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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人的安德鲁斯》百纳川
包: 头一回发这种类型的耽美文,适应过开头慢慢就会品出味道了,风格瞧着像古典名著的中文译本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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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人的安德鲁斯 作者:百纳川
作者:百纳川
夜幕 弦月迷人
第一章 01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一章01
"……所以决定,由侯爵生前指定的独子,吉拉尔?肯特,继承爵位及其全部家产。"
头戴白色卷曲假发,足穿黑色高跟鞋的贵族男仆,高傲地宣读着德?冯达休侯爵的遗嘱,在一个极不合身份的场所——贫民巷一家妓院里。
"吉拉尔,从此你要改姓了?德?冯达休?!贵族!"女人们欢呼,在坐看热闹的客人们也听得羡慕不已,发出一阵阵不间断的惊叹。被皇家卫兵团团围住,这个下流的小地方,竟变得异常神圣而庄严,仿佛头顶上空有一圈朦胧的光环。
"等等!我还不太明白?"十四岁的吉拉尔,被一群女人簇拥在狭窄昏暗的楼梯间,"我从没听母亲说起我的父亲是贵族,你们又怎能确定我是侯爵的……"
"噢!宝贝儿!"一个胖女人亲吻上吉拉尔的面颊,"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保佑你一步登天,还犹豫什么?"
"是呀,快答应他们吧!以后也不要忘了疼爱过你的我们!"另一个瘦削的女人,扇着折扇说,还不时朝那些表情严肃的士兵抛眉眼。
"可、可是……"吉拉尔不知所措。这时候:
"我亲爱的阁下。"一位英俊的黑发青年,从卫队后面缓步行出——请想象这样一幅美丽画面:平静而幽蓝的湖面上,不知从何处游来一只优雅的黑天鹅。
没有瑕疵的面庞,镶嵌一双璀璨的黑眼睛,红唇就像月牙,只是染了红蔷薇花瓣的颜色。丝绸白衬衫的堆蕾丝边领口,配一支环水钻红宝石别针,宝石足有一只鸽子蛋大。镶金边的黑色长礼服,也那么合身,衬得他十分苗条。
众人惊羡的目光,及源源的赞美、感叹下,青年大方地微笑着,走去吉拉尔面前,躬身一礼,行动优雅:"阁下,我是冯达休家新任命的管家,安德鲁斯?杜普莱西?德?冯达休。"他目不转睛地注视吉拉尔,目光炯炯有神,闪烁出诚恳与热情,"您的父亲从没有忘记您。"他单膝跪下,微笑着亲吻吉拉尔的手背,"相信大人也不会记错,您就是他唯一的儿子,吉拉尔?布拉亚克?让?德?冯达休……"
"请、请等一下!"吉拉尔止住彬彬有礼的美青年,"我不记得我的名字有这么长,我母亲只告诉我,我叫吉拉尔,姓她的姓,肯特!你们一定搞错了!尊贵的侯爵怎能下驾这种地方?"他一挤那些女人,"她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噢,吉拉尔!小天使!"胖女人又亲吻他的面颊,"他们叫你什么都好,快随他们去吧?吉拉尔,就是叫你杰克也无所谓,那么大的家产,还是贵族,有什么关系?"
"可、可我……"
"阁下,恕我失礼了。"
吉拉尔还要争辩,但自称安德鲁斯的男人已站起身,只轻轻弹了个响指,几个卫兵就上来抓住吉拉尔的胳膊,把他架走了。
黑漆的四轮马车,配四膘肥体壮的黑缎骏马,每匹马的额顶,都饰有卷曲的火鸟绒。车门上配着德?冯达休家族的专署徽章——
一个镶金边的红盾中,有一只永远朝向东方的金色雄狮。车内装潢得过分奢华,无论坐垫还是靠垫,全包裹着显示贵族身份的暗紫丝绒,且四边全垂着螺旋状金色绦穗;镀金扶手,闪出夜色的寒光;深酒红绒帘用金色杂深酒红的丝带束起,只放下轻盈的暗紫色纱帘,拂着圆形的玻璃车窗。
夜幕中,马车在骑兵队护送下,驰骋得平稳而轻盈。
"先、先生,这绝对是个错误……"吉拉尔不安地注视着坐在对面的安德鲁斯。安德鲁斯正朝他微笑,听他忽然开口,徒然板起脸:"闭嘴吧,你这该死的小杂种!"他眼里闪出不近人情的寒光,"你想让我在大家面前说,侯爵大人有个私生子吗?这会丢尽冯达休家的脸!"
吉拉尔没想到这看似温文的男人,竟如此粗鲁。他惊得愣了一愣,马上又道:"……可是……"
"可是可是!除了这个单词,我想你也不会再说其他的了!"安德鲁斯瞪着新主人,"在没有学会礼仪之前,我警告你最好不要开口!"他很烦躁地一手按住额头,"上帝!吉拉尔?布拉亚克?让?德?冯达休……吉拉尔?德?冯达休……"他自言自语地叨念着,闭起双眼嘲讽地笑了,"哦!吉拉尔?德?冯达休?这搭配多可笑?!"
回忆着三年前,初次来侯爵府的那个夜晚,吉拉尔内心涌起一阵厌恶。安德鲁为什么讨厌我?他独自琢磨,不自觉地放下手里的书,叹息地往向了窗外。
"阁下,上课时请不要走神。"家庭教师不满地用教鞭敲了敲桌子。吉拉尔一手托下巴,笑看向才入中年的家庭教师:"安东尼,你的眼睛是黑色的?"
"什么?"家庭教师对突如其来的提问,不知所措。吉拉尔起身走近他:"那么,绵羊毛一样的头套下,也是黑色的吗?"他蓦地握住中年男人的肩膀。
家庭教师扑满厚粉的脸,一下子僵住了。吉拉尔拂上他的假发,别有用意地笑着:"你看,我从来不戴这东西,安德鲁也是……"他忽然扯下对方的假发。
"哦!"家庭教师吓一跳,两手捂住脑袋,对吉拉尔叫嚣,"您、您怎能如此无理?!我、我要告诉管家先生!"
"……嗯,怎么是褐色……"吉拉尔对威胁并不感冒,反而对家庭教师的头发很不满意,"要是颜色再深一点……"
"对不起,出了什么事?"安德鲁斯微笑地推门而入,看见撇在地上的假发和惊惶不已的家庭教师,不禁一蹙眉,"阁下,怎么回事?安东尼奥,你的头发怎么了?"他说话的声调婉转温和。
"我们在讨论大自然中的美丽色彩。"吉拉尔不屑地耸耸肩,"安东尼说,我的金发和蓝眼睛是大自然的杰作。我要看他的,所以他给我展示……"
"是这样吗,安东尼奥?"不待吉拉尔说完,安德鲁斯就敛去了笑。
"不!不!"家庭教师捂着脑袋,一指年少的侯爵,"阁下他太、太无理了!"安德鲁斯点点头,拾起地上的假发,轻轻掸一掸,微笑着还给教师。教师高傲地面对吉拉尔戴上假发,扬起下巴,气哼哼走了。
"阁下您怎能……"
"行了安德鲁!"吉拉尔一摆手,"你为什么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骂我?"
安德鲁斯没有回答,瞥了吉拉尔一眼,深深一躬:"我对那次的失礼表示抱歉!"吉拉尔没说话,悄无声息地走近,扶住安德鲁斯德的肩:"不必道歉,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俩,你没必要伪装自己……"他盯着安德鲁斯的黑眼睛,"你知道,我是你带回来的……"
"那么,就请您记住身份。"安德鲁斯挥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请您不要把在下流场所沾染的恶习,带到贵族中间!"
"贵族?"吉拉尔笑了,"你真得确定,我是德?冯达休家的继承人?侯爵真是我父亲?"
"大人绝不会出错。"安德鲁斯肯定地说。
"可我从没听母亲说起过,而我也从没见过他……"
"那只能怨您的母亲!大人可是无时无刻不在关心你们。"
吉拉尔一脸不满:"听起来,你好像很敬重我父亲?"说到"父亲"时,他自嘲地笑了。直至今日,他都不敢相信,出神低贱的自己,竟是高贵的冯达休侯爵的独子,虽然是人人都鄙视的私生子。
"没错,我很尊敬大人,就像尊敬我的亲生父亲。"安德鲁斯毫不隐讳,始终微笑着,"我会差人去请安东尼奥,课程还需继续,您最好准备一下。"他就要出去,吉拉尔突然握住他的手:"安德鲁,你为什么要这样?"
安德鲁斯瞥了主人一眼,微微一笑,挣开手,快步走向书房门口:"阁下,请您时刻牢记身份。还有,请叫我安德鲁斯,或者杜普莱西。"
"等等!"吉拉尔及时叫住将要离开的管家,对方果然驻足。他盯着美丽的背影,低低问了句:"为什么,为什么你也姓了冯达休?我一直想不通,你的本姓是什么?"
沉默片刻,安德鲁斯终究没有回答,独自出了书房。
下午茶时,家庭教师在安德鲁斯再三下贴的情况下,终于来了。但在此前,吉拉尔已换好一件布满刺绣的长礼服,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孔雀翎面具,独自偷偷出去了。他一个人步行去了出生地——那隐在贫民巷里的妓院。有个胖女人早给他准备了一辆双轮敞篷马车,候在小巷深处。马车虽然不很奢华,但也足够显示身份。
"哦,亲爱的吉拉尔,小天使!你要一个人去吗?"孤独的胖女人很是羡慕,"我不能陪你去吗?"
"最美的丽丽安阿姨,我这次去巴黎舞会是要办件重要的事。"吉拉尔跳上车夫位置,坐下,拉起缰绳,"所以请您一定替我保守秘密。"他丢一袋金币给她。她掂着金币,朝他飞吻:"既然这样,那就祝你好运啦。"
"谢谢!"吉拉尔一抖缰绳,两匹骏马飞奔而去。
月已上来,蛾须一样,一屡金黄。
"哈哈哈!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莫过于自由和快乐!"马车飞驰,吉拉尔挥着鞭子欢呼。风吹着他宽大的斗篷,让他看起来像夜空中滑翔的燕子。
巴黎假面舞会,云集形形色色的人,可惜全戴着不同形制的面具,分不出美丑。大厅内灯火通明,男女成双成对地举着高脚杯跳舞。吉拉尔透过面具观察着每一个人,没寻觅到理想的伙伴,只好步去庭院。
庭院正中立有三美神雕像的圆形喷水池,周围树梢上挂起无数盏明灯。特别是高高悬挂的红蓝绸彩条,让这里看起来就像狂欢节。
妇人们身穿各色蓬裙、高束发髻,立在大玻璃窗下,用精致的折扇遮住嘴和下巴,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已经结伴的情人,则在幽暗的地方秘密约会,时而飘出令人心醉的甜美声音。
吉拉尔独自靠在月桂树下,身后是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他清楚,这舞会不过是猎情场所,大家全都心知肚明。而在心底,他其实早已认定一人,可惜那人现在不在这里,更不知他的心。为了派遣寂寞,他只有找个临时情人。毕竟他到了这个年纪,虽然没有任何恋爱经验。
"先生?"一位穿u领粉裙的苗条妇人,带着菱形眼罩,迈碎步来到吉拉尔面前。她行一礼,不待吉拉尔开口就说:"即使您的脸隐藏在面具后面,但您的英俊与高贵,还是牵引我来到了您面前。"她抬起一只手。
吉拉尔吻了她的手,看见她唇角的红痣,知是德?哈维公爵的女儿维多利亚。他微笑着:"您好。"这是一位真正的美人!他一阵欢喜,想:听说她是许多贵公子追捧的对象,难道她认出了我?他不免有些担心,不过,既然她肯主动,我也不必伪装。他便邀请她:"我美丽的女士,荣幸之至?"
就在这时,身后的草丛忽然一阵沙沙响动。吉拉尔和维多利亚双双一惊,回头望去,见草丛里走出一人。
第一章 02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一章02
那男人走出草丛,逐渐走近,彻底沐浴在月光与灯光混浊的迷幻光芒下。
"哦!上帝,一位绅士!"公爵女儿,盯着渐近的人,禁不住一声惊呼。
黑发、黑色礼服,戴着同样黑色的天鹅羽面具,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巴,和红蔷薇色的薄唇:"很抱歉,美丽的女士,他已经有伙伴了。"举止优雅的男人,很亲密地一只手搭上吉拉尔的肩,"我就是他今晚的伙伴。"
"但、但你是男人?!"维多利亚不敢相信。
美丽的黑衣青年朝她微笑,十分温柔:"女士,您该知道,与西班牙激战下的波旁王朝,没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何况这里是巴黎舞会?"他主动吻了妇人手上的钻戒,"失陪了?"他笑着挽起错讹不已的吉拉尔的手臂,在贵妇妒羡的注视下,与伴侣双双消失在远方。
途中,"嗨?黑头发美人儿?面具也掩藏不住你的美丽!"花花公子模样的男人,醉醺醺朝黑衣青年晃来,抬起青年纤细的下巴,"怎么样?跟我走吧?"
"请住手!他是……"
不等吉拉尔拉开醉汉,青年已给了醉汉一拳:"去死!你这蠢猪!"醉汉登时倒地,不省人事。青年若无其事地转去与吉拉尔微笑,仿佛瞬间换了个人:"走吧,阁下。"
"怎么,你知道我是谁?"吉拉尔盯盯着与自己相同身高的青年,微微乍舌,惊叹于对方态度转变之快,而后,神秘地笑了,"老实说,我也知道你的身份了。"他伸手去摘青年的面具。青年轻巧地闪身,躲开了,微笑说:"请让我这样戴着面具,否则我们无法交谈下去。"
"为什么?"吉拉尔问。
青年扶正面具,温柔地回答:"这不是与月色正相配?"
吉拉尔点点头。他已看出,这青年该是安德鲁斯,但他并不道破,笑问:"你把我从那位女士的手中抢走,不会只想和我散散步吧?"
青年一笑:"如您所愿,按照舞会的规矩来。"
"那最好不过,你可不要后悔?"吉拉尔在试探青年。青年毫无惧色:"我知道前面有个休息场所,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乐意之至!"
不等青年说完,吉拉尔已像对待女士那样,吻上对方的手。白里透粉的手,透出淡淡蔷薇香。
小房间里,光线很暗,冷清清,显然没人居住。青年熟悉地从桌上摸到一根白蜡烛,燃上,拉紧纱帘,在唯一
一张单人床上坐了,扬起脸凝视立在窗前的吉拉尔:"您想怎么做?我会尽力满足您。"他毫不羞涩,反让吉拉尔无措。
"这是什么地方?你、你好象对这里很熟?"吉拉尔在青年身侧坐了,局促地欲摘下自己的面具。青年却温柔地握住他的手:"不,阁下。我们才说好了,不摘掉面具。"
"可你已认出了我!?"
青年摇摇头,红唇始终含着笑意:"我不认识您,您也不认识我。我最后一次声明,如果您还想继续,就这样彼此保持神秘吧。"
吉拉尔无言,绑紧自己的面具。
青年主动吻上吉拉尔,两人双双退去衣服,□地相互投入拥抱。青年的吻热情而熟练,让吉拉尔只有被动。
"您是第一次?"青年跨坐到吉拉尔身上,俯视他,嘲讽地扬起唇角。
吉拉尔凝视青年胸膛前的两粒红樱,把视线落到那诱人的唇上,没作答,反问道:"你对这种事驾轻就熟?"问这话的人,却通红了脸。这时候,吉拉尔只庆幸那烛光是不甚明媚的暗红。
青年正一正遮住眉眼的面具:"您似乎对我很好奇?"他抚摸对方的腿,"不要忘了,我也是男人。"声调异常诱人。他俯身伏到吉拉尔心口,亲吻着:"您很快就会彻底了解我……"
沉溺于那极具诱惑力的身体,与激情无限的唇,本该喜悦的吉拉尔,内心反而异常痛苦。此时此刻,他真希望与自己缠绵着的,不是那朝思暮想的人。他也同时恍悟,这间小屋子,很可能是青年与别人约会的场所。
啊!不仅仅和我吗?一阵更激烈的悲苦涌上吉拉尔的心头。明明不爱我,为什么还要和我做这种事?他厌恶地偏过头,躲开了青年的一吻。
"怎么,不想继续?"青年停下来,讶异似地盯住吉拉尔的侧脸,面具上的柔软羽毛,轻扫着吉拉尔的脖颈。
吉拉尔闭了眼,遮住半张脸的孔雀羽面罩,摇曳不定的烛光里,闪烁出精灵特有的,轻盈的金辉。许久,他摇摇头。青年凝视他,轻轻一笑,带出点邪恶的妩媚:"那么接下来,您想怎么做?主动还是被动?"
吉拉尔毫不迟疑:"我是男人。"
"明白了。"青年缓缓地,将吉拉尔送入自己体内。他果然是情场老手,让吉拉尔这初出茅庐的傻小子很快知道了什么是人间至乐。
烛火下,摇曳着的苗条身形,仿佛风中颤抖的花枝,不经意间散到肩上的卷曲黑发,更加激起旁人怜爱。
吉拉尔双手掐住青年纤细的腰,梦幻的光晕中,凝视青年迷离的神情,突然翻个身,将青年压倒身下:"虽然我是第一次,可别小瞧我!"盯住一脸错愕的青年,吉拉尔开始主动进攻。
青年齿间溢出的声音,刺激着吉拉尔。吉拉尔俯身一遍遍亲吻青年,意识也因这激情变得模模糊糊:"安德鲁!安德鲁!"他在青年耳边低声呼唤,迫使青年的双手不得不紧紧攀住他的背。他说:"安德鲁,你真美!我爱你……"
黎明将至,桌上燃了一整夜的白蜡,已耗尽生命。浅梦处,依稀听见布谷鸟的歌声。吉拉尔仰面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盖住身体的白单子忽然滑落,他感到一丝寒意,睁开了眼。揉着惺忪的眼,他发现昨夜入睡前还戴着的面具,此刻不见了。
"安德鲁?!"他惊得坐直身体。
小木屋里除了他,只有空气。
昨晚没有喝酒,今早醒来却像宿醉,头疼得厉害。吉拉尔双手扶住额角,沮丧地喃喃:"……果真是梦……"他不敢相信,生平第一次体验,竟给了梦里的蒙面人。这时候,他也不能确定,那人就是安德鲁斯。
感受到凉风的吹拂,吉拉尔才他慢吞吞穿好衣服,驾车回了府邸,一进门,就和安德鲁斯撞个正着。
"阁下?!谢天谢地!"安德鲁斯笑脸相迎:"昨天下午,安东尼奥来了,可您不在,这真失礼,您最好写封慰问信给他。"吉拉尔凝视他,眼里闪出无限温柔:"亲爱的,你没事吧?为什么不骂我,还要朝我微笑?"
安德鲁斯不明所以地盯着主人:"您在说什么?"
"怎么,你还要问我去了哪里吗?"吉拉尔很轻松地耸一耸肩。
"什么?如果您不肯说,那就算了,但至少请您尽快准备一下……
"好的好的。"吉拉尔举双手表示投降,忽然一手搂住安德鲁斯的腰,"我告诉你……"他在安德鲁斯耳边轻声呢喃,"我昨晚去了巴黎舞会,遇到德?哈维公爵美丽的女儿,维多利亚……"
"是吗?"安德鲁斯微笑着,甩开吉拉尔的手,"那么我不得不尽义务警告您,这位美丽的德?哈维小姐,是出名的风流女郎,情人无数。如果您知道了这件事还要心甘情愿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我也无话可说。"他摊一摊手。
"这样啊……"吉拉尔无所谓的样子,"可我还没说完,然后……"
"哦,天哪!"安德鲁斯突然蹙紧眉头,厌恶地拎起吉拉尔的衣角,"您怎能穿得如此庸俗?!"他不耐烦地絮叨着,与之前的温文儒雅俨然两人,"您最好尽快写慰问信给安东尼奥,他昨天等了您整整一个下午!否则,您就不得不另请一位更伟大的学者了!"他转变的突然,让吉拉尔徒然无措。
吉拉尔只好闭嘴,回房间沐浴更衣,绞尽脑汁地给那位可敬的家教写信:"为什么他不肯承认昨晚和我的事?"他一边愤愤写着,一边嘟囔,"可真是奇怪的人,说变就变,很多秘密似地……难道,就不能跨越身份界限,让我作他的情人?或者,他做我的情人?"他赌气地把信塞进印有竹叶暗纹的鹅黄信封,用漂亮的花体字注上"安东尼亲启",封好印泥:"来人?"他一边拉铃,一边焦躁地等待梦中人进来。
"阁下?"头戴假发的男仆轻轻走进来,"乐意为您效劳。"吉拉尔盯着他,一蹙眉:"安德鲁呢?"
"先生出去了,阁下。"
"去什么地方?去做什么?"吉拉尔记得,就在三十分钟前,安德鲁斯还在这幢大房子里。
"不清楚,阁下。"
"好吧。"吉拉尔叹息一声,把信交给男仆,"送到安东尼奥家……还有……"极严肃地想了想,放低声音,"从今往后,府里所有人都不得佩戴假发,女人除外,快去传达!"
"可、可是……"
"快去!"吉拉尔一指房门,"十分钟后在楼下大厅列队集合,我要检查!"
"是、是的阁下!"男仆惶惶无措地退出房间,飞奔到各处传达命令。不到十分钟,他气喘吁吁地回来,叩响房门:"阁、阁下,列队完、完毕……"
吉拉尔正坐在房里忧闷,思考着安德鲁斯的事,听见叩门声,惊得跳起身:"唔,险些忘了这事……"他整一整衣领及袖口,随男仆来到楼下。
第一章 03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一章03
明亮的厅中,蒙着暗红描大花绸壁布的墙上,装饰着金、银框各种形状的镜子,与鹅黄大理石地板相映生辉。这些明亮的物件,全披着朝阳的迷人光辉。而比光辉还要璀璨的,莫过于德?冯达休家众男仆的光头。
吉拉尔扫视一遍排列整齐,表情严肃的男仆们,忍不住大笑:"哈哈!怎么会这样?"他一个个地抚摸那些人的头顶,"你们的头发都长到绵羊身上,做成头套了吗?哈哈哈!"
"阁下!"刚才前去叩门的男仆,表情悲壮地回答,"我们的脑袋就像常年不见阳光的草坪……"他突然挺直身体,"报告阁下,除了一个出去送信,其余人全部到齐!"
"很好很好!"吉拉尔笑着挥手,"以后就保持这个样子,草坪需要多晒太阳才能生得茂密。"他忍俊不禁。
这时候,安德鲁斯回来了,莫名地看见两排秃顶,立刻敛去了笑意:"你们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不把脑袋装饰一下?"他没看见立在角落的吉拉尔。
"先生,阁下说……"
"阁下?哦,阁下从来不会出什么好主意!"安德鲁斯无奈地扯下手套,丢给一个仆人,"快换回原来的装束,若有客人前来,冯达休家该多么难堪!"说这话时,吉拉尔从他背后悄悄过来,突然抱住他的肩:"亲爱的,你去了哪里?"
安德鲁斯换上微笑:"阁下,请您最好命令他们戴上假发?"吉拉尔没答言,挥退了众人。大厅里只剩他和安德鲁斯,他才说:"怎么,亲爱的安德鲁,你想让他们年纪轻轻就秃顶吗?这未免太残酷了!"他把下巴抵到安德鲁斯的肩上,在对方耳边吹起温柔的气息:"嗯,亲爱的,不要让我焦急,快告诉我,你刚刚去了哪里?去干什么?那么匆匆如风……"
"这是我的私事,阁下。"安德鲁斯避开纠缠。吉拉尔却又凑上:"私事?你唯一的事就是为我服务……"
"不,我的工作是服务于德?冯达休这个家。"
"好吧,可照顾我也是你的工作之……"
"这么说,您连我的私人时间也想剥夺了?"
吉拉尔盯着与自己正视的美丽男人,一蹙眉:"你是管家,所以……"
"噢!如果我辞去工作,是不是就意味着自由?"安德鲁斯冷笑着盯住吉拉尔。吉拉尔了解,这男人不会无缘无故玩笑,只好举起双手:"亲爱的!在这里,你有充分的自由!"他观察着安德鲁斯,看对方依旧微笑,才好奇地问,"为什么不动怒?"
"什么?"管家不明白。
吉拉尔一脸悠闲:"毕竟粗鲁才是你的本性,不是吗?"
管家依旧淡淡笑着,十分谦逊:"您的意思是,我缺乏教养吗?"
"不、不我的意思是……"吉拉尔无奈地挠挠头,"我是说,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三年前那天,你骂我是该死的小杂种?还有昨晚,你打那男人时,骂他是蠢猪,还有……"
"够了!"安德鲁斯挥挥手,很没礼貌地背对主人,大步踏上宽阔的螺旋台阶,往楼上去,"昨晚?简直不知道您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若说没教养,我想您该首先检讨一下自己!还有……"他站在高处,一手扶栏杆,高傲地俯视吉拉尔,"您最好不要总在别人头发上大做文章,有这种工夫,该认真地向您的父亲学习。"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吉拉尔被说的愣了愣:"这、这是什么意思?"他摊着双手,向空荡荡的楼梯尽头询问,"喂!跟我有一腿就这么难于启齿?"等待许久,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你让我进去,通报太慢了!"
"伯爵先生,请、请先让我通报!"
听吵闹声渐近,吉拉尔才回过神:"怎么回事?"他向大门口张望。
"阁下!"一个男仆小跑进来,"德?维福尔伯爵要找管家先生。"
"侯爵阁下。"维福尔已擅闯进来,手里举着剑,显然是一路击败侍卫冲进来的。他将剑入鞘,脱帽朝吉拉尔一礼:"能否请您那位亲爱的管家出来相见?"他挺直细长的身体,高扬下巴,唇上两撇胡子捻得一丝不苟。相较之下,吉拉尔明显是个不够成熟的少年。
"您不请自来,还粗鲁地擅闯我的私宅,究竟为什么?!"吉拉尔担心安德鲁斯得罪了这高傲的伯爵。
维福尔再次一躬:"请原谅我的无礼,阁下。由于您忠诚的侍卫们百般阻挠,我也只好出此下策。"他保持鞠躬的姿势,"我这次来,是请您同意让安德鲁斯到我府上去工作,我可以用我母亲的名义向您保证,绝对会给他最优厚的待遇,而且……"
"等等,我为什么要答应这古怪的请求?"吉拉尔根本不懂维福尔的意思,"安德鲁在这里很好,我们也很信任他,所以请……"
"信任他?"伯爵冷笑着直起身体,投来轻蔑的目光,"还是您和其他人一样,沉迷于他的美貌?"看吉拉尔愣住,他迅速把剑转去腰后,"恕我再次失礼!"他不顾阻拦地穿过大厅,"安德鲁斯?!杜普莱西!亲爱的?"他呼唤着安德鲁斯的教名,踏着名贵的土耳其地毯往走廊深处去。吉拉尔追上他:"维、维福尔阁下,我现在就请您立刻出去!"
"很抱歉,我要先找到杜普莱西。"伯爵在楼下转过一圈,又要冲到楼上,幸而早有仆人通报了安德鲁斯。
安德鲁斯面带微笑,不紧不慢地出现在楼梯口:"先生,您公然闯入侯爵府邸,未免太失礼了?"
"噢!亲爱的!"维福尔欣喜地奔去安德鲁斯跟前,不顾众人目光地单膝跪下,深深吻上安德鲁斯的右手,"我是专程来接你的,亲爱的。"他深情地凝视安德鲁斯的眸子,"我不想再饱受相思之苦,我们……"
"等一下!"吉拉尔插到二人中间,夺过安德鲁斯的右手,阻断了维福尔的视线,"您怎能对我的管家说出如此无理的话?"他特别强调了"我的"这个词。
在场的仆人个个吃惊不已,知趣地悄悄退下了,却在背后偷偷议论:"迷人先生的美貌终于引起争端了?""嘘!嘘!"
"维福尔阁下。"吉拉尔的眼睛像在喷火,"虽然我不知您和我的管家间有怎样的千丝万缕,但也请您尊重我作为侯爵,也是这一家之主的身份与立场。"他瞪着维福尔,"毕竟,我才是侯爵。"他像故意跟那高挑的伯爵比身高似地,踮一踮脚,立起衬衫领子。
维福尔眯起他那原就细长的双眼,瞥一眼叫嚣着的少年,没理会,吻上安德鲁斯的左手:"亲爱的,自昨天舞会上你不辞而别,可真叫我伤心!哦,今晨你去我的府邸,我却没能回来,万分抱歉!我发誓!那绝对是太伤心了才在外面过夜,绝没有背叛……"
"什么?安德鲁,假面舞会上你竟和这家伙……"你和这家伙约会,所以才意外地出现在我面前?吉拉尔一阵心痛。
"伯爵大人。"安德鲁斯终于微笑着说,"在此地说这种事,不太合适吧?"
"是的,所以我来接你……"
"你哪里也不许去!"吉拉尔受不了被无视下去。他跨上一步,又抢过握在维福尔手中的安德鲁斯的左手,"安德鲁,你服务于冯达休家!别忘了,你是我父亲任命的!而且你每月还领着我给你的两万里弗的薪水!"
维福尔正视吉拉尔,态度依旧傲慢:"侯爵阁下,这该由杜普莱西自己决定……"
"您想决斗吗?"吉拉尔已控制不住熊熊燃起的妒火与怒火。
维福尔一脸意外,笑了:"如果这是您期望的?"看吉拉尔不语,他马上说,"我给您充分的准备,二十四天后,我们在玫瑰桥下空地上见!"说着,他扣上帽子,转身就走。
"先生!"安德鲁斯推开吉拉尔,追上来,"您怎能答应……"
"别担心亲爱的。"维福尔故意在吉拉尔面前吻上安德鲁斯的唇,"我一定会赢到你。"说完,他不加回首地大踏步离开了。
"这下您满意了?"安德鲁斯对这结果很愤懑,向吉拉尔板起面孔,"简直是愚蠢到极点!"他狠狠瞪着吉拉尔,咬着牙,"您知不知道,法兰西最有威力的不是火枪卫队,而是德?维福尔的剑!?"
"不、不知道……"吉拉尔无辜地摇头。
"是啊是啊!"安德鲁斯嘲讽地笑了,"你是个没有任何社交经验,乳臭未干的傻小子!是个从贫民窟里出来的小混混!"他绝望地一手抵住额头,喃喃自语似地,"我怎么能指望你……"
"对、对不起….."吉拉尔也冷静下来,后悔着刚才的鲁莽,"我并非没有社交经验,我去过巴黎舞会,而且会尽力取胜……"
"住嘴吧,你这白痴!"安德鲁斯终于暴露本性,"你以为德?维福尔是个只靠嘴皮子就能对付的吗?噢!上帝!我长时间的努力全都白费了!"他一脸懊丧,双手揪住吉拉尔的前襟,"这全要拜你所赐!啊!太好了,你如愿地激怒了我!?"他奋力推开吉拉尔,险些让无措的对方跌个跟头,"为什么大人临终前就是不听我的,偏要把你接回来?!"他双肩颤抖不已,自嘲地一笑,"你这只配过低贱生活的小混蛋!你这绝对的杂种,你这、你这……"
"你真得生气了?"吉拉尔听着越来越不象话的辱骂,却轻松地笑了,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太好了!这才是真正的你!"他拍着手,"粗鲁的可爱!"一手搭上安德鲁斯单薄的肩,"别多虑,亲爱的,船到桥头自然直!"
"噢!十足的蠢货!"安德鲁斯狠狠踩了吉拉尔一脚,"你最好和你的低能,还有你的船一起去见鬼!"
"安、安德鲁,太过分了……"吉拉尔跌坐地上,揉着痛脚,望着大踏步上楼梯的粗暴管家,"我、我也有权解雇你!"
安德鲁斯微笑着回身:"那就如您所愿吧,亲爱的阁下!"他瞪上吉拉尔,又板起起脸,一字一字咬着,"然后这些该死的烂摊子,全用您那不够灵光的笨脑袋解决!"他嗵嗵上楼,即使楼梯和长廊全铺了没到脚踝的长绒地毯,脚步声还是大得惊人。
"上帝!我会亲眼看着德?冯达休家灭亡!"安德鲁斯极轻松地一摊双手,哈哈大笑。吉拉尔在楼下望不见他,然而那盛怒的咆哮还清晰可闻,回荡了许久。
"……真是疯狂……喜怒无常的家伙……"吉拉尔坐在地上,无可奈何地摇头。
第一章 04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一章04
家庭教师安东尼奥,用粉红蕾丝手帕擦着不断冒汗的面颊。脸上的厚粉被他抹掉一层,露出皮肤,但他尚不知晓,依旧用手帕抹着。他点起脚,立在拱形长廊门洞的阴影里,焦躁不安地盯着庭院中持剑乱挥的侯爵。
"安东尼奥?为什么不去上课?"安德鲁斯佩戴黑色礼帽,身披黑色长斗篷,于石廊下遥遥走来,面带微笑。黑斗篷无意间被风拂过,露出大红绸的里衬。
"先生,您来真是太好了!"家庭教师小跑过去,"阁下他……"
"哦,是的,我看见了……"管家焦虑地凝望专心练剑的少年,自言自语地低声喃喃,"他简直在自作聪明……"
吉拉尔抬袖子擦一擦额头的汗水,转身朝阴凉的长廊走近:"嘿!安德鲁!"他望见管家,咧嘴笑着朝对方挥臂,"怎么样?"他欢呼,"我的剑术是不是很棒?"安德鲁斯瞪着他,快步走去阳光下,苍白的面容一览无余:"您最好和安东尼奥去上课,做这种事,只会让我更加为难。"
"怎么,你一点都不担心我会输?"吉拉尔很委屈,"还是说,你其实想和维福尔那家伙在一起?"
"随您怎么想。"安德鲁斯钻进事先备好的轻型马车,瞥一眼探进头来的吉拉尔,换上一如既往的虚伪笑容,"事实上,我确信您一定会输,但我一点也不担心。"他奋力关闭车门,迫使吉拉尔后退一步,既吩咐车夫出发。
"嘿!你去哪里?"吉拉尔追赶着渐远的马车,"你怎能如此轻视我?"他对着马车大喊,"要知道,我才知这个家真正的主人!"马车飞驰的再望不见,他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盯着它消失的方向,把剑狠狠摔在地上,转身往回走。看见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家庭教师,他泄了气:"好了,安东尼。"他温柔了声音,"我们去上课吧?"
车轮飞转,安德鲁斯透过后视窗,望着渐被飞尘淹没的吉拉尔,待再望不见对方,他才放下帘子,坐直身体。这位看似温和,却性格粗暴的管家,曾忠心耿耿地服务于上任德?冯达休侯爵。直至现在,老侯爵去了上帝身边,他还忠实于旧主人,并至死不渝地贯彻旧主人的遗训——也有一部分是出于他自己的私心:"你是最出色的,我把我唯一的儿子交给你,不要让这个家因我的死而衰落,更不要让任何人轻视……"
事实上,老侯爵预料得不错。从他弥留的一刻开始,这显赫家族就像夕阳一样,渐渐陨落。当贵族们知道新一任冯达休侯爵来自低贱的妓院时,人人对这家嗤之以鼻,认定年少的新爵爷一定不会有作为。
"真该死!"安德鲁斯双手紧紧交握,望着窗外的青翠草坪,"贫民窟的混蛋!"他烦躁地用手杖敲敲车门,催促车夫快行。他要相继赶去德?怀特公爵和德?萨尔维子爵的家,即将抵达第一个目的地时,他忽然想到,有必要再拜访一下德?梅迪芬奇元帅和德?波米拉伯爵。
"……唔,五个人……"他下来马车,自言自语着,"……恐怕不好对付……"
"安德鲁斯,我的爱!"德?怀特一见迷人先生的马车出现在铁栅外,即刻飞扑过来,"我收到您的帖子就在这里等待了!"他热情地拥住安德鲁斯,呢喃,"我的最爱,快随我去卧室吧?让我告诉您我有多么想念您!"
"不,公爵……"
"叫我艾蒂安。"
"……艾蒂安?"安德鲁斯温柔地推开大块头,"我是为了更重要的事而来。"他唇角上扬,"您真的爱我吗?"
"当然!"德?怀特毫不迟疑,"这世上最爱您的人舍我其谁?"他虔诚地,反反复复吻上安德鲁斯的双手,"我的美人!我请求您,除我之外,不要再去寻觅其他情人?否则我会伤心而死!"他果然痛苦地捂住的心口。安德鲁斯仁慈地看着一向表情木讷的公爵,直想发笑,"亲爱的艾蒂安,就像您爱我那样,我也深爱着您,可眼下,有人试图要拆散我们……"
"谁?那人是谁?!"
"是……"安德鲁斯故意作出很为难的表情。德?怀特抓住他的肩,气急败坏地追问,他才说:"是……是维福尔伯爵、萨尔维子爵、梅迪芬奇元帅,和波米拉伯爵……"
"为什么那么多人?"公爵蹙起浓眉。安德鲁斯含羞带怯,不正视身材魁梧的人:"这、这您该知道……"
公爵随即点头:"噢,是的,他们恋着您的美貌!这我知道!"他咬上牙,嫉妒上了那些人。
安德鲁斯低垂下头,像个害羞的姑娘,脸颊红晕:"其实,我的新主人也同那些人一样……"他深情地凝视公爵,牵起对方的手,进入马车。德?怀特以为他要亲热,赶紧去扯他的披风。他轻巧地躲闪开,却握住德?怀特的手:"听我说完,亲爱的艾蒂安。"他表情严肃地放低声音,"我对您的爱让我不得不跑来告诉您,我的主人正在策划一场决斗,和您,还有那四位……"
"决斗?为什么?"
安德鲁斯一手搭上额头,装出将要晕厥的柔弱姿态:"亲爱的,这当然是……"
"噢,是的是的,一定是为您……"
"所以,您肯为我去吗?赢得决斗,我就会彻底属于您一人……"
"当然!"德?怀特狂吻安德鲁斯的手,又掀起对方的蕾丝袖子,亲吻白玉似的手臂,"为了您,我什么都愿意!"
