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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芳记》沙与泡沫 part3
猛地揪了起来。
"没有,没有!你别急,听我说完,他……"沈笑君慌忙否认,然后却吞吞吐吐地说不清。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快说呀!不是说他回来了吗,怎么不在这儿?他现在在哪儿?"区小凉被他们的反应弄得全身发毛,大喊着问,心跳得越来越混乱。
"恐怕,他再也不能站在你面前了。他现在全身筋脉俱断,不能说话,没有意识,是被我们的人给抬回来的。"金锁锁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显然正在强忍悲痛。
区小凉听清了她说的每一个字,却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的目光直愣愣地扫过金锁锁,漫无目的地寻找,喃喃:"他在哪儿?我要见他。"
金锁锁用手帕擦擦眼泪,一言不发地走向客居。
沈笑君叫上两名护送丁九的金家伙计,拉上区小凉随后跟上。
金家经过几代人的修葺扩建,已经颇庞大。客居在偏院,成排的原木小屋,精巧而温馨,很有居家氛围。
原本给丁九安排的房子和区小凉紧邻,以方便两人时常见面。这个主意是金锁锁出的,当时还引得区小凉发了通火,现在他却根本顾不上再想这件事。
丁九躺在四柱床上,身上盖一条蓝花薄被。他原本微黑的肤色现在略微泛黄,不健康的颜色令人看了鼻酸。他的面容却依旧平静,无声无息地合目而卧,似乎只是在沉睡。
区小凉几步走到床边,望了他一会儿,忍不住伸出颤抖的手握住丁九平放在被外的一只手。
这只曾经坚定有力的手,给过他信任的手,此时绵软无力,沉沉地向下坠,似是没有了骨头。
"小九,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我是……"
面对眼前这张静谧的脸,区小凉的话无论如何也难以继续。他哽咽地停下,认真端详着。
丁九毫无反应地呼吸,连频率都没有改变,仿佛正沉浸在一个未知的世界里不愿回来,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了。
54.如果他仍爱(下)
区小凉越看越是心酸,他飞快地眨眼,努力将涌上来的眼泪给逼回去。
看到区小凉黯然情伤的神情,沈笑君不忍心地走前几步,低低劝他:"冰衣,他听不到的。自从被楼哥的人救下起,他就一直这样没有醒过,都二十多天了。"
"我不信,我不信!他武功那么高,怎么会这样?!"区小凉摇头,一叠声地唤"小九" 。
丁九容色安详地不回应他焦急万分的呼唤,只是合目而眠,面无表情。
"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不死就算命大了,你不要这么激动。当时他掉到了山脊的一棵大树上,被树技挡拄,才捡了条命,也没被搜索的人发现。后来,楼老板派去接应的人手,在山里转了几天,才在一个猎户家找到了他。楼老板不敢接他回花都,怕惊动那人,只能将他藏在都外别院。好医好药治了十几天,他的伤才算是稳定下来。不过,大夫说以后至多也就这样了。如果照顾不周,情况还会恶化。好在,饮食他还会自行吞咽,不然……"
金锁锁详细地讲述事情经过,眼眶泛红,手绢早湿了。
"别再说了!"区小凉低吼一声,紧紧抱住丁九,把头埋进他怀里。
那是种本能,自从上次照顾他时,区小凉就知道了,也从他身上多得难以计数的伤疤猜到了这种本能形成的原因。
丁九的身体也是软绵绵的,沉重而无力地在区小凉搂抱中下滑,像面团一样任人摆布。
金锁锁被他吼得有些不自在,沈笑君连忙揽住她的肩,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金锁锁点头,望了一眼区小凉和丁九,脸色重又变得忧郁。
两人低声商议一阵,沈笑君走过去托住丁九后背,低声说:"冰衣,你放下他吧。他的骨头还没有长好,这样抱着,他会不舒服的。"
区小凉将脸在丁九衣上擦了擦,松开手,和沈笑君一道小心翼翼地扶他躺好。
沈笑君迟疑着对区小凉说:"丁九现在这种状况,一般大夫是看不好的,有个人或许能行。"
区小凉默默地抬起头,用不知何时已经通红的一双眼睛不出声地望着他。沈笑君心下黯然,拉住他的手,说出一个人。
武林名宿百草农是成名三十年的神医,一手金针渡穴的功夫笑傲天下。然而他脾气古怪,给人医病纯看心情。心情好时,不让他医也要抢着医;心情不好,任你权贵豪杰亲自出马也请不动他。
"他在哪里?"
区小凉听完,只问了这一个问题,就回内陆寻找百草农去了。多余的东西他一样没带,只带了两名金锁锁的伙计。
金锁锁目送船驶远,长叹一口气,靠在沈笑君肩上,幽幽地问:"咱们告诉他这件事,真不知是好是坏。听说那个百神医一年半载不出手的情况也有,如在那边日子长了,万一再被那人……"
"没事儿,别担心了,他机灵着呢!一定会避开那人耳目,请百先生回来。你也看见了,他对丁九那么在意,肯定会找大夫给他看诊。与其让他乱投医,不如找个正主儿,也许丁九真会就此有转机,也未可知。"沈笑君柔声安慰她。
"嗯。如果丁九能好起来就谢天谢地了!祝公子和他才有些盼头。"
"你怎么还改不了口,和我一样叫他冰衣不行吗?叫祝公子,多生分。"沈笑君笑着给她顺顺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正正鬓间的珠花。
"我可叫不出口!他那会儿,哪次见面不是嬉皮笑脸的?叫他祝公子,算是对他客气了。冰衣?他哪配这么好的名字?"金锁锁向他怀里偎偎,撇嘴不屑。
沈笑君柔情地搂住她苗条的身体,在她耳边轻轻一吻,低笑着问:"等咱们成了亲,那时总该改口了吧?我和他可是兄弟。"
金锁锁推开他站直了,红脸嗔道:"讨厌!怎么又毛手毛脚的?"
不等沈笑君辩解,她随即又庄容说:"现在事多,没个头绪。丁九又是这样,祝公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咱们的事,不急在一时,等过两年再说吧。"
沈笑君本是见她愁绪沉沉,想给她宽心,其实并无急着成亲的意思。现在成亲,别说金锁锁,就连他这个极于想当爹的都没有心情。好朋友一个个非伤身即伤心,真是运背时骞啊。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鼎鼎大名的神医百草农竟然在短短一个月内就被区小凉请到了锁琴岛。让众人喜出望外之际,对区小凉的神速惊叹不已。
老先生也有意思,随船带来箱笼无数,不似来给人医病,倒像搬家。
金锁锁眉目间郁色尽去,连忙安排人手帮老先生把东西搬进丁九另一侧的客居,还忙前忙后张罗设宴款待那个瘦小枯干如枣核,脾气古怪、喜怒无常的神医。
百草农撅着山羊胡,挑剔一阵住处,又嫌下人粗手笨脚弄坏了他的东西。然后趁金锁锁等黑线发呆,一头扎进丁九客室,再不出来。
几人眼巴巴地等在房前,无心交谈,只偶尔有人耳语几句。
浅香和梅香兰已经在区小凉出海寻百草农的次日来到锁琴岛,这时彼此见面都很感慨。
两人拉着手诉说几句别情,区小凉就因惦念丁九而有些心不在焉。浅香再说几句,见他神无所属,一个劲儿回头看丁九的客房。旁人也是一脸肃穆,他也只好住了口,和大家一起等候。
百草农中午诊脉,天快黑了才出来,饭也不吃,人也不理,只管捻须在客舍前的院子里转圈踱步。
他时而叹气,时而大笑,时而又切齿,如同中了邪,表情可怖,把那几个一直等在外面的人吓得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几人早站得腿酸,金锁锁让下人送来竹凳,一人一只坐在廊下,现在他们的脑袋整齐划一地跟着百草农的身影转个不停。
"喂,公子,你是怎么请到这……位老先生的?"浅香拉着小梅姑娘的手,咽下不敬的称呼,好奇地眨着眼睛问。
另三人看百草农也都看得有些腻味,马上都竖起耳朵听这个他们也极想知道的经过。
"也没怎么的。一开始他不见我,说是要配药,没功夫理闲人。我只好在他家门口蹲点。"区小凉瞅瞅老先生乱飞的头发,闷闷地说。
"后来怎么又见你了?"几人没料到他一开始就出师不利,不由更加好奇。
"后来,有个人来求医,他倒出来给看了。说是肚子里有瘤治不好,打发那人回去准备后事。我就说,这有什么治不好的,如果是良性的,割掉就可以了。那个病人大骂我是妖人,来时他被人抬着,等骂完我他自己跑得比马都快,好像慢一步就会真的被开膛破肚一样。百先生倒没有大惊小怪,还很有兴趣想留我住下详谈。我怎么可能住他那儿?就说有个人急等他去救命,要想知道详情,就和我走。这不,他就来了。"
区小凉没什么说故事的心情,一边继续盯住百草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述一遍经过。
众人都齐齐地瞪他,然后互视一阵儿,心照不宣地再次齐齐点头。
开膛破肚?这事儿能干吗?开了膛这人还能喘气吗?那人骂他是妖人果然贴切!他居然只凭这几句话就把神医骗来了,老先生也太容易上当了!
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骗人的本事还真是一等一的强!他们今后可都要对他多加小心了。
百老先生狂转了三百八十七个来回后,终于停下脚步,神完气足,声音阴惨惨地问区小凉:"筋脉皮肉断裂如何处置?"
"连上。"
"如何连?"
"将羊或其他动物的小肠皮剪成细线,用缝衣针缝在一起。"
"你会?"
"不会。我告诉先生,先生缝。"
……
两人一问一答,顺畅无比,没有丝毫交流障碍。最后百先生点头允诺,似是极为心痒难挠地想立刻就试验一番,绝无半点为难之色。
区小凉感慨万千,心里的那块石头这才算终于落了一半。
隔行如隔山这话真是不假,老先生果然是神医,一点就透,只凭他少得可怜的提示,就想通了其中关节。哪像那几个,竟认为他们在说胡话。以为他没看见他们大张的嘴巴、看白痴的目光吗?
百草农回自己客房用饭,对金锁锁的欢迎晚宴脖子都不给,信心十足地准备明天的工作。
区小凉奔波近一月,早就觉得顶不住。他大大打个哈欠,向那几人道过晚安,晃进丁九卧室。然后关门熄灯上床睡觉,一连串的动作他做得那叫一个顺溜,仿佛已经做了几百年似的。
沈笑君和金锁锁虽略有惊讶,却都感到很振奋,不禁激动地相视握手。
浅香和梅香兰手拉手看看他们,再看看丁九卧房黑漆漆的窗子,再回头看看他们,不明所以,万分诧异。
末了,见他们没有解释的意思,浅香鼓足勇气问:"沈大哥,公子怎么和丁九睡一起?"
"奇怪吗?"沈笑君笑笑,很不厚道地起身离开客居,只留给他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反问。
"不奇怪吗?公子不是有自己卧房吗?干嘛和丁九挤在一张床上?"
"这个嘛……因为他们将来是要成亲的。"金锁锁到底心软,勉强说一句,含笑跟上沈笑君。
浅香和梅香兰听得下巴掉下来:"可,可是,那个,丁,丁,丁九是个男人!"
"难道你家公子是女人?"金锁锁丢下这句话,消失在夜幕里,完全不再同情被这个消息打击到的那对可怜的小情人。
"小兰兰,你掐我一下。"浅香呆呆地转头请求。
梅香兰同样呆怔,和他对视片刻,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二声尖叫,手拉手跑掉了。
屋内的区小凉被叫声吵得不耐烦,皱皱眉头翻个身,将一条腿搭到丁九身上,睡得人事不知。
55.你的爱还在不在(一)
早上区小凉是在竹香和淡淡的异味中清醒的,他一骨碌爬起来,看向丁九。
丁九保持昨晚那个睡姿,头发纹丝不乱,平稳地呼吸,没有任何异样。
区小凉看了片刻,慢慢伸手掀开他身上盖的棉被。
棉被下的丁九只穿着一件长过膝的白色中衣,衣裳下摆濡湿,散发出一股新鲜的臊气。
盯着那块被尿液打湿的下摆,区小凉辨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从前的丁九异常自尊与自爱,像这种失禁在床铺上的行为,对他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可是现在……他鼻子酸酸的眨眨眼睛。
勉强控制住情绪,停顿片刻,他再次伸手拉起丁九的中衣下摆。
丁九腿间绑着一堆布巾,也已经湿了。区小凉鼓足勇气帮他换尿布,尽量不去看他的身体。
床边矮柜上摆着十几床被子,还有一大篮干净的尿布。昨天晚上天黑,区小凉没有注意到那些东西,现在他随手拿起使用,这才想到这些天对丁九的照顾,恐怕已经让金锁锁他们攒足了经验。
湿热的尿布拎在手里沉甸甸的,正如同区小凉此时的心情。一向爱洁的他居然并没有对尿布这种远远谈不上洁净的东西反感,只当是件一般的东西。
换好尿布,他发现褥子也有点湿,就吃力地将丁九长大的身体一点点挪到里床。然后掀起外床的旧褥,垫上一半新褥,再将他移回去换里床的。
等一切都安顿好,区小凉也出了身大汗。他擦擦额头,打开门将旧褥抱出去晾在户外的木架上。
清晨的海岛是平静的,没有人在走动,连水鸟都还没有出发觅食。淡粉的天空里,一朵朵云彩凝固了般,一动不动地俯视着他。
区小凉仰头深深吸了口略带海腥味的空气,眯起了眼睛。
来吧,小九的命运!有他在,小九的将来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哪怕请遍天下名医,他也要治好丁九。不为别的,只为丁九曾给予了他太多的东西,包括他的这条命,他是时候做点什么了。
对于他和丁九同睡一张床的原因,区小凉解释得很简单:方便照顾。
浅香对这个理由很不满意,追问:"丁九是公子的救命恩人,公子要照顾他也无可厚非。可是,为什么要睡一起呢?你的房子不就在他旁边吗?也没有几步路嘛!"
区小凉忙着和百草农讨论丁九的治疗方案,很不耐烦旁边的这只好奇宝宝,白他一眼:"不过是共用一张床,你干嘛唠叨个没完没了?有空找小梅谈恋爱玩儿去!"说完扭脖子不再理会他。
浅香张口结舌,对他的臭脾气很是义愤。他本来还想再问问他们俩人将来要成亲的荒唐事,可是见区小凉一付不合作的态度也只好作罢。
沈笑君实在看不过眼,把浅香拉到一边,详细地将区小凉的近况给他述说了一遍,末了感慨说:"冰衣能逃出虎口,丁九可说是功不可没。否则,恐怕他现在还被蕊王锁在床上欺凌呢!"
浅香擦擦不慎流出的眼泪,心有余悸地握住沈笑君的手,感激:"沈大哥,多谢你们了!想不到这几个月,我们公子吃了那么多苦……哎,事情真是糟透了。丁九要是没伤这么重就好了!"
"不反对他们在一起了?"沈笑君爽朗地笑着拍拍他的手。
"只要公子觉着好,我又能说什么?毕竟他是少爷,我只是服侍他的。"浅香迟疑一下,有些无奈地回答。
"你这话就让冰衣寒心了,我也代他委屈。你看他,哪里把你当外人看了?又哪有一点公子少爷的架子?他可是一直把你当兄弟待!"沈笑君笑他糊涂。
浅香仔细回想,好像自他家公子失忆后,对他们所有人的态度都和过去不大一样。从前虽然和他们也没分上下,可是总像隔着层什么,走不进彼此的内心;现在呢,虽说脾气照臭,可是嬉笑怒骂间给他们另一种亲近,很平等的感觉。正是他的这种变化,才让他们在他面前日渐少了忌讳,以至于都想干涉他的私事,这在从前是他想都没想到的。
想到这里,浅香不好意思地笑了,谢过沈笑君,回去给已经等着急的梅香兰转述事情原委,引得小梅姑娘也一掬同情之泪。
于是,俩人逐也成为丁区撮合派的铁杆成员,联合沈笑君金锁锁,誓要将区小凉卖给丁九。
区小凉全然不知道身边那四个人的打算,在认真同百神医针对丁九制订出一套详细的治疗方案后,满怀信心地开始进行实施前的各项准备工作。
百草农也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马上投入到前期动物实验上去。他天天拿一些小动物做手术,弄得金锁锁专为他设的药庐里血气冲天、刀光闪闪。
勤修苦练后,他的技艺飞速进步,没多久就为丁九做了第一次手术。
丁九的伤势在等待百草农医治期间没有明显的变化,仍是毫无感知地躺在床上,让区小凉既放心又不安。
因为他伤情复杂,只动一次手术根本不能解决问题,所以大大小小的手术先后竟进行了四十七次之多。
每一次手术都是凶险万分,幸而百草农医术高超、区小凉具有现代医学常识,丁九才平安地度过了连筋接脉、断骨再造、开颅放瘀血等一系列在当时天朝前所未闻的治疗过程。
手术期间,百草农再以金针渡穴、汤药、内力相辅佐,丁九的伤奇迹般地开始好转,身体机能也有了部分恢复。
每次百草农给丁九治病,区小凉都坚持在一旁协助。记录、传递器械、擦洗、煮开水等杂活他几乎全包了。
虽然事后,他常常吐得连苦胆都出来了,却始终不愿意半途而废。他觉得这是他的责任,虽然没有任何人认为丁九目前的状况需要他来负责。
沈笑君见区小凉辛苦,多次提出找人代替他的工作,都被他拒绝了。他现在主要是贴身照顾丁九,其他的像清洗替换下来的衣物、煮饭、洒扫都由金家的下人承担,所以他尚可勉强支撑。
区小凉还对沈笑君说,他不是一个很勇敢的人,遇上问题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回避。但丁九用自己的生命教会了他:面对比逃避更重要,所以他决定从今往后要直面惨淡的人生,再也不退缩了。
听他提起丁九,沈笑君等都心情沉重,随后又被他说得破涕而笑,最后想想却一个个直黑线:和他们在一起的人生怎么就惨淡了?!他都在想些什么啊!
可是看他说得一脸悲壮,大家也不好泼他冷水,只好由着他我行我素。
百先生完成了一系列的前期治疗后,丁九仍没有苏醒的迹象。百先生沉痛地宣布以后只能看丁九自身的意志,清醒或许很快,或许会是一辈子。
虽然明白依现阶段的医疗水平,丁九能有目前的成绩已经是个奇迹,但区小凉仍是有少许失望。大家安慰他一阵,他才又勉强打起精神。
不就是植物人吗?也没什么的。如果这就是丁九的命运,就由自己陪他好了。反正,一辈子其实也没有多么漫长,不过是数度回眸而已。
区小凉望着满身绷带的丁九平静地想。丝毫没有意识到将自己和丁九联系在一起的这个决定,他下得是那样理所当然,毫无犹豫。
于是,区小凉在经营他的日化品工厂的同时,担当起了照顾丁九复健的重任。
他每天给丁九喂饭喂水擦洗刷刮剃剪,收拾排泄物,早晚两次各一个时辰的按摩,干得那叫一个兢兢业业、勤劳温存。
没多久,他就自诩,如果再回到二十一世纪,他准保是个金牌全能看护。
区小凉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健旺,又被蕊王困守近一个月,再加上随后多有奔波,没有及时调养,照料丁九又十分劳累。所以不久他就感到力不从心,找百草农看了看,却被他按住脉搏诊了半天,还用阴惨惨的目光直瞅他,吓得他心如撞鹿。
"奇怪!你的脉,轻浮细滑、杂乱难平,阴气很重,几乎不像是生人……"百草农自言自语,捻须拧眉。
区小凉吓出一头冷汗,生怕他刨根问底,漏出他借尸还魂的真相。
好在百神医对自己的医术更看重,很快沉浸在开方的细节上,根本没心思打问别的。区小凉这才松口长气,对百草农更加敬畏。
金锁锁得知这件事后,死活让他答应接受两个她派去的帮手,再不理会他要独自照料丁九的声明。
见金锁锁异乎寻常地坚持,其他人也站在她那边,区小凉只好妥协。不过他只让那两人在他不在时,帮助丁九翻身、陪他说话、喂水喂饭,其他的仍由他一力承担。
吃过百先生给他配的丸药,区小凉的体力逐渐增强,做起事情已经很能胜任。不过百先生说他体质特殊,用药又不宜过猛,所以要长期服用,让区小凉听得多少有些沮丧。
浅香打趣区小凉,说他不想将丁九过多地假手于人,是不是怕外人看到丁九的身子。区小凉竟一口承认,倒把浅香闹得很不纯洁地红了脸,惹得旁人失笑。
区小凉说的还真是实话,并没有开玩笑的成份。
他忘不了丁九受伤前,是多么忌讳别人看他身体,连他自己也是在上次丁九受伤时才见过几次。
现在丁九虽然没有意识,之前被金锁锁他们照顾肯定也已经走光,可是他既然现在接了手就有必要注意保护他的隐私。
万一哪天丁九醒过来,得知有那么多人见过他的身体,会不会生他的气呢?区小凉有时会漫无边际地想象。
大家见他如此维护丁九,高兴之余又有些踌躇。担心如果丁九再也不能清醒,区小凉也许不会再喜欢什么人,那样,事情又会变成僵局。
百草农有些生自己的气,天天闷在他的药庐里琢磨丁九的伤情,偶有所得,就在丁九身上试验。
绷带拆除后,丁九依然故我,百草农的试验在他身上如泥牛入海,没有任何起作用的表现。
55.你的爱还在不在(二)
一年的光阴很快过去了,丁九的情况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既没恶化也没有好转。
区小凉始终陪在他身边照顾,没有丝毫的懈怠,仍对他的苏醒抱着殷切的希望。
室外飘着鹅毛大雪,室内却暖意融融。当地设着几个大火盆,火苗欢快地跳跃,将热量传播到空气中。桌上摆一盆半开的水仙,花蕊娇黄,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雪色映得窗上雪白,上面贴的大红的窗花是牡丹富贵、金鲤跃龙门、黄牛耕田、渔歌唱晚,不精致却喜庆,而且热闹好看,是梅香兰向金锁锁讨教的习作。
区小凉袖子挽起,满头热汗地正在给丁九做晨起按摩。
丁九安详地闭目趴在枕上,发丝漆黑油亮,面色红润。
百草农本来说按照穴位按摩就可以,已经能起到疏通经脉、顺畅血液的目的。但是区小凉考虑到长期卧床的人,久不运动,肌肉会慢慢萎缩,所以请求百草农想想法子。百草农大赞他想得周到,于是拧眉想了几天,才制订出现在这套将穴位和肌肉按摩相结合的复健方案。
区小凉一边按摩,一边和丁九慢条斯理地说话,也不管他能否听到。
丁九一动不动地趴在枕上,似乎只是在沉睡,没有什么表情。
"小九,还舒服吗?百先生教我的。他讲了好几遍,我都没记住这些穴位的名称,把他气得直冲我阴笑,可吓死我了。不过,位置和顺序我都记住了,所以你不用担心会出错。我的技术不错吧?呵呵。
"这里痛不痛?百先生说这个穴位按下去会很痛。不痛啊?没关系,现在不痛以后会痛的。这些穴位还真够神奇的,不同的穴位可以刺激不同的知觉。我多按按,你就会和从前一样健康了。
"嗯,你的脚趾头真长,可还是没有什么肉。不过已经很光滑了,刚开始可不是这样。那时啊,你的手脚都有很多老茧,硬硬地咯手。这些日子你总不动,它们就没了。
"你会奇怪自己总是躺着吗?我告诉你,你是病人哦,小九,所以你不能动也不说话。等你病好了,就可以像其他人那样又说又笑,又跑又跳了。
"可是,都一年多了,马上就要到在这儿的第二个新年了,你怎么也不动一下?睁开眼睛也好啊。你一定是在撒娇!嗯,人生病了就会变得脆弱……没事的,小九,尽管撒好了,反正有我陪着你呢!"
按摩完一条腿,用干净布巾擦掉多余的药油,再挖出一大坨涂到另一条腿上,开按,换个话题:
"这里是温带海洋性气候,常常刮风,所以空气比内陆的流动得快,也新鲜,最适宜养病了。
"这个岛上的人也很好,虽然我还不太熟。他们最崇拜一个人,你猜是谁?你一定猜不出,我刚知道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他们崇拜的就是你喛,小九!他们说,你是英雄,还是救美的英雄。我知道他们在笑话我。不过,他们真的很好,经常自发来看你。每次来都会帮我照料你,还会带很多有营养的食物。你喝的海参粥、燕窝粥、扇贝汤、母鸡公鸡小鸡汤,有一大部分是他们送的,连我都顺带沾了不少光。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又长个儿了!现在大概有一米七六,很像个样子了。锁锁给咱们送来了过年的新衣裳,绿色有金丝边,看上去像落日的大海,特好看。咱俩的样式一样,你那件比我的要大一些。你还是那么瘦,要能再长点肉穿上会更好看。
"你什么时候起来试试新衣服呢?小九?笑君他们每天都往这儿跑好几趟,虽然他们不说,可是我能看出来,他们都盼着你能好起来。所以,小九,差不多你也意思一下,别让他们太失望了。"
他说得口干,擦净手,给丁九穿好下衣,盖上被子,才去喝了杯茶。他转转胳膊,坐回床上,继续给丁九按摩上肢:
"最近,我和笑君的师父要回来了!这次不知能住多久。笑君真是个好徒弟,自己生活安定了,就想孝敬师父,比我有心肝的多。我师父刚来那阵儿,倒很开心,还说他可能老了,都有归隐的想法了。可是住不到一个月,他就大喊无聊死了,说死说活要回内陆去,就像我上次告诉你的那样。笑君舍不得师父,又留不住人,急得都快哭了。这点也比我有心肝。我师父见他可怜,才答应他回岛过年。前天,锁锁手下捎信来,说我师父正在向这边赶。笑君这几天开心得亲自帮师父收拾屋子,天天乐得合不上嘴。
"还有,我不是告诉过你,笑君交了群小乞丐朋友吗?他想法把他们都找见了,还弄到了岛上,说是要让他们衣食无忧,快乐地成长。他们大多数都很高兴,有些进了私塾学文,有些跟着笑君习武,学习很刻苦。
"可是,也有几个觉得游荡的生活更自由更好,所以想回内陆。笑君不理解他们的想法,双方闹了几次。锁锁说他,不可以左右别人的人生,哪怕他认为是在对他们好也不可以。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要走。他这才想通,昨天亲自送那几个走了。那几个其实也舍不得他,临走还哭了一鼻子,说以后会回来看他。
"笑君现在的武馆办得很好,有很多弟子,他也越来越有师父样了。这大冷的天,他还带着那帮孩子,每天脱了上衣在外面打拳,还用雪擦身,当特种兵练他们。我每次看到都会觉得连头发根都冷了。"
他将已经按摩好的左臂塞回棉被,执起右臂再继续:
"另外,我和锁锁的生意已经在天朝站稳了脚跟。浅香窑上出来的玻璃制品,一打入市场,就引起那些有钱人的争购,火得很。我的日化品厂制造的洗涤用品、护肤化妆品也开始畅销了。刚上柜没人识货,都不敢买。后来我让人在店前表演洗衣裳,还没演完,店子就被人挤满了。现在还有些商家想搞批发,不过我和锁锁商量好了,谁想卖我们的东西,可以加盟开联锁店。这样有钱大家赚,你说好不好?
"海外市场也同样火得很。锁锁订的那五条新船,性能很好,扩大了对外贸易。我制的成吨的香水,还有天朝的特产,已经在海外那些小国赚了不少银子。他们的东西在天朝销量也很大,锁锁成天忙得脚不沾地,连婚事都一拖再拖。不过海上运输风险大,她的父母就是遇到海难去世的。所以,我建议她把那些国家的商品仿制出售,这样要安全可靠的多,成本也更少的多。可是,那个女人竟把我骂了一顿!说什么不能搞商业欺诈,又是信誉,又是名声地喊了一大通。你说,她至于吗?拿这么些大帽子扣我?我们可以在商品上注明锁琴制造嘛!这和欺诈扯得上边吗?是吧,小九?"
区小凉愤愤然结束四肢按摩,把被子拉下来,给他按摩后背。
丁九后背健壮结实,宽宽的肩,窄窄的腰,肌肉仍很有弹性。黝黑光滑的皮肤上,那道几乎将他劈成两半的伤痕,现在只剩下浅浅的印子,混在其他的旧伤痕中,并不很显眼。
区小凉却仍然被那道伤痕刺得心一痛,愤然的表情黯淡,眉尖轻蹙。他将药油倒在他背上,顺着肌理方向推拿,小声地说:
"笨蛋!你是保镖喛,怎么可以替人挡刀呢?你要是先死了,我怎么办?
"这次也是这样,怎么能不管我就自己跳下去?是担心我再次落入蕊王手里吃苦头吗?可是我宁可被他抓回去,也不要你用生命来换我的自由。你明白吗?
"还有,你,你简直气死我了!在对我那样……呃,做了后,居然也不等我表个态什么的,就很不负责任地丢下一句话走了……你简直坏到家了!
"想让我念着那句话,一个人内疚一辈子吗?想让我连你那份也活着吗?我偏不顺你的意!我要找人治好你,再照顾你,让你清醒后,反过来也对我内疚!"
他的目光停留在丁九呼吸平稳的后颈和茂密的长发上,低低地呢喃:"你醒过来,好不好,小九?我还没有看到你真正对我笑过,汽球上那次不算。我要你看着我笑出声,什么也不必顾忌地对我笑,那时的你,一定是最快乐的。"
丁九安安静静地趴着,听不到他的乞求,如同区小凉从前听不到他的。
区小凉坐在床上,停下油手,压抑住一阵阵涌上来的惆怅。
屋外浅香他们正在打雪仗,笑闹声不时传入这间寂静了的卧房。
区小凉眨了眨眼睛,清清嗓子,继续用轻快的声音说话,刚刚停顿的手又接着动作:
"你听见了吗,小九?笑君和浅香他们玩得多开心。他们还学会了滑雪,下雪的日子都不愿在屋里老实待着。你要是好了,我也教你,小九肯定比他们都滑得好,因为小九很聪明。当然,和我比起来,还稍稍有点笨。因为我会保护自己,你不会嘛,嘻嘻!"
后背按摩完,区小凉揩净手上的油,深吸一口气,费劲地将丁九长大的身体翻成仰卧。
这个动作他已经做了一年多,早已纯熟无比,但是丁九的体形相对于他来说实在太大,做起来仍很吃力。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丁九的脸,身体不由猛然一颤:丁九的眼睛居然是睁着的!
55.你的爱还在不在(三)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区小凉实在是有些惊喜过度。他忍不住"啊"地大叫了一声,然后不能置信地与丁九四目相对,完全忘记他的上半身仍是裸 露的,只是望着他发怔。
丁九昔日黑白分明的眼睛,现在看向区小凉的目光有些呆滞。他似是听到了那声大叫,惊吓地不住眨动眼睛,瞳孔畏惧地收缩。
隔壁研究草药的百草农,还有正在外面玩闹的浅香他们,听到区小凉的叫声,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急忙冲进来询问。
区小凉急忙给丁九盖上被子,双手颤抖,心跳如雷。
他跳下床,迎上众人结结巴巴地汇报:"小,小九,小九睁开眼睛了!还会眨,他看到我了!"
百草农被区小凉阻住通向木床的道路,极为不耐烦,一言不发伸手点开他的身体,走到床前给丁九检查。
区小凉踉跄几步退开,差点坐倒,沈笑君连忙扶住他。他毫不在意,和其他人一起围在百草农身后,不出声地望着丁九,等待百先生的结论。
丁九猛然见到这么多人,有些胆怯,眼睛眨动得更快,长且直的睫毛上闪动着水汽。
百草农仔细地查看他的眼睛和舌苔,又闭目诊脉,左手诊完换右手,眉头时聚时展,似是也不能相信。
过了半晌,他嘿嘿地一笑,点头叹息:"奇迹啊,这小子的神志终于开始恢复了!只要再恢复触觉,就可以训练他走路。这小子命还真硬!这样都能醒过来。虽然他现在只是初步恢复,不过,嗯,要变动一下施针穴位了,还有用药……"
他捻须自言自语,老脸皱成一团仔细思索如何修改治疗方案,丝毫没有注意到其他人早已因为他的结论而欢呼大笑起来了。
几人高兴劲儿过去,毫不客气地将百先生挤到一边,团团围住丁九,认真研究他的表情,谁也没去顾忌老先生可怕的脾气。
百先生倒也不见怪,自己坐到桌边拿起毛笔斟酌着写下几味药,想想又涂掉其中一个,再添上若干,写写停停头都不抬,根本不去凑那个热闹。
"眼珠还会转,你们看,他在看我呢。"
"没有吧,锁锁姐,他是在看我的新帽子。丁大哥,这叫昭君帽,祝大哥设计的。戴上它可暖和了,他说我像昭君一样好看。昭君是上古的美人哦!"
"切!丑死了,他损你呢,你还当真了。"
"小浅浅,闭嘴!"
"你们两个小声点,吓到他了。你们看,他使劲儿眨眼呢。他以前有些过于严肃,现在神志没有完全恢复,倒温和可亲的多,像个小娃娃一样。"
"你家锁锁还没答应和你成亲,你是不是急疯了?这么大个人,哪里像小孩儿了?"
"冰衣,做人要厚道,你怎么可以随便揭我伤疤?锁锁嫁我是迟早的事,我才没有着急。将来我会有七……"
"住口!你胡说什么?"
"停停停!你少念经了。"
金锁锁和区小凉同时出声打断沈笑君的碎碎念。沈笑君见又是这两个他惹不起的人物在反驳他,虽有不甘,也只得作罢。
"你们安静一下!我有重要的话要讲。"
研究得差不多时,区小凉站起身大声说,满脸正气。然后他满意地看到大家都住了口望向他,连百草农也停止嘀咕拿眼翻过来。
他轻咳几声,摆出个挺胸收腹很有朝气的姿势,郑重地说:
"小九能有今天的成绩,首先,要感谢百先生的妙手回春。鼓掌!"
大家闻言纷纷拍起巴掌,转头去看百草农。百草农摸了摸山羊胡,冷眼瞟区小凉一眼,似是在看他还能说什么胡话。
"其次,要感谢各位亲朋好友的大力支持。鼓掌!"
几人互相对视都笑了笑,却没有说话也不再拍手,心下有些怀疑。
"再次,应归功于本人始终如一任劳任怨端屎端尿亲爹亲娘般的照顾。鼓掌……:
几人表情奇怪地望着他,脸上要笑不笑,肌肉都扭曲了。
"呃,忽略,忽略。"区小凉无趣地翻个白眼。
"最后,我个人代表丁九向大家提个小小的要求。现在,丁九已经有了意识,为了能让他更快地恢复健康,大家得空就来和他讲讲话,刺激他的大脑神经。我总觉得,丁九能恢复意识,和我不停地跟他说话有很大的关系。"
"祝大哥,我常来和丁大哥说话的。"梅香兰连忙举手邀功。
"我也是!"浅香不甘示弱地接着说。
"对,对,我知道你们都常来。我的意思是,今后要加强和他说话,别来了光顾干活。"
区小凉不耐烦地摆摆手,继续说:"还有,你们来可别空手啊,多带点好吃好喝的。虽然丁九除了流食什么也不能吃,可是我很辛苦的,总得慰劳慰劳我吧?那,每天我要给他翻身、擦洗、按摩,还要给他梳头……"
众人再次对视,黑线。然后心照不宣地起身,离开,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是听到了号令似的。
"哎!你们都别走啊!我这还没说完——哎,等等,你们……一群无良的!"
区小凉散发乱衣,面对空荡荡的卧室,仰天哀嚎。
丁九诧异地眨眼,不明白这个他第一眼看见的人为什么会忽然发狂。
晚上,帮丁九小解过,区小凉洗漱完毕准备上床时,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丁九盖着蓝花厚棉布被子,安稳地仰面躺在枕上,一向缺少表情微黑的脸上有个温和的笑意。
区小凉举着烛台,目不转睛地观察丁九的眉眼,看了很久。
这个人,仍是那个他认识的丁九,可是又有些不大一样。他的这个笑容,是之前从未见过的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热热的融化的蜡油滴到区小凉手上,他才猛然清醒。
眨眨眼睛,最后再看一眼那个笑容,他轻轻吹熄烛火将烛台放回桌上。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把厚棉布床幔拉拢压紧,他悄悄地拉开里侧的被子钻进去,动作轻柔娴熟。
被窝里冰凉,他抱成一团侧对丁九,全无睡意,琥珀的眼在微光中闪闪发亮。
丁九恢复意识,对区小凉可是个天大的好事。看来老天没有忘记他的祈祷……呃,和诅咒。用不了多久,丁九就会实现他的期望,对他笑了。
区小凉无声地微笑,觉得冰冷的被窝也没有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身边的丁九,浑身散发着淡淡的竹香和槿花洗发水的味道,呼吸清晰可辨,生命的声音不断催促着他也很快坠入梦乡。
自从睁开眼睛,丁九的情况日趋好转。虽然仍不会讲话,却开始对外部的刺激产生更多的回应。
舒服会笑,害怕会现出惊恐的表情,痛了会皱眉,想要大小解时就发出嗯嗯的单音。他甚至学会了咀嚼,能吃的食物种类有了极大的丰富,身体更加健壮。
玩笑归玩笑,对于区小凉的提议,大家倒都采纳了。事情不忙时他们经常来探望丁九,每刻床边都有一两个人在陪他说话。
沈笑君会一本正经地一遍遍给他讲述过去。金锁锁则体贴地帮他梳头,讲简单的故事给他听。梅香兰集中了大量有趣的玩具努力引他发笑。
浅香是最闹腾的,常常扮鬼脸做怪样子吓唬他。丁九经常被他吓得拼命眨眼,几乎赶上兔眼般眼珠发红。
区小凉对他们的表现都很满意,时不时地也插上一脚,屋内常常被他们搅得鸡飞狗跳乱做一团。
然而丁九就是不开口,不管区小凉急得如何火上房,仍旧望着他傻笑。
他的笑容很可爱:略微张开一点薄唇,露出上排四颗雪白晶莹的牙齿;黑白分明的眼睛眯成两道月牙儿;宽厚圆润的两只耳朵还会轻微地前后摆动。
丁九的笑容很像沈笑君曾经说过的天真无邪的孩子,是区小凉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灿烂耀眼。
百草农最是喜怒不形于色,仿佛没有看见几人的群魔乱舞,每天阴着一张老脸给丁九诊脉、针灸,并不回答几人不断的询问。
只是他隔不几天就变换丁九的药方,似有些事情仍不能最终确定。
转眼要过新年了,金锁锁大发慈悲地给所有的伙计都放了假,让他们有功夫准备过年的各项事宜。
所有出外的船只全部归岛停靠在望归码头,待年后修葺后再开始新的航程。
本来锁琴岛的码头没有名字,后来区小凉说将来随着生意越来越红火,锁琴岛肯定会出名,所以码头应该有个合适的名字,以免冠名权被别人抢去了。
金锁锁他们不懂什么是冠名权,不过对他的提议倒很感兴趣,于是大家共同想了这个名字,并刻碑树立在码头以正视听。
如今,岛民们都已经习惯于直呼码头名字。偶尔来岛的船老大也渐渐知道这个优良的泊湾有了名字这件事。
岛上所有人家,虽然在过去的一年里工作得很辛苦,但却得到了比往年更多的收益,家家粮满仓油满缸银子当当响。
全岛的居民都在兴致勃地忙碌,准备过个富足热闹的大年。
男人们买肉打酒劈柴,女人们洒扫擦洗做点心。孩子们也从学堂武馆里被解放出来,天天在外面疯玩,天不黑不归家。
猎人撤掉捕兽夹、盖牢陷井,让岛上的野兽们也过个好年。老人们把谷子撒到房顶,给过冬的小鸟们办份年饭。
随着大年三十的临近,小岛越来越浓地沉浸在年味儿当中。零星的爆竹声从腊月十五就开始响起,人们见了面都会满面含笑地问好相互打听过年准备情况,家家户户的炊烟都是从早上不间断地冒到晚上的。
金锁锁给别人放假,她自己却闲不下来。
她先是和刘管家指挥下人打扫庭院张灯结彩,然后更换所有旧桌布床幔,擦洗摆设案椅。等这些工作都告一段落,她包上鱼妇巾,系着围裙和梅香兰扎进厨房,开始和金府仆妇们一同置办各种小食。
仓房大缸里装满了油果子、油饼、大白馍馍、小花卷子、年糕,肉丸子、素丸子、牛肉、羊肉、熏肉、火腿也盛满瓦罐。
她们还用各种馅料做了汤圆、汤饼、冻饺子、蒸饼,又沾了红色糥米汁点在蒸好的小吃上,码得高高的盘子摆满了祭祖的大桌。
最后她们还烤了各种海鱼,一条条挂在大厨房的房梁上,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儿,逗引得村里来玩的小孩子们口水连连。
55.你的爱还在不在(四)
黄龙子在沈笑君的翘首期盼中,终于风尘仆仆地和前一阵子回乡探亲的浅香及梅香兰一起回到了锁琴。
这下,原本就已经喜气洋洋的金府更加热闹了几分。大家聚在金家大厅里边嗑瓜子吃点心边笑声不断地聊天、询问,将归来的三人围在正当中。
区小凉一直想找黄龙子单独说件事,可是始终插不上嘴,话头全让浅香他们抢着说去了,气得他使劲翻白眼。
瞅准浅香尿急出恭的空档,他悄悄拉黄龙子走到大厅外,急煎煎地问:"师父,您刚才看到丁九了吗?怎么样,他还能再练武吗?"
"你个小鬼!这么多天没见牛鼻子,也不知道先问问我在外边过得如何,怎么一张口就是那小子的事?真是胳膊肘儿朝外拐。"
从热闹暖和的大厅被拉到冷风四窜的厅口,已经让黄龙子很不乐意,再一听只为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更加生气。他冲着区小凉吹胡子瞪眼,中气十足地教训。
区小凉不屑地瞟他,觉得这位老先生有点老年痴呆的前兆。
这还用得着问吗?老先生离岛时,那个拿他当亲爹孝敬的沈笑君不是硬塞给他那么一厚沓子银票吗?他还有可能会过得不好么?
瞧瞧,老先生神完气足面色红润的模样,肯定是滋润得不行。连他一向破烂的道袍都换成了干净保暖的冬衣。若不好,他哪来这么大闲心!
不过,为了得到答案,区小凉只得一边腹诽一边勉强问了句:"师父这一向还好吧?"
黄龙子立刻仰天打个哈哈,笑逐颜开地回答:"好,好得很!我告诉你啊,我在法妙庵和庄静师太打了一架!呃,没分胜负。我们呐,是不打不相识,一打识英雄。她留我在她的法妙峰住了好几个月,牛鼻子和她日夜切磋,还真是受益匪浅。要不是想着你们,牛鼻子都不想回来了!"
他说得一脸惋惜,充分表明为了徒弟,他已经做出了多么重大的牺牲。
乐不思蜀!区小凉掏掏被震得嗡嗡响的耳朵,暗地里嘀咕一句,心里了然。
原来老先生是遇上个红颜知己,正亢奋着没地儿去说,现在可算抓住他这个听筒,所以刚才他才故做姿态。瞧瞧老先生那个鼓舞劲儿,大概因为厅里有外人在不便明说已经憋闷坏了。他何其不幸,又成了个顶缸的!
区小凉呆呆立在廊下,忍耐着黄龙子老先生涛涛不绝的口水,决定忍一时海阔天空。
可是老先生唠叨了半天也没有结束的趋势,反而将他抓住了说个没完没了。最后他实在忍无可忍,大声吼道:"师父!"
"呃?"黄龙子正讲到兴头上,半途被他打断,十分不满,横他一眼,"得了,得了!不就是那小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包在我牛鼻子身上!我和百老头儿联手,就不信这天下有什么事儿办不成!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听我再说,庄静师太她……"
区小凉满脸黑线地望着亢奋的黄龙子老先生,再次陷入口水阵中,心里极度渴望把那个什么庄静师太从黄龙子的脑丘中挖走好让他住口。哎,为了丁九,他忍!
浅香出完恭回来没看见区小凉,倒让他想起件事。梅香兰冲厅外努努嘴,他会意走到厅口正好看见黄龙子狂喷口水这一幕,不由吓得缩了缩脖子,藏到门边悄悄探头。
区小凉偏头躲避黄龙子老先生的攻势,目光可巧和浅香的对上,他急忙说:"师父,小浅浅找我有事,咱们回头再聊哈!"说完不待他回答,眨眼间就脚底抹油溜了。
黄龙子话讲到一半,忽然失了听众,大感扫兴,刚想回厅里再凑个热闹,厅里的人却散了。
沈笑君见人久不回转,特意出来请他去试过年的新袍子。
老先生可算又抓住个后补的,赶忙拉住,不待他开口就接着刚才断掉的话茬往下说。
沈笑君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去办,可又不忍心丢下师父一个人,唯有乖乖地接受荼毒,一边还想着那几件急事,站在雪地里硬是急出头热汗。
区小凉拉浅香走至另一头廊下,擦擦脸上被喷到的唾沫星子,无力地说:"老人家口水真是够多!他大概牙齿掉了些,那口水像喷水枪似的。"
浅香"噗"地笑出来,瞟瞟那边一脸隐忍的沈笑君,更觉他可怜。
"少爷,喷水枪是什么东西?是武器吗?"他想起这个新鲜词,转而好奇地问。
"不是武器。是一种玩具,小孩子在夏天最喜欢玩的小玩艺。"区小凉笑笑,没有再作解释。
浅香不明白为什么一提到武器,他家少爷就会忽然没话。没想清楚,他挠挠头,小声说:"暗香哥他……"
"他还是不肯来?"区小凉面容一整,望着他问。
浅香的表情也变得凝重,难过地低下头:"是。"
区小凉沉吟片刻,慢慢问:"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自夫人去世后,暗香哥的病一直时好时坏。好时,明白得和从前一样。坏时,谁也不认得,就只知道成天坐在夫人坟前。谁要拉他离开,他就和谁急。"
浅香哽咽着顿了顿,擦擦眼睛接着说:"上次我来岛时,他的情况不稳定,所以没能来成。这次再回去,他已经在你们家祖坟边上自己搭了间小屋子,一个人住在里面。我弟弟说,他现在清醒的时候多些,一直在照看那些坟墓,只是不愿意和我弟弟他们住在一起。我弟弟没办法,只好每天给他送饭,日常用度也及时送去。"
区小凉点点头,望着庭树上的积雪,若有所思。
浅香眼中显出痛色,低声继续说:"我依少爷吩咐,请他来岛。暗香哥那时刚好清醒,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摘下了帽子……他,他已经自行剃度了!"
"你说什么?!"区小凉惊吓地扭头看他,眼睛瞪圆了。
"是真的。暗香哥还让我转告少爷,他现在已得偿毕生所愿,心里很平静。就像是尘归尘土归土,他的根就在桐城。请公子好自珍重,不必再为他担心。"浅香转述暗香的话,眼中已是泪光点点。
区小凉沉默不语,将目光转回树上的积雪,心神飘忽。浅香住了口,随他望去,脸上也是一片茫然。
"这样也好,我们都不要再去强求他了。每次你回内陆都想法去看看他,桐城咱们店铺也有可靠的人手可以帮忙。不过,主要还是得靠你弟弟,他……"半晌,区小凉闷声说,询问地扭头看浅香。
"少爷放心,我们俩兄弟自小和暗香哥就亲,有他在,暗香哥不会出什么事。"浅香连忙回答。
区小凉点点头,表示接受他的保证。
得知暗香执意不肯来锁琴,说不遗憾那是骗人的,但他更尊重暗香的选择。只是,他始终无法确定,为了一个人,困守一生,这种作法究竟是好还是坏。
暗香和柳夫人从某种角度给他的感觉是如此惊人地相似,他们那种为了爱甘愿付出一切的决心和毅然,常常让他感慨和感动,还有那么一点点对这种付出的憧憬。
静静出了会儿神,区小凉开始问起原将军里的其他人。
浅香在他沉思时,一直没有插话,只是睁着略圆的眼睛等待。现在听他问起,忙将各人情况都详细说了一遍。
得知冷香和暖香都将在年内娶媳妇,区小凉就是一怔。他总觉那两个孩子仍旧只有十四五岁,怎么一眨眼竟要成人丈夫了。转念一想,他穿来天朝已有三年,那俩孩子也早到了成亲的年龄,实在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他不由微笑着问:"女家是什么人?他们可都喜欢?"
"都是自小订的娃娃亲,算是青梅竹马。还好吧,也谈不上不喜欢。"浅香有点别扭地回答,噘起嘴。
区小凉见状暗暗一笑。浅香也订有娃娃亲,可是他始终不能喜欢那个女孩子,后来更是遇见了梅香兰,亲事就更加不可能。两家为退亲的事情拖了很久,浅香父母为此很不满,以至他和小梅姑娘的婚事到现在都还没有办成。
"别着急,小浅浅。我看伯父伯母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人,等我这几天和师父说说,请他当个大媒,让你们也能早日成亲。伯父伯母最反对的不就是嫌你们没有媒妁吗?"他拍拍浅香的肩膀,笑着安慰他。
"那敢情好了!公子,现在老先生正巧在,你现在就和他说说去!"
浅香惊喜交加,心急火燎地就要推区小凉过去,一边使劲地向黄龙子方才站的地方看,结果失望地发现已是人走地儿空了。他不由恨声叹气,松开手。
要搁在平时,区小凉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挖苦浅香的大好机会。不过他现在正在因为暗香心情比较压抑,所以只是略说说他,劝他别那么猴急,就转而问起其他人。
浅香想想自己的确也不急在这一时,反正他现在天天和梅香兰见面,你侬我侬地也差不太多。因些虽有点怏怏,不一会儿倒也丢到脑后去了。
提到司香,浅香脸上浮起一丝嘲讽:"这次我和小兰兰回花都,见到她了。原来夫人的事之后不到一个月,她就当上了吏部尚书千金的陪嫁丫头,进了仆射李将军府。所以我们才遍寻她不着!她现在左右不离将军夫人,很得夫人赏识,倒比在咱们家时更风光。"
"仆射李将军?是叫李响吗?"区小凉捕捉到一个人的信息,下意识地追问。
"可不!就是前年的武探花。北征后升的官,人长得不差,听说官声也还好。"浅香肯定地回答。
区小凉一恍神,半眯起眼睛喃喃低语:"奇怪……他怎么可能娶妻?他能让吗?"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对蕊王爱逾生命的少年会这么早就另娶他人,烛光下胸口上那道创伤似乎仍是历历在目……
"那有什么可奇怪的,男人都得娶妻,不是么?"浅香不解地看他一眼,想了想有点羡慕地继续说,"他们的亲事,我后来听说还有点故事。李将军在花朝节上,偶然见到尚书小姐,马上就登门去求亲。尚书大人竟然也全不顾无媒无妁,一口就答应了。不过一个月俩人就结成一对,出入成双,让不少知情人的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尚书小姐在花都很有名,因为她长相很美,可是左脚小时落下的残疾,有点跛。她的眼光极高,等闲人入不了她的眼,老大都没嫁得。尚书大人只有这么一位小姐,钟爱得不行,一切都听她的。如今,她嫁作将军夫人,尚书大人把这个女婿当儿子看,也是言听计从。还提携他和都中权贵结识,成天呼朋唤友的,眼下在都中正红得发紫。"
浅香停下讲述,有点气喘地看看区小凉。
区小凉琢磨一阵儿,心中渐渐有个猜测,只是不好和浅香说。
为了巩固蕊王的势力,李响还真是什么都敢干,连女人也奉命娶了。不服气就是不行!蕊王那边自然也不会亏待他,他这把刀用得真叫个顺手。
不过,这些都和他无关了。现在,他已经学会不再为那人心痛。幸好,幸好……
"你们是怎么和这个大红人遇上的?"区小凉开玩笑地随口问,提步准备回厅里。
"是我陪小兰兰到表少爷家做客的时候碰上的。当时他们夫妇和司香正向外走,我们就和她大概说了几句。剩下的,是我向表少爷打问来的。"
浅香惴惴不安地偷瞟区小凉一眼,老老实实地汇报。区小凉和步留云奇怪的行径,多少让浅香有些疑惑。明明是曾经好得要穿一条裤子的两个人,现在却谁也不再提谁的名字,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区小凉的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向前走,随意地问:"表哥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瘦了,也没有从前那么爱说笑。小兰兰和他说了半天话,他就只爱理不理地哼哼几声,看得我真想扁他!可我又打不过,只好忍。"浅香狠狠地掰手指,极为抱恨。
"哈哈,下辈子吧!下辈子你可能会有机会打过他。"区小凉笑着走进大厅,脸上没有一丝阴云。
他还好就好,他没有做到一心一意,并非他的过错,是这个时代的局限。
而自己不能回应他的叩门,也不是自己的错,只是情缘两了,谁也怨不得谁。
55.你的爱还在不在(五)
年三十晚上,大家聚在金府暖厅,享受金锁锁使出浑身解数张罗的海鲜大餐。圆桌上有美味的龙虾、螃蟹、鲷鱼、石斑鱼、青鱼、鲍鱼、鲮鱼,还堆满了鲜美多汁的各种贝类,内容极为丰富。
大家抛开鲍参翅肚,筷子一致地集中在一盆鱼面上。
鱼面是用鳗鱼胶混合米粉制成的汤面,里面搁着小鱼小虾小蟹小贝和杂鱼丸子,面上撒着一层葱花和姜丝,所有配料都事先用热油爆过香。
热气腾腾的美味盛在锅也似的白瓷盆里端上来时,香气四溢,引得众人全呈恶虎扑食状。眨眼间鱼面就被一抢而空,差点连盆子都给他们吞了。
众人一边吃得稀哩呼噜,一边含含糊糊地从面条缝里夸金锁锁心灵手巧。
沈笑君听得眉开眼笑,好像大家夸赞的是他,几口吃完面就跑到厅外去放鞭炮。浅香早就坐不住,也跑出去帮忙。
不一会儿,炒豆似的鞭炮声在院里院外响起。村里其他人也陆续响应,震耳欲聋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岛上一片欢腾的景象。
鱼面刚上桌,区小凉就拿出军训时练出的速度冲上去飞快地抢了一大碗。他自己顾不上尝,用筷子将面卷成小卷儿,慢条斯礼地吹凉了去喂丁九。
家人团聚的好日子,丁九作为他们当中的一员,当然也得参加集体活动。所以区小凉早就指挥沈笑君和浅香将丁九安置在暖厅软榻上。
丁九身上盖着金锁锁家的老熊皮,头下枕着区小凉秋天灌的荞麦皮大枕头,被大家照料得舒舒服服,暖暖和和。
丁九身穿那件绿色的新袍子,两只眼睛骨碌碌地乱转,不住打量暖厅里的一切,似是大感好奇。
面到嘴边,他乖顺地张口,听凭面前这个最常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喂自己。吃下第一口,他高兴地咂咂嘴,然后主动张口求哺。
区小凉被他的模样逗笑,一筷筷喂他吃到打嗝才住手。放下碗,他给丁九仔细擦擦油汪汪的嘴。
见到这个表明结束用餐的举动,丁九有些失望地望向区小凉,露出乞求的神情。
"小九乖啊,不能再吃了,你不是都打嗝了吗?那是你的胃在说'饱了饱了,再吃我会痛,不要不要'。所以你得乖乖听话,不然就会这样——"他捧胃做出一付苦脸。
丁九迷惑地看着他,满目担心,显然是误会他身体不舒服了。
见状,区小凉连忙停止示范,随手捧起面碗,几下将剩下的面条吃光,然后冲丁九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丁九担心的表情消失,弯起眼睛开心地笑起来,满口白牙闪烁。
区小凉这才放心,回身放碗。抬头却见一桌子的人都正在冲他发呆,像是全被雷劈了一样一动不动。
"喂!你们看什么呢?我脸上突然开花了?"区小凉被他们盯得头皮有点麻,虚张声势地大喊。
"没有!"
众人很有默契地齐声回答,然后马上恢复刚才的热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发麻的头皮渐渐回到常态,区小凉手托下巴轮流打量那几个明显有问题的家伙,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放下手,隔着袖筒,他悄悄捏住身旁浅香的软肋,凑到他耳边小声逼问:"说!你们刚才都看什么呢?怎么一脸猥琐?"
感觉皮肉有危险,浅香苦着脸低低哀求:"别,别啊,少爷!我说还不行吗?你先把手松开。"
"说!"区小凉理也不理他的可怜相,手上微微加力。
"我说,我说!"浅香连忙投降,不情不愿地问,"少爷刚才干什么呢?"
"刚才?"没干什么,就只喂丁九吃面来着。他狐疑地皱眉。
"对呀,你刚才把丁九剩的饭吃了。看上去,你们俩个好像老夫老妻……啊!"浅香打着哆嗦说,随即一声哀嚎,蹦起老高。
区小凉甩甩手,满头黑线乱冒。
这都什么啊,他那不是怕倒掉浪费吗,怎么这些人竟然会联想到那上头去?还这么不约而同!难道,在他们眼中,他和丁九已经是那种关系了吗?
他忿然看向众人。那几人全都无视他的杀人目光,神态自若地该吃吃,该喝喝,该说说。只有浅香躲到梅香兰那边,手揉肋肉向她诉苦,引得小梅姑娘好不心痛。
他挫败地垂头吃菜,敢怒不敢言。没办法,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还些都还是些很扎手的手。他忍!
用过丰盛的晚餐,大家凑在一起包饺子守岁。
浅香和梅香兰闲不住,也不会包饺子。俩人在圆桌边一会儿逗逗丁九,一会儿吃点零食,再不然就互丢佛手玩,笑闹声不断,引得众人都频频抬头看他俩笑也不去管他们的胡闹。
金锁锁准备的饺馅有三种,分别是牛肉、鱼肉、素菜,里面拌着好些菜籽油和各种调料,生的闻起来都透着鼻子香。
丁九眼巴巴地直瞅案板上的饺子,口水哗啦啦地往下淌。
区小凉用手帕给他擦掉口水,笑嘻嘻地告诉他:"现在还不能吃,得先煮熟了才行。小九,别再流口水了,一会儿给你吃一大碗,把小九养得白白胖胖的!"
对这番谆谆教导,丁九充耳不闻,仍旧只是盯着生饺子流口水。
金锁锁觉得好笑,让人现煮了几个饺子喂他。丁九吃得很有劲头,满脸笑意。大家看到他的样子,也都笑了。
区小凉用面团捏只小老鼠,眼睛处粘上黑芝麻,回身递给丁九。
"小九,这只小老鼠送给你。今年是鼠年,所以你要记得不能偷油吃噢。"他说完,忍不往鬼笑。
丁九瞅瞅胸口上那只小白面鼠,再望望他,咧开嘴快乐地笑。
区小凉趁机凑上前检查他的牙齿,满意地点头:"牙真白,也没有蛀牙,看看我刷得多认真。"
"……姨……姨……"丁九望着他忽然叫道,声音含糊像是有意又似无意。
区小凉疑惑地审视丁九的脸,为他久不开口,现在却忽然冒出这个含糊的字而诧异。
丁九是在喊人吧?他记得上次丁九受伤,昏迷中就曾叫过什么"姨"。现在他伤后第一次开口说话又念,肯定是他念念不忘的人。不过,会是谁呢?姨娘?大姨?小姨?如果他能知道就好了。到时候请她来,一定会对丁九恢复正常有莫大的帮助。但这个前提得是丁九确实是在喊人,而不是无意识的发声。
他皱眉盯着丁九苦想,急得不住揪头发。
沈笑君也听到丁九发声了,他有些惊讶地靠过来,心里想的那个"姨"却是另有其人。
他含笑问丁九:"丁九,你在说话吗?再说一遍,我们没有听清,你叫的人也没明白哦。"
"姨……衣……"丁九依言重复,咬字清晰了一点,还边说边憨笑着继续看区小凉,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满满的依恋。
区小凉这次总算是听明白了,一瞬间他的呼吸都几乎因此而停止。他激动地用轻颤的手指握住丁九的手,目光离不开他的眼睛。
"……姨……衣……"丁九被他握住手,更加起劲地叫。
区小凉猛然回头,和沈笑君对视。
沈笑君也激动得两只眼睛放光,冲他肯定地点头。
区小凉轻轻调整呼吸,努力压下扑上丁九的冲动,表情奇异地看着丁九,慢慢问:"小九,你在叫我吗?你记起我来了?"
"……衣……衣……"
丁九的声音由低到高,由含糊到清晰,一迭声地喊着,似也为他能够发出声音而惊讶万分。
其他人也早就发现了异样,一直在静听三人的对话,此时呼啦啦地全围上来。眼见丁九真能认人了,他们都兴奋地让他喊自己的名字。
然而丁九只是望着区小凉"衣,衣"地叫,根本不理会他们。
金锁锁叹气,笑着说:"看来,在丁九心里,祝公子毕竟和别人不同。否则,这么多人怎么偏偏只喊他?他又不比别人多出些什么?"
"是呀,要叫,也叫我嘛!人家今天的衣裳很漂亮的。"梅香兰不服气地抱怨,噘噘嘴。
浅香不满地瞟了区小凉一眼,却不敢乱说话,生怕又被他打击报复。
百草农在给丁九诊过脉后,不住点头,捻须刚要考虑修改治疗方案,却被这几人的话呕得直抽。他不屑地一甩袖子,和早就坐到一边的黄龙子喝酒去了。为先叫谁这点小事也要争,年轻人就是白痴些!两位老先生不约而同地鄙夷。
沈笑君满面笑容,出来打圆场:"这很正常嘛,冰衣和他待的时间最长,当然先想起他了!以后大家都会有份,不要为这个置气。"
几人争论了一阵子,无意间发现区小凉一言不发呆站在榻边,扎着两只手,脸上挂个像做梦般恍恍惚惚的笑容,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争执。几人不由都来了气。
因为他和丁九,他们都快吵翻天了,他倒好,还在一边神游!
不知是谁,向他丢了个佛手。又不知是谁,扔了块麻糖。
区小凉怀抱佛手,头顶麻糖,依旧笑得呆滞。
众人不觉哄然大笑,快乐的笑声盖过了外面轰轰隆隆的除夕鞭炮声。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56. 爱着我,忘记我(上)
春潮澎湃着涌向锁琴,如剪春风裁出处处桃红柳绿小草青青。农田里新翻的土地散发出新鲜的土腥味,渔网上晶莹的水珠间群鱼摆尾,远航的海船扬帆迤逦而去。
孩子们的纸鸢错落在蓝天白云间,渔妇们编织着渔网放声歌唱,清脆的歌声笑声不时飘荡在渔村里。
春天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海岛,来到了人们的生活中。
丁九的听说能力在浅香等的轮番密集轰炸后,总算可以将名字和本人对上号。不过,除了区小凉和梅香兰的"衣衣"、"兰兰"他能叫得比较准确外,其他名字的发音或多或少仍旧存在一些问题。
比如他管金锁锁叫"色色",沈笑君是"斤斤",百草农是"白白",黄龙子则是"杭杭"。最令人喷饭的是,浅香居然被他叫出"贱贱"来。
大家初闻都是一愣,然后就爆笑不止。
浅香哭笑不得,低声下气地求他:"丁九,不是贱贱,是浅浅!期……依……安……浅,浅!"
"贱贱!"丁九目光坚定地望着他重复,有口水自嘴角闪现。
"浅~~浅~~"
"贱贱!"丁九再次坚持,口水开始往下淌。
区小凉手疾眼快用手帕给他擦掉口水,瞅瞅手里这块已经又不能用了,就丢开去,另拿条新的预备着,很有些无奈。
真是没办法,丁九自从开口说话,这口水就像决了堤的香江,动不动就泛滥成灾,只这会儿功夫区小凉就已经换了五条手帕了。
他用手帕擦擦冷汗,顺便为金家那几个专事浆洗的工作人员哀悼一把。
"乖,小九,不讲了。口水会腌坏皮肤,疼的。"他柔声劝阻,帮丁九理理头发。
丁九马上将目光投向他,笑成一朵菟丝花:"衣衣!"
区小凉黑线,板脸回视他不吭气。
浅香悲愤地怒视区小凉:"是不是你教他的?为什么偏偏我的名字这么难听?!"
"小浅浅,你说话也不动动大脑。我有这么做的必要吗?还是说,我的确有这个必要,只是我还不知道。而你也的确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自己做贼心虚了?"区小凉白他一眼,学百草农不阴不阳地反问。
浅香语塞,情知辩不过他家少爷,只得跺脚飙泪狂奔而去。
屋内余下众人见状忍不住扬声大笑,连梅香兰都笑得前仰后合,全无同情之心。
自年三十晚上丁九第一次能够叫出他的名字后,区小凉就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严重的错误。
虽然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到丁九床前陪他说话逗他玩,但他和外界的接触还是太少了,继续一直躺在床上对丁九恢复神志是极为不利的。
认识到自己的失误后,区小凉马上改正。幸好天气也正在逐渐回暖,给丁九穿暖和点儿再带去户外活动已经很安全。
区小凉在客舍外摆了张软榻,碰上太阳好的午后,他就将丁九搬到外面去晒太阳,自己则在一旁作陪。
后来,当丁九对外部的感知越来越多越来越敏感时,区小凉就觉得这样又不够了。
他特意画了张三轮车的构造图,请岛上的木匠及铁匠联手打造了一辆。考虑到如果按照正常的样式,不能很好地照料丁九,区小凉将三轮车进行了部分改进。
车斗安排在车座前面,远看像是个超大号的自行车前车筐。轮子有四个,两个在前面并排,两个在后面竖排。车斗也不是常规的四方形,而是被他设计成摇篮的形状,整体用竹子编成。车体为防震安装了弹簧,车轮外则包裹了一层厚厚的牛皮。于是,一辆外形奇特的四个轮子的三轮车就诞生了。
不是没有盘算过用普通的马车或是牛车,非得搞出这个怪东西来。而是区小凉极其怀疑自己驾驭马车的能力,因为他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马夫。别人用得顺顺的马车到他这儿准出状况,所以四轮车算是勉强的替补。
天气晴好,区小凉也不太忙的时候,他经常蹬上那辆新式的四轮车拉丁九在岛上四处兜风。
区小凉的身体虽然经过百先生用药调养健壮不少,但还是不能够将丁九抱起来。所以每次想带丁九出去时,他都要请人帮忙。
这个人多半就是沈笑君,因为区小凉不敢太去麻烦那个虽然住得近但脾气古怪的百老头儿。
这天下午,区小凉没有急事,琢磨也有几天没拉丁九出去玩了,就准备好出门应带之物然后去找沈笑君。
沈笑君照例在武馆里教他的那班学员练功夫,听说区小凉来意,立刻对黄龙子老先生交待一句随他回客舍。
黄龙子老先生现在名义上算是武馆的顾问,实则却是沈笑君无奈之下的选择。
老先生每天无所事事,就在岛上四处游荡,惹了不少祸,不是把人家孩子逗哭,就是踩了药田里的贵重药材还美其名曰在练习轻功。
接到群众投诉后,沈笑君不好去说师父,只得虚心下气地请他到武馆帮忙,权当自己当个看护守着他不让他再继续闯祸。
这个主意倒正中老先生下怀,他立刻跟沈笑君跑到武馆天天狐假虎威地吓唬那些学员。
那帮小调皮鬼不过几天就看穿了老先生的纸老虎本质,对他一向是阳奉阴违,谁也不真把他的话当回事。
老先生倒越发觉得有趣,每天兴致勃勃地出满勤干满点儿,把个武馆闹个乌烟瘴气。
沈笑君有苦难言,可是再一想,两害相较取其轻。与其放老先生出去胡闹还不如安排在自己地盘儿上胡闹更让人放心,好歹都在眼跟前。所以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老先生闹个开心。
现在见沈笑君有事出去了,老先生立刻手拿竹片,在扎马步的学员当中走来走去,神气活现地履行代理教员的职责。
学员们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只是挤眉弄眼偷笑,精神立刻涣散了,老先生却根本看不出,仍在尽职尽责地指导。
区小凉瞟瞟挺胸阔步的老先生,嘴角抽了又抽,扭头快步走开,对自家师父的返老现象极是无语。
沈笑君把丁九抱进车斗里,区小凉将装满尿布、手帕、雨伞、纸扇、水瓶、点心等杂物的大篮子塞在丁九脚边,跳上座位,用力蹬起来。
没有充气轮胎的四轮车并不容易驾驭,不过好在区小凉曾经有过帮系里搬家骑三轮车的经验。所以只在最初有些手忙脚乱,现在他已经掌握得极为熟练。
三人走到岔路口,区小凉向沈笑君挥挥手,顺着大路驶向海边。
沈笑君站在原地,见那个奇形怪状的车子慢慢消失在四处飘飞的杨花里,眼睛不知怎地有些发酸。他用手掌撸了把脸,扭头走回武馆。
区小凉现在这种成天忙忙碌碌的状态,让他实在是不放心。他总觉得区小凉在利用忙碌拼命想要忘记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却始终不能被他成功地遗忘。
他不知道这种状况还会持续多久,所以他心里就越发担忧。只是,区小凉从不跟他们提及这些事情,沈笑君也无从问起,更加无从帮他解决。
想起区小凉曾经说过,个人的问题永远都只是个人的,旁人是帮不上实际的忙的。沈笑君觉得很对,却仍是不甘心。
他的这个朋友,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打开心结,把握住现有的幸福呢?
区小凉全然不知道沈笑君的担心,只顾躬下腰用力将四轮车蹬得又快又稳。
丁九安安稳稳地躺在车斗里垫的厚褥子上,身上盖一条绿底白花薄被,两只胳膊搁在被子上。春天岛上风大,区小凉怕他着凉,特意给他头部裹了条和被面同质料的围巾。
他蹬会儿车,低眼看看丁九,越看越觉得围着头巾的丁九怎么看怎么像是狼外婆。
于是,他边蹬车边高声大气地给丁九讲《小红帽》,嘴角始终含着个微笑。
丁九已经习惯这样被他带出来乱逛,他安静地听区小凉讲故事,眼睛不时转来转去。
葱郁的槐树、轻柔的柳枝、灿烂的樱花、翠绿的农田、蓬蓬勃勃的茅草,一碧如洗的天空,以及天空中一朵朵流云,倏忽而过的燕子和水鸟……
一幅又一幅景致在丁九眼前慢慢过来了又渐渐远去,让他看得眼花缭乱。看景致间隙,他也会看区小凉,清澈的眼睛里有愈来愈多的迷惑。
后来他的目光干脆集中在区小凉的脸上不再移动,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这张脸好看到让自己一刻也不想转开眼睛,周围似锦的春色似乎忽然失去了全部的吸引力。
区小凉年前行过冠礼后,他嫌头发太长不顾众人反对硬是剪了一半,现在只是在脑后挽了个松松的发髻。
从脑后过来的海风不时将区小凉乌黑的头发吹上他清秀的脸颊,像是一根根柔情的手指在不停地抚摸着那片柔滑的皮肤。
他的眼睛里没有阴影,干净明亮如丁九头顶的那片天空。每当它们注视丁九时,都会让丁九感觉到有一股暖意缓缓注入到自己身上,让他异常地安心。
区小凉注意到丁九一直在呆呆看他,也不奇怪,只是如同平日般亲切地回视他,继续讲着一个又一个故事给他听。
蹬了半天,区小凉感到有些累了,就将四轮车停在一条小溪边。先检查一遍尿布,发现没有湿,他这才喂丁九喝了几口水,自己也喝了,然后陪他说话。
今天的丁九有点不听话,无论区小凉跟他说什么,他都"衣衣"地叫,还一直盯着区小凉的脸看。
区小凉没奈何,只得去河边挖了湿泥捏泥人哄他玩。他从前不擅长此类技艺,只是因为陪丁九才学来逗他,到现在居然也捏得有模有样。
"小九,这是浅浅。"区小凉托住一个胖胖的小泥人,指着它的肚子说,"浅浅现在发胖了。所以他的肚子,喏,鼓起来了。好丑哦。"
"衣衣!"丁九看着泥人喊区小凉的名字。
"不是衣衣,是小浅浅。"区小凉纠正他,又拿起一个泥人,说,"这是百百,你看,他的山羊胡子。"
丁九继续盯着泥人说:"衣衣!"
区小凉不气馁,再拿起一个泥人笑着说:"这个才是我。看,我吊着胳膊。这是上次不小心碰伤了。"
"衣衣!"丁九眼睛发亮,大声喊。
"嗯,是我。咱们再……"区小凉打算放下自己的泥像。
"衣衣!衣衣!要衣衣!"丁九忽然又喊起来,声音里透着焦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泥人。
区小凉无奈,举着泥人凑过去温声说:"小九乖哈,衣衣把这个放下,给你再看些别的,衣衣今天捏了好些泥人。你看,你还不会动,没办法拿。不然我就把它给你了。"
他说着,下意识地瞟了一眼丁九的手。然后就忽然顿住了,开始目不转眼地看着他的手。
原本搁在被子上的两只手是安份地缩在袖子里的,可是现在那袖子居然被搓了下去,丁九的右手手指还在轻轻地伸缩!
