎样,两个人才适合在一起?
谷以恒给父母打了电话。给韩如斯打了电话。给易岚沧打了电话。也给远在美国的沈安晴打了电话。
只是让他们了解近况而已。
韩如斯来了,易岚沧来了,连沈安晴都说要回来。
谷以恒感激他们。
但是,有些事情,一定要自己领悟。
他开始着手准备去美国,以留学的名义。
那里是吴墨出生成长的地方。
无论吴墨有没有在那里驻足,他都想去看看。
沈安晴帮了很大忙。以恒爸爸在美国大学里的同学帮了很大忙。
一切办妥后。
到离开的这天。
大家都到机场送他。
"到了那边,记得常常给我打电话!"韩如斯眼眶有点红。
"我知道了。"谷以恒微笑答应。
"……我时不时要到美国出差,很快就会见面的。"易岚沧对他说道。
谷以恒点点头,笑说,"那你来看我时记得带上这里的特产。"
易岚沧微笑,"好的。"
他看着眼前的谷以恒。
他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
易岚沧不知道这种"不一样"确切是什么,他只知道,那是独独因"吴墨"而起的。
机场大堂里广播响起。
是时候要入闸了。
谷以恒和大家一一道别。
坐上飞机后,空姐请大家先填好入境登记表。
谷以恒记得身份证放在钱包里。
他拿钱包时,弄掉了一小张东西。
他捡起来。
是钱包照。
"各位乘客,飞机即将起飞,请扣好安全带。"
飞机慢慢滑翔着。
眼睛酸了。
吴墨。
我们那时笑得多么开心。
番外一 流年(上)
来美国一年了。
谷以恒看着日历。
三百六十五天。
八千七百六十个小时。
五十二万五千六百分钟。
他习惯了这边的生活。
同学们很好。
教授们很好。
他也做了一些有意义的事。
这一年,看起来,过得还好。
可是。
每一分,每一秒。
在翻动书页之际,在过马路之时,在超市买东西结帐后。
在无数细小的瞬间里,他都好像看到了吴墨的身影。
沉稳的,挺拔的。
站在不远处,背对着他。
当他再眨一眨眼,幻觉便消失了。
心头的失落感,恍如一双有力的手,拉长着分分秒秒。
于是,短短的一秒,对于他来说,足够漫长。
这样算来,一年时间,他像是跨越了上百年。
流年似水,一去不复返。
明明还认真地向教授们讨教学术问题,明明还和同学们一起开怀畅饮,只是,内心的自己躲在一隅里,迅速衰老。
朋友们时常会给他打电话。
今天,谷以恒刚撕下一周年的日历,就接到了易岚沧的电话。
闲聊一阵后,易岚沧问道,"你到美国一年了呢……新学年快要开始了吧?"
"……是啊。"
"……最近工作很忙,即使到美国也不一定能再抽空去看你了。"
"没关系,工作要紧呢。"
尚威董事长刘天云上个月去世了。
政府勒令尚威破产重组。
最后一刻,寰宇出面,以高价入股尚威,保住了 "尚威"这个字号,使这间企业逃过了分拆的厄运。
以前,业内人士分析到,如果寰宇要花钱买尚威,也只会买尚威的时事类杂志品牌,其余的任其自生自灭;但最后的官方消息,寰宇慷慨地接纳了尚威全部,包括连续亏了四年的卫星电视台。
有人说,寰宇这样做,往后肯定有所图谋;另外的人,则说寰宇花了冤枉钱买了次品……
易岚沧在一片观望和质疑声中正式坐上了"寰宇"董事会主席的位置。
没有像之前设想的那样风光。
但靠着寰宇长期积累的财力和自身能力,他逐渐铺开一条成功之路。
易岚沧没打算多谈工作,他稍稍停顿,转了话题。
"……以恒,已经一年了。如果我……再次向你表白,你……会考虑吗?"
电话那头的谷以恒一愣。
即使没有见到对方,那一段沉默也显得尴尬。
"……岚沧,对不起。"
易岚沧反倒笑了一下。最后的小小尝试失败了,他心安了。
"我开玩笑的,你不必当真。"他微笑道。
"……我这回,真的没有令你难过了吗?"谷以恒心里忐忑。
"没有。"易岚沧从寰宇大楼的顶层看出去,一片灯火辉煌。
这个"没有"是真心的。他的脚下,是他的王国。他既想拥有爱情,也不想放弃王国。
但有人,愿意为爱情放弃一切。
这份执着和痴迷,易岚沧自问,他还做不到。
有些事情,谷以恒很快就会知道。
易岚沧已经能预见结局。
这样的结局,让他生出了一点点的不甘心,于是才又向谷以恒表白。
结束和易岚沧的通话后,谷以恒心里松了一口气。
岚沧刚才的语气,与第一次表白被拒时相比,轻松了很多。
看来他真的想通了呢。
这样就好。
谷以恒看向窗外。
树叶绿了又黄,掉落了又抽芽。
他去过吴墨以前住的地方。那一带已变成新兴商业区,一幢幢高楼大厦耸入云霄。
他去过市民公墓,在管理员的帮助下,找到了吴墨妈妈的墓碑。
那只是一块小石碑。
没有照片,只有好些英文字母。
每周,他都会献上一束百合。
出神了好一会儿,谷以恒的思绪被手机闹钟唤回来。
他该到中心去了。
差不多一年前。来到学校不久后,谷以恒就在布告栏上看到招人启示。
那是社区辅导中心的兼职,志愿者性质,没有报酬,一个星期去三次。
谷以恒看到工作内容后,想都没想,就去应征了。
只有他一个人来应征,于是他顺利成了中心主管安娜大婶的助理。
他的工作内容,便是协助安娜处理问题少年的相关事情。
这一年间,他跟着安娜去当地的贫民区驻点调查,又接手了好几个问题少年的求助个案。
有吸毒的,有被虐的,有斗殴的,也有杀人的。
有一两个个案他从开始跟进到结束。
看着那些挣扎求存的孩子,谷以恒体会到了很多。
没有人一开始就想着要变得十恶不赦。
在少年监狱里,他看到恶意,看到鄙视,更多的,他看到了无助和迷茫。
他们表现得很凶悍,实际上内心却很脆弱、很胆怯。
很多时候,一句鼓励,一次机会,就能改变他们的人生。
只是,有多少生活在阳光里的人想到这一点?
