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流量统计
《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網誌存檔

Cbox! 碎碎念[留言板]

姑娘們如有要推介的文可以在下面留言(注明標題和作者) 或者發TXT檔到俺郵箱szheung@gmail.com
    

《阉奴》天使J

阉奴.上

  绿叶森林系列190

  作者:天使J

  绘者:Valleyhu

  文案:

  尊严是什么?对于乔宝儿早已不重要。被卖到刀子匠铺,忍受阉割之苦,他只想赚钱回家。

  进入王府之后,乔宝儿成为了小宝儿,没有了姓,也代表了他的死生都交付于孟焰──他的主子。孟焰的阴晴不定、践踏凌辱,众人的冷嘲热讽,让乔宝儿遗落了当初的梦想。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成为人人口中厌恶的阉狗,他不过是求一份温饱……

  【第一章】

  春末夏初,气候宜人。

  繁华的汴京城内人群熙攘往来,鬼市子汇集各地的商品、古玩与杂货买卖,其中也包括牙行贩卖人口。

  年满十三岁的乔宝儿和父母从鄙村之地来到京城里,他张大着眼猛瞧四周热闹的景象,时而看见大富人家经过,那身穿着就是和乡下人不同。

  他这辈子还没见过漂亮的姑娘穿金戴银,头上装饰玲珑珠翠,乡下的姑娘家头上通常绑着两条麻花辫子,隔壁的大婶婆则将头发整束扎在脑后。

  他抬起头来瞧瞧娘的头发,只别着一支木簪固定,脸上冒着汗,娘时而提袖擦拭。

  她黝黑的脸不似城里的姑娘家肤色白皙,嘴唇也没有涂抹红色胭脂,在他的印象中,娘每日种菜、挑水、挑粪,而他则在旁帮忙抓菜虫和照顾幼小的弟妹。

  今日,爹和娘将弟妹们暂时托给隔壁的大婶婆照顾,他们俩一同带他来城里做桩买卖。乔宝儿明白,爹平日在乡下大地主的田里做事,每到天黑后才回来,一家子就和邻居没什么两样,生活穷困、物资贫乏。

  沿路走着、走着,两脚似灌了铅,愈来愈沉重。身子仅挨着娘,他瞧爹不断向路人询问一间铺子的所在。

  什么是刀子匠铺?乔宝儿不懂。他大字不识几个,在乡下没念过书,只是偶尔和地主的孩子接触,人家教他写过几个字。

  回想当初,他握着一根稻草杆在地上画了画、勾了勾,拐几撇就在泥沙地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回家后练习几遍就学会,至今仍未忘记那几笔画。

  歪歪扭扭的线条就是字,他觉得新鲜。

  乔大娘紧握着儿子的手,怕这孩子在城里走丢了。想了想夫妻俩今日来城里的目的,她眼眶泛红,抬手又往脸上抹了抹,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

  话梗在喉咙说不出口,母子俩跟在丈夫的身后走了好一会,乔大娘眼看路边卖包子的摊子,她骤然停下步履,随即掏出身上的几文钱,尚买得起香喷喷的肉包子给儿子。

  此时,孩子的爹走回头,催促:老板,包三个馒头。

  是。老板的手脚利落,伸手接过钱,同时递出用油纸包的三个馒头给顾客。

  乔宝儿眼巴巴地望着一锅蒸笼内的肉包子,好想吃上一口,但忍着饥肠辘辘也不敢要求。

  他体恤爹赚钱辛苦,娘种菜挑去乡下市场卖也赚不多,养活一家子七口并不容易。家中的弟妹一个比一个还小;二宝今年十岁,三宝八岁,四娃六岁,五娃才三岁。

  他咽了咽唾沫,想着家中成群的弟妹们同他一般没吃过肉包子,也就减少想吃肉包子的欲望。顺手接过娘递来的馒头,他回以一记灿烂的笑容。

  爹、娘,我以后会买好多肉包子回家。彷佛发誓一般,他清澈的眼里带着一丝坚定。

  乔大娘抿了抿嘴,双手扭绞着油纸袋,下一秒将剩下的馒头交给儿子。

  别怪爹和娘……

  乔宝儿摇了摇头,敛下眼,揣着热腾腾的馒头在怀里,暖暖的,脸颊烫烫的,视线模糊了,一滴又一滴的水掉落在油纸包上头。

  我不会怪爹、娘……我是大宝儿……娘心里的宝……

  孩子的爹别过脸,张望了会儿,立刻跨步离开。

  乔大娘杵在孩子面前,一脸茫然,彷佛失了魂……

  她想着别人诉说的经验、想着孩子将来会赚钱回来、想着一家子的生活会改善……最后想着孩子不会一辈子窝在乡村里没出息……

  宝儿,听娘的话,将来无论遇到什么,凡事都要忍着。

  我会。他低垂着头,捏皱了油纸包,紧抓着一份难以割舍的亲情。

  乔大娘伸手抬起孩子的脸庞,像捧珍宝似地擦拭他两颊的泪水,别哭……她哽咽安慰,视线模糊了孩子的容颜──因长期曝晒而显得黝黑的脸、大大的眼儿、弯弯的嘴,像爹也像娘,是她生的第一个孩子。

  眼看孩子的爹带着一名汉子走来,你爹应该是找到咱们村长介绍的人了。

  乔宝儿随着娘的视线望着爹和陌生人,他抬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残泪,怕留给别人坏印象就糟了。

  就这孩子?汉子颇感吃惊。

  孩子的爹略显难堪地低垂头,明显在外人面前矮了一截。他是宝儿。

  这孩子多大年纪?

  十三岁了。

  汉子仔细打量孩子的相貌,瞧他肤色黝黑,脸上稚气未脱,一看即知是乡下孩子。

  依他的眼光来看;上等货属于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伶俐讨喜;二等货的相貌虽差了些,但必须机灵;至于下等货……

  啧……他摇了摇头,满嘴嫌弃道:这孩子瘦巴巴、黑摸摸、两只眼睛大。瞟了瞟孩子的骨骼并不粗壮,干不了什么粗活,就是一副令人瞧不上眼,没啥价值的德性。

  这回,大顺介绍的孩子……差强人意。他压根儿是做蚀本的生意,给人抽佣是多了些。

  孩子的爹说:咱们乡下人穷,平日吃不好。

  就一两银。汉子开了价。

  一两太少了些。

  不要就拉倒。

  孩子的爹显得吃惊,不……咱们都带孩子来城里了,这买卖不能这么就算了。

  你们考虑、考虑。若不是经过别人介绍,他也不愿意收下这孩子。汉子思量,自己做的生意可不见得能发什么大财,被送来的孩子大部分是些穷户养不起,才透过他这边的管道寻求将来的出路。

  你们嫌银子少,孩子就带走。他摆了摆手,转身欲走。

  慢着,咱们成交了。

  汉子顿了顿,问:不考虑了?

  不。孩子的爹心意已决,思忖压在肩头的担子不小,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村长介绍过不少穷户将孩子卖入城里,只消几年后,孩子大了就会回乡,身上是少不了银子和绸缎,那风光的模样令人羡慕。

  这孩子交给你了。他语气坚决。

  汉子立刻拿出一两银子给这对夫妻,结清一笔交易。他事先声明:无论这孩子的将来如何,全凭他个人的造化。

  我们明白。

  那就好。他相信透过村长大顺的牵线,一些利害关系都已经向对方说分明。

  他一手揪住孩子瘦弱的胳臂,说道:跟我走。

  好……乔宝儿眨着泪眼,依依不舍地望着爹、娘,他走了几步,喊:爹、娘,我会回去,二宝、三宝、四娃、五娃……

  他们还等着我回去……

  乔大娘颓然倒向丈夫的胸前,顿时泣不成声。

  他们俩卖了孩子……卖了。

  乔宝儿频频回头,湿润的眼眸映入爹扶着娘,他们的身影愈来愈模糊。

  乔宝儿小手紧搂着油纸包,热呼呼的馒头渐渐凉……

  娘交代他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忍耐,他会的。随着步伐渐远,他不断喃喃说道:一两银子可以买好多肉包子回去……可以买好多个……

  乔大娘和孩子的爹目送孩子被带走,牺牲一个长子或许可以换来一家子未来的衣食无缺,眼里的无奈与内心的希望交织出人性悲怆的一面。

  汉子将买来的孩子带到对街,一把推入门内,同伴立刻接手将人带进内室,而汉子依旧在门外继续等着上门的生意。

  刀子匠铺不是磨刀、卖刀之地,里头做的生意也不见得每桩都能回本,这端看孩子未来的造化。

  他没注意卖孩子的那对夫妻何时离开,倒是注意不远处有几名官差抬着一顶轿子经过。

  人们纷纷回避,那顶轿子的派头和排场非一般百姓所享有。轿内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声名狼藉的皇室宗亲──孟焰。

  他,令人惧怕。

  私下养了一群刀子匠专干阉割的生意,死在这过程中的孩子多如牛毛,上头管事的人只须提笔往簿子上一划,管他人姓啥、叫啥,是阿猫、阿狗生的都一样,就像死条猪似的随地掩埋,人命比蝼蚁还不值。

  汉子不禁打了个寒颤,眼看来不及走避的百姓被官差们驱赶至路旁,拳脚打踢一顿,这事儿百姓们早已见怪不怪,只能怪自己倒霉挡了大官员的路。

  啧,他娘的……人各有命,运气好的就是衔着金汤匙出生,投胎到富贵人家。至于运气差的……无疑是贱命一条,任人宰割!

  乔宝儿被卖入他人的手上之后,便被带往一处房间内,里头同他一般年龄的孩子少说也有十来个。而他安静地蹲在角落,低头看着怀中的油纸袋,舍不得吃爹娘买给他的馒头。

  四周时而传来他人的啜泣声,是舍不得离家、离开亲人的悲鸣。

  失亲的孩子像断线的纸鸢,究竟会飘往一望无际的天际,还是坠落于不知名的远方……他没有答案。

  脑海里想着亲人的容颜,想着弟妹的哭闹声,想着田园里的一间木造房,他离家好远。

  憋了许久,他终于埋首于屈起的双膝,闷声哭泣。

  狭小的房间内,挤着一群同病相怜的孩子,无论是被骗来的,还是经由亲人之手送来的,他们想家的心情都一般。

  然,房门外──咱们该动手。老张努了努嘴,对另一人指示:先挑几个漂亮的孩子,这一刀挨下去,能不能活得看三天后的情况。

  欸,天晓得这打横着出去的孩子会有几个,咱们干这行,简直是干抬尸的工作。王五啐了声,想来就呕,他没学到丁点儿阉割的技术,只好听人差遣尽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你别抱怨啦,有得抬尸的活干就不错了,难不成你想躺在炕上,一副挺尸的德性?

  呿!你少咒我。

  王五拉起两袖口,一脚踹开房门,碰!一声,惊吓了整室内的孩子。

  大伙张着嘴,好生惊慌失措,一时之间倒是没了声响。

  老张二话不说跟着入内,两眼儿一扫,迅速物色几名长相称得上是二等货的孩子。

  他探手抓,就你。嘴上说着,手里已经拎着两个皮肤白嫩的少年步出门外。

  老王也物色到两名少年,哪管孩子哭爹还是喊娘,粗壮的铁腕一扣,拖着他们就走,留下剩余的孩子脸上布满惊恐,压根儿不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他们被抓去哪儿?

  不知道……

  我要回家……

  顷刻间,有人嚎啕大哭,一连影响其它几名孩子跟着哭叫,我要回去种田,不来城里赚钱了。

  我要找娘……

  奶奶──

  我要回去……

  哭泣声、哀嚎声此起彼落,乔宝儿并未加入他们,仅是搂着油纸包,不断提醒自己──要买好多肉包子回去,他不想走。

  门外,有一名汉子守着,嘴角轻轻一勾,嘲笑这群傻孩子也未免太过天真。

  这地方可不是粮仓、救济院,想走?门都没有。他负责看守,以防这些十来岁大的孩子跑了。

  碰!

  门一关,阻隔那些吵死人的哭声。

  呿,他哼了哼,高大的身躯索性抵在门板上,视线朝前方望──铺子内的厅堂顶梁高挂一坛坛红布包裹的升,那里头放着的宝贝,有些可值钱哪。

  夜里,长廊的尽头似一道鬼门关,墙面挂着两盏灯火,密不透风的门板戛然开启,阴郁的火光映照出两名汉子架着一名孩子离开。

  孩子浑身抽搐,一路哼哼唉唉,鼻水、泪水布满那惨白的脸庞,任人拖着走往另一处内室。

  须臾,一阵阵腥膻血味充斥在长廊的每个角落,数不清的幽魂禁锢在鬼门关前徘徊流连,飘散死亡的气息。

  密不透风的室内,刀子匠正在消毒手中特制的阉刀,弯勾的刀口锋利,闪闪发亮。

  他面无表情,彷佛机械般的动作依旧利落,平板的语气命令道:去把孩子带过来。

  内室,其余的伙伴宛如来自阴间里的牛头马面,得令后,立刻执行。

  半晌──乔宝儿被人从角落里踹醒,他揉揉眼,不明所以地问:大叔,要干活儿了吗?

  这两日以来,房内的孩子一个个被带走,他没瞧见谁回来过,天真的以为他们是被带到有钱的大户人家帮佣。

  他只知道爹娘将他卖来此地是因为村长介绍,他只在乎可以换银两让爹娘和弟妹们有好日子可过,他明白自己必须听话。

  我有力气,可以挑水、砍柴,也会煮饭……他说明自己会做许多事,不是只会吃饭而已。

  大叔,别赶我走……惶恐的脸色瞬息变化,就怕大叔会瞧不起他,将他撵出去。

  老王相当吃惊,他瞧这孩子安静地待了两日,不哭也不闹,原来是怕被赶走?

  嘿……他咧嘴笑了笑,你怕被赶走……啧啧,现在乖乖地跟老子走,只要三天后,就看你的造化能不能继续留下。

  届时……呵呵,想留下……真是天大的笑话。

  走吧,老匠在等你,若是让他等得不耐烦,当心他将你弄得不干不净,留下祸害,以后受疼。

  老王径自说着孩子听不懂的话,待孩子在鬼门关走一遭,啥都懂了。

  乔宝儿眼看大叔迈步离开,他紧紧跟随在后,深怕自己迷了路,这屋内有许多七拐八弯的小走廊,他完全不知通往何处。

  依然天真地想着,只要听话就会有事做、有钱拿,不听话会被打,被赶回去,他的爹娘会感到失望。

  伸手摸摸裤腰的内袋,里头放着他舍不得丢弃的油纸袋,亲人不在身旁,唯一的联系就来自这只油纸袋。

  小纸袋里头装载他的梦想、他的孝顺,还有娘的交代──宝儿,听娘的话,将来无论遇到什么,凡事都要忍着。

  他明白。

  当房门自身后关上,乔宝儿傻了……

  眼前有几位大叔,内室里有一个炕,炕上有洞,炕底下铺着一层灰土,好生诡异。

  刀子匠回过身来,睨了眼今夜最后一个动手术的孩子,你是乔宝儿?

  乔宝儿点了点头,手不由自主地扭着衣摆,隐隐发颤。

  把裤子脱了,躺到炕上。刀子匠一脸严肃,检视炕边台子上的一只脸盆内。阉刀消毒过了,手也洗净,台子上备妥两个新鲜的猪苦胆,还有棉纸儿、臭大麻汤。

  顿时,乔宝儿心生恐惧,不禁摇头拒绝。

  呿,他娘的,又一个没种的孩子。

  身旁两名汉子等得不耐烦,老子伺候你们这些孩子到三更半夜,精力都磨光了,你还婆婆妈妈些什么。

  快把裤子脱了!

  大叔们又吼又叫,乔宝儿一瞬惊得呆傻。

  下一秒随即让人给揪起,抬往炕上一丢,他还来不及反应,眼睁睁地见两位大叔拿着绳索,七手八脚地扒了他的裤子,将他给五花大绑。

  你们要干什么──他惊慌失措地喊。

  须臾,嘴上被塞入一块碎布,结结实实的令他说不出话。

  呜呜……

  他闷呼,猛摇头,泪花瞬间凝聚于眼眶打转。

  呜呜……呜呜……呜……

  吵死了!呿了声,老王扬手揍了他一拳,嘴上叫嚣:他娘的!你最好乖一点!

  脸颊热辣辣地吃痛,乔宝儿瞠然的眼眸盈满惊恐以及些许委屈,感受到眼角流出温热的液体,眼底的人影渐渐变得模糊,头昏昏的,如同曾被爹的扁担给敲上后脑杓的感觉。

  睫毛轻颤,飘忽的目光落在炕边不远处的一件裤子上头,一截油纸露在外,适时地唤醒一缕残存的意识。

  娘……要他忍耐……

  无论遇到什么事……

  他要赚钱回去……油纸袋要装着好多肉包子回去……他要回去……

  渐渐,他躺在炕上不再挣扎,四肢受缚,任人在身上乱摸、乱捏。

  孩子就是怕打,呵呵……这下子肯乖了,啧,还真他娘的欠揍!老王屡试不爽,咧着嘴,一脸狰狞相。

  刀子匠依旧面无表情,随手拿起一块干净的布,沾些臭大麻汤就往孩子的下体抹了抹。他动作相当利落,经验老道,一手抓着孩子的命根子,看准了位置,提刀刷地,一块肉硬生生的切下。

  啊──乔宝儿瞠大的眼眸瞬间赤红,咬紧牙关逼回所有的尖叫,豆大的泪水迸出。下体好疼!

  呜呜……呜呜──他浑身不断抽搐,仅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身上的肉被割了,大叔像菜市场里卖猪肉的贩子,拿着大菜刀剁肉。

  还没尝过猪肉的滋味,身上却尝到痛不欲生的疼。

  接着,下半身的肉遭受到外力挤捏,下一秒,似有什么东西掉出,他一翻白眼,疼得晕死过去,转眼又痛醒,几番来来回回,彷佛置身在火热的炼狱。

  呜──

  好疼……好疼……娘……好疼……

  刀子匠满手是血,将白醋针插入孩子的尿道里,再取来猪苦胆划成两片蝴蝶状贴在下体的伤口,阉割的手术即将完成,他仍是绷着脸,毫无情绪。

  乔宝儿泪流满面,疼到快晕死之前,缓缓地别过脸庞望着地上的一截油纸袋;那开启的封口流泄出他的无知、他的天真、他淌血的一颗赤子心……

  手术后,乔宝儿以为就此死去,当嘴里的碎布被凶恶的大叔拿开,身上的绳索也一一解下,他已经疼得说不出话。

  不明白两位大叔为什么架着他走,浑身像块破布似地任人拖往另一处密不通风的内室,不断绕着四周打转。

  好疼……

  冷汗直流,小脸上的血渍混合汗水一滴又一滴地滑落,两条腿抖得使不出劲儿,每走一步,都是椎心刺骨的疼。

  噢……我好疼……

  两名汉子撇了撇嘴,无视于他疼不疼,倒是挺不耐烦地骂:你叫够了没?他娘的都挨刀了,快闭上嘴,好好留着一口气喘喘。

  乔宝儿立刻闭上嘴,红肿的双眼不断迸出水气,控诉正遭受残酷的对待。

  呿,老王瞪了他一眼,不禁想着这孩子能否熬过三日?

  同伴在此时说明:走上一、两个时辰后,你就可以躺在炕上睡,别以为老子吃撑了没事干,揪着你闲晃。

  若不是为了这群孩子的死活,他和老王早就拍拍屁股回房睡大头觉。

  在内室转着、转着,他也思忖这一批孩子能活几个?

  内室,不再传出半点儿声响,随着时间缓缓流逝,乔宝儿痛得脸色煞白,不断地走,好几回,险险晕死。

  近三个时辰后,两位大叔终于肯停下步履,合力将他抬到炕上。

  其中一名大叔强灌他喝下一碗刺鼻的汤水,尔后,他们俩用绳索将他浑身捆绑,扎得结实又牢固,令他丝毫动弹不得。

  感受到下体仍流血,密不透风的内室又腥又臭,忽地,视觉变得一片黑,耳闻一道门开了又合,大叔们已经离去。

  他独自躺在炕上,瞧不见被人丢在地上的裤子,也瞧不见那掉出口袋的油纸袋,更瞧不见未来……

  他不想死……还要赚银两回乡……

  娘,我好疼……

  喑哑的呜咽一声接一声回荡于室内──好疼……呜呜……我好疼……

  敛下眼,小脸上布满泪水,泛流过他发痛的小身躯,不断哽咽、抽搐不止,任自己哭得累了,身体的苦痛却未减轻分毫。

  爹、娘……好疼……我好疼……

  好疼……好疼……

  疼……

  腥臭的暗室内,回荡着声声气若游丝的悲泣,虚无缥缈,无法传至亲人的耳里,不再完整的一缕孤魂,无依地等待一声安慰。

  漫漫长夜,他人生中的苦难才刚开始──

  【第二章】

  王府。

  夜深人静,刚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奴才被两名家丁给拖出房外,随后踱出一名中年男子,他是王府里的严总管,生得满脸横肉,不怒而威。

  手捧着一只雕花木盒,严总管撇了撇嘴,语气平板地吩咐:把尸体丢去喂狗。

  两名壮硕的家丁点头,随即互相使个眼色,默契十足地将一具死尸拖往府中地窖。

  站在房门外的小奴才提着大红灯笼,浑身早已抖得不象话儿,吓得魂飞天外。

  适才,严总管领着两人进屋教训手脚不干净的奴才。在府里,有人向严总管密告一桩偷窃案子,这事儿经由主子下令,一旦搜出赃物,便扭断偷窃者的手脚。

  严总管岂止命人扭断偷窃者的手脚,还赏了一顿毒打,将人活活给弄死。

  他看见尸身皮开肉绽,四肢完全扭曲,死不瞑目……实在骇人。

  严总管嘴角扬起,呵呵……得意洋洋,弄死一条阉狗……压根儿无关紧要。

  主子什么也不缺,府里死了一条阉狗,再抓一条回来递补工作岗位即可。总之,府里的奴才都得听话,若是对主子有二心,下场唯有死路。

  小狗子,进屋去收拾吧,咱们的主子见不得血,否则……大伙儿都遭殃。

  是、是,严……严总管。小狗子的牙齿猛打颤,话都说不好,但点头如捣蒜。

  严总管很满意地笑了笑,捧着一只雕花木盒前往主子的卧处讨赏之前,他先警告:你哪,多学着点儿,什么话不该说,嘴巴就要似蚌壳般紧密,至于做分内之事,你的手脚就要干净利落些,懂吗?

  懂……懂,小的……明白……

  小狗子猛点头,为了保住小命,即使心里再害怕,也不得不勉强自己转身进入房里收拾和擦拭满地的血迹。

  三天后,密室内陆陆续续抬出已经死亡的孩子;有些是因手术后的伤口引起感染、溃烂而活活疼死;有些则因阉割手术失败,拔除白醋针后无法排尿而导致死亡。

  十来个孩子存活只有一半,乔宝儿终于熬过这三日的生死关键期。

  期间,刀子匠亲自来换药,每当那沾着白醋或花椒粉的棉纸儿敷在伤口处时,他疼得死去活来,双眼哭得又红又肿。

  乔宝儿不知民间处理阉割手术后的护理相当草率,这回刀子匠将他全身松绑,强迫道:用力抻腿。

  说罢,他拉直孩子的双腿往下压。

  啊──好疼!乔宝儿一瞬挺身坐直,哀嚎不断,低垂的眼儿终于瞧见自己惨不忍睹的模样,双腿间的肉不见了……

  为什么……为什么割掉了?

  他仰起脸来,氤氲的眼眸望着大叔,问:为什么要割掉我的肉……

  刀子匠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敷衍:没了那块肉,你才能到有钱人的府里做事。

  他继续帮孩子抻腿,无视于孩子痛苦万分,把腿拉直,以后才不会弯腰驼背。

  啊!乔宝儿疼得背脊弓起,抖如秋风落叶。噢……好疼……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然,只要想到能在有钱人的府中干活儿,将来能让家人过好日子,身体剧痛,双腿间少了一块肉似乎变得微不足道。

  眼角的余光瞥见地上的油纸袋,心口的疼犹胜过身体所受的疼。

  好疼!

  不断抻腿,折腾好半晌,终于停止。浑身疼得死去活来,整间内室充斥一股异味,血水、排泄物都流到床炕的坑洞底下。

  连着三日没得吃喝,又饿又痛,饱受折磨。

  想着最后进食的东西是馒头,不禁忆起爹娘、弟妹们,他好想回家的心情顿时浮现,泪水愈落愈凶,内心奢盼有人给予温暖的安慰。

  然,刀子匠处理完后续便走,独留下一盏小灯陪伴。

  乔宝儿咬紧牙关,慢慢挪动身体,试图下炕捡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霎时,整个人重心不稳的落地,摔得一鼻子灰。

  噢……好痛……

  牵动了伤口,小身躯猛抽搐,为了捡回物品,发颤的小手略显困难地伸长摸索,使劲挪了挪,好不容易才在晕黄的内室捞回长裤、油纸袋。

  将它们紧揪在手,晶莹的泪迅速染湿裤子、油纸袋,断断续续的哽咽直到深夜,才渐歇……

  经过数日,严总管奉命前来拿名册,身旁跟着两名打手,一副大摇大摆地走在街道,旁人只要瞧见他们,无不迅速闪至一旁让道。

  啧啧……顶着王爷响当当的名号果然与众不同,气焰不小。

  三人来到刀子匠铺外,严总管的头一偏,手一指,命令:开门。

  两名打手立刻将门踹开,恭请严总管进入。

  须臾,刀子匠和几名手下均来到厅上,无须严总管吩咐,刀子匠毕恭毕敬,将早已准备好的名册递上。

  严总管顺手接过,精锐的眼儿一眯,仔细瞧瞧名册上的画像以及身世注明。

  厅堂,除了两名打手之外,其它人均噤若寒蝉,一个个偷觑严总管的脸色。

  他颇不满意地摇头,怪了……老匠,你这儿的孩子就剩这些下等货色?

  八个之中,没一个漂亮、讨喜,怎瞧都不顺眼。

  呃……这事儿……得碰运气。铺子里,都是收些穷苦人家所卖掉的孩子,论美丑,那是父母所生,非他所能影响。

  若是论区域,岭南那一带的孩子生得比较灵秀,五官漂亮的孩子居多。但是……他可没人手到那区域去拐骗、买卖孩子。

  严爷,您凑合、凑合。这些孩子都是乡下人家出身,做事勤快,手脚灵活。

  严总管合上名册,挑高眉,冷嗤:呿,乡下孩子……那生活是过得穷怕了,一旦闻到铜钱味儿,手脚恐怕不干净!

  哼,他想找条忠厚老实的阉狗来伺候主子,这事儿马虎不得,王府里出了贼,若再发生……可会累及自己的项上人头不保。

  严总管心思缜密,考虑到主子不好伺候,性子难以捉摸,脾气阴晴不定,奴才只要惹主子不高兴,挨一顿鞭笞是常有的事。

  何况,府里的规矩多,他必须在安排奴才伺候主子之前,训练一番。

  严总管想了想,索性将名册再度摊开,掀了掀张纸,依他阅人无数的经验挑选──第一,不选漂亮的孩子,恐会媚惑主子,影响他在府中的总管地位。

  第二,不挑太丑的孩子,恐让主子食不下咽,主子一旦没好心情,手底下的奴才必须战战兢兢度日。

  第三,也不能挑生得一副蠢样的孩子,做事笨手笨脚,万一打破府里的花瓶,古董……那可不得了,即使有十条命都不够拿来赔偿。

  严总管翻了翻名册上头的画像,东挑西拣,霍然一喝:拿笔来。

  刀子匠铺的老王马上找出一枝笔交给严总管,此人的靠山大有来头,他战战兢兢,万万不敢得罪。

  严总管提笔一划,涂黑了名叫乔宝儿的画像,嘴上吩咐:老匠,把这孩子留下,百日后,差人送进王府里。

  刀子匠应了声:是。

  严总管丢下笔,捧着名册,又带着两名打手,大摇大摆地离去。

  乔宝儿经过三个月的休养,下体的伤口几近痊愈。

  由于这段时间以来被安置在另一处门窗紧闭的房内,三餐吃的是残羹菜肴、沐浴方面则用一桶水来擦拭身体,房内搁置夜壶解决生理问题。

  每日,必须将碗筷、夜壶经由门板的一道活动口放置门外,在固定的时间内,他人自会处理。

  时日一久,他察觉因曝晒而黑的肤色渐渐转白,且也出现一些微妙的变化,腋下和私处的毛发脱落,嗓音略显尖细。

  他藉由洒进窗外的月光检视身体,我的肉呢……是不是丢掉了……以后还会不会再长出来……

  怔了好一会儿,将裤头系好。他别过脸庞,凝视那一道上锁的门扉,不知究竟会被关多久,不知大叔何时才会带他到大户人家去干活儿?

  一心想早日赚银两给爹娘,乔宝儿敛下眼,唇齿间溢出一声叹息,旋身坐回硬木床板,整个人瑟缩在角落,安静且无声地想念着家人。

  三更半夜,老王一路醉颠颠地回到铺子里,呿了一声,他憋着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

  真他娘的……见鬼了。连输三日,差点连裤子都被人给脱去典当。很恼火,他七拐八弯绕着长廊走往密室,打算找人发泄一肚子鸟气。

  满脸醺醉,步履不稳地来到一扇门外,探手松开铁链,同时抬脚一踹,碰!一声,吓醒房内的人。

  乔宝儿坐在床上,一脸惊恐地望着来人,大……叔……他两片唇抖啊抖的,直觉认为大叔又要抓他去割肉。

  叫啥大叔,闭上你的嘴!老王指着床上的孩子,粗声恶气地警告:老子心情不好,你给我像条狗一样爬过来。

  乔宝儿因害怕过度,浑身软软地滑下床,四肢着地的爬往大叔的脚边。他连连求饶:别别别……割我肉,好痛……

  老王二话不说抬脚就踹,随即听见一声惊喘:啊──

  眼看一条狗被他踹得老远,呵呵……老子的心情不爽快,你活该倒霉。

  乔宝儿一头敲上床板,手抚着发痛的脑袋,连吭也不敢吭声。

  老王欺负孩子惯了,尤其是每当赌博输光了钱,回到铺子里就是随便找个孩子出气。

  爬过来给老子舔脚。他踹开鞋,等着。

  乔宝儿不敢再过去,立刻爬到床底下,同时求饶:大叔,别打我……我没做错事……

  老王哪理会他有没有做错事,一肚子鸟气还没发泄够,他大步跨向床边,探手就往床底下捞,嘴上叫嚣:死小子,敢躲起来……真他娘的有种!被老子逮着你就完了!