"小九,你……"区小凉颤声说,觉得嗓子里有东西,咽不下吐不出,再也发不出一个字。
他摒住呼吸,弯下腰,将小泥人轻轻放进丁九的右手里。
丁九的手指弹开了一下,然后以极缓慢的动作逐渐将泥人握住。他的眼睛里发出快乐的光芒,再也不着急地喊区小凉的名字了。
区小凉转过身,仰头向天,两行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海风轻缓地吹拂过他的脸颊,泪湿的部位冰凉,他的内心却如同沸腾的岩浆般火热。
天空似乎更广阔,阳光似乎更灿烂,丁九,能够动了!
56. 爱着我,忘记我(下)
在百先生妙手医治,黄老先生神秘武功辅助,区小凉悉心照顾,大家的热切盼望下,丁九的身体慢慢地一月好过一月:
丁九开始把人名叫得准确无误。
丁九可以抬起手脚。
丁九可以翻身。
丁九能够坐起。
丁九能够在别人稍许协助下自己吃饭。
丁九能扶住支撑物站立、穿衣。
丁九可以扶住双拐慢慢行走,自行如厕。
丁九……
当丁九可以如同正常人那样行动自理,不再需要人时时照顾时,时间又已经过去了两年有余。
在这段漫长的近千个日夜里,区小凉曾为丁九的每一点进步欢喜落泪,也曾为他偶尔的停滞不前而心急如焚。不知不觉间,在他的头脑及视野中,充满了丁九的一切喜怒哀乐。
早晨,他还没有睁开眼睛就能够闻到丁九身上那股淡淡的竹香。
白天在忙碌间隙,抬头看见的是他的身影。
夜里临睡前,仍然是他那张含笑的脸。
有时,区小凉会恍惚,觉得他们两个人仿佛从出生到现在,都是在一起的。中间的那段暂离,只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现在他们又重逢了,他已别无所求,只希望就这样在一起下去。
可是,现在的丁九,却失忆了。
他忘记了从前的种种,所有的心花与心伤,所有的爱与期待。
虽然放出了颅中瘀血,但是头部的猛烈撞击仍然使得部分脑细胞受损。丁九的智力现在只相当于五岁儿童的水准,他的记忆也仅仅停留在那个时期。
当时可以叫出区小凉的名字,不是因为丁九仍旧记得他,而是重新认识了他。
现在丁九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暖意融融的太阳底下发呆,和岛上的小孩子们玩泥巴。
现在,他常常笑,微黑的斯文的脸,笑容快乐而纯粹,没有一丝勉强和阴影。
现在,他什么都不懂,费心教会他的东西,转眼就会被忘光。
在笑之外,他还有了从前绝不会流露的表情——哭。
每当他不小心被碰到、烫到、摔到,而感觉疼痛时,他都会不出声地哭。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噙着两汪泪水,委屈地抿嘴,让人看得很是为他心疼。
然而,就是这样的丁九,依旧喜欢着区小凉,喜欢粘在他身边如影随形。
他在太阳地里发呆,多半是在等待正视察药田、珍珠场、窑场、日化工厂等处的区小凉。
挖泥巴是因为等的太久,感到无聊,又恰巧有小朋友在附近玩。
不管区小凉在工作场所逗留多久,丁九都会在附近等他,从未感到过厌倦。
往往,等到区小凉忙完了,丁九也早已变成泥猴。
于是,区小凉就头大如斗地一边训他,一边将他拉回家洗出几桶泥。
丁九一面听他训,一面高兴地不住瞄他,难有悔愧的时候。他似乎敏感地知道,这个总是骂他,可也总是对他笑眯眯的人,是他所见过的所有人里最关心、纵容他的。这个人之所以教训他,只是因为他在担心自己而已。
就像所有狡猾的小鬼头一样,丁九在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就善加利用,从不把区小凉的凶神恶煞当回事。
所以区小凉虽然每次都骂得唇焦舌燥,但收效并不大。下次,再下次,这一幕照旧频繁上演,令他很有挫败感。
那个躺在床上乖顺听话的丁九去哪儿了呢?
现在这个捣蛋的家伙到底是谁啊?
绝大多数的时候,区小凉将自己和他的几个助手关在工作室里提取香精,调配新品。而丁九则坐在室外的小凳上数蚂蚁,看浮云,不时支起又大又圆的耳朵听区小凉和助手们商谈工作。
有时很久都没有听到区小凉平静而清晰的声音,丁九就会慌张地跑过去拍门,一边大声喊:"衣衣!",满脸要哭的表情。直到区小凉提高声音回答他,他才又放心地坐回去,继续耐心等待。
区小凉不是没有想过要让丁九在工作室里面等他,可是第一次尝试就以丁九手被烫伤而终结,吓得他赶忙打消了这个危险的主意。更是心有余悸地在以后工作时,将门拴得牢牢的,生怕丁九会忽然撞进来再出意外,防他比防贼更甚。
在工作间隙,区小凉偶尔会冲着窗外那个一身粗布青衣,长手大脚、个子高瘦,却笑得十分孩子气的人发呆。
看着看着,他的面容就会变得忧郁,心里酸楚地只想流泪。然后很长时间都不说话,直到把丁九急得来拍门。
丁九全然不明白区小凉的心思,依旧每天发呆、傻笑、弄一身泥巴,然后听他教训得兴高采烈。
一天当中,丁九最开心的时刻是在夜晚上床后。
他可以在床上打滚、翻跟头,还可以无所顾忌地用头去拱身边那个总是香喷喷的人。这些举动在白天他都没有机会去做,却是他最想做的。
那人累了一天,打着哈欠,听任他胡闹,一点也不会因此像白天那样板起脸教训他。
有时,他闹得实在不象话,那人也只是无奈地打个更长的哈欠,用手摸摸他的头,温和地说:"小九,乖!衣衣困了,要睡觉。小九陪衣衣,嗯?"
听了这句话,丁九一般都会很乖顺地躺好在自己那半边床上,嘟囔:"陪衣衣,小九乖啊。"然后合眼寻眠。
直到快睡着,他才在朦胧里想起其实自己还没有玩够。不过那时,他已经没有了再玩的精神,挣扎着很快进入梦乡。
号称困得不行的人,却在丁九睡熟后,仍在不住打哈欠翻身。
有时他还会起身察看丁九的被子是否盖严。这纯粹是多余之举,丁九睡姿不知比他好上多少倍,基本睡着后连身体都不会翻一个。他之所以这样,只是睡不着催的。
因为照料丁九,区小凉的睡眠变得极轻,稍有声响就会惊醒。而自丁九能下地行走后,他的这个毛病就更趋严重,甚至开始出现了失眠。
劳累一天后,明明很困很乏,他却怎么也不能入睡,满屋子都是他数出的小绵羊。
他脸上的黑眼圈已经让其他人有所察觉,反应也是各不相同。
浅香仔细研究完那两个大得惊人的黑晕,下结论说比头天又扩大了一指。
区小凉无力地白他一眼,黑晕中显出两个奇白的眼球,整张脸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看得浅香后背一凉,赶忙溜之大吉。
金锁锁炒了袋盐,晾温了装进布袋给区小凉敷眼圈。
沈笑君在旁边喂他吃樱桃,一面和金锁锁交换焦虑的眼神,很是为他担心。
百先生给区小凉把过脉,没开药丸,却诡异地上下打量他,笑得那叫奸诈,直把区小凉瞧得是头皮发麻,浑身恶寒。
百草农慢悠悠地丢下句"关心则乱"就扬长而去,再不去管犹在懵懂的某人。
区小凉后来认真琢磨百草农话里意思,模糊明白过来点味儿。
他这失眠其实不是病,而是被心事压的。这个心事自然就是丁九的伤。
他怅怅地看着丁九在春天的沃土里笨拙地挖掘,将湿泥抹满一脸,这才惊觉不知何时,丁九对他的影响早已超出了他的预估。他必须马上做点什么来改变目前这种状况,否则他真的快被压垮了。
于是,他和丁九讲,是人就得有自己的交际圈子,不然生活会越来越单调枯燥,也不会有乐趣。所以丁九应该多和外人接触,而不是成天只围着他转。
丁九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怔怔出神。区小凉无奈,只得游说一些小孩子找丁九去玩。
起初自发和丁九玩泥巴的是些低幼孩子,而区小凉现在帮他找的则是年龄稍大一些的,只为他们更懂事些,也会更多的游戏,能够带动丁九一起玩。
孩子们一开始并不情愿和一人年纪大他们很多的人玩,只是看在区小凉给的糖果份上才勉强登门。
没想到和丁九玩起游戏,他们才发现他虽然是大人,心性却和他们是一样的,也爱玩爱闹。
另外,他有一大堆他们之前从未见过的玩具,每一件都很新奇有趣。丁九还让他们随便玩,从不小气地自己霸着。那些玩具都是在丁九恢复身体期间,由区小凉一点点做出来再教他玩的,虽然是旧的,可是保护得很好,完全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力。
最妙的是丁九极其听话,让他扮坏人就扮,让他装强盗就装,从不和他们争当大侠英雄。所以孩子们很快和丁九打成了一片,经常主动来找他一起做游戏。
丁九挺高兴有不同的人陪他玩,这比呆呆地看蚂蚁浮云拖个小玩具一个人走来走去要有趣的多,而且也不会影响到他等区小凉。
于是,他渐渐沉浸在游戏当中,玩得不亦乐乎。有时正在吃饭,听到门外有小孩子喊他,他就开始心神不宁地瞟区小凉,满眼乞求。
区小凉好笑,故意装做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继续帮他夹菜。
丁九哀怨地吃着饭,食不甘味。等吃过饭洗好手脸,他立刻跑出去找那些小朋友们,积极地扮恶人装坏蛋。
不过,玩归玩,丁九从不离开区小凉太远。一旦区小凉喊他,不管当时他正在玩什么都会马上跑回区小凉身边。
区小凉眼见丁九的笑容越来越灿烂,身上的肌肉变得更结实,腿脚也日趋利落,心中大是安慰,睡眠质量果然有所改善,挂了有阵子的黑眼圈也丢掉了。
然而,随着丁九和孩子们的接触变得频繁后,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有些调皮的孩子,欺负丁九什么也不懂也不会还手还嘴,就经常起哄,甚至打他。
在外面吃了亏,丁九也不晓得向人告状,直等到晚上区小凉帮他洗澡时,才发现他身上的伤痕。
区小凉看得纳闷又心痛,黑脸追问事情始末。
丁九这才想起受伤时的疼痛,委屈地望着区小凉劈里啪啦地猛掉眼泪,晶莹的泪珠将脸都打湿了。
得知原委后,区小凉第一反应是像护小鸡的老母鸡般大怒,然后匆匆给丁九套上衣服就去找打人的孩子家长评理。
哪知,他们在村子里转了好几圈,丁九也讲不清楚到底是谁打了他。
区小凉无言地望着只是片刻功夫就已经忘记伤痛开始欢笑的丁九呆呆出神,想起头次见面时的那个修罗似的人,心就猛地一酸。
他不声不响地拉丁九回去,给他重新洗好澡,用药油仔细涂在伤处,还破例在睡前拿糖给他吃。
丁九最爱吃甜的东西,糖果是他做梦都渴望的佳肴。不过区小凉怕他会长蛀牙,平时很注意控制他的摄糖量,更不可允许他在临睡前吃这些甜的。
现在丁九得到意外的礼物,马上高兴地将糖塞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区小凉一边给他梳头一边慢慢告诉他,他个儿高腿长,以后再有人打他就跑开,那样身上就不会痛了。
丁九似懂非懂地点头,牢牢记住。
后来他身上的伤痕果然少了,只是仍不时地有几处。
区小凉忍无可忍,发个狠,抽出几个晚上挨门挨户地走访岛民,诉说丁九的不公平遭遇。
他巧妙地略过具体细节,只一个劲儿说丁九如何可怜,如何由一武林奇人沦落到如今遭受黄口小儿的任意欺凌。
被他声俱泪下的叙述所感动,那些善良的岛民们差点也掉下同情的眼泪,也不管是否是自家孩子所为,脸红脖子粗地纷纷把孩子给教育一顿。
自此,丁九可算是没人骚扰了,每天的笑容更是成几何倍数上涨。
受他纯净的笑容感染,常有见到他的人也笑起来,并问他为什么笑个不停。
丁九就会很吃惊地望着那个人,然后满怀同情地用手指着不远处的区小凉,很可爱地睁大眼睛说:"衣衣,衣衣啊!衣衣……"
他没头没脑的回答常听得对方一头雾水。这个反应更引得丁九发急,他一迭声地叫着"衣衣",努力想将意思表达清楚,却总是不成功。
这些人好笨噢,不知道衣衣对小九很好吗?衣衣不对别人像对小九一样好呢。所以他开心,开心就要笑,这是衣衣告诉他的呢。衣衣……
丁九呆呆地想。不过他的同情没有持续多久,心思就又转到区小凉身上去了,继续笑得口水直流。
对于这样的丁九,区小凉在最初是有些不适应的。
他印象中的丁九,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身手矫健、离群索居。但是现在,这些曾留给他深刻回忆的特点一个都不存在了。
丁九现在爱说话,一个人时也会自言自语,虽然仍是讲得颠三倒四,让人听不懂;他现在会不分场合地笑、哭,喜怒哀乐丰富得让区小凉眼晕;现在他喜欢人多,喜欢热闹,喜欢有人陪他玩;现在的他走路迟缓,举不起任何重物……
这是个和从前的丁九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区小凉说不清楚,他更乐于见到哪个丁九,哪个丁九才是他所希望的。好像两个丁九他都不排斥。这种想法曾让他很迷惑,也很矛盾。
只有在入夜,区小凉和丁九躺在一张床上,闻到他身上那股不变的淡淡竹香,才会让他有一种始终如一的安心和宁静。
这时,他才意识到,两个人其实是同一个人,只是表现出不同的方面。他始终都是丁九,那个别人无法取代的存在。
想通了以后,区小凉能够比较平心静气地接受现在的丁九,并给予他更多的关怀。
他一直没有放弃对丁九的治疗,虽然还没有什么新的突破口,不过他仍是勤跑百草农处。以至那位神医一见他就面瘫中风发作,不说也不动,急得区小凉直想骂人。不过考虑到百草农神鬼难敌的下毒本事,他忍了又忍,才没有当场发作。
唉!时代的局限啊!要是在二十一世纪,丁九何至如此?他偶尔怅恨地想。
57.媒人综合症(上)
区小凉虽然和丁九同吃同睡,相处亲密,但目前完全是一种亲情,俩人间的爱情萌芽并没有如众人所愿出现。一方面固然是丁九巨大的变化,另一方面则是区小凉的刻意为之。
如果说,他们从前有可能发生什么的话,现在也完全不可能了。
因为区小凉始终认为,爱情是两颗心的相互吸引和碰撞,不是一方有爱就可以的。而丁九,现在只是一个孩子,既不懂爱也不会爱。所以,区小凉现在根本就不考虑这方面的事情。
他不急,丁九就更不知道急,却急坏了他们身边的人。
浅香和梅香兰已经冲破重重阻碍,在黄龙子及沈笑君等的大力帮助下幸福地结了婚,却仍在念念不忘区小凉和丁九的事。沈笑君和金锁锁更不必说,做梦都想撮合俩人。
眼看他们的感情原地踏步,没有任何前进的迹象,四个人有预谋地避开区小凉,凑在一起商议怎样才能让他们走到一起。
商量半天,他们一致认为目前矛盾的焦点主要集中在丁九失忆这里。可是,丁九的伤连百草农都束手无策,他们就更加无能为力。所以,他们现在只能采取迂回包抄战术,将目标锁定在区小凉身上。
四人最后制订了个计划,决定营造气氛让区小凉意识到应该考虑个人问题,然后再进行下一步的工作。
于是,几天后,浅香就很兴奋地跑来找区小凉,说是金锁锁要组织一次海上烧烤会,让他赶快带丁九和他一起上船去。
丁九刚刚因为睡在地上等区小凉,不幸被蚂蚁蜇到手指,疼得正哭呢。而区小凉则是哄他哄得口干舌燥,一车温言软语不抵浅香提到的烧烤。丁九马上止住眼泪,眼巴巴地看他。
只要丁九不哭,让区小凉抱着船帮子啃他都乐意,何况还是美味佳肴?他口水横飞眼冒桃心地拉着丁九一口气跑到海边。
登上停泊在望归码头的一艘中型客船,三人来到甲板。沈笑君他们早就到了,正在凉棚下安置烧烤架子。
听到脚步声,沈笑君直起腰回身笑着说:"今天天气好,咱们坐船逛逛,顺便好好玩玩。丁九,要不要吃肉?"
"嗯!"丁九用力点头,目光转到烤架上,那上面是刚放上去的一排鸡翅。
众人都笑,水手们拔锚启航,向附近一处珊瑚岛划去。那里风景优美,沙白水清,是这次游玩的目的地。
六个人坐在烤架周围,边吃边聊。
金锁锁烤好金灿灿的鸡翅,递给沈笑君;沈笑君把烤得香喷喷的蘑菇递回金锁锁。
浅香把直冒油花花的肉肠交到梅香兰手里;梅香兰交还一串外焦里嫩的羊里脊。
四人两对,亲亲热热地互动,旁若无人。
眼看面前美食传来递去,四人吃得满嘴流油、红光满面,却没有自己的份,丁九可怜地把被蚂蚁蜇红的手指放进嘴里含着,眼圈又有点泛潮。
区小凉在一边看得清楚,不禁暗骂他们光顾着卿卿我我,连朋友都不顾了。平时不是很照顾丁九吗?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全都露馅了?得,还是他自己来吧!
他赶忙取了几串鸡肉,对丁九说:"小九,别急,衣衣烤给你吃。"
丁九这才展颜开怀,傻傻地看他翻烤、洒调料,动作那叫一个熟练麻利。
不一会儿,那几串肉就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引得丁九直咽口水。
另四人一边吃,一边密切注意他们,见此情况不由暗暗得意。
六人吃到后来,胃口大开,竟把金锁锁提前预备的食物一扫而空。
梅香兰仍意犹未尽地冲浅香抱怨:"我还没吃小牛肉呢,你都不给我烤,这下没了吧?"
恰好区小凉给丁九烤的最后一把肉串里就有小牛肉,听梅香兰直嚷嚷,他连忙把那串肉从丁九盘中拿出递到她手中:"小兰兰,这儿有!你吃哈,别客气。"
他话一出口,甲板上就是一片死一般地沉寂,连梅香兰都冲着他背后直发愣。
区小凉纳闷地回头一看,不由吓得慌了手脚:丁九盯着面前的空空如也的盘子,无声地哭泣,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梅香兰赶忙把肉串还回来,内疚地劝:"丁大哥,你别哭了。我不吃,还给你。"
哪知丁九像是没有看见伸过来的手和那串肉,仍然哭得泪珠子成串滚下来。
区小凉有点犯傻地接过那串肉,举到丁九眼前,柔声哄他:"小九不哭哎!那,衣衣不把它给别人了,是小九的,谁也不给。"
丁九听他这么一说,总算是破涕为笑,变脸快得中间连个过渡都没有。区小凉还在发怔,他已经接过肉串三口两口吃下肚去了。
另外四人拼命忍笑,区小凉的担心卡在胸隔膜附近,憋得脸发黑。
丁九吃完肉,嘴也不擦就高兴地跑到船舷边上看海里的游鱼去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区小凉的异样。
船靠上珊瑚岛。正是四月初夏,岛上鲜花怒放、绿树成荫、百鸟争鸣,还真是个休闲游玩的好地方。
区小凉情绪恢复正常,兴致勃勃地刚要拉他们几个打六家,谁想:
"小兰兰,你看!那片樱花开得多好,咱们去转转。"浅香和梅香兰钻进树林。
"沈郎,陪我走走可好?刚才吃得有点多了。"金锁锁和沈笑君手牵手踏浪而去。
眼睁睁地看着那四人作鸟兽奔,区小凉不由望着丁九的脸怔怔地发愣。
什么嘛!不是说好出来玩的吗?人怎么全跑了!
他抬头看看晴朗无云的天空,唉声叹气一阵儿撑起遮阳伞、铺好凉席,和丁九躲在阴影里看周围风景。
丁九起初很兴奋,东瞧西看,问个不停。后来看厌了,他哈欠连天地躺倒就睡。
区小凉最近很劳累,见状也困得不行,身子一歪和他并头大睡。
那四人绕个弯子汇合后,一起悄悄溜回来,躲在隐蔽处看他们进展。谁知他们看见的竟然是已经睡成死猪的两个人!四人不由都恨得牙痒痒的,很想上前一人踢他们一脚。
怎么会这样?瞧瞧四周碧海蓝天繁花似锦,多好的气氛,这对孤男寡男怎么就这么无动于衷?真是暴殄天物啊!
四人凑头嘀咕一阵,决定再接再厉启动下面的计划。
晚上吃过篝火晚餐,浅香拖过大包,从中取出三顶帐篷和三套卧具,准备露营。
在背风处搭好帐篷后,区小凉数了又数,奇怪地问:"你们是不是东西带少了?六个人三顶帐篷,这怎么睡啊?难道要我和丁九、笑君挤一顶,那也太窄了吧?"
浅香笑得自然无比:"怎么会?两人一顶刚刚好,很宽松的。"
"两人?"
区小凉不怀好意地瞄瞄沈笑君和金锁锁。暗想难道他们竟要未婚同居,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豪放了。
金锁锁红了俏脸,啐一口:"你想什么呢?我和香兰妹子住一起!"说完,拉了梅香兰的手钻进帐篷。
沈笑君和浅香也随即进了另一顶帐篷,抛下面容僵硬的区小凉和什么都没有听明白的丁九。
区小凉看看那两顶漆黑无声的帐篷,再抬头瞅瞅海上初升的明月,很是郁闷地拉丁九钻进最后那顶帐篷。
搞什么嘛!这才几点他们就睡觉!他的六家到现在都还没有打成呢。他们是出来玩的吗?他怎么感觉这大半天过来过去始终在一起的就只有他和丁九两个人呢?他禁不住皱眉。
借着烛光打量帐篷里面,地方挺宽敞,当中端端正正摆着一套双人卧具看上去也很舒服。
区小凉放妥蜡烛,坐到被子上,拍拍身边的褥子说:"小九,来,坐。"
丁九答应着坐过去,好奇地打量四周。
俩人白天睡了半天,现在精神很旺盛,根本没有丝毫的睡意。看着被照亮的篷布,区小凉想起个好玩的,拉着丁九玩投影。
篷布上立刻热闹起来,兔子、狗、狼、老虎、老鹰等飞禽走兽陆续登场,还伴着区小凉的阵阵兽叫鸟语。
丁九不时发出困惑又惊讶的呼喊,完全被区小凉制造出的景象给迷住了。
后来,区小凉还教丁九跟着他做动作,学动物叫。他们直玩到困意袭来才胡乱钻到被下大睡,连衣服都忘了脱。
帐篷外的四人面色铁青,怎么都想不到,好好一个浪漫的露营竟然会是这个结果。他们的示范、暗示、引诱、挤兑居然全没起一点作用,周详的计划就这样全盘泡汤了。
听方才祝大少哄丁九的情形,分明是把他当儿子在带!哪有半点对情人的模样!祝大少未免也太强了吧?
日出东海,云霞满天,沈笑君等黑脸打包准备回府。
区小凉竟意犹未尽地抱怨没有玩好,因为某四人的莫名失踪。他还提议下次再来时,一定得集体打上一天的牌才可以分散活动。
那四人嘴角全部都抽搐个不停,均恨恨地想还下次呢,这次就已经够他们怄的了!
灰头土脸回到锁琴,四人凑到一起认真分析第一次计划的失败原因,并着手酝酿第二次计划。
分析后,四人觉得想让祝大少明白应该考虑个人问题这个圈子他们绕得太大了,以至连他本人都没有紧迫感,更遑论丁九了,还不如直接让大少爷意识到丁九的重要性比较好。最低限度,也该让丁九儿子的角色转换一下吧!
于是,几天后,丁九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当时区小凉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走出日化厂准备带丁九回家。
谁知丁九竟然不在附近,区小凉先是有点不解,接着就纳闷地喊了几声。然而那个平时一喊就马上出现的丁九,居然仍没有人影。
区小凉的心提了起来,放开喉咙高声喊了十几遍,引得路过的岛民都奇怪地停下询问。一问之下,才知道那个跟屁虫丁九不见了。岛民们不禁也有点着急,立刻帮他喊人寻找,却仍是踪影全无。
沈笑君等也很快得知了消息,纷纷赶来帮忙。
金锁锁不无忧虑地自言自语:"他去哪儿了?别是去海边的峭壁了吧,如果去了那儿可就危险了……"
她猛然住口,装做不经意地瞟瞟区小凉,却正碰上他恐惧到瞳孔收缩的眼睛。
区小凉心里像着了把火,烤得他难受。他扭头看看西面,那里陡峭的山崖正在夕阳中变成黛青色。他一语不发,忽然拔脚就开始飞奔,脚步踉跄而虚浮。
小九,等我!你千万不要有事,你千万乖乖等着我啊!
他乱糟糟地想,心急如焚。
看到区小凉煞白着脸慌里慌张地乱跑,沈笑君忍不住自责了一下,扭脸征询地望向金锁锁,却被她狠狠瞪了回去。
众人举着火把翻遍了海边的每一块礁石沙地,仍是一无所获。
天快亮了,区小凉累得发乱衣撕、全身热汗、目光呆滞,整个人似丢了魂,看得沈笑君忍不住心里发紧。
他再也顾不上金锁锁的杀人目光,一个劲儿地劝区小凉不要着急,休息一会儿再接着找。
区小凉充耳不闻,借着越来越明亮的光线不知疲倦地翻找,用嘶哑的声音不停地喊着丁九。
叹了口气,冒着事后会被金锁锁修理的可怕后果,沈笑君一把拎起区小凉,任他乱踢乱打将人带回客居,扔进丁九卧室。
区小凉怒极,拼命拍门,吼叫着沈笑君的名字。可是捶了半天也没人搭理他,他的手倒被拍痛了。
他正打算破窗而出时,床帐忽然动了动,丁九撩开帐子睡意朦胧地嘟囔:"衣衣,吵!"
区小凉僵在当地,保持举凳子的姿势五秒钟后,手一松,凳子"咣"地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了一边。
"小九!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会自己跑回来?为什么没有等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区小凉扑过去,抱住丁九,不住口地责问,声音都哽咽了,"小九,幸好,幸好你没事……"
丁九被他的举动搞糊涂了,也对他不同以往的高声质问和紧得不能再紧的拥抱感到有点害怕。他使劲眨眼睛,挣扎着要摆脱区小凉的掌握。
见到丁九,只能用喜怒参半来形容区小凉的心情。他问一阵,骂一阵,再笑一阵,状似着魔。不顾丁九反抗,将他抱紧了死也不松手,两条胳膊勒得丁九呼吸困难差点背过气去。
过了好一阵,他才稍微松开点胳膊,认真检查丁九是否真的完好无损。
丁九见他苍白的脸上湿漉漉的,不禁奇怪地用手沾了一下,放进自己嘴里品尝,纳闷地小声:"咸,和小九的,一样。"
"笨蛋,眼泪当然都一个样儿!这次你吓死我了,再有下次,看我不要你了!"区小凉脸一红,连忙擦去眼泪,为掩饰尴尬故意恶狠狠地威胁他。
听到不要他了,丁九的眼睛恐慌地睁大,眼泪一瞬间如决堤的洪水流了下来。他望着区小凉不出声地痛哭,抽噎着几乎厥过去,微黑的脸都变得灰白了。
区小凉见状不由吓了一跳,连忙搂住他哄劝。差点磨破嘴皮子,发了无数毒誓,在他马上就要因为过于疲劳而昏过去之前,总算是让丁九相信自己不会被遗弃而停止了发洪水。
从那以后,丁九粘区小凉粘得更紧,甚至和小朋友做游戏时都用一只眼睛吊着区小凉,生怕他会反悔悄悄跑掉不见。
而区小凉也在这次事件中,终于嗅出了点阴谋的味道。
没有人从中使坏,丁九那么听话怎么会不等他先回家?保不准是被谁给骗了,说不定还被人点了什么穴道。
他把那四个嫌疑犯恨得牙痒,找机会就下绊儿整他们。
那四人叫苦不迭,不明白这事上他怎么就敏感得不是一般,轮到自己的感情大事却又迟钝得想让人将他打包塞进丁九怀里去。
57.媒人综合症(下)
除过这四个人外,还有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那就是楼春深。
自区小凉藏到锁琴的第二年夏天,楼春深来看过他一次后,就迷上了这里的风物。此后每年夏季,楼春深都要带上他的七房夫人十几名美婢来岛上游玩,还美其名曰为"避暑" 。
金锁锁一看见他那一大家子人就头痛不已,很不乐意这些现成的教材教坏她家沈郎,也生出妻妾成群的可怕念头。
不过来者都是客,楼春深和区小凉又是老乡,还救过丁九,拒绝他们登门是无论如何也行不通的。于是,金锁锁向楼春深提出了无数苛刻的借居条件,以期让他知难而退。
哪知楼春深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对于她提出的"取费入住"这种在天朝匪夷所思的待客之道居然毫不以为异,反而称赞她算盘精,就是要这么亲兄弟明算帐才对。夸得金锁锁俏脸一阵红一阵白,对他说这番话的真实意图极是怀疑。
其实楼春深倒是真的赏识金锁锁,并没有她想得那么复杂。不过,他也是个人精,赏识归赏识,亏是半点也不肯吃的。所以他每次登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金锁锁讨价还价,钿铢必争。
这次也不例外,楼春深早早摆出一付谈判架势,潄口转舌活动下巴,决心要尽量减少牺牲……呃,银子。
可是金锁锁竟似换了个人,没有为难他不说,还在谈完后客气地请他移步花园,和早就等在那里的另外三人一起向他讨教如何才能完成丁祝联姻的大事。
楼春深这才恍悟,暗地里奸笑,心里早又打起了小算盘。
四个人严肃地面对楼春深而坐,首先由沈笑君简单地向他介绍他们的打算,接着浅香汇报了前期工作和成果。汇报完毕,四个人都满怀期待地望向楼春深。
"我那些夫人们最怕热,要是每天都能喝到冰镇饮品就好了。"
楼春深闲闲地说了一句,塞进嘴巴一颗晶莹火红的樱桃。唔……真甜!水土好水果就是好吃啊!
四个人正等他出主意,等来等去竟得到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不由一齐脸黑。
金锁锁瞟他一眼,冷脸子说:"楼家每人每天二次冰镇杂果供应,当季水果每次不少于四样。"
"我们住的地方太杂乱,什么人都可能随便出入。我的夫人们都是些尊贵的大家闺秀,不太合适吧?离客厅也远,这大热天儿的,来回一趟能擦出半盆汗。"楼春深很苦恼,皱眉叹气。
"住处换到客厅旁的偏院。十间清凉瓦舍,独门独院。还有樱桃树若干,可随时取用,费用不计。"金锁锁的脸快冷成冰块了。
"再有,你知道,金大。我这人好两口,可好酒都在你窖里藏着,十天半月也尝不到一回。平时我只能喝那些岛民卖的寡酒,嘴里实在没味儿。一没味儿吧,脑子就不灵……"楼春深为难地摊手。
"十坛上好梨花白,外带各种果酒十坛!按市价!"金锁锁已经成冰雕,得费些劲儿才能迸出这几句话。
另三人铁青着脸听两人砍价,都有一种任人宰割的感觉。哎!果然,求人的事还真不是人干的!
"好!金大不愧是女中豪杰,够爽快!这个忙我帮定了。"
楼春深大喜,一扫颓相,连连保证,笑成一只老狐狸。
四人同时学区小凉翻个白眼,打心眼里鄙视他的见利忘义。
楼春深只当没看见,笑完了面容一整,很有权威地说:"你们的计划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你们还不太了解他。你们要是真准备让他们成事,就必须下猛药!搞个既成事实,让他想赖都赖不掉。"
四人一听纷纷来了兴趣,收起刚才的青脸,换上付星星眼:"怎么说?"
"下、春、药!"楼春深一字一顿吐出这句话,鹰眼眯了起来,奸奸地笑。
金锁锁和梅香兰的脸"哗"地全红了,啐他一口,走开。
沈笑君脸上青绿黑三色不停变幻,痛苦挣扎在正义和友情间。而浅香则兴奋得眼冒红光、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就去下药。
楼春深和浅香好容易说通了沈笑君不要为虚无的正义所累,只考虑友情就好,随后又在下给谁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
"下给谁?还是两个都……"
浅香手捏药包,征询几人意见。金锁锁和梅香兰自打听说下药就再没有参与意见,只是列席旁听,以防计划出纰漏。所以浅香脸只冲着那两个男人。
"丁九!"楼春深想也不想。
"冰衣!"沈笑君急了。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都望向沈笑君。他低头,脸可疑地红了又白:
"那个,怎么说,冰衣身子也要更弱些。怎么能让他做……做……"
他说了半天,那个"下"字却无论怎样也说不出口。另几人却早听明白了,不由都有些尴尬。
他们当初只是出于友情,想帮俩人一把,谁知事情居然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男男的事情,本就透着古怪,而他们现在正努力要达成的事就更加古怪透顶。可是,他们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这可难办了,小祝好像是纯零,你们让他怎么做?"
楼春深不耐烦地扫视四人。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在这儿讲义气?就丁九那修修补补的身子骨,不定谁更弱呢!反正是让他们在一起才是大事,上下的问题重要吗?
"……纯……"
四人黑线,不明白零怎么还有纯杂之分。不过他们听楼春深说的笃定,虽是心中尚有疑虑,却不好意思去将男男的事情打听得太清楚,特别是还有两位美女在场的情况下。
大家面面相觑,犹豫好一阵子才认可了楼春深的提议,并在当晚由浅香去执行该计划。
然而,他们似乎都忘了,丁九目前智力只有五岁,根本不可能按他们的剧本表演。所以他们的计划里其实有个天大的漏洞。
目送区小凉和丁九相携离开,闪媒五人组不急回房休息,留在客厅秉烛打麻将。
派出去听壁角的手下一会儿回复一趟俩人的进展:
"关门上床。"
"祝公子很着急,问丁少侠怎么了。"
"祝公子叫人打水进去。"
"丁少侠他,他……在呻吟……好像很痛苦。祝公子在骂人,好像也很痛苦。"
听到这儿,闪媒五人组立刻将牌一推,纷纷起身胜利地握手,交换着喜悦的目光。有门儿!
无声地庆贺完,他们总算可以回房睡觉。因为放下一段心事,大家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
第二天一大早,闪媒五人组穿戴整齐聚在丁九门前,准备验收成果。
惯于早起的区小凉打着哈欠拉开门,看到五个眼冒绿光的人一声不响围在门口,不由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沈笑君等见他虽然衣衫不整困乏不已,可是步态正常,并没有如楼春深所说的,那个什么后走路会和平时不大一样。
他们心头不禁疑云大起:难道昨夜丁九是下面那个?不可能吧,吃了春药的可是丁九啊!
"啊,没事,别紧张。下人说昨天丁九好像不舒服,我们过来看看。"
楼春深也是十分不解,嘴里却打着哈哈,硬从门框和区小凉间的窄缝挤了进去,开始现场勘察。
金锁锁和梅香兰担心看到什么不雅的场面,没动窝儿。沈笑君和浅香对视一眼,怀着满腔疑虑尾随楼春深也走进屋子。
三人进门先看床。床帐已经束好,丁九盖着蓝花薄被仍在安稳地沉睡,面容安详平和。里床区小凉的被子没叠,凌乱地掀在那儿,露出内里雪白的衬布。
由于天热,他们是开窗睡的,所以室内空气比较清新,和任何一间夏日晨起卧室没有什么区别。
三个人视察完毕,都异常失望,偷偷交换眼神,谁都没有急于开口。
区小凉折回屋,有气无力地倒进椅子里,他怕吵醒丁九,只小声说:
"昨晚上可累死我了!丁九不知道怎么有些发热,肚子好像也痛。问也问不明白,我只好给他擦了大半晚上的手心脚心。我刚才是想请百先生来给他看看。真奇怪,昨天那么晚了,百先生居然不在自己屋里睡觉,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幸好丁九没出大毛病。"言语间他似很是庆幸。
屋内三人及屋外两人同时石化。
这是什么状况?丁九在发情,这人却只当在发热,还去找百先生诊治!那能找到吗?他们请神医配药时,早将计划透露给他了。老头儿当时没什么表示,现在看其实还是很赞同的,否则也不用既送药又回避了……
可是,可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平日千伶百俐的祝冰衣,昨天怎么会像木头一样迟钝?他又不是纯情童子鸡了,怎么还童得一塌糊涂、晴天霹雳!
三人嘴角抽搐、面瘫鸡眼地勉强安慰区小凉几句,就拉着门外那两个表情同样好不到哪儿去的美女落荒而逃。
区小凉望着五人一溜烟跑远的背影,收起满脸疲惫,唇边挂起个冷笑,目光幽暗。
昨天回房不久,丁九忽然全身发热,倒在床上捂住下身眼泪汪汪地哭泣。区小凉当时就全明白了。
他第一个冲动就是奔到厨房找把菜刀杀进客厅把那群无良的胆敢暗算他们的家伙全咔嚓了。后来他被丁九的哀鸣唤回些许理智,恨恨地开始帮他擦身降温、解除药性,才免除了丁九的痛苦,他自己也渐渐恢复了冷静。
敌暗他明,对手又人多势众,他要是明刀明枪地和他们干,准吃亏。既然他们暗着来,他也不明着去,看看到底谁斗得过谁,他是正式和他们扛上了!
不过,对于那几个急于要将他和丁九送成堆的家伙们的做法,区小凉实在是不能理解。人家丁九现在都成这样了,那几个人也能下得去手。难道他真的已经讨嫌到让他们抓狂了吗?这代表所有人的意向吗?
想破头也没有想明白后,区小凉开始慎重地旁敲侧击,结果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那五个不用问,早已态度明朗。黄龙子老先生难得慈祥地拍拍他的肩膀,叹气:"有什么老子就有什么儿,不就是喜欢男人吗?小事一桩,尽管喜欢好了,师父我受得住这个打击!"
一番话说完,老先生很是大义凛然,区小凉的鼻血却差点被气出来。
合着牛鼻子意思,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喜欢男人还成了遗传!区小凉悲愤难言。
百草农老先生的反应起初是最正常的,任他拐弯抹角遮遮掩掩地唠叨,不笑不说话,连阴惨惨的表情都没露一个,只管忙乎手头的工作,似乎不太赞同的模样。
区小凉暗暗欢喜,心想正义果然在人间是存在的。从此他要向百神医靠拢,容忍他一切令人难以忍受的缺点,争取和他作忘年之交!
谁知,过了几天,百草农当众丢给他一个青瓷瓶,阴气森森地笑:"消肿清热,去腐生肌。用在哪儿,怎么用,什么时候用,就不用老夫再说了吧?"言罢,老先生扬长而去,姿态那叫一个潇洒。
区小凉抱着那只几乎半人高的大家伙,闻到一股很熟悉的几天前打探时刚刚在百草农那儿闻过的药膏味儿!
他仿佛遭遇了睛天霹雳,呆在当地动弹不得,两道鼻血终于突破防线缓缓地流了下来。
在场众人表情各异,但却没有几个同情他的。
浅香还拼命忍笑故意大惊小怪地劝:"少爷,你怎么了?这大热天儿的,你别激动啊!要试用也得等晚上吧?现在天还亮着呢。"
区小凉放下瓶子,伸手抹一把鼻血,拖了半脸红艳艳的血迹。
他面容狰狞地冲着浅香露齿而笑:"可我现在已经热血沸腾,怕是等不到天黑了。小浅浅,我看你细皮嫩肉的不错。怎么样,牺牲一下试试药?"
浅香大惊失色,飞快地窜出门,一边大叫:"不试,不试!少爷放过我!"
区小凉也不追,只管转脸看向余下诸人,眼冒狼光。
大家谨慎地后退,纷纷找借口溜之大吉。
人跑光了,区小凉才仰天长叹,欲哭无泪,彻底搞清楚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他何其不幸,居然一不小心掉进了狼窝——耽美狼窝!这些古人都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开放了?郁闷啊~~
丁九坐在一边奋勇地啃着西瓜,偶一抬头,奇怪地发现众人一转眼全都不在了,而区小凉则脸色铁青,表情有点吓人。
他放下啃了一半的瓜,蹭过来,小心地伸手指戳戳区小凉的脸:"衣衣,脸肉,硬。"
黏黏的瓜汁沾了区小凉一脸,他脸上肌肉扭曲,心里哀号:天亡我也!这种时候都不能让人好好地摆个痛苦绝望的姿势吗?
面对替他担心的丁九那双无垢的眼睛,区小凉认命地快速换上一付温和的表情,柔声说:
"小九不怕,现在没事了。西瓜吃好了吗,还要不要再吃一块?不要啊。那记得下次吃完东西,要擦手哦。不然会把衣服弄脏,沾到瓜汁的皮肤也会粘粘的不舒服哦。"
丁九似懂非懂地点头,看着自己的湿手,开始发呆。
58.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从此,以楼春深为首的闪媒五人组开始公开对区小凉和丁九围追堵截,拼命制造机会要把他们绑到一起。两个老先生也时不时对小组成员大开方便之门,七人配合日见默契。
区小凉严阵以待,拖个懵懂的丁九连逃带窜,躲开一个又一个陷井。
整个夏天在两拨人的斗智斗勇中飞快地消逝而去,区小凉固然累个贼死,那几个也没好到哪去,可是丁祝俩人的关系仍是没有丝毫改变。
楼春深度过了一个繁忙而徒劳无功的假期,准备携家人归都。
临行前,他很严肃地找区小凉倾谈了一夜。谈话的内容,因为当事人拒不透露一星半点,所以大家始终不得而知。
不过,自楼春深走后,区小凉对媒人组的态度有所缓和,再也不像过去那样一见他们就全身乍毛,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沈笑君等在欣喜之余,却仍有些遗憾。因为区小凉对丁九仍像从前那样,亲切温和,不涉私情。于是,几人的媒人副业再次转入地下,坚持要将此事业进行到底。
有时,区小凉会回味他和楼春深的那次谈话,从而再次感到震动和迷茫。
他们那夜谈论的主题,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丁九。
楼春深很客观地讲了几个事实:
"我们刚找到丁九时,所有给他看过伤势的大夫都断言他活不过一年。除非他本人求生意志很强,才能稍微延长点时间,但两年也就到头了。
"后来,我也问过百先生,他的回答是一次比一次不可置信。最后这次,你猜他怎么说的?他说丁九能恢复到目前这种状况,只能用'造化神奇'来形容。因为连他都无法解释,为什么同样的治疗方案同样的药物,用在同样伤势的病人身上,却产生了极端不同的结果。
"他一生共遇到这种程度的伤患有7个,丁九是唯一一个能下地行走的。另外那6个,三个人支撑了不到两年,二个沉睡近十年后死掉。剩下的那个虽然清醒了,却一辈子躺在了床上。
"那6个人各方面条件都要比丁九优越的多,也都是意志坚强的豪杰,但他们却都没有比过丁九。百先生一直留在这儿没走,就是想弄清楚其中的原因。百先生这个神医弄不清楚的事,我想你,应该早就心中有数了吧?"
区小凉黯然,注视着烛火一时无言以对。
他怎么会不明白?那个支持丁九闯过重重生死关的神秘力量,不过是一个信念,一份执着的感情。
当初,丁九舍身拯救他时,大脑中可能全是他的影子。所以虽然后来他受伤昏迷,却仍下意识地要醒来,要去保护他。他的失忆应该只是重创的后遗症,纯病理性的。
至于丁九虽然现在不记得他了,却依旧喜欢他的事实,他只能说那是丁九的雏鸟情意结的反应。和之前,丁九对他的爱,完全不是一回事。
"可是,他现在……失忆了。他……也不是从前那个丁九,他对我的爱早在他失忆那刻就消失了。"
过了片刻,区小凉没有什么底气地辩解,自己都奇怪他怎么会觉得有点儿委屈。
"那你呢?你没有失忆吧?他对你的爱还记得吗?他那份爱不是他想丢弃的,是脆弱的人体不让他保留。"
"我记得有什么用?那爱又不会重来。"
"为什么一定要重来?就算不是从前的丁九,可现在的他仍然在喜欢着你,这一点始终没有变过。你别告诉我,你没注意到他对你有多么不同。你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人都能看出来有多特殊。"
"可,那不是爱情。"区小凉低声说。
不是,这不是他理解并希望的那种爱。
丁九并不爱他,他不是那个特定的人。如果现在是另一个人在照顾丁九,他也会那样对待别人的。区小凉苦涩地想。
"我……甚至都不清楚从前的丁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我对他,其实一无所知。"他继续轻轻说,心里越来越苦。
楼春深看了他一眼,略有同情地点头:"小祝啊,我最后问你个问题:如果丁九没有失忆,你会接受他吗?"
如果么?区小凉眯起眼睛再次望向烛火,认真思考。
那时他刚离开蕊王,虽是不悔却有憾,心里根本不可能立刻再去装另一个人。是丁九的重伤失忆成就了他,让他成天忙于照料丁九,而慢慢淡忘了之前的伤痛,包括丁九对他刻骨铭心的爱恋在他心里也变得模糊了。
但淡忘并不代表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就像丁九失忆,区小凉自己也有令他难以启齿的隐衷。他现在从某种角度上说,已经不能算是真正的男人。
那场囚禁,让他丧失了一项对男人来说至关重要的能力……
"我不知道。"区小凉闭了一下眼睛,有些沮丧地说。
"小祝,别这样。你不要以为大家都在逼你接受丁九。如果你肯放下心结,重新开始你的生活,和其他人相爱也是可以的,大家也都会乐于接受。可是你没有,这几年,你一直躲在丁九背后,借口照顾他,其实完全是在自我放逐。我们理解你想疗伤的心情,可是这时间未免太长了些。你没有看到吗?时光正在一点点在你身边流逝。虽然对你来说,这里的时间意义会不同,但它们同样一去不复返,仍需要我们珍惜。"楼春深难得语重心肠地劝他。
区小凉的脸色有些发青,楼春深的话又准又狠地刺进他的心窝子里去。
他从不承认自己在逃避生活,而实际上他已经逃得几乎迷了路。他下意识地不愿意回来,不想再受伤害。
丁九……他在照料丁九的同时,何尝没有在依靠着他?
一个失去记忆的人,不会渴望得到他的回应,不会逼他做出选择。安全而无害。
他真的有够卑鄙,不爱他,却毫不迟疑地利用他……
楼春深见他脸上变色,自忖话重了,不过既然说出来了,他就得说个透。烂肉不挖出来,伤就永远别指望好。
"你是怎么打算的?如果丁九一辈子这样,你就要一辈子当个全职看护,走完自己的后半辈子?他如果死了,你该怎么办?那时再考虑自己的人生?"
"他不会死!"
区小凉抬头怒吼,心里却一片慌乱。
如果丁九死了,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楼春深被吼得皱了皱眉,仔细打量他,然后摇头发狠:"行,他不会死,他会长命百岁!好了吧?你这人,人格扭曲、嘴巴毒辣,还小心眼儿、贪财好色,全身上下没一点可爱的地方。真不明白丁九看上你哪点?废话我就不再多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别将来后悔就行。"
区小凉气结,目呆唇抖。
楼春深至于把话讲得这么直白吗?他有缺点不假,可是谁还没个毛病?他楼春深的问题只会比他多不会比他少,他怎么就那么大言不惭地把他贬得一无是处?!
他缓过口气,刚要张口骂人,却被楼春深接下来的话吓得全身发凉:"这个岛,因为你们生意太火,已经不安全了。蕊王的人正在着手调查你们。有机会,该挪挪窝了。"
沈笑君他们体谅区小凉,从不在他面前提起蕊王。算来,这还是四年来,首次有人提到他。区小凉竟觉得那名号听起来有些陌生。
他这才惊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从刚分开时动不动就想起他到现在,他都忘了最后一次想到他是几时了。果然,这个事实再次印证了他是个薄情的人呢。他有些茫然地想。
不过,都已经过去四年了,花半羽为什么仍是如此执着地要抓到他?他还没有明白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待在他身边了吗?
也许花半羽不是不明白,只是不能接受。
区小凉忽然想起花半羽对真相的解释:不能接受的人可以选择离开或不听。但他自己却并没有做到,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他,还没有放弃?"他低声问,心里没有喜悦,有的只是不解和难过。
那人不肯放过他,也不肯放过自己。
"一直都没有。你明白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楼春深也低声说,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份量的确很重,但其中又有多少是因为爱呢?花半羽……他皱眉茫然。
楼春深见他目光飘忽,神思怅然,心里不由一叹。孽怨!这俩人在一起是真正的孽怨,分开是最好的结果。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应该有圆满的结局……
但是,眼前这个仍是神伤的模样,另一个又是……
他是管不来啊!还是点到即止比较好。
送走楼春深,区小凉从箱底翻出一只小木盒。
木盒里面放着丁九的匕首和血衣,是当时和丁九一同送上岛的东西。
每当感到精疲力竭,难以为继时,区小凉都会下意识地拿出来看看,希望那个过去的丁九能通过这两件东西给他安心和信心。
他承认自己不够坚强,总是希望能有人支持他,保护他,关爱他。可是他不能理解为什么给予他上述感觉的会是丁九,而不是花半羽。
论能力,花半羽和丁九根本不是同一等级的。虽然丁九武功高强,但花半羽具备卓越的头脑,如果他希望,自己就永远不会有任何危险。
但不,花半羽从未给过他这些感觉,他给他的就只有不安和忐忑。
匕首细长,闪烁着寒光,即便天气还热仍让区小凉打了个寒战。他用手指轻抚匕身,若有所思地出神。
这把匕首当初是和丁九共同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出场就是饮血索命。当时他看到它,浑身都冒起了鸡皮疙瘩,现在却没有这种感觉了。因为那个会用它杀人的人,已经不在了,它也早就没了杀气。
放下匕首,他的手慢慢拂过那件黑衣。
衣服支离破碎,根本拎不起来。所以在第一次尝试后,他就让它一直躺在盒子里。
布粗针大,在市面上很普通的衣服,对区小凉的意义却是非凡的。
他曾躺在这衣袖及胸襟上,他曾趴在这背料上,那时围绕着他的是淡淡的竹香和冲天血气,还有那具微凉健壮的身体……但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衣服和匕首上的血气一年比一年淡,现在连他闻起来都已经变得若有若无。往事何尝不是如此?
只有他,一方面要努力忘记过去,另一方面又拼命抱住不放,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他慢慢合上盖子,最后摸了摸已经被他摸得滑溜的盒体,起身将它回原处。
就这样吧!以后还是不要再拿出来看了。
逝者已矣!丁九是这样,花半羽也是这样。再沉溺于往事,只会让他的朋友们越来越不安,让他越来越模糊活着的方向,是时候了断了。
爱,不可以重来;他,也回不去了。
59新生活新家园(上)
关于区小凉的安全问题,在楼春深提醒前,沈笑君等也早已有所考虑。
怎耐树大招风,随着金锁锁和区小凉合伙打造的"金玉联"字号越来越响亮,保密工作的难度越来越大,眼下更是难以为继,搬家亦是势在必行了。
"金玉联"主要经营化妆品、珠宝首饰、百货和药店,而且按照区小凉的经营理念,全部实现了联锁,其中大部分分店都是加盟的。
他们出售的化妆品和其他水粉店的传统商品相比根本不是一个概念,不再是单一脂粉,而是从洗涤、护肤、到化妆全系列的商品应有尽有,且样样都是天朝人从未见过的。既有适于一般平民百姓的大众货,也有一瓶爽肤水就卖到百两黄金的精品。
金玉联化妆品的影响力已经渗入到几乎所有人家,连皇宫里的女人都知道这个字号,经常定期派人出来采买。更有甚者,有得宠的嫔妃为使自己更得圣心,吩咐京中金玉联化妆品店分号一进新货就直接送入皇宫,连新品的性能价格都不问。
金玉联现在俨然已经成为天朝化妆品行业的龙头老大。区小凉的日化厂里,现有一百多名工人倒班满负荷工作,却仍是不能满足日益庞大的购买市场。
药店的生意也在蒸蒸日上。金玉联药店,不仅卖药材,还兼卖各种中成药。另外,每天还有当地名医坐堂问诊,当场看病抓药。
宽敞明亮的药店大堂里,一切井井有条。门口隔架上放着宣传养生保健的小册子,供顾客随时拿取翻阅。另一边是免费供应的茶水,茶碗竟是纸做的,使用一次后就丢入门外大桶内,安全又环保。三面靠墙的是药柜,有十名伙计来来往往抓药、熬药,忙而不乱。大堂中间是成排的候医木椅,洁净舒适。
金玉联药店以药品齐全、药材质量上乘、价格公道、诚信无欺等优良品质在业内享有盛誉。许多人慕名前来,不是为医就是为药,还有些人纯是满意这里的服务,每天药店里都是人满为患。
每到月中更是热闹,药店会把存放时间较长、治疗常见多发病的药材、成药等免费处理给需要的人群。贫苦百姓遇上这些日子,往往半夜就跑来排队,还交口称赞他们是活菩萨临世。
在赚得盆满钵满的同时,金玉联此举更是在民间赢得了良好的口碑。
相对于前两项生意的贴近百姓姿态,金玉联奇珍轩则完全是富人的销金窟,贵人的乐园。
轩里集中了天朝最奢侈的藏品,从天朝流行的玉器宝石,到海外贸易得来的各国异宝,应有尽有。再有的就是锁琴出品的各种人造宝石、琉璃,人工养殖的珍珠。这些商品色彩之丰富、品种之多,往往让天朝的富人们叹为观止。
他们最难于理解的是琉璃那种变幻多端的色泽和晶莹剔透的透明度。再有就是那些彩色的珍珠,他们从未见过金色、粉色、蓝色、绿色、紫色,甚至是黑色的珍珠。面对这些精光四射浑圆多变的彩色小珠,他们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区小凉给奇珍轩的定位从一开始就是高档、有品味,所有进入轩内的客人,一律享受上帝般的服务。当然轩内所有藏品的价格都和惊人的藏品本身一样地惊人,一小块琉璃往往会卖到上万两银子。可是即便是这样,居然仍有人抢购,天朝的达官贵人都以能拥有一块真正的琉璃为傲,天朝的攀比之风在金玉联出现后呈快速上涨趋势。
金锁锁的海上贸易在这四年中也得到了迅猛发展,她现在已经拥有三十条专航海外诸国的大船。运出天朝的丝绸布匹、各种香料和调味品、玻璃制品、香水等商品换回各国特产,在当地挑选鉴定分门别类后,一部分运回天朝放在百货店里出售,另一部分直接运往其他国家。仅此一项收入,就让账房们数银票数到手软。
锁琴岛现在早已不是从前那个略显冷清的小岛。
望归码头原本只有一条栈桥,现在增加到了8条,有时仍是不够用,迟来的船只好在码头外下锚等待。泊在码头的船只,除了金锁锁的,还有外埠商人的。也有人见这里景美物丰,长期住在了这里。
为顺应这种形势,岛上新建了更多的房屋,连茶楼酒店都有了,小小的渔村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种变化是大家始料不及的,而且就算是有人提前想到了,也无法改变事态的发展。区小凉更是不会因为考虑自己安全,而拖住所有岛民奔向富足的步伐。
所以锁琴正在逐渐被世人所了解,区小凉在这里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沈笑君早在一年前,就提出搬离锁琴的建议。可是要找一个既方便和锁琴来往,又相对隐蔽的地方,谈何容易。所以此事一直悬而未决。
区小凉本想自己带丁九避到海外去,话才一出口就遭到以沈笑君为首的全体人员强烈反对,还把他一通狠批,说得区小凉灰溜溜地再也不敢多说。
黄龙子老先生在岛上住了大半年,武馆的孩子们也让他全部揉捏过一遍,没有了新鲜,早就憋得想出去转转。他见众人为搬家的事情发愁,马上自告奋勇地要去寻找定居点。
沈笑君不放心老先生一个人乱跑一直不许,后来形势实在逼人,其他人又都各有各的事情,只有黄龙子无事一身轻,闷在岛上也难受,他只好勉强答应。
金锁锁备了快船好手,陪黄龙子一道去。老先生雀跃,几乎飞窜到船上,高高兴兴地出发了。
在楼春深走后不久,黄龙子老先生就胜利搬师回岛,给众人带回个大喜讯。
锁琴以东,是一大片星罗棋布的珊瑚群岛,因为距内陆过远、海域复杂,来往船只多绕开不行,也没有人在上面定居。
这次出去,金锁锁手下本习惯性地要绕开群岛,向其他方向航行。黄龙子不明就里,非吵着要去看看。
船老大拗不过他,只好命令水手撑过去,一边航行他们一边测水深默记航线,以免迷失在这片近千个小岛的水域里。
哪知一番勘察后,竟让黄老先生发现了几个非常适合居住的珊瑚岛。
其中有一个岛,隐藏在周围较高大的岛中间,面积不大,却气候宜人、物产丰富,还有天然淡水。航道虽然狭窄曲折,却很深,适合中小型船只出入。小岛海岸线上有一段沙地,能够当码头。
最重要的是,由于小岛的地理位置特殊,是个躲藏的绝佳地点。珊瑚群岛距离锁琴也近,只需花半个时辰就能跑个单程。这些条件几乎满足了众人所有的预期。
众人听得不胜欣喜,第二天就跑去考察。
上岛一看,果然和老先生讲的一毫不差,不禁都兴奋起来,当下敲定搬来此处定居。
从此,沈笑君和区小凉都更加忙碌,他们被大家委以筹建新居的重任,从设计施工到竣工验收都得俩人操心。
沈笑君本想建个大宅子,大家都住在一起,热闹又方便。
区小凉想到今后他们这个小团体人口肯定还得增加,而且每个人生活习惯爱好都不同,从长远角度考虑,建议还是分开居住为好。
大家听了他的想法,觉得这个建议比沈笑的要合理一些,于是全体都通过了。
大家分别选定了喜欢的位置作为宅址。百草农喜欢山,于是他的家安在岛上一处小山脚下。浅香他们喜欢海,区小凉特意为他们设计了海上乐园。沈笑君喜欢树,他和金锁锁的新房就建在了岛上那片樱树林里,黄龙子老先生和他们住在一起。
区小凉想多留块地将来种花,所以他的房子选在了一块绿草如茵的缓坡上,背后是成片的竹林,面朝大海。丁九好像很喜欢区小凉选的宅址,跑到竹林中玩了好久。
小岛不大,虽然房子各建各地,但彼此间距离仍是很近。打开窗户大喊,对家就能听到,聚餐打牌基本不出用门就能联络到。这一点是大家最满意的地方。
确定宅址后,区小凉的创造力空前爆发,赶着为大家设计了几套房屋样式。众人见他的设计既经济实用又美观新颖,还充分考虑到个人喜好及周边环境,都欣然采纳。他们还加入了自己的设想,使之更趋完美。
鉴于新居主要是为了安全,所以在正式破土动工后,他们很是动了番脑筋。
全部工程都是在极其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
所有施工人员全部在内陆挑选,然后统一在香雪码头直航小岛。一上船,所有非锁琴人员一律被蒙上眼睛,到达目的地后再打开。工程完工后,这些人再次被蒙上眼睛送回内陆。
沈笑君出面给了他们丰厚的报酬,并故做不经意地显露了一手高妙的武功,然后请他们不要将建房的事情声张。那些施工人员唯有喏喏,谁也不敢得罪这个强悍的金主。
所有建材,则由金锁锁的心腹伙计一手操办,并无外人参与。
所有施工人员和建材器具上岛后,沈笑君就和区小凉吃住在临时搭建的工棚里,督造新宅。丁九作为区小凉专属牛皮糖,自然是和他形影不离。
忙碌间,风信子的种子成熟了。
区小凉跟沈笑君打个招呼,准备回岛一趟。沈笑君忙托他给金锁锁捎封家书,被区小凉好一阵嘲笑。
沈笑君原本不识字,后来跟黄龙子学武,才同时学会了认字书写。所以这些日子他都是通过鸿雁传书,和金锁锁两个人互诉情意。
为方便区小凉提取香精,金锁锁令人在锁琴栽种了大片花草,每年种四五样,年年都不同。大部分花朵刚绽放就被摘下,只留极少一部分作为种子。
今年的花卉中,风信子是首批结籽的。区小凉不放心把这项工作交给别人,一向是亲力亲为地独自收集花种。
早上天刚亮,区小凉就背个竹箩准备动身。丁九拉住他,非粘着也要去。
区小凉耐心地劝:"小九,今天衣衣要走很远的路,还要翻山。你腿脚不好,不去了,乖乖和君君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是啊,丁九,你要是留下来,我捉小鸟烤给你吃。"沈笑君也在一边帮腔。
丁九听到有小鸟可吃,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可是他仍揪住区小凉的袖子不松手:"衣衣,要去。小九,去!"
丁九每次和区小凉说话,都喜欢先喊他的名字。喊的时候他的表情很可爱,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溜圆,浓眉上挑,嘴唇略噘,一付讨好又有点担心的样子,让人忍不住答应他所有的要求。
现在他又摆出这个无敌的表情,区小凉只有束手缚脚地投降:"好,去吧!累了不许哭。"
"衣衣,小九不哭。"丁九听他答应了,马上笑眉笑眼地保证,喜悦非常。
沈笑君叹气:"冰衣,丁九什么时候成你的克星了?你看看你,这样就答应了。"
区小凉也摇头无奈,顶个苦瓜脸拉着丁九登上小船。
掌舵的水手和他们都熟识,一边用力摇桨扳橹,一边和区小凉闲聊。丁九高兴地坐在船中间,脑袋转来转去地观望海上风景。
秋高气爽,海风轻拂,天空瓦蓝瓦蓝地没有一丝云,天气好得让区小凉的心情也好起来。他给丁九指点讲解沿途植被、水鸟,还教他识别风向。
丁九更加开心,手舞足蹈,差点掉进海里,吓得区小凉连忙拉住他。
水手们失笑,说别担心,这样一只秤砣连鱼也是不敢吃的。
听着他们善意的玩笑,区小凉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望着丁九仍是一无所知地憨笑,他认真考虑是否应该教他游泳。
之前虽有黄龙子的担保,但是因为丁九智商实在太低,根本记不住那些复杂的武功招式和内功心法,所以他现在完全不会任何武艺,身体仅仅是健康而已,连游泳都不会。
区小凉一直忙于工作和照顾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层,现在倒是被水手们给提醒了。
船到锁琴,区小凉先带丁九回金府看望朋友,*非*凡*顺便吃个午饭再开始工作。
金锁锁见他们来了,忙命人午饭加菜,又派人去叫浅香他们中午回来,一边偷空看信,满脸笑意。
区小凉忍不住打趣她:"笑君又甜言蜜语了吧?别急,等房子盖好,你们就能成亲了。"
"呸!"金锁锁啐一口,脸上红了红,"谁急了?我看是你急着想喝喜酒了吧?"
"是,是,我急,行了吧?口不对心!"区小凉不屑地撇嘴,金锁锁脸更红了。
沈笑君和金锁锁这对有情人,经过四年多爱情长跑,最近终于决定结婚。沈笑君固然喜不自胜,金锁锁也是成天喜气洋洋地筹办嫁妆。其他人听闻佳期已定,都代他们高兴,均喜上眉梢地纷纷帮忙。
57.新生活新家园(中)
用过午饭稍事休息后,区小凉带着丁九向岛北出发。
丁九的手掌依然宽厚结实,握在手心里,让区小凉感到既充实又安心。
一边走,区小凉一边和丁九说话,继续训练他的听说能力:"现在是秋天,小九。你看,路两边的树木,叶子都黄了。还有不少叶子发红,红红黄黄的好看吧?"
"嗯!"丁九用力点头,随他手指东看西看,神情欢快。
"一年又要过去了,时间过得可真快。秋天完了是冬天,那时所有的树叶都会掉光光,天会下雪。到时候,我教小九滑雪。你一定要比小浅浅滑得好,小九!省得他总是挑唆你。"区小凉咬牙切齿。
刚才在金家后院,浅香又很不纯洁地要教丁九做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恰被区小凉撞见,他当场就打得浅香乱跑喊救命,害得他现在气都不顺。
"嗯,滑雪!"丁九认真的@非*凡&回答,完全没有看出区小凉还在生气。
"小九真乖。唔,那边好像是苹果树,红通通一大片唉!看上去好像很好吃……"
区小凉停下脚步,向不远处的苹果园眺望,有些向往。
"衣衣,吃。"丁九也流口水,眼巴巴地手指向同一个方向。
区小凉犹豫一阵,叮嘱丁九背转过去身体,自己则悄悄跑过去偷摘回来两个大红苹果。丁九现在有样学样,他可不想教坏小孩子。
"小心点吃,别噎着了。"他将一只苹果递给丁九。
丁九大喜,接过来就想咬上一口。
区小凉连忙阻止他,让他学习自己先用衣角擦擦干净再吃。苹果脆甜多汁,俩人躲在一棵大树后偷偷摸摸地都吃得好不过瘾。
吃过苹果,区小凉用手帕擦擦丁九的手嘴,拉上他的手继续向前走。
"这里的苹果味儿真不错,是不是,小九?可惜桃子味儿就差了些,个儿虽然很大,味儿却像萝卜,还不如萝卜味儿地道!等我有空,把两种水果嫁接一下,到时候桃子就会和苹果一样好吃。小九想不想吃?"区小凉满目憧憬,大声规划着。
"衣衣,吃。"丁九又开始流口水,两只眼睛发光。
区小凉好笑,给他擦掉口水,柔声说:"乖,明年再吃。"
丁九不解,却仍是点头。
路过一处小山坡,坡上长满了矮脚海棠,红红粉粉的像一块绚丽的织锦。映着叶子泛黄的槐树林,整片山坡漂亮得让人想用相机把它们拍下来留作永久纪念。
在一大片粉红中,有一株变异的白海棠,花瓣白得仿佛是朵棉花,十分显眼。
天朝秋海棠没有白色的正常品种,这种白色只可偶尔见到,所以区小凉很感兴趣地指给丁九看:
"小九,看那儿!有朵白的,很特别吧。可惜,咱们时间太紧了,要不我一定挖回去养着,说不定还能培育出品种固定的白海棠呢。可惜,哎?小九,快走啊,别停下。"
"衣衣,要!"丁九站在原地不肯痛快跟他走,一手指向那株白花,一手放进自己嘴里。
"不要,咱们走。小九不含手指,很不卫生,肚子里会生虫的。虫虫咬小九,很痛很痛。来,擦擦手,走啦!"区小凉拖住他赶路。
丁九先是被虫子的话吓了一跳,又被他拉着走,有些不乐意地挣扎,奇怪地非要那花不可。
区小凉望一眼已经西斜的太阳,再看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山坡,内心着急,用力拖着丁九往前赶,不理会他的要求。
丁九被他拉得磕磕绊绊,仍旧不住回头观望,也不听他讲话了。
好不容易到达花田,区小凉安置丁九坐在树桩上晒太阳,嘱咐他不要乱跑,直看到他不甘愿地点头才开始工作。
风信子的种子又细又小,不小心就会被风吹走,采摘时需要格外专心和耐心。
区小凉张开竹篓里的布袋,认真采集,不一会儿身上就出了层薄汗。
自服用百先生的丸药,区小凉的身体比从前健旺许多。近一年,连个感冒都很少得。丸药也由天天服用改为一月一服,这让沈笑君他们大大松了口气。
百草农偶有大醉,感叹说,此方本是有方无药的,因为药材实在难得。谁知他们竟想出了人工栽种这个好办法,广种福根自己终也受益,天意也。
区小凉在秋风秋阳中一口气%非&凡*没歇,花费两个时辰,将所有花籽收完装篓。他擦擦头上的热汗,略有疲惫地走出花田,准备带丁九回去。
奇怪的是,本应该坐在木桩上等他的人竟然不见了!
区小凉盯着那根木桩看了会儿,抬头四顾:"小九!跟衣衣回家了!小九,出来呀!"
秋风吹过树林,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丁九没有回应他的呼唤。
区小凉又等了等,向林外走去,心想会不会又是浅香在背后捣鬼,让他看不到丁九着急以报复他中午的挨打。
如果是,他只需要装做不在意,浅香自然会觉得无趣而自动放丁九回来。可是,如果不……
走出树林,周围仍旧没有什么动静。
区小凉停下脚步,望望已经落到山后的太阳,有冷汗自他额际冒了出来。
丁九应该是自己走掉的,要是浅香他们搞鬼早就该出来了,而别人也不会搞这种恶作剧。
可是,丁九为什么要走开?他又会去哪里呢?
岛上没有猛兽,最大的野兽就是野猫。虽然对正常成年人这种动物构不成威胁,但对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丁九来说,仍是巨大的隐患。
他平稳一下呼吸,告诫自己要冷静,只要丁九仍在岛上就不会找不到。
待心跳得没有那么剧烈后,他才开动脑筋认真分析丁九可能的去向。
丁九胆子很小,一般不会到没有去过的地方。他的记忆力也不太好,不可能去很久以前到过的地方。
那么唯二他可能去的,就只剩下附近浅香的窑场和来时的小路。肯定也不会在浅香那里。浅香那坏小子,如果看见丁九一个人跑到他那儿,准会忙着过来瞧他笑话。现在他没来,那么丁九一定在来的路上!
他想明白此节,精神不由一振,连忙开始沿着来路寻找。
天渐渐黑下来,秋风刮得猛烈了,不时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区小凉身上。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他的喊声越来越焦急,脚步越来越慌乱,内心出现了越来越巨大的恐惧。
然而除了海风的呜咽、树木的沙沙声,没有人回答他的呼唤,丁九似乎消失在空气中了。
区小凉奔走在灰白的土路上,周围是黑森森的树影。月亮还没有升起来,天幕上的星子闪着寒光,没有秋虫的鸣唱 。
跑着跑着,区小凉恍惚觉得自己像是又迷了路,无论他向哪个方向去,都不会是正确的方向。
他惶惶然地狂奔、呼喊,跌倒了再爬起,装风信子的竹篓也不知丢在哪里了。
他却全然不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找到丁九,找到他就好了!
跑过那面海棠山坡时,海风送来了一阵隐隐的哭声和淡淡竹香。
区小凉气喘吁吁地停止奔跑,一颗心跳动得更加厉害,他急扭头寻声望去。
在不太清晰的视野里,山坡顶上有个漆黑的身影蹲在花丛中,一轮又大又圆的明月正在那黑影背后徐徐升起。
"小九!"
区小凉紧张地向山坡上跑去。
"衣衣!"
那团黑影猛地抬起头,停止哭泣。
区小凉只觉全身一软,跪坐在了丁九面前。刚才的恐惧顿时化作万丈怒火,他抓住丁九的肩膀,用力摇晃大吼:
"你乱跑什么?!知不知道晚上野兽会出来吗?不是告诉你了等我的吗?不听话!干脆让野猫子叼去算了!"
丁九凭着模糊的记忆来到这里,却忘记了回去的路。他眼见天越来越黑,心里害怕,本来正在绝望地痛哭,忽见区小凉出现了,他不由就是一阵大喜。刚想向区小凉诉说委屈,却遭到了劈头一通怒骂,他吓得不敢说话,呆呆向后缩着身子。
等到区小凉骂累了,呼呼直喘歇口气的间隙,丁九忽然哭起来,伤心欲绝:"呜呜,浅浅,骗人!骗小九,衣衣,生气!"
区小凉出完胸中恶气,正想问他怎么会¥非¥凡¥一个人跑来这里,却听见他提起浅香,不禁狐疑:难道真是浅香在背后搞鬼?
"小浅浅怎么骗人啦?乖,小九不哭,告诉衣衣。"他拿手帕给丁九擦泪,温声安慰着问。
丁九却不回答他的提问,只管翻来覆去地说浅香骗他,抽抽答答地一任泪水狂涌。他的怀里似紧紧抱着什么,一刻也不肯松开。
"这里什么?"区小凉去拉他的胳膊。
丁九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他止住哭泣,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东西亮给区小凉看。
月光下,那株白海棠的花瓣泛着淡淡银色,已经被连根带土地挖了出来。
"给衣衣!"丁九满心喜悦地向区小凉又举了举。
区小凉早已怔住,只得下意识地伸手接过花。
望着丁九带泪的笑脸,他心想:难道丁九是为了挖这株花送给他,才走了那么长一段路,甚至都不记得怎样回去,跑到这里来的吗?他在白天的确是表现出想要白海棠的意思,而丁九居然记在了心里,还付之了行动!这样的丁九,真的让他不知如何说什么才好。
他闻闻那花,不是很香,却清新迷人,混着丁九的体味,竟然格外好闻。
"小九为什么要送花给我?"给丁九再擦擦眼泪,他轻声问。
丁九脸上浮起一个可爱的笑容:"浅浅,说,喜欢,送东西,送给衣衣。衣衣,也喜欢小九。"
区小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仍是不懂。丁九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现在这样的朝夕相处,还不能令他满足吗?