安德鲁斯俯视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公爵,微微一笑:"您知道,我不能出来太久,否则会让主人疑心。"他吻了德?怀特手上的族徽戒指,与对方道别,匆匆赶去德?萨尔维的私邸。
行去一程,安德鲁斯掏出德国怀表瞥一眼时间,吩咐车夫停车:"剩下的路不远了,我自己可以走,你快给梅迪芬奇元帅和波米拉伯爵报信,说我很快会去拜访,记得过后来接我。"车夫驾车远去,他则独自步行去第二个目的地。
早等得不耐烦的仆人见他遥遥过来,赶紧奔进宅邸通报。不多久,萨尔维子爵用羽毛折扇遮挡着阳光,出现在高高的台阶上。他渴求地望着阳光下耀眼的安德鲁斯,急命人赶过去为贵客撑伞。
"我亲爱的子爵。"安德鲁斯右手放在左心口,给有着天使容貌的子爵行了绅士的一礼。
"快起来,我亲爱的绅士!"子爵双手扶起绅士,挽上他的胳膊,双双步进大厅。
这位萨尔维子爵,是德?萨尔维伯爵的独子,正处在花季年龄,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丽少年。他柔软的金发搭配一双清澈无邪的蓝眼睛,显出他天使般的璀璨。
"亲爱的安德鲁斯,我要给您看样东西?"子爵神秘地一笑,命人取来一只设计精巧的锡匣,亲手交给安德鲁斯,"打开看看?"他一脸兴奋。安德鲁斯并不想知道这匣子的秘密,但还是打开了它,只见里面卷有一只精美的黑皮鞭。鞭子很细,摸上去质地柔嫩。安德鲁斯盯着它,微笑地一蹙眉:"阁下,这……"
"噢,我的绅士!"子爵用一个吻堵住安德鲁斯的话,常春藤似的手臂随之缠绕上来,"我的绅士!"他在对方耳边轻言细语,"请您用这只鞭子折磨我……"
"我说过很多次,这样做对您的身体很不好。"安德鲁斯闭紧匣子盖,丢它到圆几上。子爵撅起嘴:"您一向绅士,相信不会伤到我,也正因如此,总让我一尤未尽……"
"阁下。"安德鲁斯拉开缠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我这次拜访,是为了告诉您一件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能比和您□更重要?"子爵握起安德鲁斯的手,把它插进自己的衬衫,让对方抚摸自己的胸膛,同时喝退了在场的仆人,"我的绅士……"
"不,阁下!您必须听我说!"安德鲁斯很是厌恶,却依旧保持笑容,"我的新主人知道了我们的事,所以正在预备和您决斗……"
"难道他也和我一样,臣服在您的身下吗?"少年天真地一笑,"您知道,我可不会用剑。"他又要解安德鲁斯的裤子。安德鲁斯迅速起身,瞪着他:"您若想和我在一起,就必须接受挑战!"管家险些暴露自己的天性,不经意间板起了脸。
少年趴在沙发上,盯着安德鲁斯的面孔,微微讶异:"我可以接受。"他认真起来,"但我要事先声明,我不会用剑,所以只能派出信赖的侍卫。当然,那一天我会亲自去督战。"他赤脚走近安德鲁斯,抚摸对方的脸,"这都是为了您……"安德鲁斯低头凝视他:"这就好。但我还需告诉您,除了我那位新主人,参加决斗的还有德?维福尔、德?怀特、德?梅迪芬奇和……德?波米拉……"说最后一个人的名字时,管家偷偷地,深深抽了口冷气。
"不须问,他们一定是想和我争夺您。也该是作出选择的时候了……"末一句,子爵像说给自己。他依靠着身材挺拔的绅士,"不过您放心,我会派出身边最强的侍卫。"
"那最好不过。"安德鲁斯搂住子爵的腰,吻上他的额头,"我要走了阁下,免得冯达休侯爵怀疑我给您提前报信。"他亲自取来帽子斗篷,穿戴整齐,迫不及待地要离开。
"等等!"美少年一脸哀怨,"您还要让我等多久?什么时候才能像上次那样,温柔地折磨我?"
安德鲁斯回转身,朝脱帽一礼,微笑说:"如果您能赢得决斗,我将随时听您差遣。"他出来府邸既换上阴沉的面孔,在子爵依依不舍的目光注视下,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踱出庭苑。那马车早已回来,在高大的弯花铁门外静候他。他不迟疑地钻进马车,急命出发。
"真恶心!"他抽出白手帕擦手擦脸,紧绷嘴唇,"这肮脏该死的□小混蛋!我发誓,情愿抱一个贫民窟最低贱的妓女,也绝不再碰你一下!"他冰冷着脸,厌恶且毫不留情地将白手帕从窗户丢了出去。
马车飞奔,他很快到了第三个目的地。
第一章 05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一章05
"安德鲁,你确信要这样写?"吉拉尔犹豫地念出他刚写好的句子,"为了在战败情况下还能保持尊严,决斗当天,请务必戴上面具,否则视为自动认输?!"他把羽毛笔投进墨水瓶,"这会不会太狂妄、太奇怪了?"
"不会,阁下。"安德鲁斯把五封信分别装进精致的信封,催促主人填写收信者的姓名。
吉拉尔不屑地瞥过它们,不肯署名落印。他俩手托着下巴:"你说过,法兰西最强的莫过维福尔的剑。他一个人就足够我头疼的了,为什么还要同时再约四个?!"他委屈地盯上管家,"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还是说,你根本想离开我,离开这个家?!"他沮丧地十根手指插入发间,双手抱住了头。
"别再琢磨这种问题了。"安德鲁斯走去侯爵身后,一手搭上他的肩,用力握了握,"我的阁下,请您一定相信我,这么做绝对百利而无一害……"
"我怎么相信你?!"吉拉尔绝望地扭转身,瞪上身后的管家,让管家吃一惊。吉拉尔扭曲了脸:"你也看见了,我连安东尼的对手都不是。再说这决斗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它只会让我失去你!"他突然抱住身边站立着的安德鲁斯,把脸埋进对方的小腹,隔着衣衫嗅那诱人的蔷薇香。
安德鲁斯面带笑容,抚摸侯爵卷曲的金发:"阁下,这场决斗会提升冯达休家在众人心中日趋下滑的地位……"
"噢,那关我们什么事?!"吉拉尔把迷人先生楼的更紧,几乎让对方窒息。对方依旧温柔:"还会让众人对您刮目相看……"
"我才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吉拉尔松开手臂,仰脸凝视安德鲁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如果您想和我在一起,就采纳我的意见!"安德鲁斯几乎冷了脸,但他强迫自己挂上笑容,双手托起侯爵的面庞,追上对方的视线,"您一定要相信我!"
吉拉尔不解地凝视管家,许久才默默点头,内心却依旧失落。他为了缓和这不协调的气氛,只好开口:"在这府里,在我面前,你大可不必伪装……"
安德鲁斯敛了笑,眉头紧蹙。吉拉尔又好奇地问了句:"在别人面前,你也会突然变得粗暴吗?还有,你的本姓究竟是什么?我问过府里所有的人,好像没一个知道的。"他显得很失望。
"阁下,您要考虑的是更为重要的事。"安德鲁斯把那五封信往书桌上一甩,扬起了下巴。
"好吧好吧,全听你的。"吉拉尔无奈地抽出羽毛笔,逐个念着写,"给德?维福尔,给德?怀特,给梅迪芬奇元帅,给德?波米拉,给萨尔维子爵……好了!"他在印泥上用力印下族徽,咕哝着,"上帝,我的死期要到了……"安德鲁斯从他手底抽走五封挑战书,瞥一眼摊在椅子里的侯爵的背影,没说什么,离开了房间。
十五天期限将至,虽然吉拉尔的训练见了些成效,但和真正一流的用剑高手相比,他还相去甚远。
"对不起,阁下。"安德鲁斯叩响侯爵寝室的房门,不经允许就焦急地进去了,"约定时间就要到了。"
"是的安德鲁,我准备好了。"吉拉尔对着落地镜照了最后一眼,随手拾件外套打在手臂上,"走吧亲爱的,今天是我们的告别日。"他始终灰沉着脸。
"您不要胡言乱语。"安德鲁斯从男仆手中托着的银盘里,取来一顶银灰假发,给吉拉尔戴上,"别忘了,您还要戴面具,并且……"
"面具就算了,为什么要戴这个?"吉拉尔伸手去扯那假发,安德鲁斯却握住他的手:"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胜利。"
"假发吗?"
"还有面具。"安德鲁斯严肃地叮咛,"要记住,决斗前的选择权在您,您一定要选一战五……"
"我找死吗?"吉拉尔苦笑,"万一他们不赞同……"
"他们都是焦躁的蠢货!"安德鲁斯颇不耐烦,催促侯爵快走,然而侯爵总故意放慢脚步。
马车上,安德鲁斯还不断叮嘱紧张不安的吉拉尔:"决斗规则很明确,一局定胜负,您招架不住时,一定要奔向身后方的小木屋……"
"不!不!"吉拉尔双手握剑,两条腿因紧张而不住地抖动,"我不会逃的,虽然注定失败,但为了荣誉!我不会在这时让你瞧不起我!"说出这番话,他越来越不安,"你、你会在旁边鼓励我,对不对?"
"恰恰相反,我不会在您身边,您不得不单独上阵。"
"可是……"
"阁下,招架不住时,一定要跑去小木屋,否则您会真的失去我!"
"好、好吧……"吉拉尔再不言语,泄气地垂了头。
轻型马车一路飞驰,在距玫瑰桥不远的一座小木屋后停了下来。安德鲁斯亲自给吉拉尔戴上面具,推他下车:"记住,一定要跑回这里,一定!"
"你、你真的不陪我去吗?"吉拉尔露出害怕的神情,看安德鲁斯摇头,他才深吸口气,"好吧。"他脱下外套,把它狠狠摔进车里,扯松衬衫领子,提起剑,气势汹汹走去大桥下的空地。
透过银色面具望去,绿荫上已聚集一群戴面具的人。另外一些未戴面具的,是请来观战的见证人,他们中,吉拉尔只认得德?哈维公爵和他的女儿。
一张白漆小椅子里,坐着萨尔维子爵。美少年虽不参加战斗,却也佩戴了红绒面具,手里摇着白羽毛折扇。他身后立一位身材高挑而匀称的侍卫,也同样系了红绒面具,腰间佩剑。另外四位先生也各自穿戴整齐,由仆人陪伴,望向吉拉尔。
"看哪,连仆人也没有!"军官打扮的蒙面者,手挥长剑,做出挑衅的样子。吉拉尔不认识他,但见到一身军装,便知他是梅迪芬奇元帅。
"他看上去好像很英俊?"萨尔维对身后的侍卫低语,"可比起那位绅士,他孙色多了,所以等一下,你要一举击败他!"
"明白。"侍卫点头致意。
吉拉尔走近:"抱歉……"他刚才没听见这些人的言论,"我只认得维福尔……"
"噢,侯爵大人?"维福尔走出来,躬身一礼,小胡子下的薄唇轻蔑地上扬,"我以为您比较喜欢秃头?"他在嘲笑吉拉尔府上的男仆们。
吉拉尔耸耸肩:"事实上,比起虚伪的假发,我的确更喜欢真诚的秃头。"
"噢,你这傲慢的小混混!"德?怀特用力弯着手中纤细的剑,那剑就像弹簧,一直一弯。吉拉尔漠视他的粗鲁——安德鲁斯也很粗鲁,但和这肌肉健硕、表情木讷的大块头相比,毫无疑问,在吉拉尔心中,前者要可爱许多,粗鲁得简直可爱。
吉拉尔转去另一位佩戴黑丝条眼罩的陌生青年:"请问您是……"
青年优雅地一礼:"荣幸阁下,我是新继任的德?波米拉伯爵。"这青年肤色白皙,浅栗色头发在阳光照耀下也很显柔亮,束一条暗红丝绸发带。他翠绿的双瞳,闪烁着智慧与艺术的光芒。吉拉尔打量他,觉得安德鲁斯众多情人间,只这一位可以让他欣赏,所以他很真诚地回了一礼。
"好了,绅士们。"一个男仆突然从人群最后钻出来——很显然是德冯达休家的——是个秃头,大概迷人管家早将他安排在此处某地。他说:"先生们,我说明一下决斗规则。"他逐个行礼,"一局定胜负,谁的剑先掉落,谁就算输。两种决斗方式,一对一淘汰,和以一敌五。"他看向吉拉尔,"介于德?冯达休侯爵发出的挑战书,所以选择权在他……"
"这不公平!"子爵大叫着跳起身。波米拉优雅地一笑:"让侯爵选吧?我们必须有信心。"这时候,让安德鲁斯首先离开冯达休家,已成了五人达成共识的第一步。
"嗯,我、我选……"吉拉尔显得信心不足,"我选一敌五……"
"真嚣张呀!"元帅说,"您以为您敌得过我法兰西第一元帅吗?"德?怀特应和:"是啊,小心你的小命,小子!"
"等等!"维福尔捻着胡子站出来,"一敌五?岂不是乱战?"
"这……"吉拉尔不知如何解释。
"绅士们,听我说完!"那男仆终于插话,"一敌五的规则是,德?冯达休侯爵同时挑战您五位。若五位中任何一位掉剑,则这人输了,必须退出比赛,如此这般,直至剩下最后一位。若德?冯达休侯爵首先掉剑,则五位中不得不再选出一位,一敌四,如此继续。最后赢得胜利的,赢得安德鲁斯?杜普莱斯?德?冯达休!"
"听上去很有趣,不是吗?"子爵笑问身后的侍卫,侍卫点一点头。
"各位还有什么疑问?"男仆最后询问。众人纷纷表示没有异议,男仆才谨慎地宣布决斗开始。他话音落下的一瞬,吉拉尔不由得咽口唾沫,用剑指着五个人,向身后跳去一大步。
第一章 06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一章06
"嘿!混混,怕了吗?"德?怀特最先冲至近前,狠狠辟下一剑。他力大过人,剑术却平平,若和吉拉尔一对一,还不一定能胜出。不多久,他果然显出疲态,大汗淋漓地喘起粗气。其余四人比他聪明得多,只挥着剑在旁边比划、恐吓。他们有意让德?怀特作试探敌人身手的炮灰。
吉拉尔看出四人的阴谋,所以只专注对付德?怀特。他选择只防御不进攻的策略,眼看德?怀特体力不支,趁对方不备,轻巧地用剑尖一挑对方的护手,迫使对方掉了剑。
"德?怀特阁下出局!"秃头男仆大声宣布,让公爵颜面扫地。
"噢!可恶!"
德?怀特懊丧地跺了两脚,却激起见证者们的一阵掌声。
太棒了!看来我还不是太没用!吉拉尔大受鼓舞。但他毕竟年少,战策上不是元帅的对手,技术远不如波米拉和萨尔维的侍卫,至于老谋深算,更远远输给维福尔。
四人互相使个眼色,团团围住了吉拉尔。
"小子,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军人的尊严!"元帅的攻击出人意料地凶猛。那三人也在不同方向加以进攻。没多久,吉拉尔几乎招架不住。他恨自己□无数,不由焦急地瞥了眼斜后方的小木屋。
真该死!他想,凭我一己之力难以取胜!他很不甘心,不想这么向安德鲁斯妥协。但一转念,为顾全自己的面子,用失去安德鲁作为代价,还不如赌上一把。即使他一点都猜不透迷人先生的计划。
只要不掉剑!他告诉自己,只要在这过程中不掉剑,就还有希望!他竭尽全力对付阻在小木屋方向的波米拉,对方毫无退缩的意思。他只得没章法地一通猛刺,趁对方侧身躲闪之际,迅速冲出包围,往小木屋狂奔。
"胆小鬼!"元帅大吼,"别让那小子跑了!"四人在后面穷追不舍。
"先生,您要做逃兵吗?"维福尔的声音讥讽地响起,"那么,恕我不客气地收下安德鲁斯了。"
这话听来异常刺耳,吉拉尔在即将奔入小木屋的一刻,不服气地大声回了一句:"胜负还未最后落定!"他冲进小木屋,才要呼唤管家,却同一个与自己装束一模一样的人撞个满怀,"你、你是谁?!"
"是我。"那人扯下面具。
"安、安德鲁?!"
"什么都不要说了。"安德鲁斯迅速系上面具,抢过吉拉尔的话,"您若不想就此失去我,还请呆在这里不要动,也不要出声。"他飞快地说,"干草堆里藏着后门,必要时从那里逃走,外面有马车接应,别让他们看见您!"他提起剑,不容吉拉尔多说,出了小木屋。
"安、安德鲁……"吉拉尔担心地低低呼唤,而对方似没听见,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决斗。
"阁下,可以重新开始了吗?"波米拉深深一礼。假侯爵也不回答,趁机刺向波米拉。对方眼疾手快,轻松地搪开。
"嘿,他暗算你!?"元帅粗哑着声音,话音未落,已向假侯爵发起致命一击。假侯爵机敏地躲过。
"我不介意,大人。"波米拉依旧优雅,"为了迷人的安德鲁斯,大家的心情是一样的!"
"对!为了安德鲁斯!"维福尔应和。几人再次排开全包围阵势,把假侯爵困在当中,但被困的人显得轻松异常。
吉拉尔躲在小木屋里,透过破窗户窥视战斗。他从不知道,看上去温文柔弱,而性格粗暴的管家,还是用剑高手。
"安德鲁,安德鲁……"他愤愤念着,"你这大骗子!"他目不转睛地凝视在乱剑从中轻盈翻转的身影,咬一咬牙,"你、你要小心……"
真侯爵简直多虑,他眼看冒充自己的人,首先轻松击败了萨尔维子爵身边,最为出色的侍卫——这意味着德?萨尔维出局。
"你这废物!"美少年始终观察战事,得知自己出局时,恨得摔坏了手里的扇子。
维福尔也觉蹊跷:"阁下,您怎么与之前判若两人?"
假侯爵并不理会,倒叫小木屋里的真侯爵听得一身冷汗。
"这小子向我们隐藏身手!他在耍我们!"元帅叫嚣,"太不可饶恕了!"他的进攻像暴风雨似地更加凶猛。另外两个人也配合得越来越默契,把包围圈缩得越来越小。
是的,太不可饶恕了!面具遮住面孔的安德鲁斯在心中控诉:参加这场决斗的所有人,包括我自己,我全都憎恨!他搪下维福尔偷袭的一击,又奋力挡住元帅刺来的一剑:粗鲁的混蛋!他瞪着德?梅迪芬奇,你对我的一贯野蛮,我会好好回敬给你!他手中的剑随之加快,令观者眼花缭乱,更让三个对手惊诧不已。
元帅额头冒了汗。
法兰西的耻辱!安德鲁斯暗骂一句,毫不留情地重重刺穿了梅迪芬奇持剑的手,迫使对方出了局。
"阁下。"波米拉佯装镇定,"您的剑术令人赞叹!?"他挂着招牌似的微笑。
你这万恶的伪君子!安德鲁斯始终沉默着,将目光转向优雅的年轻伯爵。这位管家眼中,已燃起愤怒的火焰。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六年前那一晚,你是如何把我骗离大人身边,如何与维福尔这老狐狸串通,使我身败名裂!不堪回首的往事,更给他的剑注入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与勇气。就在此前,提起托比亚斯?古斯塔夫?德?波米拉时,他还本能地瑟缩发抖。然而现在,手中的剑给了他十足的信心。
能有今天,安德鲁斯想,我要感谢你们!但是,再见了,曾经玩弄我的傻瓜们!他一个迅猛的转身,闪电般准确地贯穿了两只剑的护手。两只细长的剑,在他的剑端轻巧地飞转两圈,于金色的阳光下划出一个漂亮的银亮的圆,然后双双坠地。
两只剑的主人呆立在原地,震惊错愕。直至男仆宣布德?冯达休获胜,他们才摆出一脸沮丧。
"可恶!"维福尔撕下自己的面具,拾起剑,转身就走。波米拉还尽量维持绅士风度,优雅地一礼,内心却憎恨不已。
安德鲁斯也朝远处的众人躬身一礼,回身往小木屋方向走去。隐在面具下的美丽面孔,没有一丝表情,脚步却轻松而欢快,几乎小跑。他在众人妒羡的目光注视下,越过小木屋,来到马车跟前。
吉拉尔早从后门逃出来,等候在马车旁边:"安德鲁!安德鲁!你真是太伟大了!"他激情地欢呼,上来拥抱对方。对方一把推开他:"阁下,我身上汗味很重,请您暂时不要靠近。"
安德鲁斯扯下面具和假发,叫人拿来了外套,披上。
"有什么关系?!"吉拉尔依旧兴奋,"你让我没有失去你!哦,我要为此感谢你!"他拼命拽住安德鲁斯的右手,疯狂地亲吻。安德鲁斯显出一脸厌恶,挣脱纠缠,率先钻进马车:"阁下。"他冷着脸坐在车里的阴暗角落,"走吧,免得他们起疑心。吉拉尔耸耸肩,只好进了马车。
返回府邸的路上,吉拉尔一直问管家各种各样的问题:"你看起来很高兴?"
"我没有。"安德鲁斯否认。
"可你……你看你的手指,在膝盖上跳舞呢。"
"我盘算的不是音乐。"管家瞥一眼主人,"而是更加重要的事。"
"好吧,不过依我看……"吉拉尔朝管家微微欠身,咧嘴笑着,"法兰西最厉害的该是你的剑,为什么要向我隐瞒……"
"不,您错了。"安德鲁斯注视侯爵,"应该说,法兰西最强的是德?冯大休侯爵的剑。"
"可、可是……"
"我只是您忠实的仆人,是个不足以在外人面前提起的微不足道的人物!"安德鲁斯几乎警告地对吉拉尔说,"这是您和我之间的秘密,如果有人问起,记住,是您赢得了比赛,与我毫无关系!"
"这……"
"虽然早有禁止私斗的法令。"安德鲁斯不给吉拉尔机会,"但您不需担心,检察官大人那里,我会负责摆平。"
"怎么,检察官也是你的情人?"吉拉尔瞬间苦了脸,"那个怕妻子的神经兮兮的家伙?!"
安德鲁斯转开视线,望向车窗外的风景,以沉默表示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好吧。"吉拉尔泄了气。他忽然想起那晚在假面舞会上的经历,不禁再次凝视对面的美人:"那个晚上……我是说……哦,我是说,你真得不必再隐瞒了,我知道那蒙面人就是你,刚才看到你戴面具的样子,我再次肯定……"看迷人先生缓缓转来视线,他鼓起勇气,挺直身体,"虽然我不是你的第一个,但我不在乎,毕、毕竟你是我的第一个,只要这样我就很高兴了,所以……"
"那只会让您深陷泥潭不能自拔。"安德鲁斯绷着嘴唇,突然说了一句。
"什么?"吉拉尔不明白,"什么不能自拔?"
安德鲁斯换上令众生为之倾倒的微笑:"我清楚得很,您和那些人一样,只迷恋我的身体。如果我承认那晚的人是我,您一定会堕落的比他们还要让人憎恶!"
"不!"吉拉尔满脸委屈,"我是真心地爱着你,不管你是小孩还是老人,只要你是我爱的人,我就义无反顾!"他真诚地注视对面人的澄澈眸子。对面的人,只微笑地看着他,不言语,这简直比无情的嘲讽还让吉拉尔难受。他苦恼地垂下头,两手揪着头发,喃喃问:"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代替我决斗?还要让我赢……"他觉得自己简直没用透了。
"我只服务于德?冯大休家……当然,这也是为了我自己。"安德鲁斯回答得肯定,"我要再次提醒您,没有谁代替谁,赢得比赛的,只有您。"
一路上,两人再不交谈。
此时的另一边,玫瑰桥下的空地上,秃头男仆早就偷偷地离开。做见证的众人议论着德?冯达休高超的剑术,纷纷打过招呼,乘马车各奔东西。
只有五位先生还聚集在那里,讨论着刚才的事,未注意到男仆悄悄退下。
"太奇怪了!"波米拉说,"德?冯大休阁下显然不会击剑……"
"怎么,你的意思是我更蠢了?!"德?怀特不满。维福尔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肩:"托比亚斯说得不错,他前后简直判若两人。凭我观察,他不太可能隐藏自己的身手。"
"您的意思是……"萨尔维追问。
维福尔肯定地回答:"我想,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阴谋,众位想想看?"他捻着小胡子,眯细双眼,"决斗过程中,安德鲁斯始终没有出现,会不会是被冯大休强行关押了?还有,他为什么跑向小木屋?"
"噢,那小子,我这就去解决他!"梅迪芬奇以左手按住右手的重伤,早已怒发冲冠。
"稍安。"萨尔维握住元帅的肩,"我们还没有证据。"
"不过,那剑术的确令人佩服!"维福尔回忆决斗的场面,"看不出是哪一路,像您……"他瞥一眼波米拉,"像您?"他又瞥一眼元帅,视线落到空中,"像我?"能够学习到各路技巧的人…….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人的名字。不!不可能!他摇头,低低自言自语了句,"他柔弱得就像只可怜的小鸟……"
第二章 01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二章01
"阁下,请您在两份文件上签字。"安德鲁斯呈现给无精打采的吉拉尔两份厚厚的文件。
吉拉尔两手拖下巴,坐在面对阳台的位置,焉焉欲睡。他不感兴趣地瞥一眼那叠厚纸:"我一直搞不懂,安德鲁……"
"什么,阁下?"管家脸上迷人的笑容,比五月晴空还要让人心旷神怡。吉拉尔靠在橡木椅子里,扭身盯住他:"我是说,你不是痛恨我向维福尔那家伙提出决斗?可后来为什么变成同五个人挑战?这些天,我一直想不明白……"
"难道您真的不知道?还是根本在装糊涂?!"安德鲁斯敛了笑。他善于变幻面孔的绝技,总让吉拉尔惊讶不已。他两手交叉到胸前,怀着明显的怒意:"如果不是您的鲁莽,我敢保证,虽然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才能让冯达休家崛起,但比起用武力迅速得来的荣誉,绝对会更令人称羡!"
"嘿!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吉拉尔彻底清醒。
"好吧,简而言之,因为您的愚蠢和急躁,迫使我不得不改变计划!"
"计划?什么计划?"
管家缄口,戳上那叠文件:"请您先看看这个吧?"他于旁人不知晓的状态下,换上了笑颜。
"这、这太多了,我不可能看完!"吉拉尔摊手抱怨。管家只好给他解释:"上面这份是关于冯达休侯爵封土内,土地经营形式的改革书。我们必须消除纳赋永佃地,取而代之的是有限期地出租给那些农民。下面一份,是您将同意投资涅斯托尔批发公司的……"
"等等。"吉拉尔左手提起一份文件,右手提起另一份,来来回回地蹙眉打量,"我不明白,我们的土地为什么要改革?大家都是永佃地,为什么只有我们改革?如果改成有限期地出租,绝对会迫使一些农民无家可归。还有……哦,你知道,贵族不允许进行任何经济活动,万一被宫廷发现……"
"您尽管放心。"安德鲁斯像皇帝那样,姿态威严地用手指戳着吉拉尔右手里的文件,"您只需在这上面签上您母亲的姓氏,剩下的,我会负责处理,确保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吉拉尔不再多言,放下一叠厚纸,提起与饱蘸墨汁的羽毛笔,在第一份文件末页署名,在第二份末页写下吉拉尔?肯特的字样,"一切由你去吧。"他无可奈何地拧紧眉头,又松开,"不过请你至少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这个家,更为了我自己。"安德鲁斯指着第二份文件,提醒主人,"阁下,这要签署双份,为的是我们与涅斯托尔公司的负责人各执一份。"见吉拉尔乖乖地又签一遍肯特的字样,他才用异常温柔,却肯定的声音解答,"您该知道,宫中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安娜,还有废物主教马萨琳的失策,导致人头税在以往十年内提高了百分之二十五,再加上他们恢复了一度停征的官职税,还有可以不必说明理由地逮捕任何人……"
"好了,我想听得不是这些。"吉拉尔挥手打断管家。他身上已逐渐显现出高雅的气质,只是他自己尚不知道。安德鲁斯低头凝视椅子里的背影,目光炯炯:"起初代表下等人正义的反抗,后来演变成了贵族趁机推翻王权的工具,目前与西班牙的战争还没有结束……"
"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吉拉尔无所谓地耸耸肩。
"阁下,请您谨记自己也是一名贵族。"看侯爵无言地低垂下眼皮,管家才把话锋转回原处,"就现状来说,那个小路易虽然岌岌可危,但不会因此灭亡,所以我们不可能投身孔代亲王的队伍。这难保让那帮疯子认定我们是保王派,脑袋依旧会不保,眼下最好的政策就是中立。据我所知,孔代亲王已给德?怀特公爵发出了邀请,而那个白痴确实已经受邀加入到支持西班牙的队伍中。我们必须赶在邀请函到来前采取行动,以表明我们的态度。"
"怎么表明?"吉拉尔开始专注。
安德鲁斯观察年少的侯爵,面露一丝真实的微笑:"我们不参加投石党,还要积极表现出像所谓的新贵族靠拢的决心,所以我们改革土地经营模式、参加经商活动。以防万一,投资方面我们不得不暂时隐蔽行事。如此一来,皇帝既不会追究,我们也掌握了不是保王派的最好证明。至于土地改革……"他挂上自信的笑容,"您将会看到,它给这个家族带来的源源不断的利益,简直一劳永逸!并且不违反贵族禁止经商的法令。"
"可、可那些农民……"
"噢!您该憎恨他们!如果不是他们首先点火,我们会比现在生活得安定!"
"安德鲁!"吉拉尔一贯不喜欢管家对非贵族的歧视,"你不能放任他们……"
"我知道阁下。"对于侯爵的突然动怒,安德鲁斯却显得很高兴。他说:"为期两年的租期一到,如果他们有钱,可以继续租下去,凭再转手租给谁,如果没这个能力,我们会给他们一些补偿,但是,我们决不能变卖这些土地。"
吉拉尔深锁眉头,尽量表现得解了管家的说明。老实讲,他不过一知半解。他不得不偷偷瞥一眼目光烁烁的迷人先生。这时候,心上人比其他任何时刻都要璀璨夺目,好像一枚世间难寻的蓝钻石,散发出令人晕眩的光芒,这反让吉拉尔惴惴不安。
尽管安德鲁斯多数时候对侯爵恭恭敬敬,但吉拉尔总觉得,自己不过是个无知的傀儡。因此,他时常倍感羞耻。而眼下,耀眼的心上人只会让他越发看清,自己有多么地无能。他所拥有的,只有地位——不,他自己也不能确定,这捏在手中的看似唯一的王牌,是否真正属于他,毕竟,他从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从没听母亲提起过。他后悔了,后悔赢得那场决斗。
此刻,被安德鲁斯的目光注视,年少侯爵只有无地自容,刚刚表现出来的高贵优雅,仿如昙花一现。他两只胳膊肘支在小圆桌上,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脸,喝退管家。
管家不再发一言,目光深沉地瞥一眼颓丧的侯爵的背影,轻轻旋开四扇大门中的一扇,默默离开了,关门时,也悄无声息。
第二天,德?冯达休侯爵的庄园,张贴出了由侯爵亲手签署的改革告示。那位管家,还派人在庄园内策马奔驰地大喊侯爵的决定。
位于府邸三层的卧室拱形窗户,全部敞开。有金叶子暗纹的淡酒红色纱帘,却拉得紧紧,在清风微拂下隐隐浮动。树木和爬藤植物成扇形展开在窗前,使花园及领土中的人窥视不到房里,而房中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察看外面。
吉拉尔立在靠墙的一扇窗前,那里摆放一只胡桃木小几,几上摆一整套装饰繁复的银质茶具。他一手搭在这小几上,表情凝重地眺望自己的庄园。他分明看见不远处的小丘下面,有家牧羊人,三口人正在抱头痛哭。他知道他们哭的原因,一定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改革。
"安德鲁、安德鲁……"他喃喃,心底简直对那人束手无策。又爱又恨的感情折磨着他,他终于忍耐不住,转身拉下了床头的铜铃。
不久,仆人叩响房门。他命人进来,却见对方不是管家。他既命男仆快去把安德鲁斯招来。
"很抱歉。"秃顶的男仆深鞠一躬,"管家先生刚出去了。"
"出去?!他竟没有报我知晓!?"
安德鲁斯每次出门都不与主人通报,这总让吉拉尔觉得,对方其实是瞧不起他。他抓起一只银茶碗,狠狠摔倒地上,"他去做什么?"妒火无名地被点燃,不会又和谁约会去了吧?!他暗暗痛恨,上次的决斗,究竟意味着什么?!
男仆不知所措地盯着主人,支支吾吾:"阁、阁下,很抱歉,我不、不知道先生的去向……"
吉拉尔两手撑在小几上,颓丧地垂着头。金发遮住了他的脸,他抬起左手,揉搓着双眼,叹息一声,缓缓与身背后的男仆说了一句:"你快去传达我的命令,就说那份土地改革的布告无效。冯达休家的土地经营,依旧沿用旧度……"
"是的,阁下!"男仆飞奔出去。
一整个上午,吉拉尔都守在窗口,观察着小丘下那户农家。他看到他们因改革的废除而破泣为喜,也莞尔一笑。在内心深处,他却因见不到安德鲁斯、因不知对方的去向,而忐忑、悲伤不已。
直至西边天际,燃起一道火焰似的晚霞,吉拉尔才在宁静的暮色下,听见马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他飞奔去走廊对面的房间,向窗外张望——这是个挂满绘画大师杰作、摆放了一架巴西香木钢琴的小艺术室。
庭院里,挂起无数盏灯,晃如白昼,与更远处的一片深暗的松林形成鲜明对比。仿佛一边是火,一边是遥不见边际的深沉的海。凉爽的空气扑到脸上,让吉拉尔想起某位三流诗人的一句诗。诗人的名字,他忘了:在水与火的交界处挣扎,全为了我的爱。
他焦急地望见前院正前方,铁栅在铰链上徐徐转动,一辆轻型马沿左边的小径一路驶来,在府邸左侧的石阶前无声地歇下。他看见安德鲁斯披一件与夜幕相同颜色的斗篷,缓缓走下马车。
管家头上佩戴的黑色鸵绒礼帽,看起来十分幽雅,一丝一丝地搅动侯爵的心。吉拉尔见安德鲁斯大步地走进明亮的大厅,即刻飞奔下楼梯,在二楼幽暗的走廊上,截住了正要回自己房间的管家:
"亲爱的安德鲁?"吉拉尔脸上嫉妒的笑容,"你这一整天都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没事先征求我的同意?要知道,我说过很多次,我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他故意挺起胸膛,还撅起嘴。
安德鲁斯微笑地凝视他:"那么,我尊敬的阁下。"他异常镇定,"我现在要向您报告我一天的去向……"
"好吧,你到房里来跟我详细说明。"吉拉尔转身便走,"不过,是你的房间。"他略顿一顿脚步,在安德鲁斯看不见的角度,别有用意地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安娜:路易十四的母亲,小路易继位时只有五岁,由皇太后摄政。
主教马萨林:继有名的离塞留之后的又一位红衣主教,路易十四登基之初的首席大臣。他是离塞留的忠实拥护者,致力于发展王权和称霸欧洲,所以长期横征暴敛,导致资产者、城市贫民和农民联合起来反抗——早期投石党运动。
小路易:指路易十四。
孔代亲王:1648-1653年,投石党运动后期,以孔代亲王为首的各省贵族,与王军作战,使叛乱继续发展。
以上是我自己对这段历史作的注解,如有错误......那就当我什么都没写好了。
第二章 02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二章02
一幢近乎洛可可风格的乳白色四层建筑,在三楼临街的小厅里,涅斯托尔批发公司总负责人,倚在靠窗的一只蒙着深红刺金花土耳其布小沙发中,悠闲地,缓缓吐出令人目眩的雪白烟雾。
这刚迈入三十岁殿堂的精明商人,有着意大利式的挺直鼻梁,目光深邃,更配了一个同样风格的姓氏——波扎。这会儿,波扎右手握只琥珀烟嘴的德国烟斗,左手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手底压了一封纸面印棕榈叶暗纹的信,和一张设计精巧的名片。
信上的字迹挺拔秀丽,拼写也完美得无可指摘。凭借多年经验判断,波扎肯定,写出这样一封信的人定然教养良好,很可能出身高贵。他又捏起那华美且弥散着蔷薇清香的名片,低低念出上面手写的名字:"……安德鲁斯?杜普莱西……哦,和可敬的先红衣主教黎塞留一个名字!"他感慨一声,继续念,"……格拉蒙?玛丽亚特……"
英国人?目光最终在那姓氏上停留。波扎深锁了眉头。格拉蒙?他想,如果作为姓氏,毫无疑问,高贵的血统可以追溯到查理曼大帝十二重臣时代!他对这即将来访的陌生人,越来越感兴趣。
就在今日清晨,波扎还没睁开睡眼时,贴身仆人给他送来了信和名片。盥洗后,他匆匆看过,才知是一个叫吉拉尔?肯特的暴发户,想投资他的公司,为此派遣了一名值得信赖的仆人,将于今天上午十点半特来拜访。
真是怪人!商人想不出肯特为什么蓄意保持神秘,轻率地只派一个仆人来商谈,除非神秘人不想投入太多钱!他不禁嗤之以鼻,以为神秘的肯特小看他的公司。
波扎不知第几次地把头偏向窗外,朝街上望去。他东方人似的淡黄皮肤,沐浴到金色阳光下,使他看起来平添几分西班牙贵族的气质。他很想知道,这位名姓古怪的使者,会怎样同他洽谈。他已打定主意,不论对方用何种手段,哪怕用匕首威胁,只要价钱不合适,他决不会同意在年底返还太高的利润,甚至不会接受这笔投资。他在生意上的精明,是众人有目共睹的,而在信誉上,他更可以打出百分之五百的保票。他涅斯托尔公司的名声,简直在全欧洲都响当当!他认为,这世上还没有任何人能够摧毁他的原则。
他已经可以望见,两匹灰色带白斑点的英国马,拉着轿式双轮轻型马车,轻盈平稳地拐进街角,冲开潮水似的人群,直向这边驶来。
马车很快在门前歇下,曲线优美的车门开启,一位头戴黑鸵绒宽边翻沿礼帽,身披黑色长斗篷的青年,以优雅的姿态缓步出车厢。
"……啊,不过是个训练有素的下人!"波扎还坐在那里,朝楼下投去一瞥,轻蔑地一笑。他把烟袋丢到斜前方的小圆桌上,一手撩着帘子向下看,仿佛在等待一场即将上演的笑话。他看见那青年命车夫前去叩门。
车夫快步奔上台阶,打响了门铃。这时,青年察觉到来自头顶上方的视线,抬起头,恰见波扎坐在那里,便招呼似地朝对方微微一笑。
至于波扎,他刚好接到青年投上来的一瞥,和那友好的微笑。他不禁长大双眼,惊得跳起身:"啊!多么美!?"他双手抓住低矮的窗台,探出大半个身子向下看。
青年已经进入这栋建筑,外面仅剩车夫和马车。
"先生?"叩门声响起,仆人在门外汇报,"安德鲁斯?杜普莱西?格拉蒙?玛丽亚特先生,于门外候见。"
"请进!快请进!"波扎大步赶去门首,亲自旋开房门,只见青年已脱下帽子和斗篷,立在门外半尺之遥的地方,暗夜色彩长礼服,修身而雅致。
"快请进!马里亚特先生!"波扎作了一个护卫的动作,请安德鲁斯进来,又急命人快去泡中国花茶。
"您不介意喝茶吧?"已邀贵客入座,波扎才想到问这一句。他的视线,始终萦绕着贵客。
贵客却习以为常似地微笑道:"没关系先生,您大可不必客气。"他开门见山,很快从身后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波扎,"我想,我此番前来的目的您应该知晓了,那么请您先过目一下吧?"
波扎双手接过,迅速浏览一遍,看到对方预备注入的金额数目,不禁惊呼:"十五万法郎?!"他为难地说,"若以宫廷开支开来看,也许算不了什么,但对于我们这样的商人来说,这绝对是笔庞大的数目。毫无疑问,您将成为我们这里最大的债权人,甚至能够动摇我在公司的地位……"
"不,不是我,而是我的主人肯特先生。"青年温和地插一句,又略一颔首以示歉意。
波扎放下文件,苦笑地注视青年:"……的确,肯特先生……"他双手交叉,胳膊肘指在桌子上,"您知道,万一我们的船不幸遇难,您注入的这笔数目巨大的资产可能无法捞回,而我们也不可能承担得起这份债券书的责任,我不得不维护公司名誉,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把文件推给青年,表示拒绝合作。小数目可以不必接受,大数目他则不得不小心谨慎。
"您大可不必担心。"青年把文件推回去,"纸上写得很清楚,这笔资金我们将作永久投资,只想每年拥有最大份额的回报,也就是年底的最高利润。至于您的船……"他友善地说,"肯特先生很清楚,您拥有不下五十艘热那亚巨航,这足以保证万无一失。"
这时候,花茶已上来。
从诱人嘴唇中吐出芬芳的、一连串的甜言蜜语,足比大麻精的麻醉作用更加有效。波扎欣赏着小口缀饮香茶的美人:"若您这样说,我也毫无异议了。"他的经验与理智,在逐渐崩溃。
"您的确很有品位。"青年赞赏波扎的花茶,"味道相当纯美。"这使波扎控制不住地喜悦,他不得不说:"除此外,为感谢您……哦,您尊敬的主人肯特先生对鄙公司的信赖,我还可以给您一个优惠,那就是每月的红利比别人多出一倍。"
"再好不过。"青年欣然接受,"不过……"他忽然露出愁苦,不安地瞥了波扎一眼,垂下头。他的黑发,有一缕不经意地堆到肩上,衬着他微微晕红的白嫩脸颊,模样甚是娇羞。
"怎么?"波扎盯着他,咽了口唾沫,"您的任何要求,我都会尽力达成!"他向青年欠身,以表决心。
青年忧愁地一笑:"不过,肯特先生与您之间的交易,请您一定为之保密!"