  乔宝儿吓得更往里边缩,浑身抖啊抖地左闪右躲,惊慌失措。

  老王逮他不着,怒气愈发愈大,不断怒吼:死小子,给我死出来──

  不要……他吓都快吓死了。

  好哇……还躲,老子非打得你哭爹喊娘不可。气呼呼地喘,老王整个人趴在地上,探头滑进床底下逮人。

  瞬间被揪住,乔宝儿眼一花,下一秒被大叔拖出床底下。

  扬手啪、啪、啪的赏他好几巴掌,老王压在他身上,一拳又一拳的痛揍出气。

  呜──别打我──别打──

  他娘的,有种你再躲啊,我就不信你这下子还能躲哪去!

  双手护着头仍抵不过痛揍的拳头,乔宝儿被揍得头昏脑胀,鼻水、泪水迸得小脸都是。呜呜……别打我……别再打……

  老王愈打愈收不住势,早已将诸事抛到九霄云外,忘了这孩子该带进王府里交差,身上可不容有半点损伤。

  好半晌,怒气渐消,收了手,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伸手就往裤裆里头掏出那话儿。

  乔宝儿惊愕不已,几滴尿液喷溅到衣裳,他想也不想的翻滚置一旁,随即爬往门口。

  老王转身就吼:死小子,给老子回来──

  不要……乔宝儿一咬牙,使劲拉开门,拔腿夺门而出──喝,人跑了!

  撒尿到一半,老王瞠目结舌,望着空荡荡的房门,此时脑子清醒大半,让人跑了还得了!

  裤头一拉,他立刻追出去,不一会儿便瞧见孩子跌跌撞撞的身影,他拉拔嗓门吼:死小子──你回来──

  乔宝儿闻言,吓得失禁。

  不顾裤裆湿了,他更是没头没脑地跑,怕被抓回去又挨一顿打。

  脸上热辣辣的抽痛,他抬手抹去迸出眼眶的水气,绕着长廊七拐八弯地奔出铺子外。

  身后有恶鬼在叫嚣,三更半夜的街道彷佛没有尽头,四周黑蒙蒙的,不知该跑往哪,也迷失了回家的路途。

  爹、娘……

  哭喊着亲人,想起一直搁在怀中当宝贝的油纸袋,梦想顿时浮上心头,他要赚钱回去,要让家人有好日子可过。

  眼看前方有一道光,他追寻着,脚不间歇地跑──不知不觉周遭的景色变化,来到络绎的街市,两旁楼台挂满七彩缤纷的旗帜,时而传来清脆婉转的歌声,乔宝儿怔了怔,吃惊于来往的人们穿金戴银,这是有钱人出入的地方。

  不再细想,他一头钻入醉香楼。

  老王随后踏入,骤然被一只手给挡了下来。

  喂喂,慢着、慢着。龟公一把推开来人。

  他眼睁睁地看着孩子的身影消失无踪,心下又气又急,怒吼:闪开──我要抓死小子回来!

  醉香楼的龟公闻言,哼哼两声,我可没瞧见啥死小子。

  你睁眼说瞎话,那死小子适才明明跟着客人进楼里去。

  龟公岔开双腿,双手环胸,跩个二五八万,瞥了瞥左、右两名打手,问道:你们谁瞧见打哪儿来的死小子啊?

  守在门外的两名打手异口同声地附和:没瞧见。

  老王跳脚,鬼吼鬼叫:你们胡说!摆明睁眼说瞎话!

  龟公哼了哼,懒得同他啰嗦,摆了摆手,像赶苍蝇似地,去去去,别尽杵在大门,碍着客人上门。

  说罢,他立刻使个眼色给打手,示意将人拖出巷子外。

  咦咦……你们干嘛?

  没干嘛,要你滚!

  两名汉子一左一右的架起醉汉,把人拖得远了。

  老王挣扎了半晌,心有不甘受制于人,回头喊:喂,我警告你,那孩子是老子的,你们碰不得!

  呿!龟公睨了他一眼,当他是狗在吠。

  什么孩子……哼!这年头,孩子自动送上门来,无疑是银两从天上掉下来。要我放人……门都没有!

  乔宝儿一进入楼内即被人盯上,由于楼内宾客云集,随处可见姑娘和客人们打情骂俏,或是相互搂着进出厢房,醉香楼内的打手不便打草惊蛇,只好尾随不速之客在楼内乱闯。

  宛如惊弓之鸟,乔宝儿东张西望,压根儿不知来到什么地方,走到飞廊尽头,眼见一扇雕工精致的漆黑大门,他想也没想地推门闪入。

  立刻将门栓上,他整个人抵在门板喘气,一颗心咚咚咚地七上八下,就担心大叔会追上前来。

  蓦然,他惊觉周遭黑蒙蒙,双脚顿时不受控制地发颤,身体也软软的滑坐到地面。

  这里是哪儿……

  嗅闻室内飘散浓郁的酒味,其中含有一缕香气。莫名地,他想逃,但又害怕出去被大叔给逮着。

  彷佛作贼一般,他慢慢地挪移身躯,爬离门边。叩!一瞬,他瞠然受吓,不知自己绊倒了什么东西?

  他忙不迭地将东西给扶正,这时才知原来绊倒一张椅子。

  探手在地上摸索,他小心翼翼地不制造出声响,怕引来他人的注意。此时,宛如瞎子摸象,一心想躲到隐密的角落,待大叔气消了,就不会再动手揍他。

  乔宝儿小心翼翼地避过一道大型屏风,浑然无知渐渐爬往内室──乍然,他一头撞上物体,骤然停止爬行,两手在物体上摸啊摸,搞不清楚这回撞到了什么东西。

  缓缓地抬眸,发肿的脸承接一道道冰凉的气息,啊!他惊叫,吓得一屁股弹坐在地上。

  锐利的眼一眯,孟焰瞧不清来人长得是圆还是扁,只知她鬼鬼祟祟,怎么……现在醉香楼里的娼儿兴起这一套,摸上男人的床比较刺激么?

  冷冷一笑,想起一条巴结的狗,在今夜送上门来的美女还真令人惊喜。

  孟焰探手一抓,耳闻娼儿又叫了声。

  啊,别打我──

  乔宝儿浑身哆嗦,手臂受到大掌的钳制,碰!一瞬被人拽上柔软的床榻,他的脑袋瓜敲上了墙面。

  噢……他抚揉着七荤八素的脑袋,痛得龇牙咧嘴。

  孟焰一把抓住娼儿拖来床沿压着,感受身下的娼儿瘦小,不过他可不懂得怜香惜玉,管她是肥是瘦,欲望蠢蠢欲动。

  喝──

  乔宝儿低抽好几口气,身后之人体温高得发烫,活像热烘烘的暖炉,鼻端渗入浓郁的酒气,惊觉又碰上了醉鬼。

  别……别……别打我……

  孟焰二话不说就剥了娼儿下半身的束缚,随手一抛,紧接着岔开娼儿的腿,一手撩开衣袍下摆,勃发的欲望贴着身下的躯体挤压,本能找寻柔软的入口,霎时用力一顶,强悍地撕扯一块俎上肉。

  啊──好疼──乔宝儿发出高分贝的尖叫,下体彷佛被人撕裂成两半,贯穿入体内的硬物不断横冲直撞,五脏六腑随之翻搅,几欲撞出喉头。

  一双小手在床上一阵乱抓,他又哭又叫地挣扎。

  放开……放开我……

  孟焰啐了声,来这套。

  身下是千人骑、万人压的娼儿,贱民一个!

  我肯上你……你该偷笑了。他低头凑近娼儿的耳畔吐露残忍的言词,否则就凭你……替本王提鞋都不够格!花魁是什么东西,若想以美色诱惑男人,也未免搞错对象。

  乔宝儿压根儿听不懂对方说什么,他不断摇头求饶,呜呜……放开我……不要捅我……好疼……

  泪汪汪,屈起双脚试图爬离恐怖的男人,一瞬又被抓回,似烙铁的硬物猛然一撞,小身躯一抽,痛得尖叫:啊──

  精悍的腰身持续摆动,孟焰不理会操得娼儿哭爹又喊娘,身体在酒精的催化之下,他渐渐沉醉于恣情纵欲的节奏。

  撕──两手一扯,粗野地剥开娼儿的衣裳,他低头狠狠一咬。

  啊!痛……乔宝儿不由自主地弓起身来,感受到下体结痂的伤口在床上磨出了血。好疼……

  酒醉的男人乱咬人,还拿着木棍乱戳,为什么……

  噙着泪水,脱离不了男人的控制,他一头埋进紧揪的被褥之中,小身躯承受一阵狂风骤雨的折磨。

  内室,断断续续的呜咽伴随低沉的喘息不断,阁楼外──龟公和三名打手们面面相觑,送上门来的孩子误闯禁地,内有一头声名狼藉的猛虎,这下子……该如何是好?

  三人脸色一白。

  须臾,盛装打扮,美若天仙,举手投足都显露十足媚态的花魁姗姗而来,你们……她纳闷的话都还没问,下一秒便被奔上前来的龟公给捂住了嘴。

  唔唔……花魁瞪大了眼,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

  嘘嘘,别声张,咱们快走。

  今夜发生的事非同小可,花魁没将人伺候周到,不知打哪儿来的孩子李代桃僵,搅得一团乱。

  完了……

  深怕后果不堪设想,龟公和三名打手一同带着花魁匆匆离开。片刻后,龟公私下命令两名打手在阁楼的飞廊两侧把关,严禁楼里的姑娘、宾客们接近阁楼一步。

  由于事发突然,索性将错就错。龟公只能暗中祈祷──此事能够瞒天过海。

  风雨静歇,孟焰累瘫在娼儿的身上好一会儿,待意识略清醒,随即拽开身下之人。

  乔宝儿一瞬滚下床,唉唷!他趴在地上,浑身都疼。

  略显困难地动动四肢,探手在地上摸索,不一会儿便抓回自己的裤子。

  抿紧唇,乔宝儿浑身抖啊抖地将长裤套回。

  室内,寂静无声。

  孟焰一派慵懒地躺在床上,眯起眼,视线随着一抹黑色身影移动,想走了?他不禁纳闷娼儿怎没厚颜无耻地爬上床?

  乔宝儿岂止想走,简直像逃难似的,手脚并用摸黑爬往大门的方向。

  慢着!

  那低沉的声音浑厚,具有十足的威吓力。

  乔宝儿浑身一震,不敢动弹。

  孟焰随手从腰际掏出物品丢给娼儿,打发道:赏你的。现在,你可以滚了。

  合上眼帘,唇畔溢出一声叹息──乔宝儿讶然,立刻摸索地上有什么东西,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摸到一块冰凉的小东西。

  随即放进裤头里的内袋,他拉了拉被撕裂的上裳,须臾,宛如作贼一般,轻手轻脚地爬至门边,伸长手试图打开门栓。

  他两手抖个不停,吓坏了,连两排牙齿都上下打颤。

  屏风后,孟焰耳闻叩叩的声响不断,挺扰人清梦。

  轻启眼睫,眉心已纠结成团。

  宛如一头豹子无声地下床,逼近娼儿的身后,挑眉瞪着黑压压的身影──探手抓住门栓,同时发话:你连开门都不会?

  顶上骤降冷冽的气息,乔宝儿登时停止呼吸,浑身僵硬得像根木头。

  孟焰缓缓地提起横木杆,就在门扇开启一道缝隙之际,起脚将人给踹出门外──碰!

  老大不爽地甩上门,连瞧都没瞧娼儿一眼,他充耳不闻门外传来细碎的哀叫声。

  被踹出门外,乔宝儿一身狼狈地爬起身来,脚一软,几欲站不直。

  好委屈地抬手抹了抹眼泪,氤氲的眼眸张望着四周,愈来愈害怕所处的陌生之地。心一慌,他跌跌撞撞地一路逃出。

  途中无人阻拦,不一会儿,乔宝儿奔出醉香楼外,马上被眼尖的老王给锁定。

  待孩子走来街口,老王一把将他揪来身前,瞧他衣衫破烂,满脸瘀青肿得像猪头,啧,被人揍了?

  乔宝儿低垂头,早已六神无主,没开口说明恐怖的遭遇。

  老王在醉香楼外守株待兔一、两个时辰,浑身酒气已褪,眼看天色渐亮,得尽快将孩子带回铺子里。

  忍不住威胁:他娘的,你再敢乱跑,老子就揍得你满地找牙。

  乔宝儿闷不吭声,手紧抓着裤子内袋,不知欺负他的人究竟赏了什么小东西。

  此时,湿润的眼眸落在胸前大片裸露的肌肤,这才惊觉遗失了一只油纸袋,骤然回头,望着遥远的酒楼,好不舍遗落的一份思念,我的油纸袋……

  【第三章】

  日上三竿,严总管差人抬了轿子来醉香楼迎接主子。得知主子正在阁楼和人谈话,严总管索性坐在楼下等候。龟公立刻差人沏上一壶上等香茗,把人当老祖宗一般伺候。

  醉香楼在此时已经打烊,楼内静谧,不似入夜后人潮川流不息。

  严总管跷着二郎腿,眯着眼,穷极无聊地抠指甲,思忖这醉香楼的花魁生得既标致又狐媚,不知主子昨夜可玩得尽兴?

  孟焰处在阁楼内,轻啜一口香茗,淡淡清香冲散了残留于体内的酒气。

  挑眉瞅着鞠躬哈腰凑近眼前之人,只要自己不吭声半句,房内的气氛持续冷凝。

  搁下磁杯,他慵懒地问道:李大人,你好好的官不做,倒是干起拉皮条客的生意来着。

  呃,这……管辖这地方上的知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好不尴尬。随即干笑了两声,说明来意:孟王爷,这是童大人交代小的给您的礼,请收下。

  哼!孟焰瞧也没瞧一条哈巴狗奉上了什么,他明知故问:姓童的怎不亲自来?

  呃……李大人愣了下,头低垂得和膝盖一样高度,朝中众所周知孟王爷向来不买宦官的帐,无疑是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童大人……不在城里,遂派小的……

  孟焰不待他支支吾吾地说完,当下沉声怒喝:没种的狗,果然没胆!脸色一变,瞬扬手打掉一只翠玉如意,房内倏地响起一声匡啷!碎玉散了满地。

  哼!他起身一脚踏上碎玉片,瞬间踩成粉末。

  李大人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地步,昨夜孟王爷明明收下美女……

  锐利的眼一扫,孟焰瞥见床上留下一瘫血渍,不禁冷笑,实难相信传言中的狐媚美人仍是处子之身,令他拔得头筹了。

  他瞪着李大人,命令:去把娼儿带进来。

  是是是。李大人结结巴巴,退了数步,旋身开门吩咐楼里的龟公将花魁带来。

  片刻后,花魁莲步轻移地进入房内,举手投足万般媚态,一双眼神似会勾魂。她行个万福,民女无双拜见王爷、李大人。

  孟焰盯着花魁──她,低垂螓首,发上珠翠玲珑,一股浓郁的香气袭人。呵……好样的,昨儿残留于脑海的印象和此刻的她相差甚巨。

  冷冷一瞥,孟焰不动声色地思忖:李大人究竟在卖弄什么玄虚?他当下也不点破所觉不对劲的地方,修长的手一指,嘴角轻掀地命令:你,爬出去。

  花魁无双好生吃惊地抬起脸来,不敢相信适才听见了什么。

  快爬!

  内室骤降一道冰冷的寒意,无双颤抖着唇,脸色惨白的跪在地上爬。

  紧盯着她的身影,直到拖曳的裙摆消失于门外,孟焰脸上的寒意又罩上一层。

  李大人一脸呆滞望着房门,惊愣的程度不亚于刚爬出门外的花魁。

  下一秒,他提袖抹抹不断冒出额际的冷汗,结结巴巴地问道:王爷,昨夜……昨夜……无双是否服侍不周?

  孟焰冷嗤:哼,怎会呢。她服侍得好极了,我有打赏不是吗?

  娼儿是由李大人奉命安排,醉香楼是姓童的阉宦所开,朝中官员经常出入此地乃稀松平常,他肯踏入,已经是给足了姓童的面子。

  人呢,受朝廷派遣到南方平乱,收养的义子却在城里胡作非为,诬陷忠良、强抢民女、搜刮民脂民膏……呿,他无法容忍谁的名声比孟王爷这头衔还响。

  孟焰暗叹自己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更提不起劲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是蠢人才会干的蠢事,什么留名青史……可笑!

  人生短短数十年,应当及时行乐。

  他轻哼着气,玩弄朝中官员于股掌之间,利用人性的弱点各取所需,李大人巴结姓童的原因在于为官仕途提拔升迁,而自己贵为皇亲国戚,承袭世爵食邑,光是这份头衔就高人一等,等着受人巴结。

  尤其是处在朝政风气不正的年代;上梁斜、下梁歪,宫中的皇子们一心只想玩乐,私下吃、喝、嫖、赌样样来。

  银两的支出有限,既无法动用国库,也没其它本事挣银两,于是,他就将脑筋花在这些娇贵的皇子,和生活穷极无聊的妃子们身上。

  首先,掌控民间的刀子匠铺,凡是进宫为奴的人选都须经由他的安排,这无疑是安插眼线在皇宫内院,监视皇宫贵族们的生活,利用阉奴探其每个人的生活习惯以及嗜好,他再一一投其所好。

  一旦和贵族们保持良好的关系,他便开始怂恿他们做些投资。

  无论是在民间开设钱庄、当铺、学院、织坊以及南北船运等等,他逐一涉猎其中,光是朝廷由南方采集花岗岩运往北上的人力、物资就相当可观,他从中获利不少银两。

  这就是攀权附贵的好处,掌控皇室贵族们的经济脉络,即使他空有头衔,不得干预朝政,人人依然得看他三分脸色。

  李大人在此时也偷觑孟王爷的脸色;瞧其三分阴沉、七分俊逸,性子是十分地难以捉摸。

  听说,孟王爷爱财,但他不收受贿赂。

  听说,孟王爷喜爱美人儿,但他府中却无妻妾。

  听说,孟王爷玩物丧志,不干政事,喜好收集古董、花瓶、字画,但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地摔碎价值连城的翠玉如意……

  老天!他听说不少传言,究竟孰是真、孰是假?

  小的……不……不知。李大人支支吾吾老半天,岂知花魁在昨夜究竟收到什么打赏?

  孟焰瞥了一眼八仙桌上的一只油纸袋,呿,花魁怎会将这种垃圾带在身上。而他,身上的饰物不少,最珍爱的一块芙蓉石极为稀有,长期戴着也舍不得拿下。昨夜,他竟然赏给娼儿。

  混帐!美酒佳酿,喝多了果然令人糊掉脑子。

  暗自懊恼,孟焰一把捏皱油纸袋,不知昨夜究竟上了谁?

  闹不得一桩笑话令人闲嗑牙,无法对楼里的娼儿逐一检查,揪出其真正的受惠者。

  愈想愈火大,他一拳重捶桌面,碰!地发泄满腹怒意。

  你也滚!别再让我看见你!彷佛当这儿是自个儿的王府,一怒之下,轰人。

  孟……王……爷……李大人瞬间垮下一张老脸,还不肯走。

  滚!

  又一声低沉的命令轰来,李大人不敢拿自个儿的小命开玩笑,但没达成使命,他慢吞吞地退至门旁,仍不死心的说着:小的滚,但童……大人的事……

  滚──这回,怒吼震天价响。

  啊,我滚……我滚……迎上两道杀意的眼神,差点被杀人目光给射死的李大人连忙转身,飞也似地逃离阁楼。

  孟焰哼了哼,啐道:好个童大人……是什么东西!呿!他压根不放在眼里。

  前阵子,姓童的义子在南城门当街打死了人,若是平民百姓也就算了,偏偏对方是六部侍郎的独子,此事颇为棘手。

  按律例,一命抵一命,或是卸其官职减轻罪刑。

  此事已交由刑部审理,姓童的阉宦得知消息后,便飞鸽传书派人来说项。

  孟焰勾唇一哂,思忖自己为了生意难免在私下做些肮脏龌龊的事儿,刑部大臣们多少和自己有些交情,只消他在台面下命令刑部官员做手脚,找个替死鬼顶替,无论是什么天大的罪名,顷刻间皆化为乌有。

  不过,他这人做事一向有个规矩──低贱的阉狗是抓来利用,称之为宦官的阉狗,可就得小心他们会反咬人一口。

  历劫一遭,乔宝儿休养数日,刀子匠待他脸上的瘀青消褪,便亲自将人送往王府。

  沿途,乔宝儿不发一语,内心忐忑难安,连月来的遭遇已令他对人产生一丝警戒;怕不听话会被打,怕再被割肉,怕成为别人盛怒之下的出气筒。

  低着头,惊慌的眼眸偷瞄四周,热闹的街道上,时而传来摊贩们的吆喝声、孩童们相互追逐的嬉闹声、以及牛车、马车辗过青石板的轧轧声响。

  虽好奇路边围拢着人群,他不知他们在凑什么热闹,眼见一群孩子们嬉闹奔跑,心下好生羡慕那无忧无虑的模样。

  城里的生活和乡下截然不同,他拎着唯一的包袱,里头仅是大叔给的两套换洗衣裳。小手紧揪着裤子口袋,掌心覆住一颗小石头,连日惊喜于好坏的有钱人赏给他这漂亮的小东西,小心翼翼地不让人发现他拥有它。

  他总是在夜里的烛灯下偷瞧好几回,他的小石头外观好晶透,可清楚地的看见里面蕴藏粉红色的晶矿,在夜里散发浅绯光泽,晶透又漂亮。

  这一定好贵。

  乔宝儿想起娘并没有漂亮的饰物,将来,他要将这漂亮的小石头送给娘配戴。此时,嘴角弯弯,想着连月来所受的苦痛都不算什么了。

  两人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抵达座气宇辉煌的府邸前,乔宝儿仰起脸来,一瞬惊呆了。微张着嘴,他问:我要在这儿干活儿吗?

  刀子匠点点了头,随即推着一脸木愣的他走往偏门。

  乔宝儿回头凝望着大门口的两座石狮,思忖有钱人的府邸果真和一般百姓不一样。

  老匠将人送来交差,待王府里的守门家丁入内通报后,老匠得到一点赏银,便掉头离去。

  乔宝儿怔了怔,面对陌生人是全然的无所适从。

  还发什么呆?快随我入内,严总管在等着。王府的家丁瞧这小少年一脸呆滞,目光移至他的脖颈,顿时了然这名少年是阉人。瞬间,鄙视。

  乔宝儿浑然无知一踏入府里,低贱的地位将受人不齿。

  他乖巧且安静地跟着家丁走,须臾,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慑得瞠目结舌。

  王府整座建筑坐南朝北,一入正门即是一块七彩琉璃砖照壁。

  壁底部为须弥座,壁身镶有象、狮、虎、鹿、飞马、麒麟、狻猊等姿态各异、栩栩如生的琉璃兽;壁顶上部为蓝色的云雾和黄色流云,壁身下方以青绿色的琉璃拼砌山崖和水草,整体结构均雕镂得细致、五彩斑斓,蔚然壮观。

  园内,回廊相接,楼台亭榭、小桥流水,其间绿树成荫、杨柳垂青,纷飞的落花拂过碧绿池波,将府内衬托得宛如一幅诗画般的美景。

  乔宝儿呆了呆,已记不清楚途经几道垂花拱门与弯月般的石桥,蜿蜒的长廊曲曲折折。他不识琼楼玉宇的匾额题字,不明白府中的院落有几座,他只知有钱人不同凡响,住的是金碧辉煌,光是要整理与清扫,忙个几天几夜也忙不完。

  家丁将人带到严总管那儿,只见他忙着指挥着丫鬟端茶送食,因出嫁的小姐回府,主子的心情大好,今夜定有一番赏赐。

  厨房内,厨子煎、煮、炒、炸样样也不少,丫鬟、仆佣们忙进忙出,各司其职。乔宝儿目瞪口呆,严总管忙了一会儿才转移注意力。

  你是乔宝儿?

  乔宝儿点点头,目光舍不得从丫鬟手中的膳食移开,肚子咕噜、咕噜地响,好饿……

  严总管的眉一拧,从衣袖内掏出一柄扇子直往他的头上一敲。

  噢……挨了打,乔宝儿的五官皱成一团,抚着吃痛的脑袋,眨了眨眼望着严总管。

  瞧什么瞧,那些都是给主子吃的,瞧你那副馋样活似饿死鬼投胎,没规矩。板着一张脸孔,新来的奴才就是欠教训。

  乔宝儿不敢作声,神色黯然地低垂着头,于心告诫自己不可再犯。

  随我来。

  眼看严总管离开厨房之地,乔宝儿立刻跟上,想着此人好凶,严总管果然威严。

  严总管将人带往府中座落偏僻的佣人房,沿途开始说明当奴才该遵守的规矩──从今以后,你就住在这儿,凡事任人差遣,我要你做啥就做啥,手脚要勤快、利落些。

  还有……明儿开始,天亮前就要起来干活儿,我先安排你跟着小狗子做事。晚上,你和他睡同一房,这府内地广,拐两个弯儿就容易迷路,平日没事儿也不许你乱闯,咱们的主子不好伺候,若惹他不高兴,当心你的小命不保。

  我先与你将丑话说在前头,无论你在府内犯了什么错,受罚是应该,你的小命从今日起便是主子的,被打死也不会有人敢吭声半句,听明白了么?

  乔宝儿一下子哪听得懂这么多,但吸收到重点──小命是主子的,被打死也没人吭声……吓!他低抽几口气,张大了嘴,点头如捣蒜。

  又一记扇柄敲上脑杓,严总管气咻咻地骂:你该回话,快说是,听见了。

  乔宝儿马上响应:是,我听见了。

  大声点儿!

  是!

  呿,这还差不多。严总管哼了哼,端的架子不小。

  乔宝儿揪着包袱在怀,顿时怯生生地不知如何是好。我……现在该做什么?他鼓起勇气问道。

  进房去将东西搁着,我会交代小狗子来这儿带你去领新衣裳换下,往后只要你安分守己,做事利落,手脚也干净,我自会安排你伺候主子。

  至于每个月的工资发放,咱们府里有项规定,为防止奴才逃跑,凡是新进的奴才必须工作届满半年,账房的管事才会一并将工资结算清楚。

  另外,你是被亲人卖掉的,可不是自由当差,关于告假方面,要有主子的批准才可以回老家,等你以后领了薪俸,看是要托人带回还是告假,届时再斟酌。可明白了?

  我明白了。

  嗯。严总管颇为满意这孩子一点就通,还有许多事你得学着,往后若有不明白之处,就问小狗子。

  是……

  严总管交代完,立刻为这孩子取名字,从今以后,就叫你小宝儿。记住了?

  是,我记住了。他猛点头,不敢有任何异议。

  须臾,目送严总管离开,乔宝儿当下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傻傻地在佣人房外等待名唤小狗子的人回来。

  好半晌,一名同他一般年纪的少年上前自我介绍后,就此接手乔宝儿在王府内的生活作息。

  偌大的佣人房里有两张睡铺以及折迭整齐的棉被,几样家具、桌椅和衣柜,仅是简单的摆设,依然胜过他在家乡和弟妹们挤在一起睡觉的木板床。

  至于分内的活儿,乔宝儿在小狗子的解说之下,终于明白林林总总的琐碎;包括打扫府中院落、提水、养猪、清理马厩、清洁茅房倒夜壶、跑腿……等等。

  这些贱役,乔宝儿在翌日天未亮前,便起床开始任人差遣。

  每日由早忙到晚,琐碎的工作彷佛做也做不完。乔宝儿由井边打起一桶又一桶的水挑往厨房,双肩因担子的重量磨破了皮,走路歪歪斜斜,双脚早已抖得不象话。

  小狗子提着灯笼,在一旁提醒:别又跌倒了,把水洒了,等于白做活儿,又要回头再来,多累啊。

  我会小心。话才说完,随即一脚踩下石阶,啊!了声,他重心不稳地摔一跤。桶子的水溅湿一地,也迅速染湿衣裤。

  小狗子一翻白眼,颇不耐烦地叫:瞧你真是笨手笨脚,又摔跤,若继续下去,咱们俩都甭睡了。

  他一脚将水桶踹回他眼前,还趴着干嘛,快起来啊。

  乔宝儿眨了眨眼,抿着唇,想说的话不敢说,他赶忙爬起将两只水桶捞回,拾起担子闷不吭声地走回井边。

  沿路垂头丧气,一天到晚都挨骂,事做不好,严总管罚他不准吃饭,小狗子骂他不够勤快,厨子也好凶地吼;嫌水不够用,柴薪也没堆放好。

  他好饿,一想到水不够用,分内之事没做完,明早又会挨罚饿一餐。

  彷佛看戏似的,小狗子想着新进的奴才做些自己以前做的活儿,终于……他也能像府中的其它奴才们提升了一点地位。

  在府里,奴才有先来后到的顺序,年资长的指派年资低下的奴才做事是天经地义,他受人欺负一阵子,现在风水轮流转,也可以摆明欺负人了。

  在严总管面前,他只须做做表面功夫,佯装勤快就不会被找麻烦。至于在严总管的背后,他把小宝儿呼来喝去的指挥连连,哼哼,这滋味不赖。

  难怪……严总管一天到晚端着威严的架势,板着张臭脸给大伙看。

  高举灯笼,小狗子打了个哈欠,说:咱们赶快将水填满,你就可以去洗澡,我也要回房睡觉。

  这时候,除了守门的家丁,府里的人几乎都上床歇息。明儿,你起床就快去众人的房里倒夜壶,把茅厕清理、清理,免得严总管撇尿的时候,闻着不好的气味,你少不了一顿骂挨。

  我……知道了。乔宝儿使劲拉起绳索,红肿的掌心磨破皮,触碰到伤口就泛疼。

  又倒满了两桶水,他谨遵小狗子的嘱咐,一早起床该做、该擦、该喂、该扫……种种事务都不能少做。这重担压得他几乎无法喘息,来府里好一段时日,至今,他没见过主子的模样,内心好害怕会见到。

  听小狗子说,主子喜怒无常,谁犯了忌讳,主子让严总管派人打死奴才也会发生。

  幸好,主子留在府里的时间少,小狗子也提过,主子曾经到外地去,一连就是好几个月后才回府。

  他还没熟透府里的规矩,小狗子告诫在府中有些地方去不得,像是芙蓉阁以及主子就寝的主楼……他不明白个中原因,只知主子严禁他人随意进入,除非是打扫。

  半垂下眼帘,他小心地看路,步履依然不稳,走往厨房的小径弯曲,四周飘散一股清淡的花香味,乍然,他忆起以往在田园里摘野花别在四娃、五娃的头发上。

  两位妹妹的眼睛大大的,圆圆的脸庞挂着天真的笑容,好可爱。

  此时,她们睡了吗?半夜,是否仍会哭闹?