"可是,我本来就喜欢小九啊,小九不知道吗?"区小凉微笑着抬手摸摸他的头顶,心里有些发酸。
"喜欢?咦?"丁九显然被这个回答给弄糊涂了,困惑地眨动眼睛。
明明说好的,要像小浅浅和小兰兰、君君和锁锁那样的喜欢,就要送给对方喜欢的东西。可是他还什么都没有做,衣衣竟然就已经在喜欢他了!和浅浅讲的不大一样唉!他困难地思考,头都有点想得痛了。
丁九黑白分明的眼睛被泪水洗过,在月光下熠熠发光,直盯住区小凉不移开。
区小凉被他既困惑又喜悦的目光弄得有些无措,不得不低头看着白海棠,认真地说:"谢谢你,小九。虽然没送花的必要,可我还是很喜欢。不过,你记得,下次不能再像这次这样乱跑了。我刚才,很害怕。你明白吗?"
"衣衣!"丁九再一次听到他说喜欢,终于高兴地笑了出来,再无疑惑,而且完全忽略掉后面的告诫。
他忽然凑近区小凉,把自己薄薄的嘴唇贴上他的唇,黑黑的眼仁凝视着他的脸。
因为离得过近,区小凉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那双眼睛很大很亮,里面跳跃着光芒,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热气球上的那个拥吻。
区小凉大脑失去思考能力,和丁九呆呆地僵在月亮地里,如两尊小爱神。
丁九的唇只是和他的轻贴,没有任何其他动作,却让区小凉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顿,心跳如擂。
和区小凉贴了阵儿,丁九离开些,冲着他快乐地笑。
那笑容如此灿烂,让区小凉混沌的大脑开始缓慢地运转:这算是……接吻吗?
59.新生活新家园(下)
区小凉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丁九的笑容,头仍木呆呆地问:"干什么啊?小九,你刚才,是……"
"亲嘴!"丁九理直气壮地挺挺胸脯高声回答。
石破天惊!区小凉差点吓趴下。他扶住草地,只觉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区小凉古怪地盯住丁九,忍住暴笑的冲动,嘴角抽搐着问:"谁教你的?"
他还真服了!竟然有人会教一个五岁智商的失忆人士干这个,那得花费多大的心思和力气?!
"浅浅!他说,衣衣,喜欢小九,就可以,可以,亲嘴。"
丁九毫不隐晦,一五一十全盘招供,一边天真地憨笑,不知道他已经将浅香出卖了。
区小凉扭头,笑得收不住。
果然是那个坏小子!怪不得他得机会就拉丁九跑一边去嘀嘀咕咕,敢情还真是在为这事忙乎!他是该把那小子大卸八块扔海里喂鱼呢,还是应该送他一枚优秀教师先进个人奖状?好像这两个选择理由都足够充分。
笑够了,他擦擦笑出来的眼泪,回头望着傻傻盯住他看的丁九,耐心地告诉他:
"小浅浅的话,是不对的。小九,亲吻是很亲很相爱的人之间才可以发生的行为。我虽然喜欢你,可和那种感情是不一样的。所以,咱们不能亲嘴。小九,你要记得哦。还有,以后没有我的同意,小九也不能随便亲我。听明白了吗?"
听他讲了一大通话,丁九别的都没听懂,只知道他的衣衣不允许自己亲他。他满脸笑容忽然消失,明亮的眼神黯淡下去,有泪水渐渐涌出眼眶。
"衣衣,说了,喜欢。小九,要亲,要亲!"他呆呆地申辩,满心委屈和不解。
看到丁九的这个表情,区小凉心痛加头痛,明白和丁九暂时是解释不清的。他不由在心里大骂浅香,最终决定还是把他切吧切吧喂鱼算了。
"小九,乖,不哭不哭。再哭野猫子来了!"面对丁九眼泪攻势,区小凉唯有恐吓。
丁九吓了一跳,眼含热泪慌乱地向四下瞅瞅。晶莹的泪滴坠在他下巴上,在月光下闪着微光,显得他可怜又可爱。
区小凉心里有个地方开始软化,内心矛盾之极。
没有发现野猫子,丁九镇定了些。他在亲吻和被咬间权衡一下,决定还是不让他亲衣衣这件事似乎要更可怕些。
于是他继续哭泣,只是边哭边四下乱看,生怕野猫子真的来了。
他这幅可笑的模样落在区小凉眼里,却让他心底那块柔软来越大,眼眶开始发热。
海风飒飒地吹得他身体有些发冷,再想想天真的太晚了,如不马上回去金锁锁他们就该担心了,于是他垂死挣扎地再哄了一阵。
丁九全然听不进去一个字,越哭*非*凡*越大声,后来竟放开嗓子嚎啕大哭,也不怕引来野猫子咬他了。他还伏在花丛中,把后背对着区小凉,毫不理会他越来越无力的劝说。
万般无奈下,区小凉深吸一口气,沮丧地去拉他:"乖,不哭了,小九,不哭给亲啊。"
丁九得了他这句话,马上收声止泪,很行动派地坐起身把头凑向区小凉和他贴贴唇。然后他满脸泪花地绽开笑容,心满意足之致。
区小凉被他蹭了一脸鼻涕眼泪花露泥土,呆若木鸡:他是不是答应得太轻易了?
他忿忿地擦了把脸,帮丁九也擦了,才拉起他一同回去。
第二天开始,浅香被区小凉追杀了三天。追自然是追不上,可是浅香担心他的后续阴招儿,所以找沈笑君说和,这事儿才算勉强平息。
不过区小凉和丁九的新发展,也在那三天当中,尽人皆知了。
每次区小凉有事带丁九回锁琴,那些无良之辈就撺掇丁九亲区小凉。浅香还教丁九做一些儿童更加不宜的事情,好在丁九迟钝,竟没能教会,让他大为扼腕。
而丁九则摇身变为亲人小鬼,动不动就要和区小凉亲吻,有人鼓动时,更是没有顾忌地扑上来。
区小凉头痛之下给他规定,只能早晚各亲一次,其他时间一概不许亲。
丁九大惑不解,不明白每天那么大把的时间,却只允许他亲两次是什么道理。可是,看看区小凉又变硬了的脸,他不敢争辩,只好委委屈屈地同意。
他的吻一直没有什么进步,只是贴唇。区小凉尴尬下,只当是到了行碰唇礼的国家。
早晨,区小凉先起身洗漱,然后把丁九唤醒,帮他穿衣,让他自己洗漱。
丁九低头噘嘴:"衣衣。"
区小凉翻个白眼,送上早安吻。丁九这才喜笑颜开地去执行他的命令。
晚上临熄灯前,丁九在枕上转过洗得香喷喷的脸:"衣衣。"
区小凉再翻翻白眼,碰碰他的唇。
丁九遂喜,笑眯眯地安稳睡去。区小凉则在一旁叹气,叹气,再叹气。
进入十月,新居终于竣工,大家欢欢喜喜地搬入新家,过起新生活。
区小凉的房子是二层小楼,四面外壁都是通透的清玻璃,内部则是全木制。
玻璃后另装着卷帘和木折板。卷帘是米色白菊的棉布,折板则和室内所有家俱板壁一样,没有刷色,只涂了一层清漆,露出木材原本的色泽和纹理。
为防潮,玻璃屋建在高高的砖石地基上,正门外有十几阶木楼梯。
进门是宽敞明亮的客厅,布置得温暖又实用,很有现代味道。布艺沙发、多宝架、圆形矮桌、地毯,软垫随意摆放,让人一见之下就想坐下去。西窗下还有一方榻榻米,便于坐卧看书闲聊饮茶。
从顶层悬垂下两组巨大的玻璃灯,阳光透过屋顶玻璃孔折射到那些特殊设计的灯管中,把室内照得和室外一样明亮。每根灯管下方还有一盏小小的油灯,晚间全部点亮时,和白天也没有什么差别。
客厅右手是区小凉和丁九的卧室。本来区小凉设计的是他和丁九一人一间,可是沈笑君在督造时不小心将单人间合成了双人间。等区小凉发现时,已经无法更改了,由此他严重怀疑沈笑君的动机。
宽宽大大的双人床,按区小凉要求,加了弹簧,既软又有弹性。蓝紫色的床单被罩,素净又温馨,灰白、灰绿、淡黄、淡棕的大小羽毛枕堆得有半床之多。床顶则吊着白纱蚊帐,岛上蚊子比较多,这是不能疏忽的。靠窗是摇椅小桌,还有搁架,堆满了区小凉的杂学书,丁九的玩具。
左手是书房和厨房,厨房对面是浴室及厕所。
区小凉很高兴洗澡和排泄这两项重要的日常行为有了固定的地点,而不再需要抬来抬去的浴桶和恭桶。
浴室里右边是一个大大的方形浴池,瓷砖贴面,稍高于地面。旁边是个小锅炉,用来烧热水。烧火则在室外,烟气不至于呛到人。浴池边木架上搁满了布巾、浴袍、洗涤用品。浴池对面是个桑拿房,拉上拉门,将水浇在烧得滚烫的卵石上,蒸汽会充满小隔间。浴室门口有大镜子和洗脸池,方便梳洗整理。
卫生间被他装修得比卧室还要豪华。原木地板闪闪发亮,墙壁上嵌着琉璃组灯,可以在夜里也照得通亮。板壁上还挂满了各种手工艺品和图画,每一件都是海外诸国中的精品,价值不菲。
马桶有两个,都是让浅香烧的琉璃,看上去流光溢彩精透高雅。要是被那班达宫贵人们得知他们争购的琉璃居然被他这个始作俑者拿来当恭桶,准得气到吐血。软木的垫圈包着棉布,马桶周围还铺了厚厚的羊毛地毯,光脚踩上去也不会感到凉意。马桶边上是个琉璃纸盒,嵌在木壁上,方便取用。甚至还有一个小书架安在左近。卫生间也有洗手池和镜子。
通过两面墙上的玻璃,可以看到夕阳下的大海和屋后的竹林。浅香坐在马桶上时,望着那壮丽的落日景色,竟然忘了方便,出来后大骂区小凉用心险恶。
从一架旋梯上去,二层是客房,便于沈笑君他们偶尔留宿使用。
屋顶是平的,可以当晒台用。上面摆着阳伞藤桌藤椅,还有区小凉精心培育的新品花木,那盆白海棠也在其中。
夏日午后,躺在天台软椅里,眺望四周的风景,还真让人有些身处世外桃园的感觉。
因为室内用水处比较多,特别是抽水马桶必须随用随冲,所以区小凉花大力气建造了一条水道,将山腰的那眼泉水引入宅内,出口设了阀门,这样不出门就可以用到新鲜的净水。
所有废水则通过埋在地下的陶管进%非%凡%入一个化粪池,池里产生的沼气又可用于烧水煮饭。他的这套系统工程,既环保又卫生,还充分进行了废物利用,让那几人都是惊诧不已,然后纷纷仿效。
区小凉在新居后另建了工作室,和锁琴那个一模一样。他的工作也转移到这里,原先的那个则改成了加工分厂。
他原本还打算今后在岛上养家禽,以丰富食物的种类。不过沈笑君没让,说所有应用的东西他都会每天从锁琴带过来,让他省省少闹事儿,惹得区小凉老大不高兴。
新家收拾妥当后,众人就聚在沈笑君和金锁锁家庆祝乔迁之喜。
沈家建得颇有江南园林韵味,处处小桥流水,假山亭台。在树木环绕中,很有些大户人家的气派。
金锁锁亲自动手置办了一大桌美味佳肴,让沈笑君大有面子。俩人婚期订在二个月后,目前为避嫌,沈笑君暂住在区小凉家。
众人举杯畅饮,欢声笑语不断。
沈笑君喝下一杯樱桃酒,起身建议:"咱们住的这个岛还没有名字,不如大家想想,日后也好称呼。"
众人齐声赞同。浅香首先跳起来说:"这个岛上樱树多,不如叫樱花岛。"
"不好,没什么意义嘛!还是叫忆琴,表示和锁琴有关联。"梅香兰反驳他。
"忘川好,这里这么安静,正应忘记一切烦恼。"
"非也,非也!叫八仙岛才对,咱们不正是八人,又快活似神仙吗?"
大家七嘴八舌,议个不休。丁九坐在椅上,吃着区小凉剥给他的螃蟹,油光满面地看他们吵,开心之极。
浅香回头看见,说:"丁大哥也说一个,我们看行不行."
"衣衣!"丁九高兴地叫,用油手抓区小凉衣袖。区小凉忙给他擦手脸。
"切!浅香你故意的吧?丁少侠除了那两个字,能说出别的吗?"金锁锁不满地嗔他。
浅香翻个白眼不吭气,到盘子里找墨鱼仔吃。
区小凉给丁九擦好手,沉思着说:"其实人活在世上,有许多无奈。咱们来到这里,也是这样。我个人认为这里并不就比锁琴好,这儿只是避世的地方,叫得再好听,也不过如此。所以,我提议叫避风港。外面的风风雨雨,希望都能在这里躲过去。"
几人听他讲得沉重,思及自身幸或不幸的经历,都有些压抑。
黄龙子大力一拍桌子,把上面的碗盏震得乱跳、汗水乱飞:"什么风雨,没的丧气!我卖个老,以后这儿就叫快活湾!在这儿,咱们当一世快活地头蛇!谁也别再提过去那些破事儿,管他天下姓张姓李,咱们只要无愧于心就是!"
大家被他喝得热血沸腾,都兴奋起来,哄然叫好。自此,小岛的名字就被确认下来。
每天日出众人乘船到锁琴上班,傍晚再回来,渐渐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便。为了打发船上时间,他们特意将船改制成游轮,上面卧室、餐厅、游乐厅、书房、洗浴卫生设施齐全。有时船都靠岸了,那几个人还沉浸在娱乐中不愿下船。
区小凉再也没有离开过快活湾,所有日常及工作所需,都由他们带回。他明白自己被雪藏的必要性,也不着急,只是悠然度日。
他制造的所有样品都由浅香带到锁琴,指挥工人按料加工,日化品的生产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受到影响。
丁九想当然地陪区小凉留在快活湾,起初没了小朋友和他玩,他很是无聊了一阵。于是大家带他去锁琴玩。去过几次,他却再也不肯去了。原因无他,在锁琴没有他喜欢着的衣衣。
区小凉担心丁九闷坏了,就耐心地教他充当自己的助手,同时时刻注意让他远离灶台。
丁九开始常会闯祸,后来慢慢习惯,居然也在区小凉指挥下干得似模似样。
于是,工作室内就有了两个忙碌的身影,室内也因此不再安静,而是有了喧闹:
"小九,乖,不要把酒精弄得到处都是!"
"香,衣衣,香。"
"停下!别把那个倒进去!"
"咦?衣衣的脸,又硬了唉!"
……
60.剩下的只有你我(上)
每年秋冬交汇之际,锁琴岛上的孩子们经常会有些咳嗽,大部分是感染了秋燥。
锁琴属于海洋性气候,一年四季都比较潮湿,一般不会有干燥的情况发生。只有刚入冬这个时节,比其他时候略干。
而岛民们自小生活在这里,身体对干燥特别敏感。大人还好说,小孩子们适应性差,所以气候一变,马上表现出来。咳嗽虽然不是大病,却不容易根治,许多孩子竟成顽疾。
区小凉无意间听金锁锁提起这件事,内心十分忧虑,就去征询百草农意见。
百草农也知晓此事,不过,他虽有药方,奈何那方子所需药材都在珍稀之属,一般岛民根本吃不起,而这药是要年年服用的。
区小凉听后想起自己过去喝过一味密炼川贝枇杷膏,效用不错,于是他就向百草农提出来。
百草农听他说到其中的药材,很感兴趣。可惜区小凉记不全药名,百草农根据他提供的半张方子,搅尽脑汁地想出了其他润肺化痰的药材。一经试用,这个方子疗效竟然很好。两个人十分兴奋,商量着大批量配制。
别的都好说,唯有蜂蜜把俩人给难住了。
天朝还没有养蜂业,试用品中的蜂蜜是区小凉戴了防护用具采自快活湾的野蜂。野蜂蜜绿色是足够绿色,可是要大批制造成药,只靠这些天然蜂蜜显然是不够的。
何况,岛上的马蜂、胡蜂、黑腹蜜蜂等野蜂,都把巢建在高高的树杈上,品质不一不说,得之更加不易。于是,区小凉突发奇想决定养蜂。
他看过科教片,大概了解养蜂的程序,所以首先托沈笑君做十只蜂箱。
沈笑君十分支持他的想法,不多几天就将那批按区小凉提供图样制成的蜂箱摆在了区小凉家门口的草坪上。
区小凉挑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准备引蜂入箱。
他带上长及肩部的纱帽,袖口裤角全部用布条扎严,双手也缠了厚厚的布条,一手握竹竿一手拎蜂箱,走向海边。
丁九仍在午睡,没有跟来。这个工作有些危险,所以区小凉特意挑选了这个时间段进行。
独自一人来到海边树林里,区小凉仰头望向一个高高的蜂巢,考虑怎样才能将蜜蜂成功地引进蜂箱里。
他寻思首先得将蜂巢捅下来,然后再把蜂王蜂后移到蜂箱中。第一个步骤好办,可是如何从那一大群蜜蜂中找出蜂王蜂后可难倒了他。
歪头想了一阵,他决定把蜂巢整个装进去,那样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说干就干,区小凉伸竹竿向上一捅,那个足球大小的蜂巢应竿而落,"啪"地掉在沙滩上。巢内蜜蜂炸了锅般乱飞出来,嗡嗡叫着围住区小凉,攻击这个毁坏它们家园的入侵者。
区小凉不慌不忙地挑起蜂巢向蜂箱里放,毫不在意那群乱飞乱刺的蜜蜂。
就在这时,丁九忽然从树丛后跳出来,拍手笑:"小九也要玩!"
原来区小凉出门时,丁九就醒了。他从落地窗看到区小凉不同以往的古怪打扮,误认为他在做游戏。
丁九玩心顿起,马上下床尾随他来到海边。他躲在树后见区小凉鬼鬼祟祟地挑个东西,一群长翅膀会叫的小虫子围住他打转。他好奇地以为区小凉在逗它们玩,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跑出来要求参加。
猛然见到丁九现身,区小凉吃了一惊,手一抖,蜂巢掉在地上。更多的蜜蜂从巢中飞出,扑向俩人。
区小凉慌忙丢下竹竿向丁九跑去,一边喊:"小九,别过来!快回去,危险!"
丁九本来兴高采烈地想做游戏,现在却被他喝止,一时愣在了当地,接着就被飞过来的蜜蜂叮了一下。
受到袭击,他觉得脸上又麻又痛,不由大叫着双手乱挥想赶开蜜蜂,完全忘记了区小凉让他离开的命令。
区小凉心急如焚地跑过去,拉住他就狂奔。
怎奈丁九身受重创跑不快,又被尾追而来的蜜蜂叮了几口,他不禁痛得大哭。
区小凉这才醒悟,连忙除下纱帽戴到丁九头上,他自己的脸立刻也被蜇红了。
他用一手护住脸,一手仍拉紧了丁九继续跑,感觉脸上被蜇的部位正在迅速肿大。
蜜蜂蜇不到丁九,都转而攻击区小凉,他脸上的肿包越来越多。他却咬紧牙一声不吭,生怕吓到丁九。
丁九不明所以地看着原本叮自己的可怕小虫都围在了区小凉身边,落下再飞起后,区小凉白净的脸上就多出个小红包。
他想起方才小虫也是这样落在自己身上,然后就会有剧痛。衣衣也痛了吧?不要,不要衣衣痛啊!
他急得又哭了,一把扯掉纱帽,站住了大声喊:"咬小九,咬小九!不许咬衣衣!哇!"
气疯了的蜜蜂围住他们飞得更急,万刺齐发。
区小凉却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他呆愣地望着痛哭的丁九,耳中充满的都是他刚才的大喊。
他没有想到,失忆了的丁九仍在想着保护他,而且始终在用自己的方式……
用力眨了眨眼睛,区小凉快速四下打量一番,就拖住丁九向附近的海边奔去。
十几步后,俩人就扑入了大海的怀抱。初冬的海水冰冷刺骨,冻得他们立刻失去了知觉,连身上的蜂包都不痛了。
区小凉不敢睁开眼睛,紧紧抱住丁九,蹲在海里不让身体露出水面。他慢慢吐出肺中气体,心跳得仍有点快。
丁九的呐喊一直回响在他的心头,让他心里百味杂陈,一边想要大骂他,一边又想永远这样拥抱他。
正在他心情激荡时,怀里的丁九忽然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区小凉明白刚才入水前丁九肯定没有深呼吸,现在是感到气闷了。他毫不犹豫地摸索着靠上去,嘴唇对上他的嘴唇,给他渡气。
丁九肺里有了气体,不再闷得发慌,他本能地紧闭着眼睛吸取区小凉送过来的气息,逐渐安静下来。
肺中气体用尽,区小凉把头探出水面,大大地吸口空气,然后迅速缩回海里,将吸进来的空气和丁九分享。
如是者再,蜜蜂们终于失去耐心,飞回巢穴去了。
区小凉把丁九拖回岸上,俩人大口呼吸自由的空气。
冷风吹过他们身上的湿衣,彻骨奇寒,区小凉连忙拉着丁九一刻也不敢停留,快跑回家。
进门俩人就脱光衣物,跳上床躲进羽绒被里取暖,上下牙冻得直打架。
百草农远远看见两个人跑得像水淋淋的兔子,狼狈异常,他有些纳闷地踱过来察看。刚从墙外见到他们满头满脸大包冻得皮青唇紫的模样,他就吃了一惊。
来不及问原因,百草农先冲进厨房烧了姜汤给他们灌下,再到浴室弄了热水,一手一个赤条条丢进去,让他们泡着。
然后他才回到自己药庐,拣出几味怯寒除湿解表的药俨俨地煮了,令他们喝下。
沈笑君等结束一天的工作,照例来看望这几个留守人士,没有想到竟会看到这种局面。他们不由都紧张起来,纷纷接手照料俩人。
身上暖和起来,区小凉把事情经过向他们讲了一遍。大家听了都有些后怕。岛上蜜蜂毒性很大,要不是他们及早避过,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百草农黑脸丢下一瓶药膏,钻回药庐再煮了解蜂毒汤药,浅香端来喂他们吃了。
沈笑君细心地将药膏涂满他们肿起来的部位。那两张脸已经肿得像猪头,还是开满红花的那种,却没人觉得好笑。
金锁锁下厨煮了海参鱼片粥,浅香和沈笑君喂两个病人吃了两碗。见他们无恙后,天色又黑下来,大家才慢慢散去。
听到沈笑君回到楼上自己的客房,区小凉轻轻合上眼睛。
这半天,还真够惊险的,幸好丁九没事,总算让他心脏没有蹦出来。想到此,他就发觉身边的人久没声音了。他有些担心地扭过头去看。
一见之下,他的呼吸不由一滞:光线柔和的琉璃盏照映下,丁九正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他咽咽口水,小心地问:"怎么了?小九。哪里不舒服么?"
丁九摇头,眼睛不离他的脸,也像怕被别人听到似地小声回答:"衣衣,在水里,亲我。"
当时不是晚上,也不是清晨,他不明白,衣衣为什么会亲他。明明是衣衣定的规矩,却又自己打破。衣衣不乖,可是……他好喜欢……
区小凉没有想到他竟联想到那上面去了,还想了那么久。他不由咳了一声,脸有点发热,好在他的脸早已肿成红烧猪头,倒也不太显。
"那不是亲,呃,亲嘴,是渡气。小九在海里时,是不是觉得有阵子喘不上气?"区小凉努力解释。
丁九回忆,然后大力点头,样子很搞笑。明明眼睛都肿成一条缝了,他却非要睁大摆出一付很天真很委屈的表情。
区小凉嘴角不由轻轻上扬,含着笑意继续解释:"所以,我把自己的气分给你。是不是渡过气后,小九的气闷就好了?"
丁九再次回忆点头,然后目光闪闪地看向他的嘴唇,小声请求:"小九,也要渡气,给衣衣。"
谆谆教导的区小凉笑容僵住,脸盘子像冻掉的珍珠果冻。
他的大脑急速运转,组织拒绝的说辞,半响终于想到:"渡气只能是给气闷的人。可是,你看,小九,我现在呼吸很正常,所以不用麻烦小九帮我。谢谢你。"
丁九大失所望,热切的目光变得委屈万分。他闭紧嘴巴不说话,背转身踡成一团。
区小凉和他相处日久,知道这是代表他伤心的招牌动作。每当丁九难过时,都会这样子团在一起,像个婴儿般地无助。有时他还会默默流泪,是区小凉最害怕的反应之一。
盯着他的后背看了一会儿,区小凉终究不放心,抬起上半身去看他的脸。
暗影里,丁九咬着羽毛软枕,眼含泪花,正哭得伤心欲绝。
他不明白,不气闷怎么就不能渡气?明明渡了后很舒服,衣衣的嘴唇好软哦。
心尖像滚过热油,区小凉怔怔地望着他奇形怪状的侧脸,目光极其复杂。
过了片刻,他伸手小心地给他擦掉眼泪,低声说:"小九,不要哭。你要试就试好了。"说完他躺回枕上,微张双唇扮死鱼相。
丁九闻言破涕为笑,翻身坐起来。他深吸一口气,伏下头和区小凉口唇相贴,向里面吹气。
他学区小凉海里的动作,捧住他的猪头,一口气渡完,再吸一口渡过去。一口口慢慢渡来,居然很是有模有样。他的嘴唇稍有硬度,和区小凉柔软温热的唇相接,竟异常贴合。
丁九的口中有淡淡的中草药味儿,还有方才喝的鱼片粥的味道,更多的则是他身上的竹香。
柔柔的混合味道充满在区小凉的鼻中、口腔、内脏,奇异地令他温暖和安心。
有一阵子,这种感觉竟然让他忘记了呼吸,纯由丁九给他渡气才不至于窒息。在大脑缺氧的瞬间,他有些茫然。
恍惚间,世界退远了,空间压缩了,他们的生存环境就只剩下这一方静室。他真的失去了呼吸,而丁九是他唯一的救赎。
渡到满意后,丁九高兴地倒在区小凉枕上,也不去枕自己的。他和区小凉头挨头,兴奋地回味刚才动作所带来的快乐,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光亮。
区小凉骤然失去气源,大脑有点清醒,困难地重拾呼吸。他像一尾失水的鱼,胸口不住起伏,猪头红得发祡。
世界又回来了,空间被无限放大,他却越发有一种孤零零的感觉。
在这个冷风呼啸的海岛上,在这间不伦不类的卧室里,灯光昏暗闪烁,他和丁九睡在各自的被中,头挨头同枕一个枕头。
现在的情形很像是末日的依偎,亲密、心平气和、身无可恋,在被摧毁的等待中,他所有的是他,他所剩下的也只有他。
"小九……"他下意识地呢喃,闭上眼睛向丁九靠了靠,渐渐坠入梦的海……
有些事,他用不着多想,只需等待。
该来的总归要来,反正,他也逃不掉。
60.剩下的只有你我(中)
腊月初八,金锁锁披上嫁衣,成为了最幸福的冰雪新娘。
她不顾天寒地冻,只穿着大红绣花薄棉喜服,没有蒙盖头,露出头上令人眼花缭乱的金凤冠,远远看去真如凌波仙子身姿婀娜,袅袅婷婷。
沈笑君也收拾得焕然一新,愈显英俊潇洒,阳光沉稳。他和金锁锁并排一站,男帅女靓,很像是对金童玉女,大家纷纷称赞。
金锁锁和沈笑君父母都已过世,推黄龙子老先生坐尊位拜了天地后,俩人也不回新房,和大家坐在喜堂上饮酒欢聚。席间众人飞樽转酒,语笑妟妟,都为这对新人高兴。
区小凉身穿厚实的粉蓝棉袍,手里端杯淡酒,偶尔抿上一小口。他头昏眼花地看浅香起哄让新人亲热,时不时地暴出阵阵傻笑。
丁九和区小凉穿着同款式的衣服,看上去像对双生兄弟,只不过一黑一白肤色分明。他被勒令不得喝酒,只能不停地伸筷挟菜。
他不明白今天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笑,为什么到处都披红挂彩,为什么好吃的东西特别多,为什么……
心中有无限疑问,他却不知去问谁。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两个全身穿得通红像是红母鸡的人身上,连平日对他关心备至的衣衣也……
他有些委屈,可是看到衣衣笑得那么开心,丁九不由就忘了诉苦,转而改成望着他呆笑。
区小凉和丁九一呆一傻,遂成当夜席间一景。
饮至中夜,众人都大醉,各自回房休息。沈笑君也和金锁锁进了洞房。
吹尽花灯酒仍温,余香脉脉夜正长。
区小凉和丁九相互搀扶,摇摇晃晃地也走去他们的客房。
俩人走得慢,客房又偏一些,所以其他人都进了门,他们还在外面晃。晃到门口,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雪,扬扬洒洒的雪花飘了满眼满目,把地都下亮了。
"小九,快看,下雪了!有人形容雪花像鹅毛、扯絮、洒盐,我说,都不对!明明是棉花嘛!你看,一大团一大团的,又轻又软,不是棉花又是什么?如果是甜的,就是棉花糖了。小九,你说对不对?"区小凉打个喷嚏,傻笑着说。
丁九拉着他的手,孩子气地仰头望天。
有雪花落到脸上,他打个寒噤甩甩头发,呆呆地笑:"衣衣,雪,凉的!"
"小九冷了吧?咱们进屋再看,天儿真冷。"区小凉拖丁九进客房,点上蜡烛和火盆,冰冷的屋子开始有了热乎气。
区小凉坐在火盆边上烤手,温声叫:"小九,来,烤火。"
丁九趴在窗前,透过玻璃向外看雪,回头用手指窗外:"衣衣,雪,看!"
众人接受玻璃的优点,湾里所有窗户都是玻璃窗,当初很让浅香忙乱了一阵。
区小凉望着他惊喜的表情,从善如流地说:"小九是想告诉我,你喜欢雪吗?那就好好看看,等太阳出来雪就会化掉,你就看不到了。"
丁九喜悦的神情,在听到"喜欢"这个词时,顿了一下,然后他收起笑容摇头:"喜欢衣衣。"
"喜欢我,也可以喜欢雪,不矛盾。喜欢它吧。"区小凉喝得红扑扑的脸笑成一朵鸡冠花。
丁九直愣愣地注视他,慢慢走到火盆边坐下,目光不离开区小凉的眼睛再次认真的说:"小九喜欢衣衣。"
他的声音清晰坚定,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净得像半山那潭山泉水。
有一刹那,区小凉以为这是从前那个丁九回来了。他的目光同样坚持和沉静,表情同样凝重而温柔。他的心不由停跳了一拍,呼吸都不稳了。
凝视面前这张熟悉的脸,许多往事一幕幕涌上区小凉的心头:
丁九固执地不肯现身;丢下为他擦身的布巾,只因为他不小心的呻吟;从黑暗中窜出接住他下坠的身体;刀光血影中拼着性命保护他;热气球上绝望的吻别;失忆后磕磕跘跘粘在他身后;满脸蜂包地大喊"咬小九"……
他抬起手,轻轻捧住丁九的脸,头晕晕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心率都有些不齐了。
温柔地望进那双无垢的眼睛,区小凉低低地回答:"衣衣也喜欢小九。"
"衣衣,亲亲。"
丁九黝黑年青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个快活的笑容,向他凑近。淡淡的竹香,微微的热度,包围住了他。
区小凉没有躲避,任他拥抱住自己,和他唇贴唇。他的身上似着了火,丁九却全身微凉,连嘴唇也是凉的,把区小凉身上的火都吸走了。
红黄的光线是黯淡的,也是跳跃的,丁九的眼睛在昏暗中熠熠发光,眼底清澈如无云的天空,深邃也如高远无边的天空。
区小凉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陷入进这片天空里,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大脑。
他闭了一下眼睛,重又睁开时,将唇离开一点低低地说:"小九,闭上眼睛。"
丁九不解,却仍是乖顺地合上双眼,有点茫然地听任他慢慢捧住自己的脸。
区小凉将自己炙热的唇微颤地贴上丁九的嘴唇,轻柔地吻着他。
丁九的薄唇软硬适中很有质感,在他轻如蝶翼般的吻下,渐渐发热变得红润,不知不觉微张。区小凉带了酒香的舌慢慢滑进去,划过他玉洁的齿面,与他无措的舌尖缱绻。
不是激烈的亲吻,只是温柔细致地缠绵触碰,却让两个人都有些呼吸不畅,坐立难稳。
丁九似被他的举动惊诧到,半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任他将自己里外亲个遍。等到一吻结束,他依然闭着眼睛发愣,微黑的脸上泛着红光,胸部急剧地起伏。
"这才是亲吻。小九记住了没有?"区小凉没有放下双手,脸上发烫,呼吸急促地贴近他的耳朵含笑轻声说。
"衣衣,还要。"丁九没有改变姿势,仍微躬身朝向他,脸上是不可置信的奇妙表情。
区小凉笑着摸摸他的耳朵,再次吻上去,觉得毫不掩饰自己想法的丁九竟是异常可爱。丁九嘴里有一股和身上相同的淡淡竹子清香,一旦吻上去就令他舍不得再放开。
这个人如今这样,他是无论如何也丢不开了。不如,就这样吧。反正也没有人愿意嫁给他,就让自己收了他当宝贝养,照顾他一辈子。一辈子,不让他再受伤害,再难过伤心,实现让他对自己永远笑的誓言……
区小凉晕乎乎地想,吻得更加深入。
丁九被他吻得心脏乱跳,如坠梦中,不自觉地开始笨拙地学着回吻他。只是他胆子小,刚碰到区小凉的舌,仅是小小的一触就被吓回去了。
区小凉爱怜充满胸臆,搂抱住他宽阔的后背,轻轻抚摸,舌尖则更加温柔地柔情爱抚,
俩人坐在明亮的火盆边,跳跃黄红的火苗将他们的身影染成温暖的色泽,连带整个房间都似乎温暖透明起来。
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窗外飞扬,寒风吹得窗户发出震动的响声。
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些,俩人不出声地亲吻,热切地相互索取和给予,都感觉快乐难言。
炭火在燃烧,可是燃烧在他们之间的激情却比炭火要猛烈一百倍,冰天雪地也不能让这激情冷却半分。
就寝后区小凉几次被丁九的笑声从睡梦中惊醒,然后他发现丁九只不过是在做梦。
他不由无奈地叹气。不过接个吻,也能让他笑成这样?看来,他得准备付耳塞了。
第二天一早,俩人先后醒来,谁也不急着起床,而是对视出神,似乎彼此刚才认识不久。
过了片刻,丁九将头拱到区小凉肩上,抬眼冲他憨笑,满脸幸福的光辉。
区小凉回他个微笑,凑过去吻他,全忘了俩人还没有刷牙洗脸这个严重的实事。
亲亲热热地接过吻,他们这才下床着衣洗漱,然后精神抖擞地去饭厅和大家吃早饭。
区小凉本想打趣那对新人几句,谁知刚一进厅门他就发觉里面气氛有些诡异。
所有人都到了,包括那对新人,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筷子,每个人脸上都挂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冲着他和丁九不停打量。
到口的问话被咽回去,区小凉故作平静地同他们打个招呼,拉丁九坐好。
那几个老少对他的问候不予理睬,目光闪亮、满面红光地继续当探照灯。
区小凉先给丁九盛好肉粥,再给自己也盛了,开始和丁九闷头吃饭。那几人也陆续开动,但饭桌上诡异的气氛仍在持续攀升。
沈笑君和金锁锁一边吃东西一边四眼如炬向他俩狂扫。浅香照顾肚子已显怀的梅香兰,不时在偷瞄区小凉和丁九后和她咬耳朵,笑得区小凉寒毛倒竖。百先生还好,安静地吃早点,不和人说话,只偶尔漫不经心地瞟他们一眼。黄龙子老先生的心思全没放在饭上,不时假咳、搬动座椅、手舞足蹈,小眼眼一刻也没从他们身上离开过。
丁九对饭厅里的气氛全无所觉,像平时一样吃粥吃得粘了满脸饭粒,肉包子里的油顺嘴角流到下巴上,油光闪闪。
区小凉帮他擦脸擦手,丁九眯起眼睛可爱地对他笑:"衣衣。"
"嗯。继续吃。"区小凉答应,顺手摸摸他的头。
转回头,他看向那群已经停止进食,正冲他直冒星星眼的家伙们:"到底怎么了,你们干嘛笑得那么恶心?"
那几人对视一眼,像是忽然按了通话键,争先恐后地开始说话:
"听说,昨天有人看到你和丁九亲嘴哦。"
"对,对,还是舌吻呢!"
"丁九,喜不喜欢衣衣亲你?喜欢啊,那以后要和他多亲多练,衣衣才会更加喜欢你哦。"
"没错,丁大哥加油!"
"冰衣很喜欢丁九,丁九以后更要听话,别总让他为你担心……"
区小凉满脸黑线乱飞,猛地一拍桌子,怒吼:"浅香!你个偷窥狂!大嘴巴!夜游神!你……"
"咦?公子怎么会知道是我?"浅香奇怪,不小心说漏了嘴,连忙后悔不迭地捂住嘴巴。
"除了你还会有谁?这么喜欢偷看还爱乱说!"区小凉怒发冲冠,手指住他控诉。
"嗯……好像公子也喜欢啊,你不也偷看过我向小兰兰表白,还喜欢宣扬别人糗事?"浅香不畏强 暴,想了想后揭发。
呃?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可是,可是……
"好好地半夜不睡觉,为什么要去偷看?"
"也不是特意的啦!我们听完沈大哥洞房,顺路过去瞅瞅,看有没有什么可看的。谁想——妈呀!谁丢我碗?"浅香抱头痛呼,头上粘满饭粒。
"好,锁锁,再扔!"
沈笑君气得五官都挪了位。锁锁答应他成次亲容易吗?居然被这个家伙偷听了去,这还了得!
"小兰兰,救命啊!"浅香鼠窜到梅香兰身后,很没骨气地寻求老婆大人的保护。
梅香兰急忙挺挺五个月大的肚子,娇滴滴地说:"哎哟!宝宝别怕,伯伯大娘和你爹闹着玩呢,不怕不怕。"
金锁锁挫败地放下手中大汤盆,一脸委屈地看沈笑君:"相公。"
"别生气,看我有空修理他!"沈笑君连忙安慰爱妻,拉着她的手,目光热烈。
"相公。"金锁锁霞飞双颊,娇羞无限。
"娘子!"
"相公!"
……
除了那对新人和懵懂的丁九,其他人都跑到门外大吐特吐,把沈家漂亮的庭院弄得一塌糊涂。
真受不了!为什么爱情让人如此白痴?现在竟连一向成熟稳重的沈笑君和精明干练的金锁锁也沦落了。
60.剩下的只有你我(下)
区小凉吐个痛快,扭头见浅香和梅香兰也在另一边正吐得欢畅,不由冷笑:"哎!小浅浅,我说你吐个什么劲儿?想当年,你们比他们还过分。什么小浅浅、小兰兰……呕……"
他一时没忍住,愣是被自己给勾吐了。
梅香兰脸一红,用手帕擦擦嘴,嗔怪地瞟了眼浅香:"都是你!没事干偷听什么房?好死不死还偷听到这几个人头上去,你可真是自做孽不可活!"
浅香吐得小脸发白,苦着面皮冲梅香兰的大肚子诉苦:"宝宝,你娘咒你见不到你亲爹呢。"
黄龙子被他们恶心得实在受不了,冲进饭厅抢出二盘包子,叫上百草农回客房消停吃饭,不愿再和这几个大脑搭错线的小鬼头们缠杂不清。
沈笑君和金锁锁新婚燕尔,区小凉不想打扰他们,就邀请其他人去自己家做客。因为天降大雪,金锁锁已给全岛放假,所以他们都不用再回锁琴去。
众人允诺,一窝蜂跑到他家。梅香兰坐在窗前母性十足地学着缝婴儿小衣物。黄龙子和百草农下棋赢金豆子。区小凉则和剩下俩人在外面打雪仗、堆雪人,还教丁九滑雪,三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笑声不断。
晚上,区小凉弄个火锅,连沈笑君夫妇一起请来。大家围桌而食,气氛如热腾腾的火锅般热烈。
区小凉给丁九涮了几只肉丸子,细心吹凉了才放进他的小碗里。
见丁九吃得啧啧有声,区小凉不满意地叹口气:"冬天真的没什么好菜,要是有暖房就好了!那样冬天也会有很多绿菜可以吃。"
"暖房是什么?"沈笑君问,接过金锁锁递给他的烧酒,俩人相视而笑,甜蜜异常。
"像这样的玻璃房子。"区小凉指指自己家,接着说,"外面挂草帘,出太阳打开,气温下降再盖上,让菜像人一样住房子。"
大家打量他家,见因为天冷,所有护板都已合拢,室内温暖如春,不禁都称赞他想得周到。几人早已习惯他的奇思妙想,也确实从中获益不浅,所以并不怀疑也不追问,让区小凉着实踏实。
浅香最是关心,他兴奋地说:"那你快画个样子出来,咱们马上盖。小兰兰有了身子后,胃口一直不好,只想吃些清淡的小菜,可把我愁坏了。"
"嗯,嗯,等我有空画。你先把玻璃烧出来,其他的倒不急。"区小凉说。
浅香高兴地答应,梅香兰笑容满面奖给他两片牛肉。
吃过晚饭,几人又打了会牌才各自告辞回去。
区小凉烧好热水,和丁九沐浴。
丁九乖乖地坐在池内,任区小凉给他擦洗。他已经学会自己洗澡,不过动作比较缓慢。区小凉怕他会着凉,所以一入冬就由他接手两人每日清洗重任。
快手快脚给丁九洗好擦干,再帮他套上睡衣,区小凉就赶他去上床。丁九答应,趿着棉拖走出浴室。区小凉这才匆匆洗了洗,再清理完浴池,一路熄灯回到卧室。
琉璃灯盏幽幽亮着,丁九躺在被子里还没有睡,正在安静地睁着黑眼睛等他。
区小凉头上蒙条布巾,冲丁九笑笑,先去放下护板拉好厚棉窗帘,然后走到床前。
懒懒地跪到床上,区小凉低头和丁九接吻。
丁九显然等待了很久这个时刻,立刻微启双唇邀请他的唇舌。
区小凉笑,温柔地亲吻他。感受到丁九毫不压抑的快乐,他的心里也快乐起来,更加努力地将那双薄唇亲得红润欲滴。
亲切温柔的吻结束,区小凉拉开自己的被子躺好。刚合上眼睛,他就感到弹簧床一阵波动,身边陷下去,丁九挤过来欲掀他被子。
本已有些困意的区小凉吃了一惊,连忙抓住被角,睁开眼睛对上他的黑眸:"干嘛,小九,怎么不好好睡觉?"
他有些意外,更多的是困惑。虽说同床四年,不过他们一直都是各睡各的,还从来没有睡过一个被子。而丁九现在的动作,意图再明显不过。这个丁九,今天是哪根筋不对了?
丁九也有些困惑,停下拉被子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区小凉拒绝的脸,忽然有些委屈地噘嘴说:"浅浅说,亲过嘴,睡一个被被。小九要睡,睡衣衣的被被!衣衣的被被,香。"
区小凉恍然,气得牙痒痒的,很想马上在浅香那张小胖脸上咬出几个牙印子出来。
这小鬼,肯定是因为白天被他讥笑,心怀不满,才偷空教丁九这么个损招儿。怪不得他从厨房忙碌出来后,丁九会双眼发亮盯住他瞅了半天。浅香肯定是在那个当口教唆他的。怎么办?他头痛,看看丁九。
丁九半趴在床上,身上只穿一件单白棉布睡衣,有些冷地打着哆嗦。他的眼睛疑惑地大睁,里面水光粼粼,似乎又有点想要哭的架势。
区小凉内心长叹:孽障啊!
他无奈掀起被子,闷闷地哄:"进来吧。小九要乖,和我睡在一起不能乱动,要好好睡哦。"
丁九感到奇怪地歪头,眨着眼睛纳闷。他明明每晚的睡姿都很好,早上起床被子都是整整齐齐的。
反倒是区小凉,每天早上醒来都不在同一个位置,有几次竟是在床下。床两侧地板上的厚羊毛毯子,就是有一次他在地板上睡了一夜以致着凉才后加的。现在,他怎么会叮嘱自己要好好睡呢?
不过,纳闷归纳闷,丁九还是很高兴达成了心愿。
钻进区小凉的被子,丁九很自然地伸手搂住他,没有丝毫迟疑。
丁九失忆前体温偏低,经过重创,被百草农成吨的好药灌下去,伤好了,体温也有所回暖。他的身材又较区小凉高大很多,所以区小凉被他搂住,整个身子都窝在了他怀里,暖洋洋地比一个人独眠舒服多了。
区小凉把手抱在胸前,尽量不要和他挨得过近。只是被子就那么大,床又柔软富于弹性,所以丁九一搂他,他仍是不可避免地和丁九滚在了一起。
丁九的心跳声清晰地传入他的耳膜,稳定有力,节奏快慢适中,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他的搂抱也是老老实实、中规中矩,没有任何逾越之处,的确很听区小凉的话。
绷紧的神经在丁九的无作为下慢慢放松,接着区小凉感到有些奇怪,想了半天才终于想通。
丁九现在的心智只是个幼儿,浅香可以教会他亲吻,却不能教会他认识自己的欲 望。丁九现在根本不懂什么是性,以及性,爱。和他睡在一起,确实只是"睡"而已。
如果丁九一辈子不懂,也没有性要求,那应该怎么办?区小凉有些担忧地想,抬头看丁九。
不甚明亮的光线下,丁九竟然已经睡着了,微黑的脸上犹带着个满足得不得了的笑容,轻轻的鼻息喷在区小凉脸上,竹香幽幽。
区小凉忽然替他难过起来,眼睛有些酸涩。他眨眨眼,张开合拢的双臂牢牢地抱住丁九,没有任何反应的身体和他同样状态的结实身子密切地贴合,脸靠上他的前胸。
丁九睡梦中察觉了他的动作,迷迷糊糊地收了收手臂,将他搂得更紧。区小凉向他怀里再靠靠,合上双眼。
可以这样一辈子,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区小凉认为自己不应该再奢求太多,丁九仍然活着,就是上天待他不薄了,他干嘛还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反正,自从被蕊王囚禁,他的性 欲就降至负数,对性 事还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丁九现在这样,他们也算是负负相乘得正,谁也不会感到有什么不妥。
他不是一个要求完美的人,太完美的事情也总是与他无缘。比如,那场烟花之恋;比如,花半羽……
丁九也不是,否则,他不会在热气球上吻他……
他现在能和丁九在一起,就足够了,再也不想要求更多。更多的,他也不一定能求来……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丁九已经睡熟,那两条有力的手臂却仍是搂住他,怀抱像个火炉一样温暖。
区小凉缩在他怀里,闻着好闻的体香,意识逐渐模糊地想:冬天有这么个恒温大热宝还真是……爽啊!
窗外是蝴蝶鳞翅般的大雪,铺天盖地降落人间,黑暗中数不清地欢快扇动着,飞入庭院,飞向丛林,飞到海上,消融在海水里,带着不易令人察觉的轻响……
海岛的冬天,美丽、深邃、充满了希望。每一扇暖暖的窗后,都有红红的炉火在跳动,都有欢声和笑语,都有对春天的热切期盼在漫延。
区小凉和丁九睡在同一个被窝里两个月后,四年多首次梦遗时,他才发现,春天真的来了。
南风从海上吹来,带来潮湿的暖流。几乎一夜之间,小草冒出了嫩芽,树木返青,早春的野花星星点点地开放在小岛的每一个角落。
绚丽的樱花蓬蓬勃勃地怒放,灿烂的粉红、深红,染满了人们的视野,像一树树燃烧的火焰。轻薄飘忽的落花随风飞扬,停驻在田野、树丛、屋顶、栅栏、栈桥和泊船、匆匆赶路的行人肩头。
夕阳西下时,花雨和天边的火烧云燃成同一种颜色,令人观之目炫神驰,不由自主地生出想要呼喊、跳跃、肋生双翅投入其间的莫名冲动。
海岛最繁忙的季节开始了。
翻地、下种、除草、间苗、施肥、捉虫,农民在暖阳下挥汗如雨。
一筐筐香气馨郁的迎春、雏菊、梅花堆积在小船上,采花的妇女们身上落英缤纷。
整齐碧绿的药垅蜿蜒在半山,戴斗笠的药农穿梭其间修枝采药。
一条条两头尖尖的小船停在珍珠养殖场的水面上,工人检查一冬过后的珍珠长势,播下新母贝。
孩子们则坐在露天地儿里,跟着先生,书声朗朗。
区小凉眺望海面上初生的朝阳,忽然想到一首老诗: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我劈柴喂马,
……"
丁九在背后轻轻搂抱住他,开始每天例行的早安吻。
61.从纨绔到农民的历程(上)
区小凉继种草药、嫁接果树、培育花卉后,又迷上了种庄稼,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前期和浅香商议的暖房已经建成。长方形的大玻璃房子,高大敞亮,侧面的玻璃都是活动的,可以随时开关,调节室内温湿度,通风换气。
不过里面没有种菜,而是成了区小凉的小麦试验田。天气和暖,蔬菜在普通菜地里长势很是喜人,根本用不着暖房了。
区小凉和丁九都是一身窄袖窄腿的的渔民装束,卷着裤腿儿,赤脚踩在翻好的田地里,每人手持一笸箩麦种播种。
他的试验田很有意思,油黑的土地被整齐地分割成八块,每块地中央竖着一块木牌,上面是从1到8的编号。每块地里所播的麦种都不同,所有麦种都是金锁锁派人从天朝各地搜罗来的优质小麦,特性各异。
下完种,他通过从半山引来的泉水管道,给田里浇水,省时又省力。接着他开始一有空闲就抱着和农业相关的书籍猛啃,然后将书中知识应用到试验田里去。有时遇上书本也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就托沈笑君他们去请教锁琴的农民。
像他这种半吊子的庄稼汉,种的麦子居然很争气地出芽,长得暖房内生机盎然,让区小凉很是感慨。真不愧是好品种!就这样还能如此自强不息!他真是没有白流汗啊!脱线的话听得另外几人都直咧嘴。
他的兴趣大半放在了种田上,日化品的研制倒成了副业。偶尔心情好,他才会一连钻进工作室好几天不露面,捣鼓出一堆新型香水。
四年多,他配制出的香水品种,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七、八,成千上万瓶香水一瓶不剩地全部行销海外。
大家意会他不想引起蕊王注意,所以对他的经营方向从没有提出过异议。不过理解归理解,私下仍是有些扼腕。
那些香型各异的香水是那么神奇,可以令人产生沉迷、振奋、愉快、忧郁等等不同的情感,仿佛一把把迷人的钥匙,无声开启每个人内心深藏的秘密。然而,这样的好东西,天朝人却无缘得见,真是可惜可叹。
反之,大家对于他的突发奇想,甘当农民一事倒没有多少惊讶。他例来行事古怪,令人摸不着他的脉络,种个田什么的还算是比较正常的行为。
和大家聚会闲聊时,区小凉有时会嘲笑自己难以定性。
本来他是个将军之子,书读了不少,身边的文人墨客也有一些,怎么的他也能和"士"沾上点边儿。
后来研制香水,是不折不扣的"工",那汗流的,领子什么时候都没见干过。
再后来又和金锁锁合伙做生意,虽然没有真正操作经营,可他点子出过不少,好歹也可以算半个商。
现在他却成了全职农民,其他的反成了客串。
士农工商四大行业,他目前已经统统尝试遍了。结果到现在他才明白,当农民是最幸福的。
每天给麦苗浇水、除草、捉虫,眼看着麦苗在自己的手底下一天天长高,变得茁壮,他就很有成就感。虽然很累,但也很愉快,从中他还体会到了从前干什么都没有过的充实。
将来,他要凭借这些田地,培育出最优良的麦种,并让这些麦种在天朝的所有麦田里生根发芽。这样,就可以用更少的土地,更少的人力物力,获得更多的粮食。百姓们碗里的粥也可以更稠一些,饥年也会少饿死几个人。每次他想到这里,心情就空前地好啊!
大家诧异于他的忧国忧民,倒没把他的一番豪言壮语当回事。都说如今国事昌明,百姓安居,很少有饥荒发生,他没事儿干杞人忧天个什么劲儿。
区小凉也没指望他们认同,更没着恼,只是摇头一叹:"咄!世事难料,吾不同尔等一般见识!"
大家见他掉书袋,本有些疑惑的心思顿时丢到瓜哇国去了,都大笑不止,说这个平日最粗的家伙,居然也学李维先那个学究假斯文,真是要把他们的大牙笑掉了。
说起李维先,还和丁九有一段渊源。
新年刚过不久,李维先曾专门找到沈笑君,要求让丁九去自己执教的学堂读书。他郑重其事地说丁九本性温良,敏且慧,虽然脑力不足,可是不读书实在可惜。
沈笑君把李维先的主意当笑话讲给区小凉听,不认为区小凉会舍得让丁九长期奔波在快活湾及锁琴间。
谁知区小凉只略作考虑就答应了。他想得很简单,丁九现在智力只是幼儿,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正在受教育,丁九也不应该例外,毕竟他心智的恢复从目前看仍是遥遥无期。
何况丁九现在都只是在陪他工作,而这些工作其实并不适合他。最最重要的是,丁九喜欢和小孩子玩,去学堂可以让他更快活。
沈笑君听完区小凉的解释,瞅了他半天没有说话,只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劝丁九去上学,着实让区小凉费了些心力。
起初,丁九一听要他每天都离开区小凉去上学,呆愣后就是大哭,伤心地说区小凉不要他了。区小凉连忙哄他,却怎么也哄不好,最后只得以吻驳斥他漫无边际的假想。
接着区小凉就是利诱,说只要丁九上学去并且表现好,就可以在没人瞧见时随时亲他。
丁九遂喜,一口答应去学堂上学。
等到开学那天,丁九登上去锁琴的游轮,回头看见区小凉站在岸上没有登船,马上又不干了,哭着喊着要下船。区小凉没奈何,只得忙忙上船哄了一路,丁九才勉强和沈笑君到学堂去了。
从此,区小凉天天送丁九到望归码头,看他走远才拔锚返航。放学时,则由沈笑君去学堂接他。
丁九是上船就盼船快到,下船就急着向候在快活湾的区小凉邀功索吻,学习的劲儿头很足。
关于农民的话题说完不久,沈笑君就心事重重地找区小凉谈了次话。
当时区小凉刚从暖房回家,两脚湿泥地先在阶下天然草垫上蹭了蹭,才和学休的丁九进门沐浴。
俩人洗到一半,沈笑君敲门,区小凉随意地请他一起洗。沈笑君白天教习弟子武艺,出了一身汗,略踌躇就答应了。
三个大男人泡在区小凉的浴池中,仍是绰绰有余。
沈笑君见区小凉这些天勤于耕耘,线条流畅的肌肉结实许多,肩膀似乎都变宽了,只是皮肤仍旧色白柔滑。他边看边感慨,说六年多了,当年那个十七岁的瘦弱少年也长成青年了。
区小凉听他碎碎念,不由好笑,擦干手倒了杯茶,推到他手边:"你怎么突然老气横秋的?锁锁给你气生了,还是她身体有什么问题?"
金锁锁成亲一月就有了身孕,经百草农诊断,还是双胞胎。沈笑君惊喜之余,又有些担忧,天天为金锁锁的肚子大惊小怪,早已成为众人的笑谈。
不过,天朝双胞胎的几率很低,医疗条件又差,生产时经常出现危险。沈笑君的紧张倒也并非空穴来风。
"没有的事,你别瞎猜!我今天来,是为了你们的事。"沈笑君连忙否认,阳光的脸上微窘。
"哦,我们有什么事?小九,你有事吗?"
区小凉正在给丁九用洗发水洗头,闻听沈笑君的话奇怪地反问,再看一眼丁九。
丁九怕迷了眼睛,紧闭双目,顶着白花花的一头泡沫摇头。
沈笑君感觉有些难以为继,喝口茶定定神,才问:"你和丁九,有没有想过将来的事?"
区小凉舀水给丁九冲头,漫不经心地回答:"将来?将来会有什么,还不是和现在一样。由我看着他,他不会受到伤害的。"
冲好头,丁九睁开眼睛,快乐地冲区小凉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衣衣。"
"乖,一边搓泥去。"区小凉习惯性地摸摸他的脸,指挥他说。
丁九顺从地转到池角,用布巾搓胳膊,不时望区小凉一眼,以确定他仍在。
沈笑君默默地看他们亲密和谐的举动,内心更觉惋惜。他叹口气问:"你们现在这样虽然很好,可是将来呢?将来你们都老了,不能再照顾对方了,那时怎么办呢?"
区小凉靠在池沿,仰头想了想:"雇人呗,这算什么大事儿?"
沈笑君见他不以为然,有些挫败地抿了下嘴,索性直接说明来意:"我和锁锁商量过了,那两个孩子出生后会有一个姓你的姓,过继给你们,为你们养老送终。"
区小凉愣了愣,琥珀眼里显出茫然。
然后他扭头望了一眼正认真搓垢的丁九,掏掏耳朵不解地反问:"为什么?你不是最喜欢小孩的吗?锁锁又有钱,干嘛把自己亲生的孩子送人?"
而且,姓他的姓?姓哪个呢?"区"还是"祝"?区小凉把这句话闷在肚子里。
"我们这还不是为了你好?要不然,好好的干嘛要骨肉分离?"
沈笑君满脑门子黑线。这人,神经大条到没治了,竟会说出这么没大脑的话!
区小凉不理会他的怒气,歪头盯着他看了一阵,忽然大笑起来:"笑君,你还真够可爱的。锁锁这都听你的,也够可爱的。"
无视沈笑君直抽的帅脸,区小凉笑够了,才认真地对他说:"不过,这事你还真是有点失策了。你们是孩子的父母,有责任和义务给他们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别人再怎么对孩子好也是替代不了的。这事儿,以后别再提了。"
"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丁九呢?他也和你一样吗?万一有一天他恢复了记忆,想要留个后代,你该怎么办?不让吗,你能忍心?与其到时候痛苦,不如早早认个孩子培养感情,让你们将来不致因此有缺憾。"
沈笑君有些焦急,高声说。这个人,果然自私到家了。处理问题永远都只从自己角度出发,他把丁九当成什么了?附庸吗?又把自己和金锁锁当成什么了?和着他们成了不负责任的父母了。
区小凉有些触动,转头再看看丁九。他和沈笑君刚才讲得有点大声,脸色大概也不好。丁九被惊吓到了,他一脸惶恐地望着他们,手里布巾捂到了嘴上。
"咦?快放下来,脏死了!你看泥都到嘴里去了。"区小凉吃了一惊,忘记沈笑君正和他进行着很严肃的谈话,跳起身用自己的布巾给丁九洗脸。
丁九听话地漱过口,仰头任滑溜溜的洗面奶涂了一脸。区小凉给他洗好脸,就手又帮他把剩下的部位搓了搓,让他去淋浴。
浴池边上,原先放小锅炉的位置现在改成了沐浴隔间,里面有一个莲蓬头使用起来很方便。锅炉则被移到户外,以确保更加安全。丁九用过几次,已经学会调水,所以区小凉才放心让他自己进去洗。
丁九看一眼沈笑君,舔舔嘴唇,有点不太情愿地起身离池。
区小凉的脸有点烧。丁九最近读书有进步,他每次放学回来,都是边和区小凉洗浴边随时亲吻。今天多个沈笑君,丁九不能如愿,所以才会露出那个让区小凉不自在的哀怨表情。
听到小隔间里传出哗哗的流水声,区小凉这才闷闷不乐地说:
"笑君,你刚才那些话还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丁九现在什么都不懂,自然不会想到孩子的事。可就像你说的,万一他好了呢?我是天生只喜欢男人。可丁九呢?他是吗?我没有机会问他,所以根本没办法替他做主。而且就算他也是,他也可能会想要个孩子。这些我都不知道。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坚决不同意你把孩子过继给我们。因为那样,同样会牵扯到很多问题。我可以当他们的干爹,但他们需要的父母亲的爱,必须由你们给予。"
"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你们因为孩子的问题发生分歧,那该怎么办?"
沈笑君已经被他说服,但他心里就是不甘,又找出个话头。
他觉得这事难办死了。他不了解男人间那种爱到底是怎样的,也不赞同。但事关他最好的朋友,他只有接受,并衷心希望两人能幸福。但是,在他看来,没有后代的家庭是不可相像的,也是不能持久的。
"如果真的发生了,再说吧。丁九现在这个状况,我还真怀疑有没有那么一天。百先生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找到让他恢复记忆的好办法。"
区小凉有些心冷,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过身背对沈笑君说:"喂!帮忙搓搓背,有点痒。"
沈笑君无奈地接过布巾给他搓起来。这人,专会转移话题,他今天算是白费口水了。
刚搓了两下,丁九忽然从隔间冲了出来跳进浴池。
他一把推开沈笑君,回身抱住区小凉,满脸戒备地盯着沈笑君,紧张地大叫:"衣衣,我的,我的!"
沈笑君武功高强,怎能轻易让丁九推到?他及时闪开,却仍是被溅了一脸水。
他和区小凉大眼瞪小眼,都有些发傻:这是什么状况?
61.从纨绔到农民的历程(中)
丁九见沈笑君不答话,神情更加紧张,像炸了毛的公鸡继续大喊:"衣衣,是我的,小九的!不是君君的,君君不许碰!"
沈笑君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闷笑不已。他怕区小凉恼羞成怒搞牵连,连忙借口去冲澡逃离浴池,留下仍在石化中的区小凉以及立刻得意起来的丁九。
这个丁九,什么时候变得独占欲这么强了?不过个搓个背而已,竟让他反应这么大,看来那个刚才食古不化的家伙今后的日子会不那么好过了。
他一边琢磨一边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个笑意。
"干嘛,小九?"区小凉从石化状态中苏醒,推开一点丁九,头痛地解释,"笑君只是在帮我,和谁是谁的有关系吗?还有,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不是任何别人的。小九也只是小九自己的,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小九是衣衣的,衣衣是小九的!"
听了区小凉耐心加严肃的教育,丁九毫不受教,竟然意外地固执。他还不顾区小凉明显想要保持距离的姿态,又抱上来焦急地亲吻他。
区小凉吓了一跳,连忙推他。怎奈丁九比他高大的不是一圈两圈,而是好几圈,他根本撼动不了。
吻了好几个月,丁九的动作却仍是生涩笨柮,撬开区小凉的嘴唇后就不知道怎样再进行下去了,只好紧紧抱住他死也不松口松手。
感受到丁九急切想要表达的心情,区小凉的心不由软了,同时也为了早点结束这个吻,以免被沈笑君再次参观,他开始回吻丁九。
丁九察觉出他的回应,焦急的心情立刻平复了,取而代之的是欢快。他快乐地轻哼,将区小凉抱得更紧。
俩人像两尾游鱼,紧紧绞缠热吻。吻到后来两个人都忘了初衷,渐渐沉浸在彼此的热情中,不能自拔。
沈笑君冲好澡,套上隔间外面准备的浴袍,回身刚想和区小凉说些别的,却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幕。
他慌忙用手遮住脸,猫下腰悄悄摸到门边,偷偷拉开门溜出去,再回身给他们带严门。
好吧,他承认,俩人的吻姿和四年前那次一样动人。他也承认,他在多事,照目前俩人相处的方式,孩子应该暂时不会是个大问题。看他们吻得那么投入,连他这个大活人走动都没有发觉,用情比海深来形容他们的感情应该也不算过分吧?
咦?海到底有多深?
沈笑君有些困惑地想到这个问题,决定在向金锁锁汇报今天工作时,顺便问问这个看似很高深的问题。
小麦开花的时候,区小凉的工作量骤然增加。
他天天拿着央金锁锁做的粉补,腰带上别个小本子,嘴里再叼支毛笔,一边在试验田里忙碌一边进行登记。
百草农偶尔溜达路过暖房,看见区小凉像只勤劳的小蜜蜂飞来飞去地不知在忙些什么,就探头进去询问。
区小凉忙着干活,顾不上详细解释,只把那个小本子扔过去,让他自己看。
小本子哗啦啦地扑面而来,百草农伸手一捞接在手里翻开,见上面已经写写画画记了好几页。不过,这个内容……他瞅了半天愣是没能看懂。
百草农脸不由黑了,从窗口窜进去几个起落飞进麦田里,
他一把拎住区小凉的衣领,阴惨惨地逼问:"这是什么东西?你给我说清楚!"
区小凉无奈地望一眼还剩下四分之三没有授上粉的粉色花朵,吐掉毛笔,将粉扑别进腰里,用手指着小本子耐心给他解说:
"喏!数字代表每块田地,下面注明了这块田里种的麦子特性。连线是指把线两头两块田里的麦子进行过杂交授粉,杂交的目的则是为了取长补短,最终得到更优良的麦种。比如:1号麦种长杆不抗倒伏,可是颗粒饱满含糖量高;2号呢,短杆抗倒伏,不过产量偏低;3号耐病虫害,可是生长期过长;4号……
"将1号和2号小麦杂交,将来结出的品种会有四种可能:抗倒伏高产,抗倒伏低产,不抗倒伏高产,不抗倒伏低产。抗倒伏高产的品种就是我做这个试验想要得到的麦子,通过连续栽种稳定这个品种后,再和耐病虫害的那支麦种杂交,得到……"
他口若悬河,涛涛不绝,说得眉飞色舞。百草农的脸却越来越黑,直有乌云盖顶之势。
"停,你继续!"百草农打断他的话头,回身飘走。
是他老了,理解不了这些年青人的想法,还是这小子在讲外国话?怎么他没有一句能听懂?
百草农决定,除非必要,以后他再也不心血来潮管区小凉的闲事了。也绝不再踏入这间古怪的房子半步。管它杂不杂,交不交,他还是专心研究新药方是正经。杂交?怎么他听着就是这么别扭。
继百草农被吓跑,其他人在得知他的试验后,反应也好不到哪儿去。唯有丁九仍是在学休时任劳任怨地听他差遣。不过,在看到丁九这种表现后,区小凉受到的打击似乎更大。
他忍不住遗世独立、怆然长叹:知音难觅啊!
"和怪人作知音,也太可悲了吧?"金锁锁没好气地讥讽他。
听说区小凉不接受她和沈笑君的好意,还把自己夫君抢白了一通,她这几天的气就没顺过。什么人嘛!让人想表达一下义气都不给机会。
"锁锁,你怎么又生气了?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怀孕的人一定要心情愉快,生出来的孩子才能聪明乖巧吗?你不会又忘了吧?"区小凉倒不太在意她的态度,立刻很狗腿地劝她。
金锁锁面上一僵,手抚上已经显形的肚子,追悔莫及。对呀,她怎么又给忘了?都是这个家伙害的,让她大失水准。
她委屈地望向沈笑君:"相公。"
"娘子,没事,别担心。你只是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动气,不会有影响的。"沈笑君最见不得她这个表情,连忙劝慰。
"相公。"委屈立刻转化为娇羞。
"娘子。"心疼转成星星眼。
……
"喂!你们不许吐在我的暖房里!打扫起来很麻烦的……呕……"区小凉一边气急败坏地狂吼,一边忍不住自己也吐了。
丁九捂住鼻子,奇怪这几个刚才还好好的人怎么现在都吐得脸色发白,连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想了半天,总算想起衣衣曾经告诉过他,前阵子锁锁和兰兰经常呕吐,是因为她们肚子里有宝宝的缘故。现在他们都吐了,是不是说他们都有宝宝了?他低头盯住自己肚子,想了想,忽然开始痛哭。
众人吓了一跳,呕吐哄人的纷纷暂停,围住他劝哄询问。
丁九一边哭,一边手指他们几个的肚子:"有宝宝,小九没有!"
虽然不知道宝宝是什么东西,可是看到他们谈起来时都是满脸期待的表情,丁九认为肯定是好东西。而他们现在都有了,只有他没有。不公平!他也想要!
众人石化,都没想到丁九竟然会这样联想。
区小凉转转眼珠,笑嘻嘻地哄他:"不急,不急,过一阵子,小九就会有的。不哭哦,宝宝不喜欢爱哭的人。"
丁九一听,马上收泪止声,露出个最标准的笑脸。
大家齐齐黑线:"你怎么这样给他解释?你在误导他,知不知道?"
"那我怎么解释?难道要原原本本告诉他,男人生不出孩子。然后他会问为什么男人不行?我是不是还要给他讲男女身体构造不同。然后他会问,为什么男女构造不同?没完没了的问题,你们给他解答?我可没那个闲功夫。"
区小凉理直气壮地反驳,很是不以为然。这些人不了解情况吗?竟会提出这么没大脑的问题,肯定又是吃多了。
大家默,相互望望丧气摇头。让他们去应付丁九那些没完没了的为什么,他们可干不来。丁九最近越来越爱提问题,头脑灵活了许多,再不复五岁稚儿模样。而且他提的问题里,有好些地他们都不知道答案。所以他们虽是心有不甘,到底更怕招惹这只为什么葫芦。
区小凉见自己一席话将他们说得哑口无言,不由得意地翻了下眼皮,他这个针对性教育果然又让他们甘拜下风了。
授完粉,小麦开始灌浆,绿油油的麦田里一派生机勃勃。
区小凉给麦苗又追次肥,肥料是他家化粪池里积存一冬的老肥,端的是标准农家肥,绿色又环保。
起粪那天,艳阳高照,整个快活湾就只有他一个人。他戴了双层口罩,身穿紧身短衣,手握粪铲,趁大家都不在忙得热火朝天。
经过一冬的积攒,池子里有半池米田共。他卖力地把肥一铲铲挖出,堆到暖房外面,搁在太阳地儿里发酵,准备晾上几天再掺合泥土施到麦田里去。
起完池子,用沐浴露从头到脚洗过三遍,指甲缝都用小刷子刷过,他才觉着身上干净了。
区小凉心情格外舒畅地走进厨房哼着小曲准备晚饭。煎鱼、炖萝卜牛腩汤、素炒青豆、干煸鸡心、红烧带鱼、粉丝扇贝、大煮干丝、醋溜白菜、酸辣土豆丝儿、家常红烧肉,摆了满满一桌,外带还焖了锅香喷喷的白米饭。
丁九和沈笑君等回来,迎接他们的就是这顿丰盛的饭菜。众人不由都纷纷表扬区小凉勤劳,随后冲进浴室洗手,围桌而坐大啖美味。
由于快活湾现在的居民里,只有区小凉一个人长期留守,所以做晚饭的工作他已经自告奋勇地承担了,早点则是各家自行解决。
区小凉拉着丁九最后落座,嘴唇红润微肿,那是他方才趁浴室没人给丁九奖励造成的后果。丁九换了件家常衣服,满意地挨着区小凉吃得口角流油。
浅香吃块鱼,啧啧赞叹:"少爷,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等小兰兰生了,我家的饭你全包了吧?"
"行,到时候你们搬到我这儿坐月子。唔,还有不到二个月就到日子了吧?"
区小凉答应得挺痛快,顺便看看梅香兰皮球般溜圆的肚子。大家为了他窝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够义气。他也不能只顾着自己不是?
"冰衣,那锁锁……"沈笑君见他慨然,连忙为自家娘子争取福利。
"没问题!也住这儿好了。不如我把客房改成育婴室加产房,以后你们肯定还得生。"区小凉沉思,考虑改造的工程量。
浅香听到他的打算,眨巴着圆眼一会儿看丁九,一会儿又看区小凉,小心地问:"我们住在你家,会不会,嗯,那个,打扰你们?"
"哪儿会?顶多是多起几次粪窖。"区小凉一不留心说漏了嘴,悔得他直咬自己舌头。
饭桌上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所有人除了丁九外一率停箸不食,齐齐拿眼光刺他。
浅香狐疑地四下闻闻,眼睛睁得溜圆问:"怎么样?"