他自己也是不久前才想到的。
他现在,需要时间一点一点去改变。
到中心后,谷以恒开始替安娜大婶收拾东西。
安娜大婶已经六十多岁了,本应退休。但州政府迟迟没有调派新的主管过来,她也乐于留守。
不过,她患有糖尿病,身体越来越虚弱,辅导中心预算不是很多,人手本来就不太够,于是她才往大学里贴广告招志愿者。
"现在的孩子啊,只想着挣钱,脑子里没有一点公民责任……"安娜大婶很喜欢谷以恒。每次称赞完谷以恒后,总要抱怨别人两三句。
两个星期前,新的主管资料已经寄来辅导中心了;在多年的努力下,州政府终于愿意拨出额外款项,支持社区辅助工作,安娜大婶可以安心退休了。
"丹尼尔,你帮我把这个箱子搬下来……"
"好的。"谷以恒替她把一个满是灰尘的箱子从文件柜顶搬下来。
"还挺重的,安娜大婶,里面是什么东西啊?"
"呵呵,里面装着我这几十年的工作经历。"
安娜打开箱子。
里面有很多文件夹。
"……现在是时候来总结一下我这几十年干过的事情了。"她把文件夹拿出来,指给谷以恒看,"封面贴着红色胶布的是青少年问题顺利解决的个案,蓝色的就是没有解决的。"
安娜大婶身体不太好使,"丹尼尔,你帮我数一下蓝色的有多少份吧。"
谷以恒开始数着。
"……一共是八十七份。"
"啊……这么多啊……这些孩子的事情,最终都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无法顺利解决……"
沉默了一会儿,安娜大婶让谷以恒给她念念文件夹里的内容。
"好的。第一个是斯蒂芬……"
"啊,我记得,斯蒂芬是个瘦弱的男孩……"安娜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那个孩子的事。
"……第二个,佩罗……"
"哦,佩罗是个墨西哥男孩,他随父亲偷渡进来美国……"
……
"……第三十三个,文森特……"
文件夹里的纸张已经泛黄。贴在首页的照片也不甚清晰。
但谷以恒看一眼就僵住了。
照片上那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有一双墨黑的眼睛。
青涩的脸上,写满冷漠。
谷以恒确认般地再看了看姓名一栏——Vincent Wu。
"啊,文森特啊……"安娜没有留意谷以恒的表情,她沉思了一会儿。"他是个亚裔男孩,有着一双很黑的眼睛。文森特不爱说话,常常和别人打架,总是把别人打得头破血流才肯住手……
"他在单亲家庭里长大,只有妈妈,生活很不好……
"当时,我在他那个区的辅导中心当社工,经常跑去那些问题小孩聚集的地方派传单,希望他们过来中心这边听一听讲座……
"每次来的,只有文森特一个……他一脸冷漠,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他来闹事,没想到,他在最后一排椅子上坐下,一声不吭,安安静静地等讲座开始。
"我们给他做辅导时,他很少说话;问他为什么打人,他也只是说那些人'活该'。后来我们才了解到,被他打的那些人,不是出言侮辱他的妈妈,就是欺负其他小孩子。
"这一类孩子心地不坏,只要适当的帮助,他们完全可以在心理出现偏差之前改过自新。有一次,中心联系到一位有名的摄影师,他需要一个学徒,我就向他介绍了文森特。文森特表面上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但最后还是拿了几幅作品过来。摄影师很满意,正要约时间面谈时……我们接到了消息,他杀了人,被警方逮捕了……
"他的妈妈受刺激过度,被送进了医院。后来他进了监狱……不久,我就调往现在工作的地方……之后,也没再听说过他的消息。
"唉……"安娜叹气,"不知道这些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有时候,命运真的很残酷……希望他们在下一个人生转捩点到来时,能出现在正确的地方,见到正确的人,做正确的事情,抓住机遇改变命运就好了……"
谷以恒一边默默听着,一边看着文件。
最后一页和文件夹之间的缝隙,夹着两张黑白照片。
硬冷的风格,让谷以恒想起他在摄影展上带走的那幅作品。
"……关于那个孩子的情况,我知道一些。……六岁的他,每天都在那房子里面等着妈妈回来,一个人。没有小伙伴,没有善良的邻居。他能看到的,就是窗外那小块天空。"
"……如果那个孩子能在那时遇到你……说不定他往后的人生,会彻底改变。"
"……"
"丹尼尔,怎么了?怎么突然哭起来了?"