  她们,会不会想起哥哥?

  怀着思念之情,乔宝儿希望半年的时间能够尽快过去,他想将赚取的工资带回家乡;买糖葫芦、买新衣裳、新鞋、小玩意儿给弟弟、妹妹们。

  剩下的,他会交给爹娘,给他们过好日子。

  乔宝儿跌跌撞撞地走至厨房,分别将两桶水倒入大水缸里,稍喘口气,再度踅返至井边,认分地做着吃力的工作。

  小狗子已经离开身旁,丢下他独自一人。

  夜色朦胧,他跌倒几回,又爬起。好不容易将几缸子水填满,已是半夜。

  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站在厨房外,抬手抹去滑落于脸颊的泪。

  氤氲的眼眸眨望着夜里的王府,几盏灯火在远方透出晕黄的薄光,隐约可见那深幽的主楼,不知高高在上的主子是否已入睡……

  浑身疲累,不禁想着明日又是反复循环他一身的卑微。

  清晨时分,小狗子一瞬跳下床铺,眼看金色的光线洒进窗棂,头一撇,连小宝儿都睡过头,他骤然惊叫:糟糕!小宝儿快起来!

  急匆匆,他边套衣裳,边跳至另一张床沿,紧急万分地摇晃着小宝儿的肩头,快起床──

  尖锐的嗓音一瞬穿透耳膜,乔宝儿当下惊醒,挺身坐在床上瞠目结舌了一会儿,啊……糟糕……

  他跳下床,一古脑儿地往外冲,一开房门差点和严总管撞个正着。

  紧急收势,他嗫嚅着唇,喊:严……严总管……

  挑了挑眉,严总管瞪着小宝儿,语气冰冷地问: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现在……现在……乔宝儿支支吾吾个老半天,紧张得三魂飞了两魂。

  鼻孔哼着气,严总管高喊:该打!

  一声令下,几名家丁从严总管的身后窜出,七手八脚的上前抓来乔宝儿往地上压,就连房内的小狗子也拖出门外。

  两人吓得脸色惨白,双手双脚被几名家丁们按压在地上,浑身动得不得,耳闻一声:打!

  家丁手握长五尺、宽五分的青毛竹板,二话不说狠狠打在身上──啪──啪──啪──

  啊──

  别打啦──

  小宝儿和小狗子高分贝的哀叫此起彼落,伴随一下又一下的挨揍,屁股、大腿好疼。

  执法的家丁毫不手软,轮流痛打他们俩一顿。

  小狗子涕泪纵横地喊:啊──饶了我,下次不敢啦……严总管……我不敢了……

  乔宝儿也闷呼着求饶:严总管……饶了我……我不敢了……

  饶命……

  呜呜……

  端着一张臭脸,严总管哼了哼,默数一到十,眼看小狗子哭爹喊娘,小宝儿倒是硬骨头,没再求饶了。

  渐渐闷哼,乔宝儿懊悔自己睡过头,挨打是活该。

  小狗子仍不断叫喊:我不敢了……严总管……下回不敢了……别再打……

  严总管瞅着他们俩,刻薄道:哼,我早就要你们守规矩,天还没亮,就该起床做事。这个月的工资,都扣你们俩五十文钱!

  摆了摆手,他喊:停下,甭打了。

  执法的家丁立刻住手,对两名地位卑贱的小奴才被揍得屁股开花无动于衷。

  哼,看你们俩以后还敢不敢偷懒。家丁将晃着青毛竹板威胁。

  不敢、不敢……小狗子头摇得如波浪鼓,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都是小宝儿偷懒,我唤了好半天,他就是不肯起床。

  乔宝儿怔了下,瞧了小狗子一眼,他道歉: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少啰啰嗦嗦,你们俩还不快起来干活儿?

  是……

  两人狼狈地爬起,乔宝儿抚着红肿流血的屁股,每走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

  小狗子则唉唷、唉唷的叫,低着头,也和小宝儿一样,一瘸一拐地离开佣人房。

  待离得远了,小狗子眼看四周无人,便不再装模作样,脸部表情也不再是痛苦状。

  暗自松了一口气,呼──

  他的屁股根本没多疼,早就防范未然,因严总管爱打人,而他的屁股和大腿处绑着五寸厚的特制牛皮来减低疼痛。

  这是死去的奴才遗留在房里的护身佛,果真好用。

  【第四章】

  挨饿,是常有的事。乔宝儿从厨房到茅房之地的养猪栏里来回奔走,挨罚之事在府里对奴才们而言见怪不怪。

  厨子平日吼归吼,但见到小宝儿在洗澡间搓洗染血的衣裤,以及他那一双发抖的腿,他于心不忍这孩子既挨饿又受罚。

  一抹小身影在平日安静,总是忙碌,厨子心软之余,语气依然凶恶地叫:闪边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晌午后,你记得过来洗碗。

  乔宝儿被厨子的大嗓门轰得耳膜嗡嗡作响,胆子一缩,他嗫嚅着唇说声:好。便垂头丧气地离开厨房。

  厨房外,飘来一阵令人食指大动的美食香味,他饿得前胸贴后背,喉头瞬间涌上酸水,频回头,凝望着厨房门口,内心多么奢望能吃点东西。

  近晌午,乔宝儿蹲在马厩外的树荫下,此时,府里的仆佣们轮流用膳,却轮不到他。脸上的汗如雨下,他依然卖力地搬运粮草,一瘸一拐的拖至马栏前,抬手抹了抹额际和脸颊,弄得灰头土脸。

  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上有多脏,只在乎这些该做的事都还没做完。他分配马粮,不以这份差事为苦,怕马儿饿着,就如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响,实在难受。

  乔宝儿紧接着清理马粪,也不嫌脏,因不做这些事就没工资可拿。想到严总管扣他的工资,不禁难过又自责。五十文钱可以给家人买东西,却因他犯错而损失。

  红肿的屁股疼了两天,他渐渐体会在府里没有人会帮忙及同情他的处境,众人也鲜少搭理他,时而露出鄙夷的眼神,他心下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再犯错,以免让人更加讨厌、瞧不起。

  清理马粪后,他想起厨子的交代,拖着疲惫的身躯,乔宝儿一瘸一拐地走往厨房。

  角落搁着大木桶,里头堆满的碗盘似一座小山。他瞧厨房的长方形桌上连残羹剩饭都没有,顿了顿,全身的力气在此顷刻间抽光。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眼眶瞬间凝聚泪水,一颗颗的落在大腿上。

  已经没有力气喊疼,他低垂头,等着被大嗓门的厨子骂。

  中年的厨子搁下一把菜刀,把宰杀的鸡丢至滚烫的热水里,他撇了撇嘴,瞪了乔宝儿一眼,随即从炉灶上的蒸笼内取出热腾腾的一碗饭菜,走至他面前,说:呐,留给你的,你还坐在地上干什么?

  乔宝儿仰起脸来,愣了好半晌,依旧不敢相信,这是要给我吃的吗?

  废话!厨子不耐烦地吼:你发什么愣,还不快端去角落里吃饭,别让严总管逮着你偷懒,否则又挨打。

  乔宝儿伸出发颤的双手捧来厨子给予的温情,说了声:谢谢厨子大叔。当下明白厨子的脾气凶归凶,其实人不坏。

  这时候没有其它奴才会过来,没人会瞧见我给你饭吃,也不许你说出去。懂了没?

  乔宝儿点了点头。他马上躲去厨房角落蹲着吃饭,白米饭的滋味入口,眼眶泛红,狼吞虎咽的德性全入了厨子的眼。

  厨子不禁摇了摇头,叹息:你的眼睛要放亮点,咱们府里的人难免会欺负新来的奴才,你往后可别又被逮着小辫子。他婉转地说明阉奴在府中是让人瞧不起,比条狗还不如。

  乔宝儿塞了满嘴米饭,仅是发出嗯嗯两声来回应。

  一日,严总管领着乔宝儿来到芙蓉阁,每逢一段时间,必须派个奴才来打扫、清理,保持阁内一尘不染。

  咱们的主子爱干净,尤其是对已经出阁的小姐闺房特别注重,我先警告你,可别移动原来的摆设,主子若发现怪罪下来,你就吃不完、兜着走。

  我明白。乔宝儿紧张兮兮地扭绞手中抹布,瞠大眼探寻四周──阁楼外,小桥流水,满园蝴蝶飞舞,虽受到眼前的景致所吸引,心下仍七上八下。

  听过小狗子提起:有位奴才曾经不小心打破芙蓉阁里的一只花瓶,主子知情后,发了好一顿脾气,派严总管将奴才打个半死,就撵出府外。

  他担心自己笨手笨脚,万一……

  吓,乔宝儿浑身猛打一阵哆嗦,口齿不清地说:我……我会小心。

  嗯──严总管一脸严肃地拉长音调,当下打开芙蓉阁的大门。

  乔宝儿一瞬惊得呆了。

  头一回,他大剌剌地观望芙蓉阁内窗明几净,家具古色古香,墙面挂着山林水鸟的字画,高脚花几摆放古董花瓶以及陶塑等等艺术品。

  不禁幻想,曾住在这儿的小姐一定是位漂亮的美人。

  她喜欢绣花吗?她会画画吗?

  她一定会写字、弹琴……甚至喜欢在庭院里扑蝴蝶。

  他在心里将未曾谋面的小姐,和乡下大地主的千金小姐做一番比较,因为大地主的少爷向他炫耀过有钱人都会做这些事。

  须臾,乔宝儿赫然想起当奴才的身分不能抬头到处观望,也不能直视主子,否则就是没规矩。他立刻低垂着脑袋瓜,依照平常习性跟在严总管的身后。

  严总管回头瞧他呆头呆脑的蠢样,当下一拍他的脑袋,粗声恶气地吩咐:快把这里的灰尘都擦干净,连地板也不能疏忽。

  乔宝儿踉跄了数步,差点跌个狗吃屎。耳闻严总管又下命令─我限你在两个时辰之内把事情做完,咱们的主子在傍晚后就会回府用膳,可别让他瞧见你在芙蓉阁里东摸西摸,当心他一怒之下扒了你的皮!

  吓!乔宝儿的脸色一白,马上回话:我……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他一翻白眼,思忖──派了个倒霉鬼来干苦差事,只要是长久待在府里的奴才们都明白,主子一旦瞧见谁出入在芙蓉阁内,无论是干些什么,都得承受主子发脾气、找麻烦。

  众人不知这原因从何而起,只知主子变化莫测的性子古怪,无人敢犯忌。

  未至傍晚,孟焰提早回府。他大跨步伐,所经之处,府中的丫鬟和家丁们纷纷靠边站,低垂头,不敢直视主子。

  孟焰俊逸的五官透出冰冷的气息,浑身散发不怒而威的气势。锐利的眼眸淡扫周遭,问声:严总管人呢?

  被问及的家丁战战兢兢地回话:严总管……应该在账房。他暗叫声苦,府里的占地少说也有上千米,天晓得严总管目前在哪。家丁是依今日发奴才们的薪俸来推断,严总管此刻应该和账房的管事核算该发多少银两。

  孟焰睨了家丁一眼,喝道:没你的事了,滚。

  怕碍着主子的路,家丁连连称:是……他立刻消失在主子和随身护卫的眼底。

  凛着脸色,孟焰直往芙蓉阁的方向走。

  护卫黎生尾随于后,他谨慎地拿捏分寸,不敢踰矩,始终与主子保持距离。彷佛是一道安静的影子,主子不问话,他也无声。

  黎生,我派你私下查问的事,可有消息了?

  回禀爷,属下得知醉香楼内有位清倌,年届满十六,她在当天因躲避客人纠缠,遂误闯您就寝的阁楼。龟公怕您怪罪,于是瞒着此事将错就错。

  孟焰骤然停下脚步,回想当初在醉香楼喝醉的那一夜情景,翌日发现床褥沾有处子落红的血渍,的确符合龟公的说词。

  你去将那名女子带来。

  黎生闻言怔了怔,杵在原地望着主子离去的身影,怎都无法相信适才主子说了什么……将那名女子带来?怎么……主子一向严禁他人接近芙蓉阁,这回说变就变?

  蓦然抬首,眼前有一群缤纷的彩蝶翩然飞舞,令人不由自主地追寻那目眩神迷的瑰丽色彩。

  乍然,一只七彩蝴蝶伫立在两扇门的密合处,煽动的彩羽敛起,登时和门扇的雕花相互辉映。

  孟焰怔忡在芙蓉阁外。

  黎生,你瞧。他退开步伐,好让属下看见此番情景。

  黎生也感讶异,彩蝶似有灵性,但挡着您入内了。爷,您要属下上前将它驱离吗?

  你去办我吩咐的事。孟焰紧盯彩蝶,忽地冷笑:这只蝶不愿飞离,倒是不怕我折断它的一双羽翼。

  刹那,目露凶光,他缓缓地转头射向属下离去的身影,嘴角勾勒一丝残忍的意味,谁收了我的芙蓉石……无疑是找死。

  吓!阁内,乔宝儿一脸惨白,眼神惊慌,望着雕刻精致的桧木大门,可见颀长的影子穿透菱形木棂的窗纸。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猛发抖,完了……完了……谁谁谁在外面……

  惊骇至极,乔宝儿的生理反应一瞬间失禁,几滴液体迅速染湿了裤裆。

  当下,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拔腿一瘸一拐地跑往大型屏风后,看见一张精致的雕花大床,他想也不想就往床底下钻。

  双脚在床底外蹬啊蹬、蹭啊蹭,使尽吃奶的力气爬入床底下躲藏,心脏咚咚咚地快要弹出喉头,一时之间忽略了手中除了抹布之外,还有一只小巧的檀香木盒。

  下一瞬,孟焰推开大门,掌心一摊,两片七彩羽翼翩然坠落。

  敛下深邃的眼眸,唇畔溢出一声叹息──谁道我无情……

  等待,彷佛永无止尽。

  乔宝儿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双鞋和一截衣袍下摆,有个男人站在不远处好久、好久……

  他也躲在床底下好久、好久;连口大气都不敢喘,全身汗涔涔,沿颊滑落的汗水滴在不断发抖的手。

  怦怦怦……心,提上喉咙持续扩张一股不安,他拿着抹布抹了抹脸上的汗,渐渐低头,惊惧的眼瞳映入一只檀香木盒,啊!他张大了嘴,倏地塞了抹布入嘴,瞬间呼出的尾音消失,仅差一点点就……

  他吓得脑袋呈现一片空白,须臾,鼻端渗入一股素雅的清香味,似能安定心魂般地消弭他的紧张。狂跳的心脏渐渐规律,乔宝儿眼看进不得、退也不得,唯有安静地躲着等待男人离开。

  好生担忧,若是严总管来找他,若是发现他偷懒躲着,若是处罚……他好怕又被打、没有饭吃。

  屁股和大腿肉仍隐隐作疼,抿着唇,瞬间泛红的眼眶闪烁委屈的泪水,想着赚钱不易,他最怕的是被扣钱,那该怎么办?

  良久,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孟焰站在梳妆台前,深邃的眼眸凝视一座翡翠台,镶嵌着透明水晶装饰,他伸手轻触,唇畔漾起一抹笑。

  喜欢吗?

  哥哥,这是你从南方带回来的吗?

  是专程送给你及笄的礼物。

  谢谢哥哥。

  他伸出双臂,搂住扑来怀里的娇软身子,凝视她展露笑靥,开心地说着:我喜欢哥哥,好喜欢哥哥……

  萦绕在耳的娇软嗓音不断重复,她甜笑,他也笑,愉悦的笑容只因她而起。

  渐渐,敛下眼,脸上的笑容消失。

  须臾,两潭深邃的眼眸急遽笼罩一层霜,冰冷的目光射向雕花大床,心一凛,他别过脸庞,望着一抹红色身影渐行渐远,然,眼底浮掠而过的忧郁是她所不曾察觉。

  芙蓉……

  吓!乔宝儿浑身一颤,窜入脑海的嗓音实在熟悉,惊诧的眼瞳随着一道人影移动,直到他消失……

  孟焰踱出屏风外,约莫半个时辰后,眼看门外的天色蒙上一层暗色,孟焰回身踱至八仙桌前点亮一盏烛火,估算属下此时也该将人带回。

  严总管在门外久候,察觉到阁楼内终于有了动静,他喊了声:爷。

  阴鸷的眼神瞪向门外,孟焰喝问:有事?

  呃……没事,小的只是想问,今夜的晚膳是否要移至芙蓉阁?他内心七上八下,不断猜测早前来打扫的小宝儿是否撞见了主子?

  但不闻主子发作脾气,也许……那狗崽子早已离开,只不过……人究竟溜到哪儿偷懒去了?

  滚!没你的事。他没食欲,一出口就轰人。

  严总管吓了好一大跳,连连称道:是是是,小的这就走。

  孟焰霎时眯起眼,察觉芙蓉阁内少了一样物品,于心渐渐凝聚一团怒火,跨步走至花几前,搁在此的檀香木盒怎不见……

  登时,两手紧握成拳,咯咯作响。

  是谁!他咬牙。

  吓!躲在床底下的乔宝儿浑身直打哆嗦,完……完……了,被发现了。我……他差点不打自招。

  乍然,响起的敲门声掩盖那细不可闻的嗓音,乔宝儿登时捂紧嘴巴,不再发出半点声响。

  屏风外──孟焰满腹的怒气不断燃烧,猜测八成是哪个狗奴才顺手牵羊,或是在打扫的过程中破坏饰品。

  进来!骤然一吼,好大的火气点燃出门外。

  黎生面无表情地推开门,喊了声:爷,我已将人带到。

  孟焰挑眉一瞪,跪在门坎外的娼儿似乎吓傻,瞧她容貌仅称得上普通,年纪约莫十六岁,和醉香楼的龟公形容的相差无几。

  俊逸的面容在烛光的照射下更显阴沉,他抬手一指,点名:你──爬进来。

  啊。娼儿瞠目结舌,本能地想抗命拔腿就逃。

  骤然脑海响起龟公的威胁,可别出了什么差错,否则……我连你娘都抓来卖。

  她低着头,跪爬着前进,浑身抖啊抖地接近一名高高在上的男人。

  孟焰面无表情地坐上椅子,只手托腮,偏头瞅着娼儿的一举一动。

  黎生,关上门。

  命令一下,黎生立刻遵从。关上大门,他退至芙蓉阁外的庭院候着。

  阁内,凝窒的气氛令人无所适从,娼儿爬至男人的脚边才停止,她低着头等候其它吩咐。

  把我给的芙蓉石交出来。

  娼儿怔了怔,顿时不明所以。我……我没……

  磅!

  猛地一捶桌面,孟焰同时抬脚一踹,房内骤然响起一声惊呼。

  啊──娼儿整个人摔得老远,一头敲上门板,发上的珠翠掉落,发丝散乱,显得好不狼狈。

  她抬起头,惊恐的眼神望着男人起身步步逼近,她不断摇头,不……我……没有拿你的东西。

  是没有。孟焰停在她眼前,折腰勾起她的下颚,乍然,五指一抓,扣住她的脖颈将人给提了起来。

  碰!娼儿整个背部底上门板,腾空的两脚蹬啊蹬,两手乱抓,张口喊着破碎的字句:饶命……饶……

  呵……孟焰冷冷一笑。

  挑眉欣赏她的脸色倏地涨得红紫,在他手里一副垂死挣扎。

  此时,乔宝儿偷偷摸摸地爬出床底下,悄悄地将头颅探出屏风外,下一瞬,他吓得缩回──天……天……天……

  仅愣了一、两秒,他张大着嘴不敢喘气,浑身软软的,渐渐地朝后挪回床底下躲着。脑海的画面定格在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影,手掐着一个人……

  这人若是主子……吓!裤子一湿,吓得又失禁。

  呵呵。孟焰勾唇一哂,五指松开,耳闻碰一声,娼儿瞬间跌落在地。

  他低头瞥了一眼,那惨白的五官已呈现扭曲,若真弄死也不过是死了一条贱命。

  咳咳……娼儿抚着脖子猛咳、猛喘,双眼迸出了泪水,浑身颤抖地瑟缩在门边,不禁伸手在门上乱抓一阵,脑海仅存的念头就是逃出这里。

  哼……好样的,醉香楼的龟公随便抓个人来诓我……孟焰冷哼,犀利的眼扫向该死的娼儿,残忍的念头一而再、再而三地兴起──该杀或不杀?

  芙蓉阁不能染上贱民的脏血……他兀自低语,猝然喝令:马上滚!

  娼儿闻言,手一抓到门栓,立刻连滚带爬地逃出门外。

  乔宝儿躲在床底下,止不住牙齿上下猛打颤;好……好可怕,男……人是不是……在找他手里的……东西,他……不是……

  偷拿……不是……

  一身汗如雨下,他不断在心里默念,求神保佑,千万别被发现了行踪,会被打死……一定会被打死……

  内室,陷入一片沉寂。

  孟焰探手捻熄烛火,顿时隐没在昏暗之中,轻叹息……

  须臾,颀长的身影悄然至雕花大床旁,褪下一双鞋,孟焰倒卧在床,敛下眼,沉思。

  时间缓慢地流逝,床底下,乔宝儿直勾勾地瞅着一双模糊不清的鞋,以及一截垂落在床沿的衣袍。

  屏息等待,男人睡着了吗?

  睡了没?

  他好想离开这里,他还要去提水,不能让人发现躲着偷懒……

  这念头持续到半夜,他浑身早已僵硬又发麻。

  耳闻室内毫无动静,床上隐约传来翻身的细微声响,乔宝儿终于鼓起勇气,偷偷摸摸地爬出床底下。

  小心翼翼地揣着手中物,深怕一个不小心弄出声响引人注意,殊不知匍匐在地上的小身躯挪动了一双鞋,更无所觉躺在床上的男人尚未入眠。

  孟焰不过是一个翻身动作和不经意地撑开眼眸,目光瞬间凝住一道移动的黑影,缓慢地爬出屏风外──眼一眯,确定自己果真没看错房内冒出的人影,他悄然起身,赤脚踏上冰冷的地板。

  贼,打哪儿来?

  好奇心暂时取代了怒意,究竟是谁好大的狗胆躲在芙蓉阁内。

  脑中过滤人选,府中的奴才众多,若非亲近之人,他压根不记得谁是谁。呵,看来,存心找死的人不少,他一点也不在乎多添一桩。

  孟焰宛如鬼魅一般盯着眼前的家伙,跟随他爬离的举动,不禁勾唇一哂──贼很不知死活,仍未发现所有的举动皆落入一双阴鸷的眼。

  乔宝儿偷偷地爬至花几旁,将一只檀香木盒归回原位。

  原来……脚边的这家伙拿走了檀香木盒。

  回眸一探,床底下能容纳贼躲藏,这家伙究竟躲了多久?

  憋着一肚子怒意,眯缝的眼射出煞气──他俯身,庞然的身影笼罩住一条似狗爬的奴才,一道道冷气喷上那黑压压的脑袋,骤然,孟焰皱了皱鼻,闻到股尿骚味儿。

  他嫌恶地退了数步,拧眉思忖这家伙到猪圈滚过两圈是么?

  乔宝儿浑然无知形迹已泄漏,他抓着抹布,渐渐爬往门口的方向。

  孟焰不再细想,随即转向避开屋内的摆设,没打草惊蛇,高大的身影索性抵着大门。

  贼想逃出生天,门都没有!

  乔宝儿低着头摸索,一步步爬向危险的男人,两手顿时触摸到物体,喝!他低抽了一口凉气,登时停止呼吸,反射动作就是再摸摸,确定是不是椅子?

  下一瞬,孟焰抬脚猛地一踹。

  啊──随着一声高分贝的尖叫伴随乒乒乓乓的声响倏地在房内炸开。

  须臾,烛火点燃,照亮一室。

  乔宝儿好不狼狈的趴在地,仰起脸来,惊惧的眼瞳映入浑身散发阴森狠戾气势的男人,吓吓吓──孟焰二话不说,上前一脚踩上他拿着抹布的右手,房内顿时又传出一声尖叫。

  他很满意地笑了笑,瞬间,脚底施力。

  啊──啊──乔宝儿痛得尖叫。

  孟焰冷眼以对,挑眉欣赏他扭曲痛苦的面部表情,哼了哼,原来是个孩子。

  毫不心软,喀!一声,脚下的人骨骤然断裂。

  啊──

  乔宝儿疼得差点晕死过去,浑身不断抽搐,试着抽回手,呜呜……我没有……偷拿……东西……

  嘴角噙着一丝残忍的笑意,孟焰道:呵,你有。

  没有……我只是擦……呜呜……

  恶质地,孟焰一口咬定,我说你有,就是有。

  没有……没有……他猛摇头,涕泪俱下地求饶:爷……小宝儿不是故意……不是……

  豆大的冷汗直流,脸上盈满委屈的泪水,他只是怕……好害怕才会躲起来。

  呜呜……好疼……我的……手好像……断了……

  是断了。孟焰不痛不痒的撇了撇嘴,双手环胸,脚跟恶质地扭了扭,存心要他痛死。

  啊──乔宝儿放声哭喊:饶命……我下次不敢了……

  没有下次。孟焰抬脚,放过这家伙。

  睥睨的眼神横扫四周,椅子倾倒,摆设的盆栽也打破,掉了一地泥土和碎瓷屑渣。该死……他不禁咬牙恶咒。

  乔宝儿一屁股坐在地上抚着红肿的手背,好疼……好疼……泪水,滴滴答答的落在上头,须臾,他伸手捡回抹布,缓缓地挪移身子,将倾倒的椅子一一归回原位,右手在疼,他靠左手拨回地上的泥土屑、碎瓷块,慢慢地收拾。

  好疼……

  呜呜……好疼……

  疼!

  犀利的目光定在那惨白的小脸上,嘴里噙着泪水不断唤疼──喝!他怔然,太熟悉……

  不可置信地眯缝着眼,缓缓地跨至他身前,观察他的脖颈毫无突起的迹象,该有的男性特征竟没有……

  视线渐渐下移,冷漠的眼神充满鄙夷,瞟到他的裤裆,孟焰嗤了声,原来……是一条阉狗!难怪他身上有尿骚味。

  乔宝儿闻言,紧咬着唇,内心挣扎了好半晌,才嗫嚅着唇纠正:我……不是狗……

  有意思。

  孟焰抬脚伸往他的胯下,问:你还是男孩吗?他挑眉,等着听见一声自辱的答案。

  是。乔宝儿闷声说明:我是哥哥,是二宝、三宝、四娃、五娃的哥哥,是男孩……

  呵。有趣得紧,好一个男孩……嘴角扯了一抹笑,孟焰很残忍地宣布:你什么都不是,就只能是条狗!

  彷佛发誓般,他一向不会让阉狗太好过。

  我的脚脏了,舔干净。

  刷地,乔宝儿的脸色全白,摇头闷呼:不……

  刹那,唔──嘴巴被塞入了脚趾头,搅晃着他的口腔,细小的沙粒等等脏东西沾染的一张小嘴。

  呜呜……乔宝儿憋着气,吞下满满的委屈。

  把舌头伸出来舔干净,否则我就割断你的舌头。

  乔宝儿瞠大双眼,惊骇地望着一脸讪笑的男人。

  孟焰随即勾来椅子坐下,交迭的双脚再度伸至这家伙的眼前。

  乔宝儿泪眼汪汪,瘀青且红肿的手背提醒了男人的残忍,整个人吓坏了,怕没有舌头,猛摇头乞求:不要割我的舌头……

  孟焰好整以暇地等着,那就快舔。

  乔宝儿照做,他跪在地上舔着一个男人的脚,由脚趾头到脚底、脚背,舔完一只换另一只脚……

  孟焰倾身向前,面无表情地盯着这条阉狗,瞧他皱眉舔脚趾的模样还真是丑!

  索然无味地哼了哼,他一脚从他胸前踹开些距离。

  啊!

  乔宝儿跌在不远处,浑身抖瑟不已,抚着撞疼的手,抿唇闷呼:好疼……

  孟焰实难相信这家伙呼痛的声音竟和记忆中的嗓音多么相似。眉心瞬间纠结,一古脑儿的火气提上了胸口,他吼:去拿我的鞋来。

  乔宝儿一瞬受吓,惊慌失措地连连说:好……好好,我去拿……

  他连滚带爬地起身,踉踉跄跄的走往内室拿鞋。

  孟焰弹指敲着桌面,默数到十,眼看阉狗一瘸一拐地走回眼前,一副瑟缩的德性,怎么,还愣着?难道你不会为我穿鞋?

  会……乔宝儿立刻跪下,发颤的手快拿不稳鞋,穿个老半天,就是没套上。

  孟焰饶富兴味地瞧,呵,怕我怕成这样……很好。他更凑近笨手笨脚的家伙,对着他惊恐万分的表情,问:平常,你都在做些什么?

  做做做好多事……提水、倒夜壶、养猪、喂马……

  难怪我对你没印象。

  ……乔宝儿低垂头,紧张兮兮地为他套上鞋。尔后,他赶忙抓来抹布爬至门边,试着打开门栓。

  喀喀喀──

  惧怕之下,连门栓都打不开。

  孟焰盯着他纤弱的背影,刹然──此刻的情景与残留于脑海的影像重迭,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一夜。

  起身踱往大门,一手抓住门栓的横木杆,孟焰低头瞪着仰起脸来的家伙。

  乔宝儿水汪汪的眼里流露一丝乞求,放我出去……他好怕……

  孟焰的脸色一沉,静默了半晌,牙齿磨啊磨的,你滚!

  彷佛得到赦令,乔宝儿眼看门开启,马上就钻出门外。

  孟焰站在原地盯着他一路跌跌撞撞的身影,嘴角渐渐勾起一抹笑,呵呵……

  让你逃了……仅是暂时而已。

  不忘还有好多事没做,小宝儿一路逃回厨房,摸黑点了灯火,幽暗的眼眸映入搁在角落的水桶。

  泪水纷纷滴落,烫伤了愈来愈红肿的右手。

  怎么打水……他愈哭愈凶,喉咙梗着身体官能的疼痛以及满满的委屈。

  夜里,一声声悲泣随着一道孤独的身影在井边与厨房之间徘徊。浑身伤痕累累,他不明白有钱人都这么坏吗?都喜欢欺负人吗?