"当然,我守口如瓶!"波扎毫不迟疑地举起右手,随即又问,"为什么?"
青年很为难似地,可他还是真诚地迎上波扎的双目:"肯特先生家产不计,可惜年纪毕竟大了,没有子女可以依仗,以至他的外甥、侄子们对他的财产虎视眈眈,所以他不得不把一部分钱拿出来投入您的公司,以防不测。这件事绝不可泄露出去,否则……后果您应该可以想象得到吧?"
"噢,是的……"波扎被故事说动,表情凝重起来。他目不转睛地凝视可怜可爱的人:"我向您……向您发誓,绝对为此保密!"
"谢谢!"安德鲁斯微笑着,感激地伸出一只手,握了握波扎搭在桌上的左手。波扎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过电似地,有种难于言语的幸福的快感,流遍全身。
"那么……"安德鲁斯迅速把文件翻到末页,在吉拉尔签名的旁边空白处,用手指划了一下,"如果您没有异议,请在这里签字?"
"唔,真聪明的做法,提前准备好协议!"
"很抱歉,先生。"
"不!不!"面对骗术一般的做法,波扎反而赞叹,"对待如此特殊的情况,换做是我,也会这样做。"他命侯在门外的仆人端来笔和墨水,毫不犹豫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维多?法努西?波扎。
安德鲁斯满意地扫一眼那名字:"介于肯特先生不能亲自到您面前……"
"我明白!全明白!"波扎绅士地把文件呈给青年,留相同的一份在自己手边,"但是,如果肯特先生不露面,接下来的公正,您要怎么办?"
"我正要说这件事,先生。"安德鲁斯确认签字无误后,微笑地凝视商人,清澈的黑色眼眸闪出诚恳的光辉,"如果您信任我……"
"当然!我绝对信任您!"波扎一切的经验、理智,在迷人的微笑攻势下,最后一道防线终于自己彻底瓦解。安德鲁斯依旧微笑:"那么公正的事,请交由我来办理。"
"噢,好的。"波扎飞快地写好一封信,拿来公司的印章和自己的私印,一并盖上,交给青年,"即时起,您就是我公司的委托人了。"他眯起双眼,迷恋地盯着阳光下如梦似幻的美人,"恕我冒昧地问一句?"等青年略一点头,他才说,"倘肯特先生不能露面,那么每月来办理事务的,就是您了吗?"
"是的先生。"安德鲁斯又品一口花茶。茶香将他原本红艳的唇更镀上一层水润。他笑着说:"如果您愿意,而我有那份荣幸的话,每个月您都能召见我一次。"
这句话在维多?法努西?波扎听来,无疑成了另一种意思:如果愿意,我们每个月都能约会一次,并且掌控权在波扎手里!
之后,波扎便大胆地邀请贵客与他共进午餐。
第二章 03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二章03
"啊,所以那家伙带你去看歌舞表演?然后坐在最便宜的普通席上?!"
"不,阁下,波扎先生有一个包厢,他在此前早付过为期一年的租金。"面对妒火中烧的主人,安德鲁斯显得从容不迫。他摘下领口的蓝钻石别针,把它丢到壁炉前的小几上,随之将丝绸衬衫的领口扯得松散。最后,他解下了发带。黑色柔亮的卷曲长发,云霞一般披散到雪白且富有光泽的丝绸上,映得他端正的面容越发姣好。
吉拉尔依靠在窗台前,目不转睛地凝视管家,见对方无视主人存在似地,转身自到一杯红葡萄酒,一饮而干。接着,管家又连续到了两三杯,全都自己喝得一滴不剩。
将近深夜,这狭小的房间尚未掌灯。镀金银烛台顶着燃去一半的红烛,像海神的三叉戟,于唯一
一张小几上耸立着,被窗外洒进来的月光罩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壁炉的影子模模糊糊,一切不知是什么的杂物没条理地堆放在各处,只能看清黑乎乎的轮廓。一张铺着雪白床单的单人床,上方同样雪白的纱幔高高束起,一片纯洁,完全沐浴在幽蓝的月色中。
"是啊。"吉拉尔忽然开口,打破沉静,"有钱的商人,比起眼下日渐衰落的空门面贵族,更能让你过上安定的好日子!"他的目光始终追随安德鲁斯,"所以你用决斗的方式先摆平那些惹人厌的家伙……"
"您又在胡说什么!"安德鲁斯不屑地一笑,转身与吉拉尔擦肩而过,往一片雪白的床走去。酒精作用下,他白瓷一般的面颊,泛起一丝潮红,这使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艳丽。他彻底扯开衬衫,露出一线迷人的胸膛,却不曾脱下衣服,毫不犹豫地在床边坐了,用挑衅的目光迎上侯爵惊艳的视线:"我要睡觉了,请您……"
"不……"吉拉尔走近,坐到管家身边,一手撩起堆在对方肩上的长发,盯住那绝美的侧脸,"今晚,我也要睡在这里。"借着月光,他忽见安德鲁斯的脖根处有一点胭脂红的淤血,"上帝!这是什么?!"他粗暴地撕扯开管家的衬衫,让对方吓了一跳,"安德路,让我猜猜……你的算盘打成了?!"他一手卡住管家纤细修长的脖子,迫使对方以脊背栽倒床上。他便随之压上身,盯住对方桀骜的眼神,不齿地一笑:"用你美丽的身体和他达成协议?"
"不。"安德鲁斯异常镇定,正视吉拉尔,"我告诉他,如果想让肯特先生继续投资,并且每月见到我一次,就不要作出偏颇的事……"
"可他给你留下了印记!真该死!"吉拉尔不容身下人分说,凑上去粗暴地亲吻那洁白的胸膛,近乎于啃咬。身下人没有任何反应,依旧说:"这吻不过是个意外,是在我警告他之前留……"
"够了!你这骗子!"这时候,吉拉尔已什么都听不进去。他用一个粗暴的吻堵住安德鲁斯的嘴,进而啃咬起对方的勃颈。他炙热的手掌从那光洁的胸膛一路滑下,直至对方双腿之间,他那放肆的手,突然被对方死死攥住,以致他吃了一惊。紧接着,他感到双臂一阵剧痛,黑暗中尚未明白之际,他发现自己与和身下人颠倒了位置。
侯爵被自己的管家压在身下,脸埋在床里,双手倒剪。
吉拉尔挣扎着,安德鲁斯骑在他背上,松开他的双手,得意地欣赏他的挣扎。他双手支撑着床,想要扭转局势,但无法摆脱骑在自己身上的人,只好强行侧过脸来。
"我亲爱的阁下?"安德鲁斯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傲,高昂着下巴,俯视身下年少的侯爵,"我必须告诉您一件事……"他只扯起左边的唇角,微微笑着,"那次的决斗天衣无缝,您知道这要感谢谁?上帝?不,全要感谢您尚未发育成熟的稚嫩身形!"
"你、你在嘲弄我!"吉拉尔拼尽全力地想要翻身,但他只能用余光瞥见安德里斯半边的动作,甚至连对方的表情都看不到。他不肯服输,又爱又恨地,怀着妒意吐出比毒蛇还恶毒的语言:"你这骗子!你情愿成为全巴黎男男女女的情人,没节操地和他们一
一上床,也不愿正视我一眼?!要知道,我才是你真正的主人!我每月支付你两万里弗的薪水!我包容你的一切!可、可你竟敢如此对我?!这绝对是在羞辱我!"
"羞辱?"管家骑在主人的背上,动也不动,"我想您还不理解这词的含义?您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羞辱?"他冷哼一声,欺下身去撕扯吉拉尔的长裤,"如果只像您理解的那种程度,恐怕恶魔也能进天堂了!"
"你、你要干什么?!"吉拉尔的裤子被扯下来,惊得他再次反抗,活像一条在沙滩上翻不了身的河鱼。他斜眼瞪上安德鲁斯半边的动作,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淌落:"安、安德鲁……"他真的怕了。
身上的人明显流露出醉意,不肯住手地,鄙夷地笑着:"您不是一直对我好奇心不泯?一直说爱我?现在是个好机会,我心情不错,会满足您所有愿望!"他解开自己的裤带,"出于责任,我会告诉您什么才是真正的羞辱,啊——"他故意托了个长音,"或者说,这是您一直期待的?"话音未落,他已毫无预知且及其粗暴地贯穿了吉拉尔的下身。这迫使年少的侯爵痉挛地全身抽搐了一下,侯爵却咬紧牙关,不肯吭出一声。
安德鲁斯彻底压到吉拉尔身上,在对方耳边吹起甜蜜而醉意搀半的气息,"您要彻底放轻松,想想那一夜,我是怎样服侍您的?"他依旧鄙夷地微笑,一只手突然掐住了侯爵的腰。他喘息着,低低诉说:"比您还年少两岁时,波米拉阁下和维福尔阁下,就对我做下这种事了……"说到这里,话语顿了一顿,他忽然激动起来,开始激烈地在身下人的体内抽动,"最无知的年纪,被两个混蛋欺骗,然后像件物品一样,在无耻的贵族中被轮番传递!您知道,这是怎样的羞辱?!而我又是以怎样的心情承受下这一切的?!"
吉拉尔被下身的剧痛折磨,他只知道安德鲁斯在诉说一段往事,语调悲伤又仇愤。但那些话,他听得不甚清晰。他只顾双手死死抓住床单,迫使自己不发出任何显示软弱的声音。他无力反抗,但还是终于支撑不住,闷闷地,极痛苦地哼了一声。
因为这一声的关系,安德鲁斯徒然停住动作,默默地,神情凝重地盯上那无力的身背,一缕黑发斜斜地划他的面颊:"……为了冯达休家,我牺牲了一切……"语调悲怆,喘着粗气,胸膛起伏不断,他绷紧嘴唇,"所以您无权指摘我!而每月的两万里弗,更换不来我被会毁掉的后半生!"
身下人动也不动,如同一条死鱼。
月光,把吉拉尔一边的脸颊照得苍白无血色。他神情憔悴,双手也同样无力,喘息变得及其微弱。他睁着眼呆滞了一会儿,缓缓闭上双目,眼角蹦出一颗泪花。
安德鲁斯诧异地盯着自己的主人,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看见昔日的自己被一群魔鬼随意地玩弄于掌中,那令人羞耻的神情、姿态,像一把无情的匕首,深深刺进他的心。他嘴唇泛白,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察觉到此刻的自己,竟变成了他一贯厌恶的刽子手。身下人的金发、蓝眼睛,又让他联想起萨尔为子爵——天真无邪的面庞。子爵第一次邀请他共度良宵时,对方的恶劣嗜好,令他恐惧不已。
不!他告诉自己,眼下这个人不是萨尔维子,而是个坦诚纯洁的家伙!他又打了一个寒颤,迅速跳离侯爵的身体,不顾一切地穿好衣服,束齐头发,抓起斗篷和帽子就要逃出这已充满了罪恶感的房间,然而就在此时:
"……安德路……"死气沉沉的侯爵突然开口,姿势依旧保持原状,一动不动,"……你……你要去哪里……"
刚刚触碰到门把的手,像被针刺了一下,安德鲁斯缩了缩那只手,颤抖着双肩,于原地呆了一呆。他没有回头关注一眼床上的人,暗暗抽一口冷气:"……您今晚执意在此过夜,我也只好另觅他处……"
"……安德鲁!?"
侯爵撕声裂肺的一声,管家仿佛没有听见。他逃也似地拉开房门,冲了出去。那一声落下的同时,他关闭了房门。脊背靠在门上,他盯了盯自己的脚面,听房里再没传出任何声音,才快步离开了。
他没有叫马车,一个人步行去凄惶的夜幕下。他的黑礼服、黑礼帽,和黑色的宽大斗篷,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时而被风翻起的斗篷的血红里衬,与那张惨白的面孔,让他看起来好像专属于黑暗世界的吸血鬼。他表情冰冷严肃,目光直视前方,眼神晦暗,却不可思议地闪出咄咄逼人的寒光。他艳红的薄唇紧闭着,唇角紧绷得几乎肌肉痉挛。
他快步地,没有目的地于夜色间穿行,只想让这凄冷的夜击退自己脑中、心底,无限涌出的往事。终于,他在一个十字路口的路灯下,停住脚步,疲惫地抬起一只胳膊,支上那寒冷得不近人情的铁杆。他额头抵到胳膊上,无声地泣了起来。
夜,幽静异常。稀薄的大雾,于橘色路灯照耀下,变得迷离梦幻。四周的建筑上,望不见一丁点亮光。月亮,同西天边汹涌奔来的积云,搏斗着,终于败给了云。
大地,一片漆黑。
这位管家孤独的影子,则在脚下散成花状。泪水抑制不住,大滴大滴地落到地上,肩膀抽动不已,因而整个身体也随之颤抖着。他另一只空下来的手,紧紧揪住胸口处的衣衫。往事折磨得他痛不欲生,他又因自己刚刚犯下的罪孽后悔不已。忽然,他冷冷笑了,盯着自己地上的影子:"……这样一来,就不会再爱我了?像我这种人,无耻地……"颤抖的音尾,被风吹散。
沙沙沙……他听见轱辘碾过地面的细微声音,微微抬了头。声音渐近,他忙抹去脸上的泪,直起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一辆双枣红马拉着的单架敞篷马车,豁然出现在街尽头。
他借着昏晦的路灯,看清了后座上那贵人的面孔,不由大吃一惊,慌得转身就走。
"安德鲁斯?"马车上的贵人已看见他,"是你吗,亲爱的?"马车赶上来,在他身边停住。他也不得不僵住脚步,迫使自己换上笑脸,缓缓转了身,盯住那位贵人的脸:
"……阁下……"
第二章 04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二章04
"深夜寂寂,为什么独自在此?"马车后座上的贵人——德?波米拉伯爵,用惊喜的目光注视立在阴影里的安德鲁斯。
安德鲁斯微笑着:"您呢?您又为什么在这里?"
"我去赴维多利亚?玛丽?德?哈维小姐的夜宴。你知道,她可真够疯的。"伯爵作出担忧的神情,微蹙眉头地凝视前方空荡荡的街,"公爵不该如此放纵他的宝贝独生女……算了,这关我们什么事?"他终于一笑,往右边挪了挪身体,拍拍左侧空出的位置,示意最中意的情人坐上来,"我本该在前夜就回去。"他的目光追随那妙人,"谢天谢地!若是那般,我将与你错过!"
安德鲁斯默默听着,报以一个微笑。每次单独面对这位贵人,他都发自心底地感到厌恶和恐惧,这几乎成了他的本能。此时此刻,也不能例外,他只希望从天而降一把利剑,哪怕是一只短小的匕首,也足以给他些许安全感,或可让他鼓起拒绝的勇气。自那次决斗后,他以为再不用见令他倒胃口的家伙们了,但他总是忘记,命运最喜欢捉弄人。
他带着明显恐慌的神情,不情愿地踏上马车,坐到波米拉旁边。
"怎么,不想见到我?"伯爵命车夫快行,"还是说,其实你更愿意和你的主子,或者维福尔阁下约会?"
"……阁下……不……托比亚斯,我这一生,爱的只有您……"不只第几次地说出这句违心话,然而此番,安德鲁斯讲得很没底气。马儿嘚嘚奔得飞快,车轮辚辚地碾着他的鼓膜。他忽然求救似地,回身望向被马车托得越来越长的道路。漆黑一团,月还没有挣脱云层的纠缠,两侧等距排开的路灯,有几盏已被风吹灭。他瞪大双眼,望着不断向他袭来的那团黑暗,愈发害怕。
他希望,有谁可以突然从那黑暗中现身,哪怕是今早才认识的维多?法努西?波扎,哪怕是个幽灵、或者僵尸,只要能够将他救出眼下的困境。
"……大人……"他盯着身后无边无际的黑暗,低低念起昔日的恩人。
"亲爱的,你在说什么?"伯爵一手楼上他的肩,"在等谁?还是……"
"……不……"安德鲁斯低垂了头。
"也对……"伯爵无所谓地笑说,"只有像你我这样渴望爱情的人,才会在夜深人静时刻到街上晃悠一番,我说得对吗,亲爱的?"他微微低了头,追上安德鲁斯的视线,却察觉到对方脸上未干的泪痕,"你怎么看起来很没精神?哭了?"
"没什么。"安德鲁斯挺直身体,迎上对方询问的目光,"您瞧,我已经陪了您相当一段路程,所以可否让我在此地下车?"
"你要离开我?"伯爵讶异地攥住安德鲁斯一只手,"维福尔阁下猜得没错,那场决斗的确不寻常……"
安德鲁斯听得脊背一凛,哆嗦了一下。伯爵有所觉察,又漫不经心——这在身边人看来,无疑是故意的。他说:"决斗时,为什么你没有在场?"
"那是因为……"
"我知道。"伯爵微笑着,"据维福尔推测,大概是你可敬的主子出于嫉妒,把你囚禁了起来,以防万一决斗失败,也不至失去你……"
"不!"安德鲁斯在这件事上及其坦诚,"阁下不会做这种事,那……"
"哦?"伯爵一声哼笑,"不出我所料,你果然……"
"不是您想得那样!"安德鲁斯尽量压抑。在内心深处,他惶恐得临近崩溃的边缘。一时编造不出什么借口,他很怕被狡猾的伯爵戳穿,叹息一声:"噢,算了,我还是下车吧。"车子飞驰间,他挣脱伯爵的束缚,就要跳下去。
"安德鲁斯!"伯爵露出惊慌的面孔,一把拽住他,又把他回身边,紧紧搂住,一指前方,"你看,我们到了。"
月,突然冲出云层,大地一片惨淡。
阴森森的高大铁栅,豁然耸立夜幕之下,失剑尖端的拱形顶延,闪出冷凛凛的、墓地铁围才会弥散出的恐怖光芒。一只令人生厌的蝙蝠,忽然冲出栏干,于空中划出一道上旋的曲线。
猫头鹰咕咕咕地在看不见的地方奸笑,马车停住。安德鲁斯出了一身冷汗,僵在车上,面色惨白。
"亲爱的,怎么了?"伯爵先跳下车,伸出一只手,迎接美丽的情人。情人反而缩了缩身体:"不!不!"露出明显的不安,"求求您!今晚……今晚不行……"
"不行?"伯爵哧笑着,"你几时矜持了?"他只好主动把情人扯下车。粗鲁的举动,看上去却让人觉得优雅。
"说老实话……"伯爵在安德鲁斯耳边,故意放低声音,"决斗前,来向我通风报信的你,简直前所未有地威风凛凛,以致我不得不怀疑,这其实早有预谋,特别是听了德?维福尔阁下的推测后……"
安德鲁斯的身体顿时像注了铅一样沉重:"阁、阁下……"
"什么也不要说。"伯爵温柔地把一根手指放到情人的红唇上,搂住对方的腰,"一切解释都敌不过你的一个行动。"
"但、但那样做会亵渎决斗……"
"得了!谁希罕那场决斗?不过是德?冯达休阁下炫耀自己的表演!"伯爵提高声音,"你瞧,上天安排你我今夜重逢,足以证明决斗的无谓!"
听到这番言论,安德鲁斯只觉脑袋嗡嗡作响,脚步不肯随邀请者挪动半毫:"可、可是……"
"我们别再提它了!"伯爵态度温柔,行动却一贯强硬,几乎把安德鲁斯拖到铁栅跟前。与此同时,一个形容猥琐的中年男人,在铁栅内拉动了铁链。
链子咔啦啦搅动,铁栅开启。一股寒冷的气息,自正前方稍远处的一幢德国式、近乎于哥特风格的建筑物上,弥撒过来。那建筑嵌的表面,整齐地嵌着淡蓝玻璃窗,窗里洒出鬼火似的光芒,映亮一排高高的石阶,和石阶下的一片草坪,绿草也因此变得幽蓝。
院中圆形池里,立着拉奥孔与蛇的青铜塑像。蛇嘴吐出螺旋柱状的,细小的水流。环着喷水池,一条白细沙铺就的小路,从铁栅直通向建筑。
安德鲁斯瞪大双目,紧张不安地盯住眼前的一切景象,一只手不自觉地揪紧了心口的衣服。
"怎么了,亲爱的?不舒服吗?"波米拉扶着他,就像搀扶一位弱不禁风的贵妇人,"不然,坐车进去吧?"
"我、我想走着……"安德鲁斯放慢脚步,想要尽量拖延些时间——即使他清楚这样做也不会有任何好结果。
建筑内部,被灯光打得雪亮。
"来杯酒吗?"
装饰奢华的卧室里,伯爵亲自斟一杯卡奥尔酒,递给局促地坐在床边的美人。
安德鲁斯谨慎地接过那杯酒,没有喝,将它放到旁边的小桌上:"我想我还是……"他起了身。
"你要做什么?"伯爵快步赶到他面前,两手按住他的肩,迫使他坐回原处。
"我,我确实有点不舒服……"他一手支撑着柔软的床垫,一手搭上了额头。
"是的,我看出来了。"伯爵在他旁边坐下,怜惜地抬起他的下巴,端详那美丽的面孔,"脸色苍白,就像无血的大理石…….好吧,我不勉强你……"
"谢谢……"
"不过,你可以陪我聊聊天,或者说,我陪你?聊聊你最喜爱的绘画,乔托、卡洛、佩吕基诺、阿尔巴尼,还有拉斐尔!"
"不……"
"那么就聊音乐吧?"
安德鲁斯偏了头,不言语。六年前那件事的记忆,再一次将他击垮。他还记得,那时候也是今夜这般……一模一样的场景……绘画、音乐……一切的艺术,葬送了他的人生。
"噢,安德鲁斯!"伯爵跪倒美人跟前,托起他一只手,温柔地亲吻着,"不要漠视我……就像以前那样,我们聊聊艺术,你知道,我爱你!然后……"
"像六年前那样?"安德鲁斯肯本不瞥一眼屈尊于面前的贵人,苦笑着,"您若爱我,就不该欺骗我!"说出这句话,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惶惶不安地瞄了一眼伯爵。
波米拉依旧优雅地微笑:"我已经为那件事忏悔了!我在上帝面前起了誓,情愿在审判日来临之际不入天堂,情愿终身不娶,也想与你一生为伴……"
这个人一贯只会甜言蜜语!安德鲁斯了解对方,即使对方说得催人泪下,他也毫无反应。
贵人还在滔滔:"我后悔同别人分享了你,但庆幸是第一个得到你的人……"他的眼神忽然犀利起来,凝视着安德鲁斯,怪异地一笑,"既然你一直在乎那场决斗,而德?冯达休阁下又赢得了你,那么好吧,我遵守约定,承认你是他的。"
安德鲁斯一阵激动。
但对方又说:"所以,这迫使我不得不采取不够光明的手段,把你抢过来……"
"您在说什么……"
"今晚,你既然到了这里,便再走不出去。"伯爵快步走去窗前,拉开了沉重的帘子,"看,夜幕多么美?弦月迷人……"
安德鲁斯顺着贵人手势的指引,望向窗外,见一弯下弦月,挂在远方的树梢。云,全退了去,夜空澄静。他不禁打个冷战,懊悔莽撞地冲出那唯一能够保护他的家。
六年前的事,仿佛即将要无情地上演。
"啊,安德鲁斯……"波米拉伯爵立在落地窗下,沐浴着月光。他微微回过头,温柔地凝视床边面无表情的美人:"不过这一次……只我们两个……"
第二章 05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二章05
可以追述到查里曼大帝时代的高贵血统,毫无疑问是德?格拉蒙公爵的骄傲,而公爵也完美地继承了这血统的优良因子。年轻时,他被认识的人们异口同声地称为"黑发阿波罗。"正因如此,仰慕他的贵妇不计其数,就连庄园里的农家姑娘,也对他暗许芳心。所以他招致了许多不必要的怨言,全来自嫉妒他和反感他的男同胞。
在一次争夺所谓的爱情的私斗中,格拉蒙公爵耻辱地败给了对手,还被对方刺成重伤。在家庭医生的陪护下,他半死不活地躺在担架上,不得不被人像摆弄玩偶似地,抬到空气良好的阿尔勒静养。
那些与公爵争夺情人的对手们,巴不得他死掉。不过,阿波罗总受到众神庇佑,仅仅过去七个月,公爵就恢复了元气。他预备向刺伤他的人发起复仇。但在此前,他要瞻仰一番让他恢复了精神的"圣地"。于是有一天,他化装成农民的样子,只带一个贴身男仆——他让男仆装成他的同乡。他们一路观景,步行去了马赛。
港口泊着许多外国船只,大大小小,人群攒动。公爵杂在人群间,望见一只有西班牙标志的硕大客船,载满挥手的客人,缓缓驶进港口。
公爵仰望那出自人类灵巧之手的巨大怪物,听它吹响诱人的喇叭,心灵被彻底震撼了。他忽然了解到自己是多么地愚蠢,默默念起上帝的话:"原谅你的敌人……"他又想到,往昔那些所谓的爱情,不过是拿来在人前炫耀的工具。它们在这壮观场面的衬托下,显得不值一提,仿佛一粒一粒小小的尘埃。他看见一位金发的妙龄女郎,挽着一个身体僵直的英国老头子的胳膊,缓慢地下了船。
她微微提起裙角,走下甲板,走上岸,被一双热情的眼睛吸引,不自绝地投去一瞥,恰望见迷人的"黑发阿波罗"。
不久后,两人在马赛的一家首饰店邂逅。他们都以为这是命运的安排,互通了姓名。女郎姓玛丽亚特,是个英国人,随经商的父亲到美丽的港口旅行。之后,他们没有悬念地坠入了爱河。就像一切被爱冲昏头脑的情人们一样,他们的爱情也轰轰烈烈,每天几乎在誓言中渡过。
直至有一天,国王得知公爵痊愈的消息,招他马上回去,公爵才不得不与英国女子依依惜别。他马不停蹄地来到王宫,前来迎接的,竟是昔日的对手,也就是将他刺伤的那个人。
复仇的火焰再度燃起,公爵忘了那句话:原谅你的敌人。在国王撮合下,他娶了掌玺大臣的女儿,运用政治手腕,最终将对手送上断头台。从那以后,公爵始溺在无限的胜利氛围中,恢复了追求荣耀与虚荣的日子。
至于可怜的玛丽亚特,她在绝望的等待中,同父亲返回祖国,并终于听从父亲的安排,嫁给了生意合伙人的儿子。婚后没多久,她生下一个可爱的男孩。众人亲切地期盼下,她不敢把孩子抱出来炫耀。因她的孩子有双出奇漂亮的黑眼睛,和一头柔软闪亮的卷曲黑发,而她与现在的丈夫,全是金发碧眼。
丈夫同意帮她抚养孩子,却不许孩子姓他的姓。英国女人只好让孩子随自己,取名:安德鲁斯?杜普莱西?格拉蒙?玛丽亚特。
这名字无疑是一颗隐埋的炸弹,引爆了英国女人的丈夫。他发了疯,让小安德鲁斯不再享有父爱,每日粗暴地对待可怜的孩子,甚至剥夺孩子吃饭喝水的权利。孩子动辄被打得遍体鳞伤,而他的母亲,唯有默默地终日饮泣。
八年以后,日子更加难挨。英国女人的父亲不幸去世,她的丈夫,随之破产。丈夫强迫她把安德鲁斯送去教会。她于心不忍,带着可怜的儿子逃跑了,去了巴黎。她想把孩子送去亲生父亲身边——高贵的格拉蒙公爵。
历尽千辛万苦,她总算带着儿子来到公爵府的铁门前。那时候,她已落魄得像个乞丐,还患了肺炎。
一个寒冷的冬夜,英国女人无力地拍打着铁门,要求见公爵一面。门人以为她是赖皮乞丐,不肯给她通报,更不给她开门。
午夜,她的肺病再一次发作,似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将到尽头,她拼了命地,用破毡毯裹紧可怜可爱的儿子,搂着他、亲吻他的额头,咳着,断断续续吐出祝福的话语。
"妈妈?"小安德鲁斯用冻得通红的小手捧起她的脸,回吻她充血的通红脸颊,"你不舒服吗?我们回家吧?"念及"家"时,他想起了那个令他每日都做恶梦的"父亲",怕得小手颤抖起来。他赶紧甩甩脑袋,把毯子脱一半给母亲披上。母亲却垂下头,痛苦地咳着,双肩、无光泽的金色长发,全都颤抖着。她把脸埋在双膝里,缩在铁门跟前。
"妈妈?我们回去吧?回去就能找大夫了!"八岁的孩子不安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奔去铁门跟前,双手紧紧握住刺骨的栏杆,向里面广阔的庭院张望,"来人!来人?请帮帮我们?"稚嫩的声音,夜色中回荡不起来。
铁门内,那幢华丽的大房子,夜幕下望得不甚清晰,死沉沉的墙面上,看不见一点灯亮,黑惨惨地伏着,如同一只冬眠中的巨大怪物。大地上,也没有任何影子。月被厚重的乌云埋没了,人间只有寒冷,与幽灵似的白霜、大雾。
突然,母亲的手抓住了小安德鲁斯身上的毡毯:"我的天使……"她断断续续地说,"记住,你的父亲是这宅子中最高贵的那个人!找到他……记住!"
安德鲁斯惶惶地低下头,盯住缩在墙角抖成一团的母亲,不知所措。这时候,攥紧他毯子的那只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母亲不再抖动,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妈妈?"
女人没有回应,头依旧埋在膝盖里,长发垂下,托到地上。她天使一样的儿子,替她把头发拢去身后,看见了她无血色的,青白的侧脸。
"你冷吗,妈妈?"他问,开始轻咳,却脱下毯子,将它全披到女人身上。他自己则紧紧依偎着一动不动的母亲,蜷缩成一团。
黎明,金色的霞光破开浓稠寒冷的白雾。
"嘿!这对乞丐还没走吗?"门人隔着铁栅,瞪着熟睡中的小安德鲁斯,"这样可不太妙……"他兀自喃喃,"要是爵爷和夫人出来……"他用木棒狠狠敲了敲栏杆,大叫,"嘿!你们还要赖到几时?!"
小安德鲁斯缓缓抬起头,憔悴地扬起小脸,僵着脖子,转头盯上门人。他大理石般的白皙肤色,被冻成了粉红色,嘴唇也冻得通红,仿佛涂了胭脂。可爱的小脸,瞬间映到淡淡的阳光中。
"噢!多可爱的孩子!"门人看清小安德鲁德斯的刹那,厌恶感登时烟消云散。他迅速返回屋里,取来面包和热牛奶,"给,孩子!拿去!"看孩子迟疑不决,他蹲下身,就像吸引一只小猫的注意,把食物探出栏杆,"吃吧?拿去?"他柔和了粗哑的嗓音,眼里闪出慈父特有的无限柔情。
安德鲁斯犹豫着站起身,奔到铁门跟前,迅速夺过食物,又缩回女人身边:"妈妈?"他欣喜地推一推僵硬了的母亲,"你吃吧?牛奶是热的!"他盯了盯那杯温得几乎烫手的牛奶,又看一看发出香甜味道的面包,舔了舔干涩的唇,不安地凝视上女人。女人还保持昨夜的姿势,不说话,不动弹。
"妈妈?"孩子咳嗽着,把食物放到地上,轻轻推了推女人的肩。破毡毯从僵硬的肩头滑落,她僵硬地横到地上。
"噢!上帝!她死了!"门人始终观察着这对母子,双手捂住脸大叫,"她死了!死了!"他惶恐地往身后的大宅奔去。
小安德鲁斯还不太明白"死"的含义,盯着母亲恐怖的面孔,咳着、呼唤着:"……妈妈……"他爬到女人跟前,摇撼她。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双轮轿式马车,无声地在孩子身后停下。
孩子盯着动也不动的母亲,发觉了事态的不妙,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但还拼命地摇撼尸体,根本不知道一位绅士正悄然走近。
"孩子,你可敬的母亲去了上帝身边。"
温和的声音,在背后蓦然响起。随之,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搭到了细小的肩膀上。安德鲁斯惶恐地转过头,只见一位仁慈的先生站在身后,微笑着。宽大的帽沿,遮住那位先生的脸,让安德鲁斯看不清他的容貌。
"跟我走吧?我会替你安葬你伟大的母亲。"绅士向孩子伸出友爱的手。孩子却张大双眼,恐慌地盯住陌生人,后退,以示拒绝。他微微地咳着,小嘴吐出苍白的气息,胸脯起伏不定。
"不要怕。"绅士近前半步,"我带你去看看医生?"
孩子依旧后退,不小心碰洒了地上的热牛奶。他惋惜地地低头看了看,不小心栽倒尸体上,昏了过去。
第二章 06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二章06
"……妈妈……"低声喃喃着,安德鲁斯从恶梦中惊醒。他梦见了久远的过去,随着岁月而成长,他一直以为,自己已忘怀那段悲伤。
……一定是酒的作用。他支起身体,背靠垫子,抬手粗暴地抹去眼角的残泪,又忽然想起昨夜的事,不由打了个冷战。他想起自己已被波米拉伯爵囚禁。昨夜,伯爵把一整瓶卡奥尔酒强行灌给他,又要强迫他做他最厌恶的事。他始终坚持身体不舒服,伯爵才不情愿地作罢。
他环视这个卧房,整个房间都蒙着钻石蓝丝绸的壁布,沉重的深蓝色垂地窗帘,让屋子笼罩在一片昏暗中。一竖线强烈的阳光,自缝隙刺进来,模糊了窗户边沿。
伯爵昨夜就睡在旁边,但这时已不知去向。一只空酒瓶倒在那边的小圆桌上,旁边还倒了一只镀金高脚杯,杯里盛着安德鲁斯的酒红色钻石领扣。安德鲁斯的帽子、斗篷,短裤、紧身袜、衬衫,全搭在对面的椅背上。另有一件闪出柔和光泽的丝绸睡衣,搭在椅子扶手上。安德鲁斯认得这件睡衣,他昨夜醉眼迷离,看着同样醉醺醺的伯爵换上这件衣服,然后倒在他身边。
……若没有被灌醉,一定会亲手杀了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安德鲁斯盯着睡衣,自额角淌下一滴冷汗。他紧咬住嘴唇,想了片刻的心事,才跳下床,穿好衣服,打开窗帘,却发现窗子从外面用木条钉死了。
是清晨时,伯爵趁安德鲁斯熟睡时,命人做的。
日头当空,惨淡淡地照耀着整个庄园。他飞奔去门口,扭一扭门把,门也从外面锁住了。
"真该死!"他狠狠踹了门一脚,没有谁来回应他。他只好返回窗口,向下望去,望见他昨夜走进来的那扇铁栅,缓缓打开了。一辆四轮轿式马车,慢悠悠驶进来。他看见车门上嵌着德?格拉蒙家的家徽。内心不由酸楚地一阵翻滚,他想起了可怜的母亲:"……妈妈……"他不由自主地念一声。
马车在府邸门前停下,车门正对宽阔的高台阶。门开了,首先踏出一只脚,脚上穿着深灰色布包跟的精致鞋子,紧身袜是浅灰色,鞋子口沿翻出一圈优美的蕾丝边。接着,整个人探出车厢——是位身材十分瘦削的青年,深栗色头发、深栗色双眸,面色苍白。他是德?格拉蒙公爵的儿子,由于在抗击西班牙入侵时,有着卓越表现,最近刚刚被受与光荣骑士称的称号,
安德鲁斯盯住青年,几乎要窒息。他一手揪紧心口处的衬衫,身体依靠着窗角,以便不让自己昏倒。这高雅的骑士,本该是安德鲁斯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因为早产的关系,奇迹而侥幸地成了迷人先生的哥哥。
安德鲁斯张大双眼,盯住楼下的青年,做个深呼吸,镇定下来,鼓起勇气拍打窗户。青年没有听见,径直踏上六级台阶,头也不抬。安德鲁斯害怕错过这机会,倒退着摸到身后圆桌上的空酒瓶,不加多想地砸碎了白窗框嵌着的蓝玻璃。
蓝色碎片混着透明的瓶子碎片,噼里啪啦坠下去,全落到格拉蒙骑士的脚下。碎片险些划破他消瘦的脸,他厌恶地抬起了头。
"……阁……阁下……"安德鲁斯透过小方破碎的窗口,俯视着,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我、我知道不该这般请求您……"他明显地带着几分紧张,"但眼下,您都看见了……"他惴惴不安地倾诉,"……请、请救救我……"声音低弱,但十分诚恳。
骑士由贴身仆人陪伴,面无表情地与楼上人对视。他看见三楼正中间的四扇窗户,全用木条钉死了,没做任何表示,更没与安德鲁斯交谈一句,一步跨过碎片,进了府邸。随即,安德鲁斯从窗边听见波米拉家的男仆高喊:"德?格拉蒙骑士驾到!"
"见鬼!就知道不该向他求救!"安德鲁斯呆立原地。
…….也许,他没有听见我的话?安德鲁思始终不愿承认亲人对自己的感情,不!不!他马上否决,愤懑地锤了窗框一拳,"......他恨着我……"他无力地依靠着雪白的窗框,缓缓闭上了双眼。不多时,他隐约听见门外有交谈声渐近。他快步赶去门边,奋力扭了扭镀金把手,交谈声徒然止住。
安德鲁斯贴近门板,敛息听着,紧张得几乎发抖。突然,门外有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伯爵,你不肯请我看看那只金丝雀?我听一位来过贵府的朋友说,它就关在你的卧房之内?"
"那是无中生有,阁下。"波米拉的声音温柔地响起。
"那就证明给我看。"
伯爵不再言语,安德鲁斯本能地向后撤去一步。
门锁旋动,门打开了。
波米拉伯爵一脸尴尬地首先走进来。他神色灰暗,却依旧面带微笑,瞥了安德鲁斯一眼,既转过身,对骑士恭敬地说:"阁下,您看到了,这里没有什么金丝雀。"
"没关系,参观一下富丽堂皇的装饰,也是好的。"骑士悠闲地踱进来,停在伯爵身后。他冰冷的目光直落到同父异母的兄弟身上,"我亲爱的伯爵?"他看着安德鲁斯,与德波米拉说,"冯达休阁下的管家先生,缘何在此?"