……
深夜。
谷以恒坐在床上。
借着床头灯微弱的光亮,看着自己和吴墨唯一的合照。
以指尖轻轻抚摸着。
当太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今天,是他们迎接系里新生的日子。
谷以恒上午要去图书馆值班,下午才能过来帮忙。
"丹尼尔~你总算来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很闷呢!"同学苏珊是个很开朗的美国女生。
"其他人呢?"
"那帮家伙见大部分新生都报到了,还剩几个,就逼我留在这里,他们倒快活去了!"她气愤地说到。
谷以恒笑笑,"那剩下的我来吧,你也去快活一下。"
"真的吗?太好了!"苏珊抱着谷以恒,在他脸上留下了香吻,"我就知道丹尼尔最好了!"
"知道了,快走吧。"
"嗯!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哦!"
"好的。"
迎新忙碌的时刻已经过去,谷以恒坐下来,一边看书,一边等候新生。
"……不好意思,请问是在这里报到的吗?"
"哦,是的。请出示入学通知书和相关证件……"
到傍晚时分,只剩下一位新生还没有来。
谷以恒合上书本,闭上眼睛稍稍休息一下。
睁开眼睛,看了看表。
报到时间快结束了。
他叹了一口气,开始收拾东西。
微风送来一阵脚步声。
谷以恒正想抬头,不小心弄掉了桌子上的笔。
当他弯腰捡起来时,一种熟悉的香水味飘然而至。
谷以恒怔住了。
他慢慢直起腰,转过头。
夕阳染红了天边。
云彩边缘泛着暧昧的光芒。
手里的笔又掉了下去。
那一双深邃的眼眸。
吴墨。
流年(中)
心跳瞬间停止。
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比印象中的吴墨,瘦了许多。
唯有那双眼睛。
那幽如深潭的眼里,涌动起盈盈的光芒。
谷以恒不自觉站了起来。
视线模糊了。
"……吴墨……"
他轻轻地、小心地唤道,生怕再大声一点,眼前的人就会如幻觉般消失。
吴墨在远处一下子认出了谷以恒的身影。
他看书时喜欢微微偏头。
瘦了。
视线无法转移。
一年又六个月零三个星期。
再次见到了他。
日日夜夜,分分秒秒。
无尽的思念。
心脏再次剧烈跳动。
血液重新流淌。
仿佛重生。
那么熟悉的声音。
很久了。
恍如百年,才能再次听到他的呼唤。
吴墨走到谷以恒身边,"以恒……"
啊,是他的声音!
谷以恒的眼泪如缺堤的洪水,汹涌而至。
下一秒,紧紧相拥。
啊,这个怀抱,这个味道!
谷以恒用尽力气搂住吴墨。
多么害怕这不是真的,再眨一眨眼,什么都没有!
吴墨收紧了臂弯。
他吻着谷以恒的头发。
"以恒、以恒……"
思念融为温柔细密的呢喃。
良久。
谷以恒抬起头,"……吴墨,对不起……我不该说分手的……"
吴墨替他拭去眼泪,吻了吻他的额头。
"……你究竟去哪里了呢……"
"……说这个之前……先帮我完成报到手续吧……"
谷以恒睁大了眼睛。
吴墨就是最后一位新生。
新生宿舍已经分配好。
吴墨的房间里,堆着已经送来的行李。
小小的空间,因几个大纸箱而显得拥挤。
两个人靠着床沿,紧挨着坐在一起。
吴墨说话的声音低沉而稳重。
像大提琴一样,悠扬中,带着哀伤。
"……我躺在病床上,摸着心口。心脏还跳动,但一点感觉都没有。……你转身离开时,哭得那么伤心……你一定讨厌我了……"
那分开的时光,谷以恒慢慢明了。
消沉好一阵后,吴墨做出了决定。
他去了国外,将手上的投资全部处理掉。
他解散了名下几个投资公司,付了大笔的遣散费。
他厘清所有利益关系,斩断了联系。
后来,他回国。
他没有通知齐昀,自己暗中销毁了齐昀易岚沧郑先生参与计划的证据。
然后,去自首。
"尚威"和安生公司的海外投资出现重大问题,是他在背后策划和操纵,其中涉及不法行为。
齐昀最先得知消息,到警察局拘留室和吴墨见面。
当时。
"……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两人沉默了一阵,齐昀问到。
"……"
见吴墨不说话,齐昀叹了一口气。"……以恒在你离开后两天回来了。他来'净瞳'找过你。子星说,他听到你走了的消息后,一脸悲伤。"
吴墨看着他,眼里总算有了波动。
"……上个星期,他去美国了。"
"……"
"……说是留学,但我想,他或许是希望能在美国见到你。"
吴墨眼眸闪现更大的波动。
齐昀看着他,"……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动用关系将你从这里弄出去,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这样,你就可以马上去找以恒。"
良久。
吴墨摇了摇头。
他需要时间一点一点地改变。
他要为所做的事情付上责任。
他要和过去说再见。
他想以一个"干干净净"的自己,出现在谷以恒面前。
司法程序开始。
齐昀一方面压住消息的外泄;一方面请了最好的律师替吴墨辩护,尽量减少他的刑罚。
最后,吴墨被判入狱半年。
每个夜晚,吴墨都抬头,从监狱的小窗看出去。
又是一方小小的天空。
当初,小时候的自己,那么想从小小的世界里逃出来。
现在,又回到起点。
但是,当他看到星星、哪怕是几颗萧索的星子时,一阵激动会袭上心头。
"永远和你在一起,等我们老得走不动了,靠在一块数星星。"
"……吴墨,这不应该说是愿望哦,因为这一定会是事实。"
以恒。
无论多久,无论多远,我一定会来到你的身边。
一天。
有人来监狱看他,是易岚沧。
安静的小房间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齐昀告诉我,你想见我。……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境况下和你见面。"易岚沧打破沉默,开口道。
"……尚威的事情,我……需要你的帮助。"一会儿后,吴墨说到。
"……你想怎么样?"