  他抬手抹了抹嘴角,一阵恶心感涌上喉头,随即奔至厨房外干呕不止。

  皱着眉,抬起惨白的小脸凝望远方,我不是狗……他不断摇头呢喃:不是……不是……

  眼神一暗,厨房内的烛火忽明忽灭,须臾,他孤身隐没在黑色的幕帷之中,唯有挂在眼睫的泪光闪烁。

  【第五章】

  大清早,严总管就被性子一向冷漠的黎生给揪起,不愧是长年跟在主子身旁的贴身护卫,那面无表情的脸孔似一尊蜡像。

  唉唉……有话好说,别晃着我。严总管在府内除了主子以外,什么人都不怕,唯独对黎生这号人物,心里畏惧三分。

  沿路被拖向门口,遭受破坏的房门证实了来人力大无穷,只是经由斯文的外貌瞧不出来罢了。

  手一松开领口,黎生传令:爷在芙蓉阁等着。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严总管的脸色登时一变,心里嘀嘀咕咕,主子一早唤他有何要事……该不会和小宝儿有关?

  战战兢兢,严总管小心翼翼地观察主子阴沉的面容──人相当不爽快,浑身散发一股杀气。

  一名丫鬟迅速打扫地上的泥屑、残渣,另一名则跪着抹地,连床底下都不放过。

  没人敢吭声一句,因主子的脸上罩着三尺寒霜,一个不小心伺候便会招来无情的对待。

  碰!孟焰一捶桌面,眼看严总管浑身猛地一颤,那老成的脸当下低垂。

  说,你昨日派谁来打扫?

  小……小宝儿。

  小宝儿……孟焰眯缝着眼,思量府里的奴才一向归严总管一手安排,只要不出差错,这区区小事,他也没闲工夫理会。

  如今,他倒是好奇十来岁的孩子落在他手上的原因。人是打哪儿来的?

  呃,严总管可不敢说出当初是上刀子匠铺挑人进府,于是编派个理由说明:这孩子是我老家的远房亲戚邻居的儿子,由于家里穷,供不起孩子念书、习字,想着孩子将来一辈子待在乡下也是没出息,于是忍心将孩子给阉了,再透过亲戚说项,托我将孩子送往宫中。

  爷,您是知道……呃,别人难免羡慕我在这儿当差……

  孟焰哼声: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倒是善良,引贼入府。

  喝!

  出了贼……严总管登时下跪,问道:爷……您息怒。小宝儿……偷了什么?

  檀香木盒。嘴上说着,孟焰不禁冷笑。

  啊,小宝儿好……大的胆子!真该打死!

  孟焰撇了撇嘴,思忖哪是偷,不过是一个诬赖的借口。

  人生索然无味,他想要的却无法得到,长期压抑的心情逐渐转化为一股愤怒的情绪,瞧谁不顺眼,谁就倒霉。

  闭上眼,盘据于脑海的呜咽挑起了他恶意的玩弄,那条狗的手脚不干净,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严总管听得浑身一阵哆嗦,立刻建议:是不是要小的将人给撵出去?

  孟焰缓缓地撑开眼睫,注视花几上的檀香木盒,想着贼将它放回的模样,以及逃出门外的情景..把人留下。他勾唇一哂,在你的管辖范围出了贼,你以为我还会睁只眼、闭只眼的放过么。

  哼!

  丢下话,孟焰起身离去,留下一脸惊愕的严总管,纳闷主子究竟要如何对付手脚不干净的奴才?

  晌午,严总管在厨房里呼喝,忙着指挥一群丫鬟们动作,快快快,动作快一点,咱们的主子等着用膳。

  眼看丫鬟们动作利落地捧着膳食就走,厨子再瞥了一眼严总管,心里实在不舒坦,匡地,他砸下锅盖,闷着一肚子火气。

  他终于忍不住说上两句:严总管,你别尽杵在这儿挡路,小宝儿那孩子的手伤着,待会儿抱柴火进来若是没拿好,恐怕会砸到你的脚。

  手持一把刀,亮晃晃的好不刺眼。厨子举手猛地剁下鸡头,喀!顿时兴起一股念头,干脆不干了,换个地方做事也饿不死。

  呃!

  厨子的火气不小,严总管瞧了瞧他的脸色,怎么,你嫌那家伙笨手笨脚是么?连厨子都嫌,可见小宝儿做事不利落,是该扣点薪俸以示惩罚。

  切了一截葱段,厨子闷头就说:人不过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进到府里仆役,不懂规矩也不是多严重的事,您让人打断他的手,做事就利落了?

  严总管拿着鸡毛当令箭,平日吆喝惯了,自以为多么忠心耿耿,谁不知晓他压根是仗着主子当靠山,欺善怕恶!

  严总管闻言,眼睛一瞄,乔宝儿正抱着一堆柴火进来,那右手裹着布条,再瞧瞧厨子的衣摆缺了一大截,原来……

  他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那伤势不是我差人打出来的。挑眉哼了哼,难不成,他没告诉你昨儿下午,躲在芙蓉阁里干些见不得人的事,今儿我还没时间同他算这笔帐呢,你倒是先为他出头。

  乔宝儿怔了怔,当下和其它人一样吃惊地看着他们俩争执,眼睛瞬也不瞬。

  厨房内的气氛顿时诡谲,大伙儿连口大气都不敢喘,大锅子里的热水沸腾滚滚。厨子拿起菜刀剁剁剁三两下就剁好一只鸡,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既然决定不干,做事也不必讲究。

  他将备好的食材虾仁、干贝、栗子、猪肉、鸡肉、鱼翅、大白菜等等通通丢入大锅子里熬煮,大杂烩就当是饯别主子的最后一道膳食。

  食物难以入喉,一锅烂东西会为严总管遭来一顿责罚,让他也体验、体验个中的滋味如何。

  瞧不惯府里乌烟瘴气,人人自危,主子不好伺候,严总管待人又刻薄,小宝儿老实过头,就连同身为阉奴的小狗子都会欺负他。

  厨子叹了气,许多事看在眼里,久了也难免产生诸多不平。他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不是待宰的牛、羊、猪、狗。严总管,咱们做人别太刻薄,话不能乱说,终会有报应。

  呵。严总管笑了笑,当他说的话是放屁!

  双手叉腰,严总管端着架势,冷言冷语:姓杨的大厨,你这话在今天说说就算了,而我也听过就算。在厨房,你最大,咱们的主子胃口被你养刁了,我压根动不了你。但是奴才们的事,尚轮不到你来管。

  言下之意,是要他认分一点,少管闲事。

  我不妨坦白告诉你,小宝儿的伤是主子罚的,这下子,你可服了?

  匡啷──

  几根木柴顿时由手中掉落,小宝儿的手发抖,想着昨天欺负人的恐怖男人是主子……

  他吓得腿一软,连连声称:我……我没偷……东西。

  所有人咦了一声,好几道目光眼睛登时落在乔宝儿的身上。

  他张着惊恐的眼,手足无措的望着众人,彷佛发誓一般地强调:我真的没偷东西,没有、没有……

  严总管扬手啪地打上他的后脑杓,喝令:快将柴火捡起来,别狡辩。难不成主子会冤枉你?偷就是偷,被逮着,受罚是活该、应该。

  ……含冤莫白,乔宝儿蹲下身子捡拾木柴。

  哼,偏头又一瞪,严总管啐了声:大厨,你可瞧见了?小宝儿已经默认他干了什么事才受罚。往后,你可别又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扣帽子,好一番道理去说给主子听吧。呿!

  别以为这事就这么就算了。呵呵……严总管的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料想小宝儿待在府里不出半年,下场定是被主子给弄死。

  原来是偷东西啊……女婢银翠恍然大悟,小宝儿这回为了什么事挨罚。

  可不是么,胆子真大。秋莲有感而发,大厨,你八成以为他年纪小就善良么?亏你还撕下衣裳,帮他抹药、接骨,真是……

  厨房的小学徒也吃惊地说:啧啧,我真服了你有胆子到芙蓉阁偷东西,你是没脑子么?还是活得腻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奚落,大伙儿也不意外新进的奴才偷东西,谁能指望下等阉狗会干出什么好事。

  乔宝儿有苦说不出,脑海回荡一声专制──我说你有,就是有。

  呸!银翠睨了小宝儿一眼,装那什么可怜兮兮的样子,人不安分就别怪大伙儿瞧不起你。

  偷觑他人不屑的神情,那嫌恶的目光似一把利刃刺入心口,待众人一一擦身而过,清澈的眸移往大厨的脸上,见他都不说话,乔宝儿抿了抿唇,放声一喊:大叔,相信我!我没有偷东西!

  一瞬红了眼眶,他可以佯装视而不见他人的怀疑,就是会偷偷塞给他饭吃的厨子大叔不可以怀疑。

  我没有偷东西……执拗又坚定地,真的没有。

  厨子上前,伸手取来他揣在怀中的木柴,叹道:我相信你不会偷东西。

  因为,这府里压根没几个人是好东西!

  一锅大杂烩在半个时辰后闷得熟透,厨子一掀锅盖,扑鼻而来的香味四溢,尝了尝味道,出乎意料之外,存心焖烂的食材竟然受到主子的青睐,一连数日啧啧称赞这道菜别有番滋味。

  他叹了气,心下决定继续留在此地掌厨,原因不外乎是为了糊口饭吃,更重要的是,他舍不得让一个尚在发育中的孩子因受罚而挨饿。

  在府中,小宝儿并未因受伤就能减少工作量,严总管加重了那孩子的活儿,尽是指派些粗重的差事磨人,小宝儿的手伤不见好转,甚至有恶化的迹象。

  厨子抬头见一抹纤瘦的身影提一桶馊水摇摇摆摆地经过门口,眼神倏地一暗,想着厨房后头搁着每餐剩余的残羹菜肴用以喂猪,每一回少说也有两大桶,那重量压得一个孩子如何喘得过气。

  又一声无奈的叹息由厨子口中溢出,他随手拿起大碗,舀了碗热腾腾的汤料留给乔宝儿。

  闷不吭声,他等着小宝儿干活告一段落回来厨房,等着他张着清澈的眼眸凝望是否有食物可以吃。

  如果,他不开口唤,那孩子等了会儿之后就转身离开;是认命,还是已经习惯受人践踏……

  清洗茅房,搜集马粪、猪粪等等贱役一一落在头上,乔宝儿等着专程来收粪肥的老伯出现在后门口。

  小狗子捏着鼻子,不耐烦地叫:林老伯今天晚了些,人是干什么去了!跺了跺泥沙,他不喜在太阳下遭受强烈曝晒,空气之中又飘散着浓浊的秽气,臭得要死,头会发昏呢。

  林老伯来了。小宝儿看着远处推车而来的老人家,笑了笑,他不在乎多等一会儿,弯腰驼背的老人家难免走路慢。

  他终于来了啊。小狗子一把推开挡在门坎的小宝儿,他急忙地奔上前,见到老头儿就喊:喂,快拿钱来。

  拿去、拿去。林老伯掏了口袋,取出几文钱给小狗子。

  小狗子顿时眉开眼笑,收了额外的外快,小宝儿干活,他收成是应该。

  眼看人甩头就走,那模样挺乐活。林老伯低头继续推车至府邸后门口,另一个名唤小宝儿的孩子已经提着装粪肥的桶子来倒入推车里。

  林老伯见他的右手包了一团布,受伤了么?

  不碍事的。乔宝儿的手在抖,隐忍着疼痛不让林老伯知情。

  收了粪肥,林老伯又掏了口袋,取出几文钱递给这孩子。

  在门口搁下桶子,乔宝儿一瞬呆了呆。我……不能收钱。他略显惊慌失措地左右观望,怕小狗子看见会不高兴。

  拿去藏着。他定期来收粪肥,怎瞧都是这孩子在做事,钱该给这孩子才是。

  别让人看见了,小狗子那孩子贪财欺负你,别以为我眼花瞧不出来。

  不是……乔宝儿摇了摇头,说明:我有薪俸可以拿的,是真的。他抓起桶子,退至门坎后,跟林老伯说声:再见,您走好。

  随之,他将后门关上,拒绝收那一身褴褛,摆明也是穷苦人家的血汗钱。

  林老伯啊,没有儿女呢,他不收粪肥就得去当乞丐啦,比我们还不如。

  小狗子曾说过的话语回荡在耳际,乔宝儿提着两大空粪桶走往马厩方向,沿途不断想着:林老伯没有儿女,若是生病就乏人照顾……

  乔宝儿缓缓地回头望,清澈的眼眸流露一丝悲悯,无形地穿越一道门扉,将老人家的背影和亲人的影像重迭。

  此刻,爹是否也在太阳底下吃力地推着车……

  劳累整日,乔宝儿蹑手蹑脚地回到房内,耳闻低浅的打呼声,眼看小狗子睡得沉,顿觉松了一口气,不再担心将人给吵醒,以免又是挨一顿骂。

  摸黑至衣柜前取来一套衣裳,小心翼翼地推回抽屉,整个人挪至床边捞来床底下的一只脸盆,再蹑手蹑脚地踱出房外。

  一身脏污,连自己都能闻到一股浓浊的秽气。他想着好心的厨子大叔在今夜帮忙提水,且催促他快将自己梳洗干净。

  饥肠辘辘,脑海充斥着其它人捏皱鼻子将他赶出厨房的情景,不许他靠近一块儿吃饭。

  低垂着头,藉由晕黄的月光走往洗澡间,沿途不断想着厨房灶上的蒸笼里搁着厨子大叔留给他的食物,肚皮又一阵咕噜、咕噜地响。

  来到洗澡间,乔宝儿马上将门栓给扣上,警觉性地东张西望,门边有用来生火、烧水的炉灶和大锅,一堆栈成似小山的木柴,里边搁着一只大浴桶、小矮凳,墙边设有吊挂衣裳的铁勾子和挂着一盏油灯。

  浴桶内,冉冉轻烟弥漫,乔宝儿顿时明白好心的厨子大叔已经帮他备妥热水。

  一阵暖意淌过疲惫的身躯,他上前挂好衣裳,搁下脸盆,开始宽衣解带。

  由于小狗子曾交代过,千万不能让人看见少了一块肉的身体,这是忌讳。他坐在矮凳上,由脸盆内取出巾帕覆盖住胯下,小心翼翼地拆开缠绕在手的布条,露出那浮肿的手背,动了动指节,泛起神经抽搐般的疼。

  黯然的眼眸迅速蒙上一层水气,他怕手好不了怎办?

  他以后回去要替四娃、五娃绑头发呢,牵着她们的小手玩耍、采漂亮的花。

  累积一日的担心终于溃堤,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捞起水瓢从头将自己淋得湿透,带走的污秽流向排水孔,带不走的伤埋在心底,梦想是一把锁,紧扣住黑暗的门扉,不让他人的不屑、嘲笑与欺负继续让自己难过。

  仅靠左手慢慢地洗净身体,背对着窗,任由晕黄的月光洒落孤寂的身影,浑然无知一道阴影定在窗口,有双阴鸷的视线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走……

  看一条阉狗在洗澡……

  凶狠的目光透过窗口射向纤瘦的侧面身影,嘴角浮掠而过一抹笑意,呵呵……

  据他所知,阉狗向来忌讳让人瞧见身体。啧啧,果然长得和一般人不一样。

  以往,他一向对阉狗疾言厉色,可别指望会多瞧上几眼。如今,彷佛挖掘他人的秘密般,他倒是喜欢抓到别人的把柄,无疑是种乐趣。

  良久,睥睨的眼神自窗口移开,孟焰踏离脚下的一块石头,也不打草惊蛇,干脆处在原地等待。

  略显不耐烦地拧眉,好不容易终于听见了一声吱轧声响,被他盯上的贼离开了洗澡间。

  已近亥时,他不禁纳闷这家伙竟没走往这儿来?

  孟焰驱步上前,捕捉到一抹身影进入厨房。他则停在几步之遥的距离隐没身影,将厨房内的动静瞧分明──乔宝儿一头湿漉,沐浴后,浑身顿觉清爽。他一心想着炉灶上的蒸笼内搁着今夜的膳食,早已饿过头的胃迫不及待能填入些东西。

  掀开蒸笼盖,扑鼻的香味令他精神一振,厨子大叔好好。特地留给他美味的佛跳墙。

  嘴角弯弯的扬起,内心盈满一份感激之情,就在他双手捧起碗之际,瞬间抬眸瞥见一名男子跨进厨房。

  原来,你到这儿作贼。

  啊!乔宝儿倏地张大了嘴,浑身一震,匡啷!一碗佛跳墙顿时洒得满地都是。

  孟焰挑了挑眉,瞪着地上的残羹菜肴,怒意顿生。你,可真浪费、糟蹋了食物。

  我……我……不是……故意……他不禁双手发抖,腿也发软……

  孟焰撇撇嘴,抬脚勾来长凳坐下。哼了声,彷佛谈论天气一般,问:你怕什么怕成这样?

  乔宝儿一瞬成了哑巴,发不出声音说出他怕极了眼前一脸阴沉的男人,比严总管还恐怖……

  孟焰偏头笑了笑,伸指点向他,你见到我,怎不跪?

  乔宝儿的双膝一软,登时跪下。

  头垂得低,见今夜的膳食全在脚边却吃不得了,他好饿……

  干爽的裤子已经弄脏,心疼的是厨子大叔偷偷留给他的食物,倒是不在意必须多洗一件脏裤子。

  左手拧紧衣摆,右手仍不断在抖,指尖差点触摸到地上的菜肴,他忍着饿极的胃口,没捡起脏掉的食物来吃。

  孟焰一派饶富兴味地盯着他红肿的右手,想着那是自己的杰作,凝聚于心的怒意顿时消弭了不少。

  把地上的食物清干净。他发号施令。

  是。

  不准丢,用吃的。他恶质地说,存心看一条阉狗捡垃圾来吃。

  啊。乔宝儿抬起头来,氤氲的眼眸瞬间闪过一丝感激之情。

  一低头,他毫不犹豫地抓起菜肴塞入嘴里,吞下满嘴沾染细小沙粒的食物,一点也不嫌脏、不嫌难以入喉。

  搞得满手油腻,又是菜肴又是饭粒,混着迸出眼角的泪往肚子里吞。

  他怕饿肚子,不吃会没有力气干活儿,夜里难以入眠,若挨至近天才入眠,一旦睡过头,会被严总管和其它人打一顿。

  凌驾于屈辱之上的害怕情绪早已令他忘了什么是尊严,他压根不明白别人为什么叫他阉狗。

  他不是狗,他只想把分内的活儿做好,往后可以拿一笔银两回家乡,给亲人过好一点的生活。

  啧啧,真的吃了啊。孟焰一脸惊讶,颇意外他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

  起身蹲至眼前,瞧他的双手拨弄地上的垃圾,像捡宝似地通通塞入嘴里。

  就连踩在脚边的食物都不放过,真脏……

  一瞬抬手勾起他的下颚,拧眉盯着他涕泪纵横的脸,孟焰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这条阉狗比起他以往所养的狗奴才都还要听话,为什么?

  莫非……

  你,犯贱?

  食物塞满了嘴,乔宝儿无法说话,却也不敢摇头反驳。

  【第六章】

  吓得不敢入眠,小脸不时探出棉被外,偷瞧窗外的影子消失了没有……吓!

  低抽了几口气,瞠大的眼瞳映入一道黑压压的人影转身,那分明的轮廓透过窗纸,刻划出一张阴沉恐怖的表情。

  被窝下的身躯不断颤抖,冷汗直流,不要吓我……会怕……我会怕……发颤且泛白的唇喃喃溢出内心的惊恐,他想着主子在厨房叫他滚,他连滚带爬地躲回房里,以为就此摆脱一场噩梦。

  可,主子没回房,就站在窗外。

  抬手撕下片窗纸,孟焰嘴角勾勒一道残忍的意味。

  月光透进房内,阴鸷的视线穿梭在房内的一张床,一个小家伙的身上。瞧他怕得……啧啧。终于,他在寂寥的夜里找到一丝乐趣,少了酒精麻醉的身躯更显傲然,摆明不想离开。

  我讨厌孩子……喃喃自语,敛下眼,瞬间拧碎撕落的窗纸,掌心一摊,任其随风飘散,带不走的恼逐日累积,一层又一层地堆砌在心底最深处。

  不禁咬牙,撑开眼帘的刹那,迸射而出的狠戾光芒再度调回床榻,怎会放过你,做梦。

  哼了哼,他撂下一道夺命令,预知了未来将玩弄一条阉狗于股掌之间,至于猎物能活命多久……除非他身上还有善心这种东西。

  待窗棂外的身影消失,乔宝儿终于松了口气,发白的脸庞渐渐恢复些血色,但,额际的汗水仍不断滑落,肚子好疼……

  半晌,他捂着嘴,全身缩成虾状,裹着棉被在床上翻来覆去,细微的闷呼溢出指缝间,好疼……

  乔宝儿跌跌撞撞地奔向茅厕,几乎泄尽了浑身力气,隐隐犯疼的肚皮并未因来回几趟茅厕就改善多少。

  他蹲在就近的树下,抚着腹部,小脸埋进屈起的双膝。

  泪水渐渐淌湿了布料,此刻,他渴望一双温暖的手轻拍着背,同时给予柔声的安抚。

  娘,我有听话,有的……低喃着,颤动的睫毛刷过一颗颗晶莹的泪,在最脆弱的时刻思念着亲人,回忆片片过往,他和弟妹们挤在一张床铺,无论是谁在半夜哭闹,他总会醒来轻声安慰。

  如今,他们可睡得安稳?娘在夜半醒来几次呢?

  而他,就在这里等──谁来抹去脸颊的泪……

  严总管双手叉腰,摆着一张臭脸,毫不客气地抬脚踹往躲在树下的家伙。你在这儿偷什么懒?都什么时候了还没瞧见你做事!

  乔宝儿晃了晃身子,仰起脸来,视觉暂时模糊不清,眨了眨眼,一会儿终于看清严总管满脸横肉的刻薄相。

  吓!

  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去做事。

  慢着。严总管瞪着一屁股跌坐在地的小宝儿,怒问:我有笔帐要跟你算,我瞧你和小狗子房间的窗纸破了一大块,小狗子说那不是他破坏,可见就是你了。

  啊,不是,我不敢。乔宝儿猛摇头晃脑,希望严总管相信他。

  你少辩解,以为我会相信你么。哼,他也懒得计较太多,我以前就告诉过你,府里少了什么、坏了什么,是谁干的,就由谁来赔偿。糊窗纸的银两会从小宝儿的薪俸里扣除,他压根不在乎谁蠢到和银两过不去。

  摆了摆手,严总管不耐烦地叫:好了,少赖在地上,快去干活儿,否则你休怪我又罚你不准吃饭。

  脸色一白,乔宝儿连忙起身,发麻僵硬的双腿几乎不听使唤,走了几步,他跌在地上又爬起身来,一路摇摇晃晃地奔往佣人房。

  呿,选了个没用的笨家伙,才多大年纪就这么懒,真是教不来的笨东西!

  睨了眼,脸一撇,严总管抬高了下颚,鼻孔哼着气,端着好大的架子离开。

  你干什么去了?小狗子一见到来人就发难,我撒了泡尿,你赶快清一清,夜壶要洗干净。

  天刚亮呢,严总管依照惯例查勤,幸亏他没睡过头,不然又被揍,那多冤啊。

  一蹬一蹬地跳下石阶,小狗子经过小宝儿身边,无视他一脸病恹恹的气色,又说:记得将我床上的棉被折好,别害我被严总管扣钱。

  好。乔宝儿抚著作疼的肚皮,略弯腰推门进入房内。

  为小狗子折好棉被,挪了挪枕头,乍然,他瞥见由枕头内掉出一块小布包,不禁猜想八成是小狗子宝贝的物品。

  立刻塞回,他不敢乱拿他人的东西,想着自己很宝贝的东西也是藏在枕头内,以防不见。

  尔后,他一一从仆佣房里取走夜壶清理,刷洗茅厕,忙碌了好一会儿,几番来回又蹲了一趟茅厕拉肚子后,才至厨房干活儿。

  银翠与他擦身而过,迅速在他身上瞄了一眼,不屑地哼了声:干啥啊,一早像是饿死鬼讨饭似的,装那什么可怜样子。

  啐了句,她拉拔嗓门喊:大厨啊,你可得留点好料的膳食给小宝儿,否则,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咱们的主子会饿死人呢。

  别有用心地说罢,银翠一扭头,莲步轻移地飘出厨房外。

  乔宝儿搂着一堆木柴,闷不吭声地看着厨子大叔喀地搁下大汤杓,吼了句:元计,把菜盛起来。

  哦。元计搁下菜刀,立刻接手大厨的活儿。

  厨子来到小宝儿面前,仔细打量了会儿,道:你的脸色真差,昨晚没吃饭么?

  有。乔宝儿垂下头,咬了咬唇,想着自己吃坏了肚子。对不起,我打破碗,别骂我……

  厨子一脸狐疑地盯着他的脑袋瓜,须臾,瞥了眼炉灶边残留的一块破碎片,不禁纳闷他昨夜饿了许久,怎会这么不小心。

  手痛么?叹了气,瞧瞧他的右手仍瘀肿未消。

  手会痛,不过没关系,还可以动。他尽量使用左手拿东西、做事情,比谁都还渴望右手能早日活动自如。

  低头走过厨子大叔的身旁,乔宝儿在墙边搁下木柴,毫无食欲,他闷不吭声地离开厨房。

  厨子开口唤:慢着,你回来。

  乔宝儿停在门口,不知厨子大叔有何吩咐。

  把药拿去抹,受的伤早点好,你做事也方便些。这段时日,我会让元计帮忙你提水,粗重的活少做一些,手也比较快恢复。

  啊,我提水?师父有没有说错?元计一脸不可置信,他才不想干粗活呢。

  乔宝儿的眼神一暗,摇了摇头拒绝,不用了,我没把事做好,严总管不让我吃饭。其实,他更怕──主子像鬼一样地出现,会发觉他偷懒。

  眼看人愈走愈远,厨子万分不舍,这孩子待在府中压根是让人白白糟蹋。

  然,他却无力改变什么。猛然回头,瞪着小徒儿,一古脑儿的火气飙了上来,吼道:我叫你提水,你若不干,就收拾包袱滚回去!呿,老子才不差你这一个徒儿。

  匡啷!

  瞬间握不稳手中的大汤杓,元计好生委屈地说:您别赶我,我哪敢不听您的话。

  皱着一张苦瓜脸,他好懊恼师父这么凶干嘛。

  孟焰独自在厅里用膳,严总管一脸笑咪咪地为主子夹菜,同时报告这府中的人事动向。

  内容不外乎是谁勤劳苦干,该加多少赏银;谁做事态度平平,卖身为奴的日期一满,请示主子不再录用。

  这话一扯到小宝儿的身上,严总管说得口沫横飞,这家伙懒……办事不利落,别说送进宫中,光是在府内的表现就糟糕得很,我也是很后悔引他入府,主子您别见怪。

  哼。孟焰瞥了严总管一眼,把那孩子留下。他会亲自收拾,无须严总管动手。

  这样啊,主子说什么,小的就听什么。他的眼可尖了,瞧主子的心情不佳,反复无常的性子令人难以招架。

  这番话,无疑是在探主子将如何处置小宝儿。

  孟焰一脸寒憎,动手以筷箸隔开严总管夹来的佳肴,语气平板地命令:把这桌东西都撤走,我不吃了。

  嫌严总管扫了他用膳的兴致,丢下筷箸,他接过严总管立刻递来的香茗,挑开了些茶叶,就口品尝,眼角的余光瞥见严总管到厅外招来丫鬟,不一会儿,一桌美味佳肴通通撤走。

  严总管,派那小家伙离开厨房,来伺候我。

  啊?严总管凸瞪着眼,怀疑究竟有没有听对?

  主子,您……您要小宝儿随身伺候着?

  怎么,你耳背,没听清楚我说的话?

  不不不。他干笑两声,嘿……小的听明白了,非常明白。

  那就好。搁下翠玉瓷杯,孟焰露出一抹冷笑,接着又吩咐:我养的狗喂了没?

  严总管不禁浑身一阵哆嗦,立刻回话:喂……喂过了。这是小狗子的差事,那孩子压根不敢偷懒。

  以后,把食物减半,别喂太饱。

  是是。低着头,严总管猜不出主子的用意。

  好大一个问号在脑海盘据──养在地窖里的几头猛犬无疑是主子的宝啊,主子哪舍得让它们吃不饱?

  尤其是近日之内,将有一场赌狗赛事,主子既然留在城里,依照惯例是不可能缺席。

  呵,孟焰的心思全落在捉弄一条阉狗的身上,盘算了一个恶劣的主意,准备付诸行动,为穷极无聊的生活带来一丝乐趣。

  小宝儿!严总管端着架子,凛着一张刻薄相,嘴角撇了撇,哼哼两声,他宣布:明儿一早,你就到主子的身边去伺候。

  吓!

  小宝儿一呆,一时之间忘了盛起锅里的大骨头。为……为什么?

  厨子愣了下,随即问道:严总管,他的手都还没好,你指派他到主子身边干什么,这不是存心刁难他么!

  一古脑儿的火气都冒上心头了,为了减少小宝儿干粗活,他指派小徒儿暂时和小宝儿交换提水的工作,也不过维持几天,严总管就来找碴。

  唷……你叫啥啊,大厨。刷地,他展开扇子煽了煽凉,眼一瞄,啧啧,你以为这是我的意思?

  可不是?

  呿,别傻了!严总管勾唇一哂,放话:姓杨的,你这尊大厨别太得寸进尺,以为我不知你私下留些饭菜给这家伙吃,哼。想想这府里……哪一样物品不是归咱们主子所有?你可有作主的权力?

  嗟,他的眼线可多了,告密者有银两可拿,说穿了,这府里到处都是他的眼线,否则……他身上哪来这么多只眼睛盯着谁干了啥、谁偷懒。

  想想你自身的处境,我都还没在主子面前说你几句,否则……我倒要瞧瞧你还能给他吃什么!

  你连一碗米饭都要跟一个孩子计较,妈的,了不起我的薪俸让你扣就是!

  小宝儿一惊,连忙伸手揪着厨子大叔的衣裳,不可以……蠕动着唇,抬眸充满乞求。

  元计提着两桶水回来,早在不远处就听见大嗓门的师父和严总管吵,他低头经过,心想师父可别再说什么才好,以免受无妄之灾。

  严总管在此时又逮着了小辫子,哼了哼,你连提水的事都给徒儿做,啧啧,小宝儿是你的祖宗?

  他才不是。元计闷头说了声,随即把水倒入大水缸里。

  严总管,莫非你瞎了眼没瞧见这孩子从早累到晚,这厨房的事少做两件也没替他分摊多少,你连这点都要计较,也未免太小心眼!

  啪!扇子一收,严总管连敲着掌心,睥睨的目光打量着小宝儿,不禁冷笑道:我何时计较来着?你瞧我这不就来叫他到主子的身边伺候了么。

  呿,严总管懒得继续同厨子啰唆,他交代:小宝儿,明儿一早,你就到主子的房外候着,厨房里的活儿,你不用做了。

  话落,他大摇大摆地径自走人。

  几欲握不住一柄大汤杓,乔宝儿浑身抖如秋风落叶,仍问着: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不就你偷东西被主子盯上啦。元计睨了他一眼,嫌他真笨,严总管的意思说得够明白了。

  不……我没有偷东西……真的没有……

  叩!厨子猛地击碎砧板上的大骨头,丢下刀,喝道:你当然没有!