"没有,只有他新配的'粉樱'香水味儿。"沈笑君手捂住胃,严肃地回答。
"可是,他从不用香水。"金锁锁站起身,脸色苍白。
"特别是他还洒在整栋房子和自己身上了。"梅香兰腆着肚子挪到窗口,打开一扇窗户。
黄龙子和百草农两位老先生满脸铁青地坐在原位没动,嘴角抽搐。
"哎!我说,你们没那么夸张吧?人吃了东西后肯定得把残渣拉出来啊,只进不出那不成貔貅了。再说,我有认真洗过澡,还用了洗涤效果最强的那种药皂。我保证,绝不会有细菌留下的。"区小凉见穿帮了,只好无奈地解释。
众人没有一个能听完他的话的,都坚持不住吐个一塌糊涂。
百草农最早和黄龙子窜到草坪上对呕。沈笑君和金锁锁则人手捧只琉璃花瓶。浅香扶着梅香兰伏在窗口,你方吐罢我又吐。四下只闻一阵阵的呕吐声。
丁九和区小凉面对空荡荡的大圆桌,有些奇怪地望着众人,扭头不确定地问区小凉:"宝宝?"
区小凉脸黑得能拧出水来当墨汁用,他生硬地点头:"嗯,别理他们。小九吃这个鱼,我摘过刺了。鱼肉很有营养,又补脑,小九现在天天用功最费脑力了,一定要多吃。"
他气鼓鼓地哄劝,很快将丁九的饭上堆满了好吃的菜。
这都是些什么人嘛!起个粪而已,至于反应得这么天崩地裂吗?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解决那个,呃,大的问题的!
丁九咬着鱼,悄悄瞟一眼自己仍没什么动静的肚子,眼睛里开始有水气浮现。
区小凉见状,立刻忘记了生气的事,凑过去在他耳边诱哄:"小九乖乖吃饭哦,等这些碍事的家伙走了,让小九亲嘴哦。"
闻听他的许诺,丁九马上腰板一挺,精神焕发地扫那几个尤自吐个不清的人几眼,狠命扒拉饭粒,巴不得他们早点消失才好。
为什么这些人每天都要跑来打扰他和衣衣亲亲?好无聊噢。他不甘心地想。
61.从纨绔到农民的历程(下)
区小凉现在给小麦施的,就是上次发酵好的农家肥。他细心地将肥料捣碎,洒进田里,再浇上点水。
望着那些麦苗似乎很高兴得到这么丰富的给养,随着从窗户吹进来的南风轻快地起伏,他的心情不由大好。
晚上吃过饭,区小凉怕丁九吃饱就睡会积食,例行拖他出门散步。
晚春的天气,和风习习,迎面吹来令人身心舒爽。
丁九穿着单衣,光脚在沙滩上乱跑。他一会捡个贝壳,一会逗弄被潮水冲上来搁浅的小鱼小虾,欢快的笑声不时在海滩上响起。
从沙滩转向山坡,路过暖房。区小凉想想长势喜人的麦苗,心中一动,拉丁九走进暖房。
"小九,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他的双眼在夕阳的余晖中闪闪发光,对丁九轻声耳语,似乎在害怕惊扰到正在灌浆的小麦。
"臭!"丁九手捏住鼻子,紧锁眉头,不明白区小凉为什么要拉他到这个臭哄哄的地方熏他。
"!"区小凉气得恨不能弹他个脑门儿,好歹忍住了,耐心地启发他,"小九,静静地听一听。听到了吗?麦杆在咕咚咚地喝水,麦粒在咕咚咚地灌浆。这个屋子里,到处都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
丁九忍住一阵阵扑面而来的臭气,支棱起两只圆耳朵前后摇摆,仔细倾听。过了一会儿,他小声地说:"……臭。"
"!!"区小凉现在恨不得咬他几口了,"小九,闭上眼睛,用你的心去听。听!沙沙的响声,是海风正在吹过麦田,麦浪在翻滚、磨擦。有青青的汁液在麦杆里流动,每一个细胞都在呼吸,呃,这个美好的春天的气息。生命就是这样被孕育,被延续。生命啊,小九。和你我一样的,自由呼吸的生命!听啊,小九。"
丁九听不懂他的话,紧闭双眼尽力去听,末了呆呆地嘀咕:"……臭……"
区小凉完全挫败,黑线满头地匆匆拉丁九离开暖房回家,一路走得飞快。
丁九不明白区小凉为什么忽然不高兴了,他张着无措的眼睛,紧紧跟在他身后,脚步蹒跚。
进门,洗漱,上床,区小凉仍像平时那样程序熟练、手法温柔,只是一直保持沉默。
看到这样的区小凉,丁九心里越来越迷惑,越来越恐慌。区小凉平时很喜欢和他闲聊,还常常会被他的话逗得大笑。可是现在他只是微笑,却不和他说话,甚至连那个笑容都有些冰冷。
不安地缩在被中一角,丁九离区小凉远远的,好像怕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冷气冻到。即便这样,他的身体仍在瑟瑟发抖,小小地团成一团。
区小凉全无自觉地瞪着天花板,在生自己的气。
他真是傻透了!明明知道丁九不会理解他的话,刚才却像个话痨一样说个不停。他虽然有倾诉的愿望,但也不能不看对象地胡来。丁九会困惑,会慌乱,会察觉他和别人不一样,从而受到伤害。他说好了要保护丁九的,怎么可以这样地不守信用?
懊恼了半天,他忽然发现丁九没有如平常那样搂着自己,室内安静得都能听到窗外夜鸟的鸣叫。他不由有些奇怪,扭过头去看丁九,谁知却正碰上他泪花点点的眼睛。
区小凉吓了一跳,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从暖房出来后似乎就没怎么和丁九说话,他一定又在不安了。
他心里痛了一下,靠过去抱住丁九,吻掉他脸上的泪水。
像是找到了救星,丁九紧紧回抱住他,眼泪流得更加汹涌,含糊地哭诉:"衣衣,小九害怕。衣衣,和小九讲话。"
"乖,是衣衣不好,是衣衣忽略了小九,对不起。"区小凉细细密密地亲吻他,希望这样做可以让他安静下来,"我刚才在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以后我再这样,小九要记得提醒我哦。千万别再一个人哭了,那样的话,衣衣也会哭哦。"
丁九听明白了,快活地笑着用头去蹭区小凉的脸,像只忠心的大狗在向主人撒欢。
区小凉由着他闹,心里后怕,决心以后再也不这样胡思乱想以至让丁九伤心。
闹够了,丁九有点疲惫地嗅着他身上的清香,幸福地小声说:"小九喜欢衣衣,喜欢。"
"嗯,衣衣也喜欢小九。"区小凉习惯地回答,摸摸他的脸。
丁九这个"喜欢",每天都要上嘴几次。像一个咒语,现在只要他说,区小凉就会熟极而流地重复刚才的回话。
得到满意的回复,丁九开心地把他搂进怀里,闭上眼睛很快入睡了。
闻着丁九身上温热的竹香,唇上又是他咸涩的泪水,区小凉意外地有点情动。不过在看看丁九的睡颜后,区小凉压下感觉,在他的怀抱里找到熟悉的位置也合目而眠。
他现在已经有了自然的欲望和能力,是不是可以算是已经接近一个正常男人了呢?可是喜欢男人的男人,怎样才能算是正常呢?
四月底,头茬麦子终于成熟了。
沈笑君他们帮区小凉收割、晾晒、装袋,很有些大丰收的喜悦。收成意外地好,除了留作麦种,剩下的粮食足够几人吃一年的。结出麦粒的质量也很好,一共产生了二十种小麦。去掉明显劣势的,还剩余五种优良品种,分别标注了存在大缸里,单等再给田地施次肥后深翻,布二茬麦种。
区小凉踌躇满志,躲在书房里写试验报告,认真分析总结、制订新试验计划。
刚写到一半,大门就被"呯"地一声撞开了,浅香冲进来声嘶力竭地大吼:"小兰兰要生了!"
区小凉慌忙丢下笔跳出去,见浅香白着一张脸横抱梅香兰旋风般冲上了二楼。二楼的两间客房早已被区小凉改成了专门的产房,里面从摇篮到升降产床、应用之物一应俱全。
其他人眨眼间也到了,百草农背着药箱,一脚把手足无措浑身发抖的浅香踹出门,开始给梅香兰检查接生。其他人都候在门外,随时准备帮忙。
黄龙子老先生很有经验地坐在客厅沙发里喝茶,一点也不着急。金锁锁和沈笑君坐在通向天台的宽楼梯上,手拉着手,脸色有点泛白。沈笑君不停地给她打气,想要消除她的紧张。
丁九趴在门缝上,拼命朝里看,奇怪那两个人为什么要关门,不让其他人看他们在做什么。
浅香站在门口,怔怔地发呆。里面的人呼一声痛,他的手哆嗦一下。可惜区小凉家那盆好好的丁香,在他的下意识里被揪得七零八碎,掉了一地花瓣。
区小凉将开水、剪刀、干净布巾、替换床单、襁褓等物一一送进产房,又挨个儿给大家倒茶端零食,忙得不亦乐乎。
看了半天,什么也没能看到,丁九灰心地拉住路过的区小凉,手指里面噘嘴:"百百和兰兰在里面玩,不带小九。"
"他们不是在玩,小兰兰要生宝宝了,百百在帮她。"区小凉被他逗笑,解释说。
"咦?噢,呀!"丁九初而茫然,继而恍悟,然后又趴回门缝想看宝宝是怎么生的。
区小凉拉住他,笑着摸摸他兴奋的脸,说:"小九乖,不要再看了。那边和君君他们坐着去,宝宝出来还早呢。"
丁九乖乖点头,坐到台阶上,双手托腮转而看区小凉忙碌。
这会儿功夫,浅香已经揪完了花,开始神经质地抓墙,脸上表情很恐怖。
区小凉被浅香折磨得看不下去,走上前拍拍他的后背,很有权威地安慰:"小浅浅,别紧张嘛!生孩子是每个女人天生就会的,时候一到,瓜熟蒂落。放心,放心。再说,生不出也不要紧,百先生医术高超,实在不行可以剖腹产嘛!"
"……剖腹?!"浅香的脸又白了三分,看上去简直要崩溃了。
"嗯……很简单的手术。那,先剖开肚皮,再切开子宫,小孩子就可以取出来了。最重要的是,据说用这种方式生产后产妇身材不会走样,我……"区小凉回忆听过的说法,指手划脚给他讲解。
"……肚皮……子宫……小兰兰!"浅香绝望地大叫,冲产房门就撞过去,"你不要死啊!"
沈笑君见势不对,将身一闪拦住他,制约住他不断扑向门的动作:"进去不得!"他的脸色也有点白了。
"小兰兰!我再也不让你生了,你千万别离开我啊!"浅香扯着嗓子嚎,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门一响,百草农双手沾血,立于半开的门内,阴惨惨地斥:"吵死了!她生还是你生?叫得比里面还大声!"说完,他一脚踢上门。
浅香和沈笑君保持搂抱的姿势僵在当地,面部肌肉在皮下急剧抽搐。
"沈大哥,百先生的手上,红的,是血吧?"浅香木然转过脸,目光焕散,呆呆地问。
沈笑君怔怔地点头,目光复杂地望向金锁锁。金锁锁的脸色惨白,坐在那里像是被雷给劈中了,动弹不得。
浅香突然间崩溃,趴在沈笑君肩头呜呜咽咽地小声哭起来,气断声吞,几欲疯狂。沈笑君任他将眼泪鼻涕抹一身,脸色铁青,双拳握得嘎巴直响。
黄龙子悠然喝口茶,不满地瞟区小凉一眼:"你干嘛吓他们?本就是一知半解的愣头青,哪搁得住你还说什么剖不剖的?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区小凉干笑:"呃,我不是在吓他们了,只是想安慰小浅浅嘛!我真的……"
正在这时,门内忽然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儿涕哭,门外人提到嗓子的那口气不由都松了。
浅香一抹眼泪,满脸轻松的笑容,大力拍沈笑君:"生了,生了!"
沈笑君也欣慰地连连回拍他:"生了,生了!"
浅香欢蹦乱跳地转圈圈,喜得和其他人挨个儿握手,话却只有那"生了,生了"一句。大家都代他高兴,也不去笑话他的失态。
过了一会儿,百草农打开门,放早已迫不及待的浅香进去,他自己接着收拾接生用具。
浅香顾不上向百草农道谢,冲到床边一把抱住汗水淋漓的梅香兰,喜极而泣:"小兰兰!你没事吧,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梅香兰有气无力地翻他一眼:"刚才干嘛叫得那么难听?让人家笑话。"话说得气恨,她脸上却忍不住地微笑。
"小兰兰。"浅香柔情蜜意地亲吻她的额头。
"孩子在摇篮里,九斤半,小子!"百草农冷冷地在旁边抛出一句。
浅香这才想起娇妻受苦是因为什么,他连忙抱过儿子,放在梅香兰面前。年轻的父母望着自己的孩子,越看越爱。
"他的脸怎么这么红?还有好多皱皱,不像咱俩呀!"
"现在他还小,当然看不出像谁了?笨!你看,他在打哈欠呢。咦?他没有牙!"
"就是,就是,噢哟哟,他含手指头呢!天哪,那小手怎么那么一丁点儿大?居然也有五根手指!"
"你猪吗?当然得是五根手指了,难道你还想咱们孩子残疾,长六指?"
"小兰兰,别发火……他的腿出来了!看,他的腿……"
俩人热烈讨论观察婴儿的体貎特征,还争论孩子到底应该取个什么名字,完全忘记了其他人的存在。
"小浅浅,把孩子抱出来,让我们也看看呀!"区小凉拍门,其他人围在他身后连声附和。
浅香这才想起他们,连忙将孩子抱到门外。几人围住襁褓,好奇地盯着看,不时咬耳朵议论。
小家伙口水淌了一手,呼呼大睡,理也不理这些大惊小怪的大人。
"叫岛生吧!是在海岛上生的,当然该叫岛生。"金锁锁羡慕地摸着小家伙的小手,忍不住建议。
"大众化!叫生香好,好记又好听。意思也好,'暖玉无日不生香'嘛。"
"你少又掉书袋了,人家孩子,名字当然得人家父母来取。"金锁锁挤兑他。
丁九凑到近前,大睁着眼睛注视那个团团小小的东西,惊讶得都忘记了说话。他回头看看站着的人长大的身体,再看看这团小肉球,表情越来越不可置信。
他伸长鼻子闻着小东西,感觉不够,竟伸出一根手指去捅他的小脸。
浅香吓得忙将儿子移开护住,区小凉也及时把丁九拖远,警告他:"小九,不能碰宝宝。他太小了,你一指头下去就弄坏了。不,也不能咬,他会哭的。"
他摇头拒绝丁九的疑问,丁九噘嘴,不乐意地扭开头不理区小凉。
"咳咳……"
听着外面的议论,百草农实在受不了他们无视他的态度,背着药箱打开门出来。他好歹也一武林名宿,怎么到了这儿,竟然被这些后生小辈无视到如此地步!刚才忙活半天的似乎是他吧?
浅香总算想起自己全家的恩人是谁了,他抱着儿子向百草农深施一礼:"多谢百先生援手!先生辛苦了。这孩子是您接生的,不如就由先生给他起个名儿,我们也借借先生的寿。"
百草农马上点头,痛快得不是一般:"成!我刚也想了一个,就叫百芷好了。去年百芷大丰收,这可是努力了几年的结果,值得纪念啊。"
说完,他飘然而去,全不管身后众人各异的表情。
浅香嘴角扭了半天,才憋出句:"这个名字,啊,真是……很独特啊……哈哈……"
他为什么要多嘴请这个老药材给儿子取名儿?刚才他一定是被鬼附身了!岛生、生香,哪个都比白芷好吧?他想拿棉花撞死,谁给他提供棉花?谁?浅香悲愤中。
众人见他表情痛苦,一付悔得砸腔子的模样,不由都想笑。可是照顾到他的心情,却都忍住,只在心里笑翻了天。
于是,浅香唯一的儿子就被冠了个药材的名字,日后受尽嘲笑。
小白芷曾满脸杀气地问浅香:"爹!我的名字不是你和娘取的吧?"
"不是,干嘛问这个?"
"因为我要砍了那个替我取名的家伙!"小白芷亮出传承自丁九的匕首。
浅香默,梅香兰默,大家集体默。
百草农冷笑:"小子,想砍我?下辈子吧!"一指弹开他。
小白芷摔出一丈远,灰头土脸,默。
62.永远的距离(上)
襁褓中的小白芷全然不知大人们的复杂心理,能吃能喝能拉能睡,不几天就长得白胖可人。
浅香两口子宝贝得不行,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盯住他看。还有一个围着转个不停的,是丁九。
对于家里突然多出来的这个小东西,他似乎很感兴趣,常常在摇篮旁一趴就是半天。他看那个小白胖子睡觉、打哈欠、吃手指,动个不停,看得津津有味。他记住警告,只管看,却老老实实地不动手,生怕会弄坏这个小可爱。
区小凉充当全职家庭煮夫,每天他都要煮四个大人的饭,其中一个还是产妇。鸡、猪脚、甲鱼、乌鱼、人参、当归,还有其他补养品,天天炖上好几回,厨房永远飘着香味。他每天兢兢业业、忙里忙外,日子过得格外充实。
只是,当他偶尔看到丁九注视小白芷的目光时,欢快的心情就会稍微收敛,眼中闪过不易令人察觉的忧郁。
浅香则成了兼职洗衣机。他没有想到就那么一个小肉球,制造尿布的能力竟会如此惊人。每天面对半浴池的尿布,他都快洗哭了。
梅香兰被两个大男人伺候着,坐了个舒心的月子。白芷满月那天,办过满月酒,浅香才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宝贝回自己家去。
区小凉的家里少了孩子哭闹,少了尿布招展,少了浅香和梅香兰的斗嘴,立刻安静下来。他倒没有什么不良反应,丁九却有些不适应。望着人去屋空的育婴室,他怔怔地发了半天的呆。
故意忽略丁九的表现,区小凉打起精神进行大扫除。将玻璃屋里里外外都收拾清爽后,他决定放自己一天假,带上丁九去野餐。这一个月他真是有些累到了。
五月的小岛,花木繁盛,和风徐徐,宁静而优美。
在他们平日散步的海滩上,区小凉挑了一株茂盛的玫瑰树,展开竹席铺在下面,再将装满食物的篮子放上去。
他拉丁九坐到席上,从篮中拿出自制牛肉生菜三明治、水煮白蛋、小肉丸子、冷鸡肉、红肠、香葱饼干,还有樱桃、草莓汁,瓶瓶罐罐摆了一堆。
倒好两杯果汁,再递给丁九一块三明治,区小凉也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嗯,牛肉好像放多了,一半都是肉,不过这样味道更好。
"小九,你看!多美的风景,天气也很好,如果能再来点音乐就更好了。"他喝下一口草莓汁,轻松地说。
这里的风景的确很美:在他们背后是玫瑰树葱郁蓬勃,叶片碧绿发亮。再稍后一点是木本海棠树林,粉红的花瓣似落霞般灿烂美丽。身下的细草,羊毛毯一样柔软净柔,上面点缀着不知名的各色野花,吸引了几只白蝶儿翩翩飞舞。
草地尽头是沙滩,沙粒均匀洁净,细白如玉。海面上分布不着不计其数的珊瑚礁,成群的海鸥在飞翔觅食,欢快地尖叫。碧蓝的海水不停地涌动,推出一个又一个雪白的浪花。
天空一碧如洗,透明而又高远。几朵白云飘浮在天际,白得仿佛最好的棉花,又像是初生的白羊羔。
海上送来略带腥味的夏风,吹落一地的花瓣,乍看像下了一场花雨。
一白一黑的两个人席地而坐,花瓣沾了满身,一样年青,一样帅气,使美丽的风景更加完美。
面对如此美景,丁九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摆弄着平时最爱喝的樱桃汁,若有所思地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茫然远眺,一会又喜滋滋地笑,黑白分明的眸子似蒙了层雾,恍恍惚惚地神思飘移不定。
区小凉停止咀嚼,看着他的侧脸,不知怎的眼中忽然浮过一丝悲戚。
过了一会儿,丁九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他回头对区小凉说:"衣衣,我想和你生宝宝。"
手中果汁倾翻了,区小凉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默不作声地见丁九面上显现着一个温柔的笑意,傻气尽消:"那种软软的、小小的、会哭的小宝宝,小九想要,衣衣和我生。"
丁九热切地注视区小凉,毫不怀疑他的要求会被立刻满足。
区小凉望着他,过了很久才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可是,我们都是男人,在一起是生不出孩子来的。小九那么喜欢孩子吗?那我给你找个媳妇和你生,好不好?"
他的手仍在打战,不得不将三明治放回餐盒。
丁九大惑不解地马上摇头,困难地思考:为什么男人就不可以。
"可是,你不娶媳妇,就没有那种软软小小的小宝宝,小九应该怎么办?"区小凉继续温和地问,笑容越来越大,眼神一点点冰凉。
丁九手捂住肚子,困惑越来越多,已经无法再想下去。
他不明白笑起来很好看的衣衣,为什么不让自己生宝宝。那种小可爱,为什么必须要他去和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陌生人来生。
那不是他想要的宝宝,他想要的那个,不是和别的什么人生的,而是要和最最喜欢的衣衣生啊。
见丁九不回答问话,只是望着他发呆,区小凉微微一喟,再也装不下去快乐,拉了他的手抚摸,不解地问:"小九怎么会想要一个宝宝的?"
"宝宝,像你也像我。浅浅说,那要两个人才生得出来,谁有份像谁。小九要宝宝,像衣衣,像小九。"丁九最近能讲比较长的句子,虽然仍是不顺,可是意思表达得更加完全了。
"可是,为什么要一个宝宝像我们呢?"区小凉心里轻松了起来,但另一种忧愁却开始慢慢抬头。
无论丁九是怎么想的,生孩子这个目的,今生他都不可能给他。
"因为,因为,兰兰说,相互喜欢的人就要生个宝宝,那样两个人就,永远在一起。我要宝宝,我要和衣衣在一起,永远!"
丁九期期艾艾地回答,有点委屈地靠上区小凉抱住他的腰,像条温顺的大狗在亲近主人。
他想和衣衣永远,可是衣衣不想。他咧咧嘴想哭,又拼命忍住。
区小凉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然后琥珀眼里开始有水汽弥漫。他勾住丁九的肩膀,偏头看他,轻叹:"永远啊,……小九知道永远有多远吗?"
"小九知道!"丁九听到这个问题,明显振奋起来,他眼睛里犹有泪花,却得意地仰头望着区小凉说,"永远就是我们这里到月亮那么远,小九和衣衣的永远!"
"谁告诉你的?"区小凉微愕,诧异于这个答案从丁九口中出来。
"小九自己!兰兰说要永远 ,我问她永远有多远。兰兰好笨,都不知道。浅浅好笨,都不知道。百百问我为什么发呆,我就问他,从哪里到哪里最最最远。百百说,是到月亮上,永远都走不到的。小九就知道了,永远就是我们这里到月亮那儿去!"
丁九一口气讲完,骄傲地喘气,很像是放学回来的邀功。
区小凉望着他那双黑白分明、水润清澈的眼睛,脸上表情变得模糊。他默默低头亲吻上丁九的眼睛,缠绵悱恻,心里既甜蜜又苦涩。
他没有想到,丁九竟会找到这样一个答案,他的智力只有五岁啊。他恐怕得苦恼很久才能得出这个答案。
这个答案,在现在看来是理想的,可是在将来人类有宇宙飞船后,将会不值一提。可是,这个答案仍让区小凉感动。
因为这个答案是丁九想出来的,是丁九心中的永远,送给他的永远,一起走到月亮上去的永远。
只是,他们要怎样才能够走到那里去呢?区小凉不知道,丁九没想到。
丁九紧闭双眼,乖乖地任他亲吻。等区小凉的嘴唇从他的眼睛上离开,他眨了眨眼睑,奇怪地抬头看看高高挂着的太阳,再想想似乎他今天也没有去学堂,不由越发糊涂:衣衣怎么会亲他呢?
"可是,我和你生不出宝宝怎么办?"区小凉轻轻抚摸他微黑的脸,有些担忧地问。
"不会,能生的。"丁九摇头,可是在看到区小凉的表情后就住了口。
他仰头感受到区小凉温热的气息,焦躁立刻化成了春水,连脑子都灵光一闪:"那衣衣给小九捏个宝宝,要像衣衣,像小九。有了泥宝宝,小九和衣衣就能永远了。"
区小凉在照顾丁九的日子里,捏泥人的手艺练得纯熟无比,除了人物,他还捏些小动物什么的。
丁九很喜欢那些小玩意儿,当宝贝一样珍藏在玩具箱里,不管是谁用什么东西都不换。这时他想到就提了出来,似乎只要有个娃娃长得像他们,即便是泥巴捏的也是同样好的事情。
区小凉深深凝视他,心中那股酸楚和甜意越来越大、越来越水火难容。他可以吗?就这样和现在的丁九在一起?会不会……太委屈他了?
丁九见他琥珀眼里光华闪烁,奶白色的皮肤被太阳晒得微红,整个人和头顶飘落的海棠花瓣一样好看,不由就看痴了。
他紧张地舔舔自己的嘴唇,双臂收得更紧,将区小凉揽在怀抱里小声地肯求:"衣衣,小九要亲亲。"
区小凉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合上了眼睛。丁九学会提这种要求了,而不是拘泥于那些条条框框,不能不说又是一大进步吧?他怎么可能打击他?
见区小凉没有反对,而是提前闭好眼睛,丁九不禁欢呼一声抱紧他吻下来。
俩人吻过多次,丁九的吻技有所提高,不再会胆怯,却仍是生涩。区小凉反手搂住他的脖颈,引导他将吻更加深入。丁九紧紧闭合着眼睛,呼吸急促,身体随着吻慢慢发热。
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区小凉心里又喜又忧。
喜的是,不久前丁九的身体终于有了男性的本能反应,在晨起及接吻时都会出现。忧的是,他自己虽然也恢复了正常的能力,可是心理上又下意识地排斥和一无所知的丁九有进一步的发展。如果那样做了,他会有诱拐良家未成年男孩的负罪感,虽然丁九的身体已经完全成熟。
另外,他也对自己的身体有些不确定。那场囚禁给他迼成的负面影响并不像他自己认为的那么轻微,他已不能肯定自己能否可以再次接受□,他也不敢轻易尝试。原因当然是丁九的胆小。如果他有什么不好的反应,丁九肯定会被吓到。
他不愿意丁九受到惊吓,从而认为□是很糟糕的行为。然而,想归想,他也知道总这样下去终非长久之计。他必须想办法尽快解决。
丁九松开他的嘴唇,刚才清澈的目光变得迷离,染满了□。他搂着区小凉不知所措地扭动身体,喃喃地乞求:"衣衣,衣衣,小九难受。"
暂时中止自己的思绪,区小凉暗暗叹气,从丁九怀里起身拉他一同躲到茂盛的玫瑰树后。他靠在树干上,一边安慰地抚摸丁九的后背,一边解开他的腰带,伸手进去握住那个火热的部位,温柔地慢慢安抚。
自从几天前实在不忍心袖手旁观丁九难奈无措地遭受□折磨,帮他疏解后,每当丁九忍无可忍时,区小凉都会这样处理。
丁九坐在草地上,搂住区小凉,头搁在他颈窝,快乐地轻哼释放在他手上。区小凉亲亲他紫红的脸颊,嘱咐他系好腰带去喝果汁,自己走到海边洗手。
他困难地蹲下身体,悄悄深呼吸。他的身体在刚才也有了同样的变化,只是丁九不懂,所以区小凉不想让他知道。
洗净手,又吹了会儿海风,他冷静下来,吹着口哨回到丁九身边,继续被打断的野餐。
丁九高兴地吃东西喝饮料,如往常亲热后一样,不时摸摸区小凉的脸、手和头发,还偷偷地瞄他,不时憨笑。
被他的快乐感染,区小凉不知不觉也开始笑得轻松。俩人无忧无虑的笑声交汇,在阳光下宁静的海滩上传出去很远。
浅香接梅香兰母子回家后,既要照顾家里,又牵心工作,两头没着落。小夫妻又不太擅长家务,没几天就抗不住了。
他们实在没有办法,又不能总是麻烦区小凉和其他人,于是决定暂搬回锁琴,找个人帮忙看护孩子。
对于这个决定,大家都无可无不可,唯有区小凉心情郁闷不已。他很内疚,自觉地将浅香他们的无奈和不便算到了自己头上。
送走浅香一家,他回到家里发呆。丁九自从得了那个既像区小凉又像他的泥娃娃之后,再不羡慕稀罕白芷,所以对浅香他们的离去倒没有多大的不舍,早又玩起他的那些玩具。
沈笑君看出区小凉表情不对,和金锁锁商量后来看望他们。进门就见丁九坐在客厅地板上玩积木,区小凉则躺在沙发上看他玩,那脸色比之方才更加不如了,他不由悄悄叹口气。
"冰衣,这是锁锁让我送来的枇杷,你们尝尝。"沈笑君装做没有注意到区小凉的异样,双手奉上水果,笑容满面。
"哦,谢谢她了。小九,去洗洗水果,记得要一个个洗,洗完了拿来咱们吃。"区小凉坐起身吩咐丁九。
丁九咧嘴憨笑,拿水果进了厨房。
"我说,你有话就说吧!少那么恶心地笑。"区小凉瞟他一眼,懒懒地说。
沈笑君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摇头叹气:"你对我能不能有对丁九一半的耐心?怎么对他你就和颜悦色,对我就黑口黑面?"
"他不会假笑,他只有五岁。你呢?"区小凉翻个白眼,对他居然会问出这种白痴问题感到不屑。
"……"沈笑君哑口无言。他还真比不了!思索一阵,他简洁地问:"浅香回锁琴,你心里不痛快了?"
"嗯。"区小凉也简单地承认。
"这不是你的错,你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当然不能让你一个人待在这儿。这只是暂时的。"沈笑君开诚布公地说。
"所以,你们也打算回锁琴,对吧?"区小凉抬眼看他,表情很平静。
"……?我们是有这个打算。锁锁还是两个,我们肯定带不了。让更多的人来这里,又太不安全。"沈笑君十分坦然地回答。
区小凉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他轻轻地自言自语:"我果然是个灾星,搅得大家日子都过不好……笑君啊,你说,我是不是应该一个人躲起来?那样大家……"
"你又胡想了,我早知道你会这样莫名其妙。你是我们的朋友,朋友!你懂吗?我们不怕有危险,我们只是担心你。你能躲哪儿去?除非你觉得和我们在一起不舒服你才能离开我们,其他理由一概免谈!"
沈笑君有些激动地拍了下桌子,脖子上浮起青筋。
62.永远的距离(中)
丁九端着洗好的枇杷从厨房里走出来,高兴地冲区小凉说:"衣衣,吃水果,好香哦。"
区小凉让他把果盘放到圆桌上。丁九听话地放好,跪坐在他膝前。
沙发前铺着厚厚的羊毛毯,冬天坐着也不冷,何况现在还是夏天,就更舒服,丁九最喜欢坐在那里。
"小九,你说,我们离开君君他们,只有我们两个一起到另外的地方去住,好不好?"区小凉笑眯眯地问,剥个枇杷递到他手上。
丁九快活地把果肉往嘴里塞,含糊地应了声"好",就专心致志地咀嚼,弄得一手一脸果汁。
区小凉失笑,拿手帕给他擦净手脸后再摸摸他的头发,转脸对沈笑君说: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如果我一直见不得光,咱们迟早是要分开的。就像你所说的,朋友,也仅仅是朋友而已,你们没有责任和义务因为我改变太多。你还记得自己的理想吗?我还记得你说过,你的理想就是建所大宅子,让所有的朋友都来做客。可是,现在能出入你这里家的,只有我们六个人而已。你心里就从来没有过失落吗?现实一点,锁锁那么大的生意,也不会允许她长期停留在幕后。何况,快活湾也未必真正安全,只要有心,找到这里只是时间的问题。"
沈笑君默默地听着,脸上阴晴不定,他明白区小凉说的都是事实。
偶尔午夜梦回,他的确会为自己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异而叹息、惆怅。可是情感上,他又不能忍受这两个毫无自保能力的人随波逐流地自生自灭。与之相比较,自己的理想不知不觉就被他放在了后面。
现在他听区小凉说得冷静,明白他的去意已决,心里不由难过,伸手握住他的手:"冰衣……"
丁九警觉地停止吃枇杷,抬头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盯住俩人相握的双手。
沈笑君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讪讪地松开手,苦笑:"现在你已经有想要保护你的人了,大概不需要我了吧?"
"咦?笑君也学会伤感了,稀奇稀奇。看来成家立业对你的影响还真是大呢。"区小凉把他的问题当成耳边风,笑得眉开眼弯。
沈笑君更加讪讪,知道他问了个蠢问题。无论到什么时候,这个嘴硬心软的家伙都是需要他的。
从最初的劫人,到现在的六年间,他们的情谊早已深厚无比。沈留香沈侠盗的美名是他一手缔造的,遇到危险他首先想要求助的对象也是他沈笑君。而他更是为了这个家伙宁愿涉险到眼下这个地步,从未产生过一丝的怨悔。可他刚才居然还会说出莫名其妙的话,真是犯糊涂了。
"如果真到了你所说的不得不分开的时候,冰衣,请让我随时了解你们的情况好吗?"沈笑君说,有些无可奈何和郁卒。
"那是,说不定我又会遇上什么麻烦需要你救命呢!"区小凉没心没肺地大笑,不见半点不舍。
沈笑君脸一僵,望着他摇头叹气。这人,怎么总说些丧气话!好的灵,坏的不灵!他默念几遍,心里总算是安心不少。
感觉到沈笑君对区小凉不像是有独占的意图,丁九这才放心地继续吃水果。吃完手里这个,他也剥出一个枇杷,送到区小凉嘴边:"衣衣,吃,甜的。"
"嗯,真甜!小九,谢谢你。"区小凉接过来小口尝尝,夸赞道。
丁九把沾着果汁的手指放进自己嘴里吮吸,微黑的脸笑成一朵黑牡丹。他仰头端详区小凉吃枇杷的模样,越看越喜欢。
"丁九,给我也剥一个。"看到俩人和谐的互动,沈笑君的心情有所好转,故意逗丁九说。
丁九扭脸望他,目光变得戒备,刚要拒绝,想想不对,再转回头去看区小凉。
区小凉饶有兴味地瞧着这一幕,含笑不语。
得不到提醒,丁九回头不声不响地从盘子里挑出一个最小的,送到沈笑君手里,嘟囔:"给你,小九是懂礼貌的好孩子。"
沈笑君的脸再次僵化。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半青半红的枇杷,咽咽口水困难地指责:"这也太差别对待了吧?丁九,你怎么这么小气?"
丁九听不懂沈笑君的话,却从他的表情猜到他对自己很不满意。他马上学区小凉冲沈笑君翻翻白眼,索性将枇杷连盘子揣到自己怀里,继续挑又大又熟的剥给区小凉。
区小凉根本没有纠正丁九这种不礼貌行为的意思,他一边吃枇杷,一边望着沈笑君的大便脸笑得特别欢畅。
还真是谁养的向着谁,他把丁九从个植物人养到醒,养到下地走,再养到会气人,还真没白养!
有了前次经验,第二茬麦子的播种工作被区小凉安排得有条不紊,时间上出现了更多的空暇。于是他开始着手帮助百草农配制川贝枇杷膏。他占了快活湾的药庐,百草农则转移到锁琴岛的另一处,两下加紧加工药品。他们计划在入秋前完成两百瓶药膏,首先供应给锁琴的孩子们,以后再逐渐扩展到内陆。
配药需用的蜂蜜已经从区小凉管理的蜂箱中获得,还有不少节余。他就把多余的蜂蜜装瓶储备起来,充当自家餐桌上的食材。于是大家就都吃到了蜂蜜面包、蜜汁小排、百合蜜枣等一系列甜丝丝的食品,反响居然还挺不错。
丁九嗜甜,每次都要趁区小凉不备,在早餐面包片上抹厚厚一层蜂蜜。
区小凉也睁只眼闭只眼随他。绿色食品营养丰富,多吃点应该没什么不好的影响,他想。
不过每次丁九吃过甜食,区小凉还是会及时督促他刷牙漱口。所以丁九那口牙齿至今坚固雪白,咬胡桃壳都毫不费力。
这天区小凉一边看画本小说,一边在药庐所属的碾坊内碾药。细长的碾子内是川贝,随着石滚子的滚动慢慢变成粉末。
阴凉干燥的碾坊通风良好,区小凉光脚踩在石滚子脚踏上,裤腿挽到膝盖,不慌不忙地踩动,心情很舒畅。楼春深该来了,那个被他存了很久的难题也终于有了解决的曙光。
伴着骨碌碌的碾药声,区小凉时而翻书,时而拿过桌上的凉茶呷一口,悠然自得。
门口光线一暗,丁九浑身是汗地背着书包跳了进来,大声喊:"衣衣,小九回来了!"
因为暑热,李维先的学堂只在上午授课,下午让学生自由活动。丁九在锁琴用过午饭,就由沈笑君将他送回快活湾。
沈笑君的武馆则仍是全天上课,用他的话说,叫做"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阵子正是难得的磨练机会。他天天断着那些孩子在大太阳地里练拳使剑,晒得他们都像是黑鱼。他送丁九回家后,再尽职尽责地跑回去指导学员练武,傍晚才同其他人一起回来休息。
丁九跳到区小凉身边,眼睛发亮地大声汇报:"衣衣,小九今天学习很好,很努力!"说完他弯下腰将脸伸过去。
区小凉扔了小说,抬头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吻,夸他:"好乖,小九最棒了。桌上有凉茶,你先喝点歇歇,我马上就好。"
得了奖励,丁九十分满意加得意,眼睛笑得找不到眼仁。他痛快地答应一声坐到凳上,解下书包放到一边,倒茶来喝。
解过渴,丁九也不吵区小凉,自己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竹蜻蜓,边玩边学蜻蜓嗡嗡地叫,耐心等待区小凉收工后带他去洗澡。
竹蜻蜓是他当坏人的酬劳。现在丁九已经明白大家都不愿意当坏人,所以每次再玩抓坏人游戏,同伴们让他扮坏人时,他就学金锁锁讨价还价。酬劳是什么无关紧要,但必须是他喜欢的。
同伴们对他的突然开窍十分气愤,不过比起那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抵死不当坏人的其他孩子,丁九的这种变化也算是物有所值。所以同伴们气归气,倒也没有因此就翻脸。两下争执后,丁九的收藏大大增加,让他开心不已,一点都没有觉得自己丢了气节。
对此,区小凉大为赞赏,说他大丈夫能屈能伸,真英雄也。丁九越发得意,誓将按劳取酬革命进行到底。
入夏后,丁九的学堂也上得有板有眼,现在李维先竟开始教他念《三字经》了。这对区小凉是个意外之喜,他高兴之余,奖励给得很是大方,让丁九向学的心思更加强烈。
"小九,今天李先生教了什么啊?"区小凉穿上鞋,把碾好的药装进陶罐里,随口考问他的功课。
"先生今天教小九背了'人之初,性本善。性想近,习相远,苟不教……'"丁九抬头快乐地回答,露出白得发亮的门牙。
"小九真聪明!记得这么多。"区小凉封严罐子,大加称赞。
丁九得意,头扬得高高地直瞅他。
区小凉笑着走过去亲他一下,说:"走吧,我好了。"
说完,他拎起桌下那只早就准备好的木桶,和丁九走出碾坊。细心地关好门窗,他回身握住丁九已经向他伸了半天的手,一起向后山走去。
屋后是条弯曲的山道,一直通到他们另一侧山坡的家。
山道只容两人并行,两旁是区小凉早期栽种的木本海棠树篱,现在已经有一人多高,正盛开着粉色的重瓣花朵。
热烈美艳的鲜花繁多得几乎看不到多少叶片的绿色,重重叠叠地拥挤着,散发出浓淡相宜的清香。人走在其间,似走在花的迷宫,曲曲折折的没有尽头。
树篱后面是稀疏的竹林,越向山上走越是生得密集,翠绿的竹叶嫩得随时都像会滴下水来。
这里□通幽,竹韵清清,是岛上诸人最喜欢的散步场所。
他们手拉手,闲散地边走边聊,都不急于赶路。阴凉芬芳的小径,飘荡着俩人轻松愉快的话音,显得更加宁静恬然。
走到小径最高的拐点,再向前走就是下坡,直通向他们座落在草地上的玻璃屋。
俩人停下脚步,区小凉拨开花枝,从花墙上的缝隙钻进去,丁九紧跟在他的身后也钻过来。
树篱后的竹林更加茂密,遮天蔽日的枝叶间是条羊肠小道,蜿蜒着伸到半山那潭泉水边。
山顶有眼冷泉,终年流淌不息,似匹白练跌入下面的水潭里。瀑布水流不急,落到潭中只击起浅浅的水花。潭亦不深,水只齐腰。面积也不大,只有五十米左右直径。难得的是水质纯净见底,甘甜清冽,不需加热就可以直接饮用。
潭边大石环抱,随处可见的各种花木繁茂青翠,是一处理想的露天浴场。
区小凉嫌在家里洗澡准备及善后工作繁琐,更兼喜欢这里氧气充足,空气清新,天大热后每天多在潭里沐浴。
穿过幽暗的竹林,区小凉拉着丁九来到潭边。
除掉身上衣物,叠整齐放在大石上,俩人相继下水。大石经过大半天的太阳照射,温热干燥,不用担心会把衣物阴湿。
他们在潭里舒展身体,自由自在地游了会儿泳,并不急着洗澡。反正天正长,景正好,人又闲着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做,太匆忙了未免对不起这片清亮亮的好水。
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丁九已经学会了游泳。此刻他在水里钻上钻下,全身微黑线条流畅,远看灵活得像条泥鳅。
区小凉游了阵子,开始洗头发,任丁九围着他打转。洗好自己头发,他捞起丁九再给他洗。
丁九站在潭里,略躬腰低头,以便比他矮的区小凉可以够到他的头顶。他自己则用条干布巾堵住脸,以防泡沫流进眼睛里去,乖乖地不动享受区小凉的帮忙。
洗发水在手指揉搓下很快就冒出雪白丰富的泡沫,渐渐染满了丁九漆黑的长发。
丁九的头骨并不圆滑,有许多旧伤让好好一个圆脑壳变得有点奇形怪状。每次给丁九洗头,区小凉都是小心再小心,生怕会弄痛他。每次摸到他的头骨,区小凉也都会心情不爽。
这个人,过去到底经历过什么?怎么头骨像菠萝?
区小凉常常自忖,却无从得知答案。因为有机会问的时候,他不知道这些伤痕。知道后,丁九却回答不了了。
没有记忆的人,像缺失了一半生命,是不完整的。
丁九不知道这个缺憾,他现在每天都很快乐。
区小凉明白,所以他的快乐中有缺憾,他时时会为丁九无忧无虑的笑颜而忧伤。
面前这个做着孩子气动作的人,不是原先那个冷静机敏拥有全部记忆的丁九,他只是以前丁九的一部分,被刻意深埋心底的那部分。
可是,不管他现在是哪一个丁九,有没有过去的记忆,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喜欢着他,并想要拼尽全力守护他。
区小凉永远也忘不了,满身蜂包大声喊不许叮衣衣叮自己的丁九。他那时傻傻的勇敢,不为区小凉所求,却让他意外地感动。
什么都不记得了的丁九,似乎比那个身手好到暴的丁九,让他更加难以抗拒,难于逃避。
他微微而笑,在丁九看不到的时候,笑得静默柔情,温暖如春天的和风。
62.永远的距离(下)
用葫芦瓢舀水冲净丁九发上的泡沫,手势轻柔地给他通过头,再用布巾扎成一束,最后帮他洗好脸。做着这一切的区小凉,动作熟练麻利,毫不拖泥带水。
丁九早就学会自己洗澡,可是区小凉喜欢帮助他的感觉,所以常常越俎代庖。而丁九似乎也很喜欢他这么做,偶尔区小凉没有帮忙,他反倒觉得不习惯。
洗好脸的丁九,皮肤黝黑光洁,泛着淡淡水色,显得更加斯文清秀。他的眼睛也像是洗过一样,清澈明亮,与身边的潭水交相呼应,看得区小凉异常欣慰。
"衣衣,小九给你搓背。"丁九拎着自己那条布巾,讨好地冲区小凉笑。
区小凉赞许地点头,转过身面朝瀑布。
教会丁九搓背,是他最得意的一件事。想当年请丁九搓个背,要使多少心计?现在不需他开口,丁九就会主动承担这个工作,想想都让他偷笑。
唔,有人给自己搓背的感觉真叫爽。再也不用把手臂折到难受,再也不用担心搓不干净发痒。他果然英明万分啊!
区小凉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吹起口哨,心情好得不得了。
斑驳的阳光照射在他奶白色的后背,显得皮肤更加白晰,几乎呈现一种模糊的半透明状。肩胛虽略显单薄却形状优美,腰肌细瘦结实,脊柱微凸,一个个凸点均匀整齐。
区小凉后背的一切,丁九早已熟悉,却仍旧极大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让他欢喜着迷。除了后背,丁九那双清澈无垢的眼睛也看向区小凉身体的别处,闲不住地前仔细后打量,目光里带着探究和好奇。
眼睛忙乱,他的手却一刻也没有停顿,布巾不轻不重地由上至下将区小凉搓得爽到毛孔似乎都开了。
搓到后腰,区小凉的身体忽然一僵,轻快的口哨声也消失了。
丁九奇怪地张望,然后就发现水下区小凉那个和他最近常常会变化的相同部位,正在产生同样的变化。
他不禁"咦"了一声,以为自己看错,伸手过去确认,握住后惊奇地说:"衣衣的也肿了!不怕,不怕,没事的,小九来帮它下去。"
说完,丁九开始模仿区小凉的动作,还一边使劲哄他。
"不!小九,你不要动。一会儿它自己就好了,不用麻烦你帮忙。"区小凉全身像触了电,惊跳一下拉扯他的手。
刚才被丁九搓到敏感带,他又正全身放松没能提前预防,结果不意间竟产生了令他难堪的变化。区小凉本想掩饰,谁知却被一直扫描他的丁九好死不死地抢先发现了。现在更是被丁九掌握住要害,区小凉尴尬得恨不能一头扎进水里憋死,脸上春风野火地烧了起来。
自帮丁九疏解,他似乎越来越敏感,也越来越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本能。
丁九着急地说:"不行的,那里肿了好难过,会痛。衣衣帮小九,小九也帮衣衣。"他不让区小凉逃开,手指动作得更加厉害。
区小凉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倒在他胸前。
"不怕,不怕,会很舒服的。衣衣不怕哦。"丁九忧心忡忡地用另一只手臂搂住他的细腰,极为安慰着,说的轻声细语全是区小凉当初安慰他的原话。
说话间,丁九温热的气息吹拂过区小凉的耳垂脖颈,酥酥麻麻地让他全身都似闪烁起了火花,丁九的呢喃则让他忍不住晕眩。他颤抖着反抱住丁九的腰,呼吸混乱,心跳如擂,再也无力抵挡身体的渴求。
因为是第一次,丁九的手势很生涩,好在异常轻柔。他一边动作一边担心地观察区小凉的表情,生怕会令他不舒服。
被丁九的举动弄到口干舌燥,快感如火花在全身蓬蓬勃勃地闪燃,区小凉的眼睛半合,眼睑内的眼珠流光溢彩,两朵红云浮上他的双颊,整个人变得脱胎换骨般魅惑动人。
在丁九温柔的动作中,区小凉渐渐忘记尴尬,突然很想在这个时刻吻丁九,想要去撷取他的竹香,令自己沉醉。
身体在大脑一闪念间,已经忠实地执行了命令。他侧过头,将嘴唇贴到丁九唇上。
丁九不假思索地回吻住他,合上眼睛。
俩人口唇相接,温柔地亲吻,交换着彼此清甜的津液和越来越急促的呼吸,都开始心跳加剧血流增速,一波波热流冲击得他们都有些站立不稳。
在晕眩中,区小凉仍能清楚地感觉到丁九的身体也起了变化,那个部位越来越热、越来越硬地顶在了他后腰的敏感带上。
火花在全身骤然联成一片,一直冲了出来,飞溅到区小凉的发梢、潭水中。他的胸部急速起伏,红云已经染红了上半身。
他深深地亲吻丁九,舌柔柔地绞住他的,难分难解;脖颈则弯出一个优美有力的弧度,微凸出的喉节不停地滑动,吞咽着口中越来越多的津液,姿态惊人地撩人。
丁九紧紧搂抱住他,神志已经有些不太清醒。他激动地吻着区小凉的薄唇,动作开始变得粗鲁。
区小凉觉得那火猛然腾起,像炸药在瞬间爆炸,烧尽了周围的一切。他不禁轻吟,绷直了身体。灼热的液体喷发在丁九手中,落在水面,顺流而去。
能够再次思考时,区小凉发现丁九不知何时已经转到了他的面前。
丁九搂着他细腻的腰身,低头怎么也不够似地亲吻他,同时无措地用身下那个变化更加明显的部位蹭着他的身体。虽然经受着难奈的煎熬,心里焦躁万分,可是他蹭区小凉的动作却和平日一样,轻柔而缓慢。
感受到丁九的急切和忍耐,区小凉脑子一热,回抱住他沿着他的身体由颈子一路吻进水里去。
丁九很诧异地"嗯"了一声,然后猛然向后仰头,长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漆黑闪光的弧线。
他仰望天空,充满快乐的脸上带着浓浓的惊讶和迷惑,似是极度茫然。
随着区小凉动作的持续,丁九脸上的惊讶和迷惑渐渐退去,唯余极致的快乐。他大睁着眼睛,竹林、瀑布、蓝天、白云的影子映在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染得那双眼睛晶莹璀璨异彩纷呈,欲望带动着它们绚烂地流动旋转。
在最初的冲击中挣扎着低下头,丁九黝黑的脸已经红得变成了紫色。
区小凉的全身都浸在水中,只能看得到他白净的额、瘦削的双肩、修长的手臂,还有那头长发。他努力一阵,感到气闷就浮上来换气,却始终含住丁九不放。
他用手指细致地抚摸丁九的双腿和腰身,让丁九在快乐之余,还感受到一阵阵令骨头都酥掉的麻痒。
区小凉的那头长发本来也束了布巾,现在已经不知所踪,头发散了开来整个伸展拖在脑后,半沉半浮地随水飘移。
乌黑的头发像是有生命一般,和着流水摆动纤长的身体,跳一曲流袖飞袂舞。细细的发丝偶尔会四散变得稀薄,透过它们,可以看到潭底圆圆亮亮的鹅卵石。
粼粼的水光、随水飘流的乌发、潭底发亮的白石,在丁九眼前交织成一幅璀璨斑斓的图画,让他误以为那长发也是水的一部分。
黑色发光的流水,在他身下不停地流淌,怎么也中断不了似地延伸到远方,无休无止。间或有热风吹来粉色的海棠花瓣坠落其上,随之沉浮游走,使这幅画更加奇异。
"衣衣……衣衣……嗯……黑色的……水……在流……"丁九于迷离中喃喃,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在水中的区小凉听不到他的呢喃,却能够感觉到他的迷茫和快乐。丁九的身体在迅速变化,突出的血管里奔流的鲜血、急促的脉动都可以被他清楚地捕捉到。
水里的感觉很奇妙,下一秒也许会被溺毙的恐惧与亲近爱人的渴望同时冲击着区小凉,对比强烈得几乎令他窒息。这种极端的感受,是他前世今生都不曾体验的。
沉沉浮浮间,丁九颤抖着爆发。热烫的液体一部分顺水流走了,另一部分留在区小凉口中。
他吐出混合着白液的泉水。这种东西,还是吐掉的合理。他又不是要怀孕,早晚得清洗,不如早点弄干净,吞不吞并不能代表什么。
浮出水面,区小凉抱住摇摇摆摆喝醉了似的丁九大口喘气,清新的空气充盈进他的肺页,令他轻松之极。
丁九意识仍旧模糊,紧闭着眼睛半靠在他身上,脸上热得能点着火。区小凉心里柔软,轻轻抚摸他抖个不停的后背,让他慢慢回神。
过了好久,丁九的呼吸才平复,却依然偎在区小凉肩上,撒娇地唤他:"衣衣,衣衣,衣衣……"
区小凉给他顺顺纷披的长发,亲了一下他的嘴唇,轻声问:"小九快乐吗?"
丁九停止蹭他,迷茫地半抬起头注视他的眼睛:"刚才小九喊衣衣了,不是害怕,不是……小九不知道。身上像……要裂开,不,像在水里浮着。那样的……就是快乐吗?"
"对呀,小九的感觉,那种像要爆炸、飘飘欲仙的感觉就是快乐。小九会说出自己的感受了,真棒!"
区小凉怜爱地摸摸他仍在泛紫的脸,竖起大拇指。
丁九欢快地笑,然后忽然蹲下身,要去为区小凉做相同的事情。
"不要了,今天咱们洗得有点慢,该回去做饭了。"区小凉连忙拉住他,尴尬地推辞。
听到区小凉拒绝,丁九有些失望。不过在听他提起做饭时,丁九的肚子很及时地"咕噜"了一声,他这才乖乖地不再坚持。
俩人分别用沐浴露洗过身体,上岸着衣,穿过竹林回到□,向家的方向走去。
区小凉有些后悔。因为知道丁九什么都不懂得,最会依样学样,所以他平时很注意避免做稀奇的举动,以防让丁九学了去。特别是事关身体的接触,他更是谨慎。
然而,他的原则却总是在丁九的热情下节节败退,苍白而无力。面对丁九全身心的投入,他常常会在头脑发热下做出情不自禁的回应。而一旦清醒,他就开始追悔不迭,比如上次亲吻,这次的……咳咳,他想的脸上有点发烧。
可是,眼看着丁九在欲望中快乐,他又很高兴,他这样真是矛盾啊。区小凉自嘲地笑。
相对于区小凉的略郁闷,丁九则显得活跃的多。似是受到方才情事的鼓励,他紧紧拉住区小凉的手不放,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
丁九还不时地拉起区小凉的手放到自己脸上,用脸颊轻轻摩擦,一边眼睛晶亮地冲他笑。或者,伸过另一只手,抚摸区小凉的脸、耳朵、黑漆漆的湿发,似对他所有的部位都喜爱到骨子里去。又或者,鬼鬼崇崇地四下张望一阵,看看没有人就凑上去亲吻区小凉的嘴唇。唇与唇轻轻地触碰,稍沾即分,却饱含了丁九深深的依恋和爱慕。
受丁九影响,区小凉后悔的心情逐渐被愉快取代。他一手拎桶,一手和丁九的手紧握,回给他温柔的微笑。
海风吹来的淡淡腥味,竹林清凉的水香,海棠花雅致的幽香,青草略涩的暖香,还有阳光暴晒后干爽的土味儿混杂在一起,汇成一股巨大的气味的洪流。
在这股洪流中,最珍贵的奇宝,是丁九的体香。
似竹香而又有所差别的温热的气息,像汇入到洪流中的一条金色小溪,绝不与周围的气味混淆,坚定不移地冲破各种味道的包围,清晰无比地来到区小凉的身边,保护着他,指引着他,从而避免让他在气味的海洋里迷失方向,并循着这条小溪找到回家的路。
这条小溪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身边的这个人,爱着他,全心全意,毫无保留。
木桶失手掉在地上,里面装的布巾、洗发水、沐浴露、梳子、替换衣物,随着木桶顺斜坡滚下去的同时,甩了出去,散得到处都是。可是,没有人去理会它们。
区小凉紧紧地抱住丁九的脖颈,仰头和他热吻。他将自己再深、更深地吻下去,直至俩人呼吸困难。
后悔就后悔吧!他要吻丁九,就是现在。
夕阳穿过高大稀疏的修竹,给他们的身体镀出一层金黄,更从俩人的间隙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沐浴在余晖中的俩人似乎都在发光。变幻的色彩,是光的跳动。在亿万道金光中,俩人像是插上了翅膀,由一处光飞向另一处,由一个高点飞向更高的高点。最后他们停留在最光亮的顶点,也化成了光的一部分,在闪耀争辉间熠熠生光。
63.志愿小白鼠(上)
往年每到五月就来锁琴"避暑"的楼春深,今年夏天接近尾声才在区小凉的期盼及盼而不至的诅咒中携他那群莺莺燕燕浩浩荡荡地姗姗来迟。只是他再也借不成避暑这个破理由进行骗吃骗喝的诈骗活动,于是索性摆明了厚脸皮装成访问老友。
金锁锁已经有六个多月的身子庞大得惊人,行动也有些不便,但这并不影响她和楼春深唇枪舌剑地讨价还价钿铢必争,一改去年的慷慨大方。
楼春深见混不过去,咬牙也摆出付生意人的面孔冲锋陷阵。俩人方桌各据半边,人手一杯茶一碗酸梅汤口若悬河地一点点细剥,火药味浓烈。
他的那群红粉知已,听他们谈得无趣,纷纷跑到府里各处游玩,只留他们两个在客厅争来论去,铜臭四溢。
"为什么今年的烛火费比去年人均上涨了这么多?"楼春深手点那张所列条目繁多的取费单,又发现一项涨价的名目。
"这要问你,上次明明说好,定更即熄灯。可是你们一开就是两桌麻将、三桌斗地主、四桌五子棋,一玩还总是一个通宵,我家多少香烛被你们用去了?我还是看在你是'他'老乡的份上,额外打折才得的这个数。你不要乱喊叫。"金锁锁抚着大肚子悠闲地回答,呷一口茶。
"我们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嘛,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也参加了吗?"
楼春深心照不宣地瞟金锁锁一眼,对她这种巧立名目的行为极不以为然。助人乃快乐之本,这个女人怎么会这么没见识!
"再别提这个,再提我还有另外的帐和你算。你明明知道丁少侠不谙风情,还把药下到他身上。难道'他'是那种见丁少侠如此难过就主动献身的人吗?那人自私自利又滑头,恐怕早看穿了你的计策。亏你还拿这事来说嘴,切!"
一提这事,金锁锁就来气。什么臭着嘛!让他来出主意,他们当时真是病笃乱投医昏了头了。
"咳咳咳……这个,那会儿你们不也没有意见吗?这只能算我们共同的失误,金老板何必为这件事和自家人计较?"楼春深摸摸下巴上刚留的胡子,有些尴尬地狡辩。
金锁锁顿了一下,觉得不太方便继续和他就此事深入讨论。她喝口酸梅汤,转而说:
"这事不算。可第二天白天呢?你借口熬夜身子虚要补充体力,我的柴火、人工、半年积存的山珍海味大补食材,你们用了多少?我还没和你另算!这你又怎么说?不如再加十两?"
"呃,想不到金老板会如此体恤我的难处。也好,金老板爽快,我也不拖拖拉拉了。照这单子上的价再少五两!"
"凭什么呀?住着我那么好的房子,眼看天又短了。减一两!"
"我家人口多嘛,每人多增这些就是很大一笔费用了。四两!"
"我家人口也不少,为了给你们腾房子, 我们都住得不舒服了。二两!"
"可是我们很勤快,有自己打扫房间洗衣倒垃圾浇花洒水晾晒被褥。三两!"
"你们走时的海货谁无偿奉送的?二两半!"
"好!减二两半!"楼春深痛快地同意,手指账页子,"这个水费……"他斤斤计较地进入下一个议题。
等把所有条目都捋过一遍,时间已近傍晚,楼春深这才想起区小凉。安顿好那些夫人美婢,他和专程送他的沈笑君、结束一天工作的百草农、黄龙子一起乘坐游轮回快活湾。
随着金锁锁肚子长势奇快越来越不能适应乘船,沈笑君夫妻就提前搬回了锁琴旧居。他起初很不放心区小凉,常隔三差五地回去看望他和丁九,顺便送些新奇的好东西,日常用度更是天天操心。
每次去,他都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小日子过得挺不错。只是丁九对区小凉的独占欲越发强烈,弄得他现在见了区小凉已经不敢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
区小凉对沈笑君回锁琴这件事倒没有什么意见,见他来了仿佛他们仍是天天见面般自然随意,还跟过去一样有饭就让他吃,有茶就请他喝。他的这种态度让沈笑君不安的情绪总算落实了一点。
百草农喜欢安静,对两对夫妻搬回锁琴这件事丝毫不惋惜,还恶毒地说快活湾终于名符其实了,再也不必每天听他们杀鸡屠狗般地乱叫。他的作息习惯雷打不动地照旧,如过去般逍遥自在,挥一挥衣袖带起两股清风,心情愉悦得不是一般。
黄龙子则有些苦闷。他倒是喜欢热闹,可他更喜欢区小凉做的美味家常菜,所以左右摇摆一阵后,最后咬牙留在了快活湾。
沈笑君有次听老先生讲,金府的厨子像在熟猪食,害得他中午吃的东西直到晚上见着区小凉才消化完。沈笑君闻听大是惶恐,连忙到内陆用重金聘请了位名厨来锁琴,专门给黄龙子做菜。
老先生一开始倒颇欢畅,可是在金府住了十几天后,又忍不住恢复了两头跑的日子。他嫌那厨子的菜匠气,每次同样的菜同样的味道,没有丝毫变化。而区小凉做的菜就大是不同。虽是同一道菜,可是区小凉根据季节、气候、现有的材料,乃至他当时的心情、吃菜人的身体状况,能够做出不同的风味,让黄龙子越吃越顺口。哪怕是一碗平常的萝卜汤,都能让老先生从中喝出浓浓的亲情来。
沈笑君得知真相后,脸黑了好几天。他不明白从前那个除了武学别无所好的师父,怎么在他这儿住了几年,竟变得挑吃挑穿到这种地步?但他却不敢有异议,唯有听之任之。
于是黄龙子老先生继续过着两点一线的繁忙生活。每天早上跑到区小凉家蹭顿或中式或西式的营养早餐,然后到锁琴帮沈笑君教导那些全身油黑的小调皮鬼。中午吃顿名厨主理的大餐,再接着教训那些孩子消食解闷。回到快活湾,又去区小凉家吃家常小菜。
吃过晚饭到就寝前这段时间比较难捱。百草农严格奉行饭后散步的养生之道,散完步则立刻回家熄灯睡觉,拒绝一切不良夜生活。区小凉和丁九也要散步,然后共同沐浴入睡。
黄龙子最恨这种漫无目的的散步,当然不去去凑合,只好一个人哀怨地捧着区小凉特意为他煮的诸如麻辣小龙虾、海螺、扇贝等下酒小菜,孤伶伶地回到住处,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吹着海风,感叹人生如白驹过瞬转眼即逝。
有时老先生实在觉得太闷,也会在锁琴住几天,每次不超过三天,都会因为怀念区小凉的美食而乖乖地回去忍受那份冷清。
这次回程,黄老先生见多出两个人,立刻精神大振。他拉住久未见面的楼春深,兴致勃勃地向他大肆谈论这一年岛上的变化以及自己年轻时的冒险经历。
楼春深本打算好好参观一下这艘新奇的游轮,享受享受其上的各种设施,没想到甫一登船,就被口水浇灌,这一浇还是半个时辰之久。比较起黄龙子,他倒觉得那个始终看他不顺眼、板着铁青面皮的百草农要更加可亲些。
百草农幼时曾被胡人掳去当过奴隶,受尽了欺压□,所以对胡人恨之入骨。虽然楼春深并无一丝胡人血统,但只凭他那付类胡长相就足以令他心生厌恶。因此百草农对他从来都是不假以词色的。
楼春深接受一路黄老先生的荼毒,等到了快活湾早就头昏眼花嘴角抽搐要抓狂了。
见到区小凉,他激动得眼含热泪手脚发颤,没等沈笑君提醒就一把抱住他,哽咽:"小祝,我终于见到你了!"感激啊,他的耳朵终于得救了。
区小凉恶心得直躲。丁九更是爆走,他冲过来用力扯开楼春深,将区小凉护在身后,圆睁眼睛大声喝斥:"你,站开!不许抱衣衣,衣衣是小九的!"
楼春深吃惊不已,手指丁九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沈笑君无奈,凑到他耳边小声解释丁九最近的怪癖。楼春深恍然大悟,脸上肌肉放松,手抚胡须不怀好意地笑:"原来是这样,小祝,丁九吃得怎么样,还可口吧?"
区小凉脸现尴尬,从丁九背后探出头来说:"喂,别笑得那么□行不?我和丁九还是清清白……呃,反正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理解,理解,咱们啥关系?不用解释得那么清楚。"楼春深一脸明白地接口说,坐到沙发上用手按按弹簧座垫。
"真的,我们只是……哎!反正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区小凉见他摆出付认定他俩情事和谐的恶心笑容,气不打一处来,结结巴巴地辩解。看在某人眼里只当是此地无银。
"都说了不用解释那么清了嘛,像这种很个人的事,本人一向是从不打听的。有没吃的?我快饿死了。"楼春深大言不惭地打断他仍想解释的念头,懒洋洋地靠上沙发转眼打量这幢房子,"装修得不错,赶上样板房了。今晚上我就不走了。"
区小凉怨毒地瞪他一眼,很有一脚把他踢回锁琴的冲动,不过考虑到自己仍有求于他,这才勉强忍住。他悻悻地回厨房做饭,丁九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百草农早和黄龙子喝上了区小凉为他们冰镇好的绿豆汤,对年轻人的争执充耳不闻。沈笑君尽责地陪楼春深参观房子。楼春深看一处惊讶增多一点,等看到那个夕阳美景的卫生间时,他彻底无语了。
因为临时增加了两个人用餐,区小凉又多炒了两个时鲜蔬菜。不一刻晚饭上桌,几人围桌而坐准备开动。
区小凉见楼春深从卫生间出来,板着一张大便脸,不由奇怪:"老楼,你便秘啊?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你把个厕所搞得像观景台,谁能拉出屎?不便秘才怪!"楼春深刚才的确是打算大便,没想到刚坐下就看到窗外壮阔的美景,心情激动下愣是没能便出来,让他不爽到了极点。
"啪!"百草农黑脸拍了下桌子。
俩人同时住口,这才觉得在饭桌上讨论大不大的问题,的确是有些不合时宜。
区小凉忙招呼大家吃饭,将功补过地给百草农布了他最喜欢的菜。百草农的脸色这才和缓下来,捏了筷子慢条斯礼地开动。
63.志愿小白鼠(中)
晚餐的主食是凉面。掺了菠菜汁的面条,翠绿劲道,弹性十足。卤子是海鲜蘑菇汤,香浓微酸,红红黄黄的很是鲜艳。
配菜很丰富,有糖醋青鱼、牡蛎刺身、油焖大虾、素炒干丝芹菜、木耳烧竹笋、红烧咕咾肉、糖醋白萝卜、蒜泥茄子、拔丝土豆,还有玉米南瓜汤、百合葡萄干糯米饭二道甜点。几乎一半的菜都是甜的,其余的菜中也多少放了点糖,偏又道道做得口感极好,令人大啖不止。
楼春深每样菜都尝了尝,赞叹之余奇怪地问:"小祝,你的口味变了,从前你不是喜欢吃辣吗?怎么一年多不见改甜的了?"
区小凉白他一眼:"不行吗?"
沈笑君摇头,凑到楼春深耳边解释了几句。
楼春深这才明白原故。他拿眼睛瞟着丁九,奸笑:"小祝会疼人了,为情人改变得蛮大嘛。"
这次区小凉干脆懒得再反驳他,听凭他自说自话,只管一心一意地给丁九剥虾剔鱼。
丁九同样不理会楼春深,挑着面条送入自己口中,吃得稀哩呼噜,香甜非常。每次从区小凉手中吃到东西,都冲他回笑得找不到眼仁。
区小凉笑意盈盈地嘱咐他:"慢点吃,看噎着,多嚼嚼,面和的有点硬。"嘴上说着,手也不闲,时不时用手帕给丁九擦去脸上溅到的汤汁,动作很是亲昵。
百草农等三人见惯不怪,按各人喜好吃菜吃面,随意谈笑。
楼春深却看得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蹦出来了。谁能告诉他,面前这个满脸温柔、细心替人剥虾擦嘴、软语温存的男人是谁啊?还是那个以自我为中心、有便宜就沾、鼻孔朝天、个性极度差劲的同穿老乡吗?
吃过晚饭,百草农稍事休息后就去进行他的独立散步,顺便思考医学难题。黄龙子和沈笑君回沈家吃小龙虾喝小酒,老先生兴奋异常,几乎是把沈笑君拎脖子掐走的。
楼春深饭后冲了个凉,走出浴室发现屋子里静悄悄的,整幢房子只剩下了他自己。
百无聊赖地喝了几口凉茶,楼春深穿着浴袍步上二楼走进客房。宽敞的房间光线模糊,但房内的摆设却历历在目。水蓝色的床单薄被,奶白软枕靠垫,淡绿的软椅小桌,米色落地窗帘,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温馨。
他倒在窗前软椅里,心绪不宁地望向窗外。
青紫色的天空高远清爽,几抹金红的云停在西面,一群群水鸟盘旋着鸣叫。
海滩一览无余,有两个人影在上面踌躇。他们边走边指手划脚,不知在谈论些什么有趣的事情。有时则相互追逐,追上了就抱到一起打滚,一直滚到海水里,才双双起身跑回岸上继续嬉戏。
那两个人影,虽然因为过远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却能从他们的举动中发现弥漫在俩人间的幸福和快乐。
楼春深略凹的眼内闪过一丝暖意,随即又被阴郁所取代,心情更加烦乱。他默默注视着那两个不停跳跃追逐的身影,若有所思,一任黑暗慢慢地笼罩上来。
区小凉带丁九散完步,一身水湿沙粒地回到家,逐一点亮琉璃灯盏烧水入浴。清洗时,区小凉顺着丁九心意,相互爱抚一番才着衣上床休息。
丁九最近对情事不再陌生和不安,可以很熟练地为区小凉疏解。不过,比起让区小凉帮自己快乐,他似乎更加喜欢区小凉的身体。每次都是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有时还会轻咬,显得异常迷恋和喜爱。
他的表现让区小凉很感好笑,同时又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竟会有那么多之前从未发现过的敏感点。每次被丁九触碰,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兴奋和冲动,沉浸在快感中不能自拔。好在,丁九牢牢记住他的叮嘱,有外人在场时,从不轻易和他亲昵,这才让他安心不少。他可不愿意像那两对那样,刺激得旁观者吐成喷泉。
丁九照例不到一分钟就睡着了。区小凉等他睡熟后,才悄悄起身下地。丁九呢喃一声,缩了缩双臂,将区小凉塞进他怀里的枕头搂紧,梦里露出笑容。
区小凉穿好衣服,回身轻吻一下他的脸,出门找楼春深去。
楼春深被区小凉拍醒,睡眼朦胧地嘟囔:"我说,你半夜私会我,要让丁九知道了不要紧吗?"
"喂!怎么说话呢你?什么私会,少恶心人了。你清醒清醒,我有重要的事和你商量。"区小凉忍住海扁他的冲动,没好气地说,坐到软椅里。
"你和丁九现在春情正浓,还有什么愁事儿?"楼春深不理他的臭脸,打着哈欠下床,然后喝口凉茶提神,根本不信区小凉会有什么"重要的事"。
"上次你提到的催眠,现在你到底能记得多少?还能进行吗?"区小凉直截了当地问,毫不见犹豫。
"嗯?啊!"楼春深疑问后是惊讶,然后是抱怨,"你不会吧,半夜三更扰人清梦就只为问这个?小祝,你也太不人道了吧?"
"到底行不行?你别打岔行不?"区小凉皱眉追问。
"差不多吧。"
"如果是这样,老楼,"区小凉视死如归地注视他,低头做拜托状,"你给我催眠吧!"
楼春深一扭脖子,差点闪到筋:"什么?!你想当小白鼠?"他满脸的不可置信,脑子都被吓清醒了。
"小白鼠!"区小凉回答得怎么看怎么有点咬牙切齿。
楼春深揪着胡须,双眼探究地审视他,眉锋深锁。
"你知道今年我为什么来得这么晚吗?"半晌他微微点头,轻喟。
"白天你不是说因为生意太忙吗?"区小凉奇怪地问。
这人老年痴呆了,说过的事儿这么快就记不得,还老爱岔开话题!他恶毒地诅咒。
"那只是托辞,事实是,我怀疑蕊王已经怀疑上我了。"
区小凉一愣,脱口问道:"怎么会?!"
"我也很意外,那人……最近我家附近常有不明身份的人逗留,护卫也发现了暗桩。为了甩开这些尾巴,我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来到这儿。我只是想提醒你,要小心。"楼春深低声说,有些担忧。
区小凉早就打算离开快活湾和丁九共赴海外,他现在仍留在这儿,就是在等楼春深给他催眠,解决掉和丁九间最后可能的隐患后才好动身。因为再继续待在这里,只会拖累朋友。何况,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丁九需要他的保护。
"五年了,他还没有放弃吗?这样的执着是为什么呢?他明明知道我不会再为他所用了。"他苦恼地抓抓头发抱怨。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明明知道他对你,不仅仅是利用那么简单。"
楼春深一针见血地指出,目光有些冷。这俩人一追一逃,没想到竟然闹到了现在。白白带累他不说,周围的人也跟着受水。归根究底都是这家伙不好,胆儿肥的竟敢去招惹蕊王,活得不耐烦了吗?