"我希望,寰宇出面,将尚威的全部资产都接收。所需要的资金……我给你瑞士银行的密码,再加上ALLURE的所属权。"
易岚沧看着他,"……这样做,你就一分钱都没有了。"
"……"
"……全面收购所需的资金,不是你一个人能付清的。……你当初不是希望它破产,然后被吞并,使'尚威'这个招牌永远消失吗?"
是啊。他处心积虑。
目的就是要报复刘家。
现在刘家支离破碎,尚威也濒临破产。
但是,他却无比怀念和谷以恒一起席地而坐,挨在一起看星星的日子。
即使偶尔没有星星,他的世界仍然闪亮。
那一分一秒都是快乐的、甜蜜的。
究竟之前,他在纠结什么呢?
想了很久,吴墨也只能摇摇头。
"……这件事情,我只能拜托你。"
易岚沧凝视了吴墨很久,最后,答应了。
半年。六个月。
对很多人来说就如白驹过隙。
当吴墨再次站在自由的蓝天下时,他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出狱后的那天晚上,吴墨便开始着手准备去美国。
不是直接去找谷以恒,而是报考他所在的学校。
齐昀问过他为什么。
"……为什么?"谷以恒眼眶红红,他一直仔细听着。
"……因为我想和你做同学。"
吴墨停了一阵,有点局促地说到。
新生预选课程时,他连二年级的也选了。
"……"
谷以恒看着吴墨的侧脸。
他们有不同的出生环境。
他们有不同的成长背景。
他们各自经历了不同的人生阶段。
当相遇相识时,他们已是上下级的关系。
当他们相爱时,感情也并非建立在平等互信的基础上。
于是。现在。
他们是"同学"。
或许还没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但起码,只差几步。
如果担心害怕,对方的手就在咫尺。
"……我想和你重新开始。过去我们有很多不一样。至少……这一次……"
吴墨还没说完,谷以恒便搂住了他。
他明白了。
第一次,他对他的用心,那么清楚。
如果这都不算爱。
谷以恒带吴墨回自己的宿舍。
已是晚上,楼下大堂里,新生旧生进行着欢迎晚会。
震耳的音乐,欢快的呼喊。
"啪!"
合上门后。
黑暗里,两人激烈地拥吻着,急切地脱着对方的衣服。
皮肤间的接触,热烈得足以擦出火花。
两个人搂在一起,倒在床上。
吴墨抬起谷以恒的腿,架在自己肩头。他用手指轻轻勾勒□外的褶皱。
谷以恒一个寒颤。"嗯……吴墨,进来……"
吴墨的手指稍微插进去,谷以恒全身下意识绷紧。
毕竟很久没有做了。
"再等一下……"吴墨说到。
此时,谷以恒打开了床头灯。
"……怎么了?"停下动作。
谷以恒咬着唇,脸红地拉开床头柜最后一格。
里面全是润滑液、润滑霜、润滑膏……
吴墨惊讶,"……这是……"
这是他以前买的。
谷以恒用手捂着眼,他不敢看吴墨,露出的半张脸染上红晕,"我、我想着……要是哪天见到了你,如果你对我生气……如果没办法……我、我就色诱……"
他还很认真地想过,要不要放一瓶在书包里,随身带……
吴墨没有说话,他拉开谷以恒的手,重重地往唇上吻下去。
汲取着他的津液,品尝着柔软的舌头,时不时舔啃两片唇瓣……
谷以恒伸手勾住吴墨的脖子,顺从地跟着他的步伐。
往□涂了大量的润滑液,吴墨正准备插进去,谷以恒却抓住他的手臂。
"等等……"
谷以恒坐起来,支支吾吾。
"你、你躺下……我、我坐上去……"
吴墨一时反应不过来。
"不、不行吗……"微弱的灯光遮不住那张红脸。
吴墨轻轻啃咬着谷以恒的脸颊,"……当然行。"
他躺着,手指捋顺□的褶皱,让身上人对准昂扬慢慢坐下去。
谷以恒咬着唇,手足无措又煞费苦心地吞纳吴墨的阳刚。
吴墨眯了眯眼,下面的小嘴一寸一寸缓缓地吸附着炽热,他间或坏心地稍稍往上顶,谷以恒就忍不住轻声呻吟。
"你、你不许……"
□湿滑的狭道慢慢绞缠着欲望的源头。
吴墨额角渗出了热汗。
多想往上使劲,让身上人为他流泪疯狂!