"那是因为……"
"因为公爵阁下托我带给伯爵最诚挚的问候。"安德鲁斯面带微笑,优雅地给骑士行去一礼,对方依旧面无表情。
安德鲁斯便抓起椅背上的斗篷和帽子,胜利地微笑着,与伯爵说:"阁下,我们后会有期了。"他再次向两位贵人躬身一礼,踩着轻松的脚步,迅速与不发一言的伯爵擦身而过,走到骑士身边时,他故意缓下步子,不经意地在对方耳边低声,却十分真诚地说了句:"谢谢!"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伯爵的两只拳头,已抖成一团,那招牌似的微笑,也荡然无存。
惊悸未定,又欣喜异常,安德鲁斯大踏步地出了令他又厌又怕的地方。来到街上,他压低帽沿,把斗篷的左下角搭到右肩膀上,遮住了引人注目的美丽面孔。他招呼来一辆出租马车,迫不及待地回了侯爵府。
前夜发生让人不快的事后,吉拉尔渐渐恢复过神志,一直缩在安德鲁斯空荡荡的单人床上,裹着弥散出蔷薇香味的洁白被单。他在黑暗中琢磨了整整一夜,回忆当时听得模模糊糊的词句。他暗自把它们串联起来,隐约窥见安德鲁斯往事的冰山一角。他内心苦痛不已,既可怜那心上人,又痛恨自己无能。
……我一定要强大起来!不管在哪方面!年少的侯爵,坐在黑暗之中,紧紧盯住那扇敞开的窗,默默下定决心。黎明时分,他忽然认定那位可爱的管家,其实是在用粗暴的方式向他示爱。一旦这样自我安慰,他竟莫名地几分高兴。同时,他也对自己说:"安德鲁斯,我发誓,这样颠倒乾坤的事情,是第一次,也绝对是最后一次!"
心情一旦明朗起来,他便开始认真地环顾这间屋子。
阳光让房间一览无余,昨夜模模糊糊的什物,显出它们的本来面目。堆在地上的衣服、床单,落了尘土的书籍、散乱各处的靠垫、废纸团、空墨水瓶……对面靠墙的双人沙发上,也堆放着各种杂物。
"……哦……要是他的情人们看到他的房间乱成这样,我敢打赌!"吉拉尔裹着白床单,笑着自言自语,神情里闪出无限爱怜,"他们一定会当场昏倒!"
临近晌午,年少的侯爵还不见自己的管家回来,索性出来房间,向那些仆人们询问。仆人们只能回他:"不知道,阁下。"他便独自下楼,出来宅邸,向大门方向走去,正看见一个轻盈的黑色身影,逐渐飘近。
"安德鲁?!"吉拉尔忍耐着身体的不适,朝那身影奔跑过去。
那身影也望见了吉拉尔,僵在原地,不动弹了。直至吉拉尔过来,将他一把抱住:"谢天谢地!我以为你再不回来了!"发自肺腑的声音,在心口颤动着,隔着衣服,听起来有些沉闷。
安德鲁斯被紧紧地拥抱住,有些不知所措。他呆呆说了句:"……我、我以为您会辞退我……"
"除非我死!"吉拉尔打断对方的话,用脸颊蹭着对方的,"……要道歉的人是我,我不该怨你……"他低声说,几乎要哭了。
"不,我对您做了过分的事……"
"是你就无所谓!"吉拉尔抓住对方的双肩,突然推开对方,目光直视那双美丽的黑眼睛,"不过,我要警告你!"他把话顿一顿,见对方没有丝毫表示,才软下语气,"从今往后,在亲密一事上,采取主动的只能是我……"不待对方回答,他又搂紧对方。
安德鲁斯始终没有再说什么,只抬起僵硬的双手,拂上吉拉尔的背。上帝!他在心里默默地,从未如此虔诚地,向即将遗忘了的神主倾诉:我以为您看不到我,始终将我拒于天堂之外,现在,至少此时此地,我感激您,感激您仁慈地看了我一眼,这样,我便满足了!
……妈妈……他在又心里念着那早已升天的人,您也一定在上帝身边,慈祥地望着我吧?我可怜的妈妈,请为我祝福……愿您安息……
当天午后,安德鲁斯视察庄园时,发现他之前下达的土地改革令被废除了。他粗暴地向身边的仆人询问,得到答案后,他未经主人同意,又亲自把原告示张贴回去。一些农民,将在两年之后被迫迁出封地。
当吉拉尔得知这件事,虽然从心底可怜他们,但他更不愿再失去恋人,只好正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良心始终不安,他便以主人的身份,强迫安德鲁斯给那些即将离开世世代代耕种这片土地的人们,最好的补偿。
安德鲁斯同意了。
夜幕 午夜迷人
第三章 01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三章01
"真是太棒了!"吉拉尔看罢手中的请柬,把它随手丢到写字桌上,"安德鲁?"他兴奋地凝视立在独脚圆桌旁的管家,管家正亲手泡制红茶。吉拉尔看着对方端茶杯渐近:"西班牙战败了!孔代亲王战败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投靠孔代的傻瓜们,后半辈子不得不去恶魔岛种椰子,或者干脆走上断头台。"管家微笑着把茶杯轻放到主人面前,"比如德?怀特公爵。"他说,"是在这场战役中不能保住脑袋的蠢货的代表!"
听到这话,吉拉尔沉下了脸。他本来想说:"这意味着我们往后能过上你所期盼的安定日子了!"然而他的管家似乎不懂他的心。
经那次决斗已过去半年时光,年少的侯爵已经成长得十分成熟——至少外表看起来如此。他身材高挑,体格健硕而匀称。丝绸衬衫异常服帖,若隐若现地勾勒出富有弹性的肌肉。因长时间在骄阳下习练剑术,原本雪白的肤色,完全成了浅金麦色,与波浪起伏的金发交相辉映。
侯爵满脸阴郁地交叉了双手,用手背托起下巴,凝视管家:"安德鲁,你不觉得难过吗?"他左手食指上穿着金质的家徽印戒,中指戴一枚嵌玛瑙的指环。双手欣长而骨感鲜明,给人绝对的安全感。
"我为什么要难过?"管家转身取来主人要的牛奶。
"德?怀特公爵曾是你的情人!"吉拉尔不情愿地咆哮出这句话,"他就要死了,你却无动于衷?!"
"阁下……"
"得了!"吉拉尔甩甩手,从座位上起身,"你竟这么无情的?"他不安地瞥一眼安德鲁斯,缓下口气,低沉了声音"……还是说……其实在你眼里,我和他们是一样的?你……你根本不爱我……"说出最后一句,他几乎不能站稳,遭了雷电打击似地一手撑到小桌上,另一只手痛苦地扶住额头,仿佛他已支撑不住自己的整个身体。
"您错了。"安德鲁斯凝视主人的侧影,"我比任何人都要爱您。"他迎上吉拉尔投来的诧异视线,"如果您没有来到这个家,我现在可能已经到处流浪。如果不是您的勇敢,我也许还被那些傻瓜控制着……"
"你、你骗我……"吉拉尔不敢相信地摇头,"你若爱我,为什么一度厌恶我来到这个家?又为什么小看我的出身?我总想不通,现在理解了,你……你爱我父亲……你只爱他!是啊,还是说,你感激他把你变成现在这样,一个波佩在世?"他自嘲地一笑,"我直至现在还怀疑,他究竟是不是我父亲!我讨厌他!恨他!他死了简直太好了!换我来当傀儡,你尽管戏弄我,用我来实现大人的遗愿吧!你在背地偷偷嘲笑,你尽管笑吧!笑一个真心爱你的人!然后把那人折磨至死!"
安德鲁斯沉默地听着,直至再不能忍受这无缘无故的中伤。他把嘴唇绷成一字形:"又来了!简直不知道你整日都在想什么?!"他粗暴地冲去吉拉尔背后,扯得对方转过身,"我再警告你一次,你要是不信任我,就马上解雇我!要不然,就不要像个女人似的唠唠叨叨!"他把对方推搡到墙角,让对方惊愕不已,"该死的小杂种!你的卑劣简直配不上大人高贵的姓氏!让我告诉你吧!眼下,此时此际!我倒真希望你不是他儿子!"以前,他尚能与吉拉尔平视,现在,他不得不仰视日渐长高的主人。他盯了盯与自己对视着的主人,别开了脸:"……您这样看我,只会令我不安……"他有些激动,肩膀微微颤抖,却低缓了声音,"您太高了……"
"这不是很好吗?"吉拉尔微笑起来,"我长高了,可以成为你的靠山!"他一把搂住管家的腰,想亲吻对方。对方粗鲁地拒绝了:"如果再来一次决斗的话,我保证一定会穿帮!这都要怪你该死的身高!你长得太快了……"
挣脱吉拉尔的纠缠,安德鲁斯径直往门首走去。
"安德鲁!"吉拉尔叫住他,"对不起……"他并不走近那背影,只是深情地凝视着,"我……我想向你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安德鲁斯不回头,更不回身。
"你究竟是……我是说,若你直截了当地接受作我的情人,或者,接受我做你的情人……一旦明确关系,我向上帝起誓,一定会……"
"所有跟我有过关系的人,全这么说。"安德鲁斯叹息一声,"可只谁都明白,大家爱的不过是我的身体。"他自嘲地一笑,一摊双手,"我求求您,阁下?"他微笑着,声音温柔,"这都是老一套了!事实上,谁都知道,上帝不会原谅男人们因迷恋色情而犯下的错误!"
"我也不得不告诉你,安德鲁……"吉拉尔凝重了表情,用混浊的声音说,"虽然我和他们一样,也迷恋你美丽的身体,但这绝对是出于对你的爱,而不是因为你美丽的身体,才试图去爱你。"
安德鲁斯只沉默了片刻,便要退出房间。
"安德鲁,我再问你最后一件事!"吉拉尔不想放走管家。对方的手搭到门把上,依旧沉默。吉拉尔拧紧眉头,支吾半晌——实际上仅仅几分钟,他却认为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德?哈维公爵的晚会,你会陪我去的,是么?"他放低了声音,"毕、毕竟,这是我第一次正式踏足社交界……"
安德鲁斯拧下门把:"阁下,您已经受过良好的训练,没什么可怕的。"他显得平静,依旧背对主人,"我的身份让我不能陪您一起进入那栋高贵的建筑,我会在马车里等候。"说完,他毫不迟疑地出去了。
铁门大敞,马车络绎不绝。前庭闪亮的的灯火,迷蒙地洒入一小方玻璃车窗内,映到侯爵脸上。侯爵端坐在明暗相交之所,他的管家与他面对面坐着,则完全处于昏黑之中。
"安德鲁,你为什么总穿黑衣服?"侯爵用手杖端头的绿松石抵住自己的下巴,"如果换上鲜亮的衣料,我敢打赌,你绝对是世上最美的!"他陶醉地凝视对面的人。
安德鲁斯面无表情,甚至没有看一眼侯爵,更没说话。吉拉尔无趣地做个鬼脸,往车窗外望去。
他们正排队等候进入德?哈维公爵的庄园。
吉拉尔看见前面的马车缓缓向前挪动,他的马车随之跟上。他因此看见庭院里一幢十分华贵的大房子,男男女女,在门口进进出出。建筑前方的庭院树枝上,全挂满灯火。
吉拉尔不安地瞥一眼冷静的管家:"你确定我要独自进去?"
"当然。"
听到肯定的回答,吉拉尔就像受惊的熊,双手抱住脑袋,低低咆哮了一声:"你、你为什么总对我严厉?"
"因为我爱您。"
安德鲁斯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表情也严肃得可怕。吉拉尔怔怔盯着他,被感动了,随即又低声抱怨:"……别、别在这时候说……不合时宜……"侯爵把微微润湿了的视线转向窗外,以逃避管家紧追不放的目光。然而一滴喜悦的泪,还是不争气滴落下来,融进管家冰冷的视线里。
这时候,管家忽然安慰道:"绅士迟早要迈出这一步。阁下,至少证明自己活还在社会里……"
"是啊是啊。"吉拉尔烦躁地耸耸肩,"全要感谢那次的决斗!大家终于注意到,现在的德冯达休侯爵不是个傻瓜!"他紧张兮兮地自嘲,马车已彻底驶进前庭,暴露在一片灯火通明之下。接着,吉拉尔听到一声男仆的高喊:"德?冯达休侯爵驾到!"显然,与车夫同座的仆人已递交了帖子。
"安、安德鲁!"吉拉尔抓住管家的手,"相信里面有休息室,和我一起进去?"他早预料到对方的回答,哀哀恳求,"别让我一个人……"
"您若想再用生命决斗一次,我就同您一起进去。"安德鲁斯抽回手,冷若冰霜地瞪着主人。对方也紧张地盯住他,希望他改变主意。几秒之后,管家强行把主人推下车。主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头望一眼管家,管家已命车夫把车子驶去了铁栅边的黑暗角落。
"天哪!要是我被哪位女士搭讪了,你可不要后悔!"吉拉尔无可奈何地摆好姿势,小声地抱怨着,大踏步上来台阶,进入大殿。
德?哈维公爵的独生女,维多利亚瞥一眼孤身进来的吉拉尔,便知他是巴黎舞会上那位与她有缘无份的先生。她对维福尔伯爵说了几句,便笑盈盈迎到吉拉尔跟前,提起千万层蕾丝褶皱的长裙,微微一礼:"即使您的脸隐藏在面具后面,您的英俊与高贵,还是牵引我来到您面前。"她说出与巴黎舞会上相同的台词,抬起一只手。
吉拉尔明白她在试探,吻上她的手:"您好。"他也说出了与那次相同的台词,"我美丽的女士,荣幸之至?"他把一只胳膊伸给她。她骄傲地挽起,露出胜利而喜悦的表情,向与她投来视线的宾客们点头致意。
"侯爵阁下,您是第一次出席社交界?"维多利亚头不偏一下,轻声问吉拉尔。
"……事实上…..是这样……"一丝红晕染上吉拉尔的脸颊。小姐飞快而意味深长地瞄他一眼,微笑地低声说:"我也一样。"漫不经心的一句,让吉拉尔想起管家曾经的警告:她情人众多!
侯爵不禁微微一笑。女士又说:"我想您和我一样?始终被社交年龄与严厉的家教束缚?"
这话无疑让吉拉尔的心颤抖起来,他不由得顿住步子。女士随之停下,凝视他的双眼:"幸运的是,我在私下积累了不少经验!来吧?"她拉起吉拉尔的双手,"让我把您介绍给这里所有的人!他们都知道您是位击剑高手!哦,条件是过后您一定要告诉我,夺走您的那位绅士是谁?"她高兴地说,突然提高了嗓门,"各位?"她拍一拍巴掌,吸引来大家的注意力,开始殷勤地介绍起年轻的冯达休侯爵。仿佛她早就是他的朋友,只有吉拉尔明白,女士在打他和安德鲁斯的主意,且要一箭双雕。他并不道破,努力作出笑脸,向众位致敬。
"看呀,这小子很得意!"即将拐入长廊的角落,梅迪芬奇元帅与维福尔嘀咕着,"我不会忘记他刺伤我的仇!他让我颜面扫地!"他抬起右手,怜惜地盯了盯掌心一条丑陋的疤痕。
"嘘!"维福尔观察着众人中央的小姐与侯爵,"也许刺伤您的不是他。"他表情像只倦怠的猫。
"怎么回事?"
"不久前,我还和托比亚斯研究过这桩怪事…….哦,他在那儿!"维福尔朝对面人群深处的目标招招手,波米拉伯爵不声不响地过来了。
维福尔看着俊美的伯爵渐近,才与元帅说:"我们想,这件事最好让您和萨尔维子爵知道,当然……"他蹙一下眉头,轻松地笑了,"还有德?怀特阁下,可惜他这会儿正独对牢房墙壁,不久就要死了。哦,子爵因年龄的关系,也不能出席……"
波米拉已然凑过来,三人很快抛弃光华的大厅,隐入走廊的昏暗之中。
"这真是绝妙的洽谈场所。"波米拉挂着一贯的微笑。只有见识过他隐藏不露的内心的人,才知这笑容背后真实的恐怖。
作者有话要说:波佩:古罗马女子,以美丽风流著称,做过尼禄等人的妻子和情妇。
第三章 02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三章02
细纹麻布罩着一整张餐桌,仆人先后上了科西嘉乌鸫、芥末小山羊肉、马拉嘉石榴、西西里凤梨、硕大无朋的龙虾、鳕鱼饼、烤鸭鸡,和各种甜品。这些诱人的事物,全盛在银盆、盘内。宾客依主人事先排好的次序,坐在蒙着绣金线白锻的金色木架扶手椅里。镀金银烛台,分散在各处,闪出耀眼迷人的色泽。
"维福尔没来,一定会后悔到死!"老伯米拉伯爵边擦灰白胡子上的番茄汁,边与晚宴的主人说,"我儿子知道他在干什么,他们一向很要好!"老人给对面的美青年使个眼色,"托比亚斯,快告诉侯爵,维福尔那小子的境况!"
青年向父亲示意,将头转向主人:"阁下,德?维福尔正沉浸在新婚喜悦之中。人生难得一次,还请您谅解他的拒绝?"
"不,没关系。主人与青年微笑,又与老伯爵说,"波米拉先生,您的儿子很出色。"
"当然!"老人目光烁烁,鼓起胸脯,同时提高了音量,"众位知道!"他把话顿下,骄傲地环顾所有人,"我儿子托比亚斯就在昨天,获得了王室亲自颁发的荣誉勋章。这可是法兰西最高荣耀!来吧托比亚斯,给大家看看?"
"爸爸?"青年羞红了脸,小声说,"我不喜欢炫耀……"
"噢,有什么关系?!"老人站了起来,"你是我骄傲的继承人!"
无可奈何下,青年翻开短外衣一边的衣襟。一颗华贵的勋章,在雪白的衬衫上熠熠生辉。
"天哪!你怎么把它戴到那里?!"老伯爵索性离席,绕道桌子另一边,亲手解下儿子的勋章,高举过头顶,"看呀各位!我儿子的荣耀!也是我的荣耀!"
大家竞相传看勋章,一番恭维后,勋章传到宴会主人手中。他却只瞥一眼,不引人注意地用鼻子哼一声,将它还给右手的青年,露出优雅的笑容:"各位,我也要给大家看看我的荣耀!"
一阵惊叹平息后,主人继续:"这也是我请各位来此的原因,一切为了我的荣耀。现在尚不合时机,但我抑制不住地要把这荣誉展示给世界!"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主人朝右侧紧闭的大门拍了拍手掌:"进来吧,亲爱的!"
水晶把手轻轻旋动,两扇高大的包金白漆大门,随即开启。里面是个小会客厅,靠窗的位置放置一架钢琴,一旁的弯脚小方几上,一支插满红蔷薇的水晶瓶。
"亲爱的,让大家看到你?"
主人话音落下,门后缓缓出现了一个人——是位十五岁左右的少年。
少年上穿一件浅金镶珠宝,有后开祁的长上衣。颈口翻出宽大的内衫花边领,配一枚红宝石底色的贝石雕别针。他下穿一条暗酒红斜纹浅金短裤,雪白的紧身长袜,勾勒出笔直而线条美好的小腿。浓密的黑发,由一条暗红丝绸发带整齐地束起,发带结成美丽的结。
"上帝!这天使是谁?!"
众人见到少年,无不啧啧惊叹。托比亚斯——也就是小波米拉,惊呆得站起了身:"天哪,维福尔绝对会后悔……"他目不转睛地盯住少年,小声嘀咕。
"好了,安德鲁斯,让大家看看你的艺术才华?"宴会主人骄傲地对少年说。少年则朝主人躬身一礼,转进了小厅,在钢琴前坐下。
灵活而修长白皙手指,出色地在琴键上跳跃,一曲钢琴奏鸣曲便从指间流泻而出。少年美丽的身影被色彩斑斓的烛火光晕笼罩,异样地圣洁。餐厅中的人们,全都陶醉得说不出话,就连立在门口的侍者,也沉迷地闭起了双眼。
然而,只有一个人,听到那曲子,苍白了脸,默默瞪着宴席的主人。这人是德?格拉蒙公爵——曾经的黑发阿波罗。
已经染上白发的"阿波罗",还记得五年前,宴席主人——德?冯达休侯爵,领个黑发男孩亲自来府上拜访他,告诉他这男孩姓格拉蒙。最后,侯爵对他提起一位姓马丽亚特的英国女人,说这女人就死在了大门口。
是侯爵为她受的尸,并出资下葬她。她遗下得可怜孩子已染上肺炎,幸而小东西命大!
格拉蒙公爵当然想起了曾让他燃起激情的金发姑娘,但事过许多年,他早有了家庭。他说:"是的,我认识马丽亚特。她曾是我的挚爱,但我们分了手,相信她也早已嫁为人妇。我们分别时,她从没提起怀孕的事。也许这孩子根本是她和别人的!她穷困潦倒,所以又想起我,便来讹诈我?"他语重心长,"我的朋友,人都会犯错,只要诚心悔改,就会得到上帝的宽恕。我为我的过去忏悔,相信马丽亚特在死前也作了忏悔。"
一曲奏罢,众人还在回味。格拉蒙伏在桌上的双手,早颤抖得厉害。右手的银叉不经意地碰响了瓷碟。他不得不埋下头,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各位,如何?"冯达休呼唤尚沉浸在美梦中的人们。
"得了,您快告诉我们,他是谁?!"有人忍不住问。
"安德鲁斯?"侯爵呼唤少年。少年毕恭毕敬地行至主人身侧,单膝跪下,虔诚地吻上侯爵的手背。侯爵及时扶起他:"亲爱的,大可不必!"少年只是对主人微笑。
侯爵拉起少年的手:"各位!人都会犯错,只要诚心忏悔,就会得到上帝的宽恕!"这番话赢得一阵掌声。
侯爵又道:"我曾和一个风尘女子相爱,并生下一子……"他意味深长地瞥一眼始终默不作声的格拉蒙,"可惜在西班牙人攻入巴黎时,我失去了他们的音讯……去吧,亲爱的。"他一指小波米拉旁边的空位,"这位绅士会照顾你。"少年向他鞠一躬,坐去了托比亚斯身边。
侯爵怜惜地凝视少年,继续刚才的话题:"于是,我日夜祈祷,上帝一定是听到的我的声音,把安德鲁斯送到了我身边,就在我最孤独的时候!他是可爱的天使,是艺术的精灵!我爱他和爱我的亲生儿子一样,所以收他做了义子,从今往后,他拥有我的姓氏!在座的各位,我请你们来此,就是要请你们见证这一幕!希望各位不要因为他出身平民,而轻视他。要知道,这孩子是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一番话让席间几位女士落了泪。少年也惊诧万分,绝没想到侯爵会把姓氏给他这样的外人。
"阁下,我们会像爱亲人一样爱他。"托比亚斯惊喜地盯着少年,与冯达休说。少年感激地向美青年投去会心的一笑,这简直让青年意乱神迷。
"除了钢琴,您还精通其他艺术?"小波米拉在进餐时问少年。这是场私人交谈,所以他们俩都小声地说话。
"不知道算不算精通?"少年很腼腆,与生人说话就会脸红,"但我还喜欢绘画、舞蹈、诗歌、雕塑、建筑,和园艺,只要是美的东西,我都喜欢!"谈及各种各样的艺术,他腼腆地笑着,朝小波米拉投来一瞥,神情中闪烁出无限热情与喜悦。
托比亚斯看出少年坦诚又纯真。天哪!天哪!你就是世间最杰出的艺术品!小波米拉在心中这般回应,嘴上却微笑说:"我随了俗流,只对音乐和绘画一知半解。我身边的人都认为建筑不过是下等人的专长。特别是园艺,大家说,那只有农民才会感兴趣。现在看来,它们的确都很艺术。"
"是的,无论一小朵车前菊,还是一片落叶,都有美丽的色彩、形状,线条。农民是可爱的,他们种出可爱的麦子,建筑者也一样!"
"您真是艺术大师!"托比亚斯恭维,"我现在才知,上帝多么不公!他把您赐给德?冯达休侯爵做儿子,却不肯给我一个像您这样的弟弟。"
听到这话,少年微微一笑,难为情地说不出话来。红晕的面庞,令他在别人眼中染上几分魅惑的色彩。
小波米拉察觉到少年敏感细腻的心,别有用意地一笑:"经您的提点,我想季节变换、出生死亡,是不是也是一种艺术?"
"您真有艺术天赋!"少年的嗓音清泠泠。
"噢,对了,前几天,我有幸得到一幅名贵的画作,大家说它出自鲁本斯之手,可我看不像。有幸的话,您肯赏脸帮我鉴赏一下吗?"
少年蹙紧眉头,抬眼瞄一眼跟宾客交谈着的冯达休侯爵:"我、我要得到大人的同意……"
"相信阁下不会阻挠,大家都看得出,他真心地爱您!"
宴会之后,少年亲自把波米拉父子送到大门口。与小波米拉的谈话显然令他高兴,他对这美丽的"哥哥"也很有好感。
不出小波米拉预料,冯达休侯爵并不阻挠少年与小波米拉来往。他说:"孩子,只要你开心,怎样都好。但记住,除了你自己和我,不要轻信任何人!"
"谢谢大人!"少年感激地亲吻主人的手。侯爵并不阻止,抚摸他的头发,慈祥地告诉他:"亲爱的,从今往后,你要改口称我父亲了。"
少年一脸为难:"可是……"
"没有可是,你就是我的儿子……"
第二天下午时候,小波米拉亲自驾一辆双篷马车到侯爵府,旁边坐一位留有两撇小胡子的绅士。
"这位是德?维福尔伯爵。"波米拉向少年介绍,"我最要好的朋友,希望也能成为您的朋友?"
"您好。"少年向维福尔点头致敬。
"我的老天!"维福尔惊艳地盯着少年,在波米拉耳边吹气,"你没告诉我他这么美!"波米拉没说什么,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拉少年上了车。
第三章 03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三章03
"见到他的一刻,我就给他迷住了!"
"得了!您这是在向上帝挑衅!"维福尔亲手修剪着唇边的小胡子,望一眼镜中的小波米拉,"托比亚斯,在我眼里,我妻子是最美的。"
"瞧您说得多没底气!"托比亚斯翘起一条腿,坐在转角沙发上,盯着朋友的侧影,"恕我说句冒犯的?"
"请便?"
"当您真正见到他,您一定会说:'让女人都见鬼去吧!'当然,也包括您太太。"
听到这话,维福尔只微微一笑,不动怒,也不相信那夸张之言。朋友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背后,一手搂上他的肩:"怎样?有没有兴趣?"
维福尔对镜中友人扯起唇角,透出些嘲讽,"为什么不把他献给朝中大员?若真像您赞誉的,绝对比世上任何贿赂都要奏效!"
"真是好主意!"小波米拉拍拍朋友的背,眼里闪出光芒,"就按您的意思!我们达成共识?"
维福尔忧郁地凝视小波米拉,并不表态。
"怎么?您不想拥有更多金钱?更多权力?更高地位?"看维福尔不说话,小波米拉又拍拍他的背,"就算为了子孙?您总不愿子子孙孙靠变卖土地过活吧?"
"……不,这么不上算的事,还是不……"
"不上算?"小波米拉哼笑,"来吧,和我一起去接他,到时再说出这样的话也不迟!"他牵起维福尔的手,替对方拾件外套,亲自驾车去了德?冯达休的府邸。
一路上,他们商讨着完美的计划。小波米拉兴致勃勃,维福尔却有气无力。
"得了朋友!"维福尔一手支住额头,"我们尽干些毫无疑义的事!"
"不!不!您马上就明白意义重大!"仿佛为证明这一点,马车飞驰得愈快。
见到少年的一刻,维福尔被世间难寻的美色驯服了。他与波米拉偷偷交换个眼色,首先邀请少年去欣赏歌剧:"我知道托比亚打算请您去鉴定一幅画作……"
"来吧我的弟弟!"小波米拉也诚挚地向少年伸手,把对方拉上了车。
"不介意我冒昧地做了您的哥哥吧?"小波米拉回头问后座的少年。少年欢喜地凝视前方两位绅士:"这是我的荣幸,阁下。"
"别叫我阁下,叫我拖比亚斯,或波米拉?"
三人看完歌剧,天已见暮,小波米拉又邀请二人进餐。少年一直挂念"父亲",不愿前往,但两位绅士的诚意,终于打动他。他也喜欢和托比亚斯在一起,真心地把对方当作了亲人。
老伯爵刚巧出去了,所以晚宴并不正式,安排在托比亚斯卧房外的小会客厅里。三人围一张小圆桌,不分彼此和身份。
"我已经很久没这样吃饭了,与亲友围坐一起……"维福尔切着牛排感叹,"简直让我想起我的父母……"声音惨淡,他抽丝帕擦一擦眼角,"抱歉……"
"我说,别在这时候谈这个!"小波米拉瞥一眼旁边的少年,与维福尔压低声音。
"没关系。"少年对维福尔的话有了兴趣,"您的童年很不幸吗?"
"恰恰相反,很幸福!"维福尔自豪地挺起胸,"他们双双去世时,我难过得一塌糊涂。"他叹口气,"噢,就是现在想起他们,我还觉得难过……"这感情是真实的,维福尔落了泪。他用丝帕抹去,微笑着问少年:"您呢?不介意说说您和德?冯达休阁的事吧?"
少年低垂了头。
"不舒服?"小波米拉问。
少年摇摇头,微笑地仰起脸:"大人曾救我一命,替我埋葬了母亲……替她修了美丽的墓……."他把自己年幼时的不幸经历、自己的出身,全告诉了面前两人,令二人惊愕不已。
他们绝没想到,少年竟是格拉蒙公爵的儿子。维福尔动摇了,询问地朝老友投去一瞥。对方却微微摇头,目光坚定。
少年热泪盈眶地凝视两人,紧紧攥住了小波米拉的手:"我求求你们,不要把这事说出去!"
"不说出去对您太不公平了!"维福尔说。
少年强忍下恸哭的欲望,双肩颤抖:"不!不!我的身世如果暴露,只会给格拉蒙家招来不幸。现在,我和大人在一起,已经很幸福了!我只想远远看着他们,为他们祈祷!"
"噢!您真善良!"维福尔软了心肠,慈祥地凝视少年,"放心吧!我们会为您保密!"小波米拉回握少年的手:"作为您的亲人,我们愿意为您分担一切痛苦!"
少年内心一阵火热,感激地注视二人:"你们的爱,使我忘却痛苦!可眼下……"他摇摇头,"我不知该不该说,我找不到能够倾听的人……"
"怎么?"小波米拉追问。
少年叹息一声:"……眼下……我却是大人最大的负担!"他痛苦地双手捂住脸,恸哭起来。
"亲爱的,和我们说说?"维福尔把自己的丝帕借给少年。对方拒绝了,许久才镇静下来,呜咽着:"大人一直瞒着我,我看得出,他是怕我伤心……有一天,我偷偷看见他变卖了心爱的戒指……."
维福尔倒抽一口冷气,明白这话意味着冯达休家在财政上出现了大滑坡。
少年继续说:"可、可我却帮不了他……"
"别这样说,亲爱的?"小波米拉微微笑着,向要给少年勇气,他用力握了握对方那纤细的肩,"我们会帮您!"维福尔不禁瞥他一眼,知道老友此时有了更加完美的新计策。
就在白天,他们才作了天衣无缝的计划。现在,听过少年诉说,维福尔和小波米拉都明白,事情的发展显然比预期的更好。小波米拉完美地利用了这一点,维福尔全看在眼里,他默不作声。
"您、您肯帮我?帮冯达休家?"少年扬起纯真的脸,凝视小波米拉。
"当然!"对方回答,"我和维福尔阁下,会把您秘密地引荐给朝廷要员。您只要和他们搞好关系,一切都会有希望!但请记住,不要让他们不高兴……"
少年点点头:"谢谢!"
之后,小波米拉把两个朋友带去了一个艺术室,那里满是艺术精品,精美的艺术瓷器、银器、金器、大师绘画作品、各种有民族特色的小型乐器,和一架钢琴。
"看?我想请您鉴定的就是这一幅。"小波米拉把少年引到房间最深处,维福尔紧随其后。
那画是昨天晚上,小波米拉才派人挂上去的。他朝维福尔挤挤眼睛,维福尔转向了认真观察画作的少年:"您看,它出于何人之手?"
"毫无疑问,是鲁本斯的作品。"
"不……我不这样看。"维福尔把少年领去旁边一幅画前,"这才是鲁本斯的特色!"
"这也是他的没错,可您看这里……"
"好了,两位。"小波米拉插话,"我亲自去倒些喝的,别忘把最后结果告诉我?"
"好的。"维福尔与老友交换了眼色。
小波米拉迅速退出房间,奔进自己的卧室,锁了房门,打开带锁的床头柜,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半个拳头大的银匣子,小心地打开。里面盛了五小粒黑色药丸,他捡出一粒攥进拳头,飞奔去酒窖,亲选了一瓶糊满蛛网的马拉嘉葡萄酒,又吩咐下人准备一杯热可可。
不多久,仆人托了三支杯子来到艺术室门口。小波米拉早等在那里,听着室内维福尔与少年的争论,微笑地接过托盘。待仆人离开,他将一小粒药丸投入热可可,轻轻晃一晃。药丸在热度作用下,很快融化。
他转身进来:"亲爱的,结果怎样?"他问,就像刚到这里。
"好了,我认输。"维福尔转向老友,"这是鲁本斯的作品。"
"阁下,如果你还有其他证据……"少年跟来。
"不,没了。"维福尔耸一耸眉,伸手去握那杯可可。
"朋友,这杯才是你的。"小波米拉把一杯葡萄酒递给他,"我们的弟弟最好不要喝酒,免得冯达休阁下怪罪我们。"
"您真周到。"少年微笑,"大人的确告诉我,说在外面喝酒不是个好习惯。"
"不过,若想争得那些大员的好感,酒是必不可少的。"小波米拉把热可可递给少年,"当心烫?"他温柔地嘱咐,"但眼下,您还要做个好孩子。"
少年望着友好的托比亚斯,腼腆地一笑,喝下了那杯饮料。两人紧张地观察着,不多久,少年的双脚就像踏了棉花。小波米拉微笑着过去扶住他:"亲爱的,不舒服吗?"
"……不知为什么,身体忽然沉重起来……"
"您一定太累了,走吧,休息一下?"小波米拉横抱起少年,快步冲进卧室,维福尔紧随其后。
脊背接触到床垫的一刻,少年莫名地感到不安:"……回……我要回去……"吐出的话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少年自己也吓了一跳,只是身体一点都动不了。
"回哪里?"小波米拉伏下身,轻拂少年的头发,"这里就是您家……"
"你给他吃了什么?!"维福尔从旁插嘴,眼看老友飞快地脱光少年的衣服。小波米拉面带笑容,又兴奋地解下自己的衣服:"放心,只是一小颗掺了鸦片的迷魂丸。"
"我看到此为止吧。"维福尔转身欲走。小波米拉拦住他:"后悔了?"维福尔不语。小波米拉打量胆小的老友:"看看吧,您就不能坦率点?如果早决定把他先送给别人,我想您不会和我演到这一步!"
维福尔僵住,呆立片刻,缓缓转了身:"是的……"他目不转睛地盯住床上的人,咽下口唾沫,"我们已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不久,我们的伙伴会越来越多……"
"是啊!"小波米拉迫不及待地跳上床。维福尔纵身过去,扯住他:"请让我先……"
"开玩笑?!是我先发现他的!"
"如果没有我,您什么也办不成!"
小波米摊摊手,"三个一起?"
"我没那兴趣。"
意识尚清晰,听到一番争论,少年胆战心惊。他能够预见到将要发生什么,只想逃跑,可惜连说话的气力也没了。他想蜷缩起身体,也不能够,唯紧张地喘息,雪白的胸膛起伏不定,这只能让他徒增诱惑力。
小波米拉思虑着跳下床,徘徊片刻,从床头柜上的一本书中,捡出个作书签的金币:"用它决定?"看维福尔点头,他不安地把它塞到对方手中,"……我赌人像面。"
维福尔颤抖着双手,将金币向空中一抛,金子在烛火下飞快地旋转起来,坠落到地上,依旧旋转。两人心神不宁地瞪大双眼,盯着,攥紧拳头。硬币落定,两人趴到地上,几乎头碰了头。
片刻的沉默,小波米拉欢呼着蹦起来——只穿一条雪白的丝绸短裤:"噢吼!是人像!"
"见鬼!"维福尔大步转赶去门边,扣下了门把。
"朋友!这是天意!"小波米拉抑制不住地欢喜,握住了老友的手,"但在此前,我们必须先起誓。"
"起誓?"
"您跟我说就对了。"小波米拉先举起右手,维福尔照做。
小波米拉说:"我起誓……"
"我起誓……"
"作为礼物即将送出的安德鲁斯?杜普莱西?德?冯达休,我们只爱他的美色和身体,此外,决不动心。"
维福尔跟着念一遍,退出了房间:"我的老天……"他喃喃,"这意味着,那小东西将永远得不到真爱……"
第三章 04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三章04
少年躺在床上,静静听着那两人谈话,一阵寒意窜上他的脊背。他想动一动,祈求谁能来救他。他明白,自己像件物品似地被人赌了出去。泪水自眼角淌下,他连闭上眼睛的气力也不剩:"……好……好冷……"他用尽全力,咕哝出这句话,忽听另一个声音渐近着回应:"亲爱的,我很快就让你热血沸腾!"
少年听出这是土托比亚斯的声音,喘息着,想要再说出一句哀求的话。力气还未到达嘴唇,他就感到一只猛兽已扑到自己身上。
维福尔在卧房外焦虑地来回踱步,已过大半夜,他的老友还没从卧房里出来。他等得已经不耐烦,把耳朵贴到锁眼上,香甜的喘息声,飘然而来。他吃一惊,倒退了两步,又受不住诱惑地把左眼贴了上去。锁眼勾勒出纱幔的迷人形状,两具雪白的身体紧紧纠缠在一起,一个激情如火,一个像没生命的玩偶。
半小时后,门开了。小波米拉穿戴整齐,缓缓走卧房。
"您太慢了!"维福尔瞪着他,很不满,"为什么?!"
小波米拉脸上浮起满足的微笑,抬起左手在维福尔面前晃了晃:"尝过味道就知道为什么。"他左手上全是混浊的乳白色粘液。
身上的剧烈波动停止了,渐渐沉轮的意识又浮出水面,少年依旧不能动弹,整个身体软绵绵的,好像浮在海上。一种莫可名状的感觉席卷过他,那余韵轻轻扫过他的身体,他猛烈地颤动了一下,听到轻微的开门声,越远的脚步声,以为恶梦终于走了,缓缓叹息一声。片刻,开门声再次响起,他听见有脚步声渐近,一切静止了,空气也凝固了似的。这反而让他紧张,浑身的肌肉再次绷紧。接着,他感到有团热气逐渐靠近。他分辨得出,这不是刚才那只猛兽,而是另一只。待这一只扑上来,他知道,这只猛兽的名字叫做德?维福尔,刚才的那只,则叫德?波米拉。
第二天下午,少年被小波米拉派人送回冯达休府邸。侯爵看出了少年的异样,而少年羞于启齿,什么也没说。
一个月后,波米拉亲自来找少年。他到少年的房间,少年惶恐地盯着他。他坐到恐惧的少年身边,与对方单独交谈——要挟着:"您想我和维福尔阁下把您与格拉蒙家的关系说出去吗?您难道不想帮助冯达休阁下了吗?您要眼睁睁看着冯达休家败落?您该感激我们,这一切好处只需用您的身体来支付!多么廉价!"