  元计在一旁闷声咕哝:说没有谁相信,你小心点好,别被主子逮着第二次,会没命的。谁会在乎死了一条阉狗。这句话,他搁在心里,没说。

  害怕入夜,乔宝儿心头发慌,他猛盯着窗棂瞧,是否会出现人影……

  怕极了恐怖的男人似阴魂不散,棉被下的身躯不断发颤,他挪了挪身子,闷头瑟缩在被窝里,喃喃念着:我真的没有偷东西……没有……

  泪眼婆娑,他紧握着一块晶透的小石头,想着爹娘……想着他曾经遗落的油纸袋,里头装载了他回乡的梦想,赚钱却好难……

  挨了痛、尝了苦,他可以忍耐熬过。但是……

  我没偷东西……没有……没有……他呓语,含着冤枉逐渐睡去,梦里出现了一张阴沉的轮廓,惊扰得他睡不安稳。

  呵,他冷嗤。

  一道无声的人影站在床沿,阴鸷的眼神盯着床上的小家伙,睡熟了……

  耳闻另一床的阉狗有一下、没一下的打呼声,他拧了拧眉,嫌吵。

  须臾,折腰拎起一只鞋,随手抄起挂在椅子上的外衣,他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恶意,悄然无息地离开佣人房,直往地窖的方向走──不远处,黎生始终与主子保持些距离,他不禁纳闷,主子连着几日的行为怪异,究竟是……

  一如往常,小宝儿清早就到大伙儿房里的收夜壶,做贱役,一一见识了各种嘴脸,几乎都一个样──表情臭得很。

  严总管仅吩咐他不用到厨房干活儿,其它杂事仍是压在肩上,他默不作声的像条狗似地任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破了个洞的鞋子渗了水,他不知何时弄破鞋,前端翻了一小块,低头检视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衣衫的下摆也破了一小块。

  脑中全无印象何时勾到了东西,以为是工作之际忽略所致。

  洗干净了夜壶,他又清洁茅厕,待工作完成,抬头瞧清晨的雾气渐散,阳光透过云层洒下一道道绚烂的光彩。

  然,光晕驱逐不了他眼窝下的阴影,以及心头愈形扩大的不安。

  低着头,他处在原地踌躇了好一会儿。

  小宝儿,你完了,还在瞎摸些什么啊,主子有时候很早起的,严总管不是叫你去主子身边伺候吗?小狗子抓着扫帚,扬手推了他一把。

  乔宝儿重心不稳地踉跄了下,一回头,不意外见到小狗子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

  呵,你干嘛哭丧着脸?家里死了人啊。努努嘴,小狗子的心里乐着。喂狗的事,以后落在你头上了。厨房的粗活儿,由元计包办,这是严总管昨儿说的。

  而他现在的差事比以前更轻松,严总管要他暗中监视小宝儿呢,尤其是注意小宝儿有没有偷东西。

  我……知道了。乔宝儿低着头,思忖喂狗也不是难事。小狗子带他一同喂过两回,狗就关在地窖里,若没主子的吩咐,鲜少会放出来。

  小狗子丢下扫帚,上前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我跟你说啊,跟在咱们主子身边也没什么不好,主子若高兴,打赏奴才是常有的事。我还挺羡慕你呢。

  乔宝儿默不作声,看着红肿的右手,想着连端东西手都会抖,一定会惹来主子不高兴。可不可以换……

  你说啥?小狗子凑近他脸庞,想听清楚些。

  乔宝儿抬起头来,眼底有一丝乞求,可以交换吗?我想在厨房、马厩、猪舍干活儿都好,就是别到主子身旁伺候,可以么……他好怕。

  呃?小狗子张着嘴,瞧他的脸色惨白如纸,你怕啥啊。随即,他落下一大串的安慰:你不用怕,等你伺候主子一段时间后,你就知道主子的喜好,只要别犯他的忌讳就没事。

  以前,我也服侍过主子几回,不就拿些东西或清扫房里这么简单。你一定没注意过主子的房里有不少宝贝,还有啊,我听别人提过,主子的房里有间密室呢,里头不知藏着多少宝物。

  他想了想,主子曾到外地一年半载,带回不少奇珍异品,地窖里养的两条猛犬就是主子从外地带回来的。

  那些宝物少说也值上个百千两,咱们要赚几辈子才能有那些家当。啧,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啊。他不禁幻想,若拥有一件宝物换大笔银两,也能过着有钱人的生活,甭再瞧别人的脸色过活。

  小狗子左右观望了会儿,须臾,将小宝儿拖到树丛后,压低了音量说着:小宝儿,我告诉你,咱们来合作。

  合作什么?他一脸茫然。

  小狗子摸透了他的性子老实又好欺负,能好好的利用。脑子灵光一闪,他问:你现在既能接近主子,虽然主子不太好伺候,但你也不想一辈子都当别人的奴才吧?

  乔宝儿摇了摇头,说:我要赚钱回去给爹娘过好日子,做什么都没关系。

  可是严总管会扣咱们的薪俸啊,你就不知严总管这人中饱私囊,他嫌咱们做事不利落,做错事就扣钱,这些钱都和账房的拆对分呢。每个月下来,为数也不少,难怪严总管刻薄得很。

  啊?乔宝儿好生吃惊。

  嘴巴张这么大干什么,嘘,小声点啦!小狗子踮起脚尖,左瞧右探,确定四下无人经过,他拉下小宝儿一同蹲在树丛里,又继续说:你啊,听我的准没错。你现在有机会接近主子了,这机会是别人求也求不来,我也想跟你交换啊,但是主子又不是叫我到他身边伺候,咱们俩何不好好利用机会。

  平常呢,你多加注意主子的房里有什么,最好是挑些小巧又容易到手的东西。主子这人一入夜便会喝上两杯,一旦醉胡涂了,压根不清楚房里有什么、少了什么,你说对么?

  乔宝儿很苦恼地思索,根本不清楚醉胡涂的人究竟知道多少事……照理而言,是不清楚。

  喝醉的人会欺负人……他闷声咕哝,赫然想起刀子匠铺里的大叔喝醉就打他,当夜又遇到另一个醉鬼,压到身上不知用什么东西乱捅他的身体。

  甩了甩头,他试着忘却那一夜所遭受的疼痛。

  抬眸,清澈的眼眸盈满不解,小狗子,你要我做什么?

  小狗子凑近他身旁挤了挤,一张嘴附在他耳畔说着:我要你偷东西,然后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吓!

  乔宝儿一屁股跌坐在地,瞠目结舌:你你……

  闭嘴。小狗子一个巴掌贴上了他的嘴,闷掉他见鬼的惊讶。

  唔唔……他试图抓下他的手。

  嘘,别大惊小怪。

  探出树丛外的头颅左瞄瞄,右瞧瞧,小狗子没看见谁在附近,这才安了心。

  他松了手,鼻孔哼着气,一脸肃杀之气地瞪着乔宝儿,你干嘛,难不成想一辈子当奴才,想想别人都叫咱们是阉狗,呿!

  他的命比蝼蚁还不如。

  拨了拨草皮,他捻起一只小蚂蚁,你瞧。

  乔宝儿见他两指捏了捏,一只小蚂蚁登时揉成一个小黑点。

  看见没有,咱们俩的命就是这么贱!

  乔宝儿神色黯然地垂下眼,隐隐作疼的手抽搐着,脑海不由自主地忆起主子一脚踩断手背的时候有多么疼。

  我不敢偷东西。

  小狗子闻言,抬手就往他的脑蠢袋一拍。嗟,你怎么这么笨!

  他立刻纠正他的观念,这不是偷,是拿我们应得的。你想想我们俩每天做牛做马,还要忍受严总管的刻薄,主子待人也不好,我们俩若是拿了点东西,也不过分啊。

  ……乔宝儿无以反驳。

  哼哼。小狗子继续怂恿,我巴不得能脱离这里,东西到手,咱们俩就逃,反正失窃的东西对主子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了不起是追究一阵子就算了。咱们俩待风声一过就各走各的。届时,手上都有银两了,你还怕没地方住?或是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乡下另寻生活啊。

  ……乔宝儿想想小狗子的话也是有道理。可是……我不敢偷东西。娘告诫过,做人不可以偷东西。

  小狗子瞪着他,哼了声,你不拿,我拿。把心一横,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你负责查探主子的房,注意一些贵重东西藏哪儿,最好是能进到密室里,咱们就算是拿一块黄金离开,都好过继续留在这儿受人荼毒呢。

  啊,当真要拿……乔宝儿呆了呆,连忙闭上嘴,不敢再往下说。

  小狗子笑了笑,当然啊。他可不指望卖马粪、猪粪能有赚几个子儿。咱们俩既然要合作,以后啊,我会帮你分摊一些粗活儿,但是你要听我的,就这样说定了。

  他伸出小指头,来打勾勾。

  乔宝儿怔了怔,脑袋空空,消化不了小狗子的提议。

  小狗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抓来他的手勾起小指节,当下承诺,我们俩一言为定了,不许你反悔哦。

  乔宝儿依然呆傻。

  倏地,领子一紧,小狗子起身的同时也将他拉起。

  他催促:走走走,你快去主子的房外候着,以免挨骂。小狗子推着他走出树丛外,态度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乔宝儿在半推半就之下,毫无反对的机会。

  半晌后,他心慌慌地瑟缩在主子的房外,频回首,望着那两扇雕花门紧闭,等了又等,他不知房门何时才会开启,显露主子那阴沉的脸色……

  【第七章】

  眼看小家伙就在房外,孟焰悄然离开窗口,踱至八仙桌前,大手一挥,登时将昨夜留下的残酒、杯盘横扫落地。满室传出匡啷、匡啷的声响。

  乔宝儿一惊,缓缓地转身,啊!一瞬张大了嘴,主……主……子。

  孟焰倚在房门口,朝他勾了勾手指头,进来收拾。他低沉的口吻教人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俊逸的脸上丝毫不显愠色,整个人看似多么无害。

  是……乔宝儿低着头,手不禁揪着衣裳下摆,紧张兮兮地经过主子身边。

  锐利的眼一眯,孟焰出其不意地绊了他一脚。

  啊!乔宝儿趴跌在地,身体压到了右手,痛得龇牙咧嘴。

  啧啧,你连走路都不会?孟焰一脸兴味盎然地瞧着他。爬去把地上的东西收拾、收拾。

  一瞬透出冰冷的语气,哼了声,他一脚踩上阉狗,当他是块地毯践踏而过。

  抿唇闷哼,乔宝儿拧眉不敢痛呼出声。

  挪移着身子,他爬去捡起地上的破碎片,手不断发颤,东捞西捡了一迭堆在手,衣裳沾染一片湿,浑身散发着酒味。呛得他双眼氤氲,索性跪起捡东西。

  头一偏,眼一瞄,孟焰只手托腮,跷着二郎腿,挺怀念他舔脚的德性。你怎没有端水进来?

  我……没做过,不会……乔宝儿嗫嚅着唇回话,捞来桌子下的垃圾桶,收拾一地狼藉。须臾,他不敢站起身来,就一直跪着等候主子发号施令。

  你没做过,快去做就会了。孟焰伸腿踹了他一脚,小家伙果真不会服侍人,一点规矩也不懂。

  乔宝儿跌得一鼻子灰,连忙爬起身来,拔腿跑出房外。一路跌跌撞撞,他抬手胡乱抹了抹眼角的泪,直奔往井水边。

  房内,孟焰笑了笑,瞧那盥洗架上搁着水盆、巾帕,他不禁思忖逃出去的一条阉狗竟然忘了拿,还真不是普通的蠢。

  呿!

  他一派慵懒地等了会儿,小家伙跑回来了,拿着脸盆又跑回头,不过眨眼,他绊倒椅子,连人带椅摔得难看。

  匡啷、匡啷一只脸盆滚到门边,咚咚咚个老半天才静止不动。

  乔宝儿吓得魂都快飞了,连滚带爬伸手抓来脸盆,忙不迭地起身跨出房外。

  啊──乍然,传出一声惊叫。

  眼角的余光瞟到那冒失的小身影又跌了一跤。挺有意思不是么,怕成这样……

  呵,我这人什么都做,就是不吃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指尖揉了揉额际,孟焰瞬间聚拢的眉头透出一丝不耐烦。

  等了会儿,瞧那小家伙滚回来了,捧着一盆水,浑身抖啊抖的不象话。

  孟焰探头一照,水面映出一张歪七扭八的脸,足以用狰狞两字来形容。

  你是什么意思?他抬头一瞪,迸出的煞气射向那委屈的苦瓜脸。我没见过自己这么丑,你是要让我认清事实么?

  不是……他一吓,手抖得更厉害。

  几滴水纷纷溅到身上来了,孟焰的眉头瞬间打结,乍然怒喝:你是不要命了!

  两手一松,匡啷──一声,乔宝儿吓坏了。

  刷地,孟焰的衣袍湿透,他低头愣了一、两秒,霎时,一团火气烧上头顶,脸色丕变的同时间,小阉狗已经跪在地上,咚!一声,头敲上地面撞出好大的声响。

  乔宝儿如捣蒜似地猛磕头,道歉连连:对不起,我笨手笨脚,我不是故意……

  你是。话落,孟焰一脚踹开令人恼的阉狗。

  乔宝儿整个人滑向墙面撞上了头,叩!地,他颓然的倒向地面。

  滚出去!吼了一声,孟焰随即甩袖入内。

  眨了眨眼,抚着额头,温热的液体蜿蜒而下,他头昏脑胀地爬出房外,沿途留下点点殷红。

  没主子的命令,他不敢离开,整个人瑟缩在门边兀自发抖,嘴里仍喃喃念着:我不是故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半晌,严总管领着几名丫鬟送膳食而来,瞥了一眼蹲在门边的小宝儿,瞧瞧,这家伙就是做事不利落,闯祸了吧。

  哼,他活该。银翠啐了声,跟在严总管身后进入房内,连看都懒得再看乔宝儿一眼。

  其余的丫鬟也佯装不见,压根不会同情犯了错的奴才搞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须臾,几个人来了又走,乔宝儿抬眸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愈来愈模糊,终至消失于眼底。

  霎时,一张张不屑的脸孔在眼前晃动;朝他讪笑着、怒骂着,他抿着颤抖的唇,渐渐敛下眼睫,黯然的眼眸映入脚边有几只小蚂蚁经过,它们正好奇地接近几滴凝血。

  他缩了缩身子往里边挨着,怜它们渺小,不能踩。

  换下一身湿漉漉的衣袍,孟焰也没再找笨手笨脚的奴才麻烦。他径自享用早膳,一双阴鸷的眼神紧盯着小家伙,瞧他擦拭墙面和地上的血迹。

  嗤,那额头敲出一大块瘀青,那身衣裳真脏,你存心让我食不下咽?

  瞬间停止了呼吸,乔宝儿缓缓地回头,两片唇抖啊抖的说不出话来。

  不用回话么?

  我……我赶快擦。乔宝儿拿着湿布用力地抹着,所到之处留下他身为奴的苦楚,会不会被扣钱,他在乎这些。

  提着装载污水的桶子,他忙不迭地离开,须臾消失在令人食不下咽的地方。

  沿路,他以手肘抹去眼眶的水气,想着自己是笨了些,挨饿受罚没关系,但可不可以别扣钱。

  淌着血的心灵缺口淘空了尊严,他失去的岂止是一块肉而已,更怕补不回那逐渐破碎的梦想。

  仰头凝望着天空,他从不知道赚钱竟然这般困难……

  小狗子在马厩里干活,远远就望见小宝儿朝这儿走来,随手丢下铁钯,迎上前便急切地问:你有看清楚……咦,你怎搞成这样啊?

  主子出去了,严总管说等主子回来再去伺候。乔宝儿答非所问。惊慌的眼神穿梭在马厩四周,待看见了铁钯,他上前拾起,立刻接手小狗子未完成的粗活。

  充满狐疑的眼神打量着乔宝儿,小狗子确定,你一定没看清楚主子的房。略显不满,他是有所图才肯帮忙。小宝儿,不许你反悔!

  他回头,望着小狗子,我会怕,早上做错事,我把脸盆的水洒到主子身上了。

  啊。小狗子惊愕地张大了嘴,你怎不小心些……难怪他的额头瘀肿,脸颊有血,八成被揍。

  你小心喂狗的时候太靠近,那两条狗闻到血味,会兽性大发。小狗子不禁打了个寒颤,想起严总管曾用何种方式处理尸体,他就……腿软。

  乔宝儿没察觉他的异状,低着头,他耙了耙粮草,一一喂过马匹之后,他提起桶子去井边提水。

  手泛疼,他忍着,一路歪歪斜斜地走来,泼出桶子外的水溅湿了裤子。

  晌午前,厨子大叔叫元计传话,在猪舍外偷偷地告诉他有留一碗饭菜给他吃,一罐跌打损伤的膏药就藏在厨房的碗柜抽屉里,要他记得拿,洗完澡要抹。

  厨子大叔一定是听说了……

  眼蒙蒙,他晃到马槽边倒水,眼泪也一并掉入水里。

  他看见自己的丑样子,模模糊糊地浮映在水面,脸上的血迹却显得特别清晰,难怪他令主子吃不下饭。

  抿了抿嘴,现在,他也不敢去吃饭,怕这副模样让厨子大叔看见,会瞧不起……

  步出府外的孟焰,不带随身侍卫,不乘轿,不讲究排场,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道上,一身微服,令人难以联想他的身分。

  凛着脸色,那浑身自然散发生人勿近的气息仍教人难以忽视。

  眼看来到醉香楼外,脑海自然忆起他荒唐的那一夜,究竟上了谁……

  一股怒气在体内窜流,暗自咬牙,俊逸的脸色更显阴晦,跨步入内,锐眼一扫,龟公浑身打了个哆嗦。

  立刻迎上前来,恭敬道:王……爷。此刻,心里不断犯嘀咕:完了……完了,这尊凶神恶煞绝不是来寻欢,肯定是找碴。

  眉一拧,孟焰哼句:你好样的。

  呃……龟公压低了脑袋,一副唯唯诺诺地说:小的……不敢。

  不敢?彷佛听到了笑话,他冷嗤:你干了什么,还要我明说么?

  啊!龟公吓得脖子一缩,登时跪下,五体投地的在地上磕头,他连忙说明:小的……绝无做了什么令您不高兴的事。

  孟焰低头瞪着他的蠢样子,我上回来到这儿,你究竟派了谁鱼目混珠?

  这……这……他略偏着头瞄了瞄四周,醉香楼的打手早已将客人和娼儿通通驱离正厅,独留他一人面对这尊凶神恶煞。

  我的妈啊……

  额际不断冒冷汗,他的主儿不在城内,保不了他的一条小命,这尊凶神恶煞只消一道命令说杀就杀,若真摘了脑袋,他要向谁哭去。

  那……那天,来了个孩子躲进您睡的阁楼,之后就……就……龟公的话都还没说完,随即听见一声巨响。

  磅当──

  他抬头啊地张大了嘴,摆放在厅上的一座几尺高的装饰架登时砸落,乒乒乓乓的震天价响。

  满地一片狼藉,几块碎花瓶屑滑到脚边来了。龟公瞠目结舌个老半天,说不出话。

  摆着这些古董花瓶真碍眼,破烂的赝品也拿来丢人,啧啧,是谁瞎了狗眼!

  挑高眉,头一偏,孟焰的嘴角勾起,锐利的眼眸盯着鞋尖前的一块碎片,下一瞬抬脚踢起,咻地──一块碎瓷片瞬间嵌入龟公的左眼,仅刹那,啊啊──厅堂之上,龟公凄厉的哀嚎声传遍楼内。

  啊……啊……他抚着左眼,仍抑止不住不断喷出的血,我的妈唷……我的妈……

  孟焰一脸寒憎地看着龟公在地上打滚,血迹染了一地,真恶。嗟……找死。满嘴胡诌,诓他第三回。

  哼,什么孩子,你这儿是什么地方,能随便让孩子进来?呿,去骗鬼吧。愈来愈恼,他迈出步伐,脚下的屑渣均化为粉末,留下一道道沉敛的足迹。

  拧碎一古脑儿的火气,思忖贱民就是不知死活,非等到他上门算帐不可。

  走出醉香楼外,无须多久,便在几条街外眼看官差们闻风而来,几名官差骑马呼啸而过──孟焰不禁摇头笑了笑,呵……能奈我何。

  他谅龟公没天大的胆子敢说出得罪了谁。否则,那一条贱命还会在么。

  又摇了摇头,他感叹──自己怎变得善良了?

  主子没回来,严总管也没找来,乔宝儿忙碌了一整日,入夜后,迟迟不敢去厨房,也不敢回房休憩,索性留在马厩,小身躯躲在角落,望着高大的骏马甩尾,有一下、没一下的都令他倍觉时间难熬。

  蹲到双脚麻痹,他想着厨子大叔和元计应该已经离开,这才悄悄地离开马厩,摸黑到厨房。

  踮起脚尖,探头在窗外瞧了瞧,厨房内有一盏点亮的烛火,确定空无一人,乔宝儿这才松了口气。立刻潜入厨房内,眼看门边搁着一桶半生不熟的肉和大骨头,无疑是厨子大叔备妥给他喂狗。

  须臾,目光挪移至炉灶上的蒸笼,里头搁着膳食,他眼巴巴地望着却踌躇不前。

  内心犹豫了会儿,神色黯然地垂首,抛下填饱肚子的欲望,他提起桶子走出厨房外。

  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提着沉甸甸的重量,沿途几欲拖垮每一道步伐,抬头眼看四周昏暗,朝着府中一处鲜少人迹的座院走。

  孤单的身影渐渐没入一片树丛,隐约可见前方有两盏灯火忽明忽灭,乔宝儿浑身开始发抖,愈是接近地窖,愈惴惴不安。

  周遭的枝叶沙沙作响,阴风瑟瑟,他好怕……

  喘了喘气,勉强咽了一口唾沫,乔宝儿在地窖外放下桶子,耳闻由地窖内传来喀当、喀当的声响,惊惧的眼瞳映入脚下十来层石阶,看不见幽暗的窖内有什么。

  狗有没有关着……心脏咚咚咚地跳,顿时双腿发软,退却了数步。

  赫然想起炉灶上搁着香喷喷的晚饭,肚子就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好饿……

  为了早点把事情做完,他踮起脚尖,伸手在墙上摸个老半天,终于──手指勾到挂在地窖外的一盏灯。

  鼓起勇气,乔宝儿提着桶子慢慢地步下石阶,彷佛来到墓地,四周阴森森,嗅闻到一股动物特有的气息,散布危险讯号。

  晕黄的光线拉长了他不断发抖的身影,随着影子渐移,另一道身影也悄然无息地踏上。

  冒失的小家伙就在眼前,呵呵……

  盏灯,映照出一张阴沉的脸孔,人似鬼魅般亦步亦趋地跟随。

  地窖内时而传出铁链拖曳着地板而刮出刺耳的声响,就在前方,愈渐清晰的景象映入圆瞠的眼瞳,不断在铁栏内来回走动的两只黑色庞然大物目露凶光,龇牙咧嘴的模样可怖。

  吓!乔宝儿顿时停滞不前,两手抖啊抖,碰!一声,桶子落地,两头猛犬登时跃上前,前爪朝铁栏外一抓──啊──他惊然一叫,转身霍地碰上了堵肉墙。

  惊魂未定,乔宝儿缓缓地抬头,视线定在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上之际,刷地,他张大了嘴,一瞬没了声音。

  喀!

  手中的盏灯掉落,颓软的身子滑坐到地面,裤裆一湿,他控制不住地失禁。不……不要……打……我。

  孟焰偏着头,睥睨的眼神打量着这小家伙竟然还没梳洗,一身脏污,鼻青脸肿。

  猪圈里的猪都比你还干净,我怎会打你呢。他吓着他当好玩,瞧他都尿湿裤子了。

  一条阉狗不该坐在地上。他好心地一把将他拉起,你站好。如沐春风的语气,笑里藏刀,不吝啬先赏点好脸色。

  乔宝儿浑身僵直,连动都不敢乱动,手紧揪着衣衫下摆,泛白的指节泄漏了他惧怕与主子相处一起。

  你怕什么?他这张脸可受到不少女子青睐,孟焰笑了笑,我不会吃人。他说明自己仍有良知的一面,不是衣冠禽兽。

  至于……狗就该关在牢笼里。孟焰笑看地窖内所设的铁栏似牢房,本来用途为教训不听话的奴才,自从养狗之后,此地成了狗窝。

  乔宝儿的视线随着他而走,缓缓地回头,身后的两条黑色猛犬猛抓铁栏,垂涎三尺地舔着铁栏杆,狰狞的模样令人呼吸一窒,他浑身僵直得像根木头。

  孟焰瞥了一眼地上的桶子,肉香四溢刺激了两头猛犬的食欲,瞧它们焦躁地撞击铁栏,孟焰兀自扳起铁牢的锁扣,将栏门打开。

  两条猛犬立刻来到主人的面前,摇着尾巴示好。

  孟焰弯身摸了摸两头爱犬,颇自豪这两头猛犬凶狠,可在片刻之内咬住对手的脖颈,直到断气为止。

  而他,总是赢家。

  不禁勾唇一哂,他命令:过来。

  乔宝儿本能地摇头,我……我怕。

  怕什么,有我在,狗不会咬你。他安慰小家伙,愉快的心情显露在脸上,多么诚挚又无害。

  乔宝儿心想着主子应该不会骗他,提起桶子,挪移了脚步,如龟爬似地慢慢接近。

  狗好大……适才扑上铁栏的模样几乎同他一般高,怕它们扑上身来,魂都吓飞了好几条。

  水汪汪的眼眸难掩一丝乞求,他在铁栏门前搁下桶子,等着主子叫他离开。

  两条爱犬就在大腿处磨蹭,孟焰盯着小家伙,刹那──恶质地松开系在狗身上的铁链,两条恶犬立刻冲出铁栏外,眨眼间,如恶虎扑羊一瞬跃起。

  啊!乔宝儿转身抓住铁栏,咯@、咯@地往上攀爬,乍然,脚吃痛,他瞠然惊叫:不要咬我──

  撕──布帛撕裂,裤子滑落,鞋也掉落,感受到狗咬着他的脚掌,另一条狗猛抓着他的腿。

  啊!好疼!小脸上的血色尽失,双手紧抓着铁栏杆,身躯被狗往下拉,他使劲往上爬,求生的本能在做垂死前的挣扎。

  骇然至极,双脚不断地踢,狗仍咬着他的脚不放,甩不掉,眼泪愈掉愈多。呜呜……不要咬我……别咬……

  冷眼旁观小家伙又爬又叫,孟焰的心情颇乐。

  走开!走开!走开──

  呜……脚好疼,顾不得疼痛,他哀求站在一旁看好戏的主子。叫狗别咬我……拜托……水汪汪的眼眸盈满乞求,小嘴不断喊着:拜托……叫狗别咬我……

  孟焰双手环胸,一派悠闲地倚在铁栏门边,啧啧……有声。盯着他光着下身,果真没种啊。

  它们很饿。他存心吓得小阉狗屁滚尿流。

  紧攀着铁栏,乔宝儿不断哀求:拜托……叫狗不要咬我……呜呜……我怕……不要咬我……拜托……

  孟焰无动于衷。要命就自己往上爬。

  乍然,乔宝儿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力量,咬牙往上爬高了些,右脚掌顿时从狗嘴里滑脱,小身躯就攀挂在铁栏杆上,浑身猛打哆嗦。

  殷红的血一点一滴地泛流,激起两条猛兽嗜血的本能,粗壮的身躯不断撞击铁栏杆,一会儿跃起猛扑、猛抓,耗时了半晌,仍未歇。

  走开、走开……不要咬我……吓破了胆,乔宝儿使劲又往上爬高了些,小脸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过足了瘾头,孟焰笑了笑,一脚将桶子踹倒在爱犬的身边,吸引它们的满足口腹之欲。两条猛犬登时转移目标,饥肠辘辘,索性趴在地上,一口利牙撕扯着到嘴的肉和大骨头。

  我真善良。孟焰不禁摇了摇头,差点为自己感动得痛哭流涕,放你一马了。说罢,他径自走人。

  主子说走就走,乔宝儿张口就喊:别走──

  孟焰回头。

  我好怕……他哀求。

  一脚踹远了地上的盏灯,火光在一瞬间熄灭。

  眯缝着眼,视力依然不受阻碍,颀长伟岸的身影拾阶而上。

  主子将要消失在尽头,脚下不时传来两条恶犬啃骨头喀滋、喀滋声,乔宝儿声嘶力竭地喊:别、丢、下、我──回来──回来──

  凄厉的叫声不绝于耳,孟焰步出地窖外,回荡在脑海的求救似晨钟,匡地击在心版上。刹那,他回头,一脸好生困惑为何止住步伐?

  回来……别丢下我……拜托……别丢下我……

  细碎的哽咽拂过耳际,小家伙在漆黑的夜里求助,而他站在无情的边缘地带踌躇。

  一条阉狗的死活如同踩死一只蝼蚁,不痛不痒,何须理会。

  哼了声,孟焰凛着脸色,不再驻留。

  地窖内,乔宝儿的一双小手紧攀着铁栏杆,四周黑暗,氤氲的眼眸望着前方的一道光,别走……仍奢望主子回头救他脱离险地。

  回来──

  起了个大清早,仆佣们走出房外,正纳闷小宝儿今日怎没来清夜壶。大伙儿招呼几句,眼看小狗子也步出房外,须臾,连严总管都来了。

  怒气腾腾,严总管率两名家丁,前来处罚小宝儿。

  这家伙肯定又睡过头,天蒙蒙亮的时候没瞧见人影,茅厕也没清洗,他好大的胆子,以为到主子身边伺候就不用干这些事了么,呿!天底下哪有这等便宜的美事会落在他头上,等他重新投胎再看看有没有这福气!

  紧握着五尺青毛竹板,严总管找人算帐来了,大伙一看即知那脸色差到极点,为了凑热闹,众人纷纷围上前来,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

  小宝儿还赖着床?

  小狗子,你怎没叫他起床?

  快去叫,他完蛋啦!

  大伙你一言、我一句地催促,小狗子顿时傻了眼,眼看严总管怒吼:快叫那兔崽子起床,好样的,睡到现在……是死了么!

  啊!

  小狗子惊然一叫,凸瞪着眼,发抖的手指着前方,连连口吃:有……有……有……狗!