"算了,别提他了,咱们还是讨论一下催眠的事吧?"区小凉摆手,不想再提那个人,那人的一切都让他心神不宁。
"不行,必须得谈!在你还没有确定之前,我是不会答应给你催眠的。你认真回答我,现在,你还爱他吗?"楼春深坚持,异常严肃地问他。
区小凉眨着眼睛,无奈又苦恼地看向楼春深:
"你怎么回事啊?一会儿变着法儿要把我和丁九往一块绑,一会儿又故做姿态让我自主选择。而且你的问题……我要不是对他彻底死心,怎么会请你给我催眠,好和丁九继续发展下去?……老楼,五年了,过去的事现在对我只是一场梦,他的影子也在我的心里几乎淡光了。我已经很少会想到他,每次想到,印象深刻的都只是那段囚禁,每次都会让我恶心到要呕吐……所以,我和丁九,到现在都不敢尝试做到最后,我怕自己又会弄到没法收场。你说,这样想的我,还有可能爱他吗?"
他直视楼春深,异常坦诚地剖白。
楼春深和他对视,目光渐渐变得轻快了一些,点头问:"催眠不仅仅是遗忘,还会让人想起某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你不担心吗?"
"是人都会担心吧,可是,不这么做又能怎么办?你不知道,丁九其实胆子很小,从来都不会第二次做同样令我不快的事情。如果那个时候,我担心的事出现了,他会再也不敢碰我。那我的性福怎么办?"
一席话被区小凉讲得理直气壮,脸都不带红一下的。在他看来,和最亲近的人做最亲密的事情是天经地义,根本没有什么可害羞的。他也毫不隐晦自己的想法,尤其是在面对楼春深时。
"啧啧,你说得倒真是大言不惭。只要你以后不会后悔,我当然会帮你。不过,你真有那么喜欢他吗?当初蕊王那么地……"楼春深有些困惑地问,实在不明所以。
"打住!那是不同的,所以根本没有可比性。"
"有什么不同?如果你真是因为丁九而改变,那我倒要恭喜你,因为你终于有人味儿了。"
"呸!你才没人味儿。"区小凉怒目相向。
"好好,我没人味儿,行了吧?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是什么让你下了这么大的决心。"楼春深不屈不挠地又绕了回去,非得创根究底。
区小凉翻了他一眼,不情愿地说:
"那个,当然是因为丁九了。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过去,我仗着有人疼有人爱,太自以为是,做事都是由着性子来,其实已经无意间伤害了不少人,现在就算是想挽回也来不及了。可是丁九却恰恰和我相反。他没有什么朋友,过的又是那种艰难的日子,连记忆现在都失去了。可是他始终在爱,没有因此怨天尤人变得偏激。虽然我过去对他不够好,可是他仍旧全心全意地信赖着我,让我不得不反省自己过去的过分。我现在不愿意再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让更多的人受伤害。所以,我一定不能让丁九有任何的不安。"
"小祝,这算是你的爱情宣言吗?"
楼春深笑着调侃他,以掩饰内心极度的震撼。
这个人面热心冷,让他完全地为他人付出,比登天还难。蕊王当初费了多少心机手段,又付出了多少真情实意才让他有所保留地动心,他是最清楚的。可是现在,那个丁九居然只凭傻笑和智障就得到了他完整的一颗心,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这还真像传说中的"各人姻缘早注定",再怎么挣扎也逃不过,就像是自己。既然这是他的选择,他没有理由拒绝。
不过,他心中那个结始终放在那儿,让他越来越不安,也是时候说出来了。
"小祝,有件事,我想还是和你说明的比较好。"楼春深慢慢收了笑,郑重地说,鹰眼里闪动着不安。
区小凉瞟他一眼难得的表情,打个哈欠:"有屁快放!我困了!"
闻言,楼春深深沉的表情再也挂不住,他挫败地垂下头,脸色青绿。这个人,刚认真说两句就又露馅了。合着把他从梦中打醒,他就不困了?
"其实,我和蕊王早就认识。我是说,在问菊轩那次之前就认识了。那次也不是我,呃,和你那个,而是蕊王他自己……"
楼春深咬牙坦白,却越说越没底气,十分担心区小凉的反应。
谁知预料中的反应一个都没有出现,区小凉又打个哈欠,走向门口,漫不经心地说:"这事啊,我早知道了。没事明儿见吧!"
"什么?!"楼春深猛地抬头,瞪着他,"你怎么会知道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楼总管,蕊王南方商业的总掌门。"区小凉拉开门回头一笑,笑容奸诈狡黠。
"为什么?你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却不防着我?"
楼春深神色复杂地注视着他,突然发觉自己从未真正看清楚过他。这人应该是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一个人,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得知真相后什么都没有说,还告诉他藏身的这个小岛,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可不像你啊,老楼。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永远都是我二十一世纪的老乡。有些东西也只有你我才能理解。就凭这个,我也没有理由不信你。"
轻飘飘抛下这句话,不理会因此感动得鼻涕眼泪的楼春深,区小凉得意洋洋地回房。
他刚才那番话既然说出口,相信就算楼春深原本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也必定偃旗息鼓了。
在这个天朝有个二十一世纪的同穿,那种心情区小凉最了解,那是无根的浮萍终于找到家的感觉。他就不信楼春深会放弃他,转而去投靠什么只要有权就可以给他利益的破王爷。
另外,说楼春深此来没有目的,打死他都不信。楼春深的无间道,演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他苦笑摇头,忽然感到有些疲惫。
轻轻抽走丁九怀中的枕头,区小凉用自己代替偎进去,不顾天热抱住他的身体,呢喃:"小九,我只有你了。"
丁九感觉到他的体温,虽热仍是箍紧了怀里人,迷糊地凑上来嘟嘴:"……衣……亲……"
区小凉莞尔一笑,惊讶丁九做梦也忘不了这个。不过,听他梦中喊的都是自己,区小凉心情立刻大好,轻轻吻一下他的嘴唇,合眼寻眠。
睡吧,睡吧,明天他就要当小白鼠了,但愿……能成功。
63.志愿小白鼠(下)
楼春深留在了快活湾,开始着手给区小凉催眠。
催眠的内容主要有两个,一是找出区小凉对做 爱的呕吐原因,二是暗示他克服恶心的心理。
进行过几次催眠后,第二个内容没有经过尝试尚不知道结果。而对于第一个内容,楼春深则显得有些高深莫测不肯将结果告诉区小凉,还解释说是怕引起他的不愉快回忆,试验难度会增大。
不过,平日楼春深对区小凉的态度倒是温和了许多,对他的挑衅也多有忍让,完全似换了个人。
区小凉对他的解释嗤之以鼻,讥讽他不行就明说,少端名医架子。怎奈楼春深现在脾气好到没脾气,对他的讽刺挖苦照单全收,服务意识空前强悍。
少了胡闹的对手,区小凉蹦跳的劲头也没了,只得悄悄把百草农送的药膏重新加香精炼过以备不时之需。
熬了几天,楼春深实在看不下去区小凉将药膏拿出放下前怕狼后怕虎的胆怯模样,加上也想他那群美人了,就跑回锁琴去享受软玉温香。
临走,他丢下话,让区小凉务必找机会试试,过几天他要回来验收。
区小凉被"验收"两个字噎到发怔。
他真当自己是小白鼠啊,还来验收成果?!区小凉气得冲楼春深的后背笔了下中指。
不过,气归气,他仍是决定照楼春深说的尝试一下,否则这几天的辛苦不就白费了?还有,他不趁楼春深在岛上的时候尝试,难道要等到他回内陆了自己再一个人后悔待来年?那他和丁九的"私奔"计划要延期到哪年哪月才能执行,时间也不等人啊。
所以就在楼春深回锁琴的当天晚上,区小凉就准备和丁九试验。用过晚饭,他收拾好碗筷厨房客厅就去烧水洗澡,连散步都免了。
丁九奇怪地看看西边绚丽的晚霞,不明白天气明明这么好,区小凉怎么不像平时那样带他出去玩了。他拉住区小凉吵着要出去,还非要游泳。
区小凉正紧张到丢三落四,点柴的火愣是好几次都没能升起来,听到丁九的要求,略加思索也就同意了。
好吧,他承认能够缓一缓让自己松了口气。他乌龟,他害怕,他在自欺欺人……可是计划好的事情今天一定得做!他暗下决心。
和丁九在家里换好泳裤,俩人出门走下山坡来到玻璃屋正对的海边。这里原本是礁石,区小凉在建房时让石匠凿成了几级台阶,从这里下水最是方便。
提到泳裤,那还是区小凉大力提倡的下海专门服装哩。现在锁琴的岛民入海捕鱼时,都穿着这种缝制简单、行动无阻的四角泳裤,甚至还有女装版的连身泳衣。
当初他请金锁锁做泳衣时,着实让金锁锁吃了一惊。得知他要穿着这个怪东西下水,所有人都讶异地合不上嘴巴。
岛民戏水,都穿长衣长裤,只是剪裁得比常服略紧身而已,哪里见过他这种几乎□的?一时恶评如潮。
不过也有胆大好奇的年轻人想要尝试,偷偷做来穿。后来尝试的人一多,终于晓得了这怪东西的好处。它不仅比他们祖祖辈辈穿的服装跟身,还毫不影响划水的动作及速度,使他们的身手快捷灵活了不止一个档次。
于是,泳裤在岛上大行其道。后来有大胆的渔女气不过,找上门来兴师问罪。指责区小凉只顾着他们男人不管她们,他难道不知道女人也在捕鱼干活吗?强烈要求他设计女装泳衣。
海岛的人,一生与海为伍,心性多豁达宽广,一旦接受外来新生事物,往往不太会顾忌繁文缛节的约束,这些渔女的表现只属平常。
区小凉虚心接受批评,很快推出几款女式泳衣。新颖别致、鲜艳热烈的泳衣问世后,虽被个别顽固脑筋斥责不成体统,却为渔家姑娘所钟爱,以至到最后几乎人手一条。
金锁锁看到商机,和区小凉商量批量生产,又推敲泳衣品牌名称。
对她这个主意,区小凉倒是很赞同,还兴致勃勃地提议叫"锁情"。其实他起初是想取名锁琴的,借鉴的自然是比基尼的流行。不过考虑到锁琴不宜过于宣扬,这才改"琴"为"情"。
谁想人算不如天算,日后锁琴名噪天朝内外,竟仍是因为"锁情"泳装的原故。不过人们只知道"锁情"出自锁琴岛,其他的情况倒没有几人留意。
对此,区小凉实在无语,唯有感叹:性相近,习相远。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不论现代古代,人类的认知似乎总有某些共同点。
区小凉和丁九眼下就穿着"锁情"先后顺台阶扑入大海。
他们在水中欢快地嬉戏,一会儿打水仗,一会儿比赛游泳,一会儿又潜入水下借着微光观察各种海洋生物。
俩人不时爆出尖叫和笑声,谁也没有注意到天空刮起了阵风,一场暴风雨就要降临了。
经过一个白天的照射,海水温热,泡在里面很舒服。区小凉紧张的情绪渐渐放松,大笑着和丁九打闹。丁九露着白牙,同样笑得声音很大,起劲地反击,海面上水花四溅。
在区小凉又一轮猛烈的攻势下,丁九抵挡不住,一个猛子扎入水中不敢再冒头。区小凉趁胜追击,笑着去抓他,手却意外地抓了个空。
撸撸脸上的水珠,区小凉感觉海浪有些汹涌,不禁看看天色。
绚丽的晚霞不知何时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乌云滚滚和满天惊飞的水鸟,风吹得树林发出巨大的哗哗声。
知道要变天,可是丁九仍不出来,区小凉有些焦急地喊了几声他的名字,随即想到他还在水下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连忙深吸一口气,潜到下面去找人。可是一口气用尽了,竟然没有找到丁九!
想想丁九不见的时间已经超过了正常的时间段,区小凉的内心忽然升起巨大的恐慌。他又吸了口气,潜入水下摸索。
刚才每次潜水,为防意外他都拉着丁九的手。可是刚才丁九突然甩开他,让他根本来不及实行任何安全措施,现在他后悔得恨不能就此在海里憋死。
大雨落下来了,豆大的雨点夹杂着海浪打到区小凉脸上,带着刺痛。可是他完全没有感到这些,他的大脑已经恐惧到无法正常思考。
他不停地潜入海底,一寸寸摸索直至肺中空气用尽才快速升到海面。可是丁九,依然没有踪影。
四周和海底一片漆黑,区小凉的心越来越凉,他绝望地一次比一次停留在水里的时间长。因为上浮太快,他甚至能觉出有股腥腥的味道在自己口腔中漫延。肺泡肯定是破了,再继续下去他会受内伤,可是他停不下来,仍是一次比一次上浮的迅速。
他一定要找到丁九,不能让他因为自己的疏忽就这样轻易死掉。
他要丁九活着,冲着他微笑!
如果……丁九不在了,他……也去死吧!
区小凉大脑乱哄哄地想,不顾暴风骤雨,一刻不停地搜索。
再一次绝望地上浮,区小凉真想就此深陷海底,再不呼吸。
突然,他的右手食指似被什么东西轻轻缠了一下!他浑身一颤,冒着溺水的危险停止上浮的动作,右手向下一探。
细细韧韧的长丝,是头发!
区小凉的肺几乎要憋爆了,他毫不犹豫地张口吞进一口海水,抓紧那束头发向海面上升。
很快升到海面,迎接他们的是倾盆大雨。区小凉拼命将丁九拖出水面,抱住他无力的身躯向岸上玻璃房的灯火游动。
绝望恐惧下的区小凉浑身居然充满了力量,几下游到海边,抱着平日根本抱不动的丁九快速爬上台阶。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看不到丁九的表情,可是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已经停止了,身体软绵绵地瘫在草地上。
区小凉拼命拍打他的后背,按压他的胸口。雨水瓢泼般浇在他们身上,区小凉不知道丁九肺里的积水有没有出来。
拍打一阵后,他抬高丁九的头开始做人工呼吸,同时配合着持续做胸外压。
丁九的嘴唇冰冷,没有一丝生气地躺地雨地里,一动不动听凭区小凉抢救,却一直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又回到五年前初到锁琴的状态。
区小凉全身精湿跪在丁九身旁机械地做着人工呼吸,大脑一片空白,除了正在做的事情,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到处全是水让他的眼睛睁不开,不知道流在面上的是雨水、汗水还是他的眼泪。
大雨一刻不停地哗哗下着,天空中不时响起震耳欲聋的雷声,海风呼啸着肆虐将树木连根折断。
漆黑的夜晚里他什么也看不到,包括丁九的脸。可是手下的这颗心脏依然沉寂,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区小凉动作不停,心却越收越紧,绝望渐渐将他压倒。
不知道过了多久,丁九的心脏忽然微微动了一下。但在区小凉心里,却不谛于春雷炸响。他像是也活了过来,开始大声喊着丁九的名字,继续按压他的前胸。
丁九的心脏又跳动一下,比刚才那次有力了些,接着头一歪似是在吐积水,然后就有了自主呼吸。约一盏茶功夫,他的心跳和呼吸渐渐规律,但比平时要弱上许多。
区小凉停下手,再也忍不住一头扎到他身上,喜极而泣:"小九,对不起。你能活过来,真是太好了!"
他抱住丁九的身体,全身打颤,两条胳膊勒得死紧,仿佛想要和他揉到一起去似的。
丁九没有回应,也没有如往常般回抱他,而是依旧平展展地仰躺在草地上,好像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仍处于茫然中。
鼻涕眼泪地痛哭了一阵,区小凉终于发泄完心中的后怕恐惧这才发现丁九的异样。
他凑近去想看看丁九的表情,可是天色实在太黑,根本什么也看不到,却不经意地碰上了他的嘴唇。
区小凉脑子一热,压下去轻轻一吻,担心地在他耳边问:"怎么了?小九,为什么不说话,哪里痛吗?"
原本没有任何动作的丁九忽然身体一颤,似是被他的举动惊吓到,手抬起来扶住他的双臂想要推拒又有些迟疑地停下,却仍是一言不发。
"小九,说话啊,告诉衣衣哪里不舒服?"区小凉撑在他身体上方,替他挡住雨点,更加温柔地问。
刚才丁九一定吓坏了吧?所以才会躲避他的触碰。他难过地猜测。
风渐渐稀了,雷声也不再响起,四周的安静下去,虽然雨点仍在下天也依旧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丁九还是不吭气,就在区小凉想要再次追问时,他忽然咳了几声轻声说:"刚才有水压过来,我的腿很痛。看不到衣衣,我很害怕,以后我再也不要放开衣衣的手。"
"嗯,咱们再也不放手了。"区小凉听他将心声讲了出来,不禁惊喜交加地连忙答应。
丁九伸手怯怯地搂住他,怯怯地摸到他的嘴唇,怕冷似地颤抖着将自己的唇印上去。
区小凉回抱住他和他亲密接吻,全然不顾天上仍在下着大雨,身周一片汪洋。
又可以吻到他的小九,真是太好了。
于心脏乱跳中,区小凉感觉眼泪又流出了眼眶,和着雨水将他们相贴的脸沾得更湿。
64.吾爱,吾爱(上)
虽然丁九一再说他没有问题,但区小凉终究是不能放心,连夜冒雨敲开百草农的家门。
被人打断清梦百草农很是恼火,不过在看到他们的狼狈相后,他顿时释然还露出一脸终于玩出火看你们再玩的不屑。
区小凉讪讪地厚着脸皮将事情经过大略说了一遍,请老先生帮忙。丁九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如梦游般跟在区小凉身后,听任那俩人折腾。
"你小子要想死,吱一声就得,不用那么费事弄个气胸出来!喏,你们的药,一天三次,每次三碗水煎成一碗水。他喝三天,你喝十天!"百草农扔给他们一堆药,挥袖赶人。
"哎,不对吧?是他溺水,不是我啊!"区小凉大为诧异,以为百草农还没睡醒。
"废话!他只是溺水。你是气胸、心律不齐、肾虚阳亏,再不治等死吧!快走,不要烦我!"百草农关门,不理会外面仍是风雨交加。
跑进家门,区小凉仍在疑惑:气胸是因为在海里上升太快,心律不齐那是吓的,可肾虚阳亏是怎么说的?他只和……他不禁扭头望了眼丁九。
只一眼就让他的脸有些作烧。丁九也正在看他,可是他的目光很奇怪,似乎已经明白他的心思。
他们最近的确做得有些多,大部分原因在丁九,小部分则是因为区小凉。丁九还没有学会控制自己的欲 望,平常的接吻也会激情四射。欲
望释放后他又尽职尽责地帮助区小凉,因此俩人都有舒解。
不过丁九被区小凉养得很好,身体可比他的小破身体要强壮多了,所以丁九才会没事,有事的偏是区小凉。
不过,按理以丁九的智力不可能会想明白这些的,他一定是做贼心虚眼花了罢。
区小凉心里有鬼,不敢再看丁九,忙忙地烧水煎药。
喝药后俩人上床休息,柔软的床让区小凉惊吓后的神经很快放松,不久即沉沉睡去。
丁九却意外地清醒,当区小凉睡得浑身生香时,他仍然大睁双眼呆望着他,目光里有困惑有不敢置信,更多的则是深深的爱恋和狂喜。
他看着怀中这个不时乱动、流口水的人,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仿佛要把他看进自己心里去。
一盏琉璃灯的芯子堪堪燃尽,跳了一下灭了。
面前的人忽然变得模糊,丁九吃了一惊,本能地抱紧区小凉。
区小凉无意识地哼了一声,在他怀里蹭蹭找到新的最舒服的姿势继续呼呼大睡。
丁九适应了变化,稍稍松开他些,目光停留在他的面容上。细长的眉、浓浓的睫、挺直的鼻梁,还有薄薄的嘴唇,都让他着迷心跳。
他一遍遍地端详着区小凉的睡颜,柔情万千地轻抚他的长发。
再看片刻,他试探地贴上去,去亲吻对方的脸。
从额头一点点亲到嘴唇,轻如蝶翼的吻饱含着无限的爱意。柔软到不可思议的唇温热清香,睡梦中的人习惯地回应他,呢喃:"……小九……唔……"
两颗滚烫的泪滴坠落在区小凉的眼睑上,他慢慢转动一下眼珠,仍旧没有醒来。
丁九珍而重之地搂住他,将头埋进那头浓郁的乌发中,身体微微颤抖,不可抑制地轻轻抽泣。
"……吾爱……"
他含糊地低吟,眼泪成串地渗入到区小凉的发丝里。
区小凉睡梦中忽然"咯"地笑了一声,然后表情重又恢复平静,丝毫不知道有个人正在因他而落泪。
他梦见和丁九坐在白云上,那云居然是棉花糖做的。他们大把地抓来吃,吃够了又将云团成球互掷。
甜丝丝的白云、甜丝丝的空气,还有甜丝丝的他们,实在是……好甜啊,他不禁笑出声来。
第二天区小凉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丁九那双大熊猫眼,他大叫一声差点滚下床去,幸亏丁九及时拉住了他。
忙三慌四地切柠檬片给丁九敷眼圈,区小凉又托来吃早饭的两位老先生代丁九向李维先请假。
谁知丁九就此再也没有去上学,哪怕是在他的眼圈被区小凉敷得都泛白了后。区小凉很觉奇怪,问他为什么不想去上学。
丁九笑笑说,他不愿意,所以不去!
区小凉几乎被他的这个回答弄得背过气去,苦口婆心的威逼利诱都不管用,丁九就是不肯去,再说急了就以吻封缄。
被吻得晕晕乎乎之际,区小凉也就忘了劝说的事。不过在事后他常想到,丁九的吻技怎么一下子提高得这么快?到底谁才是师傅啊?
他总觉得自溺水后,丁九变得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刚失忆那会儿,丁九常常发呆,后来慢慢变得活泼一刻也不安静。
现在他又有点发呆,经常一个人坐在天台上一待就是半天。他的笑容也像是少了些,不再一天笑到晚。不过也并不是不快乐,和他在一起时,笑容依旧很灿烂,但对其他人……
再来是对他的态度也有了根本性的变化。
虽然亲吻仍很多,甚至有时区小凉正忙着,丁九也会忽然抱住他,亲个天昏地暗。可是他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冲动,身体一直很安静。他也不再索求区小凉的身体,连沐浴都和他分开进行。
最后是两人的相处模式。
过去拿主意的都是区小凉,丁九从来没有提出过异议。可是现在,丁九居然敢和他背道而驰,常把区小凉气得翻白眼。
可是在生活细节上,丁九却开始变得对他相当体贴。他会学着做家务让区小凉休息,还会在饭桌上将过去区小凉对他的照顾全部还给他。
区小凉第一次被他代擦了嘴上的汤汁,竟有半刻怔忡,然后满脸黑线地担心丁九是不是把学样的本事又扩大了。
可是,变化了的丁九注视他的目光却始终喜悦而迷恋,最近还增加了热切。每次和他这种目光对上,区小凉都会没来由地心乱跳几拍,呼吸也不稳,脸上还会莫名其妙地作烧。
这目光,常让他回想起那个在热气球上亲吻他的丁九,从而猜测是否因为极度缺氧,让丁九恢复了记忆。
可是,他的猜测却在听见丁九喊他"衣衣"时而完全放弃。依从前丁九那个别扭的性格,是绝对喊不出这个称呼来的,估计只要是听到都会恶心闪人吧。
不过,不管丁九有没有恢复记忆,他始终都是那个对区小凉全心全意的丁九,也是区小凉现在认定了的人。他对这一点坚信不移。
楼春深总算从温柔乡里爬出来,满怀期待地跑回快活湾验收成果。
得知俩人因为溺水正事耽搁了不说,关系竟不进反退,楼春深不禁大为挫败。也不住区小凉家了,跑去和黄龙子挤,把个老先生喜得立马将他捉回家谈天说地。
区小凉觉得有点对不住楼春深,特意用心做了几个好菜去慰劳他,以安抚他那颗受伤的小心肝。
这天区小凉和丁九习惯性午睡,醒来后却发现半边床是空的。他不禁纳闷地也顾不上收拾卧室,匆匆穿戴梳洗后出门去找丁九。
小小的快活湾被区小凉翻了个遍,居然没有找到要找的那个人。
丁九从不独自去串门,何况岛上现在除了楼春深也没有什么人。游轮早已驶走,丁九不可能乘船离开。自溺水,丁九有些畏水,也不大可能去游泳。岛上又没有其他危险源会威胁到他的安全。
所以区小凉看着空无一人的潭水,搅尽脑汁也想不出他会在哪里。
他一身臭汗满头大问号地蹭回家,赫然发现那个他百寻不见的人竟然在卧室,还正在整理乱成一堆的床铺。他的脸上平静又愉悦,动作麻利干脆,仿佛刚从床上起身。
慌乱不安的心境奇迹般地立刻安稳下来,区小凉靠在门框上看丁九忙碌,忽然间就有了种地老天荒的感觉。
他微微含笑轻声说:"你在这里啊,小九,我找了你很久。"
丁九早就听到他进来的声音,却仍是不紧不慢地整理好了床铺才默默走到门边,将他压在门框上俯头亲吻。他可能刚刚喝过冰镇酸梅汤,口中微凉,带着一股酸甜的清香。
区小凉紧紧挽住他的脖子入迷地回吻,觉得一身暑气尽消,却有另一种热度在升腾。
俩人唇齿相依,互换热吻,像是久别重逢般谁也不肯首先放开对方。
不出声地吻了很久,区小凉松开他,琥珀眼睛水光迷漫,满脸红霞。他声音嘶哑地说:"我去冲个凉,刚才跑了一身汗。"他目光炯炯地注视丁九。
丁九的呼吸也极不平稳,胸部的起伏幅度比平常要大很多。
他回望着区小凉目光闪烁,半晌才拉下区小凉仍缠在他脖子上的双臂,低声说:"去吧,衣衣。我擦下地板,有点脏了。"
说完他垂下目光,和区小凉擦身而过。
区小凉僵在当地,半天才机械地走进浴室,打开水阀。
清凉的泉水均匀地洒在他发烫的身体上,连带将他的热情也一并冷却了。他不明白丁九是怎么回事,现在这么避讳俩人的裸呈相对。
地脏?亏他想得出,那地板明明在午睡前就被他擦干净了。区小凉郁闷地捶了下墙。
闷闷不乐地从浴室出来,区小凉径直从后门出去走进工作室。可是他在里面待了一下午却什么也没能搞出来,灵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前一阵子,因为和丁九的感情稳步发展,激发出了他数不尽的灵感。他一口气新配了十几种香水,都是愉悦型的。沈笑君还开玩笑说他春情勃发。他听了不怒反喜,着实得意了好些日子。
可现在,他脑子里全是丁九奇怪的表现,根本静不下心工作,让他越发丧气加闷气。他恨恨地切着块茎,当是丁九弄个粉碎,面容很是狰狞。
都是丁九害的,让他每天心烦意乱没一刻安生!他切,切,切……不好,切到手指了。
他把流血的指尖放进嘴里,用力吸出污血,眼眶抑制不住地发热。
闷了半天向晚回家,准备忙乎晚饭。谁知那几个蹭饭的居然不在。
听丁九汇报,是楼春深请去了吃烧烤,可是竟然没有请他们俩。区小凉大怒,暗骂楼春深心胸狭窄、挟私报复。
大热天吃烧烤小心吃出痔疮。他最后恶狠狠地诅咒,走进厨房做晚饭。
64.吾爱,吾爱(中)
一进厨房,区小凉就看见设计合理的料理台上赫然摆放着三份素材:洗干净的鲷鱼、白菜青椒、萝卜牛腩及其配料。每份素材都是区小凉的大爱,虽然都还是生的,可是下锅一煮就得,省却了不少准备工作。而灶眼上的铁锅里已经冒出阵阵白米饭的香气。
他回头看丁九。丁九已经自觉地坐在小木凳上拉起了风箱,抬眼冲他憨笑:"衣衣煮饭,小九帮忙。"
"真的是小九准备的?小九太棒了!"区小凉惊喜交加夸了一句,竖起大拇指,然后扎上围裙动手做菜。
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很快就上了桌,两个人并肩而坐,愉快地开始进餐。
丁九挟起块香辣鲷鱼仔细地剔鱼刺,连最细小的毛刺都不放过,然后在区小凉惊讶的目光中将鱼放进他的碗里,含笑说:"衣衣吃鱼。"
区小凉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丁九居然学会摘鱼刺这种细巧活了!居然还是为他而摘。他的养成教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卓有成效了?今天的稀罕事儿还真是够多。
"小九自己吃,乖!谢谢你。"他挟起那块鱼放回丁九碗中,温和地说。值得纪念的第一次,总得自己先尝尝吧?
丁九捧住碗没有说话,只拿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瞅他,目光不解加上委屈,还有水光在里面隐隐闪现。
区小凉一见之下吓得头皮发麻,赶忙挟了一半塞进自己嘴里,还不忘哄他:"一人一半,一人一半!小九,看,我吃了,你也吃啊。"
丁九立刻回嗔作喜,唇角上扬笑得找不着眼仁。他吃掉另一半鱼,再给区小凉挟了块牛腩。区小凉不敢再拒绝,作为回报也帮他挟了一块。
俩人吃饭吃菜,吃到口里的菜都是对方挟过来的,一顿饭吃得温馨无比。区小凉憋了一个下午的闷气,也在吃吃挟挟中跑个精光。
用过饭,丁九坚持要洗碗。区小凉只好由着他,自己收拾桌子。清理完毕,俩人照例出门散步,和往常一样有说有笑。
楼春深果然正在海滩上办烧烤会,不过客人只有黄老先生一位,百草农早被他可怕的手艺吓走了。
黄龙子老先生也不堪忍受,踢开楼春深自己亲自捉刀上阵,总算能让食物可以入口。
见到酒足饭饱的两个人,黄老先生手拿半串烤得焦黑的牛肉,老泪纵横:"楼小子欺负人啊,牛鼻子现在还饿着呢!"
区小凉见状大为同情,孝心发作立刻重新配料精心整治,以安慰黄龙子的老怀。
黄老先生大喜,吃得胡子上都是油花花。他自个儿吃爽了犹不忘老友,嘬起嘴用内力发出呼啸招呼百草农。嘹亮的尖啸划破夜空,异常清晰。
丁九全身一震,扭头注视他的动作,眼睛发光。
百草农肚里空空地回家喝了点水,打算提前上床睡觉。睡着了自然不会感觉肚子饿,挺一晚上第二天再去蹭吃的。不过明天还能蹭上饭吗?那个弄吃的小子会不会今晚就被人给吃掉啊?他很是怀疑。
正在头痛之际,听到黄龙子的呼啸,百草农一跃而起直奔海滩,身影翩若惊鸿宛若有龙,让丁九再次大开眼界。
两位老先生吃得很带劲儿,都对蹲一边满脸苦大仇深的楼春深不屑一顾。区小凉见他可怜,好心地烤好几串鸡肉递给他。
楼春深一脸哀怨地咬着冒油的鲜美肉串嘀咕:"你上辈子是不是男人啊?这么会做饭。"
区小凉被他的表情和说的话弄得差点跳起来:"喂!你才不是男人呢!好好的学人家摆什么弃妇脸?再说会做饭和是不是男人有关吗?没见过大厨多半是男人吗?好心好意帮忙,我反倒不是男人了。小九,咱们走!"
说完,他拉过丁九扬长而去,撇下烤了一半的肉串,也丢下了石化的楼春深以及那两个几乎要把他当成肉串抓来吃的老先生。
回到家,区小凉毫无悬念地再次沉闷沐浴,磨蹭到水都快凉了也不见丁九出现。
闷闷地洗好,天太热穿不住浴袍,他只在腰间围块布巾就走回卧室。他发誓,真的只是因为天气的缘故,他真的想法很纯洁的说,绝对没有其他的杂念……
丁九已经放好了纱帐,正在拉窗帘。卧室里有股新鲜的玫瑰花香,小桌上不知何时摆了个大花瓶,里面是红色的玫瑰,像一大丛燃烧的火焰将整个房间的气氛都烘托得热烈起来了。
区小凉这才明白丁九刚才在忙些什么,可是……半夜去摘玫瑰?很让人不解哦。他不由有些奇怪。
"衣衣,你洗……"
丁九听见区小凉进门,笑着回身想和他搭话,却在看到他光滑滑的造型后呆住了,后半句话就此闷回进肚子里。他的手仍抓着窗帘,目光却粘在区小凉的身上移不开,里面有隐隐的火苗在乱跳。
区小凉被他看得脸有点烧,心里却暗暗得意。
他故意不急着上床,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一会儿擦头一会儿喝茶,白晰结实的大腿在窄小的布巾下展露无疑;清瘦的身体像是水晶虾仁,细腻柔滑韧性十足,晃得琉璃灯盏都似黯淡了。
正当区小凉觉得差不多了,心情舒畅地准备和丁九聊上几句时,丁九却头一低脸色紫红地含糊一句"我去洗澡"就逃也似地出去了。
区小凉张口结舌,呆了片刻才挫败地走到窗前,赌气似地一把拉开刚合拢的窗帘。也不管会不会被人看到,他躺上软榻乘凉外加生闷气。
过了不久,丁九就和他一个装束回到卧室。他长年练武的身体修长挺拔,肌肉匀称,短布巾下的臀部轮廓分明。两条长腿的线条极其流畅,每走一步黝黑光滑的皮肤就会泛起一片片微光,全身充分体现了力与美的结合。
他本人似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魅力所在,随意走动、擦头,行动间将沐浴露和他体香的混合气味不时送向区小凉鼻端,让他激动得差点就化身为恶狼扑上去。
"快入秋了还这么热。"区小凉吸吸鼻子里的不明液体,摇着葵扇没话找话。
丁九擦好头发,"嗯"了一声掀起纱帐上床,好像没有注意到区小凉和平时大不相同的表现。
碰了一鼻子灰,区小凉讪讪地转头望向窗外那轮澄黄的明月,心里有点生自己的气。
不欲和懵懂的丁九发生过于亲密的关系是他一直提醒自己要牢记的,可是,当丁九真的不再索求他时,他干嘛竟是这么失落呢?他也够矛盾可笑的了。
他心情沮丧地自我检讨,一任夏风将身上涌起的燥热带走。
等到身体完全恢复常态,区小凉才叹口气准备睡觉。
刚一回身他就看见丁九手忙脚乱地正将什么东西从凉席下转移到枕下,一付做贼心虚的模样。
"咦?你在干什么?"区小凉忍不住发问,走到床边。
丁九身体一僵,然后飞快地把那个东西抓起藏在身后,脸上带了丝惊慌和……羞怯?!
区小凉大感好奇,钻进帐子要看看那个能让丁九如此异常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可是,丁九竟然古怪地不让他看,还拼命护在身后大手攥得死紧。
他这种态度更惹得区小凉的好奇心成倍地上升,更加想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转来转去地和他抢。
床上就那点空间,俩人又近似于贴身肉搏,没折腾几下那两条系得不牢的布巾就全掉了。两人犹没知觉地争了几次这才发觉不对,他们同时停下动作,面面相觑地不知所措。
此刻俩人的动作搁在任何旁观者眼中都是异常暧昧:丁九一只大手抵在区小凉胸前,似在抚摸他;区小凉则四肢都巴在了他身上,状极情切。
最糟糕的是,由于耳鬓厮磨他们的身体都产生了令人尴尬的反应,彼此还都感觉到了。
区小凉呆愣两秒钟后首先回过神,手疾眼快地一把抢过丁九手中那个东西,原来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瓶。
丁九无奈地稍退,眼瞅着他狐疑地抽出瓶塞嗅了嗅后脸色微变:"老楼什么时候给你的这玩意儿?他说什么了么?"
区小凉抓着瓶子有些哭笑不得。小瓶子里装的,正是上次楼春深向他推荐的消炎润滑膏,有了这个东西用脚后跟去想也知道丁九被他给教育过了。
"睡午觉的时候。"丁九垂下头老实交待,"他说,咱们今后要永远在一起,就可以和你,和你……"
他咬住嘴唇再也说不下去,微黑的脸上泛起了奇异的紫色。
区小凉了然地点头。他迟迟不肯行动,楼春深肯定是怕夜长梦多就对丁九下手了。今天他特意调开那两位老先生大概就是为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酝酿……那个,情绪。
想想那三个一脸苦相吃烧烤的人,区小凉不禁心情大好。他故意凑过去和丁九脸对脸逗他:"你会吗?"
丁九抬起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目光中有羞耻,更多的则是热切。他张了张嘴想要回答,临了却终是没有勇气面对面地说出来。
"他教过我,我,我刚才也洗了,洗了……那里。"他一扭头栽到枕上,从羽毛枕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微黑布满伤疤的后背都似乎羞得一片片地变紫了。
闻言区小凉不禁耸然动容,怔怔地盯住他的后背半天没有说话。
他没有想到丁九竟是主动要求做下。楼春深熟知他的想法,根本不会向丁九灌输做受的知识,所以丁九现在的举动应该纯粹是他个人的意志。
看到丁九眼下如此害羞的模样,区小凉的心里油然地生出无限的爱怜。
不过……他想想自己的实际经验,再看看丁九被身体压住的某个部位,最后想到他很可能还是处男,区小凉就不禁悄悄打了个冷战。
不过,担心归担心,他却仍是下了个决心。让丁九第一次就做下,太委屈他了。哪怕这个决定的后果会很严重,他也不愿意自己内心一辈子不安。
他倾身靠近丁九,在他背心光滑的皮肤上轻轻印下一吻,低声说:"小九等等我,马上就回来。"
丁九的身体一抖,没有回头,却似乎轻轻吁了口气。
区小凉暗笑,胡乱用布巾裹住身上走进浴室重新洗过澡,再一路熄灯回到卧室。
先去拉拢窗帘,再将琉璃灯盏熄灭掉两个弄得房间半明不暗,最后取出那瓶早就准备了很久的润滑剂,区小凉复钻进帐中。
丁九羞涩的情绪已经有所平复,见他去而复返身上又带了未干的水滴,这才明白他方才干什么去了。
他心里奇怪却不问区小凉,只是睁着明亮的眼睛望向他飞红的脸,目光中是微微的怔忡和满满的倾慕。
区小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不在意地递上小瓶:"用这个吧。"
丁九眼中的光芒忽然大盛,凝视区小凉片刻才接过去郑重地置于枕边,然后回头继续和他深深地对视。
区小凉脸上带着微笑,心却一直在乱跳个不停。
他勉强控制住自己不要发抖,他不想吓到丁九。
他要丁九以后每次回想起他们的初夜,除了快乐和甜美再也不会有其他任何的遗憾。
俩人均半跪在床上,彼此注视的目光都带了渴望和一丝紧张。一个身体奶样白,一个通体黝黑,却同样充满张力和勃勃的生机。
不知是谁先凑上去,两个人的嘴唇饥渴地在半空中相遇、触碰、用力含吮、深入到彼此口中,交换呼吸,血脉贲张。
64.吾爱,吾爱(下)
区小凉伸出双臂抱住丁九结实有力的腰,吻从唇上离开一路下移,亲上他的前胸。轻轻地舔弄,亲完一边再亲另一边,不时轻咬含吮,极有耐心地一点点撩拨他。
丁九轻轻战栗,似是异常不适应区小凉带给他的这些种种感觉。他双目微合嘴唇不时轻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柔软地回抱住区小凉,整个姿态恍惚而喜悦,仿佛献祭般地庄严。
察觉出丁九的安静,区小凉从他胸前抬起头,睁开水雾迷漫的眼睛望向他,见到的就是这种姿态。他顿时有一瞬间的怔忡。
静静凝望面前这张熟悉到骨子里去的脸,区小凉眼内的水气越聚越多。
他慢慢直起身体捧住丁九的脸,小心地再次吻上去。唇舌交缠,却泪湿于睫。
这是他爱的人,也是爱他的人,他们现在拥有了彼此,此生将无憾……
丁九情不自禁地回应他这个温柔缠绵的吻,臂上用力将他一直抱进自己的怀里去。
轻柔的动作让他们的感觉更加敏锐,身体迫切要求有更加亲密的接触。
区小凉将嘴唇稍微脱开,脸色通红地看着丁九的眼睛,声音嘶哑:"你来,小九。"
丁九浑身一震,燃烧的目光忽地变暗,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区小凉唇色鲜艳,一头黑亮的长发披散在肩膀后背,琥珀眼湿漉漉地闪着光芒,整个人忽然就妖魅得让人完全移不开眼睛,唯愿永远这么凝视他到老、至死。
火焰在丁九眼中猛然化做涛天巨浪,将他的身体都照亮了。他珍重地将区小凉平置在席上,高大的身躯随之覆盖上去。
区小凉有些忐忑地闭上眼睛,心里拼命为自己打气:该来的总会要来,他不可害怕,不可发抖,不可……咦?咦咦?
担心的粗暴举止根本没有发生,而是有轻吻落在了他的额上,那吻火热而珍惜,仿佛他是天下最珍贵的奇宝。
身下布巾被轻轻解开,区小凉的身体完全呈现在空气中。那吻一点点向下,慢慢遍及他的全身,包括他的脚趾尖、发梢,连最隐密的部位也没有被遗漏。
丁九的动作不像是在和情人亲密,而是在膜拜神祇,让区小凉些微的紧张逐渐灰飞烟灭。
虔诚的吻似深情的海,所到之处令区小凉感到口干舌燥心跳如擂。
海洋在燃烧,一波波涌上来,慢慢将他淹没。
沸腾的海洋中,火苗欢快热烈地轻舔着他每一寸肌肤,在上面留下点点爱的印迹。发丝在火的浣洗中四散纷披,妖娆着身姿欢呼跳跃,渴望这火焰可以更加猛烈地燃烧。
区小凉觉得自己也将要化成火焰的一部分,但他没有恐惧,而是急切地期待着这个时刻的来临。
丁九的脸上焕发着幸福的光,眼中却含着泪,那眼泪一滴滴地滴落在区小凉再的皮肤上,立刻又被烤干了。
意识模糊中,某个部位忽地一热又一凉,区小凉迟钝了两秒才猛然惊跳,恐慌地扭腰躲避,颤声叫:"不!小九,别这样,脏!"
丁九用双手固定住他乱动的双腿,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再次俯下头去,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
有温热滑腻的东西在刺探舔弄他最为羞人的部位,而且一下下认真无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区小凉几乎被吓傻了。
他的身体僵硬得再也无法动作,保持着那个被打开的姿势仰躺在床上,心里越来越古怪。
那里在奇怪地酥麻,一根根的神经将酥麻不断地传递到全身每一处末梢、每一个细胞,而僵硬随着这酥麻的漫延慢慢地被那条软软热热的东西舔走了,舔没了。
区小凉腰一软瘫在了床上,脸上像着了火,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了。他觉得小鬼的身体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被丁九舔那里竟然也会有感觉,很温暖很舒服,还有些期待。
他捂住嘴,不让自己喊出来。
像一块奶油,区小凉的身体在丁九的爱抚下逐渐融化,全身软得找不到一根骨头。
玫瑰花的香气弥漫在雪白的纱帐里,丁九握住他的一只手,身体挤进他两腿间。
区小凉将空着的另一只手放到丁九向他压过来的身体上,满手热汗,心脏狂跳。
在令人窒息的热吻中,丁九生涩而战栗地慢慢和区小凉融为了一体,停留在他身体的最深处。
区小凉抖得比他更加厉害,不得不咬住嘴唇防止自己尖叫出来。他紧紧地抱住身上的人,丁九也回抱住他。俩人静默着拥抱在一起急促呼吸,都有些不敢相信他们竟然真的做到了彼此的拥有。
"小九,小九,嗯,小九啊,我的小九。"区小凉眼睛酸涩地靠在他怀里叹息。
丁九亲吻着他的乱发,从唇间断续着呢喃回应:"衣衣,我的,衣衣。"他的声音沙哑,里面充满了仰慕和爱恋。
嘴唇不受控制地再次贴合,心脏跳动得失了规律,无限的空间唯余俩人相亲相爱。火焰在他们的动作中熊熊地再次开始燃烧,夺取他们的呼吸和神志,让他们沉溺在彼此的交付与承受中,不能自拔,销魂蚀骨。
在火焰里,区小凉分不清是痛还是舒服,只是听凭本能动作,迎合丁九由生涩到狂热的给予。全身的血液汹涌着奔流,冲击得他只感到天旋地转,不知今夕是何昔。
丁九脊背上硬朗的曲线在微光中起伏,光滑汗湿的肌肉在绷紧放松,然后再绷紧再放松,循环往复连绵不绝。
区小凉昂起头剧烈喘息,眼前似有烟花在绽放。骤然迸发的华丽渐渐盈满了眼前的每一个角落,前花还没有散去,后花又至,烟花的海,燃烧的海……
身体以及意识在这片海洋中正在一点点地分崩离析,慢慢烧成灰烬。
一切在变得越来越轻时,区小凉的心中没有畏惧,没有不安,有的只是极致的快乐,欲仙欲死。
他猛地弓起身体失声尖叫,灼烫的热液激射到面前人身上。与此同时,丁九快速退出身体,轻哼一声释放在自己手心里。
丁九用布巾擦去那些液体,满身汗湿地抱住犹在呜咽颤抖的区小凉,爱怜地抚摸他的身体,头凑上去亲吻他的嘴唇。
安慰满足的吻,不强烈却温柔得让区小凉想要流泪,他的呜咽声更大了,和丁九交握的手紧了又紧。
整个过程中,他们互握的两只手一直没有松开过。紧扣的十指像是誓言般让他们有勇气去坚持,从而完成俩人初次的结合。
丁九将他们紧握的双手执到唇边亲昵地吻了吻,帮区小凉理理乱发,转而又吻上他的唇。
区小凉贪婪地亲吻丁九,如饥似渴。吻了一阵,他忽然想起这唇舌似乎刚才有碰过那里,心是不禁有点怪怪的。再一琢磨,那之后他们又亲了许多次,他竟一次都没有想起这件事。不过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味,果真用了沐浴露后干干净净呢。
他喜滋滋地笑出来。丁九摸摸他汗湿的脸,目光专注而温柔地望着他,似是不明他何以笑得傻气直冒。
然而,他并没有追问,而是静默片刻后用微哑的声音说:"衣衣,我喜欢你。"
区小凉傻笑点头:"我知道啊,我也喜欢小九。"
"我的意思是,比喜欢还要喜欢的那种喜欢。"丁九以为他不明白,再次强调,目光更加专注。
"对,就是那样。我们刚才做的,是只有和最爱的人才可以发生的行为。我刚才已经是你的了,小九要负责哦。小九以后不可以和别人这样,我当然也不会。以后,就只有咱们两个,知道吗?"
区小凉笑得眉眼弯弯耍赖,誓要吃定丁九一辈子。
丁九微黑的脸笑得像西边的晚霞熠熠发光,似是对被赖上的结果求之不得。他如释重负地紧紧拥住区小凉:"嗯,小九只爱衣衣,衣衣也只要小九。"
"傻瓜,说什么呢?是爱,不是要。再说一遍!"区小凉敏锐地抓到他话中的差别和潜在的不安,轻斥。
丁九眼里的情意似海水涌满,他轻吻区小凉的乌发,重复:"小九只爱衣衣,衣衣也只爱小九。"
"嗯!"区小凉这才满意地笑,奖励他一个吻,拉他去浴室。
前期烧的热水已经冷了,丁九光身子摇晃着小鸟跑进跑出地加柴烧水,快乐无比。区小凉被他安置在软垫上喝茶,等水放好了,才被珍而重之地抱进浴池。
其实因为丁九万分小心,区小凉神奇地并没有受伤,只是身上酸乏,后面略感不适。可他喜欢看丁九精神十足干活的模样,也喜欢这种被珍视的感觉,所以才放任自己松懈,由着丁九将他抱进抱出。
丁九怕区小凉体虚站不久,抱住他的身体细致地帮他沐浴,末了再像包婴儿般用布巾裹着他送回卧室。然后他草草清理自己,做其他善后工作。
区小凉舒舒服服地趴在已被丁九清洁干净的凉席上,待丁九收拾完钻进帐子时将他扑倒在床上,问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小九,你这几天很奇怪。特别是刚才,你做得……嗯,那么好,让我以为你已经恢复记忆了呢。"
丁九脸色有点泛紫,迷茫地出了会神,忽然小声问:"你真的有过一头母牛吗?"
区小凉全身一僵,注视着丁九不确定的表情,压抑住心跳轻声问:"原来你真的想起来了。"他的声音激动得都有些发沙了。
"不知道。自从那天溺水,有时我会觉得自己是另外一个人,过去和你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情,可是记得不太清楚。我记得那头牛、暗香、浅香,还有,我好像,吻过你……嗯,可是中间有空白,我记不起来。"丁九迷惑。
区小凉两只眼睛发热,搂住他喜悦地说:"没关系!你不记得,我记得。如果你想要知道,我讲给你听。"
"衣衣。"丁九有些担心地把他的头扶到自己肩膀上,眼神闪烁。
过去他是怎样的人,他当然想要了解。可是在他目前已经想起的记忆中,曾有那么多的伤心和绝望,还有浓浓的血腥和杀气。他不愿意让区小凉再次回忆起那些,所以才始终保持沉默。
既然是他的回忆,那么就由他自己去找回来,他不要区小凉再次受伤害。
察觉到他的犹豫,区小凉心里的喜悦掺上了微微的酸涩。
他在丁九肩上蹭了蹭,轻声却坚定地部:"都过去了,小九,你不必担心。重要的是,现在我们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丁九点头,柔情地吻吻他的头发:"睡吧,衣衣。刚才很累吧?还痛吗?"
"嗯,不痛,小九也累了吧?咱们睡觉,其他的事明天再说。"区小凉脸红了一下,含糊地回答。
丁九答应一声,让他在自己怀里找个最舒服的姿势,俩人相拥而眠。
夏风轻柔地鼓荡起卷帘,送进凉爽的带花香的海味儿。
雪白的纱帐中,有情人细微的鼻息和梦中的呢喃偶尔传出,含糊着对方的名字……
第二天早上,区小凉是被丁九吻醒的。
向来早起的区小凉因为昨晚的情事睡得极沉,竟然没能在习惯的钟点起床。
起床收拾了一阵家再煮好早饭,丁九回到卧室掀开纱帐见他仍在拥被甜睡,白晰的身体若隐若现,面色淡粉,朱唇半启,浑身散发着诱人的芬芳。
丁九掀帐子的手顿在半空,痴痴地凝视他,再痴痴地在不知不觉中吻上他的嘴唇,如同中了蛊般无法自控。
朦胧中感受到丁九的吻,区小凉下意识地回应,吸取他口中的竹香。
片刻后,区小凉猛然清醒圆睁双眼,一付被雷劈到的表情。他不及说话,匆匆推开丁九,抓了一件衣服就冲向浴室。
丁九愕然,摸摸自己的嘴唇,低头看见区小凉的皮拖鞋还摆在床前忘了穿,他连忙拎起来追去浴室。
区小凉站在洗手池前飞快地刷牙,头上布满黑线。
天!让雷劈死他吧!这是他们初夜的第二天,还是头一个吻,而他竟然没有刷牙!他不想活了!他要去撞棉花,丁九一定嫌恶他了,呜……
正在悲愤间,区小凉看见丁九拎着拖鞋出现在浴室门口,他下意识地停止刷牙盯着丁九看。
见他面上有些困惑,区小凉不由想,坏了,果然被他恶心到了。
丁九走到他面前,区小凉讷讷地刚想道歉,丁九却忽然蹲到他脚边,握住他一只光脚,给他……穿鞋!
区小凉满嘴泡沫,怔怔地看着丁九乌黑的发顶,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丁九没有嫌弃他,对他还是那么温柔……
帮他着好鞋,丁九站起来搂住区小凉,把头搁在他肩上不无担心地问:"衣衣,你生气了?"
区小凉吐掉泡沫濑漱口,低头讷讷:"我刚才没刷牙,小九,你不恶心吗?"
"咱们从前好像经常不刷牙就亲嘴吧。"丁九哑然,吻一下他的耳朵。
"可是这次只有我没刷,小九是刷过的。这样,小九真的不恶心吗?"区小凉强调区别,仍在担心。
"当然不。我躺在床上不能自理时,衣衣天天为我清理,也恶心吗?"
"那怎么会?小九受伤了嘛……呃,这和现在的情况不一样吧?"区小凉挑眉反驳。
"就算不一样,也没什么分别。小九爱衣衣,你的一切,小九都喜欢。"丁九的眼睛明亮,眨也不眨地注视他,俯下头去。
区小凉的脸蓦地通红,伸手挽住他的脖颈,合上双目。
吻从敞开的衣襟滑下,温热地留下一串湿印。区小凉轻轻喘息,目光迷离,身体开始颤抖。
丁九把他抱上盥洗台,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托了后脑深深地亲吻他。区小凉的双腿自觉主动地缠上他的腰,搂紧他宽厚的背努力回应。
俩人正吻得血流加速、心跳如擂时,大门却被人拍响了,而且一直"咚咚"地响个不停。
"天哪!那帮蝗虫来了,我还没有煮饭,怎么办?小九,咱们逃跑吧?"区小凉仰头惨叫。
丁九吻着他的颈子,声音低哑地笑:"我煮了。可是,我更想和你逃跑。"
"小九……"区小凉咬了咬嘴唇,脸红成蕃茄,实在想不到木讷如丁九竟然也会说出如此令人遐想缤纷的话。
"可是,如果咱们逃跑了,黄老先生会大哭、百先生也会生气砍人吧?"丁九极其遗憾地说,再次亲了亲区小凉后抱他回卧室更衣,他自己则略整理一下凌乱的外袍去开门。
65.与子携老(上)
虽然有准备早饭,可是黄龙子老先生仍面对一人一碗孤伶伶的皮蛋廋肉粥想要大哭:"为什么只有一碗粥?我的烧麦呢?我的小笼包呢?我的蜜汁小排、八宝鸡腿、琥珀煎蛋、蛋黄鹅卷、果酱面包、椰蓉豆沙包都在哪里?"
百草农面不改色地端坐,似对只有一碗粥的早餐毫不意外。
"不错!肉嫩米烂、咸淡适中。"他吹吹粥上热气,抿了一口颔首下评判,然后对仍处于抓狂边缘的黄龙子闲闲地劝,"老黄,从养生的角度来说,这碗粥的价值可比你说的那些高多了。上了年纪的人,还是不要吃得过于甘肥为妙。"
黄龙子平时唯一敬畏三分的只有百草农,谁让这位神医不但治病救人,还有一身神出鬼没的下毒手段。他虽然在武学上略胜一筹,但私下切磋他多半会败在百草农手下。对于他这个武痴,失败就是失败,心服口服之余自然对百草农礼让三分。
这时,他听百草农这么一说不敢再抱怨,一脸苦相地开始吞粥,暗下决心要在锁琴多住些日子,等这两个小子的亲热期过去再说。
楼春深一进门先张着鹰眼四下乱看,极想印证心中的猜测。然而丁九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眼神清明步履沉稳,根本看不出端倪。他郁闷地跑进浴室查看头天晚上换下来的床上用品,也没有追到什么线索。
不过在看到更衣毕从卧室里出来的区小凉后,他的精神立刻一振,心中雪亮。
虽然区小凉步态还算正常,可速度明显不如平时。还有他的脸,水嫩嫩鲜灵灵,整个儿一付被滋润透了的模样。看来苍天不负苦心人,俩人昨夜肯定有奸情!
他双眼放光地奸笑,两步并做一步上前准备打趣区小凉。
谁知丁九抢先一步护住区小凉安置他坐下,有意无意地挡下楼春深的魔爪。楼春深不气馁,赶忙坐到区小凉身边的软垫上,靠过去想要说话。
可是丁九却端碗粥硬是插在俩人中间直接坐到地毯上,他还一边吃粥一边将后背亮给楼春深,同时关切地看区小凉吃饭,小声和他说话,理也不理背后抓耳搔腮的某人。
楼春深望背兴叹:古人诚不欺我!真是新人上了床媒人丢过墙,看这对男男情侣四目不时勾出火花的模样,眼睛里哪还有旁人的影子?他也不用问了,昨夜这两个家伙的奸情肯定是跑不了。看那家伙笑得,啧啧,那叫一个色!
他色者见色地腹诽不断。
区小凉有低血压,早上胃口一向不好,虽在丁九的殷切注视下仍只喝了半碗粥就推开不肯再用。
丁九有些担心地说:"衣衣?"
"没事,我不太饿。你慢慢吃,我去天台吹会风。你别跟来。"区小凉按住丁九欲起立的身体,给他一个宽慰的笑容,转身上楼去了。
丁九一直目送区小凉消失在楼梯口才继续喝粥,脸上又恢复了平静。
清晨的天台海风习习,凉爽怡人,区小凉做了几个深呼吸,顿感全身舒泰。他倒在藤椅里,欣赏小岛晨光。
一阵楼梯响,楼春深满脸笑意地步上天台,调侃:"昨天终于风侬雨侬了吧?别耍赖,你的脸上已经明明白白写着'我被吃掉了'四个字噢!快说说,怎么样?"
"好像是五个字吧?亏你还是硕士!"区小凉漫不经心地回答,注视着海滩方向。
丁九送两位老先生到码头,忽然双手抱拳向他们跪倒,似在肯求什么。
"差不多嘛!你别那么挑剔成不?"楼春深不以为然地反驳,走过去看他在看什么。
海滩上,黄龙子扶起丁九,拍胸脯似在做什么保证。百草农长袖飘飘,拈须点头,似也很欣然。
"咦?这个丁九,出主意、提供方法用具的都是我吧,他对我不理不睬,怎么反倒对那两个老头儿这么热情?"楼春深大为不满地埋怨。
"哦?你还干了什么好事儿?"区小凉仍没有回头,冷冷地问。
"呃……没什么,我只是碰巧遇上丁九,和他随便聊了几句而已,没刚才说的那么夸张了。哎,快说说,昨天怎么样?"棂春深小心地避开关于自身的问题,转而追问他最感兴趣的事情。
区小凉见丁九正独自走回,就收回目光三言两语说了经过,然后扭头冲丁九扬手。
丁九恰走到楼前,仰头向上望,脸上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欢笑。不过在看到楼春深也在时,他的笑容明显打折,盯了他一眼。
楼春深连忙离区小凉远点,举起双手撇清:"我什么也没干,也不打算干,丁九你要相信我。"
见他状极老实,丁九想了想转头向区小凉宣布了一个大喜讯:"黄大侠答应教我武功了!百先生说再替我调理一下身子,几日后就可开始习武!"
区小凉惊喜地从榻上抬起上半身:"真的?太好了,刚才我头昏忘了说这事,现在由你本人来提反倒比我说要更好。你怎么还叫他黄大侠,他没收你当徒弟吗?"
"我只是想学他的武功,不想认师父。他也说,我的条件和他的武功不太对路子,只能拣着练,所以也不愿白担师名。"丁九解释,说话更加有条理。
"这样啊?也好,反正我也不希望你学沈笑君当什么大侠,那样太辛苦了。练什么都无关紧要,只要你自己喜欢就好。"
失去武功,对一个曾经武艺超群的人来说,应该是件很痛苦的事,所以丁九才会刚恢复记忆就急于练武。
区小凉暗自忖度,高声鼓励他。
"我收拾房间去,衣衣,你刚才吃得太少了,要不要吃点心?"丁九简洁地点头,没有再继续练武的话题,转而关心起区小凉的饮食。
区小凉摸摸肚子,好像是有点饿:"好吧,我想吃带汤水的,最好是甜的,要热的。要是方便的话,盛两碗上来,有个白吃也要吃!"他提条件,含笑冲丁九打个飞吻。
丁九紫了面皮,不自在地低头进屋。
"呵呵,丁九会害羞?真是稀罕!"习惯了丁九傻气迟钝,楼春深对他感性的表情很感兴趣。
"不问你的问题了?"区小凉躺回去,不想和他谈论丁九。
丁九是他的爱人,怎么可以随便拿来当谈资?尤其对方还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物。
楼春深马上恢复心理医生的做派,坐进一把藤椅中严肃地问:"你刚才说,没有呕吐?"
"对。一点都没恶心,嗯,我好像也没顾得上想这件事。"区小凉沉思。
"这不可能啊,没道理七只小白鼠失败,一只成功……"楼春深也沉思。
"你说什么?难道你把你的那七个夫人也当试验品了?"区小凉怪叫。
"别吵,在你这儿我不太肯定,回去后顺便又试了试,可是都没成功……"楼春深眉头深锁自言自语,显然困惑之至。
区小凉转转眼珠,趁他魂不守舍的当儿悄声问:"你是怎么试验的?谈下细节?"
"我凭什么告诉你呀?"楼春深及时回神,抬眼瞪他下结论,"你这儿也没道理成功。所以,昨天的事应该和催眠没多大关系。"
"可是,可是……"区小凉不能接受这个结论,辩解,"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不可能什么也没改变就将以前的症状克服的。"
"谁说没有改变?这个改变还很巨大,因为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对象发生了变化。"楼春深提醒他。
"是哦,人不一样了……可是,难道说我只针对那个人才会呕吐?这也太扯了吧?"提起花半羽,区小凉的表情无论如何也谈不上自然。
楼春深看在眼里,莫名地替他可惜,却仍是提醒他:"那倒也不是。你仔细想想,你和他们相处时心态是同样的吗?"
区小凉一呆,感觉头开始痛起来了。
潜意识里,他不想将花半羽和丁九进行比较。他总觉得这样做,对他们俩人都不够尊重和公平。
另外,那俩人也不存在取舍的问题,就更没有比较的必要。
最后就是,他不愿意再回忆那些不堪的往事,那段令人心痛的寿终正寝的爱情。
不过,现在他和丁九相爱了,也是到了正视这个问题的时候了,因为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勇气。
思索良久,区小凉将目光投向清晨灰绿色的海水,缓缓开口:
"我想,是这样吧。丁九所有的爱和感情都放在了我身上,很质朴也很纯粹,不含一点儿杂质。他做事总是会首先想到我,然后才是其他。他会对我脸红,心里想什么都会告诉我。我也一样。和他在一起的五年,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我却觉得特别窝心。没有什么顾忌,想笑想哭全凭我自己的心意,很踏实很放松的感觉。
"而花半羽就要复杂的多。他太美也太强,总会有人因为各种目的找上他。而他为了自己的目的,也会有选择地接受。身体和人纠缠,情感又怎会没有波动?他虽然从不对我摆什么王爷架子,可他天生的贵胄气质,无形中就让人仰视。我那时常感到来自他的压力,还有情人间不应该存在的距离和陌生。我常常觉得自己爱的是一个影子,前一秒他在我面前,后一秒他就会消失。我不知道那时的他,在干什么想什么,一概不知。
"和丁九就不同了。和他,我有一种归属感,好像我们从来都是在一起的。你知道吗?一开始和他同床,纯是为了更好地照顾他。后来他的伤好了,我却没有想过要离开他。和他在一起,似乎已经成了天经地义的事。"
他自动忽略建新居时曾动过分居的念头,后来被沈笑君给故意破坏掉了的事。那时他的头大概被门夹了,所以不算。反正也没成事,只能当未遂吧。
楼春深听他分析完毕,手托下巴若有所思地点头:
"我总算明白蕊王为什么会出局了,居然是因为他太优秀了。你这个人,太缺乏安全感,不安全的事物再好你也不敢接受。而蕊王却是太不安全了,所以你潜意识里一直在抗拒,表现在行动上就是对身体接触的极度恐惧。而这种恐惧哪怕消除了,深层次的排斥依然存在,你因此才会呕吐不止。"
"老楼,你真不愧是学精神科的,这话还真说到点子上了,怪不得怎么样都不行。不过……"区小凉迟疑一阵,终于说,"在他出征前夜,我们做到了最后。我只是恶心,并没吐,那又是怎么回事?"
楼春深失笑,按按眉心:"你个笨蛋!那是你舍不得他,就舍弃了自己,在奉献啊。而且可能还会有最初即最后的担忧吧,人家可是王爷,哪有那么容易就挂?!你倒也可笑!"
"那是战争,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我那样想也没什么错啊。"区小凉小声嘀咕一句。
丁九端个托盘走上天台,甜香的酒酿团子味儿飘到空气里,让那两个谈话暂停的家伙都扭过头来。
"衣衣,吃吧!有点烫,你当心些。"丁九将托盘放到桌上,端起一碗递给区小凉。
"谢谢。"区小凉早就迫不及待地翻身坐起,接过碗喜滋滋地说,"小九的手艺啊,味儿真不错。"
楼春深赶忙拖过剩下那只碗,边吹着热气边往嘴里送团子,意有所指地称赞:"又甜又糯,补气血最好了。"
区小凉只当他在唱歌,甩都不甩他一眼,拿起勺子就想吃,却又停下看看丁九,奇怪地问:"怎么,小九不吃吗?"
不会是恢复记忆后,嗜甜的毛病也改了吧?他疑惑。
"材料只够做两碗。我不吃,衣衣吃。"丁九眼睛盯着雪白的团子,舔舔嘴唇。
区小凉发现丁九现在仍然保留了一些失忆后的憨态,看在他眼里竟是那么可爱。他含笑舀起一只团子吹凉,说:"张嘴!"
丁九下意识地开口,那只团子就被塞了进去。
"好吃吗?"区小凉期待地问。
"嗯!"丁九用力点头吃得香甜,笑眉笑眼。
区小凉满意地回笑,自己也吃一只,再喂他一只。俩人眼对眼,脸对脸,甜甜蜜蜜地分享同样甜美的食物,彼此的柔情浓稠得外人想插也插不进去。
楼春深看得眼冒绿光,大骂老天不公。
这小子运气为什么总那么好?个个情人都对他爱得一塌糊涂。
不过他转而又一想,这家伙因此遭的罪也不少。和他相较,楼春深觉得自己似乎还要更走运些。七位夫人个个贴心不说,最重要的是又香又软如这团子。他真搞不懂,硬梆梆的男人有什么抱头。
65.与子携老(下)
沈笑君们从黄龙子口中得知区小凉和丁九的喜讯,大家都感到欢喜非常,立刻打点好一切集体回到快活湾,准备好好庆贺一番,连肚子惊人的金锁锁也在沈笑君的严密保护下来了。
好不容易摆脱掉楼春深,区小凉正想和丁九将早晨被迫中止的某项运动继续下去,沈笑君他们就大包小包地到了。
浅香头一个冲进来,"呯"地一声甩掉肩上小山似的大包袱,眼泪花花地抱住区小凉哽咽:"呜呜……少爷……恭喜你……呜……少爷啊……"
没等丁九黑脸上来拉人,区小凉早就嫌恶地一脚踢开他,斥道:"你少恶心人了!你这是道喜还是哭丧来了?我还没死呢!"
"呸呸呸!祝大哥今天好歹说句吉利话,我家浅浅那是太激动了嘛!"梅香兰抱着白芷随后进门,见状忙帮自家相公解围。
浅香闻言,得意地擦把脸,跑到梅香兰身边接过儿子,狗腿地讨好:"小兰兰,还是你疼我。少爷要嫁人了,就不理我了,我……我……"他作势又想哭。
"你说什么?!谁要嫁人了!"区小凉一听就乍毛了。
"我说的,怎么,你有意见?小丁少侠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了你吧?"金锁锁不紧不慢地说,由沈笑君小心翼翼地扶了进来。
"冰衣!你……恭喜你们,祝你们白头谐老、恩恩爱爱。"沈笑君眼里疑似有水光地闪烁,一付终于圆满的表情。
"我……"区小凉急着想问话,却再次被黄龙子打断。
"行了,行了!喜庆话待会儿拜堂时再说,你们赶快着点儿,还有一堆事呢!"老先生火急火燎地拎着两个大木箱进门说。
"可是……"区小凉听他们意思,今天这婚是一定得结了。不过他并不太在乎仪式,只要俩人情投意合就好,何必搞得那么麻烦?他扭头望丁九,想征寻他的意见。
没想到丁九竟十分赞同,他眼中闪动着喜悦,双手抱拳一辑到地:"多谢各位厚爱,有劳各位了。"
见他如此欣然,区小凉不好再提不同意见,余下众人热情更高,谦逊一番后开始干劲儿十足地忙乎。
金锁锁和梅香兰忙着给即将结婚的那对夫夫量体裁衣做喜服。梅香兰本不会做衣服,为人母后,这项技艺倒是无师自通。女强人金锁锁更是个中好手,虽因身体局限不便裁衣,飞针走线的功夫丝毫没落下。
两个妇女坐在沙发上,一边缝衣一边咬耳朵偷瞟那对夫夫,不时捂嘴偷笑,看得区小凉身上直泛恶寒。
浅香带着大小包袱一头扎进厨房,充当喜宴的大厨,积极表现他熟练新好家庭煮夫的风范。自打成婚,心疼娇妻的浅香练就了一手烹饪的好手艺,虽然水平还比不上专业的,倒也色香味俱全,很入得了口。
沈笑君爬上跳下地装饰喜堂。所有玻璃都贴上两位妇女剪的大红喜字,栏杆、吊灯上悬挂大红绸带,门前吊起两盏红纱灯,卧室的白纱帐换成红绡帐,被盖也全换成红的,龙凤成祥的大红喜烛分别在洞房和喜堂摆好。
有过一次结婚经验的沈笑君办起这些琐碎的事情驾轻就熟,很快完工不说还犹有余暇出门采了一大抱玫瑰。摘刺去杂枝,火红的玫瑰遍插区家花瓶,满室芬芳四溢。
沈笑君还趁众人不备,悄悄撷了一朵玫瑰偷偷插到金锁锁发髻中。
偏偏这个动作被梅香兰看见了,她羡慕地溜进厨房和浅香咬耳朵。浅香一听,如接圣旨,马上如法炮制。
于是,两位妇女乌黑的发上都出现了和手中红绸一样艳丽的花朵,映着她们秀丽的面容,仿佛她们才是今天的新人。
黄龙子最忙乎,他一会儿看妇女们缝衣,一会帮沈笑君装饰,再瞅空跑进厨房偷吃,没个消停,老脸笑成菊花。
百草农早晨没去锁琴,回自己家不知在捣鼓什么,此时也来了,还带只大木箱,据称是给新人的贺礼。
区小凉脸皮再厚也没有勇气顶着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当众打开百草农的礼物,只好放在墙角。
百草农一来就拉着丁九进了书房望闻切问,誓要搞清楚他恢复记忆的真相。
所有人都在忙碌,包括闻讯而来帮着抬酒上菜的楼春深,只有主角之一的区小凉无所事事。倒不是他躲懒,而是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新娘",理应老老实实地等着"嫁人",所以被勒令休息。
他百无聊赖地看大家为自己和丁九婚事忙得挥汗如雨,心里着实不安,可又插不上手。想和丁九聊聊吧,偏百草农又把着人不放。他只好在书房门口转来转去,眼巴巴地偷瞄。
丁九边向百草农汇报身体状况,一边也不停地向门外瞟,偶尔和区小凉对上目光就会柔情脉脉地含笑,弄得区小凉的小心肝儿就是一阵乱跳。
哪些好景不长,他们的小动作很快被百草农发现。老头儿阴着脸关门关窗拉帘子,彻底断绝了俩人的空中谈情。
区小凉跺跺脚,顶着背后几人的哄笑上楼去看白芷。
小家伙正躺在摇蓝里睡觉,几月不见体形已经大了好几圈,白白胖胖地煞是逗人。
区小凉趴在白芷旁边,闻着他身上的奶味儿看他小小的脸,心里不知怎的有些压抑。
他伸手指轻轻按一下白芷的小脸,低声说:"小东西,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有疼爱你的爸爸妈妈,还有叔叔阿姨,还有他。他可是……"
"他是谁?"丁九在门口接话,闪身进来。
"咦?你怎么来了?百先生肯放你?"区小凉吃了一惊,纳闷地问。
"他自然不肯,然后我就突然又失忆了,他只好放人。"丁九走到区小凉身边,低头轻吻一下他的脸,顺手搂住他俩人一起看白芷,"小白这么大了,嗯,和前几个月不太一样了,不过还是很可爱。"
区小凉呆怔地注视他的侧脸,觉得面前人忽然间就变得潇洒无比,他居然会想出这种办法摆脱百草农。这还是那个沉默得有些木讷的丁九吗?可是……
"小九,你喜欢白芷?"
"喜欢。你看他白白的,多像颗小花生仁儿。还香香的,和衣衣一样。"丁九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还记不记得有次你说想要个孩子?现在你还这么想吗?"区小凉轻声问,紧紧盯住丁九的侧脸。
丁九扭过头,注视他的眼睛,目光温柔爱恋:"衣衣在为这个苦恼吗?"