隐约一阵喧闹划过耳际,安德鲁斯从恶梦中惊醒。他刚刚坐在漆黑的马车中,睡着了。
"见鬼!"他厌恶地抹一抹额上涔涔冷汗,不明白为什么最近总被往事纠缠。马车里很闷,嘴唇泛起一层白霜,他束起窗帘向外眺望。
外面明暗掺半,一切景物就像后印象派绘画,全都模模糊糊,只有大片大片的色块。
已入夜,空气微凉。
安德鲁斯疲惫似地下了车,凉意让他觉得自己又复活过来。他走在明暗交界线上,独自往大房子后面那寂静的院子行去,散着步,行得很慢。
后院没有掌灯,一幢小楼在稍远的地方耸立着。那是维多利亚小姐的别苑,这时候也熄着灯,漆黑一团。身一侧的植物生得繁茂,夜幕下呈现出种种诡异的形态。没有宾客来此,周围清冷而芬方。前方大宅子里的音乐声、喧闹声,也听得不甚清晰,伴着空气中轻轻颤动的回音,给人一种麻痹的静谧感。
安德鲁斯在一株大橡树前的长椅上坐了。那幢大房子里,几乎全是他憎恶的人。他拧紧眉头,琢磨吉拉尔究竟进去了多久?为什么还没出来?他害怕那些人会玷污他的主子,害怕他的主子会染上他们的恶习。可他又希望主人能从那些人身上看到狡猾与智慧。
一片带状的云游来,遮住了月。
更加暗淡的大地,让安德鲁斯莫名地不安。他起身要返回马车,这时候,忽见一个瘦削的人影从前面缓缓走来。
嗑嗑!手杖轻轻敲击沙地的声音,渐近。安德鲁斯凝神张望,看清对方的一刻,微笑着迎了上去。那人一见他快步赶来,呆立原地。
安德鲁斯单膝跪到那人跟前:"……格拉蒙阁下!"
原来是格拉蒙骑士。
"阁下?"安德鲁斯抬起头,感激地凝望对方的眼,"多亏您的搭救,我才能有今日!"他期望对方说些什么。而那双栗色眸子在对上他视线的一刻,立即厌恶地转开了。
格拉蒙逆着光,黑暗中看来就像个僵尸。他没吩咐安德鲁斯起身,与对方擦身而过,走几步,又停了下来。
骑士嘲讽地哼笑一声,冷冷开了口:"我根本不想帮你,如果外人知道我见死不救,只会让格拉蒙家蒙羞!"
"……阁……阁下……"安德鲁斯缓缓站起来,吃惊地转身望向骑士的背影。
骑士高昂起头:"父亲一直恨你,我也一样。你以为我们会让一个风流成性的无耻之徒,堂而皇之地踏入格拉蒙家的大门?你以你为是什么?人人皆知的巴黎情圣?不过娼妓之流!"他冷笑着,"这称号简直和你绝配!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冯达休家吧!你该庆幸至少有个地方肯收留你,不要奢望太多!"他快步离开了,仿佛要远离某样令人生厌的物品,他围着密林兜一圈,又返回了大房子。
安德鲁斯哑口无言,呆立原地许久,才察觉一行泪已滑过面颊。
"……真该死……"他厌恶地抹去它,低声喃喃:"……我……我祝福格拉蒙家……"说完这一句,浑身的气力像被抽走一般,他颓倒在身后的橡树之下。比起许多年前母亲的葬礼,今天这件事显然更让他受打击。
"算了吧……"他含泪闭上双眼,尽量让自己保持微笑。他自言自语,自我劝慰着:"……至少我还有仇恨……如果没有爱,那么仇恨让我存活下来……"
沙沙沙,细碎的脚步声、裙裾摩擦地面的声音,幽幽传来。接着,有说话声近了。安德鲁斯快步转去身后的密丛,于隐蔽的黑暗中观察。他不想再碰到任何人,因为他不想再遭遇一次刚才那样的尴尬。
月突然从云中探出头,大地一片银光。两条细长的影子,一男一女,逐渐过来了。他们在迷人先生藏身的正前方的长椅里,肩并肩坐下。
安德鲁斯马上看出,左边的背影是吉拉尔,右边的女士是维多利亚。
他们交谈着:"……那么至少请您把他介绍我认识?"小姐请求,"巴黎舞会上那位神秘人……"
"很抱歉,小姐,我不认识他。"吉拉尔撒着谎,"我们离开您不久,他就自己逃了,且始终带着面具。"
"多么遗憾!"女士叹息,"那么您呢?您有没有恋人?"
"当然有!"吉拉尔搓着双手,"我不知算不算恋人……"他局促地摇摇头,羞红了脸,"我爱那个人,虽然有时候我感觉不到对方的爱,但那人说爱我,我宁愿相信。"他说得很巧妙,"他"或"她"这样的词没有出现。
狡猾的谈话方式,不禁让匿藏在他们身后的安德鲁斯,微微诧异。但他明白,吉拉尔在用这种方式保护他,因此他怀着一丝感激。
吉拉尔兴奋地谈起他的情人:"那个人有时很粗暴,甚至粗俗,可我不在乎,比起微笑,我更爱那人的粗俗,那么真诚!可爱!"他完全陶醉了,"那人惯于说谎,却不轻易玩笑,总是微笑或发怒,可我瞧得出,那人其实满眼都是忧伤……我怜惜着那个人!每次看到那双眼睛,我的爱就越发强烈。可我有时控制不住地嫉妒!我想让那人只属于我!只要每天见到那人,我就身心愉快!我每天都祈求上帝,不要让那人悲伤,如果需要用什么交换,我肯付出我的生命!如果那人能够幸福,那么我也幸福!"
"好了,我们出来太久了。"小姐微笑着打断自我陶醉中的吉拉尔,"我们回去吧?"她挽起他的胳膊。他又滔滔地讲起那爱人的种种好处,而她只是把脸转去一边,不感兴趣地撇撇嘴。
直至他们远去,安德鲁斯才从黑暗中现身。他望着吉拉尔的背影消失在前庭的一片光晕中,踮起脚,开始认真凝望那个背影:上帝!这个人是真心地爱着我……他暗暗念着,忽然觉得害怕,害怕这对他来说,唯一的真实的感情,不久也会离他而去,他觉得自己似乎永远没办法得到幸福。
"算了吧……"他再度警告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他回到马车跟前,嘱咐车夫几句,独自步行回了府邸。
午夜将过,吉拉尔回来了。他命人把车停在铁门边,自己走进庭院,并吩咐车夫必须绕远路把车子停回去,免得吵醒熟睡中的人们。他的脚步极轻,已至走进府邸时,打瞌睡的仆人们都没能察觉,他也没有打扰他们。
"愿人人今晚都有个好梦。"他低声祈祷,在胸前划个十字,瞥一眼倚着楼梯打盹的男仆,悄悄上楼了,走进自己的房间,发现一个逆光的人影立在窗前。
"安德鲁?!"吉拉尔惊喜地认出那个人。
"老天,您回来了!"安德鲁斯迎上去,却在主人面前顿住了脚步。他美丽的黑眼睛,在洒进来的月光照耀下,闪闪发亮,就像含着泪水。他凝视主人,主人也凝视他。
"亲爱的。"吉拉尔松口气似的,"我从公爵家出来时,发现你不在马车里。车夫跟我说你提前离开了,到底是为什么?不舒服吗?"
安德鲁斯没有回答。就在刚刚,三十分钟前,他还警告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可一旦来到吉拉尔卧房门口,打开房门,看见里面没有灯光的昏暗景象,他想起了吉拉尔在旁人面前赞颂他的话。内心深处反反复复重复那些话,他激动不已。就像被使了魔法一般,他快步奔去窗口,打开窗户向外张望:"上帝……他怎么还没回来?"他自己问着,有点提心吊胆。
感到吉拉尔推门进来,他迅速转了身,快步过去,盯住对方,忍耐了片刻。听到那关切的询问,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踮起脚,拥住了吉拉尔,亲吻对方:"阁下……"
吉拉尔不知所措,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吓坏了,但他还是抱住管家的脊背:"怎、怎么回事?!"
"……吻我吧?"安德鲁斯在吉拉尔耳边呢喃,而他自己已开始热烈地亲吻对方。
"等、等等!"吉拉尔躲避,"我是在做梦吗?"
"如果您那么想,就当是吧。"
"你在笑?"吉拉尔怀着警惕,不肯亲吻对方。对方因此而瞪上他:"您喜欢我粗暴?好吧!你这小混蛋!"管家狠狠咬下主人的嘴唇,让吉拉尔吃一惊。
"管它的!"吉拉尔已无法抵挡诱惑。他紧紧拥抱住那深爱的人,低下头去亲吻对方,心中偷想:如果这是梦,也请永远不要让我醒来,至少此时此际,我感到他是真的需要我,并且爱我……
第四章 01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四章01
当吉拉尔和安德鲁斯被彼此的爱相互照耀时,他们并不知道,在德?哈维公爵的宴会上,一个极秘密的阴谋已酝酿而成。
时间与地点,回到更早些的德?哈维的宴会上。
波米拉伯爵、维福尔伯爵与梅迪芬奇元帅,围成一个小圈,秘密谈论着。这时候,维多利亚小姐正向众人介绍吉拉尔。
维福尔不懈地瞥一眼光环下的年少侯爵,往阴暗的角落更踏去一步:"托比亚斯,快把我们商讨的结果告诉元帅?"他有点急不可耐了。
波米拉穿件米色长外套,和一条威尼斯短裤。绸缎闪出柔和的色泽,他玩弄着袖口的一圈蕾丝边,不紧不慢:"元帅,我劝您先做好心理准备,因为我看得出,您开始往不幸的德?怀特阁下的道路上倾斜了……"
"究竟怎么回事?!"梅迪芬奇长大双眼,盯紧俩位同胞。维福尔马上做个手势,示意元帅听下去。
波米拉既道:"我们只是担心您用情太深。"他唇角微微上扬,透出些嘲弄的意味。
"不!不!"元帅恍悟地拼命摇头,"我们早就达成协议,不是吗?我们发过誓!"
"是的!"波米拉欢快地拍一下巴掌,"您听着,我们可爱的小鸟安德鲁斯背叛了我们!"他沉下脸,"这一点已得到我的证实。"
"怎么?!"元帅吃惊不已。
"事实上,我们早就怀疑杜普莱西于那次决斗中顶替了小侯爵。"维福尔一手捻着胡子,另一只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能够学会众人剑术精华的,除了他还会有谁?!他周旋于我们之间,欺骗我们、观察我们、模仿、学习我们,他想干什么?毫无疑问……"他把目光转向波米拉,"轮到您说说是如何抓到他小辫子的了!"
波米拉把那夜偶遇安德鲁斯的事飞快地向二人复述一遍,说:"他显然还惧怕着我们,就像以往一样。我佯装喝醉,强迫他与我共眠,他不愿意,那一刻,我从他眼里看到了憎恶,还有复仇的火焰。我想起决斗最后一刻,透过层层面具看到的那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黑色的眼睛!他不愿提起那次决斗,为什么?他害怕我们看穿他的小把戏!他以为能就此摆脱我们?"
波米拉一声哼笑:"大错特错!他摆脱不掉我们的爱!但我相信……"他伸出一根手指,让对面的二人警惕起来。他笑了:"如果那晚他头脑还足够清醒,身体还能自由移动,我坚信他会杀了我!"享受着霎那间几乎虐待似的气氛,他浑身松弛下来,"我囚禁了他,本想在第二日接见完贵客后,逼他说出真相——我必须要说,当日的贵客是德?格拉蒙骑士,这令我紧张不已。我不明白尊贵的骑士为什么心血来潮地拜访我,我们交情一般。就像出自上帝之手的安排!收到骑士帖子的那一刻,我如此想过。"他叹息着摊摊手,"结果贵客破坏了我的计划。我不明白格拉蒙是如何得知卧房里的秘密的,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独自一个人时,发现卧室一扇窗户的玻璃碎了,正好是门口上方的那一扇。见鬼!那小东西离去时的眼神、微笑,再次浮现于我的脑海之中。我恍然,他是在向我挑衅,我看得出,他在说他胜利了!"他右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好了。"维福尔转向目瞪口呆的元帅,"那场决斗,我本想让小侯爵一败涂地,谁知他同时约了我们五个?!早有预谋!是杜普莱西将计就计!他想离间我们!而他达成了目的,因此我们不得不再次聚集!"
"可、可我和同床过无数次,怎么……"
"得了,阁下。"波米拉拍拍元帅的肩,"您别告诉我您真得对那小东西动了情?"他看一眼老友维福尔,"比起您忠贞的妻子,你更爱他吗?"
"开玩笑?!"维福尔哼笑,"爱上安德鲁斯?杜普莱西?德?冯达休的下场,只能像德?怀德一样。"他安慰似地握了握元帅受伤的那只手,"这一点,波米拉阁下、萨尔维子爵、我,以及许许多多的人,全都明白。相信您也一样?"他言语轻柔,"不要忘记,早在许多年前,我们就已达成协议。"
"……跳板……"元帅额上冒了汗。
"我们只爱他的美色和身体……"波米拉平静地复述六年前的秘密誓言,"把他当作世间稀有的美丽钻石,献给更高一级,来换取一切我们想要的……"
元帅抹一抹冷汗津津的前额:"可、可眼下……我们怎么办?"
"背叛者应该付出代价。"波米拉微笑着,"美丽的玩偶有了自己的意识,只会给他的主人们招来不幸……"
"没错。"维福尔附和,"这会成为我们最恐怖的噩梦。首先要尽快通知子爵,然后……"
三人把头凑在了一起。
晚宴后的第二天中午,吉拉尔在他的府邸收到了小国王路易十四的请柬。
"安德鲁!"他飞奔到二楼,冲进安德鲁斯的房间,拥抱住对方,疯狂地亲吻着,"亲爱的,你看?!显然我一夜成名了!"他双手拎起请柬两端,兴奋地向管家炫耀。
安德鲁斯才沐浴结束,□着上半身,只围一条雪白的浴巾,被吉拉尔的突然闯入吓了一跳。他很快地镇定下来,一手抵住额头:"阁下,请您先出去。"
"有什么关系?!"吉拉尔惊喜地打量自己的管家,"我们已经是世上最亲密和最幸福的恋人了!"他又扑过来拥住迷人先生。对方一脸厌恶地推开他:"算了吧,我再也不想和您试第二次!"
"什么?为什么?!"吉拉尔盯着安德鲁斯解下浴巾,那美丽的身体让他通红了脸。他感觉体内一阵热血沸腾,不得不背转身,迫使自己意念集中,听背后那优雅的声音冷哼一声,然后无情地响起:"我早该在巴黎舞会上看出,您技术烂到可以!令我痛不欲生!"
"噢,那只须我们多多练习!"吉拉尔咧嘴笑着,回想起昨夜的缠绵,忍不住转过身。可惜管家已穿戴整齐,吉拉尔因此有些失落:"好了。"他泄气似地再次举起华丽的请柬,"我只想让你分享我的快乐。"
安德鲁斯粗暴地从主人手中夺过请柬,迅速浏览一遍——路易十四邀请冯达休侯爵前往王宫。他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主人:"您很高兴?"
吉拉尔咧嘴笑着点头。安德鲁斯叹息一声:"这不是好事,凭您现在的声誉和无作为,小路易没理由邀请您,天上不会白掉馅饼!"他把信塞回主人手里,"理由写的模棱两可……"他犹豫片刻,又坦然,"据我所知,小路易正竭尽全力把所有贵族聚集到他身边,充当马倌、更衣史,以便他监视。"
"路易还是个孩子,不可能这般诡计多……"
"很明显他是个坏孩子!"管家打断侯爵,"他背后还有无数坏人在为他出更坏的主意!"他激动不已。吉拉尔凝视着他,走近前怜惜地搂住他的腰,低下头来亲吻他的额头:"亲爱的,您该尝试相信别人,对别人敞开心胸……"
"见鬼!我曾相信世上每一个人,却被我最信赖的家伙背叛!"安德鲁斯全身都在发抖,想要挣脱吉拉尔的怀抱。对方不肯放手,吻着他的脖子,试图让他平静下来:"那都过去了,你只要相信将来,相信我……"
"是的,我相信您!"安德鲁斯颤抖着双手,捧住吉拉尔的脸,不安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我相信您,所以快去写回绝信,不要进宫!"
吉拉尔笑了:"你的伪装现在骗不了我了。"他用下巴蹭着对方的眼角,"我已经把你看透,就在昨夜……"他要搂紧对方,对方竟突然挣脱。
"你这小混蛋!"安德鲁斯徒然板起脸,走去窗边,双手紧紧扣住窗台,望向外面的旷野,激烈地喘息了片刻,"你该记着,人类生存下去的两大法宝是伪装和仇恨!"
"不……"吉拉尔想从后面抱住爱人,"是希望和爱让我们活下去。"对方敏捷地闪开,粗暴地转身瞪上他:"该死的傻小子!你听着,我可不想让高贵的冯达休侯爵到宫里当奴隶!维护你和这个家的荣誉就是我的天职!"
"可我已经长大,不需要你的保护了。"好像要证明这一点,吉拉尔摊开修长的双臂,"我可以保护自己,更能保护你。"
管家讥讽地一笑:"您只有身体在长大……"忽然想起小侯爵与维多利利亚的对话,他不禁垂下了眼皮。片刻,他不发一语,却让吉拉尔惶惶了仿佛一个世纪。他终于不耐烦地甩甩手:"随您的便吧,想去王宫就去,只要别给我找麻烦!"
当天傍晚,他们一切收拾妥当,乘坐一辆最豪华的马车,去了王宫。一抹夕阳映着无云的天际,高傲的侍从引导他们走进花园。
"安德鲁,我第一次进侯爵府时,觉得那里美得和天堂一样,可现在,我竟来到了比天堂更华美的地方?!"吉拉尔好奇地看着脚下的石板地,"哦,我敢说,用珊瑚和蓝钻装饰而成的亚特兰蒂斯,也没有这里有趣!"
他们脚下的石板,铺在占地宽广的水池间。池子由内外两部分,外一圈水面与茵绿草地等高,水中铺设石板供人通过。里面正中有个高出来的方形池子,花瓣形的池沿托起一组大理石希腊神像。水流自池沿淌入外圈大池子,在行人脚下泛起一阵涟漪。
"您不该表现得像个土包子!"安德鲁斯瞥一眼前面的男仆,低声提醒吉拉尔。与此同时,他望见正前方宫殿的一个大落地窗内,立着个瘦长的身影。那身影大概看见他们,旋而不见了。
吉拉尔咧嘴笑着,依旧兴奋不已。他根本没注意到窗里的人,以至安德鲁斯轻轻捏他的手掌,暗示他要小心时,他根本没能领会对方的意思。他欣赏着两边修剪成各种形怪状的茂密矮树,激动地与自己的管家耳语:"亲爱的,我太紧张了!幸好你在这里,否则我真要晕倒!"他毫不迟疑地握紧了身边人伸来的那只手。
第四章 02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四章02
那身材纤长的少年,优雅地立在落地窗前,目不转睛地凝视渐近的三个人——最前面引路的,是他最信赖的男仆。后面两个并肩行走的,是德?冯达休侯爵与其管家。
少年打量吉拉尔,很快把视线落到安德鲁斯身上。迷人管家与少年四目相接:"……这位侯爵很英俊!"少年赞叹一句,从窗边转去沙发那边,波米拉正独自侍立在那儿。少年在沙发上坐了,跷起一条腿,欣赏着自己的指甲:"德?冯达休侯爵旁边的那个人,就是您提到的完美艺术品?"
"是的,陛下。"波米拉微微恭着身,"您不喜欢他?"
"恰恰相反……他很美!怪不得侯爵要带上他!"少年撅起柔软的红唇,"在您看来……"他瞥一眼波米拉,"我是说,他们是那种关系吗?"
"……哦……"波米拉故作迷惑,"这我可说不好……陛下,依您看呢?"
"我只看见他们手牵着手!"年少的国王忧虑地蹙紧了眉头。
"您在忧虑什么?"波米拉上前半步,"那只须看您自己的意思?毕竟,整个法兰西都是您的。"听到这话,国王路易笑逐颜开:"您说得对,我忠诚的托比亚斯!"
就在这时,亲信叩响了房门。
"陛下,这都取决于您!"波米拉在路易下令前,小声提醒了一句,同时瞥一眼身侧的房门。路易点点头,吩咐亲信进来。
那男仆只将硕大却轻盈的贴金大门开启一条缝隙,侧身闪了进来:"陛下。"他深深一躬,"德?冯达休侯爵及其管家在门外听宣。"
"安排他们住进朕最喜欢的那间套房。"路易示意亲信近前,看着波米拉,低声嘱咐,"照看好他们。"亲信没有表示,只与主人交换一个眼神,出去了。
国王的亲信一直默不作声,在前面为主仆二人引路。周围的空气像凝固了一般,沉重得令人紧张。
没能及时与国王见面,吉拉尔有些却缩,忍不住向引路的男仆发问:"先生,陛下怎么说?他为什么不先见我们?我们这又要去什么地方?"他的管家警觉地捏了捏他的手掌,他不明所以地朝对方微笑一下。安德鲁斯无可奈何地翻了翻眼睛,那快步行进的男仆,则像没听见侯爵的问话,什么也没回答。
对于这傲慢的态度,吉拉尔毫不介意。此时,他又被华丽的长廊深深吸引了。描绘了金棕榈叶的酒红色绸缎壁布;两侧墙壁满是嵌金框的油画;高高的拱形穹顶,也绘满连绵不绝的神祗故事。长廊没有窗子,即使白天也需上千盏烛火照明,一片朦胧的光晕,让人如临仙境。
"亲爱的?"吉拉尔激动地对迷人先生耳语,"不管国王出于何意不见我们,我可是爱死这里了!"对方只轻声提醒他:"注意您的言行……"
"噢,管它的!"
如雕像般站立的侍卫,也让吉拉尔新鲜不已。他们小声说着话,完全没注意到德?波米拉伯爵正从对面缓缓走来。
国王的亲信对伯爵行礼,伯爵以一个手势制止了他。
"尊敬的阁下?"波米拉突然开口,叫吉拉尔与安德鲁斯双双一惊。
"噢,是您?"吉拉尔马上露出一个微笑。对方却瞥着安德鲁斯:"亲爱的侯爵,在这里遇到您真是幸运!"
安德鲁斯苍白了脸。吉拉尔并不知道迷人先生与波米拉的往事。他的印象中,这位伯爵始终高贵优雅,终令他欣羡不已。以至他时常担心,安德鲁斯有一天会离开她,最终选择波米拉。
"您太客气了!"吉拉尔对这伯爵越发有好感。波米拉只匆匆朝他撇下一个微笑,便与他擦身而过。
"噢,多么彬彬有礼?"吉拉尔出神地凝望伯爵高挑匀称的身形,早忘了周围的奢华。安德鲁斯也警觉地瞪着伯爵远去的背影。那挺得笔直,自信得几乎自负的背影,那不急不缓的步子,从容得仿佛藐视着世间的一切。
直至那背影彻底从视野内消失,主仆两人才跟随早已不耐烦的男仆去了套房。
男仆刚刚出去,安德鲁斯就甩下外套,对吉拉尔大发雷霆:"见鬼的,谁让你和那魔鬼讲话?!"
"魔鬼?谁?"吉拉尔被自己的管家提起衣领,不但不恼火,反而出奇地高兴。
"就是托比亚斯?古斯塔夫?德?波米拉!"
"怎么,你不爱他?"
"该死的,你去爱吧!"
安德鲁斯一松手,吉拉尔趔趄地跌进椅子里。侯爵还不太明白管家的意思,兀自怔了一怔,问:"您真的不爱他?为什么?他是那么……"
"你想让我爱他吗?"安德鲁斯瞪着主人,"好吧,如你所愿吧!"他粗暴地从地上抡起外套,大步踱去门口,"我们完了!"
"嘿!等等!"吉拉尔扑过去,双手紧紧扣住安德鲁斯握住门把的那只手,"别、别误会亲爱的!"他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紧张地观察那气呼呼的美人,咽下口唾沫,"我……我是说,我很没有自信……"他懊恼地松开了安德鲁斯的手,"我几乎什么都做不好,而波米拉阁下呢?他是如此的完美,又曾是你的情人,我真担心……"他想,他这番唠叨定然又要让安德鲁斯气愤。算了,要是就这么完了,只要他高兴,我就无所谓。他默默告诉自己,自卑地垂下了头。
沉默半晌,安德鲁斯双手托起吉拉尔沉重的脑袋,并盯住他黯淡了的双眸:"虽然你很无能……"管家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但在我眼里,你才是最完美的。和他们比起来……就是把他们都加到一起,你也远远强得多!"
"真、真的?"
安德鲁斯没有即刻回答,他观察着对方的眼睛,看到对方眼里的疑惑,泄了气:"你永远不肯相信我!"他叹息一声,"我本不想告诉你那么多,担心你会因此而厌恶我,可我再不告诉你,只怕你对我的怀疑永远没有尽头。"
"我没有怀疑你,只是……"
"听我说!"安德鲁斯粗暴地把吉拉尔按进椅子里,"听我说?"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火爆脾气,死死盯住吉拉尔的脸,声音低沉而颤抖,"我告诉你为什么……"他忍耐着心底的悲痛,将那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往事,全说给了主人。
吉拉尔的目光追随着迷人先生,听对方滔滔不绝地讲着,表情逐渐悲切起来。
"你明白了吧?"安德鲁斯冷酷地盯上吉拉尔欲哭的脸,"他,甚至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我需要和值得爱的那种美德,除了你……"他跪了下来,用恳求的目光望着吉拉尔,不再说话。他那神情,于吉拉尔看来,分明在恳求,恳求主人不要因为这些事而瞧不起他,而遗弃他。
"……上帝……"吉拉尔再承受不住那目光的注视,双肘撑在膝盖上,两手支撑着低垂的额头,"我、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哽咽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竟然遭受了这么多苦难……我一直误会你、还莫名地嫉妒……你为什么?"他摇着头,"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一切?!"他仰起脸,泪眼朦胧地对上安德鲁斯的视线,一把抱住对方,把脸深深埋进对方的项窝,"对不起!对不起!我可真该死!"
"您为什么要难过?"安德鲁斯揉着吉拉尔卷曲的金发,"他们让我认清了自己,我们该感谢他们……"
"不、不!别再对他们有这种感情……"
"您根本不知道!我一度……"安德鲁斯察觉到吉拉尔僵硬了身体,才又开口,"我一度真的爱过托比亚斯?古斯塔夫?德?波米拉……"他懊悔地闭起了双眼,"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是那样绅士、光彩照人。他友善、幽默、迷恋艺术。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就连他对我犯罪时,我还爱他爱到不能自拔的地步,以为那是他也爱我的关系。我甚至想,我会原谅他,和他从此成为真正的情人……但他却出卖了我!他威胁我,把我送给除他之外的所有人!他只爱他自己,他……"话突然顿住,安德鲁斯抑制不住地痛哭起来。
"不过……还要我们遇到一起?"吉拉尔摩挲着安德鲁斯颤抖着的脊背,"我们彼此安慰……"
窗外的天空,从未有过的纯净。这好天气,直持续了整整四天。
吉拉尔和安德鲁斯在王宫无聊地打发日子,虽然照顾周到,但好像被囚禁着,除了住宿的套房,和门口有限的一段走廊,他们根本哪里都去不了。
"阁下,有点不对劲?"安德鲁斯正与吉拉尔一个桌子用早餐。在宫廷男仆的热切注视下,两人谁也没有食欲。
"是的,我发现了。"吉拉尔盯着自己碟中的一小块红肉,耸了耸眉头,"这里没有厕所,我不得不在壁炉里小解,你都看见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安德鲁斯向主人欠身,压低了声音,"我是说,我们第一天到这里时,遇见了波米拉,这绝非巧合……"
"波米拉这混蛋!"吉拉尔打断情人的话,"我发誓,和他不共戴天!"
"上帝!"安德鲁斯无奈地抬起右手,撑住了额头。对于主人的迟钝,他几乎气得发抖:"您、您该听我说完!"他依旧压抑着声音,却字字绷在唇上,"我是说,这很可能是个阴谋!"
"阴谋?"吉拉尔笑了,握住安德鲁斯搭在桌上的左手,"不这不可能,您太紧张了亲爱的。"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声音,"国王太忙了才迟迟没有接见我们,我们该谅解他……"
"可您怎么解释这监禁?"
"不,这不是监禁,我们只是不了解王宫的规则。"吉拉尔瞥一眼对面靠墙侍立的男仆。那男人一丝表情也没有,动也不动。
安德鲁斯不屑地哼笑着:"您这样想?真是太天真了。"
"亲爱的,你该相信爱和希望,至少相信我?"
"我就是太信任你……"
话音未落,房门开了,国王的亲信慢悠悠走进来。安德鲁斯盯着他,从桌边起了身。亲信向吉拉尔鞠一躬:"侯爵阁下,陛下请您……"
"安德鲁,我猜得没错!"吉拉尔激动地抢下男仆的话,"陛下没有忘记我们!"
"不。"亲信面无表情地注视吉拉尔,"陛下请您随我参观王宫,只有您一个人。"
"我一个?"吉拉尔回头看一眼安德鲁斯,"那我的管家怎么办?"
"很遗憾,这位先生不能跟您同去。"亲信敞开房门,作了个护卫的动作,请吉拉尔尽快随他出去。
"怎么,现在就去?"吉拉尔不安地扫一眼安德鲁斯。
"是的阁下。"男仆在门首等候。
安德鲁斯替主人取来外套,吉拉尔握住情人的手:"亲爱的,我很快回来。"他穿了外套,随国王的亲信出去了。
安德鲁斯注视吉拉尔越来越远的身影,直觉一阵天旋地转。他不得不扶住桌沿,不让自己晕倒:"看吧?"他自言自语地低声喃喃,"我就知道,准没好事……"
第三章 07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三章07
国王的亲信并没有带吉拉尔参观王宫,而是带他来到户外。
"对不起先生。"吉拉尔叫住步履匆匆的男仆,"我们不是要参观王宫?"
"是的阁下,我们要先从狩猎开始。"国王的亲信朝愣头愣脑的年轻侯爵别有用意地一笑,"那片绿地就是狩猎区,也是王宫的一部分。"他指引吉拉尔看向前方的森林,"陛下安排了陪您打猎的人……"
"等、等等?"吉拉尔只匆匆瞥过一眼那片荫绿,红了脸,"……我……我不想骑马……"
"不骑马?难道您想当猎犬?"
男仆的无礼让吉拉尔骇然。他不禁想起初次见到安德鲁斯的那个夜晚,对方曾恼怒地对他说:"……大人的儿子是私生子,这会丢尽冯达休家的脸!"
也许真是这样!吉拉尔无所谓地想,对国王的亲信讲了实话:"我不善于骑马,如果非要狩猎,我宁可在森林里散步!"
"随您的便吧!"男仆一只手搭上吉拉尔的左臂,半强迫地把他引向森林。
马匹已经备下,一小群穿着狩猎服的人正聚集在那边。
"冯达休侯爵?!"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吉拉尔集中了注意力。他抬起沮丧的脑袋,远远望见人群中一位美少年。
德?萨尔维子爵?!吉拉尔也暗自一惊。他现在已经知道,这美少年也是他与安德鲁斯不共戴天的仇人之一。
那美少年正与望着侯爵的众人说得火热。
吉拉尔听见子爵大声地说:"如果早知道陛下给我们约的神秘贵客是德?冯达休侯爵,我绝不会来!"
"别这样。"另一个人瞥着吉拉尔笑说,"侯爵剑术出色!何况他是维多利亚小姐的朋友……"
"噢,谁知道他和那位小姐是什么关系!"子爵合十双手,翻了翻眼睛。
吉拉尔听着那些人的交谈,变了脸色,却毫不迟疑地大步过去,气势汹汹,仿佛要给他们致命一击。这让国王的亲信大吃一惊,急忙朝身后随行的卫兵使个眼色。
该死!吉拉尔想,陛下一定不知道这些人的阴险,要么就是蓄意要我难堪!安德鲁说得没错,我们不该到这里来,这个世界不属于我们。他并不和向他投来微笑的众人致意,飞快地用眼睛扫过他们,一个人跨上一匹栗色骏马,驰入森林。
高大的橡树,柏、白桦、山毛桦、枫树,全化成一片模糊的浓荫,高筑的围墙一般包裹起他,瞬间让他与世隔绝。他双腿紧紧夹住马肚,皮鞭不住地抽打马臀。那畜牲载着他,奔驰得就像闪电。
在临近沼泽的地方,它忽然抬起前蹄,腾空一跃,把吉拉尔远远甩了出去,然后得意地在原地嘶鸣着打转。
吉拉尔吃了一脸土,一旦爬起来,愤怒地追回去,抓住了缰绳:"你这可恶的畜牲!"他挥动鞭子,每一下都狠狠落在它身上。
它跳跃着,不住地扭动脖子,哀鸣。吉拉尔却越发卖力地抽打它,直至它不再挣扎,用鼻子吐出沉重的粗气。他忽然住手,讶异地瞪着它。它低垂了睫毛,豆大的泪水滚滚而下。
吉拉尔吃了一惊:"……对不起……"他扔了鞭子,抱住马头,用脸蹭着它茸茸的皮肤,"我可真蠢,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他声音浑浊地咕哝着,也淌下了豆大的泪水。
太阳躲进云层,只露一轮淡金色的光晕。被灰白云朵堆满的天空,看上去那么美,透着甜蜜的忧伤与芬芳。一潭沉静的沼泽,挤翠绿的浮萍与落木。从树上垂下的粗壮的藤,触手全稀稀疏疏地插进水中。偶尔能听见一两声蛙鸣。
吉拉尔一个肩膀依靠着一棵古老的橡树,盯着那潭碧波,无聊地往沼泽里丢小石子。他的马拴在离他十步之遥的一棵枫树上,安静地咀嚼着青草。
那些讥讽的表情、话语,令他恼怒,甚至让他无地自容。但他并不觉得错误就在自己身上,他想,他无法选择父母与出身。他回想起在小妓院的童年时光,生活虽然清苦,不过十分快乐。没人嘲弄他,大家全都爱他、拥抱他。就连那些客人也尊重他,真诚地称他"小先生"、"小绅士"。
"多想回到那时候……"他兀自咕哝,又想起安德鲁斯,"……不、不,要是那样,我想我就没办法认识他……我情愿忍受现在的一切……"
内心矛盾重重,他望见那匹栗色的马,灵光一闪地想到要即刻逃回侯爵府,但他马上发觉,自己根本不认识回去的路。也许还没有处森林,就被卫兵逮个正着?他不知道国王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视线仿佛穿越重重密林,他仿佛看见王宫那间套房的窗子敞开着,安德鲁斯仿佛正站在窗口望着他。
"安德鲁……"他转了身,凝望背后的那片浓稠的绿色,好像情人就在站在那里。
嘚嘚嘚,他听见马蹄声渐近,心头一阵揪紧。
沙沙沙,树枝颤动。
萨尔维子爵骑着一匹纯白马,独自一人。他用手分开那些遮挡视线的嫩枝,出现在吉拉尔面前:"噢,侯爵阁下?总算找到您了!"他露出灿烂的笑容,从马上跳了下来,走近无措的吉拉尔。
这个时候,王宫那边也有了新进展。
路易带领安德鲁斯在一扇雕花贴金大门停下,路易亲自打开了那扇门。
里面是个宽阔得几乎空旷的大厅,高悬的硕大水晶灯也显得那么孤独。只有一张小圆桌,散落几把蒙着深红色挖金花土耳布的椅子,和一架绘满鲜花的细脚钢琴。一整面墙壁,嵌了三扇落地大镜子,镜子全配了金灿灿的框。
一个男仆侍立在钢琴一侧,见国王走进来,不紧不慢地行了礼。
路易意味深长地微笑着,让安德鲁斯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跑去大厅深处,对那男仆作了个手势。
男仆在钢琴前端坐,弹起一支安德鲁斯从未听过的舞曲。
曲子伴奏下,路易翩翩起舞。他的旋转、跳跃,全都专业得让观者瞠目结舌。他轻盈如燕,腾空旋转时让人联想起飞舞的花瓣。细长的四肢仿佛被一只无形而强有力的手牵引,滑步与双臂的伸展,演绎得完美无瑕。他舞蹈时投入的热情,全在舞步下爆发出来。年轻的国王,耀眼得如太阳一般。
安德鲁斯目不转睛地盯着路易,那早已抛弃了艺术的心灵,微微受到了震撼。有那么一刻,安德鲁斯稍稍后悔了,他不由得攥紧了双拳。
曲子进入尾声,舞蹈节奏随之缓慢下来,渐渐结束。
"怎么样?喜欢吗?"路易气喘吁吁地跪到安德鲁斯跟前,脸上的汗珠让他看起来越发耀眼,"这就是我给您的礼物!"他端详安德鲁美丽的面孔,就像欣赏着一件艺术品,"这曲子、这舞蹈,是我亲自为您谱写、编排的,为了您……"
"不,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安德鲁斯很快冰封住自己将要融化的心,站了起来,想要出去。路易从背后挽住他的胳膊,令他哆嗦了一下。
"走吧,既然您不喜欢音乐,我再带您瞧瞧别的?"路易依旧温和,带安德鲁斯出了舞蹈房。
"陛下,冯达休侯爵在什么地方?"安德鲁斯不安地环顾空荡而静谧的四周,"我担心他会找不到我。"
"侯爵一定玩儿得很愉快,我的人在照顾他。"路易把安德鲁斯带到一间画室门口。房门大敞,一眼便可望见琳琅满目的艺术珍品。一个男青年画师,正在里面安静地创作。安德鲁斯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不加犹豫地冲进画室。路易却挡到他面前:"您很需要他?"路易忽然问。
安德鲁斯一脸错讹,不知如何作答。
路易笑了:"我需要您,恰如您需要他。"两手伏到安德鲁斯胸前,脸上的小雀斑随他面孔的扭曲而错位,"您该知道,地位和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让我失去了父母的爱。"稚嫩的嗓音在颤抖,他用恳求的目光注视安德鲁斯,"是舞蹈,是艺术让我活下来……"
"您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路易的经历不是王朝的秘密,作为国王,他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秘密。这让安德鲁斯联想到自己,他禁不住可怜起小国王。
"我只想让您陪伴我……"
"这不可能!"安德鲁斯断然拒绝,马上又后悔了。他紧张地观察着路易:"我、我是说,只有这一点……陛下,我无法答应您……"
路易的长睫毛挂上了泪水:"三天?"他恳求地盯着安德鲁斯,表情稚嫩,"三天也不行吗?"
安德鲁斯蹙紧眉头盯着他,他奋力吸着鼻子:"见到您的一刻,我以为自己见会得到真正的亲情,可您却连三天的温暖也不肯给我?"
安德鲁斯有些动摇,可又不愿多在王宫逗留,他蹙紧了眉头。直觉与经验告诉他:事情决不会如此简单。
"……陛下,请先让我知侯爵决究竟在什么地方?"安德鲁斯忽然问,让路易有点惶恐。
"他在狩猎,我安排了人陪他狩猎。我会尽量让他快乐,全都是为了您……"路易抹去泪水,细小的身体看上去是那么柔弱无助,"算了。"他努力挤出笑容,"来看看这些艺术品?"他引安德鲁斯进了画室。
第四章 01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四章01
墙上装饰着无数雪白的雕塑。那些无生命的人像间,镶嵌了一幅幅精美的油画。
"背景永远是壁炉,近景永远是私人房间里的主人。"路易扫视着那些画,问安德鲁斯,"法国情调中流露着意大利风情,您知道这叫什么?"
安德鲁斯站在那年轻的宫廷画家背后,看着他作画:"枫、枫丹白露派……"
"是的。"路易露出忧伤的神情,"这些不是我喜欢的风格。"他歪头盯住安德鲁斯,"有一天,您会看到我强大起来。我要把这里的画全换成我喜欢的,法兰西的风格!人物佩戴耀眼的珠宝,华贵灿烂,就像太阳!"他再次环顾那些雕像和绘画,目光闪烁,泛着泪花,"我会彻底摆脱那些想要控制我的朝臣!"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而字字有力。
路易那不足五英尺的身高,在这一刻看起来,忽然高大许多。这让安德鲁斯禁不住回应了他:"您会摆脱他们。"
听到这一句,路易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起安德斯。安德鲁斯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微微红了脸:"陛下,我想我可以陪您三天……"
"真的吗?!"