"可、可以动了……"谷以恒忍受不了吴墨那热辣辣的视线。光是被他看着,自己就要□了。
得到许可,吴墨卡住谷以恒的腰,开始用力地往上戳刺。
"啊……吴墨……别这么大力……"
润滑液和着肠液滑腻地润着内壁,纤细的毛细血管敏感地传输着昂扬的脉动,一阵阵高负荷电流"噼里啪啦"地在身体里流窜。
床头灯暧昧的光线与谷以恒上身敷着一层薄汗的粉色肌肤相融合,散发出诱人的□信号,吴墨热红了眼,更加使劲往上刺。
"嗯……不……"
身体找回了以前欢爱时的快感,谷以恒的腰摆动了起来,欢愉的泪水如泛滥的春潮,无限春光从眼角泻出。
谷以恒的主动加剧了快感。
"吴墨……你舒服吗……"啜泣之余,谷以恒的手抚上吴墨的脸。
吴墨咬了咬牙,干脆坐起,揽住谷以恒的腰,一个转身,他们的上下位置就换了过来。
他顶了顶在谷以恒体内的雄性。
"啊!"谷以恒惊讶,在他身体里的那个又胀大了……
"……舒服极了……"吴墨俯身在他耳畔吐气。
那种既熟悉又无与伦比的快感,只有和谷以恒一起时才有。
"嗯……"那气流掠过耳朵敏感的部位,谷以恒无意识地收缩了一下身体。
天!
吴墨开始猛地□冲刺,床架"吱吱"地摇晃着,越来越激烈,谷以恒紧紧地搂着他,随他的动作一起激昂。
自己的硬挺不断流着黏液,快要爆发了。
"吴、吴墨……要去了……"
不一会儿,"啊!"两人同时喊了出来。
床架的声响戛然而止。
低喘在弥漫□的空气里清晰可闻。
吴墨没有马上拔出去。
两人相拥,静静享受□后的余韵。
楼下的喧闹仍然继续,大家可能喝了酒,开始集体唱歌。
而小小的宿舍里,有两个人无声地交换着热吻。
晚会到深夜三点多才结束。
这是欢迎新生时才有的奢侈。
学生们纷纷回到各自的单人间宿舍。
一切又沉寂了下来。
两人趁此机会走到楼下的空地上。
"吴墨,今晚没有星星呢……"
"嗯?可我看见了……"
相视而笑。
十指紧扣。
有你就好。
流年(下)
开学后。
吴墨一年内要学完两年的课程,白天常常在不同的教室出入。
谷以恒除了上课,课余也得常去辅导中心协助新主管熟悉工作。
晚上,谷以恒会给吴墨补习。
周末,两人一起四处闲逛。
星星缀满天空的夜晚,他们会出来散步,手牵着手。
天气渐凉。
吴墨期中考试最后一科完成,他从教室走了出来。
谷以恒早已在门外。
"考完啦?"灿烂的笑容。
"嗯。"吴墨点点头,目光温柔。
谷以恒牵起他的手,"那我们回去吧。"
"等等。"吴墨拉住他。
谷以恒眨着眼睛。
吴墨将脖子上的围巾解下,给谷以恒围上,打了个结。"外面冷,带着。"
然后,握住他的手。
谷以恒甜丝丝地笑了,乖乖跟着吴墨走。
凉风中。
"……考了这么多科,感觉怎么样?"
"还好。"
"都能及格吗?"
"……"
吴墨给了谷以恒一个"怎么可能不及格"的眼神。
谷以恒笑出来了。
补课时就知道,吴墨的脑子很好用。
这样问,无非想逗一逗他。
吴墨的表情其实也很丰富呢。
时光飞梭。
当树上的落叶完全掉落之时,两人去了一趟机场。
安娜大婶要回家乡小镇颐养天年了。
谷以恒带着吴墨过去。
安娜事前不知道谷以恒会带朋友过来。
和谷以恒寒暄几句后,满头白发的大婶转眼打量面前那个高大的亚裔男人,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到,"……打扰了,我想问问,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
吴墨看着这个在少年时给予过自己帮助的人。
心里涌动久违的熟悉和感慨。
岁月流逝,她当年那一头自然卷的金发已花白。
"……我是文森特。"
安娜满是疑惑的眼睛顿时清明起来。一点点的泪光开始在眼角处凝聚。
她有些激动,"文森特啊……真好……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在我离开的时候还能见到你……你过得怎么样?还好吗?"