  一头黑色的庞然大物来到座院闲逛,它骤然停止,满脸横肉,目光凶狠,龇牙咧嘴地盯着一群人瞧。

  大伙儿也回头瞧着它,唉唷……我的妈!

  危险来到,一群人跑的跑、跳的跳,回房关上门窗的人也不少,留下家丁和严总管怔在廊下。

  打哪儿来的狗?

  脑筋转着问号,下一秒,随即想到是府中可怕的恶犬。

  真他娘……婊子养的,狗会咬人,快闪!

  严总管一吼,转身就要躲到小狗子的房里去,怎知小狗子拴住了门板,打死都不让狗冲进来。

  好可怕……好可怕……狗没系着铁链……他抵着门板发抖,一脸惨绿。

  严总管一脚踩在门板上,随手丢了青毛竹板,两手抓着门,猛使劲地拉──快开门!快开门!他叫了叫、踩了踩、踹了踹,急嘛快急死。

  两名家丁各自跳上栏杆,抱着柱子往上爬,能爬多高算多高,真他娘的……狗会咬人,六亲不认,只认主人。

  严总管左瞧又瞧,紧张兮兮,怕得要死。

  无路可逃,他立刻拾起地上的青毛竹板,回过身来之际,一头庞然大物飞也似地扑上身来。

  严总管瞪大了眼,下一瞬,他哀嚎:啊啊啊──

  狗咬住他的手,摇头甩啊甩地,一瞬甩掉了青毛竹板,下一秒,它拖着咬在嘴里的物体走。

  严总管被拉着跌往廊下石阶,沿途咚咚咚地摔得头昏眼花,仍没忘张嘴高呼:救命啊……救命……

  严总管,您挺着──

  两名家丁也张嘴大喊,但谁也没有勇气滑下柱子去救人,万一恶犬转移目标咬人就糟了。

  无须多久,整座府中搞得鸡飞狗跳,一头黑色猛犬所到之处,猪舍的猪慌乱,又嘶又叫地围挤成一团;马厩里的马匹抬腿嘶鸣,不一会儿便惊慌地跃出栅栏,一一投奔自由。

  严总管叫得震天价响,不断喊:救命──

  此事惊动了黎生,他赶忙跳下床打开房门,随即被入眼的景象给愣怔在房门口──严总管是吃撑了跑去放狗出来,才被咬?

  风和日丽,一头恶犬拖着严总管经过,简直像散步似地到处晃荡,难得它这般悠闲。

  也难为了严总管……想不开?

  黎生仍愣着,想不透这问题。

  然,忽略了恶犬拖着严总管一道上拱桥,再经过鸟语花香、满园柳绿的座院,便来到主子休憩的主楼──外边真吵……

  孟焰挺身,抬手拧了拧眉,下一瞬,他咬牙瞪着门外。哪个该死的家伙在门外鬼叫!

  气冲冲地下床,他随手捞来衣袍披上,一瞬打开了房门。

  你们在干什么!他怒吼。

  众人纷纷丢下木棍,心想完了……惊动了主子。

  爷……是……严总管在叫,咱们大伙儿想帮忙。

  几名仆佣纷纷往旁边闪,其中一个名叫阿良的手一指,让主子瞧清楚严总管被狗咬。

  严总管躺在地上哼哼唉唉,我的手……唉唷……

  狗始终没松口,它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前爪抓着严总管的衣裳,后腿压在严总管的身上,满嘴血迹和唾沫泛流,它等着听主人的命令说松口。

  孟焰怔了怔,府中的奴才聚集在房门外,他瞥了眼地上的木棍,你们想转移它的注意力?

  是。众人嗫嚅着唇,小心翼翼地回话。

  黎生站在不远处,脸上毫无表情显露,旁观这一切发生。

  府中的狗只听主子命令,一旦获得自由,便有攻击性,逮着猎物就会找上主子,似讨赏。

  呵,他憋着笑,仍想不透严总管去地窖找死么?

  严总管饱受委屈,又唉了几声,有气无力地告状:爷,不知府中那个王八把狗放出来,我一早就被狗咬,疼得老命都去了一半……

  就是说嘛,严总管好可怜……银翠马上为严总管叫屈,一定是小宝儿昨儿喂狗,之后放它出来了。虽然,她不知小宝儿如何办到,但是府中奴才们皆知狗凶恶,谁有胆子放狗出来。

  除非是主子……不过,主子放狗出来的时候,人会在地窖附近训练狗,从无意外发生。

  小宝儿第一次喂狗就干出这事,他心地真坏!一定是报复严总管打过他。想了想,小宝儿还在睡呢。

  银翠还想接下说,眼看主子的脸色铁青,她立刻闭嘴,垂下头,须臾又说:请爷息怒,奴婢放肆了。

  孟焰锐眼一扫,咬牙磨了磨,冷哼:放狗的王八……就站在你们眼前。

  闻言,众人哗然──谁是王八?

  在哪儿?

  仆佣们纷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伙互相瞧个老半天,没有见到谁的脸上写着王八两字。

  阿良的老婆没偷人。长工范阿猫立刻说明,把关系撇得清清楚楚。

  秋莲也解释:我可没红杏出墙,我家那口子张顺不是王八。

  除此之外,在场的仆佣们尚未娶妻或嫁人。

  有人提出质疑:啊,该不会是严总管……他娶了几房妻妾呢。

  阿良登时跳出来对众人宣布:严总管的妻妾也守本分啊,不然,早就被休了。

  顷刻,主子的房外鸦雀无声,唯独严总管还躺在恶犬身旁苟延残喘地哼哼唉唉。

  他说了句:王爷……尚未娶妻……啊!狗一咬,手臂真他*的疼!

  孟焰一脸呈现铁灰,双手环胸,目光狠戾,浑身杀气腾腾──好样的,你们骂的王八就是我!

  大伙儿一瞬间张大了嘴,那吃惊的模样宛如池塘里养的锦鲤,嘴一张一合地,心想完了……

  【第八章】

  攀在地窖铁栏杆一夜,喊到声嘶力竭,都无人来救他脱离险境。

  黯然的眼眸依旧望着地窖外,洒进的阳光驱逐了黑暗,脸上的泪痕已干。

  不再哭泣、不再求助,渐渐明白自己比条狗还不如,奢望是多余,敛下眼,终于看清了腿间少了一块肉就不能称之为人。

  狗在咬他的鞋子和裤子,似有新玩具一般;又抓又扯,甩至远处,须臾又去叼回。

  如果被咬死……就再也无法为四娃、五娃绑头发,我想带她们去拔花,赚钱回家呢。

  二宝、三宝会围着他,抱着他的大腿黏着,不断开口叫哥哥。

  乔宝儿在刹那间露出了一抹笑,眼角迅速滑下两道湿意,他用自身的残缺来缝补一道希望,即使坑坑疤疤,希望依旧成圆,没有碎。

  紧闭着眼,乔宝儿松手滑下身子,赌上了一口气,不再惧怕身上会多出几道缺口,再疼都受过了。

  猛犬骤然回头,嘴上叼着一只破鞋,凑近眼前的物体嗅了嗅,气味相同,它没松口咬人。

  乔宝儿紧贴着铁栏杆发抖,屏息等待好一会儿,意外地没受痛,才撑开眼。

  小脸青白交错,以为狗会再咬他,可它趴在脚边啃着鞋,连瞧都没再瞧他一眼。

  悄悄挪了挪身躯,他弯身欲捡起落在附近的裤子,猛犬刹然回头,凶狠的目光瞪着,由喉咙发出低沉的警告。

  乔宝儿倏地浑身僵硬,连动都不敢乱动。

  呵。孟焰带着一条猛犬来到地窖,不禁感到意外,你有胆子下来?眼角的余光一瞥,孟焰眼捷手快地一把揪住狗项圈,阻止身旁的爱犬企图扑上前咬人。

  孟焰好生吃惊,另一条爱犬无动于衷,它回头抓来裤子,就趴在小阉狗身边咬着玩。

  它没再咬你?

  没……没有。乔宝儿低垂首,厌恶看到主子的情绪不断在心里发酵,蓦然,他想起小狗子的提议,偷了东西离开这里。

  偷东西……

  心头一阵慌,他揪着衣衫下摆,不断往下扯,试图遮掩下身的残缺。

  耳闻一阵铁链声响,脚边的狗起身离开,同时叼走了他的裤子、鞋子。乔宝儿悄悄地回头一瞥,主子正在关铁栏门。

  你还不走?那一身脏,该去洗干净些。

  霍然,脑海一闪而逝他洗澡的画面,扣上锁,他偏头,阴鸷的眼神盯着他隐隐发颤的两条腿,膝盖以下血迹斑斑,膝盖以上……

  放肆的视线落在他颤抖的指节正遮掩了私处,孟焰躯上前,探手一抓,匡地,将他的手腕压制在铁栏杆上。

  刷!乔宝儿一瞬惨白了脸色,嗫嚅着唇,发不出梗在喉头的声音,欺压而来的男性躯体似座铁墙,鼻端渗入一股特有的残酒余味,猝然──眼前的男人和脑海的一道模糊影像重迭,低抽了几口气,他瞠大了眼,赫然惊觉胸前一凉。

  孟焰低头,继续挑开他的衣扣,噬人的眼眸迎上他惊骇的眼瞳,嘴角轻轻一勾,笑问:你让人玩过了没有?

  霍然,浑身凉透。

  没有、没有!乔宝儿猛摇头,试着推开身前硬邦邦的胸膛,放过我……放开……他饱受惊吓地求饶。

  孟焰不理会他的抗拒,存心戏谑,发烫的掌心顺延着锁骨缓缓侵犯,禁锢在怀的躯体抖瑟不已,放肆的指尖触及他平滑的私处,一瞬,眉心倏地拧紧,好生疑惑──思忖他不男也不女,着实缺乏令他疯狂的渴望,却引发了令人欺压与宣泄的念头。

  多么矛盾……

  抬眸睇凝他一脸瘀青且脏污,连着几回任他捉弄得惨兮兮,如今……还不想放过。

  乔宝儿怕极了主子恐怖的对待,别开视线,暗自压抑一股猛然涌上心头的厌恶感,眼角的余光瞥见铁栏内的猛犬互相撕扯破烂的裤子,那是我的,是我的……

  他需要它遮掩丧失的尊严,即使比条狗还不如也不能让人看见他身体的残缺,不然下辈子无法投胎。

  忽地,双脚被岔开,抵着坚硬的物体。

  瞠然的当口,整个人被主子托高。

  孟焰撩开衣袍下摆,挺身进行侵略,欲望一瞬贯穿他的体内。

  啊──

  惊惧的眼瞳瞬间逼出滚滚泪水,模糊了在身上制造痛苦的主子,乔宝儿失声叫喊:我不是狗、不是、不是──

  双手不断推着,企图唤醒恶劣的主子,放开我、放开我──

  荏弱的躯体随着主子激烈的摆动而震响了铁栏杆,空旷的地窖内回荡着低沉的喘息,以及一声声愈来愈喑哑的悲泣。

  我不是狗……不是狗……

  不是……狗……

  不是……

  渐渐无力挣扎,他一口咬上主子的肩头,彷佛泄恨般,须臾尝到了满嘴血腥的滋味,凝聚于心的痛却不减。

  芙蓉……早已丧失心智,孟焰低唤出长期以来不为人知的一面,想要的岂只当哥哥而已……

  黎生按以往的惯例,身后领着一群人,前往主子的阁楼──途中,大伙儿小心翼翼地捧着价值连城的艺术品,这都是经由外地运来的一批美玉,每每总要经过主子的鉴赏,才会送入宫里。

  由于皇宫贵族们近来流行佩戴玉饰,形成一股风潮,为求手工精巧及细致,主子曾在苏州招揽了一批琢玉匠,将由新疆和阗所开采的上等玉石运至南方,经过琢玉匠的巧手精雕细琢,逐一呈现一件件价值不菲的玉石精品。

  由于制工繁复,以及耗费不少人力、物力,精致的艺术品鲜少流于市面,可谓一物难求。

  达官贵族们趋之若鹜,熟知孟王爷并非空有头衔而无所是事,人是孟太后一手拉拔大的,其出生来历说来曲折。

  孟太后曾因一场政治迫害被打入冷宫,且摘除后位,期间,她养育一对由宫女所生的儿女。几年后,因帝王驾崩,其弟继位,于是恢复了孟氏的名分,同时也册封头衔给孟氏的养子。

  碍于其身分乃庶出,难免私下遭人非议,导致孟焰不得干预当朝政事。所幸他也毫无野心,对朝政漠不关心,倒是挺热衷于皇室的经商营利。

  当朝君主与一干臣子们纵情于声色犬马,为讨帝王欢心,臣子们投其所好,尽是想些劳民伤财的主意;采矿石,征发大量兵士和工匠,修建万岁山。

  为时不算短,造成了良工属集京师,工巧则推苏郡。这一现象。

  然,孟焰颇有经商头脑,懂得顺应时势,从中获取利益──无疑地,他早已掌控不少皇室贵族们的经济脉络,深谙此道,再光明正大地将银两赚进自己的口袋。

  外传,他玩物丧志……呵,勾唇一哂,孟焰站在窗边,神情若有所思。

  缓缓地回头,阴鸷的视线并未落在精巧玲珑的古朴美玉,露在屏风之下的一截衣袍吸引了他全副的注意力。

  丢置于地上的小家伙昏迷不醒,经过一日一夜,他竟没将他丢出房外,怎愈来愈良善了?

  黎生,到外边随便找位郎中过来。

  等候这道命令已久,主子终于正视这问题,总不能让人死在房里。要属下将他带走吗?

  话落,立刻迎上一道很利的目光,黎生依旧面无表情。

  脸色一沉,孟焰问:怎么,你的话变多了,因为舍不得?

  不是。

  房内,气氛顿时凝窒,时而传出低浅的嘤咛:我不是狗……不是……

  眉一拧,孟焰略显不耐地轰人,都出去!

  是。

  黎生旋身,率着众人步出房外,如来时一般,不着痕迹的心绪始终没有显露于脸上。待走得远了,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浅笑,暗忖桌上的酒原封不动,主子昨夜未沾杯,如何入睡……

  约莫半个时辰后──郎中,把地上的小家伙治治。孟焰面无表情地命令,兀自观赏捧在手上的一座玉石盆花。

  检视其片雕的手工精细,花开富贵的枝叶一片片栩栩如生,陶瓷盆内缀满五彩碎玉,衬托出翠玉叶片和紫水晶花瓣的美。

  苏州玉作注重神态、图案精美,琢玉匠们不愧精研镂空花和勾花的手法。

  他发出一声喟叹,心思仍惦着──躺在屏风后的小家伙可别一命呜呼,他们之间还有一笔帐要算,小家伙好大的胆子敢咬人,多么值得嘉许那过人的勇气以及……哀悼勇气维持不久。

  郎中愣了下,深感莫名其妙地被揪来治病,站在身旁的男子力大无穷,上街见人就抓。

  郎中惊魂甫定,这……个人受伤……一看即知遭受虐待,额头瘀青,颊边血迹斑斑,右手红肿,连一双脚都有撕裂伤。

  他摇了摇头,时有耳闻高官显贵凌虐奴才,昏迷中的孩子不过十来岁……

  郎中深感同情,探手欲掀开那覆在下半身的衣袍,忽地──传来一声警告:我可没叫你看些不该看的。

  狠戾的目光射向那该死的手,孟焰瞪着郎中一瞬缩回,他很满意地勾唇一哂。

  把他的伤治一治,人若死了,你就别想踏出这里。撂下话,他旋身踱至床沿,又下命令:黎生,派人提桶水来,把小家伙弄干净。

  身旁的男子一走,取而代之是身后笼罩着一股庞大的压力,郎中不敢迟疑,立刻动手打开随身药箱,取出些迭打损伤的膏药,佯装作势为病患把脉,他不过是个半调子郎中,略懂皮毛而已。

  摸了许久也不知病人会不会一命呜呼,低头观察他脸上血色尽失,微启的唇发出喃喃呓语,时而拧眉,显露一脸痛苦的表情。

  郎中好生同情,很自然地开口求情:他需要休养……禁不起打……

  孟焰一派慵懒地躺在床侧,唯我独尊地放话:我高兴吓他。谁有胆子说声不,他倒是还没听过。

  打了呵欠,敛下眼眸,不甚在意浪费了一件质料上等的衣袍,覆在小家伙身上聊表他施舍一点善意为他遮丑。

  不一会儿,睁了眼,瞧严总管派银翠来善后,孟焰命令:把他擦干净些,谁敢动那件衣袍,休怪我扭断那双手!

  喝!

  严总管和银翠面面相觑,颇吃惊主子的哪根筋没接好,错乱了么?

  快擦。

  严总管推了银翠一把,她登时回神,立刻蹲下身子为乔宝儿擦拭净身。

  眼看他浑身伤痕累累,八成是放狗的时候被咬……活该。昨儿,大伙儿忙得团团转,光是找回四散的马匹就花费不少工夫。

  她才不信狗是主子放出铁栏外,否则小宝儿怎会被主子给逮来房里教训一顿,弄得人奄奄一息了。

  须臾,一桶清水变得污浊,银翠起身告退。

  严总管仍留下观看这诡异的现象,黎生抓回的郎中正小心谨慎地为小宝儿包扎伤口,他回头偷瞄着主子状似睡着……乍然,倏地眨开的眸光迎面射来。

  严总管呼吸一窒,由齿缝间挤出几个字,爷……还有何吩咐?他的反应快──为主子设想:是否要将小宝儿给拖出去,省得躺在这儿碍眼。

  去端些吃的过来。

  出乎意料之外的吩咐,严总管愣了好一会儿。

  还不去?脸上透出一丝愠怒,孟焰瞧他的手捆得像肉粽似的,就那点小伤……呿,不中用。

  以后,喂狗的差事由你包办,小家伙要干什么,没你的事。闭上眼,他懒得多瞧严总管吃惊的蠢样。

  ……是。恭敬地倒退数步,严总管离去前敢怒不敢言;心下怨恨小宝儿好歹毒的心地,放了狗咬人,导致大伙儿一时失言,惹得主子不爽快。

  真他娘的……倒霉!

  片刻后,黎生领着郎中离去,留下假寐的主子兀自厘清失常的行为。

  踱下床,孟焰蹲在小家伙的身旁,探手扳过那惨白的小脸,他困惑地睇凝许久,思忖是否玩出兴致来了。

  渐渐凑近,微弱的呼吸轻拂过脸庞,他确定胆小没种又冒失的小家伙有多喘两口气活着,怎不睁眼来瞧瞧,我大发善心将你留下,没弄死……

  桌上搁着膳食,孟焰未动分毫,紧闭的房门,严禁打扰。

  窗外的天色渐渐昏暗,静谧的室内有两道模糊不清的身影,保持不变的距离,一个侧躺在床,另一个瑟缩在地上悠然转醒。

  眨了眨眼,意识尚不清,乔宝儿感到有些冷,随手将衣袍揪来胸前,感到下身一凉,喝,他惊喘了一口气,倏地瞠大眼眸,记忆顿时回到主子欺负他的那一刻──股间隐隐泛疼,鲜明的五官轮廓印在脑海,他止不住浑身发颤,低喃:我不是狗……不是……

  衣袍渐渐往下拉,覆住被人当条狗般糟蹋的下半身,别人弄疼他,只因一条命比小蚂蚁还轻贱。他挺身试着爬起的之际,牵动了脚掌发炎的伤口。不禁拧眉,探手抚摸那一阵阵抽疼。

  惊慌的眼瞳望着四周,藉由窗外洒进的光线判断自己身在何处,不陌生的房里有着男人的气息。盯着床上的黑影,心下一惊,身体自然地往后挪移再挪移,本能想逃出这里。

  呵,你醒来就想逃了?

  浑身猛地一颤,他光是听闻主子的声音,三魂就飞了两魂。

  不顾双脚有多疼,小身驱挣扎着挪出屏风外,眼巴巴地望着房门,彷佛无尽头,不禁浑身冷汗直流,仍挣扎着前进。

  孟焰踱下床,来到小家伙身后,折腰握住他的脚踝,施力一扯──啊!乔宝儿滑到主子的胯下,瞠然不已。

  孟焰俯瞰他的小脸,在昏暗之中显得特别惨白,你见到鬼?

  乔宝儿摇了摇头,立刻翻身爬出主子的范围;不在乎受耻笑,但怕极了跟主子共处一室。

  孟焰怔了怔,见他爬得远了,留在脚边的衣袍很醒目地证实小家伙怕他怕得要死!

  哼,他揪起衣袍抛到小家伙身上,精准地从头覆盖。别爬了,我不信你还有多少力气。

  孟焰随即点亮室内灯火,一回头,见小家伙正拉下衣袍,露出那憔悴的小脸。

  你变成哑巴了,不回话?

  仰起小脸,布满惊恐的眼神飘忽,他又回头望着房门,思绪飘向门外──不知厨房的炉灶上是否还搁着厨子大叔给的膳食。

  内心的渴求渐渐驱逐一抹残影,饥肠辘辘,他细碎的低语:大叔,我还没有拿药……敛下眼眸,看着右手包扎完好,就想起厨子大叔待他的好。

  他总是没把事情做好,抚着右手,乔宝儿缓缓地抬眸,迎视主子阴沉的脸,嗓音喑哑地问着:您……会不会……踩断我的左手?伤痕累累,好生担忧,主子接下踩断他唯一完好的右手。

  他在发什么蠢?

  孟焰动手夹了一碗满满的饭菜,端至小家伙的眼前,略施一丁点的善意,声明:你怕什么,只要手脚干净,我就不会把你的骨头拆了。

  真的吗……他从未偷东西,却被诬赖……

  当然是真的。

  孟焰勾唇一哂,破天荒地哄一条阉狗,小家伙,吃饭。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接二连三赏给小阉狗好脸色看。以往,他见多了阉狗的嘴脸,甚至在饭里下毒……呵呵,人的运势一旺,风水跟着轮流转。该死的阉宦一个个都受他报复,送进牢里扒了皮。

  瞧,你没惹恼我,我也没摆架子不是吗?他蹲在他身前,笑里藏刀,不怀好意。

  视线落在他衣袍外的两条腿,出乎意料之外──小家伙的用途不少,既能泄恨,也同时满足了脑海的残念。

  乔宝儿怯生生地伸手接过碗筷,心里明白主子一扫阴霾的笑脸之下,将他当条狗般的给予施舍。

  仍需要这一碗冷掉的饭菜,他头狼吞虎咽地扒饭入口,塞了满满的饱足感,厨子大叔烹煮的美食滋味依旧不减,心里暖暖的,无形地驱逐由身旁散发而来的寒意。

  孟焰睇凝着他,由心窜起一丝窃喜,小家伙真好拐──只须用一碗饭就消弭了对人的戒心……够蠢!

  【第九章】

  小宝儿,我真羡慕你啊,严总管现在都不会来找你麻烦。小狗子忙着扫落叶,时节入秋,满园飘零,他显得有些落寞,回想当初被送进府里也是这时节。

  人没有小宝儿幸运,想想他现在升了些地位,在主子身边伺候着,大伙儿嘴上都收敛了些,以免小宝儿在背后捅人一刀,向主子告状。

  眼见四下无人,他蹭到小宝儿的身旁,小声问着:小宝儿,主子找你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那房里……话说一半,纯粹点醒小宝儿记得他们之间的约定。

  乔宝儿回过身来,踉跄了数步,刻意与小狗子保持些距离。

  惊慌的小脸左顾右盼,他怕主子神出鬼没,宛如惊弓之鸟,惴惴不安地回话:我没看仔细……

  他总是低垂脑袋靠近主子;端水、拿衣裳、伺候用膳、听候吩咐;小心翼翼地避开一双阴鸷的眼眸,那上扬的唇似笑非笑,噙着一丝令人难以解读的意味。

  太过清晰的轮廓盘桓于脑海,他试着遗忘主子在他身上制造的痛苦,也将洗干净的衣袍归还,主子不收,很干脆地打赏给他。

  饱尝夜里的恐怖梦魇,他将衣袍收到衣柜的底层,以其它衣裳掩盖了心灵的伤,没有人看见他被丢在地窖,被欺负……没受到他人的取笑,他可以佯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蹲下身子,小心地捡拾几片残叶,树丛外有小蚂蚁窝呢,他发现好些天了。

  掏了掏口袋,他特地跟厨子大叔要一点点糖粉给小蚂蚁,拍了拍口袋,惊喜于几只小蚂蚁围上前来搬食。

  乔宝儿笑了笑,顿时忆起和弟妹们在田园里拔草的情景。

  你笑什么啊?小狗子好生纳闷,时至晌午,小宝儿便回到猪舍、马厩做分内工作,一副挺开心的模样,他疯了不成?

  愉悦的笑靥一瞬间瞬迷惑了小狗子的心智,这么久以来,他从不知道小宝儿笑起来这般好看。

  我喜欢小蚂蚁。

  他拾起扫把、畚斗,一瘸一拐地继续打扫座院。

  趁黑夜尚未来临,他紧紧抓住白昼的每一分、每一秒,心思搁在愈养愈肥润的猪只身上,也喜欢与高大壮硕的骏马为伍,为它们刷洗,梳理鬃毛,做得再累都甘之如饴,他只求入夜后能尽快入睡。

  乔宝儿每走一步,脚掌的伤处磨到了鞋,隐隐犯疼。

  裤子的口袋里放着厨子大叔给的药膏,他每天擦,始终不见好转。

  也许是鞋子沾了水、泥沙等秽物,感染了伤口持续发炎。忍着痛没说,他怕再给厨子大叔添麻烦。买药要花钱,元计帮忙跑腿,曾叮咛过要他小心些,别再弄出伤口,厨子大叔须养活父母,要存银两足以在将来开一间食肆。

  小狗子,今日,我满十四岁了呢。他想些开心的事,厨子大叔要做一块小糕点给我,我分给你一半。

  小狗子撇了撇嘴,我才不希罕吃糕点,咱们要自由,有了银两,还怕没东西吃么。他怎这么笨!

  只要手脚干净,我就不会把你的骨头拆了。

  低沉的警告猝然响起,乔宝儿脸上的笑容一瞬消失。

  不由自主地,紧握扫帚的指节发颤,他垂首闷呼:我不敢偷东西。

  小狗子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扫上凉亭,实在火……

  你这犯贱的笨家伙!你想一辈子低三下四的当别人的狗奴才,我才不要!

  扬手啪!地甩掉扫帚,跳上跳下地用力踩了踩扫帚柄,发泄一股怒意后,他不禁思忖小宝儿一定是伺候主子有不少好处可拿,才会这般出尔反尔。

  哼,头一撇,怨懑的目光瞪向那抹身影,他一定要搜出小宝儿究竟拿了什么好处!

  三更半夜,一顶轿子停在王府外,黎生上前掀起轿帘,恭敬地等候带着三分醉意的主子下轿。

  孟焰慢条斯理地步下轿,显露一脸索然无味的神情。

  应邀出席朝中大臣的生辰寿宴,期间饮下一杯又一杯的美酒佳酿,大啖山珍海味,如花儿般的美女伺候在旁……无聊。

  都是一群想巴结他的家伙,呵。孟焰的身形晃了晃,一把揪来黎生的领口,凑近问道:黎生,那老家伙有意攀亲,你可有瞧清楚他的掌上明珠是什么德性?

  黎生面无表情地回话:没瞧清楚。

  五指一放,孟焰推开贴身侍卫,瞬间恢复一派凛然的模样。

  放眼望入大门内,幽深的府邸不啻是一座作茧自缚的牢笼,他不禁摇头自嘲:我这人放荡,竟然还有不知死活的家伙妄想将女儿送来……呵呵。我疯了,有人比我还要疯……

  跨入门内的步履稳健,他头也没回地下命:黎生,今夜别守在我房外,你去休憩,别跟来。

  闻言,黎生止住步伐,深邃的眼眸渐渐蒙上一层暗色,无声的低语随着一阵夜风飘向各个角落──主子没疯,只是饱尝寂寞……

  轻推开佣人房,他找上了小家伙。

  勾唇一哂,存心让小家伙先喘口气度日,他可真委屈自己每日瞧他笨手笨脚的伺候,那僵硬的四肢动作在在显露了内心的惧怕。

  而他,忍着没找他麻烦,万一把小家伙给吓破胆,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可见自己多良善……呵。

  他偏头睨了一眼另一床上的人毫无动静,视线再度调回,愈来愈趋近的脸庞感受到均匀的气息吹拂,小家伙的嘴微启,兀自睡得沉。

  孟焰抬手以指尖轻刷他浓密的眼睫毛,颇诧异他有这么毫无防备的表情。

  赫然──大手一掀,扛起熟睡中的小家伙,忽略了小手松脱了一块小石头,孟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顿觉浑身不舒适,乔宝儿眨了眨沉重的眼皮,晃然的影像浮掠而过,下一秒,啊!他双目圆瞠,吃惊得合不拢嘴。

  醒了?

  彷佛扛着一袋沙包,孟焰轻笑不止──闷了整夜下来,就属现在最愉快。

  碰!