"不过请您答应我,三天后让我回家!"
"这里就是您家!"
"请您答应我。"
"是的!谢谢!"路易扑过来,紧紧拥抱了一下迷人先生,"来吧,我让您看看我的计划?这次您一定会感兴趣!"他大声地命人即刻去备车,牵起安德鲁斯的手,带着对方一路小跑,"我有很多秘密!"他兴奋地对安德鲁斯耳语,"不过我只告诉您。"
"陛下,我没有那份荣幸……"安德鲁斯也笑了。
"您有。"路易很快钻入马车,又伸手把安德鲁斯拉进来,"您是特别的。"
马车里,光线并不充足。硕大的阴影倾斜地笼罩在路易身上,他唇边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看起来威严又温柔。
安德鲁斯不再说话,一只手攥紧纱帘,静静凝视窗外一闪即逝的风景。这一切繁华,在他看来,简直毫无意义。他深深知道,自己被路易的坚毅打动了,那一刻,他甚至忘记了吉拉尔。他可怜路易,更可怜自己,可怜那个曾经毫无勇气而又软弱的自己。他羡慕路易,羡慕对方的光明,他从对方身上看见自己所没有的坚定和希望。因此,他不愿让路易难过,仿佛这样一来,他就能救赎自己,能够将那一抹希望紧紧握在手中。
马车无声地碾过地面,经过广场时,安德鲁斯好像看见吉拉尔和什么人在一起:"停车!"他拍打起车窗,看一眼路易,几乎站起来,"请停一下车,陛下!"
"噢!停车!"路易急忙下令,"快停车!"
车子还没有停稳,安德鲁斯就跳出来。
"怎么回事?"路易追出来问。
安德鲁斯焦急地四顾:"我看见冯达休侯爵……"
"这不可能。"路易笑了,"侯爵这时候一定正和我安排的人打猎,他会玩儿得不亦乐乎……"
"不,他不会在森林里逗留太久。"安德鲁斯环顾空旷的广场。除了一两个时而经过的仆人 和正在执勤的卫兵,谁也没有。他显得很焦虑:"阁下不喜欢骑马……"
"噢……"路易耸了一下眉头,"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一脸抱歉,急忙叫来随行男仆,对他们耳语几句,他们跑开了。路易又笑着面对安德鲁斯:"我已作了新的安排,您不不担心,走吧?"
"谢谢,陛下……"安德斯最后望一眼广场,随路易进了马车。
他们正前往一片无人问津的低潮空地。
路易告诉安德鲁斯,将来他会把那片空地建成专供贵族们游乐的禁区,名字就叫"田园乐士"。
而在另一片森林的沼泽旁,吉拉尔见来者是德?萨尔维子爵,不禁往身后退去一步,却脚下一滑。
"当心!"子爵拉住吉拉尔的手臂,没有让他摔倒。
吉拉尔稳住身体,甩开了美少年的手。他没有道谢,转身向自己的马大步走去。子爵只好跨上马,追过来:"阁下,我只想和您谈谈!"
吉拉尔只想尽快结下缰绳,可那些绳子偏偏拧成了死结。他甩着他们,低声咒骂一声。子爵静静观察着他,耐心地等待。而他结下缰绳的一刻,骑了马就跑。
"等等!"子爵紧紧追赶,"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如果因为刚才的嘲弄,我向您道歉!我发誓,我……"
"住嘴吧!"吉拉尔迎着风,"舌头生来为掩盖自己的思想!"他的马跑得飞快,他几乎坐不稳了,只能让马匹慢慢缓下步子。
"您说得没错。"子爵与他肩并了肩,叹息一声,"我的确是为瞒过他们的眼睛才那样说。"
吉拉尔只哼笑一声。子爵又说:"您一定知道,想在这里活下去,除了勇气,还不得不具备其它才能。"
……仇恨和伪装让我们存活下去。吉拉尔突然想起情人的话,他勒住马,讶异地盯上美少年,和对方低垂的视线撞个正着。他忙转开眼睛,对方却笑了:"所以我只好假借追兔子的名义单独来找您……"
"你究竟想说什么?"
"别怀疑,朋友。"子爵稚嫩的面庞露出稳重成熟的表情,"我只想善意地提醒您,当心国王……"
"为什么?"吉拉尔追赶着想要逃脱的子爵,"你为什么提醒我?"
子爵勒住马:"我知道,因为亲爱的安德鲁斯的关系,您一定恨我,不过出于我对您的爱……"
"等等。"吉拉尔苦笑,"你为什么爱我?我几乎不认识你。"
"但我认识您。"子爵耸耸肩,"难道您爱您的管家有什么理由吗?"
"没有。"
子爵点点头:"我曾经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与波米拉他们为伍,也因此伤害到安德鲁斯……"
"别把他扯进这个话题!"吉拉尔脸上的青筋凸爆出来,让子爵吓一跳。
子爵受伤地歪头看着吉拉尔:"我了解您的心情,可我不得不继续说下去。"他的嗓音柔和起来,透着些沙哑,"那场决斗使我认清了他们,还有那秘密联盟的局限……"
"所以你又想到利用我?"吉拉尔瞪着子爵,低声问。
"不、不,我不过是想要寻求保护的孩子罢了。"
吉拉尔忍不住一笑:"天方夜谭!你该求你父亲!"
"如果他一天到晚不再和那该下地狱的情妇鬼混,我就去找他!"子爵大吼着瞪上吉拉尔,汗自额角淌下。他红唇颤抖,抓住缰绳的两只手,紧紧攥成了拳。一双无措的大眼睛,暴露了他内心的憔悴。
吉拉尔吃一惊,怔怔地回瞪他。
他们两人都有着阳光般耀眼的金发,和晴空一样纯净透明的双眸。他们全都美轮美奂,俨然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
沉默了片刻,吉拉尔才开口:"……可、可你怎么证明?"
子爵烦躁地用手拢一拢头发,双眼从未离开吉拉尔的脸:"证明什么?"
"证明你自己。"
"好吧。"子爵左右张望着," 我告诉您一件事。"
周围密林重重,不见人影,只能断断续续听见猎犬的吠声。子爵把马掉了个头:"跟我来,这里不安全。"他用目光示意吉拉尔跟上他。
两人从另一边出了猎场,把马拴在同一棵树上,子爵又引着吉拉尔快速地穿过广场。
"去哪里?"吉拉尔警惕地问,恰看见一辆雕花的金色四轮豪华马车飞驰而过。
子爵头也不回地答:"那边的花园可以休息。"
一个树叶浓密的地方,阳光勉强可以射过来,灌木包围着一圈环形石椅。子爵用手帕掸净石椅上的浮尘,请吉拉尔坐下,自己在他对面坐了:"阁下,我不想多费唇舌,信不信由您。"他严肃地直视吉拉尔,"您在那场决斗中使用的调包计,已经被波米拉和维福尔识破,他们通知了所有盟友。"
听到这话,吉拉尔几乎跳起来。子爵用手势让他安静:"安德鲁斯恐怕也知道你们的秘密暴露了的事,因为波米拉曾囚禁了他整整一夜。我想他把这一切告诉您了,那我就告诉您接下来的……"
"不,他什么也没说!"吉拉尔烦躁地用双手搓着脸,"……他什么都没告诉我……"
子爵凝视吉拉尔片刻,才轻声回应:"……那当然,他是那么仁慈。"他又迅速地瞄一眼左右,静悄悄的,只有鸟叫。他单膝跪到吉拉尔跟前,拉下对方遮在脸上的双手,压低了声音:"听着,他们认为安德鲁斯背叛了联盟,要对他进行处罚……"
"……处、处罚?"
子爵点点头:"处罚。"
吉拉尔一脸困惑:"可、可他是你们的纽带?"
"噢,您竟然知道这件事……"子爵垮了双肩,垂下头,又很快地扬起脸,凝视吉拉尔的眼睛,"您要有危险了!"他双手紧紧包裹着吉拉尔的右手,"难道安德鲁斯没告诉您,知道联盟秘密的非盟友必定受到打击?何况您是安德鲁斯的主人?"
"你在撒谎!"吉拉尔站了起来,也迫使子爵起了身,"难道您们中间就没有……"
"没人敢背叛誓言和联盟,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扯不断的利益互往。现在,安德鲁斯已经不重要了。利益成了新的纽带,他们为盟友,也为自己……"
吉拉尔感到不安,环保起双臂,两手不住地搓弄着胳膊:"他、他们究竟想怎样?"他的声音变调了。
"波米拉和维福尔没告诉我具体的计划。"子爵盯紧吉拉尔的背影:"不过,他们似乎很顺利地把安德鲁斯送到的陛下身边……"
"可陛下还是个孩子!"
"原谅我,我不知道他们打得什么主意。"子爵安慰似地握了握吉拉尔的手臂,"我只知道这是第一步,所以您必须尽早离开王宫。无论如何,安德鲁斯注定一死……"
第五章 03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五章03
路易躺在安德鲁斯的臂弯里,睡得正熟。安德鲁斯看着他,发现他小小年纪竟有一点秃顶了。
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事?安德鲁斯盯着路易,轻轻抚摸少年的脸。平凡的脸.,和坚不可摧的身世......
夜色宁静而美丽,堆满暗红丝绸的卧房内,只有两这一盏孤灯。这是最后一夜了,午夜的钟声悠远地响起,三日的承诺已经兑现。
在这三天里,安德鲁斯没见过吉拉尔一面。路易告诉他,吉拉尔已经平安地返回侯爵堡。路易带他去了紫罗兰套房,吉拉尔的行李果然全没了。
安德鲁斯小心翼翼地从路易头下抽出胳膊,悄悄起了身。
"您要去哪里?"路易醒了,坐起来,"您要走吗?趁着夜色?"
"陛下,期限……"
"您不能等到天亮吗?"路易歪着头,神情中透出稚嫩。他张开双臂,投入安德鲁斯的怀中:"短短三天就让我无法离开您!"
"请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陛下。"安德鲁斯亲吻路易的头顶,紧紧拥抱了他一下,随即起身。他穿戴整齐,向路易行一礼,手握住了门把,然而门从外面锁住了,他讶异地回身盯上路易。
路易坐在床上,默不作声地等待着,见安德鲁斯转过身来,才一扬眉毛:"您不能耐心等我成年吗?再过四年,只要四年,我就能亲政了。"
安德鲁斯的嘴唇微微抖动了片刻,才说:"陛下,我已经不再年轻了,四年的光阴对于我来说就像一剂葬送青春的毒药……况且,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您明白!"路易跳下床,一径跑到安德斯面前。他的个子刚刚到对方的肩头,只能仰着脸和对方说话:"我再次恳求您?和我在一起,我会给您一切!一切您想要的!"
"陛下,我已经兑现诺言……."
"可我什么也没答应您。"路易还是一脸天真,他无辜地摊摊手,"那时候,我只说了谢谢。"他把话顿了顿,"我再问您一次,您究竟能不能一生只忠于我一人?"
安德鲁斯紧紧靠着房门,尽量让自己平静:"……请原谅陛下,我想知道,是谁给您出的主意?是托比亚斯?古斯塔夫?德?波米拉?"
"主意?"路易笑了,"噢,波米拉向我推荐了您,可我发现,您并不像他说得那么完美。"他踮起脚尖,撩起安德鲁斯耳边一侧的头发,安德鲁斯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看呀?"路易盯着安德鲁斯的耳根,"您这里有两颗黑痣……不过,外表的瑕疵我还是能够忍受的。"他又微笑着替对方整理起褶皱了的衬衫领子。安德鲁斯却忍无可忍地推开他:"您竟相信托比亚斯?古斯塔夫?德?波米拉的鬼话?!"
路易趔趄着倒退几步,跌坐地上,大吃一惊。
安德鲁斯瞪着狼狈的君主:"他在利用您!"
"……事实上,他比您更忠实于我。"路易爬起来,并不恼怒,"逃亡时,他救过我和皇太后的性命。"他歪着头,盯住气急败坏的安德鲁斯,"我第三次问您,是否愿意用您的一生来忠实我,忠实我一人!"
安德鲁斯瞪大双眼,讶异地看着路易那稚嫩的面庞。他爱路易,毫无疑问。但这爱与对吉拉尔的比起来,还不足以让他心甘情愿地付出一生一世。这时候,他能从路易的表情上看出来,事情在往他不喜欢的方向发展。他不想再激怒君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温柔:"……陛下,也许我们可以……"
"我懂了。"路易不再说话,飞快地转回床边,瞪着迷人先生,拉响了床头的金铃。
开门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安德鲁斯盯着那扇门,紧张地等待仆人进来。他做好了打算,预备在那一刻冲出去。他很清楚,这样逃出王宫的几率几乎是零,但他还要试一试,否则他也许将从此再见不到吉拉尔。
门开了,只有两名佩剑的卫兵堵在门口。
"抓住他。"路易平静地下了命令。
卫兵抓住安德鲁斯的胳膊,反手剪在他背后。安德鲁斯并不挣扎:"陛下!"他瞪着面无表情的国王,"为什么?!"
路易不紧不慢:"我看出您想要逃跑……"
"我只是……"
"您只是个内在有缺陷的凡人。"路易欣赏着安德鲁斯的脸,声音始终温和,"我可以容忍外表的瑕疵,但不会原谅一个有着内在缺陷的人对我一再羞辱!"他笑了,摆摆手,"关进牢房。"
"陛下!"安德鲁斯高喊,"请您让我和德?冯达休侯爵见一面!"
听到这话,路易又做个手势让卫兵停下:"我差点忘了。"他走到安德鲁斯跟前,"您想和他串通,然后越狱?"他不给对方分辩的机会,"我是不会让你们见面的!而他也会因为您受到终身监禁——在侯爵堡。我知道……."他压低了声音,"您只爱他!"他朝卫兵挥了挥手。
"不!陛下!等等!请听我说!"安德鲁斯挣扎着,两个卫兵拖着他,"您不要相信波米拉!他是魔鬼!魔鬼!冯达休阁下是无辜的!"
"天哪!关上门!"路易冲回房间,脸扭曲了,因充血而涨得通红。他两手捂住耳朵,拼命地叫嚣:"快关门!拖他走!上帝!我不想再听见他的声音!"
这一次,两个男仆出现在门口,他们谨慎地关上了国王卧室的大门,安德鲁斯的声音再也听不到。
"妈妈!"路易痛苦地捂着脸,扑到床里,放声大哭。
窗外,长夜未尽。
夜幕笼罩着的另一个地方,冯达休侯爵的府邸中,吉拉尔正策划着他的第三次逃跑计划。他在二楼一间小厅里,紧张地望着窗下一排巡逻的士兵,摸到桌上的灯,点燃了窗帘、桌布,和房里一切可燃的东西。火势迅速吞噬整个房间,舔着地毯,一路烧到走廊。
吉拉尔紧张地看着大火蔓延,冲下楼梯大呼:"救火!天哪!着火了!"
仆人和卫兵也发现了异常,端着水纷纷来救火。宅里浓烟滚滚,吉拉尔趁慌乱冲出宅子,却被一队卫兵堵在门口:"阁下,您想去哪里我们会陪您去的,不过现在天色晚了……"
"老天!你们想让我死在里面吗?"吉拉尔大叫着要冲出重围。卫兵们拦住他:"阁下,请放松,火已经扑灭了,燃着的只有那一个房间。"
该死!早知如此,就该点燃整个宅子!吉拉尔泄了气,然而他马上又笑了,两手叉腰,挺直身体,故作轻松地看着那些士兵,"国王每月给你们多少俸禄?"
"什么,阁下?"
"我是说,你们每月挣多少薪水?"
士兵们面面相觑,没有作答。吉拉尔又问:"两千里弗?你们只要摇头或者点头,有没有两千里弗?"
士兵们摇头。
"陛下真小气!"吉拉尔撇撇嘴,"我给你们每人五千里弗,只要你们现在让我出去?"
"可是陛下,您究竟要去什么地方?"一个领头的卫兵说,"您如果总是这样,会令我们困扰……"
"噢,先生!我要去哪里是我的事。如果你们早让我出去,我怎么会让你们困扰?"
士兵们互相交换了眼色。
"阁下。"领头向吉拉尔行了军礼,"我们只能执行国王的命令,并且忠于国王,对不起了。"他们又把吉拉尔关回了大门里。
"嘿,你们不想一下子赚到五千里弗吗?"吉拉尔拍打着大门,士兵们并不理会。"你们真该下地狱!"吉拉尔气呼呼地踹着大门,大门嗵嗵作响,"这是我家!我家!"他正叫嚣着,门霍地开了。
"怎么,改主意了?"吉拉尔对那个严肃的士兵笑了。士兵看着他:"不,阁下。我只想告诉您,有位自称命运女神的子爵夫人要见您。"
"子爵夫人?我不认识命运女神!她抛弃了我!"吉拉尔嘲笑着,"难道这位女士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又是哪个傻瓜来捣乱?他烦躁地想。
士兵行了礼:"那么我就去回绝她。"
"等等!"吉拉尔拉住卫兵,"算了,我就去见她。我要告诉她,现在大家都睡了。"他冲去门口,马上有一群士兵把那里堵了个水泄不通。那个前来通报的士兵推搡着侯爵,示意他后退:"阁下,我会领客人来见您。"
话音落下,大门又反锁上了。
不多时,一位披黑面纱的娇小妇人被领了进来,她身边还跟着两位戴宽沿帽的高挑随从。吉拉尔好奇地打量她,她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她那双大大的蓝眼睛,足证明她是个年轻的美人。她并不说话,仿佛在等待吉拉尔先开口。
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好像有某种魔力,将吉拉尔悄悄拉近她面前。吉拉尔不自觉地,两手握住了她细小的肩膀,她的肩柔软而有弹性。
他看着她的眼睛:"夫人,我们……"
"您不记得我了?"她盯着吉拉尔的笑脸,揭去了面纱。
吉拉尔盯着她,大吃一惊:"是你?!"他厌恶地甩开了双手。
美丽的贵妇人竟是萨尔维子爵假扮的。
"我冒险来看您,您竟这样对我?"子爵的声音很中性,温柔而沉缓。
吉拉尔苦笑:"在深更半夜来看我?你看不出我有麻烦吗?"
"我知道。"子爵给吉拉尔使个眼色,让他把仆人们支开。他对吉拉尔作出亲密的动作,与对方耳语:"我就是赶来帮您的。"
吉拉尔半信半疑地打量子爵,对方却用目光催促他。
"好吧,亲爱的。"吉拉尔搂住了子爵的腰,"这里的确不方便?"他引着子爵上楼。子爵又示意那两个随从快跟上。
"阁下,您家里好像有股烧焦了的味道?"子爵皱了眉头,用面纱捂住口鼻。吉拉尔耸耸肩:"不过是丝绸、原木和鲸油来了一次亲密接吻,没什么大不了。"
他们去了吉拉尔的卧室。子爵飞快地锁紧房门,又关上窗户,拉实了窗帘。吉拉尔观察着他:"你要干什么?"
"我带您出去。"子爵吩咐一个与侯爵身形差不多的随从脱掉衣服,又催促吉拉尔跟那随从换装。
吉拉尔既惊又喜,感激地看着子爵,带着些歉意:"……我真不知该说什么……"他忽然拥住了女装打扮的子爵,子爵有点意外。吉拉尔亲吻了子爵的面颊:"……对不起……谢谢……"
"快点吧……"子爵通红了脸,慌张张推开吉拉尔,迅速背转了身,"我们出去再说……"
第五章 04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五章04
吉拉尔换好衣服,又要给安德鲁斯留张便条。他用羽毛笔蘸着墨水,对子爵说:"请原谅,我必须让他知道我的去向……"子爵拉住他:"您用不着写什么,他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吉拉尔看着子爵。对方将目光逃开了:"……来此前,我刚刚得到消息……"他低沉了声音,"……安德斯得罪了陛下……"
"究竟怎么回事?"吉拉尔抓住子爵的肩,迫使对方看向自己。子爵紧紧握住吉拉尔的双臂:"我们出去再说!"
"不!你不对我说明白,我哪里也不会去!"吉拉尔坐到床上,开始脱掉他才换好的衣服。子爵手忙脚乱地阻止他:"听着!"眼里蹦出几点泪花,"他被关进了地牢!如果您不出去,他就无法得救!"
吉拉尔愣了愣,转愁容满面的子爵。对方的面孔在摇摆不定的烛火照耀下,显得苍白而憔悴,纤细的四肢也是那么无力。吉拉尔摇摇头,轻轻问他一句:"……他不会回来这里了?"
"我不知道!"子爵焦急地踱几步,"但您必须先和我离开这里!"他替吉拉尔重新穿戴整齐,快速地说着,"国王为了让您不能去救他,专门派人囚禁了您,您难道还没有看到吗?"
"噢,这么说,我必须先出去?"
"是这样。"子爵笑了。他引着随从打扮的吉拉尔出了卧房,故意把房门甩得作响,生气地对房里假装侯爵的随从大吼:"你这不解风情的傻瓜!"他气呼呼地把面纱扯下来,遮住面孔,下了楼,推开当路的卫兵,领着另一个随从和用宽帽沿遮住脸的吉拉,大摇大摆地出了侯爵府,坐上马车。
吉拉尔也不说话,学着另一随从的样子,两手抓住车厢后面的栏杆,站到了底台上。随从给车夫一个暗示,车子便飞奔起来,直来到郊外森林附近,才缓缓停下。
子爵招呼吉拉尔坐进车里:"对不起,让您做了我的随从。"
"这没什么。"吉拉尔坐到子爵对面,又问起留在他家的那个随从该怎么办。
"别担心。"子爵看着吉拉尔,"他们发现他不是侯爵时会放他走的。"
"他们万一问起我们的去向……"
子爵笑了:"那个人不过是我以命运女神的身份雇来的流浪汉,对计划一无所知。"
"不过我们究竟要去哪里?"吉拉尔望着窗外。夜色下的郊野,十分凄清,墨绿的沼泽泛着星星点点的月光。他能够感觉得到,他们已经出了巴黎。
"去我的私人别墅,那是我的秘密,没人知道。"
"……连波米拉也不知道?"吉拉尔感到不安。
子爵敛了笑,低头看着与手指绞在一起的面纱:"是的,他也不知道…….连安德鲁斯也不知道……"
轻盈的马车很快穿过森林,在一个装院门口停下来。造型奇异的铁门开启,马车驶进去。
这宫殿不太恢宏,然而精巧别致,与萨尔维子爵的气质很相配。子爵把吉拉尔的房间安排在自己卧房的隔壁,中间有扇小门秘密地连接着两个房间。
子爵已经退下女装,换了睡衣:"但愿您能满意我为您安排的一切?"
吉拉尔也换上了子爵早给他准备好的服装:"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吉拉尔坐在沙发上,灰尘着脸,"不过现在的状况,老实说,我什么都能接受,只要让安德鲁平安回来……"他用感激而祈求的目光看着子爵,"你为我做的一切,我没办法一下子全报答……"
"噢,算了,别说这些。"子爵摆摆手,打断吉拉尔,"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是想让我带您去地牢?"
吉拉尔迎着子爵的视线,咽下一口唾沫,没说话。
子爵背转了身:"这我办不到。"
吉拉尔惊讶地跨到他面前:"为什么?!你、你认识国王,而我却……"
"那样做会暴露我自己,他们会知道我是叛徒!"子爵回身凝视吉拉尔通红的双眼,"您为了他,可以牺牲救了您一命的我吗?"他眼里涌出泪水。
吉拉尔不知所措,沉默了。
"……我只能做这么多……"子爵泪眼朦胧地盯着吉拉尔,一步一步后退,一只手摸到那小门的门把,轻轻旋开了门。他忽然又说,仿佛在恳求:"我冒生命危险把您救出来,请您珍惜这一切……呆在这里,和我一起……"说完,他快速闪进了那道小门。
吉拉尔一时蒙住,不太明白子爵究竟是什么意思。当他恍悟自己从一个深渊落入另一个深渊时,他扑到了小门上,试图打开它,但它在已在子爵那边锁住。
"该死!你救我就是为了这个?!"吉拉尔拍打着小门,狠狠揣它。轻轻地,小门另一边传来子爵的声音:"……我说过,我爱您……"声音温柔异常。之后,一切都安静了。不管吉拉尔再说些什么,子爵也没有作答。
至于吉拉尔的房门,毫无疑问,也被反锁了。
第三天中午的时候,安德鲁斯在漆黑的牢房里醒来。这里没有阳光,只有火把的光亮。他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多少,只能从送饭的次数来推断,他大约坐了两天的牢。
这一次,狱卒送来午饭时,他照旧要把那些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看在这些饭菜还不错的份儿上,况且他不想和自己过不去。他想,他受的最已经够多了,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也要设法出去,或者至少设法与吉拉尔见上一面。
他正专注地品尝那杯波尔多葡萄酒时,一个披着短斗篷的人来看他了,但他并不知道。他正背对着牢门,那人的脚步也极轻。直至牢门开启的声音响起,他才回了头。
优雅俊美的波米拉伯爵正站在那里,微笑地看着那些精美的菜肴,和头发散乱的迷人先生。
安德鲁斯不由得起了身,直勾勾瞪着伯爵,白皙的脸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看着对方笑了,没有说话。
波米拉走到那些事物近前,弯腰拎起一只硕大的龙虾:"帝王虾?"他惊讶地咕哝一声,厌恶似地丢了它,"陛下对你不错。真该叫你看看其他囚犯都吃些什么!"他用那油腻腻的手指钳住安德鲁斯的下巴,迫使对方把脸转向他。安德鲁斯倒退几步,甩开了他,对他笑道:"要知道,我小时候在继父那里,几乎吃不上饭。"
"哈哈!"波米拉把安德鲁斯逼到墙角,"所以你不该轻易地背叛我们……"
"可我已经这么做了。"安德鲁斯摊摊手,"而你们的阴谋也得逞了,处决叛徒?"
波米拉微笑着,一只手搂住安德鲁斯的腰,将对方拉至近前,小腹贴着小腹,另一只手托住对方的面颊,他亲吻着迷人先生白嫩的脖子,和那两点黑痣,低声呢喃:"小可怜,我会宽恕你,只要你想我求饶……他们也会重新爱你。你该清楚,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
安德鲁斯笑了,声音有些哑,他奋力推开波米拉,令对方吃一惊。他仰起头,瞪着对方:"我不再需要你了。"
"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不再需要你了。"安德鲁斯拂一把遮住眼睛的头发,"从你出卖我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需要你了。"
"你明白你说这话的意思吗?"
"当然。"安德鲁斯回答着,背对了波米拉,不再讲话。
波米拉瞪着那背影,点点头:"……很好,那就瞪着瞧吧!"他大步转去牢房门首。
"等等!"安德鲁斯突然叫住他。他停下,笑了:"什么事,亲爱的?"安德鲁斯走近他,走近他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眸子,他也盯着安德鲁斯。
"这是最后一次。"安德鲁斯忽然说,吻上波米拉的唇。波米拉惊愕不已。
"我曾爱过你……"那吻离开波米拉的唇时,安德鲁斯抚着波米拉的脸,轻声开口:"但都过去了,你让我失望……"
然后,安德鲁斯退后几步,看着波米拉,微微一笑。波米拉瞪着他,面色铁青,咬了咬牙,良久,才道:"你也令我失望……安德鲁斯,在你死后,我会把你的秘密公布出去。"
"随您的便吧。"安德鲁斯天真地眨眨眼,"正如您所说,那是在我死后的事。哦,不过我一直没告诉你们,格拉蒙家对我这个私生子恨之入骨,如果他们知道是您散布的流言,一对会想尽办法打击您的。"
"你、你这个!"波米拉抢上半步,攥紧了拳头。面孔扭曲,他狠狠地对着安德鲁斯,低低咆哮:"你这个天使一样的恶魔!"说罢,挥开斗篷,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安德斯扑上去,牢门已锁,他俩手紧紧抓着铁栏,对着伯爵离去的方向笑着大喊:"我们彼此彼此!"
当天下午,路易又拜访了牢中的迷人先生。他依旧问安德鲁斯知否愿意一生一世只爱他一人。
路易哭了,安德鲁斯将他抱入怀中:"陛下,我像爱亲弟弟一样爱您……"
"我要的不是这种爱!"路易用拳头轻轻捶着安德鲁斯。
"您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安德斯亲吻路易的头顶,对他耳语,"您的能还很漫长……要提防波米拉,不要被他利用……"
"不!"路易挣开怀抱,"我是来给您最后一次机会的,可您却在离间我和托比亚斯?!算了!"他抹去泪水,"我对您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你说得没错,我的人生还很漫长,所以我不该把它浪费到您身上,我更不想应为您而入不了天堂!"他退出牢房,疯狂地叫嚣,"您去死吧!"他下令锁紧牢房,尽量让自己保持微笑,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决堤,"……您还有什么临终遗言?"
"……我想见一见德?冯达休侯爵,只有这个……"
"这绝不可能!"路易咆哮着打断安德斯,转身就走。安德鲁斯望着他小小的背影,温柔地说了句:"老天!您真是个被惯坏的孩子……"
"就算是吧。"路易头也不回,声音也很温柔,"我绝不会把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让给别人。"他渐远,声音也随之消失。
漆黑潮湿的牢房里,只剩下安德鲁斯一人时,他哭了,缩在墙角缀泣:"……吉拉尔,老天……你在哪里……"他望向高高的青石拱顶,那里也一团黑暗,滴滴答答地,只有雨水渗漏下来。
三天后,安德鲁斯被押上了绞刑台。
黎明迷人
第六章 01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六章01
一座大厦的三楼,面向街心的两扇窗子,锦缎窗帘刚刚束起。几个衣着华丽的贵人,坐在窗边的扶手椅里,向街上眺望。
人如潮水,推搡着从四面八方涌向广场。临街两排建筑物的露台上,也挤满好奇的人。他们听说,那里要上演杀人的节目。
人群越来越稠密,万头攒动之上,可以看见广场耸立着的方尖石碑,石碑顶端一个小而闪亮的十字架,表明这是广场中心。方尖碑再过去些,即将到达交叉路口的地方,架着高高的脚手架,脚手架上,早已搭好绞刑台。那里还空荡荡的,静候着将被处决的不幸者。
"噢,我的老天!"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贵人,一望见那绞刑台,紧张地握住了旁边人的手,"托比亚斯!"维福尔双眼通红,小胡子颤抖,"老实说,我不希望他死!"
"得了!谁希望他死?"波米拉回握老友的手,无可奈何地翻了翻眼睛,"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我们给了他机会,可他拒绝了陛下。"他得意地一笑。
"这个小傻瓜!"维福尔靠进柔软的椅背,瘫痪了似地,用浑浊的声音咕哝着问,"萨尔维子爵为什么没来?他不想和我们的公共情人道别吗?"
"……他生病了。"波米拉微微一笑,"今早,他的仆人给我送了信……"他叹息一声,"算了,这场面对他来说太血腥,他会受不了……"
正说着,叩门声响起。梅迪芬奇元帅和其他一些盟友陆续进来了。
"上帝!"元帅一见到波米拉,就恸哭着扑了上去,"他要死了!要死了!"他抽出手帕抹鼻涕,"虽然他曾刺穿我的手掌,可我宽恕了他!宽恕了他!"波米拉拍拍他的肩,安慰着:"您太激动了,快坐下吧。"伯爵把自己的位子让给元帅,又示意仆人快去准备些喝的东西。
街上忽然传来一阵躁动的喧哗。房间里的贵人们全都挤到窗口,向下张望。
只见广场那边的交叉路口,遥遥行来两列卫兵。一个穿白绸衬衫、黑色长裤的俊美青年,夹在卫兵中间,手上锁着沉重的铁链。两名身背火枪的士兵,牵着那条铁练,押着他缓缓走入广场。一位神父已经等在脚手架上。
"……安、安德鲁斯……"元帅趴在窗口,看见青年被无情地推上脚手架,苍白了面孔。维福尔站在他旁边,紧紧握住了他一个肩头,也满脸恐惧。
青年站在那里,威严地扫视人群,目光像在搜索什么,可惜什么也没能搜寻到。神父对他说了什么,他垂下头,单膝跪到神父面前。
"国王要处决一位天使!"街上的人群中,有人突然大喊。接着,传来几声妇女撕心裂肺的痛哭声。波米拉望着下面乱糟糟的场面,冷冷一笑,低声自言自语了句:"怎么,他还有情妇?"他一只手死死扣住窗台,指甲泛了白。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每一根毛发都渗出了冷汗。他很想攀住窗框,闭上双眼,不去看那接下来的可怖一幕,但他此刻正被几个盟友挤在窗口。盟友那苍白冰冷的面孔,几乎紧贴着他;那紧张兮兮的气息,也扑到他脸上,这都迫使他不得不张大双眼,继续观看下去。
广场另一边,小教堂的铁栅门打开了。一队身披宽大麻布修士服、头套麻布口袋的修士,缓缓从教堂里走出来,每个人手里都燃着一只白蜡烛。只穿一条白布短裤的胖子行刑者,行在修士最前面,向围观的人们挥舞手臂,仿佛他是一位明星。
"上帝保佑吧……"一个盟友在胸前画十字。
这房间里,顿时一片死寂。街上的笑声、喊声、哭声、叫声……一切的声音,全变得悠远而模糊,给人一种怪异的肃穆感。那些修士,幽灵般晃悠悠接近脚手架。他们把脚手架团团围住的一刻,一切声音骤然止住。
房间里再无人讲话,盟友们一起望向脚手架上的犯人。那天使一样的恶魔,正在向神父作人生最后的忏悔,铁链已被解下,但双手依旧被绳子束缚着。他面容平静庄严,热情地吻着神父递给他的十字架,喃喃说着什么,嗓音在空气里微微颤动。
怦怦!怦怦!此刻,每个人的心跳声几乎都能听见,唯独那犯人忏悔着的言辞,听得不甚清晰,这让波米拉和其他盟友紧张而焦躁。他们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那忏悔的声音,希望能够听得清楚。
就在这时候,一个仆人突然闯进来:"对、对不起,先生们!"他瞪着双眼,满头大汗,飞快地扫视过众人,最终把视线落在波米拉身上。众人不安地望着他,他咽下口唾沫,才继续说:"冯、冯达休侯爵逃出了侯爵堡……"
话音落下,房中一片惊呼。
"怎么回事?"波米拉似乎不敢相信。他像松一口气,整个肩头都垮下来,赶到仆人面前:"怎么逃出去的?"
"不、不清楚,阁下……我刚接到口信。"仆人一脸惶恐,"听一个在侯爵堡执勤的皇家卫兵说,冯达休侯爵三天没走出卧室,就连吃饭也不肯离开那房间,还不让人进去。他们以为侯爵有了什么不测,就擅闯进入。结果发现,卧房里的人并不是侯爵本人。他们找遍了领地各个角落,没能发现侯爵的踪迹,才确定侯爵已经逃脱。他们说,三天前,有位自称命运女神的夫人,拜访过侯爵……"
"这真是命运女神的捉弄!"波米拉沮丧地挥了挥双手。
"那位夫人什么长相?"一个盟友问,"假侯爵又提供了什么证词?"
"那位夫人一直蒙着面纱。"仆人回答,"假侯爵是街上一个流浪汉,他只说一位苗条的女士曾给了他十枚金币,让他听她的。其它事情,他一无所知。"
这话引来房里一阵小小的骚动。
"不好!"始终望着广场的维福尔,突然转向众人,"冯达休侯爵可能就在人群里!"他招呼波米拉,"托比亚斯,你最好派人去通知警卫,让他们到人群里搜索……"
话未落下,广场那边已传来巨大的骚动声。贵人们再次挤到窗口张望。
那一列修士中,有个人忽然扯下修士服,露出了腰际的长剑。他拔出剑,击倒两名冲上来的士兵,跳上脚手架,斩断捆绑安德鲁斯双手的绳子,挑一柄剑丢给安德鲁斯。两人击退士兵,冲出一个缺口,一起跳下脚手架,冲向人群深处。
士兵们拨开人群追赶:"快抓住他们!"他们不断向空中发射火枪,引得妇女和儿童失声尖叫。
"骑兵队!"卫兵队长吹响哨子。
小教堂门口的骑兵冲开惊呼的观众,挥长剑直追二人,很快将两人团团围住。
两人背靠着背,安德鲁斯对付战马上的骑兵,蒙面人则与纷纷拥来的士兵搏斗。
人群四散,全都挤到街两边列柱廊的台阶上。妇女把孩子举在肩头,以便让出更多的空间。人们观望着战事,叫嚣着助威,有人甚至拿西红柿和小石子丢砍士兵。
维福尔神色慌张地从一个窗口挤到另一个窗口,来到波米拉身边:"我们猜得不错,看他们的剑术?"
"……是的,我看见了……"波米拉目不转睛地盯着身手矫健的安德鲁斯,"与决斗中,侯爵的技巧如出一辙……"
一个盟友再看不下去,跌进椅子,绝望地闭紧了双眼:"谁来制止他们?!谁?!"
"……谁也不能了。"波米拉自嘲地一笑。
安德鲁斯击落一个骑兵,翻身跳上战马。蒙面人在后面追赶:"嗨!等等!"听到这声音,安德鲁斯回身向蒙面人伸出手臂,对方把手递了过去。
安德鲁斯拉蒙面人跃上马背的一刻,目光恰与窗口里的波米拉相遇,他朝伯爵微微一笑,便不再看对方。
蒙面人在安德鲁斯背后,一手紧紧搂住他的腰,一手扯下套在头上的麻布袋子,吹响口哨:"憋死我了!"
"你这混小子!我以为你要抛弃我!"安德鲁斯策马扬鞭,笑了。他身后的人紧紧搂着他,仰天笑着,大喊:"噢!亲爱的!除非我死!"他的声音响彻云霄。街上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因而发出一阵阵欢呼。
两人迎风驰骋,拐入一条狭窄的巷子后,很快将追赶的骑兵远远抛下了。
"是冯达休侯爵!"二人逃脱的一刻,盟友们看清了蒙面人的真面目。
"先生,您必须想想办法!"梅迪芬奇元帅冲到面色铁青的波米拉面前。其他盟友的目光随之落到伯爵脸上。一个盟友低声提醒:"他会毁了我们……"
"安静!安静!"波米拉大吼着离开窗边,"……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他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撑着额头,来回踱步,有些无错。他忽然停住,扭头扫视众人:"检察官阁下已经知道这事了吗?"众人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一时间,他感到尴尬。
"噢,我想到一个主意!"维福尔捻着小胡子,插了话,"各位,如果陛下知道这件事,一定会火冒三丈?我们可以利用这机会,求得陛下亲自签署的通缉令?"
"可、可我们怎么让陛下签字?"一个盟友说,"事情牵扯到冯达休侯爵,摄政大臣会竭力反对!"
"我们必须联名!"维福尔信心十足地微笑着,"朋友们,考验我们是否团结的时刻到了。走吧,事不宜迟!相信摄政大臣不会为冯达休侯爵一人而与大家为敌,这对他没好处!"