区小凉和他对视,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头。
"不要苦恼。你忘了,当时我就说了,那只是因为我想要和衣衣永远在一起。"丁九头靠过来,抵上他的额头,语气里满是痛惜。
"可是,那时你在失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现在你清醒了,你……可以重新选择的。"虽然艰难,区小凉仍是咬牙说了出来。
丁九凝视他的目光中忽然浮起震惊和愤怒,还有一丝恐惧。
"衣衣想要松开手吗?"他微微颤抖着声音问。
"不,永远也不会。"区小凉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衣衣还有什么担心的?小九的手永远都会拉着衣衣的。"丁九释然地轻呼口气,目光如炬地注视他。
"小九。"区小凉喃喃,搂住他的脖颈。
"衣……"丁九向他凑近,再凑近。
区小凉闭上眼睛,等待他的亲吻。
门被人很及时地忽然推开,楼春深探头进来笑呵呵地说:"小祝,拜……呃,我什么也没看见!"他捂眼转身,接着说,"拜堂时间到了,你们快下来换衣服成礼哈。"
"你进来不会先敲门吗?难道你进笑君他们的卧室也这样?"
被人打断温馨时刻无论是谁脾气都不会好,何况还是本就算不上好脾气的区小凉,他用杀人目光瞪得楼春深一溜烟跑了。
丁九忍住笑意亲亲他仍想涛涛不绝乱骂的嘴:"衣衣,别生气了。今日是你我成亲的好日子,你就饶了他吧。"
区小凉的脸有点红,用带水的琥珀眼望了丁九一眼,忽地踮脚吻上他的薄唇。俩人如胶似漆地热吻了好一阵,才手拉手去更衣。
他们都穿上一式的喜服,头戴喜冠,像是两只大红烛被推到喜堂。
黄龙子坐在上首,充当长辈,楼春深担任司仪,余人分列两侧观礼。
"一拜天地!"楼春深高声唱。梅香兰咬住手帕,高兴得泪花闪闪。浅香早又哭得泣不成声。
"二拜高堂!"黄龙子连忙努力摆正姿势,嘴都合不拢。沈笑君欣慰地扶住掉眼泪的金锁锁。百草农不服气地斜黄龙子一眼。
"夫夫对拜,留在喜堂。亲朋好友,欢聚一堂!"楼春深高喊现编的词儿,惹得众人都笑了。
区小凉和丁九深拜后对视,都是灿然一笑,随后和大家围桌而坐。
在众人的祝福声中,一对新人对饮三杯合卺酒。酒是上好的没有兑水的梨花白,清冽浓烈,隔着坛子都能闻得见阵阵芬芳。
第一杯酒下肚,区小凉觉得身上发热,眼前金星乱冒。
第二杯,天旋地转,不辩东西。
第三杯……区小凉一头栽进丁九怀里,顺着他的身体滑到他膝上,目光迷离脸同赤霞,直冲丁九傻笑。
丁九及时接住他的身体稳稳地抱住,注视他红得不太正常的脸,微有担心:"衣衣,你,还好吧?"
"嗯,小九,你怎么长了这么多头?哪个是真的啊?"区小凉困惑地嘟囔,伸手去摸他的头。
"少爷喝点儿酒就这样,丁大哥别担心。"浅香忙解释。
"对,你们别再眉目传情了。这喜酒可不能剩下,小祝不行了,丁九你来!"楼春深在一边添乱。
丁九闻听,抬眼看了楼春深一眼,那目光竟令他一噤。
然后丁九斯文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最阳光的微笑:"好,今儿高兴,诸位都别客气。我敬诸位一杯,算是对在座各位的感谢。"
说完,他一口气喝干面前的酒,将杯底亮给众人看。大家哄然叫好,连说丁九爽快,纷纷喝净杯中酒,然后改拿大杯敬他。丁九杯到杯干,盏到盏净,竟是面不改色。众人惊呼,席间气氛更见热闹。
因为隐卫的身份,丁九从未饮过酒,唯一一次领略酒香是在区小凉的口中。此刻他一杯杯喝来,只觉这酒香醇可口,和怀中人一样让他沉醉,身体却没有丝毫不适。
这场喜酒,从中午直喝到掌灯时分才算勉强结束。除了丁九和不能饮酒的金锁锁外,余人都醉得不醒人事回去不得。丁九只好安顿他们在客房睡下,恰好够住。
区小凉躺在床上酒仍未醒,迷迷糊糊地喊:"喝,再喝!小九真厉害!"
丁九煮了醒酒汤给他灌下,又帮他擦身。
喝过醒酒汤,区小凉安静些许,老老实实地任丁九为自己服务。他的身体在酒精刺激下泛着粉红,连脚趾都是红粉菲菲的。只擦得丁九口干舌燥,狂喝了几杯凉茶又用冷水冲过澡,才算暂时压下燥热。
登榻寻眠,偏偏那个早已星眸涣散的人不肯放过他,积极主动地扯掉睡衣,光滑滑地缠上来,春情烂漫。那人还不停地啃咬着他,在他身体上留下无数牙印和口水,修长的双腿更是紧紧绞着他不放。
"小九,嗯,今天我们结婚了唉!洞房是不是要做点什么呢?"区小凉舔着丁九的耳朵,热乎乎的气体吹痒了他的皮肤。
丁九的神经再粗壮,意志力再强悍,也不能抵抗心爱之人如此热情的撩拨。他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响,再也无法抑制地搂住区小凉,发烫的唇吻上面前这张仍在不停嘀咕的嘴。
龙凤呈祥的红烛光线明亮,红绡帐里一黑一白两具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交缠翻滚,将轻薄的帐子鼓动得掀个不休。
"……衣衣……"丁九亲吻区小凉汗湿的后背。
区小凉趴在羽毛枕上,身体随着丁九动作摇晃,琥珀眼迷茫无焦躁。他忽然半挺起身体,闷哼一声软倒在凉席上。
待丁九从释放中稍微清醒,喘息着低头去看区小凉,见他脸上飞红双目紧闭竟是昏过去了。丁九大惊,急忙掐他人中,再给他渡气。
"咳咳……"区小凉咳了几声慢慢睁开眼睛,对上面前丁九那张放大的脸,困惑,"小九,我刚才怎么了?"
"衣衣,你觉得怎么样?"丁九焦虑地问。
"我?很好啊。"区小凉感觉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照实回答。
"对不起,衣衣,你身子不好,我不该连着两天……"丁九愧疚地低下头。
"说什么呢?我又不是纸糊的,刚才我是晕了吧?"
"嗯,可能是……那个时候,衣衣,我很担心你。"丁九吻他的眼睛,后怕地说。
"这样?不关你的事了。大概是太兴奋了,没事!这是正常的。"区小凉搂住他的脖子,轻声安慰。
"正常?你是说……不是因为身体不好?"丁九松下口气,带些快乐地问,黑白分明的眼睛变得亮闪闪的。
"对啊,小九真厉害,让我……快乐到晕倒了。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很有纪念意义哦。"区小凉笑得眉弯眼弯。
"衣衣,我会让你永远都这么快乐。"丁九发誓,吻上他的唇。细致温柔地舔过他的嘴唇,深入进去和他软软的舌交缠。
红烛欢快地跳动,上面的龙凤亲热地交颈缠绵,情意悠长。玫瑰花瓣仍如刚采摘般鲜艳,散发着浓郁的芳香。
帘外晧月当空,澄澈皎洁。轻柔的海浪冲刷着礁石,晚风徐徐。属于情人的夜,正长……
66.甜蜜生活纪事
次日,区小凉很不幸地又起晚了。
早饭仍由丁九承担,照例是粥。好在宿酒的人没什么胃口,对于明显有别于区小凉手艺的饮食也没有挑剔。
只有金锁锁的反应有些特别。看到那对新婚夫夫,她先是忽地脸一红,接着眼睛四下乱看,夹在那群面色青白目光无神的人中间,倒显得格外醒目。
"锁锁,你不舒服吗?是不是小宝宝又在闹了?"区小凉坐在软垫上担心地问。
"啊,没什么!可能是有点着凉。"金锁锁连忙解释,脸红得更加厉害。
沈笑君闻听,丢下碗执起她的手把脉,没有发现不妥,这才松了口气,继而不解地望着爱妻红润的脸发怔。
区小凉抬头望望刚早晨就耀眼生辉的太阳灯,挥一把蒲扇纳闷。太阳这么毒,她这是着的哪门子凉?
丁九看她一眼,金锁锁赶忙避开他的目光,脸又红了。他不禁了然,脸色也开始发红。这所玻璃屋隔音效果并不好,他们昨晚又有些忘乎所以都没有注意控制音量,肯定是被她听去了。
"咦?小九,你也着凉了吗?"区小凉一扭头发现丁九也成了紫茄子,不禁奇怪地摸摸他的额头。触手凉爽,没有一点发烧的迹象。他也像沈笑君一样发起呆来。
"我没着凉。衣衣喝粥吧,这个青菜粥对肠胃很好的。"丁九抓下他的手,体贴地提醒一句,脸皮的紫色加深了。
"哦。"区小凉闷头喝粥,满心疑问。
丁九的青菜粥煮的也不错,香滑爽口,很对区小凉的胃,所以他比昨天多吃了一点。
不过他边吃边想起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丁九早餐做的又是粥呢?他明明会做其他东西嘛!难道是为了照顾他的胃……肠?区小凉的脸也有点发红。
用过早饭,区小凉端起他那只还剩个底的碗,准备倒掉剩粥。天太热,剩饭在这个季节很容易变质,只有倒掉一个办法。
丁九不声不响地从他手中接过碗仰头喝净,然后抱着一摞空碗去厨房清洗。
众人包括丁九本人对这个动作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全都视为理所当然,唯有区小凉愣住了"呃?",他的脸旋即变得通红。
浅香伸个懒腰瞟他一眼,说:"少爷,你害羞个什么劲儿?你们不是成亲了吗?从前你也吃过丁大哥的剩饭,也没见你不好意思。"
"你!"被揭破窘因,区小凉气得一指浅香迸出个字,手直抖。
"对呀,当时你还吃得特带劲儿!"梅香兰毫无疑问地只帮自家相公说话。
"你!!"区小凉嘴歪眼斜。
"别这么激动嘛!你们又不是没干过比这个更亲密的事,吃你点口水算什么?倒是丁九,照这样吃下去会很快发胖,到时候冠心病、高血压、高血脂……"楼春深不无担忧地一一数来。
"你们!……慢走,不送!"
眼见独木难支,区小凉只有口吐白沫地送客。
众人心情愉快地告辞,还嘱咐区小凉别忘记看他们的贺礼,顷刻间玻璃房内又只剩下区小凉和丁九两个人。
区小凉跑进厨房从后面抱住丁九,委屈地告状:"小九,他们欺负我。"
丁九擦净最后一只碗上的清水,转身回抱住他,含笑:"他们很高兴我们两个在一起。"
"就是因为这个,我都不好意思再冲他们发火了。哎,完了,以后我该怎么办?"区小凉闷闷地说,在他怀里拱拱嗅着他的体香。
"有我呢,衣衣不用担心。"丁九温柔地亲吻他的头发。
"嗯!"区小凉马上抬头冲他开怀大笑,"他们有礼物留下,咱们去看看。"
丁九回他个笑容,拉起他的手一同回到客厅去看贺礼。
浅香送的是个书匣,里面有厚厚的几本书,封面上无一例外地写着《春宫秘笈》四个大字。
丁九像被烫了一下,立刻合上匣子放到厨房,准备当做引火纸用。区小凉不无可惜地叹气,后来想到厨房也算自己的地盘,他仍有机会偷看,心理这才平衡了些。
沈笑君的礼物是一布包衣物。丁九拎着那件剪裁奇怪、布料少得可怜的衣服,脸又红了。
区小凉感叹:死板君子沈笑君是哪根筋不对了,居然送他们情趣内衣!他收好包袱,讪笑着塞进卧室床下。
黄龙子老先生陏便用张红纸包了本破破烂烂的书,就当是贺礼了。区小凉撇嘴,丁九却如获至宝。那是黄龙子的独门内功心法,江湖上人人欲夺的宝物,老先生竟大方地送人了!
打开百草农的那口大木箱,里面装着上百瓶去腐生肌的药膏,和昨夜俩人用的一样!
区小凉像是中了定身法,呆在当地。他这都是些什么亲朋?!送的礼怎么都这么地……另类?!
丁九看到他的表情明白了几分,心下暗喜,却若无其事地将那些小瓶放进床头木柜里,放不下的则搁到贮藏室存着。
本来区小凉是打算一旦和丁九解决掉最后的问题就远走高飞的,怎奈楼春深带着他那些美人赖在锁琴不肯走,区小凉又实在不欲让他知道他们的计划,所以就耽搁了。
他倒不是不相信楼春深,而是怕他了解的事情越多惹来麻烦就越多,他不是已经被盯梢了吗?蕊王可是好相与的?
因此,他只是和丁九暗中准备出行的东西,只等楼春深一离开锁琴就启程。
丁九也赞同他的决定,正好借此良机狂练武功,以便有不明白的好向黄龙子讨教。
俩人在快活湾的蜜月平淡悠闲又多姿多彩,让他们每天都很快乐。
每个早晨,区小凉都是被丁九吻醒的。
失眠早已成为昨日黄花,现在的他睡得像头猪,天天懒床。对于被吻醒,他除了头几次像被火烧了屁股般逃到浴室外,后来也就习惯了都是泰然处之。而且每次他都不顾自己还没有刷牙这个严重事实,和丁九吻个神魂颠倒,常常会还没有下床就又上床,天雷勾地火地恩爱一番。
然后,他听任丁九抱他去沐浴清理,吃雷打不动的早餐——各式各样的粥。
饭毕,丁九练武,区小凉去工作室工作。身心舒畅下,他的灵感如火山喷发,研制出了一系列当季的香水、洗涤用品和护肤保养品。
其中一款奶油冰淇淋味道的护手油大卖,刚一上柜就被抢购一空。各店掌柜兴奋之余,连连催货。锁琴的日化厂不得不抽出专门的时间生产这款油。还有玫瑰花香的药皂、玉米油洗发水等,都在上市之初就令全天朝的女性及部分男性为之疯狂。
据说,有个别男子竟拿锁琴日化的产品充当定情信物送给心上人,而对方居然也接受了,就此成就一段美满姻缘。
中午,区小凉随便弄两个小菜,和丁九吃温馨午餐。吃过饭,丁九收拾家,区小凉午睡,睡醒时他常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已经窝在了丁九怀里。
下午丁九盘膝坐在客厅榻榻米上练内功,区小凉守在一边吃水果喝茶看闲书,顺便偷窥他的好身材俊脸蛋。
日头西坠,区小凉准备晚餐,趁丁九进厨房帮忙前偷看几页春宫,以便在晚上试验。
和黄龙子百草农,偶尔加上其他人,一起吃过晚饭,他们就出门散步。然后回到家沐浴上床,开始性福生活。
有时运动完毕,俩人感到腹中饥饿,就再吃点甜蜜宵夜。最后枕着海浪声相拥而眠,小日子过得让神仙也羡慕。
家里所有的打扫和杂事都由丁九包揽了,他只让区小凉在工作之余凭兴趣做做菜、酿酿酒、种种庄稼,把他当成宝贝一样珍惜。
区小凉感动之余颇为心疼他,抢着干家务,更将甜菜样式推陈出新,让丁九享受得果然胖了一圈。
丁九练习匕首,快如闪电地一阵急劈速刺,一段竹节就被削成了一大堆牙签。区小凉感到不能浪费,全部收集起来洗净晒干。
于是晚上天台上常有或二人或多人的聚饮,大家一边天南地北地聊,一边用那些竹签子挑麻辣海螺肉吃,很是惬意。
区小凉也抓住机会,弄清楚了关于丁九的两件事情。
其一,早餐粥的问题。丁九早上永远做粥的原因,并不像区小凉脸红猜测的那样,而是他的确只会做粥。
那次甜点只是区小凉做好素材后被丁九顺手制成成品而已,当时区小凉惊喜下竟全忘了。
至于丁九为什么只会煮粥,区小凉在听到真实原故后心疼得眼泪汪汪的,还保证以后一定要给丁九多做好菜好饭,争取把他失去的全给补回来。
丁九温柔地吻干他的泪,哑声问可不可以吃他。区小凉听得目瞪口呆,然后乖乖奉上,让饥渴的某人吃得气喘如牛。
粥是丁九在过去严酷的隐卫生涯中,唯一学会,并常吃的食物之一。
其二,做快乐的事的问题。起初丁九每次到最后,都会退出来释放在外面。一来二去区小凉有些奇怪,就追问他原因。
丁九爱惜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解释说怕那东西留在里面会引起他身体不适。
区小凉红了脸,咬着他的耳朵说了一气。听得丁九脸又紫了,然后立刻抱住他实践一番,果然妥当。丁九大喜。
不过那之后他并不是次次都释放在里面,因为他觉得虽说清洗干净了没什么不好,但次数多了肯定会有影响。
区小凉是他历经千难万险才拥有的宝贝,他不可以疏忽。
偶尔俩人也会在天气晴好的日子里去海边垂钓休闲,顺便谈情说爱。
并肩坐在礁石上面对碧海蓝天,头戴树枝编的草圈子,享受着初秋凉爽的海风,他们的心境不由都开阔起来,顿觉景色更美了。
丁九右手稳健地执着钓鱼杆,运力于腕继续练习内功,左手则搂住靠在自己身上的人,目光盯着海面神情专注。
区小凉穿身短衣短衫,光脚踡在丁九怀里剥葡萄,自己吃也喂丁九。
"小九,你的理想是什么?你想不想像笑君那样,创建自己的事业?"
有次区小凉不无担心地忽然想到。丁九自从恢复记忆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快活湾,也从不提对将来的打算。难道又是因为自己,才束缚了他的翅膀?
"嗯?我不想创什么事业。"丁九简单回答,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视海面。
"可是,是个男人都会有这个心思吧?我这种情况都有,小九怎么会不想呢?"对于他的回答,区小凉万分诧异。
"小九的事业就是和衣衣在一起,保护他,让他永远不被伤害。"丁九不假思索地回答。
剥葡萄的手指顿住,区小凉仰头注视他,琥珀眼内异彩流动。
丁九面容平静,盯着前方的双眼波澜不兴,似乎他刚才那番话不是交付一生的誓言,而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回答。
然而正是这种平平淡淡的话,听在区小凉耳中却震得他心旌摇动。他默默望着丁九,慢慢搂抱住他。
海风从外海吹送过来,掠起他的长发和衣角。区小凉闭上眼睛,感觉热泪一点点将自己的脸打湿,他的心里却像是喝了蜜般甜美。
这是他的爱人,现在,将来,唯一的选择……
被忽然抱住了身体,丁九不由奇怪地低眼,见到的就是哭泣却也微笑着的区小凉。
"衣衣……"他放下钓杆,慌忙搂住怀中人。
区小凉猛然扬起脖子吻上他的嘴唇,将他用力,再用力地抱紧,全身发抖。
虽然诧异他奇怪的举动,丁九却仍是努力回应区小凉的吻。俩人很快都吻得心跳加剧,血液狂奔。
"嗯。"区小凉忍不住轻哼,手足都缠到他身上去。
丁九满面紫云,起身横抱了区小凉飞身回家。他的轻功已经恢复了一成,抱了人仍掠得飞快。
区小凉微睁双目,看蓝天白云和不停变换的树梢,觉得身体似腾云驾雾般地飘忽,不禁轻轻笑出声。
听见他的笑声,丁九在疾奔中低头看他,微黑的脸上也泛起一个愉快的笑:"衣衣,好吗?"
"好,像在飞!"区小凉喃喃,满足地闭上眼睛。
丁九闻言大笑着奔得更疾,飞一般掠上草坡冲进玻璃屋,和他倒在太阳灯下。
俩人急切地褪去身上衣物,急切地索吻抚摸,激情的火花燃得满厅皆是。
区小凉抬起修长的腿去蹭丁九,丁九却忽地迟疑一下,拉开气喘吁吁的区小凉,声音沙哑着问:"衣衣为什么总让我在上面?"
"你不喜欢吗?"区小凉迫不急待地在他胸前印下无数吻痕,腿又缠上去。
"喜欢,可是,衣衣不想当上面的吗?"丁九被他撩拨得双眼微红,喘得同样急。
"想啊,不过,小九没有做过下,会痛的。我不想小九痛。"
"可是,我想让衣衣在上面,我也想属于衣衣。衣衣,你在上好不好?"丁九满脸忍耐轻声说,身体情不自禁地颤抖。
区小凉有些发怔,他从没有做过攻,这个提议还真让他有点踌躇。不过丁九都这么诚心相邀了,他又怎么好拒绝?
于是,在丁九引导下,他开始了第一次尝试。
……
半晌后,区小凉大汗淋漓地倒在丁九身上,呼吸混乱无比。
"衣衣,你,还好吗?"丁九搂住他不无担忧地问,微黑的脸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紫色。
区小凉趴在他怀里不敢抬头,只觉得愧疚万分。
谁能来告诉他,为什么同样是受,他就可以一直享受丁九的爱,而丁九就得自己动。丁九才是受好不好?可他……他居然在刚进去后就消耗尽了力气!他不想活了,他要去撞墙……
见他不答,丁九仔细打量区小凉的表情后恍悟,忍不住微笑,在他耳边蜜语劝慰。区小凉红脸点头,拉他去沐浴。
走动间,区小凉见丁九腿上仍残留着白液,却无一丝红色,内疚之下又有些得意。
"小九,我虽然体力不行,可前戏做得不坏吧?你看,你的第一次都没有流血唉。"他抱住丁九的腰邀功。
"嗯,很不坏。"丁九忍住笑肯定地回答,反搂住他。
区小凉满意地把头搁在他胸前蹭蹭:"不过,我觉得当攻真够辛苦的。每次你做完,还能抱动我去洗澡,小九真不简单呐!"
丁九眯起眼睛,摸摸他的头,但笑不语。他以为谁都像他那样体力差劲吗?当自己没有看到他现在腿还在打颤吗?哎!就是这样一个容易自我满足、爱唠叨的人,却让自己丢也丢不下,忘也忘不掉,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命啊!他却甘之如饴。
泡在热气腾腾的浴池里,俩人头靠头休息喝茶。
"衣衣,你快乐吗?"丁九扳起那颗仍在不停乱蹭的脑袋,在区小凉额上轻轻一吻。
"快乐,每次和小九做,我都很快乐,这次也一样。虽然,呃,我做的不够好,可是下次我会更加努力的!"区小凉信誓旦旦地保证。
"那好,我等着看衣衣的努力。不过,我想问的是,衣衣和我在一起,快乐吗?"丁九目光温柔地笑。
区小凉注视他的眼睛,见那里面是真诚的快乐,还有一丝担忧。
他的心里不由一热,抱住丁九的脖子轻声说:"快乐。和小九在一起,最快乐了。"
丁九笑了,整张脸似乎都幸福得发光。
衣衣和他在一起,是快乐的,他已经亲口承认了。那么,他的存在就是有意义的。那么,他就有责任保护他的这份快乐!
"衣衣,吾爱。"丁九无比认真地凝视他的眼睛说。
区小凉的脸红了,清澈的眼睛蒙了水膜,却不再显得委屈,而是波光灿烂。
"小九,我好像,还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他将嘴唇凑近丁九的耳朵轻声说,闭上眼睛靠上他的肩膀。
从来就没有听过"我爱你"这句话,但并不代表不了解它的意思,丁九的脸上忽然就焕发出了一层耀眼的光彩,他搂紧了怀中人合上双目。
他的爱,他唯一的爱人,在说,我,爱,你。
上天并没有放弃他,就像他从未放弃过对怀中爱人的等待一样……
67.别亦难(上)
楼春深在岛上混了快两个月,不得不回花都去料理生意。
金锁锁委托梅香兰办了个欢送酒宴,还送给楼春深及他那些佳人们好些海产当礼物。
楼春深临别特意去向区小凉辞行。区小凉考虑到他和丁九也该出发了,未免依依不舍起来,怅然下索性请沈笑君他们回快活湾大家最后聚了聚。
聚会地点就在草坡下的沙滩上,两张长案铺了雪白的桌布,一张放的是各色小菜,另一张则是区小凉调制的各种鸡尾酒。
大家随饮随用,聊得开心,喝得尽兴,海滩上一片欢声笑语。
丁九见海蜇拌白菜下得很快,就和区小凉打个招呼回家去取。
区小凉正和沈笑君坐在石阶上悄悄交待他和丁九准备乘坐金锁锁的远洋海轮出海的打算,听了也不在意,只点点头嘱咐他小心台阶。
"冰衣,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初闻区小凉去向,沈笑君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仍是吃了一惊。
"嗯,小九和我都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区小凉笑着回答,望向西斜的秋阳,心情有点复杂。
沈笑君注视着他的侧脸,沉默片刻才叹口气:"你们走也是件好事。最近几天,锁琴出现了几个不明来历的水手,常找人打听外来人口。我和锁锁都怀疑是蕊王的爪牙。岛民是没问题的,不会乱说什么,但终是隐患。你们先出去避避,等风声过了再回来。"
"笑君,别这么伤感。你看你,都快掉眼泪了。放心,我们不会有事,倒是你们留在这儿有点危险。嗯,你没有被他们认出来吧?"区小凉担心地问。
"没有吧?这些年我也去过内陆几次,那几个水手也不像是认得我的模样,应该没什么问题。"
沈笑君沉思,转而想到金锁锁就要在这几日生产,就算有问题也不能说走就走的,他的眉目间不禁也浮起丝隐忧。
丁九到厨房盛好菜,见厨房大桌上还有一小篮洗好的葡萄就顺手拎了出门。
进到客厅,他发现楼春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尾随进来了,不说话,只是靠在门上打量他,目光阴沉。
"你打算瞒他到什么时候,你已经恢复所有记忆的事实?"楼春深堵住丁九的去路,冷冷地问。
"如果可能,我希望是一辈子。"丁九平淡地回答,神情冰冷不亚于楼春深。
"为什么?他到现在都以为你只是部分记得,还问过我要不要告诉你全部的过去。你忍心让他一直这么不安下去?"楼春深愤怒地质问,声音冷冽冰寒。
"我会让他打消不安的,这只是时日问题。至于为什么……他不是也拿不定主意吗?这不正说明他对过去仍未能释怀么。楼先生愿意让他了解真相后,每次面对我都会想起那些痛苦的过去吗?"
丁九的声音没有起伏,听不出他的思绪。
楼春深呆怔片刻后才缓缓点头:"你的考虑的确也算正确,不告诉他就不告诉他吧。还有……"
他忽而顿住,看看丁九的扑克脸,才叹气:"小祝这个人,之所以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和他少年时的遭遇是分不开的。他被催眠时曾想起了一段,那个,很残酷的经历。他曾被人性虐待长达一年之久,当时他只有十三岁。因为某种原因,现在的他清醒时什么都不记得,但却变得极度缺乏安全感。他这么信任你,你不要辜负他。"
"这个用不着楼先生担心。衣衣的将来,有我。"
丁九的瞳孔急剧收缩,全身在刹那间充满了杀气。
他的衣衣,竟会那样受苦,而他居然什么也不知道!反而要这个外人来告诉他。楼春深被他无形的杀气煞到,虽仍是暖意融融的季节,仍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向旁边移开几步,让出道路。
丁九笔直地走向门口,经过他时淡淡地说:"谢谢。"然后推门出去,头也不回地走出玻璃屋。
区小凉见沈笑君情绪低落,心情也有些郁闷。转头忽见桌上那盘牡蛎快被人抢完了,他赶忙冲上去抢下最后几只。
一抬眼,他见丁九出现在门口,脸上是惯常的纯朴笑容,心境不由一松,扬手冲他高喊:"小九!"
"衣衣!我拿了你喜欢的葡萄。"丁九向他走过来,邀功地举起手中篮子。
"谢谢,快过来!我有帮你抢到几只柠檬牡蛎,很鲜的!"区小凉也献宝似地托了托盘子。
众人全身都被惊得一僵。什么什么嘛!这么多人呢,他们就这样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爱情果然盲目啊。
他们冷眼看俩人走近,互喂食物,还笑得特花痴。
"甜吗?"丁九给区小凉喂个葡萄。
"甜。"区小凉笑得眉眼弯弯,叉起一块牡蛎送进丁九嘴里,"鲜吗?"
"鲜!"丁九干脆地回答,嘴角上挑找不到眼仁。
众人满脸黑线地搓掉一身鸡皮疙瘩,都有种想要扁人的冲动。
不就是刚成婚吗?大家都知道啊,不用这么夸张吧?这天……嗯,虽然已是傍晚,可离就寝还早着呢。他们这样眉来眼去卿卿我我,就不怕擦出火花来不好收拾吗?
"咳咳咳……"黄龙子假咳。
"哼哼……"浅香不怀好意地奸笑。
余下众人都拿杀人目光瞪他们。丁九像是没有注意到现场气氛诡异,依旧喂区小凉吃葡萄,眼珠子都不带向那些人转一下的。
区小凉的手顿了顿,见众怒难犯只得从善如流地说:"啊呀!好美的晚霞,小九,走!咱们边走边吃,欣赏欣赏。"
丁九答应,提起小篮子揽着区小凉的肩膀沿海岸线向西走,丢下一堆石化的人。
"他们两个,倒真般配。"梅香兰从石化状态下苏醒,羡慕地评价,直眨星星眼。
"对,身材个头儿都合适,就是性格……哎呀!谁又打我?"浅香抱头呼痛。
"小子,不许背后嘀咕人!"百草农阴惨惨地说,手边犹有几个木瓜。
余人默,不明白向来特立独行的百草农怎么忽然间变成亲祝派了,难道是受了美食和羊肠线的引诱?
区小凉和丁九全然不知后面因俩人而起的骚乱,脚步格外悠闲畅快。他们踩着细沙,走走停停,不一刻牡蛎吃光,葡萄还有剩,却也无人再吃。
脱掉鞋挽起裤腿,他们手牵手踏浪而行。金色的海浪欢快地涌上沙滩,轻刷他们的脚丫,痒痒得让他们不时笑出来。
整个西边的天空都被燃烧成金红色,火烧云各具形态,水鸟在飞快地飞翔,在他们面前形成一幅瑰丽的画卷。
俩人停下脚步,静静地观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觉得快活湾的秋天是他们所见过的最美丽的秋天。
他们的短衣短衫在徐徐的海风中飞扬,长发飘散在空中,夕阳为他们镀上一层金黄,远远望去像是两个精灵偶落凡间。
"这里真美啊,小九,要离开了,真有点舍不得。"区小凉说着舍不得,却是一脸春花灿烂的笑。
丁九扭头看区小凉,见他白皙的皮肤在夕阳下黄得发亮,雪白的牙齿也泛着亮光,琥珀眼笑眯成一条缝,哪有半点离愁?
他因楼春深最后的话而揪痛的心脏更加痛了一些。他的衣衣,快乐的衣衣……他的微笑,有他来守护!他抱住区小凉,吻上他的嘴唇。
区小凉被他意外的动作弄得愣了一下,随后温柔地回抱住他。
丁九也是舍不得离开这个有太多美好记忆的地方吧,好吧,让自己来安慰他!他自以为是地想。
两人在夕阳下亲密拥吻,身体很快都起了变化。他们刚成亲,正是郎情似火的时期,平平常常一个吻都会引起一场大火,何况现在又正处于良辰美景,那火焰就轰轰烈烈地袭卷了上来。
丁九放开那两片已被他吻得红润的嘴唇,热切地注视怀中轻喘的爱人。
区小凉被他盯得全身发热,询问地看向他,眼中水光迷离,让丁九的呼吸不由一滞。
他急切地四下察看,见前面不远处是片礁石群。他们久在岛上,环境自然熟悉无比,当下丁九的眼神就是一喜有了主意。
低下头,他在区小凉耳边小声地请求,一边轻吻他的颈子。区小凉咬着嘴唇,顺他的目光瞟瞟礁石,摇头闷笑不答应。
丁九有些焦急,在他耳边又嘀咕几句。区小凉的脸渐渐红成番茄,却仍只是含笑摇头,似很是难为情。丁九干脆再次吻住他。这次是急风暴雨的激吻,只几下区小凉就晕头转向了,身体一软倒在他怀里。
这个动作像是发令信号,丁九一抄手将区小凉横抱于怀向礁石飞掠。区小凉把头埋在他胸前不反抗似已默许,让抱着他的人喜不自胜。
"这对夫夫也太恩爱了吧,把我们扔这儿算怎么回事?他们好像是今晚的主人吧。"浅香双眼发光,偷看不到了才感慨。
"他们到底谁上谁下呢?臭小子怎么是让人给抱走的?"黄龙子苦闷地揪胡子。
"这还用问?一定是祝大哥在下啦,他怎么打得过丁大哥?"梅香兰对黄龙子表示不理解。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黄老侠老糊涂了吗?
"他们是一对,用不着比武定上下吧?"黄龙子对她的判断能力表示遗憾。
"咱们还等不等他们回来再告辞?天都快黑了,你们三个不是还得回去吗?"楼春深难得厚道地站出来岔开话题。
不行了!刚才真有被刺激到,两个新婚夫夫竟会公然翘席。啧啧,一个月的甜蜜还不够他们稍微克制那么一点点吗?
"他们一般要多久啊?"浅香想白芷了,不知死活地问和这对夫夫相处最久的黄龙子。
还没有听到答案,浅香头上却又挨一枚木瓜:"关你鸟事!吃完就走人吧,省得金老板一人在家,她也快生了。"楼春深拍拍手。
"还有几天,没事儿。"沈笑君忙说,眼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码头。
"老夫先告退,你们请便。"百草农吃饱喝足,实在没心情听这些没营养的对话,踱着方步回家了。
"呃,牛鼻子也吃饱了,你们慢吃。"
黄龙子也觉得和一帮小辈讨论那对夫夫的事情有些为老不尊,特别是自己另一个徒弟也在场的情况下。
剩下四人看看杯盘狼藉的现场,哀叹一声开始清理收拾。那对夫夫,嗯,回家时肯定没什么体力打扫残局,还是让他们这些受苦受难的朋友代劳好了。
打扫干净,那两人仍不见踪影。四人乘船回锁琴,个个黑线:小祝(冰衣,祝大哥,少爷)那小破身子骨,经得起这么长时间吗?
67.别亦难(下)
事实是,区小凉的身子当然经不起,可是丁九的身体经得起啊。
抱着区小凉奔到礁石群内的一块沙地上,丁九轻轻将他放倒,一边和他亲吻一边解身下人的衣带。
简单的衣结很快解开,露出短衣下大片的肌肤。裤子也被褪掉一半,热望潮起云涌。
区小凉揪住丁九衣服,上气不接下气地吻着他,双腿乱蹬将裤子踢到脚下。
丁九一手搂住他,一手却执起区小凉的手放到自己衣结上。区小凉会意,几下扯开他身上所有的束缚,双手抱了上去。
他们的身体紧密贴合厮缠,呼吸渐渐急促,四只手抚摸着彼此的身体,吻得更加深入激烈。
区小凉抬起腿缠到丁九腰间,手抖得像在打百子。
丁九向上扳折他的腿,伏下身去。
区小凉惊喘,将腿分得更开,用手肘支起上半身着迷地看他爱抚自己的身体。
经过多日缠绵,丁九的技术突飞猛进,手指和唇舌的动作配合得恰到好处,区小凉对此异常满意。
被一波热浪冲击,区小凉猛地挺直了脖子,然后手肘失力摔回沙滩上,现在他的腿也开始抖起来了。
事发突然,他们谁也没有带润滑用品。丁九急切地四顾,目光落到那篮被他莫名其妙带过来的葡萄上。
个大晶莹的紫葡萄被剥了皮,水汪汪地在区小凉体内化成碎粒。
云霞灿如织锦的天空下,丁九乌发飞扬面色紫红,艳丽的嘴唇无声翕张,口型分明是在呼喊着区小凉的名字。
并不是所有人在做快乐的事情时表情都会让人看得移不开眼睛,既然碰到,区小凉当然不肯错过。他呆呆地凝视丁九,口水流了一地。
丁九于沉醉中,也在注视区小凉。
红成一片的脸上,浓浓的睫毛在夕阳下闪动着毛绒绒的碎金,琥珀眼迷茫地仰望着他,整个姿态是毫无保留的交付。
面对这样的区小凉,丁九只想深入再深入,直到将他揉进自己的血肉里去,再也不分开。
他的衣衣,他迷人的、快乐的衣衣,他的爱……丁九的嗓子哽咽了。
"吾爱。"他俯身在区小凉耳边轻语,声音沙哑。
区小凉无力地点头,细细抽气。
涨潮了,温热的海水涌到礁石群,打湿了丁九的脚、小腿,区小凉的后背。
"小九,水上来了。"区小凉在烈焰焚身的混乱中呢喃。
"嗯。"丁九低应,再次用力。
"……"区小凉咬住嘴唇,全身颤抖着陷回俩人共同燃起的火热中。快意如潮,汹涌而至。
海水越涨越高,很快涨到丁九腰间,俩人浮了起来。
身体离地的瞬间,他们双双意识模糊地喷发,随波逐流几乎被回退的潮水带到大海深处去。
区小凉全身发软被丁九抱到岸上,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想了好一会儿才哀叫:"小九,裤子喂海龟了!"
"没事,天黑,没人看得到。"丁九忍住笑,连忙安慰他。
区小凉瞅瞅四下黑透的海滩,再看看天上朦胧的月光,挣扎了阵才勉强接受他的说法。他脱掉身上那件精湿的短衫系到丁九腰上。自家东西,不能走光!
丁九如法炮制也给区小凉裹了,拉起他的手悄悄潜回家。
玻璃屋灯火通明,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客厅圆桌上搁着一大碗人参炖鸡,鸡下一纸三指阔小条"关爱生命,注重健康;保存体力,吃完再战!"
区小凉的脸蓦地通红。丁九的脸则更黑,然后安锅点火准备热鸡,把纸条填进灶里。
"真要吃?万一里面加了料呢?"区小凉怔怔地看他忙碌,忍不住问。
"不怕,他们害咱们一回,咱有的是机会还回去。"丁九豪气地说,吻他的额,动作轻柔温存。
"对,吃!还怕他们跑到天上去!"区小凉被他说得豁然开朗,也很有气势地赞同。
俩人坐在灶台边,让跳动的火苗烤干身上的水珠。
他们的身体都光滑柔韧,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眼睛也在闪闪发光。手指细细交缠,低声谈论着明天准备收拾的东西,不时交换轻吻。
谈话时断时续,停顿是由于他们在亲吻和凝视。
丁九注视着区小凉火光下神采飞扬的笑脸,心尖发痛。
他的衣衣,童心未泯的宝贝……
他抱住区小凉吻上这张不时说笑的嘴唇,和他一起缓缓倒在灶前洁净干爽的木地板上。
区小凉修长的腿在丁九的抚摸下颤抖,无助地曲伸,在火光下泛着蜜色的光泽。
"……嗯……小九……鸡……"区小凉发出破碎的声音。
"……别担心……还有阵子……唔……"丁九的安慰被身下人吞没。
那碗鲜嫩嫩的童子鸡,热了凉,凉了热,最后被吃下肚时肉早已老得咬不动。
区小凉气得大骂那帮损友害人,他正需要补充体力的说,却能看不能吃,这不气人吗?
第二天,俩人起了个大早收拾远行要带的东西。
钱是首要的,不过仅限于现银。天朝的银票在海外各国没法兑换啊!区小凉再次感叹落后真是太不方便了。
然后是当季的衣服各两套。他们计划的首站是独龙国,乘船逆风也只需用一月左右,何况这个季节正是顺风。等到了独龙,他们可以再置办冬装。
最后是些零碎。区小凉见丁九将所有百草农赠送的药膏都打包准备带走,嘴角不禁犯抽。正经的行李也仅是个扁扁的,他都可以轻松背肩上的小包袱,丁九竟要把这些很占地方的东西都带上!
不过在看到丁九举重若轻地只单手就将那个巨大的包袱由卧室拎到门外时,他就很识相地闭上了嘴。
好吧,好吧,也许外国没这么高档的……那个药啦,带上说不定还能当储备金用。他掩耳盗铃地自我安慰。
行李收拾好,接着处理家里的东西。凡是能引起怀疑的东西一律该埋的埋,该扔的扔。蒸馏那套东西被埋在半山竹林里,修平的地面再移种上草皮,和周围环境一致,任谁也猜不到地下埋着这些个好东西。
区小凉眼圈微红地看丁九栽草,心里满不是滋味。
处理好地面,丁九拍拍手上的土走到区小凉身边,担心地说:"衣衣?"
"没什么,走吧!"区小凉执起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竹林。
就这样吧,这套东西太大太扎眼,他没有办法带走。而且,他已经计划好,到了国外就和丁九选个热闹的城市住下当小市民,安分地过日子,彻底放弃他的香水师梦想。
梦想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环境不允许时,就只是梦和想。他自知没有那个本事抗争,那么就让他平淡地放手。
储藏室被清空时,丁九注意到一个扁长的匣子。他拿到手中打开盒盖,里面是一些黑色的碎布片。
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波动,然后转身冲区小凉扬起匣子问:"衣衣,这是什么?"
区小凉看到匣子,面色一僵,随即走过来轻叹:"是小九受伤失忆前穿的衣服。里面本来还有把匕首,前阵子你练兵器时拿出来了。"
"我想问的是,为什么要留下这个?"丁九揽住他肩膀,和他对视。
"嗯,也不是特意的,当时我……后来……总之……"区小凉忽然吞吞吐吐地支吾,脸却红了,眼神闪烁不敢看他。
丁九含笑,目光幽幽:"衣衣怎么了,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没有!我当时留下这些东西还没有喜欢上你。"区小凉脸红脖子粗地仰头分辩,却被丁九俯身过来深深吻住。
区小凉翻个白眼哀叹:像他们这样每收拾一件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就亲热一阵,天黑前能到达和沈笑君约好的碰头地点吗?
片刻后,丁九放开他的嘴唇轻轻吐口气,微笑着摸摸那些碎片:"这些再留着也无益,不如一并处理了吧……嗯?"
他低低惊呼,从碎片中摸出个东西。一金一银两条小蛇亲密地交缠,首尾相连,是枚普通的男用耳环。
"咦?怎么你……"区小凉讶异地睁圆了眼睛手指那个圆环,话却只说了一半。
人流汹涌的土城,寂寞的回顾,一段无疾而终的单恋,已经遥远面模糊。而丁九,居然在那时,或是更早,就已经开始在喜欢他了……
他怔怔地望着丁九,然后伸手取过耳环,小声请求:"小九,你帮我戴上吧。"
天朝风俗,男子不戴耳环,女子成婚方可戴双环,订婚戴单环于左耳。区小凉和丁九都很清楚。
丁九凝视他,久久不语,然后竟然摇头:"不!"
区小凉气煞,正要怒吼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堵回:"不想衣衣痛,小九戴。"
他温柔的手抚摸上区小凉那双完好无损的耳朵,目光深情无限。
呆滞,不明所以地眼神乱晃,不敢和面前人对视,区小凉的脸色慢慢发红,最后整个人变成红烛一根。
"行吗,衣衣帮小九?"丁九搂抱住他,亲吻他血红的耳垂,低喃。
"我,我不会穿耳洞。"区小凉找回声音,垂死挣扎一句。
"我教你。"吻上耳尖。
"我见血晕。"拒不低头。
"可以蒙上眼睛,我把着衣衣的手。"吻滑到眼角。
"我怕痛!"硬赖。
"……"吻沿面颊移到唇边,"不怕,比做下轻松多了。"
"!"区小凉目愣口张,气愤,"如果我不给你穿,你是不是就又要吻我?"
"不,"丁九轻舔他的嘴唇,清澈的眼睛纯洁无邪,"是吻到你答应。"
区小凉猛地挣脱,跳到一边大喊:"说不帮就不帮!你不给我穿,我自己找根针扎!到时候扎歪扎斜扎得血流不止!"
丁九见他叉腰跳脚,琥珀眼怒视他,一付毫不妥协的模样,没有被吓到,眼眶却微微湿了:"好吧,我帮衣衣穿,衣衣别生气了。"
区小凉得意,回来抱住他笑眯了眼。
缝衣针穿了棉线浸在香油中,去腐生肌的膏药放在旁边。区小凉坐在丁九怀里,不时爆笑。丁九小心地用两颗黄豆一面一粒按揉他的右耳垂,满眼柔情。
右耳痒痒麻麻地不舒服,区小凉笑着耸肩偏头乱动,带给丁九不少麻烦。
耳垂上的肉被坚硬的黄豆挤到周围,中心薄薄的一针穿过只渗出几滴小小的血珠,区小凉一点都没觉出痛就结束了。
丁九吸掉那几滴血,为他敷上药,顺手再拉拉棉线,让棉线将药带到伤口里。
区小凉好奇地也拉了拉,耳上一片清凉:"不是戴耳环吗,怎么是线绳?"
"伤口长好才能戴耳环,这几天得时时拉着些线,不然又会长回去。"丁九耐心地解释,搂住他吻上来温柔地抚慰。
区小凉回吻他,手不自觉地又去拉拉棉线,感觉肉里多根绳子很是怪异。
68.硝烟四起风云变(上)
拎上行李,区小凉和丁九刚想赶赴碰头地点,就见沈笑君独自一人驾条小船来了。他们不禁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有诧异。
"冰衣,冰衣!不好了!"沈笑君不待船靠岸,施展轻功一跃跳上沙滩向他们疾奔而来。他一边跑一边大喊,满脸忧虑。
区小凉揉揉鼻子,大声问:"怎么了?锁锁有事么?"
"不是,是天朝内乱了!"沈笑君跑到他们面前,宣布这条爆炸性新闻。
区小凉和丁九一愣,被这个消息震得有些大脑发蒙。
"怎么回事?你说详细些。"丁九放下包袱,镇静地追问。
"日前皇上传位于蕊王,那四王不满,回到封地各自称帝,现在内陆战乱已经开始了。"沈笑君急急地说,显然也颇为震惊。
原来孝宗帝在前月忽然下诏禅位于蕊王,自己则当了太上皇。四王心有不甘,纷纷找理由回到各自封地。不出十天,均称帝建立护国军,分四路同时向新皇发难意图夺宫。一路之上,护国军和效忠新皇的军队不断冲突,互有死伤。老百姓遭逢大难流离失所,实已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听完沈笑君的讲述,区小凉和丁九忍不住又对视一眼,心头涌起无数迷团。
孝宗不过四十刚出头,身体健康,百官拥戴,外患俱平,没有任何理由在这个时候禅让。太上皇名头听着是在皇帝之上,实则是大权旁落,皇家人有这么轻易就将江山拱手相让的吗?
还有,以新皇之能,应该早知那四王不臣之心,又怎么会毫不干预地听任他们出京,再有机会领兵逼宫?还是说,这根本就是新皇设的一个局,放四王的目的只为逼他们不得不反?乱臣贼子的罪名可是不小,手足相残的确需要一个这样堂皇的借口。
区小凉握住丁九的手,问沈笑君:"现在消息都传到锁琴了,那几个人还在岛上吗?"
"不,昨晚我们回去就不见了。我还奇怪呢,刚才就在码头得到了内乱的消息。"
"走!咱们一块回锁琴。非常时期,应该没人会有闲心找个逃犯了。咱们得在一起商量下今后的打算。"区小凉话对沈笑君说,眼睛却望着丁九。
丁九紧紧握了下他的手,平静地颔首:"我和你去,衣衣。"
区小凉深深地再看他一眼,带头向坡下走去。
三人回到锁琴,金锁锁他们正聚在前厅听取手下汇报。
见他们进厅,大家都有些惊讶,有几人注意到区小凉耳上吊着线绳,更觉诧异。
沈笑君快步走到金锁锁身边,对她耳语几句。金锁锁点头,命人加座请他们都坐下同听,一边令手下继续说。
大家都被战乱的消息搅得心烦意乱外加担忧,彼此都没顾上寒暄,只是听取内陆回来的各处二掌柜挨个儿进行汇报。
等所有人都说完了,大厅内变得鸦雀无声,气氛格外凝重。
因为战乱,内陆生意现状各不相同。花都及其周边州郡未受战火波及,物价平稳,生意基本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但位于四王封地及叛军途经的地区生意则是一落千丈。一般百姓忙着避乱囤粮,闲钱虽有却都拣紧要的买,很少有人再光顾他们的生意。有钱人家忙着藏财物保命,也顾不上购买奢侈品。
更有甚者,由于他们招牌太响,叛军每到一处洗劫对象首选的就是"金玉联"。先后已有十几家分店遭劫,损失惨重,好在没有人员伤亡。
受战火威胁的各店掌柜在未得到龙头掌柜通知的情况下审时度势,及时关门停业、盘点货物后封库,以免损失更大。雇佣的人手也遣散大半。内陆生意已是十损二三,仍在开张营业的分店不足一半。
金锁锁面沉似水,抱着肚子坐在椅子里半天没有吭气。
内乱既起生意受损自是难免,只是局势变化会这样迅猛,受损程度会这么大,是她始料不及的。那些已停业的分店大多刚刚上过新货,压下卖不成,翻过年好些货物都得变质,到时候就真是血本无归了。
定了定神,再按按肚皮上鼓起的小包,金锁锁吩咐:"多派人手打探,情况有变随时禀报。从现在起,如果叛军再向花都推进三天,不用请示立刻关闭所有买卖。自己人除留守的以外全部撤回岛暂避,其他人发给遣散费,让他们各自避乱。"
众人见她临危不乱安排妥当,都心中稍安。金府管家领众位二掌柜出府,安排船只送他们回内陆,另派探子同去。
"生意事小,民生事大。四王之乱一起,不知又有多少百姓要遭殃了。"沈笑君心情沉重,忍不住用力捶了下桌子。
金锁锁知他心意,从桌面上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夫妻对视,都在焦虑忧心中感到丝安慰。
区小凉面色发青,内心深处有个极大的恐慌,手不自禁地发颤。丁九看在眼里,默默拉过他的一只手放在掌心包住,努力将安慰传递给他。
有温热干爽的感觉一阵阵从手上传出,区小凉恐慌稍退。不看丁九,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叠上去。不需要更多的语言,交叠的四手已让彼此的心意表露无疑。
梅香兰小声地啜泣,用手帕捂住嘴。她父亲梅老先生授业的阳明山,位置正在晋王封地。她自得到消息就心惊肉跳,恨不能飞到父亲身边以确认他无碍。
现在见众人都是忧心忡忡地沉默,厅里的无形压力压得她再也承受不住哭了起来。
浅香扶住她的肩膀为她拭泪,一向嬉皮笑脸的模样失个干净,脸阴郁得要滴水。桐城在怜王封地边上,早已民不聊生,他的心里也成了片乱麻。
"兰妹莫慌,我派手下去把你们两口子的父母亲人都接来。放宽心,会没事的。"
金锁锁见梅香兰哭得双眼红肿很是可怜,虽知此事不易办到,仍是慨然提了来。
"正是。只派手下去恐有失,浅香,咱们也去。"
沈笑君沉声说,又有点不放心地看着金锁锁的大肚子。金锁锁用力握握他的手,勉强一笑表示自己没有事,让他只管去接人。
梅香兰惊喜地擦干眼泪,起身向金锁锁沈笑君盈盈施礼。金锁锁止住她,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去。姐俩手拉手说话,低微得旁人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只看见梅香兰愁容渐去,平静下来。
"新皇当王爷时,民声就比那四个乱王好,北征又笼络扶植了不少人才。依我看,平乱是迟早的事。不过四王势众,恐怕会耗些日子。"沈笑君分析内乱前景,心情仍是沉重。
"那咱们的买卖该怎么办?"浅香不无担心地问。他也入了金锁锁的股,虽不多但获利仍很可观。
"人手如果都回岛,锁锁打算下一步怎么办?"区小凉问了进门后的第一个问题。
金锁锁迟疑一下,显然还没有考虑好。
梅香兰接口说:"当然是休整了!买卖都关了,货积的越多损失越大。"
"不行,这种时候生意更得搞大!"区小凉不假思索地抢白,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继续说,"大乱后必有大治,大治离不开基本物资。只要方向弄对,仍是能赚大钱。一般战后首先需要的是粮食布匹、农具铁器,所以我们应该趁人手多时扩大目前岛上的生产,加强海外贸易,尽量多地购进战后恢复生产民生需用的相关物资囤积,肯定会有大用!"
众人齐齐瞪他:"你要发国难财?!"
"喂!你们怎么这样想我?我是那种唯利是图的小人吗?战后总得有人来做这些生意,单凭国库那点银子储备能管得了这么周全吗,能在短期内恢复国力,让百姓重建家园吗?咱们不去做,难道要眼睁睁看那些奸商哄抬物价、喝尽民血?你们有没有长脑子?到时候售价要视具体情况再定嘛。不过,只要咱们囤积量够大,肯定是稳赚不赔的。这都不懂,切!"
区小凉摇头,对他们的不信任态度深表愤慨。他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有那么差吗?浅香也就算了,怎么连沈笑君也如此?伤心啊。
他委屈地看丁九。丁九神情平静,目光不带一丝波动,却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动作极尽温柔。区小凉眨眨眼睛,不自觉地又拉拉棉线。
众人这才释然,不过除了沈笑君,其他人对区小凉都没有丝毫愧疚之心,似乎认为他们的误解是想当然的,谁让这人平日总干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浅香还大大咧咧地抱怨:"早说嘛,你讲得那么起劲儿,两眼还直闪金光,我们当然会想歪。"
"就是,以后请先表明立场,少吓人。"金锁锁无视区小凉的大黑脸斥道。
区小凉气得头发晕、手发颤,求助地揪着丁九的衣袖。
丁九执起他的手,不动声色地说:"衣衣的心皎如明月。"
"小九,你真好!"区小凉感动得两只眼睛直冒泪花花,脸红红地恨不得马上扑进丁九怀里,让他好好安慰自己。
众人再也不能装作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统统石化。
怪事啊,居然有人会赞美那个奸诈小气鬼点子比猪身上毛还多的家伙像月亮!当真是情人眼里出稀屎啊!他们欲呕地琢磨。
"咦?师父和百先生呢?"沈笑君适时地出来圆场,对大家的态度很不以为然。怎么说,这么多人欺负他兄弟一个就不对,人家冰衣心地真的是很好嘛!
"得了消息,黄老侠就去组织武馆弟子准备成立护岛团,抵御乱兵,现在可能仍在武馆。百先生,唉,他去制毒了,说怎么地也得阻止那些疯子。"金锁锁颇无奈,抚着肚子说。
会这么想的人,脑子才有病吧?锁琴是个偏远渔村,连常跑海上生意的老商人所知都不多,叛军有可能跑这儿来吗?还有,下毒阻止内乱主意是不错,可那得多少毒药才够?难不成百先生要赶辆大车正大光明地去下毒?金锁锁实在怀疑百草农已经被黄龙子的思维同化了。
沈笑君一呆,眼角抽搐丢下句"我去看看",就匆匆出厅找黄龙子劝服去了。
余下众人闹归闹,却也被区小凉的想法拓展了思路,纷纷又想出更多好主意。金锁锁听得不住点头,吩咐管家记下逐一实施。
她生产在即,生意的事情已托付金府老管家暂代。那管家是金锁锁父执辈的人,办事牢靠精细。金锁锁的生意经都是由此人传授,对他自是另眼相看。
"锁锁,战后我可能会撤掉部分股份。你有空留意一下账,别让我占了便宜去。"讨论告一段落,区小凉喝口茶不紧不慢地说。
"为什么?"金锁锁拧眉瞅他,神情诧异。
当初俩人开玩笑般签订了合作计划,谁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的规模。区小凉从不向金锁锁询问自己应得的那份,每到分红也都退给她重新入股。
现在他却忽然提出要撤股,不仅金锁锁,其他人也是一付大惑不解的表情。
被大伙的目光盯得有点窘,区小凉望了一眼丁九才含糊地说:"那个,可能也不一定。我就是预先跟你说一声,免得到时忙乱。"
大家见他不肯明说显得顾虑重重,哪能真逼他?只好不了了之。
又讨论了会儿战局,都觉一头雾水,只得草草吃罢晚饭散了。
68.硝烟四起风云变(中)
回到旧居,已有金府下人帮着洒扫过了。区小凉客气地谢过最后搬来被褥的下人,等人都走远了,他又开始整理。
区小凉本有轻度洁癖,但这点早在他照顾丁九的这些年被消磨殆尽。可是现在看着别人收拾的房间,他竟觉着哪里都不顺眼。
重新打来清水,浸湿抹布将所有木器家俱内外都擦拭一遍。重新洗过拖布,一寸寸将砖地拖亮。抖动拍打原本就是新做的夹被、褥子,再拍松枕头。他一刻不停地忙碌,完全忘记了时间。
当他异想天开地打算去揩拭花瓶铜镜时,一直默不作声帮忙的丁九忽然走了过来。他温柔而坚定地夺下区小凉手中的抹布丢进水盆,平静地说:"天很晚了,剩下的明日再做吧。"
"好啊,你这么一提,我还真感到累了。那我先上床,你把脏水倒了再睡,行吗?"区小凉眼睫一弯,有点撒娇地蹭蹭丁九的胸膛。
丁九目光微闪,没有说话端起脏水走出门。
区小凉撸把脸脱掉外衣,只着内衫上床,钻进夹被。
不一会儿,丁九回来了,关门解衣入被,大手一揽,区小凉就滚进了他的怀里。
深深吸了口混合着土腥味儿的竹香,区小凉拨动丁九襟口的布扣,小声说:"又躺在这张床上了,小九。你还记得吗?就在这里,你一动不动地躺了四年。"
"衣衣在担心什么?"丁九轻声问,轻柔抚摸他的乌发和后背。
"嗯?小九看出来了?"区小凉搂住他的腰,疲惫地合上眼睛,"五年了,我常会做恶梦。梦见自己坐在一个点燃的炸药包上,或是被群手拿连珠驽的弓箭手逼下悬崖,还有其他类似的梦。所以躺在这张床上时我害怕睡觉,有时甚至会守着你看上一夜。这两年我才不会时时从梦中吓醒。我做过错事,小九,无可挽回的错误。我……设计了一批很可怕的武器,现在还有留存。我……小九,你说,会不会有人在这次内乱中用出来?"
"不会。这种规模的叛乱,用掉太可惜。"丁九很快回答,语调轻松。
"呵呵,小九还是这样,一说谎话就讲得飞快。你也在担心吗?"区小凉苦笑,搂住他的手更紧了紧,"我是罪人,小九。如果真的用在这次内乱里了,我是万死难辞其疚的。"
"衣衣,你看着我。"丁九捧住他的脸,目灼灼地和他对视,坚定地说,"你,不是罪人,那些武器也没有罪。武器只是死物,正义和罪恶只取决于使用的人心。而那些人心,你是左右不了的。所以,衣衣,别再有负罪感。看到你这样,我很舍不得。"
他轻轻吻区小凉的额,眼神变得痛惜。
区小凉怔怔地望着他,琥珀眼里闪动着水光:"可我害怕,很害怕。小九,你明白吗?如果真的发生了,我一定不会坐视,我会散尽我的所有去补救。这些年我拼命赚钱,就是为着防这个。"
他顿了一下,又问:"小九,你会不会误会我……在巴结朝廷?"
"花半羽"三个字在他舌尖打了个转,又被咽了回去。不可以,丁九记忆中没有这个人,他不要丁九知道他和花半羽的爱怨纠葛。丁九会难过,会伤心,他不要这样。区小凉苦涩地想。
"衣衣,咱们的手还握着吗?"丁九低声问,目光清澈地注视他。
"什么?"区小凉有些找不到北。这是什么答案?
"一起走到月亮上去时,不是要手拉手吗?"被他的呆相逗笑,丁九再次吻吻他的额。
"呃?"区小凉这才明白他在问什么,虽然不太理解他何以在这种时候提到这件事,胸中却仍是涌起阵阵柔情。
他抚摸着丁九的脸,面上作烧低低回答:"当然了,不是说好的吗?咱们要一直手拉手,走到月亮上去,然后在那儿安家,和星星们作邻居。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不分开。"
"如此便是了。衣衣不用担心,小九会一直拉着你的手,永生永世。"丁九吻他的脸,声音发哑,"小九想保护你,让衣衣永远也不受伤害。我可以做到的,衣衣,你信吗?"
"我信,小九,我永远都信!"
区小凉感动得热泪盈眶,把脸埋在丁九怀里哽咽。
丁九是有预谋的,他绝对是专挑他毫无准备的时候说这么动听的情话的,他的目的就是要看他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而他的阴谋也已得逞,因为他已经在哭
,而且哭得比哪一次都厉害。
他又出糗了!丁九干嘛总是对他这么掏心挖肺、实心实意?这不是让他想不爱他都不行吗?何况……他也没有这么想过。
"小九,我也会保护你的,用我自己的方式!"
很豪迈坚定的宣告,却因为说的人抽抽答答、涕泪交流而大打折扣。不过,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没有过分计较,仍是觉得很感动。
丁九温柔地笑,托起他的脸替他擦眼泪,又用手帕按住他鼻孔两侧让他擤鼻涕。
区小凉用力擤干净两筒清鼻涕,觉得有点丢脸,只能无措地望着丁九眼中的似海柔情嘀咕:"小九啊……"
丁九用薄茧的拇指摩擦他哭得有些肿的眼睑,心疼地哄他:"衣衣乖哦,不哭了,眼睛里有红血丝了。快睡,明天还有事,小九搂你睡。"说完,吻吻他的嘴唇。
区小凉顺从地合上眼睛,任他亲吻安抚自己,让神经慢慢放松,意识陷入朦胧。
睡着前,他迷糊地想,丁九最近越来越像奶爸了,总把他当孩子哄。两人的角色似乎正在对调……嗯,这种关系也不错,不管怎样,对方是他的小九……
丁九搂着他不时轻吻,似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直至怀中人睡得体香四溢,他仍没有丝毫睡意。
怀中人刚才没有问出口的那三个字,他早已猜到并做出了最好的回答。他对自己的心意,他也早已明了。
如非对自己有情,这个天生怕麻烦的家伙怎么偏偏对他做出那许多例外的事情?四年卧床别说褥疮,连肌肉都没有萎缩,换个人来照顾他,他真的不敢相信也能有这种效果。后来更是要和他一同出国。这份心意已经明明白白表露无疑,自己又怎么会怀疑他的感情?
这个家伙,有时敏感得出奇,有时又迟钝得惊人,真是矛盾的混合体。他只知喜欢自己,都没有看出自己也在全心全意喜欢并信任着他吗?
念及此,丁九有些生气地低下头,准备狠狠地吻他以示惩罚。可是一旦碰上那两片柔软的嘴唇,他的怒气就立刻全跑光了。
吻仍落下去,只是变得轻柔,小心翼翼,不欲惊动他。
区小凉正在做梦。他梦到丁九正在大跳脱衣舞,穿的就是沈笑君送的情趣内衣,他的身姿勾魂摄魄极尽挑逗,看得区小凉鼻血狂喷。
擦擦鼻血,他眼冒狼光扑上去压倒就亲。亲吻的感觉很真实,连淡淡的竹香都有。他努力地亲吻,不时傻笑出声。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丁九那个性格根本不会脱光光跳大腿舞。既然是梦,嗯,还是个美梦,白白错过岂不可惜?所以他要抓紧时间享受,并且醒了也决不告诉丁九!嘿嘿……
见他睡着仍是这么热情,丁九不禁好笑,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柔情缱绻。他轻拥怀中人,尽量配合他的骚扰,直至他不再乱动,才闭上双目。
无论如何,他的武功必须得加紧练习了。要保护好这个人,他做的还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加努力。他的衣衣,机敏聪明、善良可爱、睡觉会流口水的衣衣……
因为针对区小凉的警报暂时解除,他们近期又有重大商业活动,所以和丁九商量后,他们的远游计划推后。俩人也没有回快活湾,而是留在锁琴协助金锁锁制订实施生产经营计划。
三天后,金锁锁手下传来最新内乱消息:新皇对四王叛乱极为震怒,广发檄文,怒陈他们的不臣之心、累民之罪、裂土之大不违。朝廷目前已发兵四路平叛,征讨大将军分别是:上将军刘文用、左仆射李响、右仆射步留云,第四路带兵的居然是新立的皇后速哥矢羽王子!总元帅则是新皇本人!
将帅名单一公布,举国哗然,谁也没有想到真龙天子竟会亲自挂帅,更没有想到尊贵如皇后竟也会因此出征涉险。
保皇党趁机鼓吹皇后母仪天下,堪称贤内助之典范。而新皇更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实为古今难出的明君圣主。俩人夫夫情深、舍小私而成大义,其志可嘉,其情可悯。
一时民心大定,混乱的社会秩序恢复井然,全国上下众志成城,声讨四王的呼声空前高涨。
锁琴众人听罢也是一愣,均未料到新皇竟会出此上上之策,未发兵已胜在了民心。四名大将军有三人是在北征时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风云人物,四人一出,叛军岂有再战之心?
区小凉坐在椅子里没有参与议论,心中唯有苦笑。
那人,工于心计的手段可谓到家了,连皇后都舍得推出去装点门面。想起那犹如画中人的矢羽王子,他忍不住替他感到悲哀。
爱一个人时,要付出多少才算足够?反之,不爱时,得到多少仍觉不够。失去的翅膀是否正在不知名的角落滴血?苦苦追寻的何时才能看到曙光?
不过,这样的决定无疑是最佳选择,天朝的混乱唯有此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平息。
区小凉暗忖,再次鄙视自己的矛盾。
内忧外患,金锁锁在傍晚时分临盆了。生产不顺利,她一直痛足一夜才在百草农和梅香兰帮助下诞下一对女儿。
区小凉披着丁九给他加的厚披风,坐着厚软垫,和浅香、丁九陪几欲昏倒的沈笑君在产房外候了一夜。
金锁锁尖叫了多久,沈笑君的冷汗就流了多久,已经紧张到话都说不出来了。
区小凉不时帮他擦汗,看他满脸扭曲,暗暗庆幸自己和丁九都是男人,不必经历这种煎熬折磨。浅香则老练很多,不停地给沈笑君打气。
丁九一反常态,任区小凉和沈笑君坐得极近,即没有推开沈笑君也没有直接抱区小凉走人。他守在稍远处,眼睛只看区小凉,一会帮他添衣加垫子祛寒,一会又端来热汤热水热点心给他补充热量。
俩人只在这些时候才短短对视一眼,也没有多余的话,想说的都在眼睛里写着呢。
伴着第一声鸡啼,产房内忽然传出响亮的婴儿哭声。不一会儿,哭声就成了双声道。
燕儿喜滋滋地推开门,大喊:"生了!金大生了两位小姐!姑爷,恭喜!"
沈笑君欢喜得蒙了,他困惑地扭头冲区小凉问了句"我真的当爹了?!",就两眼一翻晕了。
区小凉好气又好笑,正要施救,丁九跃身过来,伸指在沈笑君肋下戳了几下。
沈笑君眼珠转转摇晃着坐起身,目光呆滞地看着面前的区小凉。然后眼睛忽然一亮,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指着他右耳,哆嗦:"哇呀!冰衣,你的耳朵上是什么?!"
"唔,什么?"区小凉纳闷地摸摸蛇环,迟疑地回答,"你问这个,耳环?"
"对!你怎么会戴那个?快摘下来,只有订婚的女子才戴单环,你怎么学人家?快!像什么样子?你可是男人!"沈笑君急得连自己得了女儿都忘了,连连埋怨他,恨不得亲手替他摘了。
"沈笑君!"区小凉护住耳环,快速退到安全地带,满脸黑线怒斥,"我戴耳环怎么了?难道戴个耳环我就成女人了?我想戴,我爱戴!凭什么摘下来?不摘,打死我也不摘!"
什么嘛,他昨天耳朵长好,百般央求丁九才让他拿出蛇环帮自己戴上。这还没习惯呢,这根木头就乱吼吼。金府上下多少人都看见了,也没人吱一声。唯有这木头一直在担心妻子,先是对此视而不见不说,等见到了居然要他摘掉。这是他和丁九的定情信物,凭什么藏着掖着?他偏要戴出来给世人看!
他得意洋洋地拨弄耳环,斜视沈笑君:"怎么样?你能把我怎么着?"
沈笑君满脸痛苦,低声哀求:"冰衣,算我求你。摘了吧,实在是……看不下去啊。"
"不摘!有什么看不下去的?多看看就习惯了。喏,你看,两条小蛇缠在一起多亲热,就像……"
区小凉义正辞严地拒绝,然后换付星星眼表情口水乱飞地介绍,不过他的话终止在丁九的双臂下。
丁九忍笑将他的腰一搂,挟持着他毫不停顿地走人。
话没有讲完就被丁九打断,区小凉对此很是不满。他顾不上再理沈笑君,轻咬丁九的肩:"你干嘛?我刚说到兴头上。"
"回去睡觉。"丁九含着笑意任他将自己肩上的衣服都咬湿了也不去责怪他。衣衣的牙一点都不尖,肩头只感到一阵酥麻,疼痛半点也无。他真能确定是在咬他吗?
区小凉松开口,挫败地打量丁九一眼,赌气将头埋进他怀里:"睡睡睡,我都快成猪头了。"
"嗯,小瘦猪。"丁九想了想,很中肯地评价。区小凉彻底无语。
燕儿看看那对走远的人,再回头看看仍处于悲愤中的自家姑爷,不由打个冷战,怯怯地提醒:"姑,姑爷,百神医吩咐姑爷可以进去看金大和小姐们了。"
"啊?噢……天哪!锁锁!大毛,二毛,爹来了!"
沈笑君总算是想起自己已经当爹这个事实连忙冲进产房,把刚才的风波忘个干净。
浅香翻翻白眼,很为沈笑君的孤陋寡闻不屑。
他家少爷的饰物海了去了,区区一个耳环至于那么大惊小怪吗?若是少爷把他那套行头穿戴齐全了,他不得吓昏过去?吓!
68.硝烟四起风云变(下)
金锁锁平安诞下双女,沈笑君才和浅香回内陆接人,不过却是无功而返。
怜王刚一发兵,桐城城守就组织城民成立了护城军保城护民。桐城本是武术之乡,百姓涌跃参与守城,连兵刃都是自带的,敌忾之心团结异常。怜王在这里碰了钉子,不欲因此多做停留影响他夺宫大业,竟没有更多骚扰,而是绕城而去了。
浅香家里平安无事,自不愿背井离乡,见到浅香各自欢喜,挽留他住下。浅香只得说出还要去接梅老先生的打算。众人虽感惋惜却不便再留,亲人依依惜别。
到了阳明山,他们却扑个空,不仅是梅老先生,连他的弟子也都不见了,住处也被翻个乱七八糟。
他们隐藏行迹悄悄打听,才知道梅老先生及其弟子在晋王叛乱时就云游去了,让本意拉拢他的晋王扼腕不已。
梅香兰没等来父亲,先是忧愁后又气愤,最后竟大哭一场。
众人不解,劝了半天才知道她是生气梅老先生云游都不到锁琴来看她,自伤落泪。浅香免不了磨破嘴皮子开导她。梅香兰终是不喜,日久才渐看开。
每隔三天,新的战况消息就由内陆传来。
新皇的部队一路之上势如破竹,叛军稍一接触就溃不成兵。四王率军退回封地准备负隅顽抗,内战进入胶着状态。
岛上的工作日益繁重,每个人都承担了一部分重任。
冰天雪地里,满载货物的海船源源不断地驶往海外,然后再运回成吨的粮食、布匹、棉花、生铁、种子、盐巴、糖……
浅香和二十多名工人日夜泡在窑厂,赶制琉璃、各种玻璃制品,每天都有几大箱成品运到码头。
百草农则奋战在药庐内,配制医治痢疾、鼠疫、疟疾等战后最可能爆发流行病的药材。配好的药材按疗程装袋捆扎堆在仓库里,已堆满了半间房子。
金锁锁见老先生一个人忙不过来,特意拨给他二十名手下,负责碾药、炮制、切片、称重和包装等体力活,骨碌碌的辗药声每天至夜方息,天明又起。
梅香兰听从金锁锁建议,召集岛上老弱妇女一边带孩子一边纺织、制衣做鞋,制好的东西也存在仓库,准备战后发卖。
沈笑君的武学由黄龙子暂代,他自己组织岛上的青壮渔民到外海进行大规模捕捞。大部分获得的海货都晒成干,只有极小部分留岛自用。平日岛上粮食多从内陆购买,内乱一起,粮食紧缺,岛上人口又骤增,需要这些海产品充实食物品种和数量。
金锁锁全盘指挥调度,月子一出就每天坐堂听汇报,调整人手,根据市场需要下达生产任务。她天天睡下都已二更了,五更又得起身,饶是习武之人也感到吃力。
黄龙子在代课之余颇感日子单调,就抓住丁九操练。丁九又抱着速成的心理,武功进境异常迅速,旧日功力已恢复了一半,让黄龙子大为诧异。
区小凉一头扎进工作室,两头见的都是星星。如果不是丁九担心他身体,每天给他按摩、进补羹汤,他早就撑不住了。
幸而战事进入胶着状态后,外购的各种货物已囤积得相当可观,仓库都快装不下了。金锁锁这才下令放缓工作进度,让大家得空轮着休息,众人总算能舒坦地喘口气了。
忙碌刚有所缓解,不知怎地忽然从内陆刮到岛上一阵抢嫁风,且势头凶猛。
岛上所有适龄未嫁女子的家庭都急着要将她们嫁出去,抓住个未婚的男子就像是见了宝。和气富有的区小凉、恢复记忆的丁九首当其冲,立刻成为了理想目标。
虽也有风闻区小凉和丁九关系暧昧,但在这些纯朴的岛民心中,那只是捕风捉影的事儿,男人哪有不娶妻的?所以媒人们仍是纷纷扑上门。
那天,区小凉和丁九午睡起身,正想各忙各的去就被四五个媒婆堵在了家里。
问明来意,区小凉客气地请她们入座,端茶倒水、寒暄客套,十分殷勤。
可是一说到正题,他就百般推脱、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点头。
最后见实在推不掉,他将一直笑容可掬的脸换成付苦瓜相,似终于下定决心般沉痛地说:"各位大娘大婶,事到如今,我就和你们实说了吧。我天生身有暗疾不得人道,怎能耽误人家姑娘的终身?这事真的不行。"
媒人们闻听,不由大为惋惜,都觉好好一个俊秀青年竟是个太监实在是命苦,震惊之余倒都信了。
安慰一番满脸痛苦的区小凉,媒人们又转向坐在一边始终很安静的丁九:"那丁小哥意思呢?"