吴墨看了看立在身旁微笑的谷以恒,转而对安娜点头,"我过得很好,请您放心。"
刚才见面时,安娜就感到两人关系匪浅,现在,心头了然。
她笑着点了点头,"原来丹尼尔就是那个正确的人,这就好,这就好……"
安娜的航班入闸时间到了。
"安娜大婶,保重,哪天要是兴致来了,再来看看我们。"谷以恒对她说道。
"好、好。"安娜抹去眼角的湿润。
最后,她握着吴墨的手,"……文森特,往后……要和丹尼尔相亲相爱,朝着前方快乐地活下去。啊……真糟糕,我该准备点什么礼物的……"
面前这位老人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吴墨抱住了安娜。"这个拥抱,就是很好的礼物了。您要保重……谢谢您。"
目送安娜大婶离开,两人在机场站了一会儿。
"……原来,还有人记得这么多年前的我。"吴墨看着入闸口,说道。
谷以恒伸手扣住他的手指。"所以说,你并不孤单哦。"
吴墨没再说什么,握紧了谷以恒的手。
圣诞节前夕,谷以恒打电话给父母朋友,告诉他们两人复合的事。
真的很感谢他们一直陪在身旁。
韩如斯感慨道,"以恒,你们的故事也可以登上情感版啦……"
于是,谷以恒记起了"净瞳"的情感版。
在电话里,方子星这位新总编乐呵呵地告诉谷以恒,"净瞳"准备给幽谷建一个新博客,这样他就可以随时随地发文。
"你好好想想改个什么名字吧~"
于是,网络上有了一个名为"以墨传情"的情感文博客。
谷以恒时不时会去看博客的留言板。
在留言板上,有很多熟悉的读者名字,还有不少新的面孔。
"幽谷,很想念你,你消失的这段时间干了什么呢?"
"幽谷,什么时候贴文?我会蹲点哦~"
……
谷以恒很想给读者们写点什么,但又不知从何下笔。
很多话语争先恐后地要被说出来,反而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
谷以恒看了一眼入睡的吴墨,悄悄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电脑。
"亲爱的读者们,很久不见了。抱歉,我任性地消失了那么久。……很想给你们写些什么,但一时无法整理思绪,如果写出来的东西乱七八糟,请见谅。
"我在'净瞳'一直负责情感版,但很丢脸地说,我自己没有经历过太多的感情。我一直以旁观者的身份去探讨这个话题。
"很多读者说我写的东西很好,很透彻。当时的我,也暗自认为很好,很透彻。
"但,真正接触到'爱情'时,我却写不出东西了。
"……我消失的这段时间,经历了爱情的种种。压抑、郁闷、怯弱、勇敢、幸福、气愤、失望、痛苦、释然,我意识到自己有很多需要去改变的地方。于是,接下来,等待、了解、接纳、包容。"
"这是一段漫长的过程,到最终,执子之手。"
平安夜这天,吴墨手捧百合,和谷以恒来到公墓。
天下着绵绵细细的小雪。
墓园的过道开始铺上一层白色。
吴墨蹲下,用手拭去墓碑上的雪迹。
"妈妈,圣诞快乐。我和以恒来看你了。"
谷以恒弯下腰,给吴墨妈妈献上百合。"伯母,圣诞快乐。"
"……妈妈,我们今天来,想告诉你,我们决定在一起生活。我们会相亲相爱,走完这段人生的路。希望您在天国,祝福我们。"
说完,吴墨将小指上的尾戒取下来,单膝跪在谷以恒面前。
"以恒,这是我妈妈的遗物,虽然小了些,但是……我还是想亲手为你戴上。"他深深注视着谷以恒,"请把你的人生,都交给我,好吗?"
他们在墓园里。
没有鲜花没有喝彩。
先人们默默地注视着他们,聆听着他们。
谷以恒眼里泛着水光,点头道,"好。"
他伸出了左手,吴墨往他的无名指套上戒指。
戒指太小了,卡在了谷以恒手指的第二个指节。
两人都笑着看对方。
一阵凝视后,于无声的小雪中,拥抱彼此。
元旦过后,两人搭飞机回国内过春节。
先去谷以恒的父母家。
以恒妈妈见到他们两个,会心一笑。
农历新年,在烟花爆竹和欢笑声中快乐平安地度过了。
稍迟一点,他们便启程前往那座带给他们众多回忆的城市。
临走前,吴墨感谢以恒妈妈,"我还记得您说过,'我仍然愿意相信,到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谢谢您,谢谢您的宽容和体谅。"
以恒妈妈摸了摸吴墨的头,温柔地看着他,"我也要感谢你,让以恒真正地成长起来。……往后的路,要靠你们互相扶持了。"
吴墨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路走来,我们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家人、朋友。他们一直陪在我们身旁,支持着我们。亲情和友情,永远是爱情的加油站。"
两个小时的飞机,吴墨和谷以恒回到了暌违的城市,回到了他们曾一同住过的家。
房子里弥漫着一股因无人居住而堆积起来的味道。
一桌一椅都与离开时无异。
开窗、开门、打扫。
忙碌过后,"家"的感觉又回来了。
晚上,两人在浴室里甜蜜过后,便在阳台上席地而坐。
春寒料峭,但两人紧挨在一起,围着毛毯,欢快地数着那一闪一闪的星星。
"……我曾在杂志上写过关于朋友们的情感故事。他们现在的状况,我也想告诉大家。"
之后的假期,用来和朋友们见面。
秦哥小珠姐在过年前搬家了。原来的"幸福面包店"实在太挤,家里又添了一个小孩,这个小区不适合他们住下去。
面包店也在市区找到了很好的新铺面,过年时搞了隆重的开店仪式。
谷以恒去新店看望秦哥小珠姐时,恰巧孩子也在。
他感慨,小孩的生长速度太快了。第一次见面时还在襁褓里,小眼都没全睁开呢,现在已经会走路了。
"以恒啊,你们来的合时啊!"秦哥笑哈哈地拍着谷以恒的肩膀,"庄奕和小翠最近也要办喜事啦!"