  抬脚踹上门,同时间,孟焰随手抛下了小家伙。

  乔宝儿跌在地,一道凉意由背脊蔓延而上,他惊恐地望着主子似笑非笑的神情,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后挪移。

  孟焰逐一挑开身上的衣扣,眯缝的眸光闪烁,浑身窜烧烈火,沿着一条导火线迅速蔓延至小家伙身上。

  真热。

  抛落外袍,他步步逼近小家伙,你怕什么,我不会吃人。

  乔宝儿挪至桌子附近,探手摸到一张红木古椅,立刻抱得死紧,连忙缩起双脚,他怕极了主子又将他当狗一样地对待。

  走开……他哀求。

  这是我的房。

  孟焰折腰揪住他的裤管,刷地,一把扯下。

  下身一凉,浑身血液也随之冻结。

  他猛摇头,惊惧的眼瞳映入主子愈渐凑近的脸庞,温热的气息混着浓郁的酒气,欺压而来的体魄几欲将他灭顶。

  脚踝一紧,乔宝儿整个人一滑,红木古椅瞬间脱手,喀地,似敲上了墙。

  不要──他惊然一叫,整个人往后一仰后脑杓撞上地面,下一瞬,意识显得昏昏然。

  失焦的眼眸抓不住任何显明的物体,唯有鼻端渗入主子人的气息,刺激了身体官能的运作。放开……

  孟焰悬宕在他身上,大掌扣压住他挣扎的双手,强健的腿岔开了他的,下腹的灼热磨蹭着他的私处,愈来愈硬挺的反应急欲寻求他的柔软包覆。

  果真疯了。

  迫切地撕扯下身的束缚,欲望在瞬间埋入紧窒的体内。

  啊──

  尖细的叫喊闷在一具坚实的胸膛压得彻底粉碎,零零落落地飘零、回荡于黑夜帏幕。

  一双小手试着推拒压在身上的实体,他的渺小撼动不了他的强悍,随着身躯一阵剧烈摇晃,他破碎的呼痛始终不减。

  放开……我好疼……

  好疼……

  疼……

  孟焰置若罔闻,噬人的眼眸在黑夜捕捉一道晶莹的泪光,然,失控的行为再也无法抑止──怀抱一具稚嫩的身躯,为寂寞的灵魂排遣了漫长黑夜,淋漓的汗水浸染了怀中的小家伙,孟焰在意识迷离之际,捧着那泪湿的小脸,落下一道轻声安慰:别哭……

  房外,小狗子蹲在墙边一隅,手捂着嘴,因震惊过度而瞠大的眼瞳盈满不可置信,终于……恍然明白──小宝儿和主子竟然是这种关系。

  难怪他能有好日子可过。

  须臾,小狗子偷偷摸摸地踅返回房,躲在棉被里,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他必须防止,小宝儿迟早会出卖他……

  日上三竿,乔宝儿瑟缩在角落,紧抱着屈起的双膝,布满惊慌的眼眸定在一道大型屏风。

  房内,残留混浊的气息,由窗外洒进的光线在不远处划出一道明亮与黑暗的分野。

  偏头凝望房门,他心下明白严总管候在房外,而他在门内等待主子起床。

  屏风后毫无动静,他渐渐地垂下头,靠在膝盖的小脸憔悴,敛下眼,同时也试着忘却昨夜发生了什么。

  半晌后,安静的房内传出动静,一道身影踱出屏风外,孟焰光裸着上身,仅着一件长裤,视线一扫,梨木折迭盆架上已搁着盆清水,是小家伙每早会做的事。

  人呢?环顾室内,搜寻到角落的一抹身影,孟焰踱上前,抬脚要踹醒他之际,眯缝的眼映入那一双沾了土的光脚丫,他瞬间怔忡。

  小家伙还没回房?

  探寻四周,瞥见昨夜脱下的衣袍皆整齐地折迭在椅子上。

  小家伙有自知之明,别以为染了他的气息就能拿乔,那副身躯是仅供他发泄。

  蓦然,有那么一瞬间的迷惑,他蹲下身子细凝他的侧脸,称不上漂亮的五官毫不吸引人的目光,年纪尚小,两人起码相差六、七岁。

  犹记得掌心下的触感瘦弱,渐渐聚拢眉头,拧出了好大的问号──他为什么这么瘦?

  扛在肩上的重量颇轻,怪哉……他还不至于吝啬到连一顿饭都给不起奴才。

  严总管!骤然一吼,下一秒,满脸怒容迎上赫然仰起的小脸。

  吓!

  乔宝儿连连口吃:我……我去……拿衣裳。沿着墙面站起,紧张兮兮地挪移出主子的面前,他一瘸一拐地走入由屏风阻隔的内室。

  严总管在房外喊了声:爷,有何吩咐?

  猛地拉开房门,去端膳食过来!孟焰没好气地命令。

  我这就去。

  严总管三步并作两步走,频回头,颇恼那害人不浅的小宝儿怎骗他主子尚未起床,存心令主子以为他服侍不周……他娘的,小宝儿在主子的身边伺候就搞鬼!

  碰!

  甩上门,孟焰殊不知来到身后的人吓了好一大跳。

  乔宝儿踮起脚尖一瞬把衣裳披在主子的肩头,便慌张地走到椅子旁抱起一迭衣裳。

  我……去洗衣裳。低着头,他忍着脚疼,刻意与主子保持些距离,小手开启门扉的刹那,终于──松了一口气。

  孟焰在门口盯着一抹瘦小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走远,披挂在肩头的衣裳落地,小家伙今日忘了伺候他套上衣袍……

  一瞬,抬脚踹上门,不禁咬牙恶咒──该死的奴才!

  黎生,派人备妥马车。丢下话,孟焰直往地窖的方向走。

  黎生当下立刻明白,主子要上赌场──斗狗。

  此娱乐最初乃由一般地痞或市井小民所发起,由于两狗相争、撕咬对方几乎致死,性质残暴血腥,参与赌博的饲主须冒着丧失爱犬的风险,但这活动所带来的巨额赌金也往往令人趋之若鹜,争相投注。

  渐渐,有些斗狗场地演变成权贵们才玩得起的娱乐活动。

  想当然耳──涉足场所的无非是一些纨裤子弟,物以类聚。主子声名狼藉,毫不在乎外界如何批评。

  黎生淡然一笑,默默地看着主子放荡的行为已久,早已心知肚明,这一切不过是幌子罢了。

  片刻后,黎生和两名家丁在府邸外恭候着,迟迟未见主子出现。

  孟焰由地窖内放出两条黑色猛犬,所经之处,两头庞然大物皆在自己的掌控范围。

  蓦然,他在马厩附近捕捉到一抹小身影,瞧他一瘸一拐地提着桶子走得远了;残留于视觉的影像逐渐与脑海中的瘦弱身躯重迭,手骤然握紧,铿锵的铁链凉透掌心,驱散了指尖的余温。

  渐渐调回的眸光蒙上一层黯色,瞬间产生的迷惑尚来不及过滤,铁链的另外两端猛然一扯,迫不及待步出府外的两条猛犬迅速拉回他的心思。

  一场赌注,热闹的人群、震天价响的吆喝声、白花花的银两,以及最后的赢家……呵,他勾唇一哂,脸上恢复一丝得意的神情。

  将小家伙的身影抛诸脑后,孟焰行至府外,两条凶恶的猛犬陪同一块儿搭上马车。

  撩起衣袍下摆,他跷着二郎腿,任两条爱犬在脚边磨蹭。

  黎生欲关上车门之际,一道慵懒且低沉的命令入耳──启程后,先到"博济药堂"一趟。

  是。合上门,黎生也不问其理由,无论主子吩咐什么,他向来照办。

  我的药掉了……乔宝儿又摸了摸口袋,四处找了不下数十回,就是找不到小瓶药罐。

  抿了抿唇,他来到厨房和大伙儿一块用膳,见到了厨子大叔,他不敢开口提起,伸手接过厨子大叔递来的碗筷,说了声:谢谢。

  快找位子坐下吃饭。厨子瞥了众人一眼,纳闷他们在晚膳期间,时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甚么话不能大剌剌地说?

  众人连成一气,留下角落的位置给小宝儿坐,一桌子菜肴搁在中心,小宝儿的手不够长,挟不到菜就只能嚼白饭。

  睥睨的目光一一扫上身,连平日会坐在身旁的小狗子在今晚都坐得远了,乔宝儿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

  眼看小狗子一脸不快,丢下碗筷,宣布:我吃饱了。

  他离开座位,走人。

  其它人只顾将满桌菜肴一扫而空,彷佛刻意似地,没人理会小宝儿没得吃。

  人来干什么,啧。银翠闷声咕哝,憋不住对小宝儿的反感。

  主子不在府里,当然得来了。阿三塞了满嘴的肉,嚼了嚼,鼻孔哼着气。

  咱们的严总管啊,看错人了,有些人生得一副老实相,以为还是个孩子就不会耍手段么。呿!

  谁说看错人的就只有严总管?秋莲意有所指,摆明是针对厨子。

  在一旁收拾善后,厨子愈听愈不爽快,转头瞪着吃饭的那一群家伙,你们在说什么?

  说有人不要脸!

  厨子一怔,元计在一旁停止倒水的动作,两人面面相觑,大伙儿顿时鸦雀无声,厨房内的气氛显得诡谲。

  火药味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众人的目光一致探向小宝儿。

  只见他愣着,似听不懂大伙儿适才暗讽了谁。

  不要脸……

  乔宝儿低垂头,心虚的避开众人的眼神,脑袋乱烘烘地,交错着曾在乡下路边看见两条狗交尾,那猥亵的动作就像主子对他做的事。

  宝儿,那是畜生才不知廉耻……

  嘴里的食物梗在喉头,他发颤的手快要拿不稳一双筷箸,看着碗里一颗颗饱满的白米粒,回想着以前在乡下,奢望每餐都有白饭可吃。现在,他食不下咽……

  不断掬水在身上搓着,乔宝儿奢望就此洗掉一身脏污。

  良久,水渐凉。

  他坐在小矮凳上,连受伤的脚背都不放过,拿着洗碗的菜瓜布用力擦,掉落的结痂随着部分糜烂的伤口渗出血迹。

  他瞬也不瞬地望着,嘴里喃喃念道:血也是红色,和别人一样的,一样的……

  闭上眼,咬着下唇,颤抖的手渐渐挪移至腰腹,掀开覆在上头的巾帕,鼓起勇气睁眼面对胯下的残缺,眼眶泛红的刹那──自我安慰也在瞬间粉碎。

  他和别人不一样……

  小狗子趁小宝儿不在,东摸西搜,企图找出什么值钱的东西。

  坐在床沿,抓来枕头,内外翻找,不悦地撇了撇嘴,啥也没有。

  随手丢下枕头,他一拳捶在被褥上头,泄气。

  起身踱至衣柜子前,翻了翻垂挂的衣裳口袋,也是啥也没找着。懊恼地踹了衣柜一脚,乍然,眼角的余光瞥见搁在衣柜底层的衣袍。

  他吓了好一大跳,猛然跳开──低抽了几口气,惊诧主子的衣袍怎会在这儿?

  小宝儿该不会值钱的东西不收,只要求主子给衣裳,高级的绸缎质料可以典当。

  啧,算他厉害,八成是料准了值钱的物品搁在房内既引人注目,也容易被偷。摆明是防着他来了。

  哼,小狗子合上衣柜,另有所思──只好玩阴的。

  吹熄烛火,他转身回到床上,窝在棉被里,假寐。

  乔宝儿回到房内,浑然无知房里、房外危机四伏。

  折腰将脸盆搁在床底下,尔后神色黯然地杵在床沿,手一松,搁下从马厩一隅收回的三件衣袍。

  以手肘抹去眼角的残泪,内心惶然不安,他不知该奉还,亦是留下……

  任黑夜将自己包围,他探手摸索被褥下的唯一安慰,仅剩的精神寄托藏在一块晶透的小石头内,摊开的掌心在眼前闪烁晶莹的光,一闪一闪,似夏夜在草丛里飞舞的流萤,回忆霎时回到过往──尽情地奔跑,抓回的流萤一一放入小罐子里,搁在窗口伴着他和弟妹们入睡……

  掌心盈满湿意,收起的瞬间扑灭了夜里的光芒。他踱至衣柜前,藏起他遭受一夜难堪而得到的宝贝。

  抹去晦色的记忆,他会展露笑颜将漂亮的小石头送给娘。

  合上衣柜,返回床边折起衣袍,耳闻戛然开启的房门声响,转头一瞥,颀长的黑影逐渐笼罩而来。

  乔宝儿顿时停止呼吸,刷地,一瞬惨白了脸色。

  孟焰凑近他耳畔,问道:还没睡,你在等我,嗯?

  走……开。乔宝儿紧揪着衣袍,话自然地溢出唇齿间,主子趋近的气息逼迫出他想拔腿就逃的念头。

  孟焰毫不理会他说了什么,俊魅的脸庞靠在他的肩窝,探手勾绕他纤瘦的腰,搂在胸前的躯体好瘦小,怕什么?他不吝啬给予一点施舍不是么。

  乔宝儿推了推铜墙铁壁似的胸膛;怕极了他的坏,我不是狗。尚未受到欺凌之前,他先开口求饶:不要来抓我……

  呵。听见了有趣的笑话,孟焰笑得开怀。你怕我将你当作狗?

  脸颊旁的头颅点了一下,轻拂而过的肌肤触感似吻,转眼击溃了既定的事实就是将他当狗一般。

  心头脱轨的渴望取而代之,孟焰敛了笑容,拧眉将怀中人儿搂得更紧。尚存的理智抵不过脑海的残念而逐渐凋零,掌心沿着腰腹下滑,感受到怀中的小家伙猛地一震,他抬眸,额际抵着他的。

  理智在瞬间回笼,房内昏暗不清,噬人的眼眸映入模糊且惨白的小脸,抖瑟在怀的身影是谁,心里再明白不过。

  放肆的手迅速探进他的裤头内,修长的指尖探索他的私处仍留下一丁点余势,轻捻着,不知受到刺激是否仍有反应。

  无耻……他不是狗!

  厌恶的感觉一瞬涌上喉咙,低着头,任主子褪下他的裤子,隐约可见那覆在私处的手玩弄着他的残缺。

  咬破了下唇,闷碎的一股嫌恶往肚子里吞,氤氲的眼眸泄了底,滴滴答答地不断坠落。

  指尖玩腻了,孟焰粗鲁地将他推倒在床,迫不及待地欺压他瘦小的身子,扬手一扯,瞬间拉下蚊帐遮掩荒唐的行径。

  仅在顷刻间便失了控,低浅的粗喘飘出蚊帐外,孟焰陷入恍惚神态之下,抱在怀中如此熟悉的感觉冲击着脑海,须臾如泡沫一般消失。

  窒闷的床内,乔宝儿几欲承受不住身后来势汹汹的欺压,泛白的指节紧揪着被褥,低埋的小脸宛如浸染濡湿的白纸,已濒临一撕就碎。

  小家伙昏了……

  孟焰坐在床沿挪来他受伤的脚搁在腿上,藉由点燃的烛光检视其溃烂的程度。

  眉一拧,他由衣襟内取出小瓶装的特制膏药,抹了抹,随手扯下一截衣袖为他包扎。顿时好生迷惑,小家伙走路一瘸一拐,干他何事?

  平日,早习惯他的动作冒失又笨拙,若真瘸了条腿……大不了是遣出府外,再派个奴才差遣有何差别。

  偏着头,他凝视良久,略倾身捏了捏他的侧脸颊,嫩滑的触感彷佛奶娃儿一般,顿了下,他落唇拂过一道若有似无的吻。

  刹那,孟焰一脸愣怔──真荒谬……他吻他干什么?

  嫌恶地皱眉,一把抓开小家伙的脚,他起身捻熄烛火,彷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离开佣人房。

  侧耳倾听房内不再传出任何动静,小狗子悄悄地爬下床,摸黑至小宝儿的卧榻处,探出头颅,伸手往床上摸索,须臾,捞到衣裳和小瓶子。

  瞥了一眼小宝儿裹着布条的脚,登时坏心一起,小狗子揣着小瓶子偷偷摸摸地走出房外。

  躲在树丛内,小狗子摘了一种茎叶皆会分泌乳汁的植物,沾入小瓶子内,以小枝干搅拌,一小瓶加了料的膏药神不知、鬼不觉地搁回小宝儿的床榻。

  他打了个哈欠,摸黑爬回床上,一觉到天明。

  【第十章】

  连着好几日,乔宝儿总在府里的其它人们散去之后,才一跛一跛地走到厨房。

  刻意避开他人不善的眼神,刻薄的嘴脸,私下传得沸沸扬扬的闲言闲语,早已落在厨子和元计两人的耳里。

  厨子压根不信依小宝儿老实的性子,会去诱惑主子!

  元计蹲在一旁洗碗,目光瞟到小宝儿突肿的脚背,小宝儿,你怎么回事啊,是跌伤了脚?还是没擦药?

  我有擦药。他嘴里含着饭,闷声咕哝。

  厨子也注意他的脚在这些天愈肿愈大,狐疑的眼神一扫,他问:元计,你有没有买错药膏?

  啊,我哪敢买错,惹您不高兴了,谁收留我。噘着嘴,他一脸委屈地生闷气。

  刷刷洗洗、乒乒乓乓,碗筷丢入另一桶清水里,他申冤:我明白您关心小宝儿,但总不能怪我没把您吩咐的事办好。

  我没那意思。

  乔宝儿一脸惊慌失措地望着他们俩,马上解释:是……我不好,把药弄掉了。最近擦的药,不是厨子大叔给的,你别骂元计。

  低垂头,他隐瞒是主子给的药,擦了伤口反而愈疼。本来以为是药效发挥的关系,怎知脚背又红又肿,连套鞋都显得困难。

  闻言,厨子和元计怔忡了会儿,一致问:你擦谁给的药?

  乔宝儿欲开口之际,眼见严总管走来,他连忙别过脸庞。

  今日发薪俸,喏,你们两人的拿去。严总管睨了小宝儿一眼,努努嘴,老成的脸孔表情满是不屑。

  厨子和元计各自接过薪俸,立刻往衣襟内放,以免小宝儿见了难过,就他还暂时没得拿。

  严总管哼两句:有人不做事也饿不死,攀着一棵大树,要什么果子没有?啧啧,晾在外头竹竿上的咸鱼都翻身了。

  呿!他当初瞎了眼,才挑上这害人精,在夜晚还会狐媚主子呢。

  暗咬了咬牙,严总管甩袖离去。

  他在说什么啊?元计待人走远,才出声问。

  他的狗嘴吐不出象牙,甭听他说了什么。厨子吼了声。

  刺激的言语听来刺耳,乔宝儿闷不吭声,梗在嘴里的饭菜难以入喉,愈吃愈少,裤头愈来愈松。

  搁下碗筷,他抬起脸庞,清澈的水眸在在证实自己,我没有不要脸。

  两人见他滑下长凳,一跛一跛地离开,那纤瘦的背影显得好渺小。

  您相信么,师父?小宝儿他……元计指着门外,回想大伙儿这几日煞有介事地私传──小宝儿在夜晚等主子上门呢。

  铿锵!

  厨子手里的大汤杓用力砸上锅盖发泄不满,他吼:你暗示什么鬼,当心我剁了你的手!

  啊?元计立刻把手缩藏在背后,眨了眨眼,嘴上很不满地咕哝:我只是听人说说,您何必这么凶……

  孟焰一整个下午待在书房内过目账册,期间也派小家伙来整理书房。

  时而抬头瞧他提着水桶进出门里门外,那歪斜的身影显得摇摇欲坠。你是没吃饭么?小家伙做事笨拙,逃不过眼底的举动均让人相当不满意。

  捧着文房四宝,主子阴沉的脸近在咫尺,乔宝儿惊慌失措,马上将擦拭过的物品搁回原位,他连连口吃地回话:我……

  有……吃饭。

  游移的目光打量着,孟焰探手摸他的腰腹,霍地啪!的一声令两人皆感震愕。

  乔宝儿倏地惨白了脸色,我……我不是……故意。连连惊退数步,差点绊倒桶子之际,整个人被主子一提,贴上了一堵铜墙铁壁。

  颇恼人……孟焰瞪着他似一脸见鬼的德性,一道道冷气全喷上了他的小脸,怒问:怕什么?

  乔宝儿嗫嚅着唇,任一只大掌揪着领口,齿缝间压根挤不出半句话来。

  瞧他的脸色都发青了。孟焰哼了声,松开钳制,同时命令:去找张椅子坐好。

  乔宝儿闻言,立刻提起桶子,一瘸一拐地找张椅子坐下。

  如坐针毡,满怀恐惧地瞧主子靠近,不知想干什么。

  孟焰蹲下身来,脱下他的鞋,随即闻到一股异味,不禁拧眉拉开他另一脚的裤管,好生纳闷他小腿肚的抓伤已痊愈,为什么脚背的伤口不见好转却恶化生脓……

  有擦药吗?

  我……不敢擦了。

  抬眸,见他咬唇,整个人滑下座椅,提起水桶和鞋子,一瘸一拐地步出房外。

  孟焰怔了怔,纳闷怎么回事?

  调回视线,瞥见手背上留下醒目的五指痕迹,小家伙没胆子回话,却有胆子打人。

  脸色一沉,小家伙看似乖顺,骨子里究竟藏着什么了。

  入夜,孟焰瞥了一眼桌上的酒壶,毫无兴致沾杯啜饮。

  房内的烛火忽明忽灭,俊逸的脸庞交错几许复杂的情绪,回眸凝望廊下的雨水纷落,他迈开步履,走出房外,黎生,你回房。

  丢下话,他径自跨下廊阶,任雨水沁染一身凉意,须臾消失在黎生的眼里。

  又一个令人感到意外的夜晚。黎生上前合上房门,了然于心,主子在夜晚又上哪儿了。

  乔宝儿瑟缩在一堆稻草上头,浑身隐隐发颤,一旦入夜后,他就怕主子寻到房里,怕极了遭受侵犯。

  听着雨水不断敲打顶上的木头,叮叮咚咚地令人难安。

  四周漆黑,马厩内潮湿且有牲畜特有的体味飘散,耳畔时而传来嗡嗡声响,几只飞蚊子不断扰人入眠。

  他不以为意,紧闭着眼,以手肘衣袖遮盖了脸庞,疲惫的身躯任飞蚊叮咬,渐渐,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小家伙呢?

  孟焰咬牙,眉心瞬间纠结,眼看床上空荡荡,仅有棉被、枕头和搁在旁的小药罐,他火大的捞起,气冲冲地踱至另一床沿,掀起蚊帐,确定床上只有另一名奴才熟睡。

  此时,一肚子怒意炽得更旺。

  步出房外,他瞪着厨房的方向,思忖小家伙好大的胆子敢躲着他,甩上身后的房门,砰!地压根不在乎会吵醒谁。

  再度淋雨,清冽的冷意浇不熄正在燃烧中的怒火,阴鸷的眸光一一搜寻,绝不放过小家伙!

  寻至厨房,途经院落,甚至步上凉亭搜索,依然找不着小家伙的踪迹。孟焰低咒一声:该死!

  一股怒气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孟焰握紧小瓶子,恨恼小家伙不识好歹,将他施舍的一点善意视如粪土,真该抓来扒掉一层皮!

  孤身在夜里淋雨,恼归恼,可没冲昏了脑子。

  小家伙该不会摸黑潜逃了?还是睡在哪个奴才的房里……思及可能性,孟焰的脸色更阴郁。盘算着要找出小家伙并非难事,他直接走往地窖,索性放狗搜。

  不一会儿,马厩之地引起一阵骚动,孟焰敏锐地察觉马匹显得相当不安,手中的铁链几欲松脱,系在另一端的猛犬兴奋得欲往马厩内冲。

  他喝阻:过来!

  猛犬回头,铁腕收绕几圈,孟焰控制猛犬跟在身旁,返回地窖,来回两趟又耗了些时辰。

  雨,未停歇。

  孟焰一身湿漉,简直像疯子似地找人算帐;执着的意念在马厩内搜寻到一丝动静,如炬的目光瞪着蜷伏在角落的小身影,他抬脚踹了踹,命令:起来,别装死。

  乔宝儿缓缓撑开眼,意识浑噩,水滴落在脸颊,冰凉的触感激起所有知觉──吓!

  他低抽几口气,瞠大的眼眸眨也不眨,愈渐凑近的脸孔如罩三层寒霜,冷冽的气息侵袭而来,领口猝然一紧,他被人压上了墙。

  你真能躲,在夜里跟我玩捉迷藏的游戏,很好。

  乔宝儿猛摇头,双手使劲扳开领口的钳制,不要……他呼吸困难的挤出声音,走开……

  你总是要我走,莫非忘了曾经求我别走?他松开手,压迫在怀的小家伙逃不了,探手缠住他的腰,将人托高了些,贪婪地汲取人体的温度。

  唔……愈渐喘不过气,小脸闷在主子的肩窝,强势的胁迫感如泰山压顶,他微不足道的力量打在主子的肩膀,隐隐作痛的是一双抡起的小拳头。

  孟焰动手褪开两人下身的束缚,毫不理会他的抗拒,欲望找到宣泄的出口,他强悍地顶入,耳闻凄厉的叫喊──不要──张口一咬,小脸埋在颈侧,颊边纷落的泪水融入主子湿漉的发,他的闷痛溢出唇齿间,在漆黑的夜里唤不醒主子给予一丝怜悯的对待。

  收不住益发孟浪的行为,孟焰愈来愈沉迷欺压怀里的小家伙,托抱着他瘦小的身子,任他紧咬着锁骨不放。

  恍神中,他落唇吻着他的发,万般怜惜只因脑海残存的另一道影像,芙蓉……

  乔宝儿宛如一块破布般任人控制,一次次地被顶上墙,掉了鞋也松了口,耳闻两次不陌生的名字,他终于明白──主子精神异常,不仅将他当成狗,也当成另一个人……

  被丢弃在马厩里,乔宝儿蹲在墙边摸索掉落的鞋,好不容易才找回。

  脚伤发炎,身上仍残留主子的气息,衣裳染湿,好冷。他瑟缩着,希望黎明到来,驱走无边的黑暗。

  欲回房,行至半途又折回,孟焰伫立在马厩外,视线穿透重重黑幕,隐约可见小家伙还在。他喊:过来。

  乔宝儿缓缓地转向,一双清澈的眼眸直望着马厩外的身影,雨水在此刻彷佛涌入了眼眶,如针扎入一般刺痛。

  他是奴才,该听话..一股抗拒和顺从顿时产生莫大的冲突,内心在挣扎该不该上前..即使惧怕,乔宝儿发抖的双脚依然一瘸一拐地走出马厩。雨水,掩饰了满脸泪痕。

  主子有何吩咐?

  去烧热水,我要沐浴。

  是嫌他脏吗……

  应声:好。乔宝儿拎着鞋,一瘸一拐地走,任雨水冲刷脚掌的伤口,不敢回头,只怕染血的伤口更疼。

  小家伙在身旁伺候,孟焰挺享受他搓洗着背,拿捏的力道时轻时重,他倒是不甚在乎,反正也没要求小家伙多伶俐的伺候人。

  好了,去拿衣裳来。再继续搓洗下去,天都要亮了。

  孟焰跨出浴桶外,头一遭委屈自己在公用的洗澡间沐浴。脸一偏,他看着小家伙踮起脚尖拿衣裳,孟焰上前接手,这回也没要他为自己整装。

  我瞧你浑身都湿透,怎没拿衣裳来换洗?

  乔宝儿不敢转身回话,敛下眼,避开映在墙面的身影动作。我等会儿再洗。

  孟焰呿了声,嘲讽: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身体,你怕我看?

  心猛地一揪,他死后无法投胎了。少了一块肉的身体让人欺负彷佛应该,主子要他往东、他就不能往西。紧咬着唇,乔宝儿抬手宽衣解带,脱下的衣裳往眼角擦,揪白的指节证实了有多么不愿意让人看见自身的残缺。

  一道纤瘦的背映入眼底,醒目的红痕交错,孟焰怔了怔,随即意会是谁造成。

  探手轻触那略突显的脊椎骨,他叹:你太瘦。

  乔宝儿身体一缩,反射动作地避开任何碰触,兀自杵着发抖,他等主子离开。

  眼尖地察觉他过度的反应,孟焰留下一件外袍没穿,刻意挂回墙面。

  砰!

  关上门,目光一瞥,木柴旁搁着一把油纸伞,一点也不意外小家伙的心思不够缜密,蠢得没多拿把伞。

  抵在门边,孟焰颇不耐烦地等待。

  小家伙可别在洗澡间里瞎磨菇,否则……他就从水里把人捞回房。

  将小家伙丢上床,孟焰临走前,扣住他的下颚,特地吩咐:明晚开始,每天都来我的房里,懂了么?

  男人的气息喷上了脸,噬人的眼眸在夜里闪烁狡狯的光芒,乔宝儿一脸惨白如纸,感受到男人的指尖滑过嘴唇,轻佻地,暗示别有居心。

  抖成这样……抬高他的脸庞,唇轻刷过他的,若有似无的温柔在转眼间消失无踪。他撂下一道试探──小家伙在夜里会不会来?

  呵,我会等你。

  乔宝儿呆坐在床上,怔傻了……

  眼睁睁地看着主子消失,房门已合起,他才渐渐有些反应,摇着头,他不要去……

  半晌,房内忽地晕亮,小狗子的手上晃着一块小饰物,他朝小宝儿笑了笑,你真会藏东西啊,何时从主子房里偷来,还是主子打赏给你的?

  晶莹的小石头一闪一闪,透红的光泽在烛火的照射之下显得更加璀璨。

  乔宝儿瞠目结舌,你……你拿我的东西。

  哼,撇撇嘴,小狗子不以为然,哪是你的东西,这石头是我找到的,归我所有。他当下收入口袋内。

  啧啧,你看你,身上穿着主子的衣裳呢,衣柜里也搁着几件,你干了什么还需要我提醒么?

  我没有干什么,把东西还给我!乔宝儿爬下床,上前就要抢回自己的东西。那是我的、是我的!

  小狗子打掉他摸上身的手,你烦不烦,滚开!

  一瞬把人推得远了,乔宝儿比他瘦弱了些,哪能争得过他。

  踉跄了几步,乔儿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小狗子不讲理,他爬上前去抓着小狗子的腿,企图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把东西还我、还给我──

  吵死了!小狗子一瞬推开了他,挺火大,索性一脚踩上他的痛处,用力扭了扭,你再叫啊,把主子引来不更好,我就跟主子说你偷了他的东西!他威胁,一口咬定是乔宝儿偷东西。

  噢……好疼……乔宝儿一脸痛苦地喊,咬了咬牙,豆大的汗水沿颊滑落,他试着推开小狗子的脚。

  你踩痛我了,好疼……

  哼!小狗子低头瞪着他,谁叫你想出卖我,以为我好欺负。料定了饰物是乔宝儿偷的,否则,他的威胁就不会奏效。

  乔宝儿仰起惨白的小脸,猛摇头说明:我没有,没有。

  现在是还没有。他放过他,见他两手抚着红肿的脚,小狗子又威胁:你最好把嘴巴闭紧一点,别以为跟主子有一腿了,就想陷害我。

  喝!他脸上的血色尽失,小狗子都看见了……龌龊,他好脏……

  挪了挪身体,乔宝儿爬回床沿,一阵自我厌恶的恶心感骤然涌上心头,抬头看着床,想着曾经发生过什么,他低头,捂着嘴闷声哽咽。

  没话说了吧。呿!小狗子睨着他,一脸嫌恶地恐吓:想要我把东西还给你……可以。我有听见主子叫你明晚开始到他的房里,你这回最好是乖乖的听我的话,该瞧清楚那房里有什么,可别再瞒着我。

  乔宝儿点了点头,眼眶里滚动的泪水落下无奈的决定。你一定要把东西还给我……

  氤氲的眼望着他的口袋,搁在里头的东西是要给娘的,那颗漂亮的石头是他的,不偷、不抢得来的。你一定要还我……

  小狗子捻熄烛火,径自上床睡,才懒得再理会小宝儿的嘴里念些什么。他从衣柜底层的一迭衣袍之中搜到宝,怎可能还给小宝儿,做梦!

  房内,陷入一片漆黑,断断续续的哽咽飘出窗棂缝隙,多么熟悉……

  该死!