沉默片刻,大家接受了这个提议,纷纷取来自己的外套,出了这临时租来的小房间。
当众人都走下楼梯时,波米拉挽住了行在最后的维福尔:"谢谢,朋友!"维福尔笑着,鼓励地拍拍老友的胳膊:"别客气!"他跃过波米拉,随众人匆匆下了楼。
第六章 02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六章02
马儿闪电般奔驰。风扫过面颊,耳边呼啸而过的,也是有风声。
吉拉尔紧紧抱住安德鲁斯,把脸埋在对方颈间,害怕得一直发抖:"天哪!"他大喊,"这马太快了!"
"是您太没用了!"安德鲁斯并不减速,"您想让他们抓住吗?"吉拉尔的气息扑在他耳边,他痒得缩了缩脖子,没有推开对方。
"可、可他们没能追上……"
安德鲁斯回头望了望,马匹才缓慢下来,依旧小跑着。吉拉尔微笑地盯住安德斯严肃的侧脸:"亲爱的,我们去哪儿?"
"不知道?"安德鲁斯勒住马,焦虑地凝视前方。
吉拉跳下马,轻松地怕打身上的土:"让我告诉你,我们可以去我的老家!"
"您的老家?"管家疑惑地看向主人。
吉拉尔红了脸,很害臊地挠挠头:"……就、就是你一直都鄙视的那个地方……"
"噢,那家妓院。"安德鲁斯摇头,"我们不能去那里……"
"为什么?他们会帮我们渡过难关。"
"不行。没人不知道您的出身,他们一定会去那里搜查,我们只会自投罗网。"
听到这话,吉拉尔失望地蹲到地上,不再说话。
他们正被一片秋色点缀的密林包裹,鸟儿啾唧,没有人迹。橘色的夕阳,穿过橡树交错的枝杈,撒上微微泛起白雾的翠绿湖水。
安德鲁斯跳下马背,悄无声息地坐到侯爵身边:"您用不着绝望。"管家把缰绳塞到主人手里,主人不明所以地歪头看他。他指向森林左边,温柔地说:"从这里出去,找到一家名叫库柏勒的小酒馆,那里提供住宿。用您手上的祖母绿戒指作抵押,告诉他们,黎明前会来赎回……"
"等等!"吉拉尔把缰绳卷到手上,"听你的口气,好像让我一个人去?"马儿在他身边吃草,不时发出突突的鼻音。
"您真聪明!"管家亲吻了主人的额头,"我必须想法子让我们不至饿死….."
"可、可你能去哪儿?我们可以一起努力,我们有双手!"吉拉尔拖住安德鲁斯的胳膊。对方才起身,又跌回了原地。吉拉尔感到不安:"你不跟我说清楚,我哪里也不会让你去!"
"……阁下……"
"别叫我阁下,我现在什么也不是!"吉拉尔烦躁地瞥一眼安德鲁斯,见对方沉下脸,他有些不知所措,"我、我的意思是……亲爱的,我是说,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冒险经历?"他尽量咧嘴笑着,却很没底气,"你知道吗?我险些就不能来救你……"
"好了。"安德鲁斯甩开侯爵,跳起身,快步向另一边走,"我会在黎明前赶来,到时候再告诉我。"
吉拉尔追赶着,马紧紧跟着他。他从后面拽住安德鲁斯的手:"亲爱的,至少让我知道你的去向!"他几乎恳求地凝视那美丽的背影,十分紧张,"……我、我无法再承受失去你的痛苦……"声音低沉而混浊,"……让我安心……求你……"
安德鲁斯转过身,哀婉地注视主人。稀薄的雾萦绕着他,一束朦胧的夕阳歇歇地笼罩在他身上,他污浊了的白色衬衣就像透明的,与淡淡的霞光融为一体,让他看上去仿佛临世的天使,又像即将升天的灵魂。
"......阁下……"他低缓着声音,"我不会离开您,我发誓。"他说得如此坚决,让吉拉尔微微一颤。他笑着拂开遮住眼睛的长发,"您不用担心,我不过要去拜访一次波扎先生……"
"波扎?"
"您忘了吗?我们在涅斯托尔公司投资了十万法郎,波扎先生是那儿的老板……"
"啊,是的,我想起来了。"吉拉尔一手扶住额头,想起他曾对这素未谋面的人满怀醋意。
安德鲁斯继续说:"我们有两个月没去他那里取红利了,这笔钱足够我们去意大利……"
"等一下,我们要去意大利吗?为什么?"
"我回来再告诉您原因。"安德鲁斯拥抱了一下吉拉尔,亲吻着对方的耳垂、睫毛、脸颊和嘴唇,"……我会在黎明前赶回来……"
"你保证?"吉拉尔快要哭了,抱住安德鲁斯的双手也颤抖着,不肯放松。对方推开他:"我保证!"安德鲁斯目不转睛地望着主人的眼睛,"天快黑了,请您让我安心地离开……去库柏勒等我?"
吉拉尔点点头,无声地把一柄长剑交给情人。
两人最后拥抱了一下,安德鲁斯头也不回地走了。吉拉尔望着他,直至他的背影彻底消失,才跨上马,独自出了森林。
在陌生的街道遇到第一个人时,吉拉尔才知道这地方叫坎布埃尔,据巴黎足足二十公里。
"老天….."吉拉尔后悔没把马匹留给安德鲁斯。他一脸颓丧地牵着马,在暮色下寻找那酒馆。无数的小巷子交错在一起。他打探着,忽然不情愿地想到,安德鲁斯之所以对这地方如此熟悉,是因为常与情人们到此约会。
他陷入深深的沉思。一束光线从正前方扇敞开的门里泻出,吓了他一跳。门晃两晃,又关上了,门檐上的小灯随之晃动。他看清了挂在铁钩上的木牌:库柏勒。
他驻足,听见这酒馆里传出说笑声与音乐声,不禁有点害怕。他不得不承认,这几年的奢侈生活,已经让他忘了作为一个贫民该具备的技能与素质。他把长剑转到腰后,拔下左手无名指上的祖母绿戒指,把它攥在手心,牵马过去了。一个姑娘过来招呼他,替他把马牵去后面。
"好好照顾它?"他紧张地嘱咐着。那姑娘只朝她微微笑一笑。他故作镇定地推门进去,陌生的面孔,引来酒馆里众人的侧目。
这矮小低梁的昏暗房子里,挤满了人。音乐登蹭,一些醉醺醺的人正在跳舞。女人陪同着男人围坐在小桌周围,或依靠着柜台,狭窄的楼梯间也有人跑动。
"看哪?"有个女人偷偷指点着生客,"他带着剑!"
"嗨!帅哥!"柜台后面的大胡子朝吉拉尔大喊,"第一次来吗?需要点什么?"
"……晚餐。"吉拉尔穿过众人好奇的目光,笔直地走过去,把戒指丢到大胡子眼前,"另外,我要住宿,给我个安静的地方?"
大胡子捏着戒指看了看,吹响口哨:"这里的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安静,不过我能给一个带锁的房间。"他向吉拉尔笑着挤眼睛,"看在你英俊又阔绰的份儿上!"
吉拉尔依靠着柜台,扬起眉毛撇撇嘴,"上帝保佑你!最好别看在那些的份儿上!我明早一定赎回它。"他打个手势,"除了带锁的房间,怎么都行!"他想起自己被囚禁的几次经历,不禁一哆嗦。
"随你便吧,漂亮的傻小子!"大胡子从柜台下摸出一只烛台,那上面插了半只白蜡烛,"我按你的要求提供一切,你最好也别叫我失望!"他点燃蜡烛,引吉拉尔上楼,去了走廊尽头的房间,"这里最安静,不过没有锁。"他把灯立到床前的小桌上,两手叉腰地打量吉拉尔,"晚餐要过一会儿,烤鹅和拉菲酒庄的葡萄酒,你还要什么?"
吉拉尔环顾房间,满意地点点头:"谢谢,有需要时我会叫你。"
"好吧。"大胡子手里掂着那枚戒指,走向门口,"记着,别耍滑头!"
"当然。"吉拉尔在单人床上坐下,"请等等?"他又想起什么,叫住大胡子。大胡子回头看他:"什么事?"
"……对不起,我只想问一下,有个漂亮男人以前经常来这里吗?"
"小伙子,来这儿的漂亮男人很多!你没看见那些姑娘的眼神吗?你就是其中之一!"
吉拉尔笑了:"但他最漂亮,卷曲的黑色长发,叫人过目不忘!"
"让我想想?"大胡子拧紧眉头,盯着面前的小桌子好一阵,才说,"好像有一个,穿深色长礼服,一个瘦高的男人陪着他,谁也不能接近。他们每次来这儿都戴着眼罩,但看得出,那个穿深色礼服的家伙很美……"
"……唔……他果然来这里约会……"吉拉尔盯着地面,咕哝了一句。大胡子以为在跟他说话:"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吉拉尔对他一笑,"谢谢。"
大胡子不明所以地耸耸肩,关上房门,离开了。
房里倏地暗淡下来,吉拉尔索性吹灭蜡烛,躺到床上,盯住漆黑的天花板发呆。长剑就躺在他的手边。
……啊,我该在更早些时候关心他!他想着,头枕手臂翻了个身:"……我可真傻….."
门外行人弄出的巨大响动,震得房门吱吱呻吟。吉拉尔确信这房间没有锁时,忆起自己轻信萨尔维子爵,险些让安德鲁斯丧命的事。
……不管怎么说,还是该谢谢他?吉拉尔虽然后怕,但子爵的脸在他记忆里慢慢浮现出来,他又软了心肠。他微微笑了,想到:从他那里逃出来,其实还容易些!
那个深夜,吉拉尔把床单撕成条状,结成绳子,避开巡夜人的眼睛,从二楼的窗子顺下去。他在花园里,找到白天同子爵散步时注意到的一块松动墙砖,用事先在餐桌上偷来的黄油刀划下石灰,撬开那块砖。接着,他又撬下它上下左右的四块砖,从这小洞爬了出去。他逃亡了整整一夜,即将黎明时,才精疲力竭地到达广场。他敲开教堂的门,值夜人领他去了修士们的大房间休息,并拿来修饰的旧衣服供他替换。他在那里听到了修士们的对话——第二天要处决一个名叫安德鲁斯的罪犯,他们不得不为那个犯人做祈祷……
……幸好及时!吉拉尔躺在床上,于黑暗的房间里画着十字。上帝啊,保佑我们!他祈祷,请让安德鲁平安回来……如果他不守约,我将去找他,哪怕天涯海角,哪怕下地狱……
走廊上,地板被醉醺醺的男女踩得吱呀作响,一楼人们的作乐声,也模模糊糊地穿透房门,传入房间。
吉拉尔听着这些声音逐渐变得悠远,他自己也慢慢陷入睡眠的沼泽。
不知睡了多久,正被噩梦纠缠的时候,吉拉尔只觉得被谁强有力地推了一把。他本能地抓起长剑,惊坐起来:"谁?"
第六章 03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六章03
"是我,阁下。"
一个黑色的人影跪在床前,握住吉拉尔执剑的手:"……是我。"异样温柔的声音透着些紧张。
"安德鲁!?"吉拉尔认得那声音,丢了剑,拥住姗姗来迟的情人,对方的身上还弥散着夜的寒意。
此时,天色未曦,一切都静悄悄。
安德鲁斯戴一顶宽沿礼貌,穿着崭新的长外套,目光烁烁地凝视主人。吉拉尔想抚摸他的脸,他躲开了,把一叠新衣服堆到吉拉尔身边:"快换上,天一亮,我们就光彩照人的出发。"
"去意大利吗?为什么?"吉拉尔看不清情人的脸,想去点蜡烛。安德鲁斯却把手按在他肩膝头,他只好坐回原处:"去投奔您的姑妈,他会帮助我们……"
"可、可我不认识她……"
"这不重要,她认识您就够了。"安德鲁斯摸索着替吉拉尔换衣服,急切地说,"我向波扎先生预支了两个月的……"
"他没为难你吗?"吉拉尔忐忑地问。安德鲁斯摇头:"他以为逃犯是个和我同名的家伙!谢天谢地!他那天刚好不在巴黎!我告诉他,那罪犯的不幸诅咒落到了我身上,我被肯特先生的侄子迫害,需要他的帮助,他信了……"
"……他、他没用什么要挟你?"
"见鬼的!您可真小气!"安德鲁斯粗暴地扯了吉拉尔一下,迫使对方跪下来。他又扑上去,啃咬似地亲吻对方的嘴唇,低声说:"以一个吻为代价……"
吉拉尔因这一吻变得陶醉,安德鲁斯却忽然离开他,后退几步:"那些蠢货绝不会想到,逃亡者还能如此奢华。我租到一辆不错的马车,它会帮我们逃过追击者的眼睛。"
"你确信他们真会追来?"吉拉尔觉得这衣服很合身,他想看清款式,朝桌子走去。安德鲁斯从背后抱住他,帽沿抵着他的脊梁:"再休息一下?"声音颤抖,"……我…..我们要从次奔波了……"
吉拉尔忽然觉得,此时的安德鲁斯似乎与往日不同。他有些担心,又不敢询问,只想拥抱对方,嗅到对方身上的蔷薇香。对方却好像故意要疏远他,他一旦表示出亲近的意思,对方既逃开。
"......对不起……"吉拉尔道歉。
安德鲁斯与他保持三步的距离,黑暗中看着他:"为什么道歉?"
吉拉尔垂下头:"……我似乎成了你的累赘……"沉默片刻,安德斯没有说话,吉拉尔才继续说:"如果我当初听你的,拒绝国王……"
"不是您的错。"安德鲁斯轻声说,"即使您拒绝邀请,他们也会想别的办法,我们迟早都要走这一步。"
"可我什么都帮不了你……"比如今晚?吉拉尔只摊摊手。
"您能给我勇气。"安德鲁斯的声音低低回响,"我身在他方时,一想到你,就会充满希望……这就够了。"
一番话让吉拉尔恍若梦中,这一夜,他再没睡熟。天边微微泛起一线霞光时,他睁开眼,看清了身上穿的新装,华贵无比。他又低头欣赏睡在他臂弯里的情人,对方睡得正安详,美丽的侧脸,苍白而憔悴。
……哦,还是不要叫醒他?吉拉尔轻轻落下一吻。安德鲁斯因此睁开了眼,看见吉拉尔的一刻,一手捂住右脸,惊坐起来:"老天!您起得真早!"
"亲爱的,你可以再睡一会儿。"吉拉尔微笑着拉住情人的手,想让他躺下。
安德鲁斯却跳下床,抓起床头的宽沿帽扣到头上:"现在就出发。"他侧着身,把一只祖母绿戒指丢给吉拉尔,"我赎回了它。"
吉拉尔不明所以地攥着那戒指,走近情人:"亲爱的,究竟出了什么事?"他双手握住对方的肩,"你从昨晚就……就不让我靠近……"
安德鲁斯背转身,从口袋里抓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摊开在桌子上——那是一张通缉令,上面只有一个人的名字:安德鲁斯?杜普莱西?德?冯达休。
"看吧?"管家戳着那纸,"我本不想告诉您,可我不能太自私……"他一直捂着右脸,宽帽沿的阴影让他的面孔模模糊糊,他说,"被通缉的只有我一个,您是无罪的,不必逃亡……"
吉拉尔震惊,盯着那纸通缉令,片刻,才大叫出声:"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我?!"
"难道不好吗?"安德鲁斯闭上了眼:"……因为您是侯爵……"
"噢,这我不管!"吉拉尔把族徽戒指从手上拔下,与脖子上的小十字架穿在一起,藏进衬衣。他盯着管家的背影,"安德鲁,你听着,要是世界就此只属于我们俩,我情愿逃亡。"
安德鲁斯转过身,迎上主人的视线:"......即使我变成这样?"他慢慢放下捂住右脸颊的手,脱掉了帽子。
吉拉尔盯住情人的脸,张大了嘴巴,许久,才自言自语地喃喃:"……上帝……究竟发生了什么?"
安德鲁斯的右脸颊,眼角自唇角间,有条丑陋的伤口。皮肉高高凸起外翻,鲜红的血还隐约可见。
"您害怕了吗?"安德鲁斯凝视主人,微微一笑,仿佛一点都不在意那伤痕。不等吉拉尔回答,他已抓起帽子,出了房门,又在门口停下,背对吉拉尔:"如果您现在后悔了,就请回去吧。不过,我要杀了那匹马,您只能步行……"
"我不回去!"吉拉尔从后面扑过去,抱住安德鲁斯的腰,"你这个说话不算数的骗子!你明明说你再也不会离开我,现在反要赶我走吗?"
"那就不要磨磨蹭蹭!"安德鲁斯挣开怀抱,有点得意地朝吉拉尔扬起唇角,匆匆跑下楼梯。吉拉尔取了外套,迅速追过来。
一楼还没有人,他们绕去后面院子里的牲口棚。昨晚替吉拉尔牵马的姑娘正在那里套一辆漂亮的白漆双骑双轮马车。安德鲁斯丢给她一枚金币,她微笑着朝他颔首,瞥见吉拉尔时,红了脸。她又牵来吉拉尔昨晚骑来的那匹马,把它拴在车厢后面。
安德鲁斯让姑娘准备了些水和食物,催促吉拉尔快上车,车里已经有一袋子必须的行李。
街上,晨雾还没有散去,商贩们陆陆续续地开始活动,卖花姑娘的声音歌一般传来。
安德鲁斯驾车一路向南。吉拉尔把头探向车窗外:"亲爱的,我们要多久才能到达?"他很想坐到安德斯身边,但对方一直威胁他,他只好作罢。
"我不知道。"安德鲁斯回答,"谁知道会不会遇到追兵!"
他们沿着人迹罕至的小路飞驰,不停歇,三匹马全累得白沫横飞。直至傍晚,车子才在一片墓地旁歇下。
前方村庄的轮廓依稀可见,被夕阳镀上了金色的细边。修道院的钟声,悠悠响起,一切都如此安详。
安德鲁斯跳下车,抽出长剑,来到车厢后面。吉拉尔在车里看着他,看他砍断后面那匹马的缰绳,才跳出车厢:"你要干什么?"
"杀死它。"安德鲁斯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吉拉尔抓住他的手腕:"为什么?"
管家看了主人一眼,没答话。
吉拉尔握紧那冰冷的手:"亲爱的,我决定和你在一起了,没必要再杀它……"
安德斯嘲讽地一笑:"您以为我是为了您?"
"那是为什么?"
"它记住了我们的气味和踪迹,如果放它回去,它会领那些该死的骑兵队抓住我们。"
"可它救过我们的命!何况它已经跟我们跑了那么长的路?"
那匹马正用鼻子发出咻咻的哀鸣。安德鲁斯迎上吉拉尔肯求似的双眼,不说话。吉拉尔就像等着他做出决定,松开那握紧的手,静静看着他。他脸上那道伤痕,醒目而刺眼,锥子似地在吉拉尔心上狠狠刺了一下。
安德鲁斯与吉拉尔对视片刻,不情愿地转开了视线,将剑入鞘:"好吧。"他叹息着,"去前面的村子,用它换个安稳的夜晚。"
"谢谢!"吉拉尔笑着亲吻情人的双手,"你真是个天使!"
"丑陋的天使。"安德鲁斯讥讽着跳上马车。
他们敲开一个农户的大门时,安德鲁斯的脸让胖墩墩的主人吓了一跳。女主人在丈夫背后惊叹:"天哪!太丑了!"农户不愿留陌生在自己家里过夜,即使是迷路的贵族。不过,当安德鲁斯提出,愿意用一匹马作代价时,女主人爽快地答应,可以给他们一个房间。
这是个客厅隔壁的房间,位于楼梯下面,距大门不远,能很容易地知道楼上的动静,外面的响动也听得一览无余,几乎没一点安全感。大概应为这样,安德鲁斯从一进房间,就一直注意脸上的伤痕。他坐在粗糙的桌子前,对着一面破碎的镜子,看了又看,仿佛极其厌恶自己,又像得意地欣赏着。
吉拉尔坐在对面的椅子里,不安地注视着毁了容的情人。刚才那农妇的话,他也听到了。他很想安慰安德鲁斯,也很想问对方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他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开口,他担心自己的蠢笨会让安德鲁斯不悦。他正在犹豫,安德鲁斯先开了口:"您很在意它?"
吉拉尔不知所措:"什、什么?"
安德鲁斯看着镜中的自己,微笑着:"你在意这道疤?"
"……哦,不……"
"撒谎!"安德鲁斯瞪上吉拉尔,"你这该死的小畜牲!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很在意!"他挥挥手,"算了!它让我看清你!你和那些该下地狱的傻瓜们一样,只在乎我的脸和身体!明天一早,我们就各奔东西吧!"他从外套里怀的口袋里掏出两只小皮袋子,丢到桌上,"我把费用全换成了这些,你挑一袋。"
吉拉尔没说话,解开袋子一看,里面全是宝石和金币。他绷着脸将袋子收紧,还给对面的人:"我说过,我要和你在一起!"他绕去桌子另一边,单膝跪倒安德鲁斯跟前,"亲爱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安德鲁斯注视着那诚恳的脸,低沉着嗓音:"……回来的路上,我遇到追兵……"
吉拉尔的脸马上扭曲了,一股要哭的冲动怂恿着他,他忍耐着,安德鲁斯目不转睛地观察他。他缓缓起身,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这时候,我更不能丢下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
"你疯了吗?"安德鲁斯轻松地打断吉拉尔,"我成了丑八怪!"
"我不在乎!"吉拉尔咆哮,把那面镜子扫到地上,发出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
安德鲁斯吃一惊。
吉拉尔焦躁地徘徊着:"听着!"他盯上错讹的的情人,语调里透着哭腔,"说不在乎是虚伪,我怎么能不在乎?"几滴泪水蹦出来,他慌忙转开视线,瞪着油污的地板,咬下拇指指甲,"……可、可我爱你的全部…….虽然在意它,但他成了你的一部分,那么……我只好接受……"
一阵沉默,安德鲁斯哈哈大笑:"噢,阁下!这么说,你喜欢这个疤?"他莫名地显得很兴奋,一把抓起旁边的行李。吉拉尔完全被吓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飞快地翻出一个袋子:"要是喜欢,那就来一个吧?"
"你说什么?"吉拉尔惊呆。
就在这时,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第六章 04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六章04
两人同时望向紧闭的房门,不再说话。
房门自己开了,女主人端着肉汤和酒走进来:"对不起,我想你们也许还没吃晚饭?"
"啊,谢谢!"安德鲁斯笑着接过来。女人吓得一哆嗦,惊慌地看了吉拉尔一眼,匆忙出去了。安德鲁斯到一点不介意,给自己到一杯酒,一口喝干。吉拉尔关紧房门,坐到他旁边:"你刚才要说什么?"
"那不重要,我们先填饱肚子?"安德斯似乎很高兴,端起盘子把肉汤喝个精光,"噢,味道还不赖!"
吉拉尔被吊着胃口,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他胳膊撑在桌上,双手交叉地托起下巴,忧郁地盯着再谈不上漂亮的情人:"安德鲁,你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你刚才说,也给我弄个,是什么意思?"他忐忑不安。
"噢,是这样,"安德鲁斯取来那只袋子,"这是波扎先生的主意,他说他小时候在家乡总玩儿这种游戏……"
正说着,敲门声再度响起,有人在外面拍打大门:"开门!快开门!"一个男人在户外粗暴地拍打着不结实的木门。
"等一等!"
这房间的天花板上,随之响起嗵嗵嗵的脚步声:"是谁?"男主人跑下楼梯。
"卫兵!快开门!"
房中的两人静静听着。
"真糟糕!"安德鲁斯催促吉拉尔快吃光食物,他自己则飞快地收起行囊。吉拉尔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他们也许会进来搜查?"
"您聪明绝顶!所以赶快吃饭吧,也许我们要连夜赶路!"管家说着,拎行囊躲到了门后。他把一只长剑丢给吉拉尔:"吃完了就站到另一边,他们一进来就打昏他们,然后拿东西走人。"
吉拉尔点点头,迅速吃光肉汤,提剑站到了门的另一侧。
客厅里的对话声清晰地传来:
"……这男人是国王亲自指定的死刑犯,包庇者同样要被处决!"
"上帝!如果我们见到这样的人,一定会去汇报!"农夫毕恭毕敬地回答。
"这就好。"另一个相对友好的士兵补充道,"也许还有个金头发、蓝眼睛的贵人跟着他,两个人都很醒目。我们已经在村子里贴了通缉令,提供线索者会有赏金回报。所以记住,要警惕!"
"一定,先生!"
"好吧,不打扰了,晚安?"
"晚安,先生们!"
士兵的脚步声远去,大门吱扭扭地关上了。
安德鲁斯和吉拉尔互相看了一眼,长出一口气。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女主人的声音在客厅里突兀地响起:"怎么回事?"
"士兵在搜查逃犯。"农夫不耐烦地回答,"不管我们的事,睡觉去吧。"
"可我听到了什么赏金?"女人追问,"是什么样的逃犯,记住没有?"
"一个黑色卷发的漂亮男人和一个金发碧眼的帅小伙子!我们没见过……"主人的声音伴随着一阵中断的思绪,淹没在沉默中,女人也再不出声。
夜静得很不自然。
两条细长的影子,从门缝底下爬进这个房间。躲在门边的安德斯和吉拉尔,看见这两条影子时,再度绷紧神经。
安德鲁斯给吉拉尔递个眼色,转身跑到桌边吹灭了蜡烛。同时,房门霍地从外被撞开了,一男一女双双冲入漆黑的房中。他们似乎不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脚步迟疑的一刻,被打昏地上。
"没时间套车了。"安德鲁斯飞奔去马厩,解下两匹马,"快走!"
吉拉尔跨上马,惊余未定,显得异常兴奋。他咧嘴笑着:"亲爱的,这才像亡命天涯!"
"用性命来作赌注?"安德鲁斯不屑。
两匹马在夜幕下疾驰,悬月悬空,苍茫的地平线上,只见两个黑点似的影子一闪而过。深夜寂静,没有人迹。广袤的大平原上,青色波浪此起彼伏,风擦过脸颊、耳际。吉拉尔挥旋马鞭,大声欢呼着。他那性格粗暴的情人斥责他,他才乖乖闭了嘴。
"这下可好,我们要去哪里过夜?"
远离了村庄,安德鲁斯才让坐骑减速。他环顾周围一片荒凉,似乎迷路了。吉拉尔紧紧追随他:"有什么关系,就这样跑一夜也不坏?"
安德鲁斯看了一眼还在亢奋中的吉拉尔。吉拉尔笑说:"那么,快告诉我亲爱的,你刚才一只想说什么?"
"啊,不过就是……"安德鲁斯把话顿住,侧耳听了听,跳下马,把吉拉尔也扯了下来,"有人。"他低声说。
两人迅速卸下行李,把马系到林子里,钻入路边的灌木丛,躲了起来。
滚滚马蹄声从小路另一边传来,越来越近,火把的影子烁烁闪动。
两人藏身在黑暗处,紧张地观察着。一行骑兵队在眼前停下,马蹄轻轻刨着土地。
"元帅,从村子出来只有这一条路。"一个士兵报告。
火把清晰地映出英国马上的魁梧男人——德?梅迪芬奇元帅。元帅眉头深锁地凝视前方伸向无边黑暗的道路,没有说话。
在距骑兵队不远处藏身的两个人,静静看着,祈祷敌人尽快离开。然而这些人像要跟他们作对,不但驻足,而且不再说话,仿佛聆听着风中猎物的动静。
夜色死寂,渐渐地,风也止住,紧张的空气令人窒息。林子里的两匹马咻地嘶鸣一声,让躲在灌木丛中的主仆双双哆嗦了一下。
"谁?谁在那儿?"
马的嘶鸣声引来骑兵队的注意。
"去看看。"元帅下令。
安德鲁斯一只手紧紧攀住吉拉尔的肩,吉拉尔扭头看着他。他摇摇头,示意别作声,把行李和两小袋珠宝交给吉拉尔,拥抱住对方,亲吻着对方的嘴唇,悄声说:"去意大利找您的姑妈,莱昂科特大公的遗孀。把族徽戒指给她看,她知道您……"吉拉尔隐约感到不安,摇一摇头,用恳求的目光注视爱人,死死扯住对方的袖口。
"谁?快出来!"士兵用长剑挥扫着灌木丛,逐渐逼近。
安德鲁斯抱住吉拉尔的脑袋,吻着他:"……阁下,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脸……我永远爱你……"他突然起身,冲了出去。吉拉尔紧紧攥住那只袖口,嘶啦啦,传来布料撕扯的声音。他攥紧的手中,只剩下一片碎布。
安德鲁斯步入火把照耀的光明下。他没有束起头发,大波浪的黑色长发遮住了那丑陋的半张面孔:"是我,你们要找的人。"他冷静地扫视那些骑兵,把视线落在一脸错讹的元帅身上。
元帅也盯着他,好像在辨认他的脸,许久,才叹息着说:"……哦……安德鲁斯……"声音无限温柔。
吉拉尔咬住自己的拳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悲愤的声音。冷汗自额角淌下,他双肩颤抖地注视着那片光明中正在发生的一切,泪水蒙住他的双眼,耳朵也嗡嗡作响。他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他更加不想看,不想听。他只想冲过去拯救自己的爱人,但爱人的脸、声音,在心底慢慢浮现出来。不!不!镇定!我要镇定!他尽量保持理智,对自己说:"我是他唯一的希望了!我不能让他失望!"他抓起行囊,头也不回地转身跑进了林子。
他找到自己的马,把行李搭到它背上,看见爱人那匹马正静静地立在那儿休息。他走过去,用脸颊蹭着那匹马的额头,抚摸它,就像抚摸自己的爱人,然后跨上自己的马,扬鞭而去。
风轻轻扫拭他的泪水,他只觉得自己正作着一场迷迷糊糊的梦。 要把希望带给他,我会回来!他在心中默念,迎着夜风,闭上了眼。
……可万一……万一他死了……他真不愿这么想,攥紧了握住缰绳的拳头:"如果真是那样……"他对自己说,又像对着夜色起誓,"我会向你们复仇!"
此时的另一边,军官与逃犯正在温柔地交锋。
"……亲爱的,回心转意吧?"元帅在马上用恳求的目光注视安德鲁斯,"你还有一线希望……活下去……"
安德斯不屑地哼笑着:"阁下,德?怀特公爵已经死了吗?"
"什么?"元帅被突然转移了的话题弄得一阵糊涂,"提、提他干什么?"
"没什么。"安德鲁斯只用半张脸,就做出了足以让人心生怜爱的表情,"他是我们的盟友,在他入狱前,你们没想办法救他吗?"
"……他、他和孔代亲王犯得都是叛国罪……"元帅总算明白了安德斯的意思,"你和他们不同!我们需要你?我爱你!"
"即使这样,你们也需要我?爱我?"安德鲁斯微笑着,撩开了遮住那半张脸的头发。
"我的上帝!"骑兵队里有人发出轻轻一声惊叹。
看到那丑陋的脸时,元帅张大了嘴巴,就像那次吉拉尔的表情一样,他惊讶得说不出话。安德鲁斯快活地欣赏着亲手制造的凝重的场面:"这是你们给我的最可怕的惩罚,比死亡还要可怕……"他得意地笑着,"快去告诉波米拉吧?去告诉他们?"
"上帝!"元帅通红了双眼,瞪着被火把映得几乎透明的逃犯,咆哮着,"丑八怪!疯子!"他痛苦地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走吧!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你的脸!"声音哽咽了。
安德鲁斯只微微一笑,转身就走。
"元帅?"一名副手低声提醒梅迪芬奇,"他是死刑犯!"然而元帅一动不动,更不说话。无可奈何的副手给骑兵们使个眼色,把安德鲁斯团团围住了。
第六章 05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六章05
安德鲁斯警觉地抽出剑,元帅依旧不发一语。
骑兵们在马上挥起剑,一起刺向逃犯。逃犯扑到地上,从马腹下滚出了包围圈。一个骑兵掉马头截住逃犯去路。逃犯翻身躲开迅猛的攻击,矮下身,刺伤了马腿。马嘶鸣着倒地,把主人摔倒地上。另一个骑兵跟着从背后刺向逃犯。银光一闪,逃犯挡下那剑的同时,旋了个身,划破了骑兵的大腿。骑兵大叫着从马上翻滚下来。
"够了!"元帅痛苦地大吼,始终用右手捂着脸,"……让他走……"
"可是……"一个骑兵说。
"我说了,让他走!"
骑兵们无言地闪出一条道路。
安德鲁斯用余光瞥一眼梅迪芬奇元帅,头也不回地奔进了树林。
猫头鹰愁闷地叫着,仿佛可以听见隐隐约约的狼嚎。深夜笼罩下的树林是如此阴森,当安德鲁斯发现吉拉尔已经乖乖听从他的话,不在那藏身之处时,他感觉一层冷汗慢慢爬上了自己的脊背。
"……上帝啊,我现在是一个人了?"他恍恍惚惚地,不敢相信,更有些后悔。若早知能如此顺利地摆脱困境,干吗要把那小子打发掉?他不安地摸上自己的脸颊,手碰到那道疤时,他忐忑起来:也许那小子会忘了我?
"要是那小子因为我脸上这东西而抛弃我,"他对自己愤愤地说,"那一定是波米拉和他那些该死的伙伴们的错!如果我还活着!我发誓!我发誓!"他把右拳紧紧贴在心口,"我一定会复仇!一定!"
眼里含着泪,他找到自己那匹马,牵着它,静静在树林里穿行。
元帅和骑兵队没有追来,多少让安德鲁斯放松了些。他不知疲倦地走着,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这个时候,他并不想去追赶吉拉尔。他怕对方要嘲笑他,即使他知道对方不可能那样做,但他的自尊心还是绊住了他追寻爱情的脚步。
"……复仇……"他想起刚刚立下的誓言,口中不断重复着那个单词。可究竟该怎么做?孑然一身的他,现在终于知道了什么才知是真正的恐怖。
一个转弯后,月光从头顶乍现,片刻勾勒出了树林外那远山苍灰的轮廓。他走出树林,再一次嗅到人迹的气味。他看见前方平原上高高耸立着塔楼的暗影,一扇破碎的长窗映出不完整的苍灰色的天空。一切信息都在告诉他,那里无人居住。但他不想过去,转了身,返回树林,步上另一条无人涉足的道路。
绵羊群似的云朵袭击了月亮,树林中斑驳的光亮全被黑暗吞噬。他害怕这黑暗,不再前行,把马拴在就近一棵树,背靠那棵树坐到地上。他把脸埋进膝盖,用双臂裹着脑袋,不让自己听见那可怕的夜的嚎叫。他不停地想着吉拉尔那欲哭的脸,就连对方那无声的语言也无法从他脑海里驱除。这一切,全和他自己的失落与期待紧紧纠缠在一起,他发现,他只有不断地想着吉拉尔,才能鼓起在黑暗中活下去的勇气。
……啊,上帝,求求你,不要抛弃我!他祈祷着,忍不住哭了,却只是无声地流泪。他生平第二次感到无助,第一次是在九年前,他被自己暗恋着的托比亚斯?古斯塔夫?德?波米拉欺骗的那个夜晚。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波米拉微笑着的脸,他咬住了自己的拳头,仿佛在啃咬自己的仇敌,低声而忿忿地念着:"恶魔!这个恶魔!"
"有人在那儿吗?"
伴随着男子的询问,谁突然拨开他身后的灌木,喘着粗气过来了。落叶被踩踏的声音,是如此清晰。
月摆脱了云层,变得朦朦胧胧地透明。天边泛起一线微弱的橘色光亮,黎明即将来临。树林中的雾气也变得稀薄。模糊的光亮,晕染开来。
"不寻常的一夜。"安德鲁斯嘟囔着抽出剑,跳起身,躲到树后。脚步蹒跚的男人正在他背后慢慢靠近,并温柔地询问着:"请问有人在吗?我听到你的声音……"
那个人看见了安德斯的马,悄悄绕过安德鲁斯躲避的那棵树,来到他面前。
安德鲁斯看清那男人的一刻,惊呆了。剑从他手中脱落,他盯着那人许久,才想到拾起它。
那人被安德鲁斯的脸吓住了,看着安德鲁斯捡起掉在地上的剑,困难地辨认着对方的脸,认清的时候,他往身后趔趄了几步:"老天!是你?!"他指着安德鲁斯,自嘲地大笑起来:"哈哈!真是讽刺!太讽刺啦!哈哈!"
安德鲁斯面对那男人,虔诚地单膝跪下:"……阁下……"他热情地注视着那人——他高贵的亲兄弟,德?格拉蒙骑士。骑士没有说话,瞪着安德鲁斯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阁下,请等一等!"安德鲁斯解下缰绳,牵马紧紧追赶,"您为什么在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格拉蒙骑士那消瘦的脸异常苍白,深栗色头发蓬乱着,长靴上沾满污泥。他不肯与安德鲁斯说一句话,直至被对方的穷追不舍搞得头疼,才停下急匆匆的脚步,回身瞪上自己的亲弟弟:"我迷路了!迷路了!"他不耐烦地咆哮,"你想嘲笑就嘲笑吧!"
安德鲁斯出神地望着骑士那污浊了的脸,摇摇头:"我想知道您是否平安……"这种时候还能奇迹般地遇到格拉蒙家的人,他感到无比安心。
"难道你看不见吗?"骑士并不领情,"你想关心我,至少先瞧瞧你自己吧!"他在嘲笑安德鲁斯的疤。
"噢,对不起。"安德鲁斯赶紧侧身,在格拉蒙惊讶目光的注视下,就像揭掉面具一样揭掉了右脸颊的伤疤。他把它丢在脚下,望向格拉蒙,恢复了以往的美丽:"您不必害怕,这不过是沾了血的猪皮……"
骑士不敢相信的表情渐渐转为轻蔑,他瞪着安德鲁斯完美无瑕的脸,低低吐了一词:"魔鬼。"
这让安德鲁斯一震,他有些动摇,还是笑了:"阁下,上帝爱魔鬼。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他把您引到了我身边。"他朝着骑士走近。
"不!别过来!"骑士后退。安德鲁斯驻足,恳求地凝视对方,即使那冷若冰霜的兄弟憎恨他、误会他,他还是想拥抱对方,并真诚地告诉对方他有多么地爱他,他一直在为格拉蒙家祝福、祈祷。这不同于对吉拉尔的爱,是另一种同样热烈的爱意。啊!别怕我,靠近我,或者让我靠近?他多么想碰触这个人。在没有吉拉尔的此际,只有这个人能给他安慰。除了升天的母亲,他还从没碰触过任何一位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这让他难过得再次流泪。
太阳跳出地平线,万丈光芒射进树林。
"告诉我,您为什么迷失在这里?"安德鲁斯尽量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目不转睛地盯着骑士无措的眼睛,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接近,"我想帮助您……求您……求求您……"泪水让他的视线模糊。
骑士不知所措:"……我、我和萨尔维子爵去狩猎,遇到狼群。马受了伤,我才跑到这里……"
"……是这样……"安德鲁斯赶紧抹掉眼泪,微笑着向格拉蒙骑士伸出一只手,"走吧,我为您指引方向?"