"我的情况和他一样。"丁九淡淡回答,低头吹了口茶水。
"!"众人都是一呆,均想不到他竟是这种回答。
媒人目光在他和区小凉间转了几转,逐渐明白点意思。原来是同病相怜,怪不得他们会住在一起。众媒人唏嘘着告辞而去。
等人走远,区小凉这才冲丁九怒目横眉:"喂,你什么时候有暗疾的,我怎么才知道?每天早上顶着我的是烧火棍吗?你不会另找个理由?这下好了,明天全岛都会知道咱们是一对落地举人——不举!以后一出门还不得被烦死?"
丁九坐在椅中听他劈里啪啦一通乱喊也不恼,平静的脸上微含笑,似很高兴他这么有活力。
等区小凉终于停下来喘口气时,丁九才起身关上门向他走来,面上笑意更浓:"原来你知道,我还以为你睡得很熟呢。"
区小凉打个激灵,慌忙躲到椅子后面圆睁双眼戒备地问:"你拴门干什么?我还要去忙呢。"
丁九不答话,身影一闪,区小凉就被抱进了他怀里。
"衣衣,咱们有多少天没有爱过了?"丁九吻吻他的额。
"呃?大概有十五六,不,十七八天吧。"区小凉不敢肯定地回答,心虚地瞄瞄被关得死死的门。
"十九天零四个时辰。"丁九低低在他耳边说,开始亲吻他的耳朵,大手抚摸上他的身体。
区小凉只觉得耳朵又麻又痒,身上不时闪过战栗。他紧紧抓住丁九后背衣服仰起头,脸上浮起两团红云。
丁九的吻缠绵温柔,一点点转到区小凉的唇上,手顺衣缝钻进去。
久违情事的身体已经在燃烧,可是理智告诉区小凉不可以。
"不,不要现在。晚上好吧?现在还是下午,还有一堆活儿等着我呢……嗯……不……要……"腰部的肌肉被温暖的大手抚摸,他的腿都软了。
"而且,都还没有洗澡,怎么能做呢?小九,你放手,好不好?"区小凉脸通红,飞快地说。
他真是丢脸,那里居然已经……
丁九再也忍不住,停止动作伏在他肩上闷笑:"衣衣,你怎么了?我不过只是想亲亲你,你怎么就想到那上头去了?现在是谁在顶着人呢?"
"……!"区小凉满头黑线。丁九在玩他!不想做干嘛要关门,要问前面的话?他这回可糗大了,丁九会认为他欲求不满吧。
他使劲一推丁九向门口跑去,刚跑出两步就感觉身体一轻,接着一阵天旋地转被丁九放到了床上。
"既然衣衣这么想,小九也不能让你失望,下午衣衣休息不去干活了吧?"丁九很体贴地劝。
床帐被放下,床板吱吱嘎嘎地乱响。区小凉气急败坏地喊叫,丁九默不作声,以吻封住他的抗议。
等床帐再次拉开,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区小凉星眼迷离,全身粉红,汗湿乌发,两条腿酸得抬也抬不起来。
丁九精神焕发地抱他入浴,帮他搓洗按摩。区小凉舒服得伸展了身体,忍不住轻哼。
"还没够吗?"丁九吻吻他的唇,眼中含笑。
区小凉噤住,怒视他悲从中来。
不带的,他不过是一时失误,却被这个貌似敦厚实则邪恶的人先是用口,再是用那个,对他这样那样了好几遍。他到现在还全身无力呢!凭什么这个明显出力更多的男人,做完后还可以这么神完气足地打水帮自己清洗?难道又是那个什么武功的原因吗?他开始认真考虑现在习武能否来得及的问题。
无视区小凉的黑脸,丁九熟练地给他洗完,擦干头发和身上的水,把他包成个小婴孩塞进被窝。整个过程动作流畅,绝不拖泥带水。这原是他在快活湾练就的手艺,回锁琴后久未施展,现在用出来居然没有一丝退步。
安顿好区小凉,丁九这才跳入那桶水匆匆洗浴。
"咦?你干嘛用我的剩水?小九偷懒哦。"区小凉缩在被中只露出眼睛,快嘴地数落他。
"没有了。"丁九简单地回答,擦干身体换上新内衫。
"热水不是你烧的?也是,要是你烧的没道理会这么快……可是,这水本来是干嘛用的?"区小凉大感好奇。
大冬天的谁会没事干烧这么多热水?难道是也有人想洗澡?如果是这样……
"大概不是烫猪就是拔鸡毛吧。我见有现成的就借了来,不然时间长了衣衣身上会不舒服。"丁九摆出失忆后那个可爱的笑容,帮他着衣。
"……?"区小凉觉得丁九可爱的笑容里也有那么一丝丝邪恶。果然,他不是一个好老师,言传身教出来的丁九怎么和他恶劣的一面越来越像了?
穿好衣服,丁九又收拾完床铺就到傍晚了。他们喝了会茶补充刚才消耗掉的水分,借机恢复体力。然后俩人手拉手去饭厅用餐,生理心理都得到放松后,他们的心情都很好。
众人都已到齐,正在等他们。
沈笑君见他俩面带桃花,头发半干不干,不由纳闷地问:"天怪冷的,你们怎么下午也洗头了,不是都在晚上吗?"
"噢,我头痒怕生蚤子就洗了洗。小九是顺便。"区小凉说谎说得自然无比,还笑得特无邪。
"洗个头用得着两锅开水吗?"金锁锁冷冷地问,极是不屑。
"呃?"区小凉一呆,没有想到这么小一件事她也知道了。
"张屠户送来两口猪,王厨子就烧了两锅水准备烫猪拔毛。结果猪毛没拔成,倒洗了人毛!"金锁锁继续冷哼,脸很臭。
区小凉看看丁九,不明白金锁锁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不过是两锅开水,她至于吗?
丁九冲他轻轻摇首,拉他上桌坐到老位子上去。
"晚上咱吃什么?"区小凉见大家脸色都与平日有异,没话找话地问。
"带毛红烧肉!"梅香兰尖着嗓子说,火力也很充足。
区小凉有些傻眼:今天这俩妇女怎么了?平时也没这么不好说话呀,吃错药了?没想到两锅水竟搞出这么大后遗症。
"咳咳咳……"百草农没看谁,冲着房梁轻咳几声。
梅香兰脸色舒缓了些,不再横眉冷对。金锁锁也吩咐管家上菜。
红烧肉倒真有,不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没什么毛儿。
区小凉夹起块带皮的肉伸到金锁锁面前晃晃,嘻嘻一笑放进丁九碗里:"小九,红烧肉!吃皮长皮儿,你尝尝。"
丁九面无表情,只有眼睛里闪烁着笑意。他吃下去,也夹一块给区小凉:"衣衣也吃。"
"嗯,谢谢哦,小九。"区小凉咬着香喷喷的红烧肉,笑得眉花眼弯。
她们大概得了产后综合症,百先生该有办法。他很不负责地猜测。
黄龙子坐在区小凉边上,一面吃饭一面兴致勃勃地问:"听说,你们都得了暗疾?"
"……!"区小凉当没听见,继续挟菜吃饭。
"所以那些媒人就去打小沈和小浅的主意去了。"黄龙子不死心,继续神秘地吹风。
"……?"区小凉疑惑,支起耳朵仍没停下咀嚼。他们都是城里人了,找他们干嘛?
"说是有姑娘情愿给他们当妾!"见区小凉似听非听漠不关心的模样,黄龙子爆出最震撼的内幕消息。
"噗!"区小凉喷了。
丁九手疾眼快伸袖拦截下他的喷泉,挽救了一桌好饭菜。
"谢谢。"区小凉从容地用手帕给丁九擦掉袖上食物碎渣,然后换付碗筷接着吃饭,心下雪亮。难怪那俩男人摆个大便脸,那俩妇女要抓狂,纳妾啊,还真有得看了。
见报告了这么个大消息,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这个徒儿居然仍是不说话安分吃饭,既没出言嘲讽,也没有推波助澜,和平日比竟老实得出奇。黄龙子有些失望。
嚼排骨若干条后,他才终于想到,这个徒儿已经不是在室男,大概是成亲后变贤惠了……?!男人婚后也会有这种改变吗?
他咬着排骨瞟区小凉耳上那个蛇环一眼,开始搅尽脑汁地琢磨。
"这阵抢嫁风来得邪乎啊,怕是有什么说道。"百草农闲闲地冒了一句。
"对,对,我听说,是有人在传战事停顿新皇焦虑,准备让适龄女子到军中充当军妓犒劳征战的将士以鼓舞士气,争取在春耕前拿下四王。"
今天格外乖觉的浅香找到机会,连忙贡献出这条信息。
"吃你的饭!这种谣言你也信?要靠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打胜仗,还不如索性认输好了。"
梅香兰闻言气不打一处来,用手肘撞他一下。浅香连忙刨饭,吃得抬不起头。
"这谣言来得蹊跷,恐怕是叛军在扰乱视听。"沈笑君正经八百地分析,身子微侧向金锁锁,明显是在说给她听。
金锁锁白他一眼,沉思:"战事久没变化,难怪会人心不稳。要说皇上打不过叛军,这倒不可能,战争结束是迟早的事。现在这些谣言也掀不起多大风浪,唯可能会有人趁机骗婚诈财误了女儿家的终身一事不可不防。"
"锁锁姐明儿就召集岛上人说说,总这么乱着也不是个事儿。再乱下去,保不齐有人真就想纳妾了。"梅香兰咬牙说。
"小兰兰,我对你情比金坚,你要相信我。"浅香忙拉她的手宣告。
"锁锁,我对你绝无二心,你不能冤枉我。"沈笑君也趁机表白。
饭厅众人都有些想吐。什么嘛!一点点破事也值得这样?他们的感情有这么脆弱吗?
区小凉暗暗握住丁九的手,低头吃饭不理会正在上演的言情戏码。他和丁九算是没机会了,俩人双双落第也好,免了这许多麻烦。
丁九更是除了区小凉,对其他人都不太在意的。他专心致志地帮区小凉挟菜添汤,全不管别人的热闹。
百草农也当春风过耳,耷拉着眼皮慢条斯礼地吃饭,面色始终未变。
黄龙子则一边猛吃一边竖着耳朵注意那四人对话,听得津津有味,比最好的菜都让他下饭。
69.慈善事业的兴起(上)
第二天,金锁锁召集岛民在金府大厅辟谣。岛民也不愿意自家女儿草率嫁人,但金锁锁的说法理由不是很充分,所以大多数人仍是将信将疑,议论纷纷。
正在混乱当口,汇报战况的金锁锁手下捎来了最新战报:四王身死,天下太平了!
岛民呆愣后齐声欢呼,更有人喊出天佑吾主等句子。
众人围住传信的人,催他把详情说一遍。那人跑得满头热汗也顾不上擦,大声地讲述经过,和众人一样俱是惊喜交加。
原来,四王借地利人和之便,躲在各自伪都只守不攻,与新皇部队相持不下。
新皇恐战事拖得过久影响春耕,就向四将下了密旨,命令他们务必在一月内拿下四王。
同时新皇派遣陈沂大学士与怜王谈和,暗中却使用离间计,诱怜王主帅起兵哗变。怜王失去主帅,又失伪都军事布防图及部分军队,局势顿时大变。当夜就被刘文用攻破城门,怜王事败自缢于寝宫。
怜王既死,悯王惊慌,派人联络晋王欲联手御敌。晋王自是欢迎,派出使团去商议细节。
步留云早知他们动向,却按兵不动。直至晋王使团行到半路,他才率兵暗杀了和谈人员换上已方人马,里就外合拿下了久围不下的伪都。悯王撞壁而亡。
秦王龟缩在伪都,任李响如何叫阵激将均是拒不应战。
李响得新皇密令采用疑兵之计诈退三十里,引蛇出洞。秦王果然上当,为补充城内粮草出城抢掠。李响伏兵顿出,砍杀一阵后随溃军冲入城内继续厮杀。秦王见大事已去,自刎于伪宫。
闻听三王皆败,晋王狗急跳墙竟去勾结南越。以献五十城之利请求南越出兵,两面夹击速哥矢羽。速哥哥矢羽得到军报,急忙拔寨登流留山。
晋王见他退到光秃秃的石山上,既无躲藏的掩体又无后路可退,大喜之下亲自督阵指挥攻山。
哪知攻到半山,忽然天崩地裂、硝烟四起,预先埋于山坡的炸药炸得晋王人马折损大半血流成河。晋王惧,退回伪都。
速哥矢羽趁机亲与南越主帅和谈,分析厉害关系,表示如南越退兵,天朝愿与他们世代交好永不相犯。
南越人一方面惧怕他炸药威力,另一方面见四王之乱他们已经讨不到什么便宜,更见天朝皇后胆识过人亲自涉险来营和谈,人物又是那般俊美谈吐不凡,早没了斗志,当下将局势报与南越国王。南越王权衡利弊决意退兵,不再干涉天朝内政。
速哥矢羽封锁南越退兵消息,令人假扮南越将士诱晋王开城接纳。晋王识破伪装,将计就计欲迎入消灭。速哥矢羽发现不对,鸣金收兵。
晋王站在城头大笑,劝王子归降,愿和他同享天朝,并与北戎共分天下。
王子怒,取弓搭箭射向晋王,正中其左胸。晋王为稳定军心,故意悄悄折断箭杆,嘲笑王子当男人的床上人久了连弓都拉不开了,种种污言秽语不一而足。
面对羞辱矢羽王子毫不为所动,下令收兵。当夜矢羽王子命人挖掘地道直通城门,出口处广埋炸药,于天将明时炸开了城门,王子率兵一马当先冲入城中。
晋王着寝衣提剑来战,被王子侍从斩于马前。
自此,四王之乱平息。
新皇诏告天下,凡是参加过叛乱的普通士兵,只要放下武器的当与良民计;一般叛将罚苦役三年后放其归家,亲属皆不追究;叛首,只斩本身不累及家眷亲属。又诏告令避乱的百性速回本乡准备春耕。有司又出台了一系列政策,鼓励纺织农桑,通商买卖。一时,天下归心,四野清平。
金锁锁下令所有"金玉联"店铺恢复营业,同时将岛上囤积的货物即刻发往内陆,以市价的最低价售出。
为防止有人大肆抢购、哄抬物价,全部货物均只限量卖给普通百姓,不做批发和大宗生意。
"金玉联"的商品物美价廉、量足称准,急于重建家园的百姓多来买他们家的。
一些妄图牟取暴利的奸商没了市场十分忌恨他们,明的争不过,背地里想方设法加以破坏。
幸而新政策中有防止此类事件发生的条款,各州县都在严打哄抬物价、破坏公平交易的不法行为,那些奸商的小动作才未得逞。
区小凉和丁九随第一批离岛的货船回到了久违的内陆,在香雪码头改乘江船逆流而上,直奔晋王封地。
沿江驶来,香江两岸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返乡百姓。他们虽是衣衫不整、困顿不堪,面上却多有喜色。或独自一人,或成群结队,难民们脚步急切地赶路,崇山密林间不时响起他们轻快的笑声。
弃舟登车到达锦川忆香城,晋王的前伪都。城外满目疮痍,叛军所经的村落房屋多被烧毁,四处都是人们痛失家园后的哭泣之声,还有对晋王的诅咒。
也有些人情绪稳定,积极从废墟中捡取可用之物。围着村庄到处是用干树枝临时搭建的小棚子,是难民们晚间用来御寒睡眠的栖息之所。
城门及部分城墙毁损不见,残存的城砖上刀剑痕迹清晰宛然。新任城守正率人清理残迹,分发每日救济灾民的稀粥,担任这些工作的有守军也有自发前来帮忙的城内外原住居民。
城内房屋大多完好,秩序也比城外看上去要安定,不过仍是十分萧条冷清。
街上行人不多,绝大多数是去买日常用度的,粮袋必不可少,但都是小袋,只够数日消耗。
大多店铺仍未营业,小吃摊倒不少,不过看样子都是为了糊口才临时操此行当,食物看上去粗糙不堪,价钱也贵。
投宿时,他们发现城中所有恢复营业的客栈均挂出了客满招牌,连柴屋都有人住下来了。入住的客人都是返乡富裕人家,他们的住房或被毁或有损坏正在修茸,无处可住,唯有暂时寄于此。
区小凉、丁九及陪同他们前来的八名金锁锁手下没奈何,只好向城中住户打问。
有一户人家恰有闲房正在招租,因为房价过高一直没人肯出价。丁九听到几乎可以买下这套住宅的租金却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地答应了,区小凉心事重重也没心情讨价还价,一行人就住了进去。
房子独门独院,居室宽敞厨卫独立,环境倒是很好。不过他们心思本不在这上面,谁也没有太欣喜。
吃完晚饭,丁九烧水让区小凉沐浴更衣,又泡了热茶给他润喉,自己收拾床铺。
区小凉心情沉重,城内外的一幕幕悲惨景象一直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呆呆地坐在椅中若有所思,端茶的手没留神伸到茶水中,皮肤立刻被烫红了。
丁九听到他惊呼,连忙过来查看,看到他三根通红的手指,心疼得吹了又吹,还仔细地替他涂上貂油。
"还疼吗?"丁九担心地问,抬头看他。
"对不起。"区小凉不安地说。
丁九抚摸着他的头发,斯文的脸很柔和:"怎么突然说对不起?"
"嗯,那当然是因为我让小九心疼了。"区小凉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一怔,开始脸红。
"早些睡吧,明天不是还要上山吗?"见厚脸皮如区小凉难得地羞涩,丁九柔和的表情更柔,不想他为难体贴地劝道。
"……嗯。"区小凉含糊地答应,脸上作烧,匆匆脱了外衣上床。
因为物价飞涨,房主买不起柴火,才交二月屋里的火盆就停用了。他们又刚住进来,没有留意这个问题,所以被窝里自然是凉的。
刚沐浴过的热身子接触到冷被褥,区小凉不由打个噤,想抱怨两句,不期然又想到白天见到的小窝棚,心里马上平静了。
丁九吹熄灯,脱了衣裳钻进被子把他搂进怀里。丁九习武的人,并不觉得怎样,只在摸到他冰凉的手时才知他受不得这床铺。他心里怜惜,连忙运起内力帮他取暖。
区小凉只觉丁九身上热乎乎的,那热量还在源源不断地传到自己身上,捂得他也暖了。
他手脚都巴到丁九身上,小声说:"小九,小九,如果没有你的温度,我该怎么办?"
丁九摸摸他热上来的脸,低声问:"对我这个大暖炉可满意?"
"满意,满意得不得了。小九,抱紧我,我还有点冷。"区小凉喃喃,身体贴上去,头藏到他脖子下面。
丁九更紧地抱住他,轻吻他的青丝:"别担心,衣衣,我在呢。"
"嗯,谢谢你,小九。"区小凉吻吻他的脖颈,合上眼睛。
是的,他还有丁九,而丁九永远都会是他最后的避难所。
如剪的春风吹散了晨雾,梁间燕子飞舞盘旋。区小凉和丁九早早起身赶赴流留山,在路人指点下,近午他们才赶到地方。
不高的山崖,坡缓树少,乱石成堆。战场虽已打扫过,但触目仍是令人心惊。
路面上到处都是焦黑的大坑小坑,四周散落着不明来历的黑色斑污。仅有的十几棵树已成焦炭,横在路面上。
山上不时会出现石块叠压的冥币,还有空碗,看来曾有人在此凭吊过。
一路走区小凉一路打量,面色苍白如纸,最后已是半点血色也无。丁九看在眼里担心异常,却一言不发地紧跟着他,同时四下扫视警戒。
区小凉觉得光用眼睛还不够,开始动手在乱石残迹中翻找,似乎要验证自己的某个猜测。不一会儿,他的手上、身上都沾满了尘土,样子很狼狈。
当他在焦土中拣起一块火箭驽残片时,呼吸都似要停滞了。他的手抖得厉害,琥珀眼睛大睁,似见到了世界末日般绝望。
丁九看到那块东西也是一怔。他匆匆抢出东西扔得远远的,回身搂住区小凉,将他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不让他再看下去,自己也别过脸不去看。
他们站在旧战场的遗址上,立了很久。
料峭的春风吹过山坡,刀锋般滑过他们的皮肤。地上的尘土和零星的落叶被卷了起来,让他们的影子变得模糊,仿佛风再大些,就会将他们吹走。
孤零零的两个人相互支撑,互为依靠,抵御着外部的侵袭……
似有冲天的喊杀声和如雷的爆炸声在区小凉耳边响起,同时眼前好像看见了血肉横飞、矛戈折断、军旗残破的战斗,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正在消失,归于尘土、化灰成泥。而这一切,不过是一月前那数分钟内发生过的而已。
"我一定要做,一定要做!"区小凉悔恨交加,握紧拳头哽咽着发誓。
丁九埋首在他乱飞的发间,沉声说:"做吧,我会一直都在。"
下山回城,区小凉召集那八个人详细分派了任务。这八名金锁锁手下都是有丰富管理经验的大小掌柜,是区小凉亲自挑选的人才。
当初挑选他们时就已经说明了此行目的,这八人都是乐意参与的。在路上,区小凉也将要办的事情主旨和理念规矩向他们仔细讲述过,并和他们就疑难问题进行过讨论,所以他们已经清楚自己的职责。
现在听区小凉指定了地点,再分别领了费用,他们就各自奔赴目的地,开始工作。
离岛前,区小凉已经收回了一半股份收益。金锁锁虽然不解,却并没有阻止。
区小凉将自己的几个得力助手又点拨了点拨,让他们可以将岛上的日化工厂维持下去,也算是补他的缺。毕竟他要做的事情需要大笔后续资金,"金玉联"发展的如何将直接影响到他的大业。
69.慈善事业的兴起(下)
距离春种还有些日子,返乡的青壮年多闲赋在家正愁衣食无着急于挣钱养家糊口之际,听说有人招收泥瓦匠建房且工钱丰厚纷纷前去应征。
建房进度很快,不到一个月锦川境内就建起了五所孤儿院、三所孤老院。凡经证实确因内乱而形成的十八岁以下孤儿、六十岁以上孤老,都可以免费入住。同时院内还招收各类工作人员,孤寡残贫人士优先录用。
孤儿院里设施齐全,孩子们在里面不仅能吃饱穿暖、睡觉有柔软舒服的被褥,还有众多玩具供各年龄段的儿童玩耍,另有专门的教书先生给稍大的孩子传授知识。如果不想读书,院里也不勉强,依各人志向送他们去想去的地方学习其他技能,学费吃住等费用院里全额支付。
孤儿年满十八岁后离院,院方会给他们每人提供一次就业机会,也欢迎自主择业谋生。孤儿在院期间享有完全人身自由,来去听凭自便。
孤老院里的设施更加完善,比一般人家都强。两人一间的宽敞卧房,绿化优美的散步道,花园,各种娱乐休闲场所。院里有专门的人照顾老人的饮食起居,还有特聘的大夫定期给他们检查身体医治疾病。
老人在院里的生活可称得上是无忧无虑、充实而忙碌,多少弥补了些失去亲人的痛苦。
身体健康仍想劳作的老人,可以在院内特辟的田地里栽种。院里提供工具和各种菜种粮种,老人可按喜好选择。
收获的农作物院里统一作价购买,以供院内人员吃用,多余的则派人手去市卖。出售时标明是养老院孤老所种,价格比别家相对略高,却仍有好心人愿意购买。所得差价,院里也一文不少地返还给老人。
种种优惠条件使养老院内最热闹的地方,不是棋牌室,不是钓鱼台,也不是健身房阅览室,而是庄稼地。
老人们觉得种田既排解了忧愁,又锻炼了身体,还有小小收益能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所以热情格外高涨,越来越专注于原本就熟悉的农活。
他们常聚在田间瓜棚,喝口粗茶分析作物优劣,探讨高产方法,交流防治病虫害的措施,往往一聊就是一下午。
暖暖的夏风里,不时响起老人们舒心的笑声。
绿色的瓜皮闪亮、青色的麦穗点头,各种蔬菜水嫩繁盛,蜜蜂、蝴蝶在花间穿梭。
战争的阴云在这里越来越淡,剩下的只是老有所依的平静祥和。
对这几处突然横空出世的慈善机构,全天下起初都持着观望态度,想看看这种完全不求回报的投资目的究竟何在。
观望了一年有余,世人这才能肯定这些机构言行一致,确是纯为行善,并无哗众取宠、沽名钓誉的嫌疑。
而让世人认可的一个主要原因,则是这些机构的幕后老板十分神秘。他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也从不接受任何方面的邀约,不管是民间的还是官府的。甚至为表彰他对天朝的贡献,新皇钦赐的荣誉他都不去领,为人实在是低调到了极点。
对于这样一个大善人,世人的猜测很多,最普及的一个是:此人是位乐善好施的长者,无子无女、富可敌国,所以才想出这么个别出心裁的烧钱主意。
一般百姓却对这些机构赞不绝口,纷纷夸赞主人宅心仁厚,是活菩萨下凡再生佛爷临世。一时天朝各地都传遍了,民声极佳。还有人在那些机构门前焚香叩拜,但都被里面的人客客气气地请走了,门外才算清静。
各地孤儿孤老听到消息,不顾跋涉之苦络绎不绝地涌入锦川争取生存下去的机会。
因符合条件的人太多,不得已那位神秘的大善人又建了两所孤老院、三所孤儿院,却仍是安排不下。
有那因了各种原故跟风的,也建起孤儿孤老院,收容这些无依无靠的可怜人。最后,全天朝都掀起了惜老怜贫的慈善之风。各种慈善机构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蓬蓬勃勃地发展起来了。
朝廷经过前期调查,现在已经完全肯定了慈善行业的功绩,每年按慈善机构规模拨给一定数目的财物,算是官民合办。
在这种局势下,有些心术不正的人见有利可图,就混入慈善行列打算从中牟利。慈善界渐鱼龙混杂,世人的评价也由褒扬转为毁誉参半。
有主管大臣上奏新皇,详陈慈善行业现存的问题,要求严惩不法之徒以正视听。
新皇很重视这个问题,立刻令有司拟定了详尽的慈善业管理规定并组织人力彻查该不法行为。
规定里要求所有孤儿院孤老院等慈善机构,必须接受朝廷的定期视查。视查团则由当地有德者和钦差大臣共同组成,真正为民的慈善人士将予以褒奖,鱼目混珠的则严惩不贷。同时规定,今后如要建立此类慈善机构,必须事先到官府备案,经调查属实后才能正式开业。
鉴于某些善良长者有心帮助那些弱势群体,但又无力自建慈善院所的现状,法令中又规定,允许这些人捐钱给慈善机构。
且不管是自建还是捐钱,都可将此作为孝悌之举登记在乡册上。乡里推举孝廉时,可重点参考依据这些记录。
于是天朝上下自发地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慈善运动,各地的孝廉们成批出现,个别能力突出者还加了官。他们不忘所出,大力宣扬行善积德、善有善报的好处,带动更多的人加入到慈善的行列当中去。
区小凉这两年可谓忙得焦头烂额,若非丁九时时提醒,有时还采用暴力,他怕是早就趴下了。
他马不停蹄地穿梭在各个孤儿院孤老院间,听取掌柜的汇报及请示,解决运营中出现的实际问题,还要察看财务支出收入的流水账、孩子们的作业、老人的医疗保健卡等等东西。
这些都忙完了,他也闲不住,要么和工作人员拉家常,询问他们有无生活困难。要么和孩子们作游戏讲故事。要么亲自到厨房和大厨讨论营养菜谱,说到兴起还要露一手,让厨房工作人员对这个据说是老板亲戚的年青人刮目相看。要么他就干脆挽起裤角下到田间,和老人们共同劳作。
孤老院的麦种是区小凉从快活湾带来的新品小麦,老人们之前都没有见过,起始还有些怀疑。可是在麦子成熟时,他们都有些不敢相信最终称出的斤两。那是他们种了一辈子庄稼都没能遇上的好收成,往年最好的年景亩产也只不过是现在的一半。
获得的麦子全部作种寄在金锁锁店里发售,孤老院老人们则做了义务宣传员,每每上街时逢人便讲,孤老院的小麦渐渐在锦川种开。
战后两年多,锦川就恢复了昔日的繁华,让区小凉在劳累中感到十分欣慰。
孤儿院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这个时不时来看望他们,每次来都带着大量玩具和零食戴只漂亮耳环的漂亮叔叔。
不过对那个一直和漂亮叔叔形影不离的高大黑叔叔,孩子们始终表示敬而远之。虽然他不打他们也不骂他们,还对他们不时微笑,可是他身上像有股冷气,让孩子们一见就心里发怵。
可是戴耳环的漂亮叔叔却一点也不怕黑叔叔,总是对他笑啊笑,笑的时候眼睫弯起好看得让他们直发呆。
黑叔叔对漂亮叔叔也很不一样,像只老母鸡护着小鸡不说,还时不时在漂亮叔叔看不到的地方冲他笑,那个笑啊……奇怪,怎么再也感觉不到冷了呢?
区小凉带给孩子们的礼物中最受欢迎的是万花筒,那是他让浅香做的。
已成为烧制行家的浅香对这种小玩意儿根本没放在眼里,不几天就烧好了,再请岛上木匠做了竹筒,就给他运过来了。
望着孩子们睁大好奇的眼睛转转看看,白白嫩嫩的小脸兴奋得发红,红润的小嘴叽叽喳喳地乱喊,白胖的小手将万花筒抓得紧紧地舍不得放下,区小凉的眼眶慢慢潮湿了。
丁九悄悄握住他的手,不说话,只是用黑白分明的眼睛凝视他,目光温柔。
"小九,我发现给孩子们做玩具是件最有意义的事情。"区小凉用力眨眼,嘟囔。
"嗯。"丁九轻声应了一声,将他的手握得更紧,那手上全是近两年新添的茧子,硬硬地咯着他的手掌。
丁九怎么会不明白区小凉的心思?看区小凉和孩子们打成一片,作手工、玩游戏、给他们讲解功课、手把手教他们握笔写字、帮他们盖上踢开的被子、和他们一同欢笑,仿佛他自己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可是,他却知道在区小凉的心里存着多少愧疚和自责。
区小凉始终认为这些孩子原本就应该是这么快乐的,都是因为他,他们的快乐里才有悲伤。所以哪怕为他们做得再多,也不能弥补他们所失去的,他从他们那儿所夺取的幸福。
丁九努力劝了区小凉无数次,他才好些,只是心里始终像堵了块东西。
俗话"解铃还需系铃人",随着和这些天真可爱的孩子们相处日深,区小凉的内疚才慢慢被对孩子们的爱所取代,心情也渐渐舒展。经常上了床,他还兴致勃勃地对丁九大讲特讲白天孩子们的趣事。
"小风风,知道吧?就是那个特胖的,你知道他今天在埋什么吗?一粒豆子!知道为什么要埋吗?他说孩子是从土里长出来的,所以他要种个弟弟,好欺负他!"
"小朵朵给棉花小狗洗澡,整个儿小狗都被水浸得沉沉的,怎么也晒不干。她都急哭了。"
"小苗苗被先生打了屁股,他把墨汁倒在先生茶杯里,还在先生椅子上放狗便便。"
"小海说将来长大了要当大官,让他的那些小伙伴们也都当大官,好把坏人都抓起来,让他们去拾狗便便。"
"还有,我告诉你……"
他涛涛不绝讲得眉飞色舞,全然没有注意到丁九越来越不自然的脸色。
因为区小凉日程安排得紧,他们那方面的生活不太经常,距离上次已经过了好几天。今天比平日睡得早,丁九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他家衣衣居然没一点那方面的意思。
不过见区小凉讲得那么开心,丁九又不忍心打断他,只好一边配合地应声,一边眼睁睁看他讲到累,讲到困,讲到……睡着了。
瞟一眼自己仍很有精神的下半身,丁九轻叹一声:还是算了,衣衣今天又辛苦了一整天。先是查账,后是到厨房帮忙,最后又陪那帮小调皮鬼玩了一下午。就他那身子骨,让他在旁边看着都心里直打颤。
轻轻抚摸区小凉似乎又见廋的身体,丁九心里爱怜,俯头轻吻他的嘴唇。
怀中人身子扭扭把脸藏进他怀里,一条修长的腿搭到他腰上,蹭两下找个舒服的姿势接着再睡。
丁九的身体一僵,苦笑自己是自作孽不可活,明天情等着又变熊猫吧……
70.风雨归途(上)
区小凉躲在车厢里,听雨点打在棚子上的声音,不住地哀声叹气。
两年多的辛苦,孤儿院孤老院的工作总算已经步入正轨,他就打算和丁九再进行最后一次巡视后乘船去海外,开始他们耽搁了几年的旅游。
谁知秋雨一场接一场下个没完没了,还没个点儿。早晨出门时还是秋老虎的艳阳天儿,行到半路却开始变脸。
现在天都快黑了,可是下个宿头的影子都看不见。这条泥泞难行的山路似乎没有尽头,颠簸中让区小凉觉得他们已经行了快一个世纪。
丁九怕他着凉,给他裹上厚披风,又塞给他一个不知打哪儿变出来的手炉,让他老实待在车里不许出来。丁九自己却仍只着单衣披上蓑衣戴着斗笠,坐在驾座上冒雨赶车,丝毫不理会落在身上的凄风苦雨。
区小凉身上暖和,心里却如百爪挠心,担心得不得了。他几次偷偷掀车帘想看看丁九怎样,有没有被淋到,却总会被丁九发现。
丁九也不斥他,只是温柔安静地瞅他一眼,区小凉就蔫蔫地又缩回去。
继失忆白痴笑后,丁九又琢磨出了这种冷静温柔目光,和那个笑容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只要使出来区小凉就没辙,唯有乖乖束手就擒。
马车又向前行驶了一阵,区小凉听外面风雨更急,实在不放心掀开车帘大声说:"雨太大了!找个地方躲躲吧,今天咱们就住车上!"
丁九回看他,脸上溅着雨滴,双眼却依旧明亮温暖。他也大声说:"不行,这段路山体不稳,这么大的雨也许会滑坡!必须把这段路赶出去。快了!已经在下山了,你再忍耐一会儿。"
"笨蛋,我忍什么?我还不是……你真的没事吗?"区小凉喊回去。
"我有武功,这点雨不算什么的!"丁九头也不回地说,注视前方的眼睛在灰蒙蒙的雨雾中闪闪发亮。
盯着不住往下滴水的蓑衣,区小凉抽抽鼻子粗声粗气地说:"和人说话应该面对着对方吧?你是在和空气说话吗?"
不明白区小凉此时忽然又闹什么别扭,丁九叹气略勒住缰绳让马车慢下来,然后回头却立刻被一双火热的嘴唇给吻住了。
"小九,我怎么觉得你更有气慨了,人也越长越好看。怎么办?我更喜欢你了。"区小凉离开丁九的嘴唇,贴着他的脸喃喃低语。
"……"丁九片刻呆怔后微微含笑,回亲他一下,"在衣衣心里,小九有不好的地方吗?快进去,看凉着了。"
他轻推区小凉回车内,将车帘拉严回头继续赶车,飞转的车轮带起片片泥水。
区小凉坐在车内,闷闷地翻个白眼。丁九怎么没有不好的地方?这样硬要保护自己的态度就让他不爽,很不爽!他也是个男人,不需要被特别照顾。呃,最近他好像越来越依赖丁九了。可是,谁让丁九那么温柔那么体贴又那么地……嗯,善解人意。
他的脸有点作烧 ,陷入甜蜜的回忆里不能自拨。
马车慢慢停下,丁九掀帘打断他的冥想嘱咐:"前边有户人家,我去借宿。你别乱动等我回来,知道吗?"
"知道了。"粉红泡泡碎了一地,区小凉来气地回答。
怎么大家都会认为他不老实?他可是最最老实巴交的人了!穿越金三律一个也没再犯过,天天早出晚归地当慈善家。可是谁让他一日作贼终身为偷呢?他什么时候才能洗清自身啊。
正在自怨自艾,丁九已经回转掀开车帘。区小凉向他伸出手,准备和他一同下车。
丁九握住他的手,神情有些迟疑:"那户人家地方狭小,还有女眷,怕不能住宿,咱们还是再往前赶赶?"
"没关系,天都黑透了路又这么滑,冒雨赶路太危险。咱们就借一角和他们挤挤,有碗热水暖暖肚子就行。"
区小凉看看漆黑的山路,听着哗哗的雨声,实在不放心让丁九继续赶车。
"那……好吧。"丁九无奈地同意,目光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见丁九答应,区小凉高兴地忙着往他蓑衣里面钻,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不寻常的眼神。
"小九,抱。"他抱住丁九温暖的身体撒娇。
丁九只得给他遮遮好,抱起他走进不远处的一幢土屋。
土屋果然狭小,分里外两间,外间摆了张做工粗糙的木桌和几条板凳就挤得满满的了,墙角还垒了个土灶。里间挂了条蓝花粗布门帘,似乎是内室,有不少于三个女人的体味散发出来。
一老一少正围着灶台烧水,旁边是堆稻草和搓了一半的草鞋。看来天雨这户人家也没有停止生计,应该是些勤劳的庄稼人。
那少的见他们进门,连忙站起身热情地招呼:"家里地窄,客人莫怪,快请坐。一会儿水就得了。"他的声音低沉,卷舌音有些过软。
区小凉早在进门时就有些发怔,现在又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心里急速分析。
排除种种可能后,他从容抬头,含笑望着这个粗壮的青年:"好久不见,香奴。不,应该是蒋永香。"
那个青年正是多年不见的香奴,他听区小凉叫出自己名字也是一怔,上下打量面前的这个人。
他见这人身材清廋,神情聪敏而活泼,一身湖蓝锦边披风料子极好,配顶蓝纱小冠,俨然是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只是那面貌,却是他这几年来念念难忘的:"公子,你……"他的声音哽住,眼中倏地一潮,忽然向他大礼参拜。
区小凉任他打量自己,也回视着他。香奴已经成长得很高大,只是衣衫粗陋、面有风霜,早非蕊王府中那个闲看流萤、懒动刻刀的小侍童了。
心中正感慨,忽见他如此做作,区小凉忙拦住他,语意含糊地说:"你我故交,隔了这么些年又见着也算有缘,不用这些虚礼。"
香奴的聪明一点没变,立刻意会。他擦干眼泪,却仍怔怔注视了他片刻才给他们介绍那老人,原来是他的父亲。
然后香奴又从内室把他母亲、暖暖,还有他妹妹也一并唤出,给他们介绍。话语中香奴有意避过蕊王等字样,只说区小凉是他从前认识的故人。
众人相互见过礼,围桌而坐。刚才因为知道来了客人,女眷们都回避了。现在听说是友人,穷人家也没有太多讲究就一起坐了。人多,连屋子都似更小了些,却更加暖和。
恰巧锅里的水开了,香奴寻出几只缺口的陶碗,先用开水涮了涮才给区小凉和丁九倒上茶,然后给父母妻妹也放上一碗,最后才是他自己。
见他行事妥贴手脚麻利,区小凉恍惚又看到了几年前的香奴。
说是茶,其实就是榆树叶子炒了炒,泡来喝比寡水好看些。黄澄澄的汤水衬着土黄色的陶碗,看上去就很温暖。
丁九把茶闻了闻才递给区小凉,又体贴地帮他脱下披风,再顺手理理他的衣服。区小凉有点渴,一边用双手捧着碗吹气一边抿啜热茶,任他整理头都不抬。
香奴虽然觉得丁九眼熟,却并没有想起他是谁。他见俩人神情亲密,大概猜到他们的关系。再注意到区小凉右耳上那个蛇环时,他就更加肯定,缺乏营养导致灰暗的脸上不禁浮起一个高兴的神情,人都精神了几分。
感受到他注视的目光,区小凉在喝水间隙抬起头会意地冲他一笑。香奴更加高兴。
香奴的妹妹只有十四五岁,可爱活泼,见家里来了客人兴奋地说个不停问个不住。香奴母亲尴尬地连连向他们道歉,却不能阻止女儿,看来对这个女儿,父母亲很是疼爱。
暖暖长得清清秀秀,虽是布衣荆钗,却端庄大方温柔和气。对于小姑子的噪聒她也颇感无奈,望向小姑子的目光亲昵好笑,看来也很喜欢这个小姑娘。
香奴父母年纪都有五十多岁,身体很健康,不善言谈,只是听儿女和客人闲聊,满脸都是笑意。
他们一家人虽然相处和谐,彼此交谈间都透着浓浓的亲情,可是他们的面色都不佳,还带些饥色。年少的三人虽好些,也纯是因为年轻的关系。所有人衣服上都打着补丁,连暖暖衣上也有。
想来他们的日子过得很艰辛,香奴虽是绝口不提又拼命掩饰,但总是洞多不胜补。
从一家人的谈话中,区小凉了解到香奴回家已经三年多了,是矢羽王子进宫前放他走的。
当时,矢羽王子曾征询过他的意思,并说如果随他进宫可以不用当太监,还能给他安排个侍卫的职位。
香奴以不能继续贴身服侍为由婉拒,同时他已过了二十岁,就请求回乡成亲侍奉双亲照顾幼妹。
矢羽王子对此很是惋惜,不过也没有再勉强他,赐下黄金百两准其返家。
香奴回家后,和仍在等他的暖暖成了亲。一家五口平静度日,平时只和香奴的两个哥哥家互有来往。
战乱一起,他们住的镇子遭遇了兵火。香奴恐暖暖和妹妹被乱兵所污,和一些邻居一同避乱来此。
内乱平息后众人归家,发现旧居已被烧毁。他们家没有什么收益,唯一进项是靠矢羽王子所赐开的一片小书肆,而那个书肆也早也荡然无存。
他们无以安身立命,只得仍回山中开垦出一片荒地,再养些鸡鸭。一家人男耕女织,勉强度日。好在他们身体都还康健,日子虽清贫,倒也有天伦之乐。
香奴的哥哥都在别处给人做工,家里也不富裕,想接济他们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看着他们一家人虽贫穷却努力维持自尊的心气儿,区小凉的心情有些沉重。特别是香奴,变化之大令他感慨。
香奴从前那张雌雄莫辨的小脸,现在经日晒雨淋已是苍黑,眼角也过早地爬上了鱼尾纹,而他不过才刚刚二十出头。
想着想着,区小凉扭头望了眼丁九。丁九一直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现在见区小凉看他,目光中似有询问。他很快地轻轻颔首,似已猜到区小凉下一步的打算。
区小凉心里一热,垂下手悄悄握住丁九的手,正色问香奴:"永香,我认识镇上孤老院的当家,你愿不愿意到那里去工作?暖暖和妹妹可以在针线房帮忙,大爷和大妈到了那儿也有很多同龄人说话。你们一家人孤零零地住在这里太不方便也不安全。暖暖和妹妹生得又这样好,长此以往毕竟不是事儿。"
香奴虽然做过不利于他的伪证,但区小凉始终忘不掉他曾经对自己的好。
罢了,就让他在离开天朝前最后帮香奴一把好了。这个家,他负担得实在太吃力了。
香奴一家都愣住了,情知是他起了同情之心想帮助他们。偏他说的话异常直率,态度又万分诚恳,让他们全没感到被同情的羞耻。
香奴娘望着自己日渐美丽的女儿,眼泪都快下来了。区小凉所说,何尝不是他们日常忧虑的?远的不讲,女儿渐大,天天面对的不是荒山就是秃岭,连个合适的女婿都难找。
"公子说的可是真的?老汉听说,在那孤老院里干活的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单人。我们这么一大家子,人家会收吗?"
香奴爹有些疑惑地问,不住打量他。孤老院是他们想不到的好地儿,只是门槛太高,他自忖进不去。
"能收,大爷。"区小凉和蔼地回答,扮演关心群众疾苦的民兵队长角色,"那个孤老院掌柜欠了我一大笔银子,有我出面说和,他还能不答应?您老去了,正好帮我看着他点儿。他要是有克扣老人的短儿,您老记着给我捎个信儿。我马上找齐债主一块去免了他的职,再让永香当掌柜的,您说好不好?"
他瞎话编得那叫一个顺溜,听得自己都暗地叫好。
"那哪成?人家可是好人,哪能干那事儿?我帮你看着还行,不让人家干可不成。"香奴爹认了真,拍拍胸脯一口答应。
余人听区小凉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对他另眼相看起来。暗赞他年轻有为、心善仗义,真是天朝的模范青年。
只有香奴知道他爱开玩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香奴妹妹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区小凉,满脸好奇。
丁九低头喝茶,唇角半弯,眼睛里是浓浓的笑意。
这人这种话也说得出口,难道要鼓动人来造他自己的反?
70.风雨归途(下)
"公子,真的可以吗?"香奴捉空迟疑地追问。
"怎么,这么不相信我?"区小凉故意逗他,拉长了脸。
香奴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是太高兴太意外了,所以不太敢相信。"
那三位妇女齐齐地附和点头,眼中都闪动着希翼的光芒。
"放心吧,等天亮你们就和我一块去孤老院找人,我保证言出必行。"
区小凉不再玩笑正色回答,实则心里怄的很。他的信用有这么差吗?瞧瞧,刚认识的人都不相信他。
他求助地看向丁九。谁知丁九竟回他个笑视,意思是你才知道自己信用差吗?把区小凉直气个半死。
香奴妹妹当下拍手欢呼,等不及天亮,拉着嫂子和母亲就回内室收拾应带的东西。
"这儿的房子田地也别荒废了,修建的时候费了不少力气吧?"说了半天话区小凉有些累了,打起精神继续和香奴父子闲聊。
"是啊,刚翻地时,土硬得几镐下去才刨开一小块。今年地才算是熟了。"香奴给他们添茶,回想起那时的辛苦不由感叹了一句。
"付出心血的东西白扔了可惜,你们不种可以让别人来种。你们只收租子也是一笔进项。"区小凉觉得自己在引诱香奴成为新生的小地主。
"公子说的是。我二哥契快满了,可以让他家来种。"香奴心情舒畅下想到了同样受苦的哥哥。
"对,老大那户人家克扣得厉害,不如等他满了约也来这儿。兄弟俩作伴多开几亩荒地,咱们再帮衬着点儿,总比他现在家里连口稠的都喝不上强。"香奴爹往前凑凑,连大儿子家也考虑进去了。
听这对父子拉家常,憧憬美好的未来,越来越投入,已经渐渐忘记还有外人在场,区小凉悄悄闭了嘴。
他微微含笑和丁九靠在一起打盹。丁九帮他披上披风,手臂隐在披风里揽住他的腰。
人多,区小凉没有问香奴自他去后的个人情况。不过从矢羽王子一直留他在身边,进宫仍不忘带他来看,可以得知香奴应该过得还不错。这一点,多少抵消了点他对香奴的歉疚。
从一开始,区小凉就喜欢香奴,而且也没有由于那件事怨恨过他。因为不管怎么说,如果不是因为他,香奴根本不会被卷入那场纠纷。
香奴这个人始终聪明而冷静,知道对他自己来说哪些是必不可少的,而哪些则是必须放弃的。
在孝义不能两全的情况下,他选择前者的作法区小凉认为并没有错,甚至还有点欣赏。
一个连自己父母兄妹性命都不顾忌的人,他的义其实很值得推敲,特别是在这种义还很薄弱的情况下。
区小凉不认为他和香奴的交情有多深厚。说到底,他们算是什么关系呢?
名为主仆,但在他这方面从不认为香奴香云是他的仆人,虽然有点一厢情愿;朋友吧,却由于香奴的刻意保持距离也算不上。
香奴对他则是敬重有余,亲热不足,虽不完全是对主人的态度但也相去不远。
因此,综上所述,区小凉对香奴在那件事上的态度虽有意外,但却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他不认为香奴在那种情况下还有别的选择,毕竟这些与他有血缘亲情关系的人才更加重要。
但……这和丁九的选择何其不同。在忠义面前,丁九毅然选择了义,情义的义。虽然他的顾忌更少一些,但是为了这个选择,他付出的实在是太多太沉重了。他的小九啊,同为男子却相互爱慕……
区小凉心里温暖,暗中握住丁九揽住自己的手,慢慢收拢。
丁九不知道他的心思,却知道他正在想着自己。他回握住那只手,将披风又理了理,还拉上风兜遮挡住光线,让区小凉盹得更顺利。
天明众人上路,丁九帮他们将行李卷儿放进车厢,请两老也上车坐着。区小凉坐在丁九身边,看他执鞭驾车。余人走在车旁。一行人不急不徐地进了镇子。
孤老院掌柜见大老板来了慌忙接进去,又是嘘寒问暖又是安排接风宴,殷勤备至。
这些举动落进香奴家人眼里,还真像是借贷人对待债权人的态度,这才完全相信了区小凉的话。
区小凉向掌柜说明香奴一家的情况,掌柜马上安顿他们住下,又初步商量了工作范围,对他们很是客气。至于对外,掌柜只说是自家亲戚,让人挑不出理来。
香奴一家开始了新生活,对区小凉都是十分感激。
香奴妹妹更是对他很有好感,总喜欢找他说话。香奴娘也很中意这个俊秀温和的青年,虽然知道两家门户相差悬殊却仍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哪怕作个丫头也是好的。
香奴娘和香奴商量求亲的事,当即被了解内情的香奴否定。但他又不好说出真实原因,只强调门第不相衬。香奴娘觉得香奴不知感恩,数落了他一顿,知会老头子后,私下在区小凉面前隐约提了一回。
区小凉吃了一惊,不便当面回绝,只好含糊地提到自己身有暗疾,又诚恳地说将来不知哪个有福气的能当香奴娘的女婿。说时他眉头微蹙满脸惋惜,看得丁九忍不住扭过头去偷弯眼。
听区小凉这么说,香奴娘十分意外,到底舍不得女儿守活寡,将话岔开不再提。香奴妹妹却认定了区小凉,哭泣发誓非他不嫁。
区小凉不欲再生枝节,加紧办完事准备逃跑。临走前他和香奴单独谈了次话,顺便解开他的心结。
"公子要去哪里?"听说他要走,香奴不禁不舍地问。
"这个……说实话,我也没想好。"区小凉有些抱歉地回答。
香奴关切的眼神变得灰暗,低头轻声说:"公子的确不该告诉我。"
区小凉叹气,拍拍他明显健壮许多的肩膀:"你多心了,我的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香奴猛地抬头,注视他:"难道……"
区小凉默然苦笑,连香奴这个那段感情的见证人都认为他们早该结束了,真不明白那人干嘛还节节紧逼?
他递给香奴一张银票:"你和暖暖的婚礼我没赶上,这算是贺礼,迟了些你别见怪。"
香奴拼命推却,连说没有道理收他的东西。
区小凉故作悲痛:"为什么不收,你在怨我吗?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还想喝你们的喜酒呢。可是天涯渺渺,哪会知道你在这儿啊。"
香奴眼圈通红,满脸愧色地跪地不起:"永香对不住公子!"
区小凉心里有些发沉,忙着拉他起来。
谁知香奴劳作惯的身体竟十分有力,区小凉拽了几次都没拽动,没奈何只好弯腰和他对视:"你没有对不住我,永香。我知道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你不会那么做。何况,就算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你很清楚的,对不对?要说对不起,也该是我说。对不起,让你受连累了。"
香奴听他自责,忍了许久的眼泪突然成串地流下面颊,心中百感交集。
当初蕊王以他全家性命为胁,逼他做了不利于区小凉的伪证。几年来这件事一直像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今天被提起,区小凉不但不怪罪,反而安慰开导他,让他积郁多年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
他抱住面前这个清廋依旧的人,一时委屈、羞愧、憋闷、怨恨、痛苦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统统化做无声的痛哭。
作别香奴,区小凉面色阴郁,直觉过去像不散的阴魂又缠绕上了他,令他心境恶劣到极点。
丁九见他垂头丧气地出来,衣服前襟湿了一片,也不急着问他,而是帮他换了件干净的外衫,然后扶他上车启程。
行到镇外,丁九将车停在山道旁,邀请区小凉登高赏景。
区小凉奇怪他的好兴致,本没什么心情,但在他的殷切注视下却不由自主地微笑同意。丁九拉住他的手,沿山间小路向山上走去。
不高的土山,山坡上栽种的山栗、核桃正是挂果的时节,累累垂垂的果实压得树枝都弯了。
曲曲折折的巡山人小路异常安静,只有早起的小鸟在鸣叫。
清晨的薄雾弥漫在林间,空气清新潮湿。果实和泥土的芳香盈满口鼻,令人神清气爽。
一边漫步,区小凉一边做着深呼吸,心情逐渐好转。
丁九弯腰摘下一朵小白菊递到他面前,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微笑。
区小凉眼中闪过暖意,抻手接过花踮起脚亲亲丁九的嘴唇,然后把小白菊别在斗篷扣眼里,心情豁然开朗。
不过一刻,他们携手登上山顶。
向四野望去,只见满目红黄的树叶,飒飒摇曳,热烈缤纷。山间那条车马大道如长蛇般蜿蜒曲折,夹在树丛间显得宁静而寂寥。淡粉的天空里,是大片大片鳞状云朵,整齐得不真实,瑰丽得纯净。
"衣衣,你看!多美的山川,多大的地方,你可以自由地呼吸,还可以像热气球一样自由地飞。"
丁九指点着平凡却动人的自然风物,意味深长地对他说。
区小凉的眼睛澄净清澈闪闪发光,刚才的阴郁早消退个干净。他靠到丁九身上,感叹:"对啊,看不到尽头的天地,可以在里面自由自在地撒欢,而且是和小九在一起!"
丁九拥住他的身体,眼里闪动着柔情:"衣衣去哪里,我也去哪里。只要我们在一起,哪里都会是最快乐的地方。"
"嗯,我要长出翅膀,一直飞,飞过这片山,飞过大海,飞到另一个国家!和小九快乐都老,快乐到月亮上去!"
区小凉伸开手臂闭上双眼,感受风从手指尖、脸颊旁吹过,带来丝丝清凉。
他现在,和丁九在一起,是自由的。想飞就飞、想叫想叫,没有人会阻拦他。因为丁九正陪他一起飞翔。
两个人的翅膀一齐振动,会不会飞得更轻更快,更容易到达他们理想中的任何地方?
有人陪,历经沧桑后,他才明白这个事实有多么重要。
俩人在弃车上船前绕路偷偷去看了暗香,不过并没有和他说话,暗香也不知道区小凉曾经来过。
暗香缁衣光头,完全一付出家人打扮。他的眼睛仍未复原,神志还清醒。他摸索着仔细清理茅草,加固被雨水冲损的坟墓,最后停在将军夫人碑前小憩。
夫人的坟齐整洁净,供着一捧新鲜的野花,在一眼望不到边的墓堆中显得朴素淡雅,一如她本人。
休息一阵后,暗香取出支竹笛吹奏了起来。笛音清亮,曲调平缓,无悲无喜。
他的面貌几年来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生命似已停顿在那个纷乱的夜晚,不肯再继续向前行。他的脸上平静无波,暗淡无光的眼睛空洞地望向远方,睫染秋霜。
秋风瑟瑟,吹动他的衣服,粗糙的布料没有有多少皱褶,显出他竹竿一样的身形。
吹过一曲,他放下笛子歇歇,又吹了起来。这次曲子节奏更缓,几乎令人昏昏欲睡,他却吹得专注,商羽不差分毫。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不远处有人注视他的目光全无知觉。
"走吧。"区小凉默然放下车帘,对丁九说。
"不去和他说什么吗?这儿没外人。"丁九提醒他。
"不用了。"让他安安静静地陪伴想陪的人吧。区小凉心酸地想。
暗香并不希望有人打扰他和母亲的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白山黑水的等待,这就是结局了。原来,注定的命运竟是这般的残酷……
71.爱与不爱的理由(上)
在桐城渡口,区小凉和丁九租了条船,沿香江直奔香雪码头,准备和接应他们的人手汇合。
此时他们的心情和两年多前来时迥然不同。那时愁云惨淡,此刻云开雾散;那时忐忑不安,此刻心境平和。
已经看过一次的山水,也在这种心境下变得生动了许多。俩人也不催船家,让他便宜行船,遇上好景致还要上岸玩赏一番。
新皇正在大力推行新政,有得他烦的,照说应该没有功夫理他,他正可以最后再看看这个锦绣天朝。区小凉乐观地猜测,神经十分放松,和丁九一路上有说有笑。
船家见俩人神情只当他们是好友,并没有多想,还将他们安置在同一间舱房里。
这个安排正中一对有情人下怀,只是船上沐浴不便,区小凉又爱洁成癖。所以俩人几天来只能以手口相慰,不能不觉有些遗憾。
这天船泊临川,船家告诉他们说这里有座宝香寺,素斋最是有名。俩人一听顿时食指大动,流着口水下船进镇。
宝香寺素斋太过有名,因而每到饭点随喜的香客众多。他们赶到时,寺里早已人满为患。捐了香油钱,斋堂却进不去。小沙弥给他们发了竹木号牌,请他们稍停再来。
俩人无法,只得拼命闻了闻从斋堂里飘出的诱人香味儿,悻悻出寺闲逛。
乌瓦白墙,小桥流水,木芙蓉妖艳似火。临川镇挺大也挺繁华,丝毫看不出不久前曾遭到过战乱。
他们夹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漫无目的地闲逛。
行到中街,见有一处早早挂了两盏大红灯笼,绢底黑墨的一个"汤"字,不时有人进出。
俩人望见,然后同时回看对方,紧接着心照不宣地走进第一家成衣铺子买内衣。拎着小布包,他们不紧不慢地踱进红灯笼后的大院。
担心有传染病,他们进了只容两人的小汤池。痛痛快快地泡了一阵,出池相互帮忙搓下一身污垢,舀水冲净入池再泡,复冲出浴。
换上新内衣,仍着旧外衫,俩人顿觉通体舒泰,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长发湿搭搭地回到宝香寺,正好排到他们的号。小沙弥请俩人入座,奉上三菜一汤的晚斋。
菜是红烧素鸡、素烧丸子及香覃木耳,菜色或香浓诱人,或清爽可口,让他们胃口大开。
最奇的是那碗汤,里面水嫩嫩的豆腐丝半沉半浮在水晶透明的浓汁里,勺子刚一触就碎了,令人不禁纳罕厨子是怎样弄出来的这些细丝儿。汤汁味道淡远,食之回味无穷。
俩人几口将汤喝光,仍觉不过瘾,请小沙弥再添。
宝香寺积善缘深,小沙弥也是见多识广的,对他们牛饮般的喝法也不见怪,闻言再上一大海碗,揖手请他们慢用。
吃饱喝足,他们漫步回船。借夜幕掩护,俩人手指一直紧紧扣着,还不时交换着热烈的目光。
天已尽黑,船家正往船头挂夜灯,见他们并肩而来忙着打招呼。区小凉轻快地回应,船家又热情地询问他们游玩的经过,还杂七杂八地大讲自己过去在这里的见闻,大有长谈的架势。
区小凉心急如焚,皮笑肉不笑地应付着,恨不能一步窜进舱房和丁九这样那样。丁九显然也不耐烦,干脆闪身进舱,不理会船主的唠叨。
船主见区小凉捂嘴打个哈欠,这才想起时候不早,忙结束话题道了晚安回舱休息去了。
眼见船主关门,区小凉心花怒放,疲态顿扫直扑舱房。
刚一进门,区小凉就被抱入一个散发着淡淡竹子清香的怀抱。
"小九……唔……"他的话被飞快地吞下。
丁九热切地亲吻他,将他搂得不留一丝间隙。区小凉的心脏忍不住狂跳起来,伸手挽住丁九的脖颈,不出声地和他热吻。
俩人靠在门扉上唇舌相依,缠绵悱恻地吻了很久,彼此胸中爱欲萌动,却又都因为担心会闹出动静而有所迟疑。
区小凉全身的血脉都在贲张,太阳穴那里的血流迅速得让他头晕目眩。他仰头困难地呼吸,听任丁九炙热的吻滑向他的喉结。
在丁九不断的轻咬吮吸里,他的身体一阵阵战栗,手指痉挛地抓住面前人的衣服。
他在黑暗中舔舔发肿的嘴唇,心跳失律,全身热得快燃烧起来了。
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煎熬,区小凉颤抖着凑上去哑哑地小声说:"咱们,嗯,小心点。"
丁九会意,猛然抱紧他,吻变得激烈而充满欲望。
这个吻彻底点燃了他们的热情,俩人手忙脚乱地拴好门,扯掉彼此身上所有的束缚。
光滑结实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厮磨,让他们的爱欲升得更快。考虑到床铺会发出声音,丁九拽下被褥铺在舱板上,顺势抱区小凉躺上去。
倒在软软的褥子中间,他们相互爱抚,密密低语,深入地亲吻,越来越快活。
厚实的舱板平整坚固,板条中嵌了油泥,俩人在上面翻滚交缠,居然一点声响也无。
亲吻着丁九背部肌肤,区小凉的双手不住在他身上游走。
细致温柔的手法让丁九快感频发,他咬紧牙关不想泻出忘情的呻吟,那感觉却更加鲜明强烈。
在浓郁的玫瑰花香里,丁九的小腹渗出越来越多的汗水,身上也是越来越热。区小凉俯下头和他接吻,安抚他略紧张的情绪。
感受到区小凉的体贴,丁九虽仍在微微颤抖,却抬手去抚摸区小凉的脸,仔细柔情。似是碰到了哪里,他的身体一跳,手也有一瞬间的僵硬。
区小凉小心翼翼地从背后向他靠近,再靠近……
丁九调整呼吸,极力放松身体容纳着他。
他这种无声的姿态撩得区小凉心潮澎湃,手伸到他的前面去。丁九那里早就湿了。区小凉亲吻他汗湿的肩膀,全身热血沸腾。
不大的木船被他们的动作弄得轻轻摇晃,俩人却全然不知,只沉浸地彼此的包容与给予中,眼中耳中唯有彼此。
区小凉觉得黑暗中全身都像在发光发热,丁九的也一样。他们像俩个发光体,不停地碰撞、摩擦,制造出令人眩目的光波。
这些光越来越灿烂,越来越繁盛,最后猛然爆开炸裂,瞬间的光芒明亮得似乎除他们之外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他和丁九无声地喷发,快乐颤栗,亲密交颈。
无力地趴在丁九背上,区小凉急促喘息,腿不住地轻抖,大脑空白语言丢失。
丁九转回身将区小凉抱进怀里,头搁在他肩上,浑身大汗淋漓。
等到呼吸终于平稳一些后俩人才分开,炙热的液体流出弄得他们身上更加粘腻。
区小凉有些脸热,低头咬住嘴唇,暗喜天够黑丁九看不清他的表情。
多年隐卫练就的夜视眼却让丁九瞧得清清楚楚,见区小凉害羞更觉他可爱,吻吻他滚烫的面颊这才开始清理。
区小凉脸更热,伸手去抢那块帕子积极要做好优秀小攻应该做的工作,怎奈他身体绵软怎么也抢不过。丁九无声地笑,蹭他的鼻子羞他。
羞忿不甘令区小凉猛然咬住丁九耳朵轻轻啃噬。丁九身体一僵,呼吸乱了一拍。区小凉这才得意地松口。
丁九的耳朵特别敏感,稍微一碰就会有反应,这还是俩人成亲后不久被区小凉发现的,所以他现在就用这个来反击刚才丁九嘲笑自己体力差的玩笑。
停顿片刻,丁九忽地丢了手帕一把抱住区小凉亲吻上他的脖颈。舌热切地舔过他的锁骨,大手则抚摸上他腰间敏感带。
区小凉赶忙扭动身体躲避,一边用力推他。可是丁九抱得很紧,他没有推开反而因此让两个人靠得更紧密。
全身渐渐酥麻,区小凉徒劳无功地挣扎,却引得丁九动作更加猛烈,让他的呼吸再次急促了起来。
他惊讶地发现丁九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身体就又有了反应,那里又热又硬地抵在他大腿上。湿滑的液体粘在了皮肤表面,似乎也是火热的。
丁九的呼吸灼热地喷洒在他胸前,烫得区小凉身体毛孔都开了。
感受到他无声的乞求,区小凉吻吻丁九汗湿的头发,主动躺回到被褥上。
玫瑰花香再次在黑暗中弥漫。丁九怜爱地贴紧他微微发抖的身体,在黑暗中准确地捕捉到他的嘴唇。
区小凉抱住他的脖子,感觉他的唇贴上来,抬起头和他细密地接吻。
狭窄的舱房里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们渐快的呼吸和唇舌交缠的水声,俩人散发的热度似乎令整个空间都燃烧了起来。
在这样的热度里,丁九慢慢进入到区小凉身体的最深处……
区小凉仰头喘息,极力压抑住想要尖叫狂喊的冲动。
这是俩人岂今为止所经历过的最激烈的情事,无所顾忌身随心动,感觉强烈到失控。
在这一刻,区小凉终于明白古人造"欲仙欲死"这个词的用意了。
果然是……欲仙欲死啊,快乐成现在这样,真恨不得就此死去,就此结束一切。
俩人全身抽搐着倒在褥子上,都像是刚从水里出来浑身汗淋淋的。
区小凉于飘渺中偷偷地笑,觉得丁九今天还真是彪悍。
经过几年的磨合,他们这方面的生活很有规律,一般是一天一次,每次俩人各释放一次即可。像今天这样闹了这么久实在不常有,通常这样都是连着多天未做才会出现的状况。
在这方面,丁九始终对区小凉极体贴,可说是珍爱备至。一般他都不会主动,只有实在忍无可忍时才会有节制地索求。
因此,区小凉没有丝毫压力,反而让他对此事性致勃勃。
他果然是被丁九给惯坏了。区小凉笑得更大。这个人,还真是可亲可爱到让他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粘在他身上。
"吾爱。"
丁九哑着嗓子轻声唤他,一俟他抬头马上吻住。
区小凉惊讶于丁九的心思竟是和他一样的,他刚刚想到要吻丁九,却又被他占了先。
算了,他的爱就如这吻,总是不如丁九的来得早。
幸好,现在,他们的爱是同时存在的;今后,也不会改变……
第二天早晨船家来送早点,见区小凉神态懒懒地似没有休息好,就抱歉地解释:"临川这里江宽水缓,历来是泊船的好地方。只是昨夜水流忽然加快,才使船身动摇。客人不习惯吧?这可能是上游下了大雨,今夜当不至如此。"
区小凉昨夜在丁九怀里睡得很安稳,并没觉得和前几天有什么不同。他不纳闷地眨眨眼睛,看向丁九。
丁九一脸平静,没有说话只是回望了他一眼,目光闪烁。
区小凉仔细回想,不由失笑。送走船家,俩人悄悄商量看要不要今晚也让上游下场大雨。
船家奇怪,每夜他挑的停泊之处都是走了多少趟的熟码头,一直都风平浪静、清梦沉酣的。谁知自拉了这两位客人,时常船身动荡,令人睡不踏实。以至那位戴耳环的客人每每早上起床,都是一付睡眠不足的模样。
他心中歉疚,连连解释入秋雨水多,请他们谅解。算还船资时,他还特意少算他们的。
那两位客人却都是古意人,坚持照前议定的价格付了船钱,让船家心中十分不安。
等在香雪码头接应的海船已经到了,正在装货。区小凉和丁九顺跳板上船,找到船老大。
船老大见是久未谋面的二当家到了,连忙让人打扫舱房安置他们,又嘘寒问暖地互道别情。
区小凉见到故人也很高兴,拉拉杂杂地和他讲了半天才问他开船时间。船老大说货一装完就启航,大概是在入夜后。
区小凉点头,嘱咐他们小心装船不必着急。船老大答应,重新去组织监督装船。此次货物多为内陆的各种手工艺品,量大类杂,搬运时格外费事。
回头不见了丁九,区小凉奇怪,抓住个路过的水手打听。水手指指二层,说人在上面厨房。
区小凉更加纳闷,刚上船就奔到厨房,难道丁九饿了?
他顺舷梯走上二层。货物多装在舱底和一层,二层是船员休息室及客舱。现在船员都在忙着装货,二层显得很安静,看上去也比一层要整洁。
厨房灶上烧着满满一大锅热水,丁九挽袖正在洗水果,一边照看着灶火。
"衣衣,一会儿沐浴完吃水果吧。有新下来的葡萄,我刚才尝过了很甜。"丁九听到他的脚步声停在门口,百忙中抬头冲他含笑说。
"嗯。"区小凉靠在门框上,心情愉快地轻应。
小九真是知心啊,知他喜洁,一上船就为他烧洗澡水,还那么体贴地给他备水果……可是,盆里的石榴、苹果、桃子、橙子、西瓜看上去都很诱人,他干嘛单提葡萄?难道是意指上次的涨潮……
他的脸不禁烧了起来,一直红成蕃茄,支吾一声逃回客房。
丁九纳闷他怎么忽然脸红,还窜得像只兔子。望了会儿空无一人的门口,他摇摇头继续忙碌,将洗好的水果装了一小盆。
洗过热水澡,换上清爽的水手窄衣,他们坐在船板上边吃水果边观望繁荣的香雪码头,心情都是欢畅无比。
洗澡时丁九终于弄明白了区小凉刚才脸红的原因,不觉来了性致,央着他重温了一遍那天旧事,所以他们现在都很满足。
区小凉面色犹粉红,坐在软垫上姿态慵懒,整个人显出一付情事后的诱人风情。他靠在丁九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水果,累得呈半呆滞状态。
这付模样落在丁九眼里,却让他喜欢得不行。他不露痕迹地揽着区小凉,不时凑头到他耳边和他窃窃私语,顺便偷吻。
区小凉忽地扭一下腰,嘻嘻笑着去拧丁九耳朵。
丁九也不闪避,手只在他腰际一搔。区小凉身体一僵,推开他就跑,踩的船板"咚咚"直响。
放下没有吃完的一个苹果,丁九起身追他,没有用轻功也将船板踩出声响。
区小凉方才体力消耗太大跑不快,不久即被追上。
丁九拖他进了一间放杂物的小舱,将他压在板壁上亲吻。区小凉身体动弹不得,唯有任他为所欲为,呼吸渐乱。
"衣衣,还想吗?"丁九舔吻区小凉眼角,温热的呼吸喷在他颊上,一条腿挤进他两腿间。
"不想!才刚做过,等晚上再说。你想让我精尽人忘吗?"区小凉气急败坏地喊 ,用力推他。
丁九闷闷地笑,哄他:"别生气,衣衣。我在说笑了,你身子弱,刚才不是都……嗯,总之,你想我都不肯。咱们晚上也不做,改日吧。"
"那你还吓唬我,看咬!"情知又上当了,区小凉大为气愤,张口就要咬他。
"呵呵。"丁九松开手大笑着跳出门,沿甲板跑向船头,转过弯不见了。
区小凉随后紧追,一边喊:"看你能跑哪儿去!"