谷以恒惊讶,"是吗?"
庄奕和小翠两人正忙着招呼客人,没注意自己成了聊天主题。
"小翠人又乖又聪明,庄奕又勤奋又老实,最近还拿了'三级点心师'的称号,不可多得的一对哇!"
小珠姐也凑过来,"可不是吗?这些时间,小翠对庄奕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的,我们搬家那会儿,庄奕就向小翠表白了。"
"小翠心细,又肯吃苦,比起庄奕以前喜欢的那个女人,好太多啦!"秦哥不知道,他口里的"那个女人"是谷以恒很好的朋友。
谷以恒只有苦笑的份。
面包店闲暇时,谷以恒和庄奕聊起天来。
"秦哥说……你和小翠好事快近了?"
庄奕一愣,然后不好意思地点头,"……订婚而已,我和小翠决定在她大学毕业后才结婚。现在只是趁着这么好的日子,向大家交代一下。"
"……庄奕,其实安晴……"
"以恒。"庄奕平静地打断了谷以恒。"玻璃瓶的瓶口……我封上了。"
这三年,每天,庄奕都为沈安晴折星星。
装满整整三个大玻璃瓶时,庄奕突然觉得,是时候要忘记了。
无论沈安晴在遥远的地方过得怎么样,他都会真心祝福她。而后,他要继续人生的旅程。
谷以恒明白到这点。于是,他不再说什么。
沈安晴在上两个月,和于成豪离婚了。
"……怎么回事?"当时,谷以恒得知消息后,惊讶地脱口问到。
沈安晴反倒很轻松,"一早就料到的事。"
"……"
"我们是和平分手的。虽然不再是夫妻,但我们现在是工作上的伙伴,关系还可以。"
"……那你……心里还有庄奕吗?"
这回,她沉默了很久。
庄奕和小翠的订婚仪式在原来的小区里举行。在秦哥小珠姐的热心帮助下,仪式搞得比婚礼还盛大。
小翠打扮得很漂亮。她仍然是安静地、有点羞涩地站在庄奕身旁。但当别人称赞他俩般配时,她却会自然地露出绚烂的笑容,大方向对方道谢。
庄奕也打扮了一番,穿着很正式的西装,精神奕奕,笑容满面。
他们在亲朋好友中来往穿梭,接受祝福;还给街坊们派送订婚礼饼,一路热闹。
远处停着的一辆计程车里。
有人透过车窗,看着这欢欣的场面。
距离太远,她看不到男主角的脸,也看不到女主角的脸。
可那喜庆的色彩,她着实看到了。
那么明亮的颜色,模糊了她的眼。
谷以恒坐在她的身旁,握着她的手。
沈安晴早上六点到达的航班。
之后,便一直在这里。
后座上,有一个大布袋。里面放在三个装着五颜六色纸星星的玻璃瓶。
"……这是庄奕拜托我回美国时给你带去的。"
眼泪洗刷着脸上的脂粉。
谷以恒静静陪着她。
沈安晴已是两家服装超市、两家连锁餐馆的老板。
她的美貌和智慧让不少美国男人惊艳。
刚离婚不久,她的身旁又堆满了追求者。
良久,沈安晴转回头,戴上墨镜,遮住泪眼。
"以恒,谢谢你。"她的声线回复平静。
此时,吴墨自那片喜庆之色往计程车走来。
"吴墨来找你了呢。"沈安晴笑了笑,"不用陪我了,下车吧,我没事。"
"那……你现在打算去哪里?"
"既然来了,那就去布料市场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又优质的布源。"她已是一名成功的事业女性。
谷以恒点了点头。"那你小心。"
他正欲打开门,沈安晴叫住了他。
"以恒……请连带我的份,幸福下去。"
谷以恒看着她,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用力点点头。
计程车走远。
谷以恒目光跟随着。
即使车子消失了,他还站在原地,往远处凝望。
吴墨没有说什么,站在他身旁,与他紧扣十指。
"或许,有些爱、有些人,永远只能摆在心头。这样的结局,显然并非我们所愿意看到。"
"……所以,让我得知另一位朋友和他的爱人成功突破家庭障碍并得到了祝福时,我是多么多么的高兴。"
过年前,老板家里又催促他回去相亲。
这回,老板不再敷衍推脱了。
他和韩如斯两个人回老家,告诉父母兄弟,他们两个的事情。
过程……比较惨烈。
徐父得知这件事后,暴跳如雷。
"我就知道你这混小子不安心,走上邪门歪道!"
两人在两老面前跪下。
"爸,我和如斯是真心相爱的。"
"什么?!"
徐父将气撒在韩如斯身上。
"你这个妖人!是不是靠着这张妖脸迷惑了我的儿子?什么真心相爱?!你不安好心!"