"谢谢!用不着!"骑士迈开大步。安德鲁斯用受伤的表情望着他的背影,追赶着:"您要回巴黎?如果是那样,您现在恐怕正朝蒙巴尔前进。"
骑士回了头,安德鲁斯微笑:"走吧,不必答应什么,跟着就好。"他转了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骑士跟着他,不发一言。
安德鲁斯牵马行在前面,犹犹豫豫:"……虽然我无权说什么,但我还是忍不住要告诉您……"他把话顿下,觉出格拉蒙骑士没有开口的意思,才说,"……当心萨尔维子爵,还有波米拉伯爵,他们……"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更知道谁是敌人谁是朋友。"骑士打断安德鲁斯"……萨尔维子爵被狼咬伤了……"
安德鲁斯闭了嘴,两人不再交谈,不久出了树林。
大地上,金光灿烂。
"一直向西北,到达枫丹白露,再沿塞纳河前进,就会回到巴黎。"安德鲁斯指着前面的村子说。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马交给格拉蒙:"务必骑上它?"他恳求地凝视自己的兄弟,"它能带您平安回去。"
格拉蒙毫不犹豫地骑上那匹马,不与安德鲁斯道别,小跑着远去。安德鲁斯望着他,以为他就此不反,内心一阵疼痛,和昨夜与吉拉尔的被迫分离是相同的感觉。
渐远的骑士又像想起什么,忽然掉转马头,跑回来了。这让安德鲁斯无名地紧张。
"你要去哪里?"骑士在马上俯视安德鲁斯,冷冰冰问。安德鲁斯受宠若惊:"……我、我不知道,阁下……"骑士看着他点点头,再次转身跑远。
十天之后,安德鲁斯在前往索略的路上,遇到了格拉蒙骑士派来的使者。
骄阳迷人
第七章 01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七章01
德?梅迪芬奇元帅在那片树林外遇到安德鲁斯后的第三天,德?波米拉伯爵及其盟友们,全都聚集到了维福尔伯爵庄园的一个农舍中——除了梅迪芬奇元帅。他们昨晚得到消息:安德鲁斯击败了元帅和众人安排在追兵队里的杀手。
这消息足足震惊了他们。
一个盟友抹着额头上的冷汗,颤惊惊地说:"元帅受了重伤……"
"该死!他是念及旧情放走了小狐狸,没脸来见我们才借口受伤!"波米拉气急败坏地拍打桌子,大吼着,"他迟早要像德?怀特阁下那样,一辈子困在死亡岛,要么就像我们可爱的萨尔维,自作聪明地爱上敌方,然后心甘情愿地接受处罚!"——萨尔维子爵被处罚了二十皮鞭。
"托比亚斯,你不得入承认,我们派去的杀手确实瘸了腿。"维福尔提醒。波米拉只耸耸肩来回应。维福尔双手交叉地支在桌上,环顾众人:"好了各位。"他仿佛是这秘密会议的领袖,"眼下最重要的是商讨下一步的计划。根据眼线提供的线索,德?冯达休阁下已经离开安德鲁斯。接下来,我们只要掌握安德鲁斯的动向,就万事大吉……"他坐在窗子对面,忽然瞥见一个惊慌的小伙子从远方奔来。他脸色大变,突然站起了身,快步走去门口。盟友们不明所以地望向他,他并不说话,亲自打开房门。
外面两个放哨的士兵正在走来走去,见伯爵出来,全都立正行礼。
维福尔只点点头,便望着那渐近的小伙子迎了上去:"你怎么回来了?"他瞪着小伙子,低声问。
小伙子风尘仆仆,来不及喘息地回答:"大人!"他看着维福尔,很是紧张,"那、那逃犯被赦免了!"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音量,以至拥在门口的盟友们也听得清清楚楚。
维福尔还不敢相信地追问:"逃犯?哪一个逃犯?"
"安德鲁斯?杜普莱西?德?冯达休!"小伙子回答。
众人嘘声一片,议论纷纷。大家已经知道,这小伙子是维福尔派去的眼线。
"德?冯达休侯爵又在什么地方?"波米拉拨开众人,面色铁青地来到近前,问。小伙子盯着他,摇摇头:"不知道先生,我得到消息时,冯达休侯爵已经不知去向。
波米拉无语,片刻,才又急切地问:"谁?究竟是谁胆敢违背国王?"
"先生……"小伙子惋惜地看着波米拉,"正是国王陛下发布的特赦令……我在路上看见皇家卫兵正在四处张贴……"
这番话再次引来众人一阵议论,大家都不明白小国王为什么改变主意,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路易可真是个孩子!"波米拉抱怨着嘟囔,"难道摄政大臣没教导他什么是君无戏言?"他火速叫来门外的随从,对众人说,"我必须亲自去问问陛下!"他说着,转身就走。维福尔拽住他:"等等!"
波米拉回头看向老友:"有什么需要我传达?"
"不。"维福尔摇头,"你太唐突了,只会冒犯陛下,对我们不利。"他看一眼围上来的众人,"陛下还没有摆脱摄政大臣的掌控,即使他后悔了对安德鲁斯的追捕,也不可能轻易改变初衷,我们必须先弄清是谁在背后指示了陛下。"
"您的意思是,摄政大臣参与了此事?"一个盟友问。维福尔看着他,微笑着:"不,朋友,我没那么说。我的意思是,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们得到的只能是失败。"
"噢,那就让我去秘密地去结果那个小东西吧!"波米拉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他大声命令随从快去备马,简直忘了现在还在维福尔的庄园里。
"托比亚斯,你太容易激动了!"维福尔拉着老友,但波米拉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去。
下人去维福尔德马厩中借来一匹栗色马,波米拉想也不想地跃上马背,挽起缰绳:"我就去结果他!"
"不!等等!"维福尔拽住缰绳,用眼色示意身后的众人。大家全都知趣地退回了农舍里,却敞开破烂的木窗,趴在窗口不安地望着。
"不要妄动!"维福尔仰视马上的老友,压低了声音,"我们失败了,您独自去也无济于事。"
波米拉投来讶异的目光,没想到维福尔如此直接地戳上他的软肋。维福尔慢慢松开缰绳,盯紧老友的双眼:"您忘了吗?我们曾败在杜普莱西手下。"
"所以我要洗刷耻辱!"波米拉再次挽紧缰绳,马嘶鸣着腾起了前蹄。
"不!不!"维福尔倒退一步,扯住老友的袖子。
"您究竟想干什么?!"波米拉已经很不耐烦,"您难道不想复仇吗?他会毁了我们!"
"我只想让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维福尔平静地说,小胡子却在抽搐似地颤抖,"你是不是真得想要他的命?那个时候,我们不过要惩罚他一下,就像对萨尔维子爵那样,没有真地想要他死,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顿了顿,"想想吧?这一把不可收拾的局面……那可怜的小东西,我们的安德鲁斯……"
波米拉不齿地笑了:"您在开玩笑吗?"
"就算是个玩笑吧!"维福尔摊开双手,"我一直看得出,你是爱他的,即使你把他送给别人,即使你让我们大家全都立下那个誓言,即使你发誓要向他复仇!"
波米拉静静听着,瞪着维福尔不发一言。
"听我说吧!"维福尔紧紧握住老友抓住缰绳的一只手,感到它在发抖,他依旧低声说,以免让那些盟友听到,却字字有力,"你忘了你第一次向我提起他时,你有多兴奋?你甚至嘲笑我忠贞美丽的妻子。你忘了你说第一次见到他,就被他迷住了?想想那枚荣誉勋章吧?你不爱它吗?不爱他吗?我真后悔给你出了那个馊主意,但你必须原谅我,我那时只是随口一说,谁想到你会把它变成现实?不然,你们现在会是很好的一对儿……"他惋惜地垂下了头,好像在道歉,又颇有些自责。
波米拉苍白了脸色,金色的阳光照耀着他,他的头发也闪闪发亮,这些光芒却让他看上去那么无助。他的手攥住缰绳,松了又紧,反反复复。维福尔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他才松开了同样苍白的手。
"来吧?我知道你爱他,不同于那誓言的爱……."维福尔把老友扶下马背,"让我们再想想别的计策,不要冲动,争取挽回这糟糕的局面?为了我们自己,不能再树敌了……"他搀扶着几乎瘫痪的波米拉,双双回了农舍。
第二天,盟友中有人搞清了让小国王改变主意的原因。
事情是这样,安德鲁斯在树林中搭救了格拉蒙骑士,因此而得到格拉蒙家的信任和支持。老公爵及年轻的格拉蒙骑士一起向路易进言,要求赦免无罪的安德鲁斯,但路易没有答应。之后,摄政大臣收到了来自意大利,莱昂科特大公夫人的亲笔信。这高贵的老女人以意大利国王的名义请求摄政大臣及小国王赦免无罪的人。在内外夹击的情况下,安德鲁斯奇迹般地被赦免了。
当然,盟友们除了维福尔与波米拉,没人知道安德鲁斯与格拉蒙家族的秘密关系。不过,他们却因为莱昂科特大公夫人的信件,而知道了吉拉尔的去向。
之后的第五天,盟友们从眼线那里得到最新消息:安德鲁斯一个人动身去了意大利。他们正在筹划新的计策时,波米拉已经不动声色地悄悄出发了。
波米拉知道,格拉蒙家族一旦涉入,他们的计划恐怕再难展开,所以他只带上两个精通剑术的随从,骑着快马,一路追赶安德鲁斯。
波米拉忽然想起维福尔劝告他的话,微微一笑,对自己说:"我的确爱他,不过……除非他向我求饶,否则我不会放过他……"他率领着随从,沿塞纳河的支流一路追赶。马匹飞奔了四天三夜,终于在马孔这个地方与安德鲁斯相遇了。
安德鲁斯依旧是一身黑色的长礼服,穿戴整齐,坐在一辆由格拉蒙家提供的豪华马车里,正去往与吉拉尔会面的途中。跟随他的,只有一个车夫。
此时此刻,安德鲁斯仿佛是一个受到上帝眷顾的人,脸上春光洋溢,唇边总挂着迷人的笑容。格拉蒙骑士的信使接他回去的时候,他告诉血亲们,他指一心一意为冯达休家工作,绝无侵夺格拉蒙家族的意思。家族因此接纳了他,虽然为了名声依旧不承认他的姓氏,但他并不介意,他要的只是家人的关怀。眼下,只要再接回心爱的主人,他觉得,他的人生可以就此完美了。
马车悠闲地行进,突然急促地停下,迫使安德鲁斯栽倒椅子上。
"怎么回事?"他用手杖敲打车门,向车夫询问。
"先、先生……"车夫结巴着,"您最好、最好出来看一下……"
第七章 02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七章02
托比亚斯?古斯塔夫?德?波米拉伯爵骑一匹黑缎似的英国马,俊美的面孔十分严肃,让人不寒而栗,身后两名随从也威风凛凛。他高傲地俯视安德鲁斯,目光中透出挑衅的意思。
"……是您……"安德鲁斯见到波米拉的一刻,的确有些吃惊,但他很快镇定下来,鞠了一躬:"阁下,我以为您正在巴黎哭鼻子。"
"你这该死的!"波米拉气得跳下马,抽剑出鞘,指向安德鲁斯的鼻子,"我不会像他们那样畏首畏尾为,更不会向敌人投降!我向你挑战!"
安德鲁斯退缩一步:"为什么?"
"为我的荣誉,你羞辱了我!"
"算了吧!"安德鲁斯不屑地摊摊手,转身向马车走去,"我和您再没有任何瓜葛了,所以不想……"
"你必须接受!"波米拉扑上去,用剑截住安德鲁斯的去路,示意一名随从。那随从慌张张解下自己的剑,丢到安德鲁斯脚下。
"捡起来!"波米拉用剑威胁着,"要么接受挑战!要么现在去死!"
安德鲁斯瞪着伯爵,无言地拾起地上的剑。
"嗨!你!"波米拉朝安德鲁斯的车夫大喊,"你来作评判!"
车夫哆嗦着点头,就像个磕头虫。
波米拉又看向面无表情的安德鲁斯:"宝贝儿,只要你现在对我说:'我认输,并且愿意回到你身边。'我就放过你,怎么样?"
安德鲁斯不紧不慢地脱下外套,丢给车夫,笑了:"阁下,您在害怕?"
"鬼话!"波米拉冷哼。
"不然您为什么这样说?"安德鲁斯不想决斗,多年来积在心底的那变质的爱,与正在长大的仇恨,很可能让他杀死对方。不过,目前的环境使他不能再树立更多的憎恨。他尽量温柔地说,带着劝解的口气:"瞧瞧吧,您简直比萨尔维子爵还像个孩子。您认真想过,确实还需要我吗……"
"你这是浪费时间!"波米拉面色铁青,举起了剑,"这次来赌命吧,别耍把戏!"他说着的时候,剑已刺来。墨绿色的披风随之飞扬,他步履稳健,然而血色的目光透出凌厉与凶狠。
安德鲁斯轻巧地躲开那突如其来的一袭,同时作了几个试探性的刺击动作。波米拉全都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嘲笑道:"宝贝儿,你退步了!"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划伤了安德鲁斯的左臂,这让安德鲁斯脸色大变。
安德鲁斯冲向对手,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锋利的弧线。波米拉左躲右闪,安德鲁斯忽然伏下身,刺向伯爵的下腹。剑穿透层层衣衫,向上一挑,撞击到伯爵的镀金皮带,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波米拉镇惊地盯住刺入自己腹部的武器,嘴唇歙合地呆了呆。他恼羞成怒,伸来长剑猛攻,甚至忘了击剑规则,划伤了安德鲁斯的左肋。
疼痛迫使安德鲁斯拔出早已刺入伯爵下腹的剑,他捂住左肋的伤口,趔趄着后退几步,大口的喘息也让他难以忍受。他只想尽快结束战斗,但对手的攻击程度并未像他想象中的锐减。多年的接触让他知道,波米拉的剑术不如维福尔,然而此番,复仇的欲望让波米拉技艺大增,犹如上次决斗中的假侯爵。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上帝,这是何等讽刺?"他似乎变得脆弱了,身体摇摇晃晃,简直想大哭一场。
波米拉一手捂住伤口,还想挥剑进攻。他瞪着安德鲁斯,逼近几步,又忽然止住。武器从他手中跌落,他就像寻常人那样,两手捂住下腹,双膝跪到地上。他忽然抬起手,看了看上面的鲜血,带着痛苦的呻吟抓起跌落的剑,挥舞着跳了起来,扑向安德鲁斯。安德鲁斯始终观察着他,吃惊地跳开了。他再次跪到地上,腹部的伤势折磨着他,他浑身颤抖,终于一头倒地。
安德鲁斯张大双眼,盯住波米拉。他看惯的这位伯爵,虽然邪恶,却一直保持着优雅的风度,以致他总有种错觉:自己其实还爱着这恶魔。然而此刻,那俊美的家伙就像一颗裹进泥潭的钻石,让人不忍目睹。
"杀了我!"波米拉瞪着安德鲁斯大叫,脸色通红,青筋暴凸。他忽然喃喃起来:"……人人爱你,人人又不爱你……人人爱你,人人又不爱你……"又发疯一般嘲笑着,"你这天使一样的恶魔!快杀了我吧!"
安德鲁斯盯着地上蠕动的伯爵,小心翼翼靠近,用剑抵上了对方的心口。波米拉瞪着昔日的情人,下腹不断冒出鲜血,他的双手也鲜血淋淋:"快动手吧……"他声音嘶哑低沉,身体虚弱不堪,完全丧失了战斗力,"……这样,你就能摆脱我……彻底摆脱了……"他表情痛苦地挺起胸膛,让安德鲁斯的剑更贴近自己的心脏,安德鲁斯却因此动摇了。
"......你在怕什么?"波米拉依旧嘲笑着,"我知道,你的愿望是杀死我……来吧,你就要如愿了……"
安德鲁斯没有动手,不知所措地抬头望了望波米拉的两个随从,他们正用恳求的眼神望着他。他又求助似地回头望向那车夫。车夫早就转了头,不敢观看。他握一握剑柄,终于收回了剑,盯着与自己对视的对手:"我不会再受你欺骗,我赢了战斗,如果杀了你,我将失去这胜利。"他说着,把剑丢到伯爵身侧,"上帝说:'宽恕你的敌人。'看在我曾爱过你的份上……"他转身欲走。伯爵却奋力抓住他的脚踝,让他吓一跳。他回头看向伯爵,伯爵也伏在地上看着他,微微一笑:"亲爱的,直到现在,我还深爱着你……"
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波米拉欣赏着安德鲁斯那美丽的面孔逐渐扭曲,才松了手。
"……不……"安德鲁斯瞪着奄奄一息的人,不敢相信地后退。受了打击似地,泪水很快纵横了他的脸,"不!"他大叫一声,头也不回地逃进马车,"出发!快出发!"声音颤抖着,他听见波米拉疯狂的笑声在风中回荡。他泪眼模糊地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仿佛那些即将枯朽的草木是他昔日的初恋,也是他现在最憎恨的仇敌:"……上帝啊……"他双手捂住脸,"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要说这种话?为什么……"他根本顾不上那些伤口,失声痛哭,只希望马车能够尽快带他去吉拉尔身边。这个时候,他最需要,并且最想见到的人,只有吉拉尔,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入对方的怀抱,想让对方用那些傻乎乎的词语来安慰他。
夜幕落下时,马车通过了意大利边境。第二天黎明时分,他们抵达了南部那波利的斯巴卡那波利区。从美丽的那不勒斯湾吹来的海风,将他们一路送至莱昂科特大功夫人的私邸。
那是个由该地随处可见的古堡改造而成的奢华所在,绝不亚于吉拉尔曾赞美过的法兰西小王宫。安德鲁斯换了新衣服来掩饰伤口,在仆人引领下,步入这美妙的地方。他环顾着,从未如此紧张,不禁忆起吉拉尔初到小王宫时的兴奋神情,他想:那小子一定以为这里也是天堂吧?一种甜蜜的感觉逐渐涌上心头,他却有些难过,认为吉拉尔留在这里要比跟他回去更有前途。他更加清楚,自己并没有留下的资格。因此,他泄气地垂下了头。就在陷入沮丧时,他忽然听到一声怪异的惊叫:
"噢!"
安德鲁斯抬起头,怪声的主人已经飞扑上来,紧紧将他抱住:"亲爱的,你总算来了!"吉拉尔急切地亲吻他的脸,用下巴蹭着他,"已经没事了吗?我实在太担心了!"
安德鲁斯面无表情地瞪着主人:"你很担心我?如果是那样,为什么不回巴黎,亲自来看我?难道您已经爱上这里,不想离开了吗?"他真想热情地同吉拉尔拥抱,但他看见仆人站在门首,只好忍耐着,向吉拉尔发泄怨气。
吉拉尔只把这些话当作向他撒娇,凑到情人耳边,轻声说:"亲爱的,你说得没错,我的脑瓜子的确不太灵光,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他十分沮丧地叹息一声,带着苦笑,"……我在这儿遇到了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安德鲁斯也小声地问。
吉拉尔牵着情人的双手:"你知道吗,我时时刻刻都想回去找你,想知道你是否平安……不过我现在根本出不了意大利……"
"究竟怎么回事?"
吉拉尔无奈地翻了翻眼睛:"第一,他们总说些我听不太懂的意大利话,要么就讲那些拗口的拉丁文。第二,我的姑妈,就是你信任的莱昂科特大公夫人,她……"
就在这时,门口的仆人突然高声大喊:"大公夫人驾到!"
久别重逢的人双双一惊,停止了秘密的谈话。安德鲁斯机敏地侍立到吉拉尔身后,低下头,作出谦卑忠仆的样子。吉拉尔则赶紧捏一捏脸,迫使自己露出友好的微笑,迎到门口。
"我英俊的孩子!"一位美丽的老妇,迈着高贵的步伐走了进来,"你忠实的管家得救了,是吗?"她把一只手递给吉拉尔。吉拉尔虔诚地亲吻了一下:"这都要感谢您,我美丽的姑妈。"他微笑着向身后的安德鲁斯伸出右手,"来吧,安德鲁,这位就是莱昂科特大公夫人。"他精湛的伪装演技让安德鲁斯也吃了一惊。
安德鲁斯向女士深深鞠一躬。
"漂亮的孩子!"夫人赞赏地打量安德鲁斯,又转向吉拉尔,"哦,我差点忘了!我丈夫的妹妹的女儿,沙婷小姐也赶来见你了。"不等吉拉尔说话,她就向门外招手,说了句吉拉尔听不懂的意大利语。
一位金发少女婷婷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沙婷高扬下巴,脖子挺得笔直,见到吉拉尔时,并不行礼,倔强地乜斜他,说了句:"ciao,francia!"
吉拉尔不明所以地朝她微笑,侧了身,瞄一眼斜后方的安德鲁斯。这管家只好轻声告诉他:"她说幸会,法国佬。"吉拉尔点点头,飞快地用目光暗示了句:真是讲礼貌的小姐!然后用法语向小姐问候。
沙婷无动于衷,用法语对吉拉尔说:"您听不懂意大利话?那么拉丁语呢,stuqido?"大公夫人提醒她注意态度,但她置若罔闻。
"她说您是傻瓜。"安德鲁斯小声地翻译。
吉拉尔耸耸肩,微笑着对沙婷说:"您知道吗?夜莺能唱出动听的歌声,不在于它是比乌鸦本得多的鸟儿,而在于它的语言的确比乌鸦的美妙,而且更让人喜欢。"
这话让沙婷红了脸,她目光不安地闪烁了一阵,终于饶有兴趣地迎上吉拉尔的视线:"你叫什么名字?"
"吉拉尔……"吉拉尔皱了眉,搔着头想了想,又忍不住问管家,"我的全名?"
"吉拉尔?阿芒?布拉亚克?贝内德托?德?冯达休,阁下。"安德鲁斯尴尬地提醒。
沙婷飞快地扫视了安德鲁斯一眼,目光恰与他撞个正着。
第七章 03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七章03
沙婷离开后,吉拉尔偷偷把安德鲁斯拽去了自己的卧房。他迫不及待地要告诉对方近来发生的一切,也急切地想知道对方的近况,想热情地同对方亲昵:"亲爱的,让我告诉你……"
"算了吧!"安德鲁斯狠狠踩了吉拉尔一脚,挣开怀抱,"您是十足的骗子!"他瞪着跌坐地上的主人,"当我告诉你,生存的两大法宝是仇恨和伪装时,你嘲笑我,可瞧瞧吧!上帝作证!你才是伪装高手,把两位女士耍得团团转!更把我骗得团团转!"
"等、等等!"吉拉尔爬起来,"亲爱的,你究竟误会了什么?"
"离我远点儿!该死!"安德鲁斯粗暴地弹开吉拉尔伸来的手,"我像个傻瓜一样风尘仆仆,不顾一切地来找你,可你竟在这里寻欢作乐!?"他想起曾为保护这傻小子,自己毅然去见梅迪芬奇元帅,又想起与波米拉决斗的经历,和身上那两条未愈合的伤口,双肩颤动,他抑制不住地哭了。他为自己的脆弱感到羞愧,一手撑住额头,背转身不让吉拉尔看见他的脸:"……你知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头……"
"……老天,你真的误会了……"吉拉尔叹息着悄悄走去情人身后,"我正要告诉你这一切,这就是我遇到的麻烦,你为什么不给我机会说呢?"他掏出手绢,想替安德鲁斯擦眼泪,但对方推开他。他无奈地跌坐进椅子:"亲爱的,自那次分开,我依照你的嘱咐,马不停蹄地赶来这里……你知道吗,我有多么矛盾?你就那样忽然地离开我,我以为你会被他们带走,然后处……处决……我想救你,但我不想让你失望,我明白你的心……"他也双眼湿润了,睫毛颤动。他通红着脸,显得很无助:"我把事情全告诉了大公夫人,她的确帮助了我,这你知道。当我要离开时,她却下令封锁所有通往法兰西的关卡。她想让我娶沙婷小姐,以此来巩固她在意大利与法兰西之间的地位……"
吉拉尔凝视情人的背影,对方默不作声,他温柔了声音:"在这里,我必须学会伪装,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是我的爱人,否则……会对你不利……"
静默半晌,安德鲁斯忽然开口:"所以你就出卖自己?"声音激动地颤抖。
"什么?"吉拉尔不太明白,"……哦!亲爱的,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个懦夫……"
"不!您不是!"安德鲁斯扑上来,搂住主人的脖子,啃咬起来,"你这傻瓜!"
吉拉尔受宠若惊:"我……"安德鲁斯用吻堵住他的嘴,推着他双双倒在床上。
"等等?"吉拉尔有些慌张,又不愿躲开情人的亲吻,"我、我们该先想办法离开,然后再……"
"看来您根本没在想我!"安德鲁斯重新压倒吉拉尔,骑到对方身上,扯开对方的衣服,"……我已经有主意了……"他对满脸惊愕的吉拉尔微微一笑,又退去自己的衣衫。吉拉尔看见了他身上那两条伤口:"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无关紧要的事。"管家伏到主人身上,"求你别再扯些无聊的话了,快抱紧我,然后吻我……"
"噢,安德鲁,你真可爱!"吉拉尔搂住情人,微笑着翻个身,将对方压倒身下,用嘴唇和双手一遍一遍撩拨那美丽的身体,迫使对方吐出甜美的气息。他还不定地在对方耳边呢喃:"亲爱的,就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是爱人吧?我属于你,你也属于我……"
这番话让原本已经意乱情迷的安德鲁斯越发神志迷离,他被吉拉尔不够成熟的手法撩拨得无法吐出完整的语言。他只有紧紧抱住对方脊背,全心全意享受对方的爱,左臂与左肋的伤口隐隐作痛,但这一切很快就变成了最甜美的感觉。他用尽全力地在吉拉尔耳边断断续续:"……啊,我多么想把曾经纯洁的自己献给你……"
吉拉尔已被越来越浓烈的热情淹没,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只想把自己全部的爱交给安德鲁斯,想让对方感受他,为对方抹掉一切苦恼与仇恨。他想到自己原本是个一无是处的小人物,而命运将这爱人赐给他,他便从心底越发珍重对方,想把自己毫无保留地给予对方……
两人沉沉睡去,直至金色的夕阳爬上窗棱,他们才同甜蜜的梦中醒来。安德鲁斯最先坐起来,忽然为没能及时处理伤口而后悔。这时候,那两条口子又裂开了,有些疼。
"……亲爱的……"吉拉尔迷迷糊糊地搂住安德鲁斯,"你不再睡会儿吗……"
"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管家亲吻主人的额头,催促对方起床,"您现在去告诉大公夫人,说要回巴黎筹备婚礼……"
"不!不!"吉拉尔跳起来,"我不爱她,不会娶她!"
"您结婚后,我还会做您的情人……"
"这对你不公平,对我也是!"吉拉尔不肯穿衣服。安德鲁斯大笑:"哈哈!那您就听我的,快去对大公夫人说吧!你甚至可以像她保证,二十八天后亲自回斯巴卡那波利接新娘…..."
"安德鲁,你究竟在打算什么?"吉拉尔一脸困惑。
安德鲁斯换上严肃的表情,替主人打理好服装和头发:"必须让大公夫人答应您的请求,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顺利离开意大利……"
"但回去后……"
"噢,那是以后的事。"管家把主人推出房间,"去吧,尽量展示你伪装的天赋!"
"这听起来真讽刺!"吉拉尔耸耸肩,又回头吻了一下情人的脸,"我派人去找医生,你要先治好那些伤口?"对方没有回答,他已经把仆人叫来,低声吩咐几句,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安德鲁斯在吉拉尔的房中焦急地等待,就连莱昂科特的家族医生给他处理伤口,他也变得全无感觉。一小时后,吉拉尔面无表情地回来了。
"阁下,怎么样?"安德鲁斯迎上去。吉拉尔没回答,只看了他一眼,从医生那里得知对方无恙后,才向情人摇摇头:"出了新情况。"
"什么情况?"
医生走后,吉拉尔说:"沙婷在临走前告诉姑妈,她讨厌你。她同我结婚的唯一条件就是……我必须辞退你……"
"这是好消息!"管家反而兴奋地抱住主人,"这说明那位小姐也不想结婚,我们再耐心等两天,看看还有什么进展?"结果在三天后,大公夫人同意吉拉尔回巴黎筹办婚事,不过他回到巴黎后,必须辞退那位漂亮的年轻管家。
回法兰西途中,吉拉尔一直为将来的事烦恼着,不发一言。马车很顺利地带他们到达侯爵堡,面对家门,吉拉尔不愿进去。他恍恍惚惚地问身旁的管家:"安、安德鲁,你确定要进去?"他紧张地压低声音,"我们该在半途逃跑的!"
"我们的确要逃跑,但不是现在。"管家微笑着替主人打开房门,"进去吧,阁下,欢迎回家。"
"噢,真见鬼!"吉拉尔沮丧地踏入这大房子,嘟囔着,"我真希望冯达休侯爵不是我父亲!"他不安地瞥了管家一眼,庆幸对方没听见这话。
正清扫地板的女仆见到两人,惊喜地大叫起来:"上帝呀!是侯爵和先生!"接着,一阵骚动,仆人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谢天谢地!""您没事了吗?"大家纷纷围上来,让吉拉尔有些感动。
"已经没事了。"安德鲁斯微笑着拨开人群,引吉拉尔上楼。当他看见那烧毁的卧室时,吓了一跳:"阁下,这是怎么回事?"
"这、这一言难尽……"吉拉尔把被路易囚禁及落入萨尔维子爵圈套的事全告诉了管家。管家叹息着:"你真傻,怎么能相信小滑头的话?他几时爱上您?凭什么爱您?"
吉拉尔在那张被毁的床上坐下:"这我可不知道。"
"您也爱他?"安德鲁斯红了眼睛。
"老天!"吉拉尔苦笑,"我如果爱他,又怎么会在这里?"他把安德鲁斯拉到自己身边,"我们得救了,虽然还会分开……"他忽然想哭。安德鲁斯握住他一只手,亲吻着:"阁下,不要放弃,您的爱是我活下去的理由……"
"可是……"
安德鲁微微一笑:"二十八天后,您以接新娘的理由独自驾车离开,然后去那家库柏勒酒馆,我们依旧在那里会合,然后亡命天涯……"
"你肯陪我逃走?舍弃一切?"
"当然,就像您为我做的那样。"
"安德鲁,你真是太好了!"吉拉尔抱住情人。安德鲁斯却环顾着这间房,推开他:"必须先清理一下,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管家把所有抽屉都到了出来,丢在地上:"阁下,叫人来弄走这些废家具……"他忽然发现一只抽屉的底板上有个夹层,那夹层被烧得掀了起来。他吃一惊,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吉拉尔,掀开了那层夹板。
第七章 04
迷人的安德鲁斯
第七章04
吉拉尔在一旁紧张地看着,终于凑上来观看:"这是什么?"
"那是我该问的!"安德鲁斯铁青着脸,捡起一张未拆封的书信,在吉拉尔面前摇晃着,嘲讽地一笑,"这是什么?是谁给您写的秘密情书吗?还是你写给别人的?"
"别胡说!"吉拉尔伸手去抢。
安德鲁斯转个身,轻巧地躲开:"噢,让我猜猜!"他满怀醋意地笑着,"是德?哈维小姐写给您的?还是您写给她的?"
"我、我不知道这信是怎么回事!"吉拉尔红着脸解释,"不然你就打开看吧?看看都写些什么?我也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在冤枉我!"
安德鲁斯将信将疑地把信交给吉拉尔:"好吧,那您就亲自念给我听?"他表情严肃得可怕。
吉拉尔不安地接过信,飞快地浏览了一遍,盯着它怔一怔,惊呆了。几分钟后,他失声笑了,好像松了口气,抬头盯住气呼呼的安德鲁斯:"……安德鲁,你真想听?"
"快念吧,骗子!"管家故意作出轻松的表情与手势,但无法掩饰他的紧张与不安。他来回踱步,皱紧眉头,不停地啃着右手的拇指。吉拉尔咽下口唾沫,用低沉却激动得颤抖的声音,缓慢念起来:
"……给我亲爱的养、养子,安德鲁斯?杜普莱西?德?冯达休……"
"是大人给我的!?"这意外让安德鲁斯震惊,他扑过去夺那封信。
吉拉尔已站到床上,并将信高举过头顶:"亲爱的,让我念吧?是你让我念的。"
"快给我,你这傻瓜!"安德鲁斯跳到床上。吉拉尔觉得对方此时的模样实在可爱,笑着避开对方的纠缠,高声念着,眉飞色舞:"我看得出,从波米拉那里回来,你就一直消沉,究竟发生了什么令你不愉快的事?你为什么不再对我倾诉?难道我已经失去了你的信任?算了,你已经长大了,随你高兴就好……哦,多么慈祥的父亲?"吉拉尔打趣。
"快念吧,小子!不然就把它给我!"安德鲁斯害羞得红了脸,不敢看吉拉尔一眼,更不能想象吉拉尔已经先看过这封信。
吉拉尔得意地念着,还加强了语气:
"我的身体近来又不好了,恐怕没多少日子可以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你知道,没有血缘的养子不能继承贵族头衔,这真令我苦恼。我死后,他们可能会把你赶出去……我不愿这样。所以我想任命你为新一任管家,并为你找一个可靠的保护人。有这样一个人在冯达休家,你就能安稳地生活下去。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我的私生子吗?他叫贝内德托?阿芒?布拉亚克?德?冯达休。这是我为他取的名字。可惜在西班牙人攻入巴黎时,他和他的母亲全都去世了。我受到打击,就对所有人说他们还活着,只是失去了联系。我很清楚,这是自欺欺人,但只有这样,我的内心才会好过一些。最近,我找到一个与阿芒很像的孩子,我很喜欢他。
没人知道阿芒去世的消息,我会留下遗嘱,那个叫吉拉尔?肯特的孩子将更名为吉拉尔?阿芒?布拉亚克?贝内德托?德?冯达休,并成为这个家的新主人。他心地善良,可以照顾你,成为你的靠山。只要冯达休侯爵还在,这个家还在,就没人能欺负你。我也会留给你一笔遗产,如果这位新侯爵不够好,你可以选择离开。
我最爱的孩子——安德鲁斯!倘若有一天你发现了这封信,那么请原谅我一直以来的欺骗。爱你的布拉亚克?保罗?德?冯达休……"
吉拉尔把信交给情人:"亲爱的,这下好了。"他轻松地说,"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不是冯达休侯爵的儿子……"
"你这蠢货!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安德鲁斯颓倒地上,控制不住放声大哭。他蜷起双腿,把脸埋进膝盖,狠狠揉皱了那封信:"……我做这一切……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为什么……"
"安德鲁?"吉拉尔过去扶他。
"别碰我!"安德鲁斯支起身体,瞪着吉拉尔,"你以为我是为你这该死的混球吗?"这话让吉拉尔有些受伤。
"亲爱的……"吉拉尔清楚这打击带来的后果,所以尽量不让自己的伤心再激怒安德鲁斯。他跪下来,试图安慰爱人:"这一切都谁了我们能够相爱,难道这样还不够吗?"他吻去安德鲁斯脸上的泪水,对方没有拒绝。他说:"我不是侯爵,这不是很好吗?我们平等了……不,你比我更高贵,但我不必娶沙婷小姐了,我们可以正大光明地离开,离开这一切,过自由的生活……"
"你以为我会为你离开这个家吗?我好不容易才回来,这里的土地改革还没有看到成效……"话顿住,安德鲁斯怪异地笑了,低头看看手里的信,跳起身,颤抖着双手点起一根蜡烛。吉拉尔静静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见他把那封信投到了烛火下。
信燃烧起来。
"安德鲁!"吉拉尔扑过去,抢下那信,将火焰踩灭在脚下,"天哪,这可是逃婚的理由!"他把信揣进自己怀中,双手握住情人的双肩,"亲爱的,你该镇静下来……"
"不!不!我不允许你不是冯达休侯爵。你知道吗?没人知道这个,只要把那信毁掉……"
"安德鲁!"吉拉尔把对方抱入怀中,"你就那么在乎这头衔吗?"他心中酸楚。
安德鲁斯没有回答,半晌过后,他才同样地拥抱住吉拉尔,把脸埋进对方的心口,用沉闷的声音回答:"……我只在乎你……"
吉拉尔笑了:"也许你说的对,没人知道这个秘密。所以我们可以偶尔回来看看,两全其美了?"他用目光询问安德鲁斯。安德鲁斯也看着他的眼睛:"……你、你保证吗?"
"保证什么?"
"保证再回来?"
"当然,我保证!"吉拉尔用温柔的吻点着情人的额头、眼角,轻声说着,"我们可以去波尔多,租一片土地,酿造世上最棒的葡萄酒,也可以去科湿克,或者离开这个国家,去……"
"我想去英格兰。"安德鲁斯低着头说,"我的家在那儿……"他的耳根已经通红。吉拉尔又吻上那通红的耳朵,感觉着它的热度:"好吧,一切都随你。我们就去英格兰?你给我的珠宝我还没有用,我们可以用它作路费,再造一间房子……"
太阳滑过中天,一大片领土,全覆盖上了温暖的阳光。
一个男仆正对着水槽观察自己的脸,抚摸着自己的头顶,耐心数着什么:"……三、四、五……啊哈!太棒啦!"他欢呼着跳起来,"我有多长了五根头发!看来草坪的确需要多晒太阳!"他兴高采烈准备去喂马,却和背后悄悄走来的人撞个正着。他稳住脚步,看清了那蹑手蹑脚的家伙:"侯、侯爵阁下?!"
一身农民装扮的吉拉尔,赶紧朝男仆做手势:"嘘!"男仆捂住嘴点点头,吉拉尔谨慎地说,"我正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需要一辆农用马车,装稻草的那种,别说是我的命令,这是秘密?想办法弄一辆。"
男仆笑着行了礼:"阁下,我们就有一辆!"
马车很开备好,吉拉尔独自驾驶着,驶去庄园大门口。安德鲁斯早等在那里,依旧穿一身黑色长外套,许多行李堆在他的脚边。他显然已经等的不耐烦,脸上没一点笑容。
"对不起,亲爱的!"吉拉尔一边道歉一边搬运行李,"准备马车耽误了时间……"他扫一眼那些行李,"你真要带走这么多东西?"他耸耸肩,"……我总觉得,那不是我们的,是……"
"是我的,不是你的。"安德鲁斯抱着一只大口袋跳上马车,坐到吉拉尔身边。吉拉尔一挥鞭子,马匹嘚嘚地小步行近,十分悠闲。安德鲁斯兴奋地打开那只口袋,从中抽出一件浅鹅黄外套。
"你干什么?"吉拉尔问。
安德鲁斯笑着脱下自己的黑外套,将它丢了出去:"我再也不想为自己守丧了!"飞快穿好那件新外套,枕上吉拉尔的肩,"你会让我新生,对吧?"
"当然,我保证!"吉拉尔催促着马匹,咧嘴笑不停,"我差点忘了,你脸上的上究竟怎么回事?就像魔术……"
"噢,这其实是波扎先生的鬼主意,他说帖一条猪皮就可以逃避人们的视线……说起来,存在他那里的钱能让我们后半生都衣食无忧,你可以和我一起去见他,就装扮成肯特先生的侄子……"
"可、可我就是肯特先生……"
"听我说!你这傻瓜!"
"不!不!"吉拉尔用吻堵住安德鲁斯恶毒的嘴唇,"我不喜欢你这么狡猾……"
"真该死,我也不喜欢你伪装!"安德鲁斯狠狠咬了吉拉尔一口。吉拉尔忽然搂住他的脖子,笑着亲吻起来:"你真是可爱的小魔鬼!"
两人一阵热烈的亲吻,吉拉尔彻底陶醉,不知不觉丢开了缰绳,马匹向着自己喜欢的田野奔去,偏离了道路。
"上帝!"安德鲁斯抓住缰绳,挥开吉拉尔的纠缠,"你还敢说你不是傻瓜吗!"
"我是个傻瓜,亲爱的!我太爱你的粗鲁了!"吉拉尔大声地欢呼,"再来骂我吧,亲爱的!"
"噢,不知羞耻……"
马鞭在空中轻轻飞舞,美丽而恢宏的夕阳逐渐将两人的身影抹去。大地之上,只剩一片灿烂。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09/09/30 at 下午11:34: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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