快要跑到船头时,区小凉身体猛然一顿,脚下打个踉跄几乎摔倒。他身上所有的寒毛都在这一瞬间立了起来,连头发都似乎有竖立的趋势。
他呆呆站在空无一人的甲板上,心情激荡,一时想转身逃跑,一时想直接跳海自溺,一时又膝盖发软只想坐倒,最想做的却是尖叫丁九救命。
"冰衣还是这么机灵。"
金玉之音破空而来,含着痞痞的笑意。花半羽一身雪衣,手摇白扇从船头转出,冲区小凉魅惑一笑。
空气中那股熟悉的龙涎香气愈加清晰,夹杂进阵阵海腥味里,强烈到让区小凉几欲呕吐。
花半羽芝兰玉树般立在甲板上,乌发飘飘,背后是广阔的大海和一望无垠的蓝天,浩大的背景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飘渺。
眉眼依旧如落香城初见,连神态都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八年的光阴竟然没能在花半羽身上留下丝毫印迹,仍是神姿玉质、花柔月净,恍恍然如谪仙偶落凡间。
他挑起桃花眼凝视区小凉的眼睛,噙笑不语。
71.爱与不爱的理由(下)
区小凉大脑嗡嗡作响,脸上是极度的茫然,似乎不知道正在发生的究竟是件什么事。
他来了,仍要抓他回去吗?还是要杀了他?这两种可能现在都有。丁九,丁九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在?他忽然想到,头脑立刻清醒了。
压下欲呕的冲动,区小凉将目光从花半羽身上离开向前走了几步,直到整个船头一览无余。
丁九站在船头另一侧,被两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一左一右夹在中间。他身体僵直焦急万分地看向区小凉却不说话,不知是被人点了穴还是另有其因。
看到丁九暂时无恙,区小凉高悬的一颗心放下些。他定定地望着丁九,琥珀的眼睛澄明清澈,嘴角忽然轻轻上扬,似是已有足够的把握应对眼下的变故。
好吧,这次换他来保护丁九,保护他们一起走到月亮上去的誓言。他的心在这么说,眼神就表现了出来。
读懂了区小凉的意思,丁九面上焦躁稍轻,关切之色却愈浓,还有一丝担忧。
"多年不见,皇上可好?"区小凉转头笑对花半羽,态度客气却不亲热,神情恭敬而疏远。
他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花半羽的桃花眼,见俩人公然在他面前眉目传情,他的眼内一闪而过戾色,面上却不动声色。
现在听区小凉寒暄,故意将俩人距离拉开,却照例不跪,如同王府中时一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花半羽不怒反笑。
"很好,一切尽在我掌握。只是,"他仍是笑得花开花败,却收拢白扇一点胸口,低低地说,"这里,空了一块。"
区小凉一怔,脸上笑容淡去,有些忧郁地望着他。他没有料到花半羽第二次开口就直接切入主题,连周旋的时间都不给他留。
海风轻扬花白羽的绣金白衫和乌发,越发显得他面容艳丽无双、气质华美如仙,整个人和旧年的那个人似乎没有一丝不同。不过,时光到底没有白流,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区小凉仍是发现了花半羽身上的变化。
花半羽的笑容虽仍是痞痞,终是少了几分随性散漫。气质虽仍是高贵,到底已是胸怀天下的皇帝,天子气象如泰山压顶,令人一见之下不由自主地就要臣服心折。
如今的花半羽,威严多了,随性少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他把点心渣吃得掉满身的蕊王花半羽了。而他,也早非那个患得患失的将军之子。
八年,不短的岁月,如今再相见,区小凉才发现现在早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之前他对花半羽的爱情,竟在岁月磨砺和丁九的爱下,不知不觉间就熄灭了。现在连点死灰都没有剩下,早已不知道被世事无常的风吹到哪里去了。
微喟一声,默哀三分钟,哀悼那段逝去的青春和爱情。区小凉打起精神问:"我们的'金玉联'字号,你大概早就知道了吧?"
"天朝境内忽然有人卖奇怪的东西,又开奇怪的店铺院所,自然会让我去调查。"花半羽毫不隐晦坦然承认,然后眼波流转风情万种,"这一查还真是让我惊喜,你们的生意直接促进了我朝经济,孤儿院等又帮天朝找到了解决孤寡问题的最佳办法,减轻了朝廷压力,令人眼界大开。这是不是说明,冰衣对我仍有情呢?"
对他这种硬要指鹿为马的作法,区小凉感到很无力。他不相信花半羽的判断力会这么低下,在一切都发生了后仍对他抱有幻想。
"我办孤儿院孤老院只是在赎我造武器杀伤生命的罪过,做生意是为了赎罪筹划费用,与其他无关。何况,我那点小生意小事情又怎能和你大刀阔斧改制给天朝带来的好处相比?现在天朝国泰民安,盛世指日可待,全是皇上你雄才大略的功绩。"
撇请归撇请,顺便拍拍马屁总没错处,花半羽一开心,兴许能好说话了。区小凉很小气地想。
花半羽自诩地一笑,掩去眼中微微的失望,朗声说:"天朝鼎盛固我所愿,可少了冰衣你可不行。游戏结束了,冰衣。我是来接你的,和我回宫吧。"
区小凉收起脸上的笑容,紧张得手心冒汗。
图穷匕首见了吗?这么快就亮底牌,花半羽变得急功近利了。
"这仅仅是游戏吗,在你心里?"他和花半羽对视平静地问。
"当初若不是我想放你走,你以为就凭你们几个人可以那么顺利出逃吗?冰衣果然不太了解我。"花半羽笑得大气倜傥,衬着雪衣乌发宛若神仙临世。
"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所以你再来抓我回去?"区小凉心往下沉。
原来这几年快乐的时光,只是这个人的施舍。现在这个人要收回他的快乐,他该怎么办?要不要现在……他迟疑地瞟了眼船舷。
"不错,冰衣。你难道忘了?我说过,你只能属于我。"花半羽柔声说,笑容更美更深情,却让区小凉后背骤然暴起一片鸡皮疙瘩。
"不!我也早说过,我不爱你,不会再和你在一起。何况我已经有了爱人,我们还成了亲,就更没有理由跟你走。"他面无表情地一口回绝。
花半羽失笑,像是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笑话。
"爱人?他?冰衣,你难道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一直都是我放在你身边的暗子?丁为地支一脉,九为序,从名字就能知道他的所属。不过是个苦肉计,冰衣这么聪明的人竟没猜到吗?这样一个人,可值得你去爱?"他瞟一眼丁九,讥讽地说。
丁九闻言脸色大变,他怒视花半羽,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充满恐惧和愤怒。 "他说谎!"一口鲜血猛然从丁九口中喷出,他怒喝向前冲去。
那两名大汉变生不测,一愣后快速伸指在丁九身上重重地点了几下,然后忐忑不安地低下头,似是对丁九能说话走动这个事实极为恐慌。
丁九身体晃了晃,再也无法向前。他软软坐倒,嘴角的鲜血仍在不停在流出来,不一会前襟衣裳就被染满了。他却一无所觉,双眼死死盯住区小凉,目光中是疯狂的乞求。
区小凉见状只觉心一疼,一股腥甜就直冲进嘴里。
"你骗人!小九才不会作假,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要不是百先生他早死了,还怎么当奸细?你的人把他怎么了?快放开他!"他强咽下去那口血气,满脸惊讶和愤然。
"要做戏自然要做像。凡我的人,左臂都有一莲花烙印。你可觉奇怪过?"花半羽轻咳一声。
一名汉子伸手一撕,丁九左衣袖立绽,露出他胳膊上半个小孩子手掌大小的莲花印。
区小凉嘴里的血再也含不住涌出双唇,鲜红的血滴落在甲板上,触目惊心。
他望向丁九,满目不信和伤心:"你,你真是他的人?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从今后,你我恩断情绝两不相干,你走吧!"
丁九目眦尽裂,两只眼球已是血红。他将身体奋力一挣,再次吐出了一大口血后,直挺挺地倒在甲板上,生死不明。
"冰衣,不要再为这种人难过了。和我回宫,让我们重新开始。"见区小凉伤心呕血,花半羽终于变色,急步过去欲扶他。
区小凉躲开他的手,快速退到船舷冷声说:"别碰我!我的难过又是谁造成的?上次我没死成,让丁九抢了先。现在我再跳一次,你猜我会不会成功?"
他按住船舷,作势欲跳。海船巨大,从船头到海面落差有近百米,他不会武功,跳下去不摔死也会因为过大的冲击力而晕厥溺毙。
"且慢!冰衣,你别动,我不过去。"花半羽止步后退,桃花眼内满是担忧,似已被他举动惊吓到了。
那两名大汉丢下满身血迹的丁九,纵身护在花半羽左右伺机劫人。怎奈区小凉身体已经有一半伸在船外,摇摇晃晃地只需再一侧就掉下去,俩人自忖不能一击即中,此人又是皇上意中人,更加不敢造次,只好和花半羽一起严密注意他的动向。
一道灰色人影从船的另一侧掠过丁九,眨眼功夫俩人就一同消失了。
区小凉看得亲切却没有什么反应。另三人背对丁九似无所觉,仍是和他对峙。
沉默半晌,花半羽举扇轻摇,微叹:"冰衣,你我的情义你都忘了吗?"金玉之音带着萧索和忧伤,配上他花柔玉净的脸,听得人心头直颤。
区小凉丝毫没有被触动,他干脆地一甩头,长发飞散:"从你下令放箭那刻起,就忘得一干二净。"
见他如此决绝,花半羽的眼神暗下去,执扇在手踌躇着解释:"果然是因为这件事。冰衣,你那时非要离开我,我乱了阵脚才会犯下大错。这几年,我无时不在懊悔当时的决定。以后必不至再犯,冰衣,你能原谅我吗?"
懊悔,所以才继续逼他就范?区小凉咬紧牙关,压下欲呕的感觉。
见区小凉不回答,只拿眼睛瞪他,花半羽情知他心思,不知怎的心里竟是一酸。
他定定神,柔声说:"想想你我在一起的日子,有多惬意。冰衣,咱们天生就是一对,为什么要为了这些陈年旧事和误解分离呢?"
"你既知我和丁九关系,自然也知道我的身体被他碰过了。这样的我你还想要吗,你不是最爱干净的吗?"区小凉冷然问,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嘲讽。
"你在跟我之前就已非完璧,我可曾嫌弃过你?"花半羽反问,似觉他的问话纯属多余。
区小凉只觉热血直冲脑门,头脑发晕几乎坠下海去。他盯了花半羽一眼,忽然大笑:
"对啊,你不提我都忘了,我本是早在青楼就被人买了的!只不过,我真的很奇怪,买我的人不正是你吗?当初你干嘛那么大费周章,还缺情少趣之极?怎么说,那也算是咱们的初夜,你竟让我睡过去了,那和奸尸有什么区别?还真是可惜。"
他笑得畅快,说得流利,琥珀眼却是冰寒冷澈。
花半羽的表情僵在脸上,越往下听越是不可置信。等区小凉讲完,他打开白扇,漫不经心地问:"你从哪里得知的?"
"嗅觉。试问,普通青楼哪会用得起那么高级的龙涎香?我就是制造气味的,怎么会辨不出?后来你进来,表情举止都很完美,可是你仍是疏忽了我的鼻子。事后你应该沐浴的,可你没有,所以你的身上带着所有的味道。"
区小凉柔软的唇不急不徐地讲着事实,整个人冷静超然,没有一丝尴尬,和那时的神态极其相似。
花半羽凝视着他,心里有个角落在渐渐刺痛崩塌。
面前这个人,冷情冷性的人,在知道不堪的真相后什么也没有说,甚至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不久后更是委身于他。这个人那时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态?!
而自己当时的心理,他却记得一清二楚。些微的得意,些微的轻蔑,更多的却是与初衷格格不入的喜悦。他当时实在是有些飘飘然,以至忽视了喜悦的原因,以至后来追悔莫及。
他真是愚不可及,还偏偏自栩睿智,看世事如同透明,到最后没看懂的原来却是自己的心。他的心早已向这个人靠拢,脑子却固执地坚守,坚守着努力将这个人排除在心门外的初衷。
直到八年的光阴也抵不过和这个人相处那几个月的快乐,也不能让他心口的疼痛稍微减轻,他才醒悟,这个人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今,他搅尽脑汁地要挽留,这个人却干干脆脆毫不迟疑地走开了,头也不回地将他留在原地。
等候这个人的誓言,说时只当是做戏,如今看来竟是他今生最真实的承诺。他的等待,是否只能化灰?他们注定只能是这样了吗?
他恍惚地笑了,摇头:"冰衣,你怎么会有这么特异的身体?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过,你到底是谁?"
"这话你早该问了。这不正是你接近我的最终目的吗?我也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又为什么会用别人的身体继续活下去。可是我不知道,所以无法解释给你听。"
区小凉苦笑。他的身体趴在硬木船舷上,早已经麻木了。现在只要有人轻轻碰他一下,他就会姿势难看地四脚朝天跌下去。可是……
他小心地瞄瞄码头上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御林军,以及他们手中的硬弓劲驽和亮成一片海似的万千箭尖乌芒。
花半羽闻听有些许震动,面上释然地颔首。这个答案,早已被他猜测到,现在不过是得到了验证。不过,他没有料到区小凉也知晓了他最初的动机。
所以才会在一切明了后无法继续,然后不惜一切代价离开他吗?花半羽沉吟。
这人只看到了开头,就急忙忙关闭心门,避他如蛇蝎。
所以,这人没有看到他的心上有个破洞一直在流血,年复一年,痛不可当。唯有这个人,才可以使之痊愈。可这人,不愿。
他从来都不是自欺欺人的人,唯有对这件事,这个人,他破了例。
一直以来,他坚持向自己灌输,他接近这人的目的只是为了解开他身上的谜团。哪怕是在意识到他的好奇已远远偏离方向,仍坚持自己只是不能放开这个对夺位有助力的活武器而已。
忽然间,他很想发笑。从来目标明确的人,有一天忽然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欺骗了自己,却只当是在欺骗对方,这难道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吗?
他不信鬼神,不信因果报应,但如今除了"报应"两个字他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真的……不和我回去?"
话已尽,情未了。他不愿意就此放弃。只要他坚持,这个人,乃至天下,都会听凭他的摆布。但他……要坚持吗?
花半羽忽然感到颓然。如这人所说,不情不愿的得到,究竟有何益?除了让这人恨他一辈子外,他还能有其他指望吗?
区小凉望着他,似被他表情所惑,面部线条柔和了些。他目光迷茫,仿佛又回到王府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回到哪里呢?皇上。是第一次见面,还是第一次拥抱,更或是你对我使用第一个阴谋前?回去的路早就断了,你也知道,对吗?而且就算回去了,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虽然,我们曾相爱过。可是,对你,这爱抵不过你的理想。对我,比不上自由的生活。你看,我们之间的爱情,就是这样微不足道、可有可无。我们都有远比它更重要的追求。所以,何不放手?让它安息,不是更好吗?"
这个人,话说得漂亮,却始终不信他,不相信他的爱情!哪怕他也曾爱过自己,也曾为自己神伤痛苦过。这一认知,让花半羽心狂暴得恨不能将面前的人扯个稀烂。
不信,爱情最可怕的敌人。他居然不信!
他的手颤抖着握紧,不期然地碰到袖中一直深藏的小瓶。
"那时光阴"。永兴二十年的夏天,失了记忆的这个人,却仍为他配制的香水,已陪他度过了漫长的没有这个人的八年。
狂暴的心脏忽然间就痛得支离破碎、鲜血淋漓。对母亲的依恋、童年的怀念,这个人为他挽留住了。可是,他对这个人的爱、他们之间那份绝望的纠缠,有谁,能帮他永永远远地保留?
握紧了小瓶,他的脸上浮起一个奇怪的表情,似喜似忧,说不出情绪的一个淡笑:"放手么?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能办到一件事,我就答应你。"
区小凉几乎怀疑自己幻听了,一刻前还咄咄逼人的花半羽,这会儿居然忽然想开并和他谈起条件来了。
"真的吗?"他戒备地瞟瞟那两个因为听到皇室秘梓而一脸不自在的汉子。
"是。"花半羽勉强吐出这个字,绝美的脸已是没有一丝表情。
仍是不信,他!他恨恨地想。今后他永远也不会让自己这么痛,他是皇上,何必要让自己委屈到心痛?今后,再无这样的人!他暗暗咬牙。
"什么事?"
"再为我配一瓶香水,它必须能诠释咱们相处的岁月。如果不能,你跟我走。"
区小凉怔住,完全没有想到让他办的竟会是这样一件对他来说相对简单的事情。他审视花半羽,心中充满疑惑。
"我只要这个。因为,"花半羽忽然抬手向虚空一抓,区小凉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身不由已地飞跌入他的怀抱,"我怕,岁月太无情,光阴太健忘。有一天,我会忘记你,你的眉,你的眼,你的一切的一切,还有我自己曾经对你的爱。"
花半羽凝目低喃,用手虚抚他的脸,整个人美得飘渺遥远。
"你会武功?!"区小凉震惊万分。
花半羽明明抬手就可以抓住他,为什么还要受他要胁乖乖和他保持距离?这玩的到底是哪出?
"然。如男女通吃一般,我文武兼修。原来我的事,冰衣还有不知道的。"花半羽抱紧他温情低语,随即面色又是一滞,无限爱怜地问,"几年不见,你怎么更廋了些?平日很辛苦吗?"
他贪婪地凝视区小凉。他的眼睛是最深沉的子夜,眼中的波光则是繁星在闪烁。目光似他纤滑的手指,犹带龙涎香气触在区小凉冰冷的皮肤上却像是有火流过,灼伤了他的眼、他的脸。
"放手!"区小凉扭头咬牙说。
"嗯,会的。只要一会儿,冰衣。"花半羽低声说,收紧怀抱将头埋在他发间,深深吸取他熟悉的味道。
被他不同于以往的举动惊讶,区小凉停止挣扎,僵立着任他搂抱。
有风从海那边吹过来,掀起他们的短裾长衫,猎猎作响。乌发纠结在一起,无心地牵扯又脱开。
高大的海船是黑色的,一青一白两个身影立于其上清晰醒目。
所有在场的人都目睹了他们高贵的皇帝陛下在倾情拥抱着他的意中人,一个身穿水手装,平凡无奇的男人。
没有人喧哗,没有人移动,繁荣的香雪码头在这一刻安静沉寂得似荒原。
观者眼中仿佛的地老天黄、海枯石烂,于相拥的两个人来说只是一场绝别。
一青一白的两个人影正在告别他们的过去,各自迎向他们不能共同携手的未来……
"一个月,我只给你一个月。如果到时你不能令我满意,我将亲自率兵踏平锁琴。而你,也将永锁衣人楼。"花半羽在区小凉耳边柔情低喃,桃花眼里却全是沧桑,然后放手,后退,向他注目,"专门为你新造的,整体黄铜浇铸,连炸药都难以炸开。"
痛彻心肺之际,他却依然笑得倾城绝艳。
言毕,花半羽优雅地转身,姿态雍容地迈步下船,一次都没有回头。
72.苦涩的爱,甜蜜的爱(上)
见花半羽真就放手走人了,区小凉不由又怔住了,内心极其复杂。
最后还是御林军撤退的号令声惊醒了他,区小凉想起件大事,顾不得再想其他的,急急地扑到一个舱门上大力拍打:"小九!小九,你能听见吗?你怎么样,没事了!"
"是你没事,他是大大有事!他方才妄动真气冲穴,导致血不归经,心脉受损,内力涣散。嗯,胸中还有瘀血。你是怎么让他急怒攻心成这样的?幸好老夫来的及时,否则,哼……"
百草农面色不善,一边斥责区小凉一边手下不停地施针。
丁九脸上血色尽失,平卧在床上仍在昏迷。
区小凉听他后面的那两声哼叽就明白是不好了,虽然知道有百草农在丁九纵有伤也是无妨的,心里仍是止不住一阵发凉。
呆愣片刻后,他猛地拍上门,眼泪鼻涕一齐冒了出来,哽咽着喊:"百先生你开开门,我要见他!你一定要救救小九,他要是现在没了,会死不瞑目啊!百先生,你开开门,我还有话要和小九说。百先生!百先生!"
百草农欲呕地抖抖胡子,阴脸冲门外喊:"有喘气的没?快让他闭嘴,少在那儿嚎丧!人还没死呢,等死透气了再让他当孝子!"
躲在附近小船的沈笑君等见御林军撤走,连花半羽的金辇都去远了,未免觉得奇怪,却仍在第一时间从船的另一侧上了船。
还没有站稳脚跟,他们就听见了百草农的怒吼,脸不由都是一黑。百老头儿话够毒的,谁又招他发飙了?
然后几人就看见区小凉坐倒在门前,一付欲诉还休、泪眼朦胧的模样,情知就是这位了。
沈笑君快步上前一把捂住区小凉的嘴,拎他回船头。黄龙子、浅香和梅香兰围住区小凉打问详情,顺便将他挡个水泄不通。
区小凉眼泪花花地看到他们几个仿佛见到了救星。他伸袖抹掉眼泪,三言两语讲明经过,就眼巴巴地挨个儿打量他们,指望他们能想出个好主意救丁九。
"我就说嘛,你这戏该早告诉丁九。这不,弄出事来了吧?"沈笑君一脸嫌恶地瞅着身上被区小凉沾到的秽物。
"你,你这是啥话?不想想怎么救小九,倒说这些没用的。再说,我敢跟他说吗?他要能同意才怪。"
区小凉不满地嘀咕,伸手去推面前人墙,打算回到舱门前守着去。怎奈那几人都身怀武功,还特听百草农的话,他冲了半天也没能冲出去,反累出一身大汗。
"祝大哥,有百先生在定会没事的,你别太担心了。"梅香兰见他辛苦,好心地劝说。
"就是,就是。少爷,咱们这里就数百先生医术武功都是一等一的。他要医不了,谁还行?你还是消停会儿,这秋老虎还厉害着呢。"浅香擦擦头上的汗,无奈地说。
区小凉实在没有力气再同他们练太极推手,哀叹一声坐到甲板上。另四人见他老实了,也散坐在他周围,恰又将他围在中心。
"刚才我还以为要完蛋了呢!那边来的人可真不少,满坑满谷啊。那弓张的,你要真跳下来,还没等入海就得被射成刺猬!"梅香兰扯住袖子扇风,后怕地说。
"是啰,你小子命好,皇上对你到底还是有情。"黄龙子敲敲区小凉的头,粉八卦地说。
老先生原本准备大打出手的,谁知没等上场就没他什么戏了,正郁闷呢,就听到对方撤兵的真实原因,不由开始揣测圣意,顺便感叹一番。
"师父的话极是。冰衣,没想到皇上对你终是不同的。"对事情能以这种方式和平解决,沈笑君颇感欣慰。
区小凉无语,仰天翻个大大的白眼。他希望花半羽对他和对别人一个样,千万不要搞特殊化。那是不正之风,这些古人知道不?一面又担心丁九,使劲朝门那边瞅。奈何门扉紧闭,鸦雀无声,他不禁连连叹气。
原来,区小凉在内陆两年多,经见的事多人多,眼界宽了,心气儿也高了,开始觉得自己总这么躲下去不是事儿。一来连累了朋友,二来他也觉得憋屈。
凭什么啊,他不过是不爱一个人,那人不过权力大点,他怎么就得一辈子活成个老鼠啊?何况躲到海外安不安全先另说,让他丢下沈笑君他们就让他舍不得。
于是,在一次沈笑君来内陆探望他时,他就偷偷和沈笑君商量,借开办慈善机构之机故意露出形藏,然后再找合适的机会上演假死把戏。
以区小凉对花半羽的了解,判断他不会在慈善事业还没有稳固前动手,最可能发难的时机应该是在他离开内陆的途中。因此,他才一路走水路,计划水遁。
而花半羽既知丁九,必不会放过他,也许还会以他为胁逼区小凉就范。所以方才区小凉才会将错就错,好让丁九相对安全些,却没有想到仍是伤了他。
至于不告诉丁九整个计划,是区小凉坚持的。一方面固然是知道丁九绝不会答应,另一方面却是不愿让过去的事情触动丁九的回忆,惹他再次伤心。
不过,从丁九方才表现看,他应该是早就恢复了全部的记忆。
区小凉想到这里,忧心外仍是感到忿然。恢复记忆竟然不告诉他,他要惩罚丁九!至于惩罚的方式……他阴阴地笑了。
沈笑君等四人见他半天不说话,表情一直在变个不停,最后竟然笑起来,不由背后都是汗毛直竖,纷纷不动声色地悄悄退后一尺。
又来了!这人一旦露出这个笑容,准又在算计人。只是,这次被他不幸算计到的会是哪个倒霉蛋呢?
丁九的样子足够倒霉,面无血色,胸前血迹斑斑。如果不是他胸口仍在微微起伏,说他是个死尸也不为过。
他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一睁开眼睛就焦急地喃喃:"衣衣,我要见他!衣衣,衣衣!"
百草农在水盆中净手,不耐烦地喊:"都进来吧!"
门外五人一涌而入,打头的是区小凉。
他英勇地力排众人一头扎到丁九身上,用力抓住他的衣服,大吼:"你个傻瓜!没事儿冲什么穴,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死人啊!傻瓜、呆瓜、笨瓜,你个大冬瓜,气死我了!"
脸上全是区小凉喷出来的唾沫星子,丁九一脸呆滞地看着他,迟疑地张口:"衣……衣?"
"衣你个头!以后你再这样乱来不爱惜自己,我就十天不理你!"区小凉怒气冲冲,继续大喊大叫,两眼瞪得溜圆。
丁九被他吼得直眨眼睛,想避开他的狮子吼,却又被区小凉将脸搬回来接着骂:"你就那么没自信,我就那么容易上别人的当?最气人的是,你不相信自己也就算了,竟然敢不相信我,气死人了!看我惩罚你!"
说完,他捧住丁九的脸开始热吻。
众人石化,下巴碎了一地。
敢情区小凉所谓的惩罚就是这个!还有,当他们几个大活人是人偶么?话全抢去说了不算,现在竟让他们的眼睛都没处搁!
"咳咳……"黄龙子自觉地侧身回避,抬手揪自己那几根鼠须。他的徒弟,就是不同凡响!看这啃的,啧啧……
"嘶——"浅香吸着凉气赶忙观察他们的吻技,然后眼红地发现,俩人不论是谁都比自己水平高出一大截。
沈笑君含笑转头望向窗外。他们的亲嘴姿势还是那么好看,不过他不敢多看,以免传到金锁锁耳中,又是一事。
梅香兰脸飞红地捂住眼睛,从指缝偷看。男男亲热唉,好像也没有她想像中那样怪异,相反倒是很想让人落泪。特别是丁九,他的样子怎么像是快咽气了?好一对苦命鸳鸯。她的眼圈也红了。
百草农抓起个平果砸过去,区小凉一声怪叫,捂着头上大包回头怒视。
"丁九气血逆转,心脉有损,一月内不得激动,半年内不得行房!"百草农冷冷地说,对自己被再次忽视的待遇早没什么感觉了。
"什么?不会吧!"区小凉大叫,惊愕地张大嘴巴。他的惩罚计划还没有实行,就要流产?
"不信你尽可试试,老夫可免费送你付薄皮棺材!"百草农皮笑肉不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呃,信,我怎么能不信呢?刚才是口误,口误!百先生您大人有大量,不会和我一般见识吧?百先生是神医嘛,医术高超,天下没您治不好的伤病。那什么,您一定可以让小九在最短时间内复原的。对吧,百先生?"
区小凉见风使舵,马上换成一付狗腿相,凑上前又是倒茶又是打扇,还拼命问能不能让丁九快点好。
众人见了齐齐黑线。至于吗?为了他的性福竟然巴结得这么粘肉,这么地让他们……作呕!
除了不能下地的丁九,那五人一齐趴到船舷上大吐。
区小凉无奈摇头。呕吐综合症吗?他刚才表现得还不及浅香一半肉麻呢。
他洗块布巾,替丁九擦百先生匆匆处理过的脸,郑重告诫他:"小九,以后你不可以再这样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了。我和百先生费了多大力气,才把你治好。刚才,我真吓坏了。"
丁九安静地任他给自己擦拭,黑白分明的眼睛温柔地注视他,脸上浮起个笑意:"衣衣。"
"嗯,现在没事了,小九,一切都过去了。只要我可以在一月内配出种新香水,我们就能高枕无忧了。"区小凉抚摸他苍白的脸,心疼地印下一个轻吻。
"衣衣?"丁九有些惊异地唤他。
"嗯,大概没问题,他那人一向说话算话。而且,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区小凉安慰道,执起他的手印上无数个吻,"对不起,小九。刚才害你着急了,我是担心他们会伤害你。他们……"
丁九抬起手抚摸他的头发,柔声问:"可不可以缩短一下天数?"
"呃?"区小凉纳闷地看向他。
"我是说,如果我又惹你生气了,不理我的天数可不可以缩短到一天?十天,太长了。"丁九解释,脸上是个温柔得似晚风般的微笑。
"呃,一天太短了,不如三天?"区小凉眨眼认真地还价。
"一个时辰?"丁九也认真还价。
"不对,你有没有还过价?要在一天和三天间挑个数字,哪有还那么低的?重来。"区小凉抗议,指导他。
丁九努力地想了一阵,抬眼笑:"不行,太长!一柱香吧。"
区小凉鼓起眼睛瞪他,丁九回他个失忆傻笑。区小凉不由泄气,伸手抱住他:"一眨眼好了。"
丁九回搂住他,笑容如春天快活湾的樱花般灿烂耀眼。区小凉定定地望着他,也笑得花谢花败。
俩人静静抱了一会儿,区小凉伸手扯过被子盖到丁九身上,自己脱鞋除衫也钻进去,又给他解衣服。
"干嘛?"丁九奇怪,捂住衣带。
"……身上衣服脏了……怎么睡啊……你……手拿开啦!"区小凉极熟地剥下他的上衣丢出被外,回身抱住他再不见动静。
丁九愈加觉得奇怪,以为他没把握配出那种香水在担心。
刚搂住区小凉,安慰的话还未及出口,丁九就感到胸口一热又一凉,一滴滴液体不断地掉在了他身上,他心里不由一紧。
"衣衣……"丁九小心地轻唤他,目光忧郁。
区小凉任泪水狂飞,将他搂得死紧,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衣衣……"丁九的眼睛也温润了,柔声安慰他。
区小凉没有抬头,只是将丁九的胳膊抱得更紧,声音嘶哑地说:"小九,小九,你真的还在。我刚才真的很害怕。不是怕你会死,反正你死了,我自然会去找你。我是怕,你伤心地死去,不明白我对你的真心死去。现在我都在怕,如果真是那样,我,我……"
一口气堵在嗓子里,他再也无法继续。
丁九默默拍抚他的后背帮他顺气,语意缠绵地说:"我也有错。我隐瞒了一些事,所以我也怕。当他说出那些话,我真的很怕你会相信。早知今日,我应该早向你坦白。我也不怕死,可是我怕,到死你都不知道我的真心。衣衣啊,吾爱,吾爱,吾爱……"
很少甜言蜜语的人,这时却涛涛不绝地讲了一遍又一遍"吾爱",让区小凉忘记了哭泣。
他抬起泪光莹莹的脸,和丁九热切对视:"小九,我也爱你,很爱很爱。这一点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怀疑。"
"再不会了。"丁九温柔地为他拭泪,郑重保证。
区小凉释然地搂住丁九的脖子,轻吻他失血的脸:"答应的事不能反悔哦,小九。以后咱们都不要对对方有保留,好吗?我告诉你一切,你也告诉我。我不想再和你误会了。"
丁九的脸像白海棠一样开了,他轻扬首吻住他的唇:"好,让我们完全坦诚地面对彼此,我也不要你再不安。"
"嗯!"区小凉用力点头,抽抽鼻子打个哈欠,"在坦诚之前,咱们先睡一觉。我累坏了,小九有伤更该歇歇。"
"好。"丁九将他搂得更舒服。
经区小凉一提他才感觉自己也有些累,气血仍不太平稳。只是有这个人在怀里,他真担心自己能否睡得着。
72.苦涩的爱,甜蜜的爱(下)
梅香兰向船舱里探了探头,一脸诧异地对浅香说:"怎么就这会儿功夫他们就睡了?大难不死,不是应该好好谈一谈解开误会吗?祝大哥不担心丁大哥的来历吗?"
"笨丫头,公子哪会不清楚丁九来历?他是那种不见兔子就撒鹰的主儿吗?"浅香捏捏她的脸。
"兔子?鹰?我怎么觉得祝大哥才更像兔子呢?"梅香兰疑惑地问。
"……"浅香黑线。
公子像兔子?那还真成天外奇谭了!他就没见过这么狡猾多变、伶牙俐齿的兔子!
沈笑君替区小凉他们轻轻掩上门窗,对其余人说:"让他们休息吧,刚才也真够他们受的。"
"那咱们五个干巴巴地干什么好呢,总不能傻等吧?唉,金大在就好了,咱们正好够凑一桌打对家。"浅香懊恼地抓头。
"沈大哥,说实话,锁锁姐这回别又是双胞胎吧?我怎么觉着和上回有点像。"梅香兰不无担心地问。金锁锁已怀胎七个月,行动不便,所以这次没有同来。
"那个,百先生说只有一个。"沈笑君有点尴尬地回答。小白芷都会满地跑了,也没见他再添个弟妹,他倒快成三个孩子的爹了,惭愧啊。
"不如咱们打红桃老K吧,正好五个人。"沈笑君急出身热汗,赶忙转换话题。
"可是咱们这次出门办事成败未定,谁有心情带那个?没牌怎么玩?"梅香兰摊手。
"啪!"两付新牌扔过来,梅香兰急忙伸手接住。
几人一看,原来是百草农从药箱里面翻出的。几人俱是大喜,黄龙子笑着问:"老百你啥时候也好上这个了?你不一直不感兴趣吗?"
"我哪好它?也不知道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偷偷在我药箱里塞了两付,我也是才看见。"事了百草农也很放松,好脾气地解释。
浅香打个激灵,缩了缩脖子。那牌不会是……他放的吧?他一直致力于把所有认识的人都发展成牌友,而百先生是他的老牌攻坚对象。得机会他就要拉百草农下场、观战,悄悄在药箱里放两付牌不过是小事一桩,没准真是他干的也说不定。
五人打了一下午牌,掌灯时分,丁九和区小凉才双双醒来。
区小凉在丁九身上腻够了下床着衣,再找出干净替换衣服给丁九穿上。
他不让丁九下床,喂他喝了水,就喊沈笑君陪丁九行功疗伤。他自己钻进船上厨房,风风火火地搞出一桌菜。
众人围坐在丁九床边,一面吃饭一面聊天。
浅香用筷子指指一碗好似盛着肉片的汤,皱眉:"那是啥呀?卖相不好。"
"猪心汤。小九不是心脉受损吗?当然得吃点心,这叫吃啥补啥。对不对,百先生?"区小凉很谦逊地征询百草农意见。
"嗯,对,多吃点好成猪。"百草农阴惨惨地笑,刻毒地说。
心脉受损就要吃猪心,那阵子丁九失忆怎么不见他弄猪脑给丁九补?猪心?吓。
区小凉碰了一鼻子灰,正想和他再理论,丁九忽然轻声说:"衣衣,我想喝汤。"
这一声比圣旨还灵,区小凉连忙闭嘴盛汤,凑到丁九身前一勺勺吹了喂他:"小九不要动哈,我来喂你。要静养,静养。"
静养也不必连饭都不让人家自己吃吧?自己想献殷勤,丁九不给机会,他就自己找,还拉上别人。
众人腹诽,低头扒饭,不去看区小凉脸上恶心人的笑容和丁九略尴尬的表情。
吃过饭,丁九倦乏又昏昏睡去。区小凉看在眼里忧在心头,他给丁九掖好被角,端详他一阵悄悄掩门出去。
黄龙子和沈笑君正在舱房里喝茶聊天,一付父慈子孝的模样。
"丁九只能这样靠吃药,自行疗伤吗?有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区小凉开门见山地问。
"百先生是这样说的。我刚才探了丁九的脉,他的内息极乱,调整很需要时日。这期间有些凶险,你可别大意。"沈笑君担心地说。
区小凉听他话里意思,似乎颇不放心自己。他懒得争辩,扭头问黄龙子:"师父,可不可以由谁把他内力吸出,再重新按要求导入;或是将真气输入他体内帮助他调整?这样会不会比他一个人调整要保险也快得多?"
黄龙子听了,揪须皱眉:"按道理是可行。不过,这人内力应与他是一脉,还要比他高才行。"
说完抬头,见俩人都眼冒金光看着自己,老先生不由一愣随即失笑。他不是正合适吗?丁九恢复记忆后,嫌旧日武功太阴损,改学他的玄门正宗武艺。现在他们的内力同承一脉,他正帮得上忙。
见老先生慨然应允,区小凉大喜,难得正色地给黄龙子行了大礼,又央沈笑君护法。沈笑君自然答应。
因花半羽一闹,装船进度受到影响,第二早上船才启航。
看到尾随其后的皇家御林军的两艘大船,众人面色有些凝重,却都装作若无其事。掌船的掌船,疗伤的疗伤,治病的治病,谁也没有多提一个字,只当那两艘旌旗招展的大船是空气。
疗伤之余,区小凉和丁九终于剖开心扉,将自己所有过往都说给了对方。乍听区小凉是穿越人,丁九很是愣了阵儿。虽然早知他不是原先那人,但对这种经历仍是感到匪夷所思。
俩人常于秋阳温暖的午后,躺在床上谈谈讲讲,有时看看窗外蓝天白云,再偶尔亲昵一阵,心境都格外平和。
不管将来如何,他们现在是相知相爱的,这点对他们来说是无比宝贵的。
见俩人这般模样,沈笑君等都是又喜又忧。喜的是,他们经此一事,感情更加稳固;忧的则是那一月之限。有时看着船后面那片旌旗,不由得都暗骂那人阴魂不散,捧打鸳鸯。
于是,船且行,伤且治,等到了锁琴,丁九的伤已好大半。
金锁锁久等他们不归心中实在忐忑,没想到他们一朝回来竟带来这么个大喜的结果。高兴得她顾不上给他们摆接风宴,冒着流产的危险一脚把区小凉踢进工作室,命令他完不成约定不许出门。
区小凉担心丁九的伤,又操心他没有可心人照顾,心思浮动,灵感打盹,闷了半天也没有进展,心情愈发焦躁。
丁九同样不放心他,透过门缝见他披发乱转、眉头深锁,心里担忧更甚。
他慢慢回房,出了会神想起什么,提笔写了几个字顺门缝塞进去,又不轻不重地在门上敲了一下。
区小凉听见动静回头发现纸条,走过去拾起展开一看,不禁心花怒放。
趴门缝见丁九已经走了,他只得捧着纸条大力亲了一下,再小心收进怀里藏好。
坐在软垫上,他宁神归一,潜心思索香水的制法,再不为外物所影响。
静坐至夜深人静,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区小凉睁眼含笑、无悲无喜,似已大彻大悟。
片刻后,区小凉把香水丢进开门的沈笑君怀里,无视他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狼狈相,说:"喏,就它了,你想办法送去。我去找小九了!"
说完,他就吹着口哨走了,脚步似要飘起来。
沈笑君抬头看看天上,月上柳梢如冰玉;再低头瞅瞅手里小瓶,尚余残温清且浅。
他不禁发怔,原来是真的,不是他在做梦。刚才那个笑得很不纯洁的家伙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完成了任务!听说丁九曾给他递过纸条,难道和这个有关?那小纸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让他动力无限、灵感四射?
卧室里仍亮着灯,丁九鼻息轻细、呼吸低微,似已睡熟。
区小凉知他是给自己留的亮,心里一暖,坐在床头俯身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本该睡熟的人,却在此刻睁开眼睛,目光清明地注视他:"成了?"
"嗯?成了。"区小凉有些吃惊,却很高兴丁九没睡一直在等他。
他抱住丁九,蹭他的脸,急不可奈地问:"是真的吗,你写的?"
丁九回搂住他,想了想脸上发热,含糊地说:"嗯。"
"可是三次会不会少了点?原本我想罚你连做十天的。"区小凉不知足地抱怨,蹭个不停。
"……"十天?你受得了吗?丁九摸着他清瘦的身体担心地想。
"可是你居然只让我在上面三次,太小气了吧?"
"我是担心衣衣的身体,那个,你行吗?"丁九吃力地问。
"小九!"区小凉停止蹭他,抬起头郑重地说,"记住,不要问一个男人你行吗这种话。男人最是对这话抓狂,不行也会行的。"
"……"我也是男人,怎么会不懂?可是……你又不太会,还不是得我动?
丁九目光闪烁,只悄悄想了想没敢说出口,生怕他真的抓狂。
见丁九被自己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区小凉心情大好,笑眯眯地看着他的俊脸吞了口口水:"小九,你现在这付模样好诱人哦。不过百先生到底今天是怎么复诊的啊?要多久,咱们才可以嗯嗯?"
他脸都不红地问,对半年的期限耿耿于怀。
丁九的脸倒泛紫了,他目光游移低声说:"百先生说照目前这种趋势,大概十二月份就,就行了。"
"哦?太好了。那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决定,要从明天,不!从今天开始,锻炼身体争取作个合格的小攻!"区小凉很有理想地发下宏愿。
丁九纵使害羞也听得想发笑。他家衣衣所谓的锻炼就是跑步、举石头这种极初级的功课,看在他们这些会武艺的人眼里只能算玩,可是他却认真得不得了。
他抚摸区小凉的脸,眼睛里闪动着丝丝柔情,低声说:"衣衣,亲亲。"
区小凉全身的理想青葱化成粉红泡泡,飘得他满目皆是。他搂住丁九脖子,凑上去呢喃:"我爱你,小九。"
四片唇温柔地贴在一起,辗转亲吻。丁九口中的竹香和区小凉的清新气息混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迷醉的味道。
他们搂抱在一起,静静地亲吻,都有一瞬间的疑惑,好像他们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就是这样在吻着,一吻就是一生。
区小凉心跳得很快,脸烧得可以着火,手却老老实实地抱住丁九不敢乱动。
丁九吻着他软软的唇舌,双目轻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区小凉的头发披散下来,光滑柔腻似匹丝绸,让丁九抚摸的手流连忘返。
俩人缠绵地吻了很久,中间偶有分开又马上吻到一起,俩人间的温度在悄悄飞升。
丁九的手从发上滑到区小凉腰间,扯开他的衣带,贴着他的唇说:"上来。"
区小凉的脸蓦地红了,却毫不迟疑地几下脱掉衣物钻进被窝。丁九挥手放下床帐,回身覆到区小凉身上,俯头亲吻他。
柔滑的舌舔过他口腔里的每一个角落,卷住他的舌吮吸抚慰,区小凉被丁九吻得找不到北,晕晕忽忽地只会随他动作。
"小九……嗯,不好吧?你有伤……啊……小九……"
于意乱情迷中,区小凉勉力挣扎出一句。那双修长的腿却违反他的意志,早就打开缠绕上丁九死也不放松。
"别怕,衣衣,我只是想亲亲你,没事的。"丁九柔声回应,收拢他推拒的手在自己手里,唇又落下来。
区小凉感觉出他的吻细致温存、绵绵密密,果然没有什么侵略性。他这才松了口气,闭上眼睛专心和他接吻。
好吧,就让这夜成为亲吻的夜晚吧,他们都太需要用这个吻来表达内心的不安和渴望了。花半羽真会简单地履行诺言吗?那瓶香水,他会说满意,还是……
没有任何曲折,那瓶香水被放在了九五至尊的御书案上。
花半羽凝视着那像海水一样蔚蓝透明的液体,有些恍惚。
那人曾说,蓝色是忧郁之色。可他现在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终身伴侣,为什么仍会忧郁?难道……
听说,他回岛不到一天就配出了此香水,速度可谓是神速。"那时光阴"是他耗时半年才想出来的,可这次不到一天……
那人就这么急于离开他,就那么自信他会满意?
他伸手取过那瓶香水捏碎蜡封,抽出研磨得很细的瓶塞。
一股极淡的香气溢出瓶口,有层次地进入他的鼻腔,气味越来越浓烈。
在香气里,花半羽似乎看到了一幕幕的过往:穿金钱翠衫的少年和他擦肩而过;少年在槐香中一边和他说话一边神伤地看着另一个男人;少年披头散发地在落叶飘零中走向他;少年满脸红云地在他身下喘息;少年像看陌生人一样跪在黑色大理石地上和他对视;那个越飘越远的怪东西……
香气初始甜蜜,而后苦涩,最后是夹杂着一丝辛辣的忧郁。
原来忧郁是给自己的,花半羽了悟。甜蜜而苦涩,是他对他们这段感情的诠释吗?那人爱得有保留,却依然付出过真心,就如同他一样。
只是,他明白那人的心。那人呢,是否同样明白他的心?皇家无真爱吗?他一直这么想,所以到现在仍是不相信自己。
毕竟甜蜜过,虽然忧郁是主调,甜蜜仅仅是副歌。
但也是仅此而已了,在那人心中,他们曾经相守的日日夜夜早已成为过去,剩下的只是忧郁中丝丝甜蜜到不能自已的苍白的惘然。
那缕辛辣不是在讥讽他,而是那人的自嘲。真是冷情冷性又任性自私的一个人,对他自己都不能原谅,更遑论是他了。
他们之间,纠纠缠缠这么多年,到底是谁负了谁,是谁的心中先没有了谁?花半羽不想知道,他只感到真正的束手无策。
奋斗多年,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不该经历的也经历了。如今的他,已是站在了权力的最高峰,已经具备保护想保护的人的能力。
然而那个想保护的人却告诉他:不需要!
他所做的一切,对耶?错耶?如今的地位,是幸,还是不幸?
罢了,罢了,让他自由吧。这样,至少算是真爱他的一种表现吧。
他合上瓶塞,将瓶子藏入自己袖中。然后姿态优雅地端起案上的葡萄酒,踱到窗前。
透明晶莹的高脚玻璃杯,是那人的主意。盛着深红的酒液,还真像他所说,赏心悦目。就像是他。可他终究不信自己。
"冰衣……"他不自觉地在那个人听不到的时刻喃喃自语。
这个名字,不是那个人真正的名字,但他所知道的却只有这个而已。曾经爱过,现在仍爱的,这个名字……
御书房前面原本是青砖广场,现在遍种深红的玫瑰,为此他给自己增添了不少危险,然而他却从不后悔。
在万物肃杀的北方,玫瑰早已不见了踪影。而在这烟雨的江南里,它们却仍在倾吐着芬芳,中人欲醉。
那人曾说,颜色越深的红玫瑰代表爱情越深厚……
然而,面前这片深红的美景,看在他眼里只是荒芜。再美的景致,少了特定的人不过坟墓尔。
手一松,玻璃杯从指间滑脱。他静静看着,能挽回却不愿意去伸手,就如同对那人。舍不得,却终是不忍心,只有放手。
一个近侍的小太监冒着跌坏的危险飞身扑上去欲接,却仍是晚了一步,玻璃杯在他手边摔个粉碎。几点酒液溅在他手臂上,细腻的白肤染了红色,异样地美丽。
"抬头。"花半羽回眸,注视那头似曾相识的青丝。水样滑,墨样黑,冰一般地冷。
小太监忍痛跪立,安静地扬起脸。清秀的脸上一双棕色的眼睛清澈纯净,里面是掩不住的恋慕崇敬。
"叫什么?"花半羽挑起他一缕头发用指尖轻辗,淡然问。
一样坚韧的发质,仍是不能随意打成卷儿,难得。
"回皇上,奴才月衣。"
小太监没有受宠若惊,镇静地回答。声音是刚变声后的清脆,隐含着不易令人察觉的颤抖。
"哦?又是一个衣……看你牙白似银,嗓子也像银铃似的,以后就改叫小银子吧。"花半羽眯起眼睛,眼尾弯弯。
尾声
数月后,皇上专宠阉人,冷落后宫的传言天朝上下尽人皆知。
据说,皇上为阉人造一黄金屋,号称银月宫。
据说,皇上为阉人修一水池,内嵌夜明珠无数,纵晚益亮,曰银月池。
据说,皇上夜夜与那名叫小银子的阉人同床共枕,龙床几成阉人专属。
……
楼春深散完八卦口干舌燥,揽着七夫人喝茶润喉。
浅香听得津津有味,口中的烧烤同样吃得津津有味。他递给梅香兰一串烤鱼丸,再放上新的材料继续翻烤。
"皇后怎么说?不是说他爱皇上吗,他能忍受这事儿?"浅香很内行地撒着调料,颇感兴趣地问。
一股臭气熊熊地从炭火中升起,弥漫在区家精致的客厅里。
"还能怎么的?他又生不出皇子,只有给皇上广纳采女美人充实后宫这一条道儿可走。朝中各大臣更是争着送女入宫,都想让自家女儿诞下个小皇子。皇上子息艰难,现在只有几位公主,皇子……咳咳……"
臭气终于钻进八卦的楼春深鼻子里,呛得他猛咳几声,掩鼻皱眉:"你烤的啥东西这么臭?"
"臭豆腐干儿!公子前一阵子想出的东西。别看闻起来臭,吃到嘴里真是香死了,待会儿你尝尝就知道了。"
浅香用猪毛刷又刷上一层油。臭豆腐在火上被烤得滋滋直响,更加臭气鲜妍。
二楼客房门忽地打开了一扇,沈笑君闪身出来反手关上门,动作异常快捷。
他面有不悦地瞟瞟炭火架子,说:"浅香,我不是事先提醒你了吗?锁锁最受不了臭豆腐味儿。你怎么又烤上了?"
"哎呀!对不住,沈大哥。我和楼哥光顾说话忘了这码事了,实在是对不住。"浅香忙把豆腐干儿塞进楼春深手里,连声道歉。
无端被塞了串臭哄哄的东西,楼春深呆滞,下意识地凑上去闻了闻,脸皮立刻直抽。
"算了,你也不是存心的。"沈笑君见此也不好再责怪他,揉揉鼻尖泄气,抬脚下楼。
"咱三毛侄女吃了吗?"见顺利过关,浅香马上关心地询问,一边从仍表情怪异的楼春深手里夺过那串豆腐,送进自己嘴里大嚼。
楼春深斜眼瞟浅香,鼻子都快气歪了。七夫人抬起衣袖掩口而笑,眉眼妩媚动人。
"吃了,不够。这不,我正要去热牛乳。"沈笑君头痛。
三丫胖得出奇,饭量大得吓人,金锁锁根本喂不饱她。他只好每顿再给三丫加上些牛乳,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楼春深听着楼上三毛洪亮的哭声,再看看厅内装饰一新的摆设:
塌塌米小桌上摆着一盆白水仙刚打花苞,玉雪可爱。
粉色、米色、绿色的沙发靠垫缀着金丝流苏,柔软篷松,靠上去很舒服。
白色长毛地毯上是圆形矮桌,插瓶里的梅花清芬浓艳、色欺红霞。四周散放着厚墩墩的坐垫,五颜六色遍地开花。
原木壁上悬挂着各式小灯笼,可以当装饰也可以实用,看上去令人眼花缭乱。
门及楼梯护栏上是冬青松柏花环,还束着漂亮的缎带。
墙角竖棵一人多高的松树,上面挂满布做的大胖星星、月亮和各种小玩意儿,像是棵圣诞树。
他想想日子,今天还真是圣诞节,可是那两位主人却奇怪地始终没有露过面。
"那对夫夫到底去哪了,这半天也不回来?"楼春深纳闷地发问。
"去摘菜。"
"在算账!"
沈笑君和浅香不约而同地回答,答案却不一样。客厅里忽地一静,在场众人都怔了一下。
楼春深摸着下巴,轮流研究他们各异的表情,慢条斯礼地喝口茶,问:"他们是去摘菜还是算账呢?这两件事好像不能同时进行吧。"
沈笑君严肃地瞅浅香一眼,仍退回厨房热牛奶,放弃解释。
浅香得意洋洋地吃着烤鸡心,烫得直吸气:"我刚去偷听,他们好像在算几个月前丁九受伤时的一笔旧账。公子说丁九赖账,丁九说他没赖,是公子最后不想要了。后来又说到新的账,他们笨得像猪来来去去就是那几句话,算了半天也没算清。我听得想打瞌睡,就回来吃东西了。"对俩人的弱智,他深表不屑。
"这天寒地冻的,他们在哪儿算呢?有账回家算不行吗?"楼春深怀里搂着七夫人热乎乎的娇躯,仍有疑惑。
浅香刚想告诉他,梅香兰悄悄拉一下他的袖子,眼睛朝前边儿使劲地眨动。浅香扭头,果然见沈笑君一脸正气地身穿花布围裙端奶立在楼梯口,目光威胁地盯着他。浅香缩缩头嘴里含糊一句,大嚼烤肉,任楼春深威逼利诱再不透露更多的信息。
遮着厚稻草帘的暖房内春意盎然,不时响起暧昧的低吟。
区小凉只着上裳,凌乱的长发沾在脸颊上,高高扬起的脖颈如天鹅颈子般柔软。他的脸已红成了蕃茄,琥珀眼里全是粉红星星,嘴唇微张,唇边挂下一丝银色的唾液,妖娆得像只水妖。
丁九则连件上裳都没有穿,半躺在干草上扶住区小凉的腰帮他起落。他的俊脸泛紫,星眸沉醉地望着面前摇摆的人,呼吸急促而热烈。
"衣衣……吾爱……"他忍不住轻呼,抱住身上人小心地翻个身,颠倒了位置。
区小凉将腿搭到丁九肩头,随他动作咬住了嘴唇,脸更加红上来。
俩人的身体激烈交缠,燃起的热度将暖房内感染得温度又升高了一些。
粗重的喘息中,区小凉颤抖着昂头闷哼,足尖踡起。丁九紧紧搂住他停止不动,后背上是浅浅几道被区小凉抓出的指印。
半晌,他们长出一口气,躺在干草里相拥亲吻。温柔地安抚过区小凉,丁九拿手帕给他仔细清理。
区小凉趴在草堆上,无目的地望着绿油油的菜地,意识逐渐恢复。
"刚才我怎么又是下?明明讲好我要在上面的,你又赖皮!"他生气地翻身坐起,质问丁九。
丁九清理到一半听到他叫嚣,宠爱地笑笑柔声说:"乖,把腿张开。"
"噢。"区小凉不假思索地分开双腿方便他继续清理,想想不对又叫,"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快说,为什么我又在下?"
"刚才你不是一直在上,最后才到下面的吗?"小心翼翼地导出液体。
"不对,你曲解我的意思!"区小凉誓为自己的权益作斗争。
"好,是我曲解你。可是,衣衣,你不是更喜欢在下吗?为何非要到上面去?"丁九有些不解地问,丢了手帕给他套上裤子。
他家衣衣的皮肤真是好,白净滑嫩,上面吻痕犹存,怎么看怎么好看。丁九忍不住摸了又摸,借穿衣之便大吃豆腐。
区小凉脸红,咬了咬已被吻得通红的嘴唇。
丁九说的是事实,比起抱丁九,他更喜欢让丁九抱。因为那样时,看到丁九陶醉的表情会让他很满足,有一种被需要的认同感。而且,丁九的技术是越来越好了。每次被他拥抱,区小凉都会觉得如腾云驾雾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反之。他自己攻技仍是烂到家,每次都手忙脚乱不说,还累个半死。
可是,和丁九争上位很有情趣的说。每次他一争,丁九就很紧张,连肌肉都会变硬,让见惯了他处变不惊表情的区小凉开怀不已。
"小九疼爱我,我也想疼爱小九嘛。"区小凉转转眼珠,柔情似水地回答。
丁九闻言打个哆嗦,帮他着袜的手一滑白袜就歪了。
疼爱?那种僵硬到变形的动作,每次带给他的不是被疼爱的感觉,而是像在受刑,他确定那也叫"疼爱"?真搞不懂,他明明在下很享受……
看来他得再用心点钻研攻技,好让他家衣衣彻底打消攻的念头。
"衣衣乖,小九明白你的心意就好,不用身体力行的。你身子不好,要注意养生,以后还是我来好了。"丁九诱哄着,给他穿鞋。
区小凉眼睛一亮,笑弯了眉抱住他:"好啊,以后我攻你动,说定了哦!小九对我实在是太好了。"说完他就在丁九唇上响亮地亲了一吻。
丁九面色不变,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是满满的惊愕和无奈。
他搂住区小凉梳理着他的乱发,唇角抿起:"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时候不早了,他们该等着急了。"
"对呀,咱们好像是来摘菜的吧?天啊,天都黑了!小九,快,我帮你!那帮家伙又要念咱们了。"区小凉跳了起来,赶紧着帮丁九着衣穿靴,反而让丁九手忙脚乱了一阵。
俩人匆匆整理完仪容,挽着菜蓝冒雪跑回家。
客厅里众人吃完烤肉正在搓麻,一室哗啦啦的洗牌声。见他们头上身上都是雪花地冲进门,浅香赶忙让梅香兰帮他摸牌,自己接了菜蓝回房,再送出两条热毛巾。
楼春深瞅瞅丁九扣错的一个扣子,再看一眼俩人略乱的头发,了然地扬声问:"你们到月亮上去摘菜了吗?我可都到了二个时辰了。"
"咦?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刚打月亮上来?"区小凉毫不心虚,甩了他一句。热毛巾擦得他小脸泛红,眉毛乌黑,更显唇红齿白。
丁九冲楼春深点头招呼,换上拖鞋。
他接过区小凉的毛巾送回浴室,不一会儿灌了个大汤婆子出来,塞进区小凉怀里:"衣衣,抱着它会暖和些。"
"谢谢你,小九。"区小凉展颜一笑,抱住汤婆子缩进沙发里。
室内本升着火炉人又多其实不冷,可是丁九担心他刚才吹了风,才做此防范。区小凉自然知他心意,乖乖抱着好讨他欢喜。
丁九果然喜欢,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转身又从卧室取出条薄毯盖在他腿上。最后拿来俩人茶杯,都倒了热茶。
楼春深在旁边见他们互动,觉得俩人在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那份亲昵和谐调,怎么看怎么像是对老夫老妻的架势。他不由大是宽慰。
"小祝啊,如此瑞雪,你拿什么来招待远来的客人呢?"楼春深打出张九万,黄龙子忙碰了,丢出个二条。浅香正缺将头,见到二条不由得眼冒绿光。
"老楼,不是我说你。大冬天的,你不缩在你花都的老巢,跑这大老远的地儿干什么来了?"
区小凉暖暖和和地喝口茶,笑着看丁九。丁九坐在他身边低头喝茶,面色温和。
"你太没良心了吧?回到这儿好几个月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以为你还在内地办孤儿院。白跑一趟不说,浪费了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啧啧,我来和你们一起过年,不行吗?"楼春深不满,斜眼瞟他。
他那第七房夫人名叫如花,见状忙给他嘴边递瓣桔子:"深深,吃水果哈,别再皱眉了,脸上比上个月又多条褶子了。"
"什么?!不是吧,我还说用了小祝的深层保湿祛皱营养面膜后皮肤好多了,原来还是这样!"楼春深大惊小怪地咋呼,慌忙去摸脸,央着如花问她可看仔细了,牌都忘了打。
众人见他头戴员外帽,身穿员外袍,四肢强健有力,脸上皮肤光滑紧绷,哪有什么皱纹?纯是如花在开他玩笑。他的反应却大得不一般,还从袖中掏出面小镜左顾右盼,拼命要找到那条根本不存在的皱纹。
"听说,人停在镜子前的时间越长,老得就越快哦。"区小凉全身懒洋洋地靠在丁九身上,促狭地来了一句。
"呃,是吗?"楼春深手一僵,收起镜子觉得哪儿好似都不得劲儿。
"老楼,你不是在经受中年危机吧?一个男人,长成啥样就是啥样,何必那么在意?"区小凉继续嘲笑他。
楼春深狠狠地瞪着区小凉滋润白净的脸皮,恨不能扒下来安在自己脸上。
让他年轻十六岁,他会比这家伙更不在意相貌。可他都四十三岁了,四十三岁!楼春深几乎要吼出来。
再想想似乎又没有多大意思,诚如区小凉讲的,一个男人没必要把张脸天天当头等大事记在心上。可是,他真的在长皱纹啊!楼春深欲哭无泪地撇撇嘴。
如花含笑嗑瓜子,老实得极到位。
"小子,咱们晚上吃什么?"趁楼春深哀怨,黄龙子胡了牌,心情舒畅地边数银子边问区小凉。
"黄老先生,咱下午不一直在吃烧烤吗?您又饿了?"浅香惊讶地睁圆眼睛,输牌的心疼全都忘了。
十几碟子菜啊,就他们几个人还不够吗?老先生消化得真利索。
"那是你们一直在吃!我和老百忙着哄小毛头来着,下楼只赶上吃最后四盘菜,那点儿还不够塞牙缝的!"黄龙子不甘地瞪浅香一眼,似在怪他没有给他们多留点。
区小凉跳下沙发,劝黄龙子:"别争了,我早准备好了。今儿咱们吃个新鲜的,你们耐心等待吧!"
说完他转身走进厨房,丁九随着他入内。
几天前,区小凉偶然想起今天是圣诞节,就打算弄个圣诞餐会招待大家,反正近年底人都闲下来正没事儿干。
今天一起床,区小凉就开始着手备料。四只小母鸡拔净毛褪内脏,丢进调料汤里浸着。大马哈鱼、鲜牛肉切片,洒上佐料拌匀搁大盆里入味。发面揉得劲道柔滑,扣在大面案上回醒。再从食物储藏室取出冻得硬梆梆的火腿、圆滚滚的猪肚、一节节的腊肠、红肠、熏肠、香肠等熟食,满满地堆了一桌子。
幸好浅香他们只吃了作为下午茶的烧烤,没有动他的晚餐材料,否则还真不好办。
俩人洗浄手,分工协作开始干活。区小凉系上围裙,精神抖擞地挽袖拎出母鸡略晾干,把洗净的苹果、沙果、红薯块、南瓜块、山药段等填入鸡腹,用细松枝穿上开口,放进自制的烤箱中烘烤。然后打鸡蛋做蛋糕坯子,做好后将剩下的发面揪成小团做小面包和肉饼。
他家厨房有四个灶眼,可以同时展开四项不同的烧菜工艺,可谓方便快捷之至。
将肉饼扔到平底锅中煎炸,再拿个锅煎牛排,第三个灶上炖鱼,最后一个灶眼蒸土豆。肉饼一个个煎好,牛排也好了,装进大蒸笼里保温。这时烤鸡也该出炉了,四只小母鸡都烤得外酥里嫩,香气扑鼻,放一边凉着,将蛋糕放进烤箱接着烤。
土豆出锅,不撤火添水煮甜玉米。将土豆捣烂成泥,拌上精制奶油、蜂蜜,也搁大蒸锅里保温。支起口新锅加入花生油,将事先制好的糯米饼一个个放里面炸成金黄色,捞出控油后搁进大蒸锅。关闭鱼灶,取出蛋糕,将小圆面包放进去。端下玉米锅搁旁边木板上,放上个大锅煮汤。最后再见缝插针地做个凉菜。
丁九给他打下手——拉风箱,间或端锅、洗菜、洗碗、洗刀具、洗锅,还有打鸡蛋。没办法,刚才在暖房区小凉体力消耗过大,怎么也不能把蛋清打成糊状,只好请丁九代劳。
取出香喷喷的小面包,区小凉看看差不多了,让丁九把猪肚、肉肠切一切,拼成个冷盘,自己往蛋糕上挤奶油。
丁九练了十几年武艺,在切菜上可谓是一把好手,肉片切得那叫一个薄,几乎呈半透明状,让区小凉自叹弗如。
小白芷、大毛、二毛三个娃娃都特喜欢奶油,区小凉厚厚地挤了一堆,还弄出三个小雪人儿。挤好奶油,再把洗好的草莓一颗颗放上去,整个蛋糕红红白白的,挂着糖霜引人食欲大增。
草莓是春天采摘的,和其他水果一同放在新建的冰窖里,现在一解冻和新鲜的一样美味。
余出一颗草莓没处搁,区小凉想了想再看一眼正把砧板剁得咚咚直响的丁九,脸上浮起个色眯眯的坏笑:"小九,要不要吃草莓?"
"要!"丁九头也不抬地说。酸甜的草莓对忙碌了半天的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补充了。
"要啊?那好,来吃吧。"区小凉靠着大案板咬住草莓,眼睛亮闪闪地望着丁九。
"来了!"丁九加紧几刀切完最后一截肉肠,放刀擦净双手。
他回身找草莓,却只看到区小凉嘴上那颗。丁九明白过来,面含笑意走过去,双手撑在案板上将区小凉圈在他和案板间的小空间里,低头去吃草莓。
区小凉飞快地把草莓整个儿含进自己嘴里,睫毛一弯笑了。
丁九咬个空并不奇怪,而是顺势贴上去吻他。区小凉略向后倾着身体,捧住丁九的脸。
味美多汁的草莓在两条舌头的挤压下,很快支离破碎,合着津液被他们分别咽下。口中没了阻碍,俩人亲得更是如火如荼。彼此深深深地吻向对方,脸上都热起来。
区小凉刚才就一直站着做饭,丁九怕他立久了会累到,抱他坐上身后的大案。区小凉双臂搂紧丁九的脖颈,长长浓浓的睫毛颤动得如蝶翼一般,吻得很投入。
丁九感觉怀中的身体柔韧纤细,似乎用力再大些就会折断。他心下怜惜,温存地同区小凉缠绵,爱意翻涌。
"咳咳……"楼春深站在厨房门口,很煞风景地假咳。
相拥的俩人同时扭头,区小凉脸呈桃花,唇色娇艳欲滴。他不满地白楼春深一眼:"干嘛?人家打喯儿你也要偷看,没见过吗?"
丁九神情平静,不紧不慢地给区小凉拉好刚才无意间扯开的衣裳前襟掩住他胸前肌肤,再抱他到地上站好。
"呃?不是偷看,是不小心看到了。他们推我来问问好了没,再不好,黄老先生非得连麻将都吃了不可。"
楼春深道貌岸然地说,偷瞄瞄俩人衣下都已性致盎然的部位,心中感叹:这对夫夫的蜜月期都三年多了吧?这热情好似还没减退,真是甜蜜,年青就是好啊!
"是么?那好,你就帮着摆摆餐具。西餐,还没忘光吧?"
区小凉没好气地支使楼春深。什么嘛,偷看还找理由。他正很有感觉的说,气氛全都被这个老楼搞坏了。
楼春深苦脸将杯盘刀叉摆在圆桌上,心里大骂区小凉恼羞成怒搞牵连。
厅内众人撤了麻将,团团围坐在桌前,连小白芷他们也窝在父母怀里。众人兴奋地看着一大盆一大盆食物被丁九从厨房里端出来,对区小凉新鲜的报菜方式好奇不已。
"主菜:烤小母鸡。"
"副菜:清炖大马哈鱼。"
"冷盘:火腿拼腊肠、熏肠、红肠、肉丸、海鸟卤蛋、猪肚、老豆腐干儿,简称火拼。"
"凉菜:龙虾沙律水芹。"
"面点:肉饼、面包卷儿、面包棒、小甜圆面包,简称肉包。"
"汤:青菜羊肉汤,青菜是香芹、生菜、卷心菜、小白菜、小油菜,里面还加了鱼翅,简称鲜菜汤。"
"零食:土豆泥、甜玉米、烤红薯、糯米粑粑。"
"酒水:苹果酒、梅子酒、葡萄酒、菊花酒、柠檬汽水、牛奶、各种果汁。"
"菜全部上齐,请开动吧!"区小凉擦擦额头热汗,拉丁九坐下。
众人食指大动,却冲着各自面前的刀叉发怔。叉子用过,可是总不能直接叉个烤鸡出来吧。
沈笑君怀疑区小凉忙晕了,自告奋勇地说:"冰衣,你是不是忘拿筷子了?你们等等,我去拿。"
"笑君坐下,咱们今天换个吃法,不用筷子用刀叉。"
区小凉拿起刀叉,切下一块烤鸡放进丁九盘里,再切成更小的块,末了叉一块送进丁九嘴里。丁九转眸看区小凉,眼含笑意。
刀叉是他们新房落成后不久,请铁匠打的。上次鸡尾酒会用过叉子,今天是头次用全套。平时都是他们俩人吃温馨情人宵夜时才会拿出来用用。
众人醒悟纷纷尝试,边吃边玩其乐融融。小白芷和大毛二毛牙没长齐,只吃土豆泥和蛋糕,奶油糊了一脸,模样特别可爱。
区小凉笑着对三个小家伙说:"乖乖吃哦,吃好了叔叔有礼物送你们。"
孩子们一听马上精神一振,小嘴巴吧嗒吧嗒吃个不住,黑葡萄一样乌亮的眼珠不时偷看他。一时,小家伙们吃饱了,都摇摇晃晃地凑上前要礼物。
区小凉一指圣诞树,说:"那边树底下有三个盒子,你们自己拿吧。"
三个小家伙欢呼着冲过去,果然见那棵漂亮的树下面堆着三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撕开外面彩纸,长盒子里是把小木剑;方盒子里是各种颜色大小的玻璃球,用来串珠链玩的;圆盒子里则是两个可爱的彩泥娃娃,一男一女手拉着手笑得天真而甜蜜。
孩子们尖叫,白芷一眼相中了木剑,抢到手里乱挥。大毛摆弄娃娃,还用牙去咬。二毛抱了珠子开心得不得了,马上坐在厚厚的毛毯上串起来。
"祝叔叔,这剑真好看。你在哪里买的?我爹爹给我买的那把没有这个好。"白芷口齿清晰地说,小脸上满是光彩。小家伙已经三岁多,长得虎头虎脑,十分健壮。
"不是买的,是丁叔叔自己做的。市上卖的东西哪能赶得上?叔叔告诉你哈,丁叔叔不仅会做木剑,还会特多东西。他的武功可厉害了,可以从这里一下飞到屋顶上去!没见过吧?"区小凉用手指指自家屋顶,得意洋洋地介绍。
众人听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能上房顶就算武功厉害吗?丁九在这人眼里,是不是已经高大似神了?
白芷却不会看大人脸色,马上倾慕地仰头望着丁九,大声说:"以后我要像丁叔叔一样厉害,要当大侠客!"
丁九的表情僵了一下,无奈拍拍他的小脑袋瓜儿:"好,立志要从小,叔叔支持你!"
"嗯,谢谢丁叔叔!"
小白芷豪迈地挺胸,小脸上绽开一个理想之光,白嫩的皮肤玉雪似地耀眼。然后他拖了剑,站在空地有模有样地劈刺剁砍,认真开始走向大侠之路。
"小九,我怎么觉得小芷芷后背像有对翅膀,他不会是天使吧?"区小凉咬丁九耳朵,觉着这孩子实在可爱得紧。
"不,天使早就在我身边了。"丁九已从他那里知道天使的意思,现在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话出口俩人都是一愣,然后同时不自在地掉开脸。这么多人在场,真不是表白的好时机。丁九暗暗黑线,区小凉暗暗心花怒放。
余人要么忙着抢东西吃,要么看孩子们玩,即便有人耳尖听到俩人对话,也不明白天使的含义,所以并没有人发现他们的异样。
俩人这才松口气,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吃过圣诞大餐,众人接着打牌喝茶聊天,热闹了好一阵。
大雪留客,近更时大家打着哈欠,分别在区家方便洁净的浴室梳洗了,倒进客房软绵绵的羽绒被里寻眠。两位老先生暂凑一屋,腾出间房子给楼春深和如花。
楼春深怕晚饭吃得过饱睡下长膘破坏形体,所以没有马上睡。在大家都上床后,他安顿如花先睡,自己翻了会儿闲书,喝了两杯茶,然后抱着替换衣物去洗桑拿。
桑拿哦,快二十年没洗过了,今天碰上怎么地也得蒸一回。上次忙着给区小凉催眠没顾上,这次一定要补回来。要说那人也真会捣鼓,也蛮会享受的。桑拿!亏他想到还做到了。学医跟学工就是有差异啊。
桑拿房里却早有人了,还有颇引人遐思的水声不时传出,不是那对夫夫又是谁?
楼春深听得亲切,不由坏心眼地想:这对夫夫日也做,夜也做,就不怕精尽人亡啊?想归想,他的嘴角却忍不住上弯。
担心那个脾气臭武艺高的丁九察觉,日后没好果子吃。他回身就走,耳边却传来区小凉的一声低吟:"……你才是我的天使,我的小九……嗯……"
天使?楼春深边走边琢磨,然后释然。
可以带给他人希望和光明的普通凡人不也是天使吗?和他们这种穿越时空的天外来客不同,他们才是真正的人间天使……
飞舞如蝶翼的雪花无声地下着,飘落在海湾、密林、房屋上。大地因了雪,虽然在黑夜里却仍是一片银白。干干净净的小岛,宁静地沉睡,如童话中的仙境美好安详。
在寂静的夜里,春天正迈着急匆匆的脚步赶来,它的使者——青翠的小草正在雪被下发芽,欲破土而出。
冬天正在过去,美丽的季节即将来临。
"小九……"
"……嗯?"
"咱们正走在去月亮的路上吗?"
"对,我和衣衣手拉着手,一直在走。"
"小九,如果有一天,咱们真的走到了——"
"就在月亮上建个同样的家,有阳光,有卷帘——"
"还要有一大群朋友!"
"好,咱们永远都像现在这样,永不分离!"
"小九,我……想跟你说句实话。"
"嗯?"
"其实,你在我眼里,是有一点不好的。"
"?"
"你总爱把我想说的话先抢去说了,让我很郁闷唉。"
"?!"
"其实,刚才我正想说,咱们永远在一起。可是你,唔……又来了,我刚想吻你,你……唔……"
(全文完)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09/09/24 at 下午1:09: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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