一气之下,徐父将桌上一把削皮的水果小刀扔在韩如斯面前的地上。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儿子,那好!你自毁容貌吧!看你没了这张妖脸还怎么说爱……"
韩如斯什么都没说,拿起刀子就往自己脸上划去。
徐父的话都没说完,韩如斯脸上就血流如注了。
大家都怔住。
"如斯!"老板惊骇,韩如斯动作太快,他连阻止都来不及。
"徐伯伯,对不起。是我让您儿子走上这条路,我破相没什么关系,希望……只希望您成全我们两个。"
徐父瞪大了眼睛,没法反应过来。
老板双手颤抖地用衣服给韩如斯止血。
"不行不行……如斯,起来,我们去医院,去医院……"
韩如斯一动也不动。
什么家人、什么祖宗,去他的!
老板抢过韩如斯手里的刀,也往自己脸上划。
"要破相,我陪你一起,这样,就只有你肯要我了!"
"你疯了吗?!"韩如斯大吃一惊,赶忙制止他。
徐母哭得更厉害了,"孩子他爹……算了吧算了吧……"
两人脸上都是血迹,甚是骇人。
其他亲戚过来扶起他们,赶紧送他们去医院。
……
及至谷以恒到韩如斯家作客时,那张俊脸上还贴着纱布。
谷以恒知道,往常的韩如斯有多么爱美。
他心疼地问,"还会不会疼?"
韩如斯笑嘻嘻地摆手,"不疼啦!没什么事的,只是小小刀痕,比起阿南的,我的算轻的了。你忘了我是开美容院的么?往后用些护肤品,我和阿南脸上的痕迹很快就没有!"
"……告诉你哦,他家的人最后还是接受了我们。过年时的饭菜都是我做的,他们很满意呢!……"
韩如斯眉飞色舞地说着,老板在一旁细心地给他削苹果,只笑不语。
谷以恒在心里感谢上天,太好了。
一个晚上。
吴墨谷以恒齐昀方子星四人,在红酒庄里享用晚餐。
方子星虽然已身为总编,但性格还是像以前那样,有些小淘气,有些狡黠,非常可爱。
他看齐昀的眼神,一如既往地痴迷与眷恋。
而齐昀看他,眼里则是温柔与包容。
谷以恒记起以前曾看过他俩肩并肩离去的背影。
没有牵手,也没有紧紧靠在一起,但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感。
而现在,这种和谐感仍旧在。
假期即将结束,吴墨和谷以恒很快就要回美国。
这天,闹市的咖啡厅里。
谷以恒和易岚沧相对而坐。
"幸好赶得及回来,否则就无法坐在这里和你喝咖啡了。" 易岚沧微笑说到。
最近寰宇趁国际市场疲弱,带着充裕的资金到国外抄底。
"是啊,你那么忙,要见一面很不容易呢。"
易岚沧笑笑,仔细打量有大半年不见的谷以恒。
他的眼神已恢复往时,灼灼有神。脖子上,系着一条细细的项链,坠子是一枚尾戒。
一颦一笑,都浸润着爱。
易岚沧不会再问"你现在幸福吗"这样的问题了。
他的幸福,一目了然。
默默祝福就好。
一切尽在不言中。
分别时,两人同时离开咖啡厅。
"以恒,在分别前,我可以拥抱一下你么?"易岚沧认真地问到。
谷以恒先是一愣,而后笑着说,"可以。"
繁华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潮涌动。
咖啡厅门边一角,气氛却恬静淡然。
两人轻轻拥在一起。
"岚沧,要幸福哦。"谷以恒在易岚沧耳边说。
"好。"易岚沧回答。
相拥数秒,放开。
"最后,祝你们一路顺风。"
谷以恒露出灿烂的笑容,点了点头。
易岚沧微笑着,转身离开。
谷以恒看着他利落地上了"宾利",看着豪华轿车慢慢开走。
身旁飘来一阵熟悉的香水味。
他转头,吴墨正皱着眉往车子走远的方向看。
"……你看到啦?"
"……"
"……生气了?"
"……回去我要给你消毒。"握住他的手。
"……你说得太夸张啦……"脸红红地回握。
"在爱情的世界里,有人万幸找到另一半,有人仍在寻寻觅觅。
有些爱擦肩而过,有些爱天长地久。有些爱得到精心呵护,有些爱饱受考验。有些爱波澜起伏,有些爱温婉细腻。
或悲,或喜。
痛过,爱过,笑过,哭过。
这便是我们的故事。
这便是我们的爱情。"
敲打完这一段,谷以恒伸了一个懒腰,转头窗外。
天已蒙蒙亮。
幸好今天是周末,不用上课。
新学期开学一周,他们搬进了这个新申请的小套间宿舍。
他走到床边,看着被子隆起的部分。
吴墨最近相当好眠。
或许是学习累了,或许是心里放开了。
总之,他睡得很香。
谷以恒拨了拨吴墨额前的头发。
他记起了一个女作家的话,"我渴望恋爱,我盼望婚后十年,看到他还会心跳,想偷偷吻他额角。"
谷以恒俯身,在吴墨的额角留下一吻。
"不止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看到你,我还是会心跳,还是想偷偷吻你额角的吧。"
笑了笑,谷以恒钻回被窝,凑近吴墨,慢慢睡去。
良久,吴墨睁开眼睛,深情注视枕边人,"……我也是。"
外面,春光正好。
END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09/09/14 at 下午4:28: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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