  孟焰的脸色丕变,阴沉地扭曲。

  渐渐龟裂的窗棂几欲在掌下支离破碎,喀一声,关上脑中浮现的记忆,孟焰旋身步入雨中。

  延续一夜的阴郁,窗外细雨绵绵。房内,气氛凝结成冰。

  眯缝的眼紧锁住小家伙跨过门坎,那畏畏缩缩且垂首的姿态一如往常,是否为假象?

  怎不抬起头来?

  是……乔宝儿看了主子一眼,转身又低垂首,赶忙将托盘上的佳肴一一搁在桌上,主子用膳,我……退下。

  说罢,他简直像逃难似地三步并作两步走,隐忍着脚疼,眼看仅差几步之遥就能松口气,刹那,一抹身影挡住他的去路。

  吓!乔宝儿浑身一僵,止住步伐。

  想走了?这么没规矩,不用伺候我?孟焰凑近他的小脸,欲看穿他惊恐的表情究竟有几分真假?

  乔宝儿害怕地避开主子阴沉的脸,那睥睨的眼神不善,他紧咬着唇,不知该如何回话。

  主子瞬息万变的行为令他紧张,忽地下颚一痛,受到大掌的钳制。

  孟焰瞧他眉头一皱,脸色渐渐泛白,根本是心虚的德性。

  睇凝他脸部的细微变化,两片唇颤抖,额际都冒汗了。哼……好个小阉狗想吃里扒外,作贼是么。

  从现在开始,我不许你低头,想看什么就看清楚点,以免摔跤。他皮笑肉不笑。多么善良的指点。

  一瞬松开钳制,孟焰径自走向桌旁,恢复一脸厉色,吼了声:还不过来!

  乔宝儿一回头,又是三步并作两步走,搁下托盘,赶忙将菜肴一一推至主子的眼前,摆好饭碗、筷箸,他退开了些。

  孟焰瞪着他的下颚浮出红指印,适才若没控制力道,他会一把捏碎他的骨头!

  咬牙切齿,塞一块肉入嘴里,磨咬着──不可置信小家伙竟然涉足过醉香楼,被他硬上……妈的,当初醉昏头!

  猛地一捶桌面,碰!一声,碗盘跳起,小家伙也跟着跳。

  手足无措,乔宝儿紧揪着衣摆,说明:我……我没有看不该看的。

  时时刻刻感到心慌,他不知该怎么办……主子的房里有不少摆设,隔壁的书房也是有……他没看到密室在哪儿,有些摆设的装饰物究竟叫什么,他压根不知道。

  脑袋瓜愈垂愈低,心虚、慌然、害怕……心中五味杂陈;小狗子警告的话语似魔音穿脑──你最好把嘴巴闭紧一点,别以为跟主子有一腿了,就想陷害我……你这回最好是乖乖的听我的话,该瞧清楚那房里有什么,可别再瞒着我。

  他只想要回小石头,那是他的、是他的……

  抿了抿唇,一滴水落在鞋子上,脚在疼、心口也好疼;他不明白小狗子仍要偷东西,为什么不忍耐几年,等挣够了钱再离开?

  更不明白主子为什么要在夜里欺负他,他不是狗,也不是芙蓉……

  要让家人有好日子过,就必须做不对的事、不喜欢的事……是不是?

  他抬头望着主子,氤氲的眼底盈满了所有的不解,微颤的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始终没有勇气问出口。

  芙蓉石……赏给这家伙,凭他也配!

  满腹怒气横生,憋着没发作。孟焰瞪着小家伙,回想那一夜的情景,他喊疼、他连门都不会开、他被他一脚踹出房外……

  多么讽刺,如今他要他入夜过来!

  阉狗会潜入房里意图不轨……他眯缝着眼,打量他瘦弱的身子像极了芙蓉,视线游移至他的裤裆,没了种的家伙总会干些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儿……很好。

  你哭什么?孟焰敛了厉色,打算陪他玩点小把戏,看是谁玩死了谁!

  见他抬手抹了抹眼泪,不耐烦他总是不吭声,该哄哄:我没凶你,过来坐下。

  话落,一脚踹出椅子,同时伸手把小家伙拎来身旁坐。随即将碗筷推到小家伙面前,道声:我赏你吃顿饭,瞧你瘦得不象样。

  他干脆先把小家伙养肥了,再扒皮。

  俊逸的脸庞在此时显得很无害,外头的天气变化──该下红雨。

  主子在笑……乔宝儿赫然警觉主子的笑脸隐含一丝歹意,他不敢拿碗筷,惊慌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主子的行为。

  彷佛看穿他的心思,孟焰拿起筷箸拨弄着菜肴,特地挑些肥肉、鸡肉入碗里,堆成一座小山似地,快吃,不然我宰了你!

  威胁、恐吓最有效──小家伙吃这套。

  吓!乔宝儿瞠大了眼,登时拿起碗筷,不管三七二十一,夹了食物塞入嘴里狼吞虎咽,一会儿便噎着。

  孟焰看着他脸红脖子粗,顺手倒杯水给他,且叮咛:吃慢点,小心噎死。

  咳咳咳……乔宝儿喝水呛着,捂着嘴猛咳得差点提不上气。

  孟焰只手托腮,一派轻松惬意地瞧他事做不好、饭也吃得糟,小家伙是打哪儿来的冒失鬼?

  看来,这府里怀着鬼胎的奴才不少,若是让他逮着……哼,走着瞧。

  把饭吃完,收拾收拾,就在房里待着等我回来。

  丢下命令,他起身入内。

  乔宝儿立刻搁下碗筷,跟着入内,眼看主子从衣柜拿出一件外袍,他上前踮起脚尖,小手拉着衣裳横过肩头,待主子的手套入衣袖,他拐着脚至面前扣盘扣。

  孟焰低下头来观察他笨拙的动作;依旧会发抖的双手不利落,频蹙眉头,冷汗淌得发际微湿,小家伙怕他怕得要死……呿,阳奉阴违。

  嘴角勾起,算计一道完美的弧度──

  他不也是笑里藏刀,挺有意思。

  乔宝儿为主子扣好衣扣,一抬首,脸颊吃痛。

  两指捏了一丝玩味,孟焰端着好心情到房外吩咐黎生几句,独留下乔宝儿怔在房内,抚着脸颊,无法理解主子莫名其妙的行为……

  《上册完》

第十一章
醉香楼。
一尊凶神恶煞又寻上门来,瞎了一只眼睛的龟公不禁双脚发抖,怔在大门口处,想逃也不是,只好硬生生地面对。
「王……爷。」
睨了一眼龟公下跪迎接,孟焰露出一抹冷笑,眼看大厅内的人们渐散,纷纷上楼或躲入后头,「呵……」他收了伞,甩了甩水珠,可没打算踏入醉香楼内。
「起来吧,我有话问你。」
「啊?」妈唷,又问话……龟公连连口吃:「小的不敢起身,王爷有事要问,小的若知情一定告知。」他一头敲上地面,伏在王爷的脚边,内心不断求神庇佑──王爷别找碴,他不希望双眼全瞎。
「啧,你这回识相。我问你,上回的事,你说有孩子闯入这儿,那孩子打哪儿来?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呃……就您……和那孩子……这事儿,您应该清楚。」阁楼的门一关,谁有胆子入内瞧。龟公浑身汗涔涔,哪敢把闺房之事搬上台面说。
「我问你,可知那孩子是谁!」一古脑儿地火气全冒上头来,孟焰怒喝:「少跟我提废话!」
「是是是。」龟公连连磕了几个响头,终于弄明白意思,他一五一十地告知那一夜……
「人闪入楼内,那孩子一脸瘀青,身后有名汉子在追,我和打手把汉子拦下来,他一开口就是酒气熏天,吼着要找孩子……事后,我想起那名汉子是刀子匠铺的老王。」
昨晚,老王上对面小巷子里的勾栏院嫖妓,听说他最近的手气不错,赢了些银两,那散财的德行就好比有钱的大爷耍派头。
抬头瞧了瞧王爷的脸色,龟公又附加一句:「小的绝无半点假话,不然愿遭天打雷劈。」他发誓。
「我明白了。」
孟焰撑起伞,走入街道,循线继续追查小家伙的来历。

进入刀子匠铺,孟焰一抬首,屋梁上高挂一坛坛封口的「升」,密密麻麻的等待赎回,无非是人死后有个全尸的观念作祟,成就有心人敲竹杠的借口。
啧,这儿,窝藏许多肮脏事。屋内的光线晦暗,空气之中飘散一股血腥气息。孟焰瞪着叩首在脚边的一干人等,「谁是老王?」
「我是。」发声的人抬起头来,下一秒,来人一脚踢上他的脸,「啊──」他惨叫一声,身子登时飞起。
「碰!」老王壮硕的身子坠趴在不远处。
伙伴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着,所有人皆吃了一惊。
「唉唷……噢……」老王抚着脸在地上打滚,鲜血直流,染红了衣裳、地面。他不断唉叫:「噢……我的鼻梁……」
「鼻梁断了?」
「是……断了。」他哀嚎。
孟焰一脸寒憎,嗤了声:「断得好。」
锐眼一扫,屋内顿时响起低浅的抽气声。孟焰问道:「刀子匠,你平日都纵容手下找孩子出气是不?」
「喝……禀王爷,没有。」
「是吗?」他冷笑,缓缓移动脚步,须臾停在老王的身旁,一脚踩上他的后脑杓,「叩!」一声,脚下的闷哼传入每个人的耳里。
「唉唷……唉……」整张脸被压挤得扭曲变形,扩散的血迹由口鼻四溢,老王张嘴猛吸气、猛喘,再继续下去,难保不会闷死。
孟焰面无表情,挑眉说道:「我可不在乎脚下死了一条贱命!你们心里都明白这儿是谁在作主,是看谁的脸色过活。怎么,我不管一丁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们一个个都爬上了天?」
「小的不敢。」众人异口同声,纷纷磕头,「咚咚咚」地敲响一室。
「刀子匠,去拿这半年来的纪录名册来,一本都不许少。」
抬脚放过老王,孟焰择一张椅子坐下,视线随着老王起身走入廊内,阴森的走道隐约可见一间间隔房门口。
向来沦落至此的孩子都有记录两份,其中一本册子会流入府中,严总管每三个月就会过来一趟。依他推算日期若是无误,小家伙误入醉香楼,定是在阉割之后的复原期间,否则……那床上不会留下彷佛处子落红的血迹。
被他磨出来的……铿!他咬牙,狠厉的目光瞪向该死的老王,人已奄奄一息。他杀鸡儆猴,铺子里的阉人归谁所有,每死一个,都是损失。
刀子匠捧着六本名册,恭敬地呈上,他立刻退至一旁,连口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王爷今日来得太过突然,可见事态不妙。自己做事一向严谨,想不透是哪儿出了差错?
孟焰一页页地翻找,仔细瞧册子上的名字和画像,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他终于翻阅到期中一页名单──乔宝儿。
画像和小家伙的神韵相差无几,被父母所卖,居中牵线是一名村长,同时记载乡名、地址。
「撕!」他扯下一页,折了几折,随手放入衣襟之内。
起身,搁下六本名册,孟焰颐指气使,「拿梯子来,把名叫乔宝儿的坛罐取下给我。」
刀子匠得令,立刻要大伙儿帮忙,众人入内七手八脚地扛出梯子爬上高处找寻──小心翼翼,避免挤成一团,上百个坛罐皆是宝,若摔碎,不吉利。
半刻后,终于找着。刀子匠用一块布包裹妥当,交给幕后主子。
孟焰取来坛罐,在门口抄起一把油纸伞,眼看外头雨势停歇,他依然撑起伞,遮掩一脸阴郁的神情,往下一个目的地──博济药堂。

孟焰一跨入药堂,眼尖的药堂传人杜大夫立刻认出来者,他一头钻出柜台外,恭敬地将身分特殊的贵客带往内室。
「请王爷稍待片刻,我这就去请老爹过来。」
「杜大夫甭急,我瞧见他老人家在为人治病,稍等无妨。」孟焰将手中包裹搁上桌,一入药堂,他不摆架子,对于熟识的杜大夫,也给予好脸色瞧。
「你去忙吧。」
「好,若有何吩咐,请您唤一声即可。」
孟焰摆摆手,一副不需要的态度。
杜大夫笑脸迎人,由桌上倒杯茶水奉上,尔后,掀起门帘离开。
回到药堂厅上,他在老爹的耳畔细语几句,请老人家离座,他接手为病患针灸治疗。老大夫上了点年纪,动作温吞地走入内瞧熟识的年轻人,两人的身分虽悬殊,他仍当自家的孩子一般,脸上堆满了亲切的笑容。
孟焰瞧人来到,立刻起身扶老人家入座。此时此刻,他显露的关怀以及对老人家恭敬的态度,绝非一般人所能预料。彷佛一桩秘密,搁在心底的缘由,只有当事者知情。
「老大夫,您近来可好?」
「还不是老样子,生活没什么变化,年纪大了患风湿,一旦下雨,膝盖疼得紧。」
他坐在年轻人身旁,叹道:「有些毛病医不好,人毕竟是血肉之躯,不是神仙。」
「老大夫喝茶。」孟焰倒了杯水给他,脸色一沉,想到老大夫所患的风湿皆因自己而起。「当年,是我给您添麻烦了。」
为了救芙蓉一命,老大夫冒着风险同他入宫救治,宅心仁厚的举动却招来祸事。事后,几条阉狗寻上门来,将人架在雪地里折腾跪了一夜,老大夫差点活活冻死。
「不提那事了,你总是惦记着往事。」老大夫低头叹息,捧着杯子的手少了两根指头,绞断的疮疤余留至今,若是在意,人不会快活。
抬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今非昔比,老大夫心里明白,他在人前与人后是两个样。
话题一转,老大夫问道:「你今日前来,有事?」
孟焰从衣襟内取出小瓶子,说道:「老大夫特制的药,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老大夫吃惊,搁下杯子,取来药瓶观察,内装的药膏乃特制,治疗金疮、痈疽、疮疖和其它皮肤病等伤口非常有效。
不禁纳闷,这孩子上回前来明明是说被狗咬伤,而他给的药膏确实能医治,怎会有问题?老大夫打开瓶盖,凑近瓶口嗅了嗅,药膏已经变质,竟有股异味,瞇起眼儿检视药膏略变色……
老大夫站起身来,走至角落的五斗柜前,打开上层抽屉取出一枚银针,放入小瓶子内,不一会儿,抽起的银针变色。
他好生惊诧,「怎么可能……」
孟焰瞧他吹胡子瞪眼,老人家受到的刺激不小。「呵,老大夫,您给的药有鬼。」
「谁搞鬼?你擦了可有事?这瓶子还经过谁的手?」一连串问题只为求证,「我这瓶药膏有口皆碑,怎会有毒?」
孟焰踱至老大夫面前,脸上笑意盎然,「我信得过老大夫不会搞鬼,且,药膏不是我要擦,老大夫,我没受伤。」
「啊?」老大夫的表情由吃惊转为错愕,问:「你存心逗我?」
「岂敢。」孟焰两指一夹,取回药瓶。请求:「老大夫,今日只好麻烦您再给一罐药膏,依然是专治发炎、脓肿的伤口,我不会再让他人经手药瓶。」
「这有什么问题。」丢掉银针,老大夫愈想愈不对劲儿,嘴上咕哝着:「你在搞什么鬼……」赫然,察觉一丝不寻常,「你没派家丁或黎生过来一趟,莫非是顾及万一,这药究竟给谁使用?」
「一个小家伙。」
老大夫怔了怔,「怎不带人过来给我瞧瞧伤势?」
孟焰哼声:「不需要,那家伙的腿没断。」
「治病总不能马虎。」老大夫谨慎地找寻五斗柜内的瓶瓶罐罐,经由多年行医经验,这柜子里头收列内、外治疗处方所调配的膏药,其中运用水银外治皮肤病的软膏可解毒性,功效卓越。
老大夫取出水银软膏药罐,分装入小瓶子后,回身交给年轻人。
「谢谢老大夫。」
「何必跟我客气。」他叮咛:「这药擦了,伤口若不见好转,你得让人过来给我瞧瞧。」
「不必了。」他不似老大夫仁慈,可没多余的善心浪费在小家伙身上。搁下一锭银两,孟焰顺手拿起桌上的包裹,随即向老人家告别。
老大夫瞧他掀了门帘就走,仍留下一堆问号,令人费解……

乔宝儿安静地坐在门边,由晌午等至晚上,不敢跨出房外,也不敢去厨房用膳,心愈来愈慌,紧搂着双膝,尽管饥肠辘辘,也提不起丝毫胃口。
单薄的身子靠着门板,时而晃晃然,体温正逐渐趋高,他垂下脑袋瓜,微喘着气。
黎生站在房外,油然而生一丝同情,目光调离,观望与厢房紧连的书房透出光线,早已回府的主子待在里头。
他不知该同情小奴才受到主子「关照」的处境,还是同情主子那脱轨的思绪渐渐转向,本人却毫无所觉。
黎生继续监视小奴才,眼看人始终缩在门边,地上搁着他至厨房端来的晚膳,未见小奴才进食。
轻叹息,他走向书房,敲了三下轻响,才推门入。
孟焰抬头瞥了他一眼,问道:「怎么,小家伙还是坐在原地?」时近戌时,他慵懒地侧卧在贵妃躺椅阅读书卷,旁边的梨木矮柜搁着一迭书籍,内夹了本名册。
「爷,您还要让人继续待着?」
「我要让他看清楚些房里有什么。」哼,小家伙装模作样,仅瞒得了一时,迟早会露出马脚。
黎生提醒:「房内没点灯呢。」
「哦。」颇意外,小家伙摸黑的功力不到家,动作笨拙,他倒是期待小家伙会耍什么招数偷东西?
该把他的脚治好,加强一下作贼该有的本钱。孟焰笑了笑,不禁感到荒谬──要抓贼之前,他这尊猎人得先放水。
随手将书卷搁回梨木矮柜,孟焰全副的精神都来了──吃饱撑着设陷阱。
离开贵妃躺椅,途经黎生的身旁,孟焰戏谑道:「小家伙饱受惊吓,多么需要安慰,不是么?」
「呃?」黎生一愣,无法透彻主子话中的涵义。
「明日起,你接手刀子匠铺的事儿,注意里面的家伙是否对孩子施以拳脚。」
「爷要我防止受阉割的孩子被人打死?」
「当然。那些挨过手术而存活下来的孩子都还没为我赚进银两就被弄死,这不是损失么?」呿!赔本的生意没人做,他可不当冤大头!「名册上的死因写得千篇一律,哼,我不管事,一群狗腿的家伙倒是在背地里撒野。」
踹开书房门,孟焰一脸寒憎。追根究柢,都是那该死的老王揍孩子,否则……他哪会胡里胡涂兼阴错阳差地奸了小家伙!
妈的……他咬牙恶咒。
更火大的是──为了排遣寂寞,他三番两次找上小家伙,究竟是着了什么魔?

「你还不起来?」孟焰敛了厉色。点亮室内烛火,回身瞧小家伙仍无动静。
他不耐烦地上前,伸指轻点他的头。乔宝儿颓软的身子晃然,沿着门板滑落。
孟焰眼捷手快地攫住差点敲上地面的脑袋,微吃惊,掌心上的小脸发烫,迅速蔓延一团火烧上心头。
顺势将人抱起,他朝房外喊:「黎生。」
远去的人影骤然回头,问道:「爷还有何吩咐?」
「你……」愣了下,孟焰略低头,双手逐渐紧扣怀中轻盈的重量,眉一拧,甚么话也没说,旋身将人抱往屏风后。
敏锐地察觉一丝不寻常,黎生折腰拾起地上的一盘膳食,起身离开,顺手将门带上。走得远了,他回眸一瞥,嘴角勾起一丝兴味。
内室,孟焰猛灌小家伙喝水,粗鲁的举动全因躁郁引起。
「唔……咕噜……」恢复些许意识,乔宝儿试着推拒硬邦邦的胸膛,溢出嘴角的水淌得衣衫一片湿,好冷。「咳咳……」他猛呛咳,小手有气无力地挣扎。
孟焰扣住他的后颈,粗鲁地扯下他的衣衫,小家伙浑身抖得更厉害,瞠大的眼瞳布满惊恐,直呼:「不要……」
「少啰唆。」他捞起水盆里的巾帕拧了拧,贴上单薄的身子擦拭,试着降低高烫的温度。
凉意袭上整个背脊,加遽体内的恶寒发作,「好冷……」乔宝儿一头敲上主子的下颚,小脑袋垂在颈窝,不断喘气。
热呼呼的气息拂过颈侧,孟焰渐渐缓了擦拭的动作,不禁怔然,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啪!」把巾帕扔回水里,回想适才竟去吩咐厨子煮粥,而他伺候小家伙?
搂在腿上的身躯似小火炉,熨烫地存在着。乍然,有那么一瞬间的迷惘──小家伙又不是当年垂死的芙蓉,何须在乎是死是活。
乔宝儿闭上眼,意识游走在清醒与昏然的边缘,任由主子放倒于榻上,随即全身蜷缩成虾状,双脚紧紧屈迭起。
孟焰坐在床沿,抓来他的右脚踝,取出小瓶罐为他溃烂的伤口上药。
「脚不会好……」瘖哑的低喃隐含一丝委屈,乔宝儿不明白主子为什么还要害他,埋首于被褥之中,小手揪着厌恶的情绪,梗在喉头溢不出口。
孟焰撕下他的衣衫一截,缠绕于脚背的伤口,眉心愈渐纠拢,须臾打上一个死结。
「脚若是废了,你就用爬的。」气恼他有背叛之心,小家伙是什么低贱的身分,内心再清楚不过。
站起身来,孟焰将衣裳抛还给他,命令道:「我已经差人送食物过来,你若没吃完,当心我扒了你的皮!」威胁罢,他无心驻留,房内早已染上小家伙的气息,宛如污浊之地,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听见「砰!」一声,乔宝儿悄然挪动的身躯下滑,垂靠在床沿的脸色渐渐发白,伸手推开一张椅子,盆中溅出几滴水,他敛下眼不看也不想,那些水带不走一身的污秽……

乔宝儿夜宿主子的房,此事只稍几日便传得众所周知。
严总管一早就等着乔宝儿上厨房,语气尖酸又刻薄,「啧啧,瞧瞧什么人来了,可真准时。」
他朝掌膳的厨子笑道:「你们的动作不快点,咱们的主子在房里饿着呢,他吩咐过了,三餐得准时,午后送上糕点、茶饼,夜晚需要宵夜。
「啧啧……厨子,你现在甭再偷偷摸摸地留碗饭给小宝儿吃,他只要继续为主子暖床,要什么就有什么,我看过不了多久,咱们这伙人都得喊他一声小爷了。」
「铿锵!」
大汤杓敲上锅盖,厨子心头火,杵在原地无法反驳。
乔宝儿低头经过,匆忙地端走膳食,回头,一双清湛的眼神望着厨子大叔,彷佛在诉说自己身不由己。
元计咕哝着:「师父瞧不起这种人……」他亲眼所见小宝儿待在主子房里,可想而知,小宝儿怕吃苦,不惜出卖自己了。
「做人别赚肮脏钱,亲人若是知情,用得安心么。」元计又咕哝了一句。
乔宝儿的脸色一变,当下逃也似地奔出厨房。
「哼,你们瞧瞧,他会端架子了呢,再过些时日,他指使咱们办事,都不用感到意外。」

小狗子眼看来人经过,立刻钻出树丛外,挡住乔宝儿的去路。
「你眼睛睁那么大干什么,见鬼了啊。」
乔宝儿的手一紧,捧着早膳,别过一张惨白的小脸。
呿,小狗子撇撇嘴,东张西望附近没半个人影,于是放心地问:「你这些天都睡在主子房里,有没有发现什么可以下手拿的?」
「没有。」他闷声说明:「房里的物品有字画和花瓶,那些东西无法藏。」
「噢……」小狗子一脸失望,「你没有骗我?」
乔宝儿摇了摇头。
小狗子狐疑的目光瞅着他,哼道:「我压根不信,你整天跟在主子身边伺候,别跟我说你没机会翻找主子的房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或是没瞧见主子将银两、银票放在哪儿。」
小宝儿抿了抿唇,凝视着前方的主楼彷佛是一座牢笼,关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主子要他吃饭、收拾、伺候着,他战战兢兢地度过白天的琐碎,一旦入夜,他就躲在角落想睡又不敢睡,害怕房门戛然开启的声响,恐惧一道趋近的黑影,一股厌恶感顿时袭上心头。
他渐渐收回视线,氤氲的眼眸胶着在盘中的佳肴,丧失的味蕾再也尝不出任何滋味。
「小狗子,把小石头还给我,好不好……」他抬眸,眼底盈满乞求。
「休想!你不拿点东西来交换,我就把石头丢进粪水里,卖给收粪的林老伯。」
心一慌,乔宝儿喊着:「不可以!不可以!你不要把小石头丢掉,我会拿……一定会拿东西跟你交换。」
小狗子咧嘴笑了笑,「等东西到手,你就拿来房里给我。反正主子何时睡熟,你很清楚不是嘛。」讽刺的言语说罢,小狗子伸手捻了一块肉塞入嘴里,边走边哼小曲儿,恍若无事般。
分走两头,乔宝儿一瘸一拐地返回禁锢的牢笼。
瘦小的身影落入另一双眼里,漫步在垂柳绿荫遮蔽的小径道上,孟焰也佯装若无其事,心情好得很。


第十二章
把人拴在身边,每日面对一张苦瓜脸,「脚还疼吗?」孟焰交迭着双腿搁在浴桶外,颇享受小家伙跪在一旁按摩臂膀。
「消肿了。」乔宝儿老实地回话。
低着头,双手彷佛机械般的动作,来来回回地压揉,目光刻意避开浴桶内的光景。
孟焰盯着他良久,只要自己没出声命令,小家伙笨拙的动作可以持续到天荒地老。「你还要瞎磨菇多久?」
乔宝儿抬起头来,嘴唇乍然碰上了主子的鼻尖,「啊?」小脸一白,浑身渐渐僵硬。
孟焰端详他的眼下有一抹阴影,小家伙在他的房里睡不好,瞥了一眼角落的位置,心照不宣他惺惺作态的可怜相。
掬起水抹去留在脸上的温热感,晶透的水珠沿着冷硬的面部线条一一滴落,孟焰站起身来,命令道:「拿衣裳来。」
乔宝儿立刻取来干爽的布帛为主子擦拭,勉强自己面对成熟的男性躯体,随着由上而下的擦拭动作,愈渐抑止不住一双小手发颤,刻意避开双腿间的地带。
别人有的,而他没有。
活生生地被夺走,受过的痛远远超乎心灵上的负荷。他转身捧来衣裳,怯生生地递出,等待手中空无一物,他才敢抬起头来,叛逃的目光远离主子的身上。
「我去差人把桶子抬走。」三步并作两步走,须臾,瘦小的身子就躲在门扇旁,角落的阴暗晦色可以掩去他人不屑的眼神。
几名家丁进房来,几人合力抬起浴桶步出房外。
严总管睨了一眼乔宝儿湿淋淋的裤管,其身前衣襟也不可幸免。嗟,主子沐浴,小狗腿子该不会贴上身去了?
「滚出去!」
孟焰一把将严总管推出房门坎外。
「啊!」
脚下一个踉跄,严总管顺势跌个狗吃屎,几名家丁不禁诧然。
睥睨的眼神淡扫众人一眼,孟焰双手环胸,严禁令下:「没我的吩咐,少在我的房里多待一时半刻。」
严总管爬起身来,好不狼狈地应道:「是是。」
「哼……」暗恼府里乌烟瘴气,一干奴才以为他不知那些闲言闲语,不过他不在乎他人如何看待,倒是颇恼万一将来传入芙蓉的耳里……孟焰的神色丕变,翻脸跟翻书一样快。
「姓严的,去收拾、收拾包袱,在天黑之前,滚出府外!」
喝!
脸色一变,严总管立刻跪下,五体投地「咚咚咚」的猛磕头,诚惶诚恐地问道:「爷,奴才做了什么事惹您不快?」
「你平日都在我背后说哪些闲言闲语来着?」
严总管浑身汗涔涔,连连口吃:「没……没有的事……小的不敢。」
「不敢?」呵,孟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是么,你不敢,有谁敢?」
「……」严总管顿时语塞,连吭都不敢吭声。
几名家丁见状,立刻搁下浴桶,也一并跪下。
主子摆明着算帐,连日来的闲言闲语变成茶余饭后的话题,大伙儿兜绕着小宝儿魅惑主子,嫌恶他不知耻。
「没话说了?」
严总管又磕了磕头,求饶道:「小……的知错,请爷息怒。小的自个儿掌嘴处罚。」
「啪、啪、啪──」
他猛掴几巴掌,再继续磕头求饶:「请爷息怒,小的以后不敢再犯。求您饶过,小的以后会尽忠职守,不该说的,决计不敢乱说。」
孟焰倚在房门口,哼了哼。
头一撇,目光落在躲于角落的小家伙,那清湛的眼眸眨也不眨,小脸布满惊慌。
「你怕什么?」
乔宝儿揪着门板,嗫嚅着唇说:「我怕……严总管……没工作,他……他要养家。」
严总管和爹一般的年纪,也是有孩子的,万一没得吃,那些孩子不会有好日子过。
孟焰皮笑肉不笑,「要我饶了严总管可以。不过从今后,他除了喂狗之外,曾经指派奴才干的活儿,他一个也不能少。」
「遵命……」严总管连连磕头,巴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在府中的地位转眼之间贬低,这全拜小宝儿所赐;好一个奸佞的小奴才,仗着有主子庇护就在背后放冷箭。
「还不快滚!」孟焰不耐烦地吼。
「是是是……小的马上离开。」
严总管忙不迭地起身,习惯举起手来又要指挥家丁办事,随即一怔,立刻帮忙抬着浴桶,伙同几名家丁一起离开主楼。
掩上门扉,孟焰缓缓地靠近,抬手勾起小家伙的脸,指尖摩娑粉嫩的触感,俊颜凑近问道:「你呢,有没有瞒着我什么……」
乔宝儿一瞬瞠眸,脸上的血色尽失,心脏猛地提上了喉咙,「扑通、扑通」地说不出话来。
将他心虚的反应尽收眼底,孟焰不禁埋首在他的颈侧,哑然失笑,「呵……小家伙,你怕什么,只要讨我欢心,我会打赏。」
略抬头,牙齿轻轻一咬,施予薄力磨了磨他的脸颊,逐步算计,帮小家伙一把──背叛。
脸颊吃痛,乔宝儿受吓之余,双手推了推主子的胸膛,惶然不安,须臾即感受到下身一凉,脚被抬起,他咬唇忍住一声「不要」的吶喊。
倏地把脸埋在主子的颈窝,小手揪着衣襟,强迫自己顺从的假象在体内被硬物贯穿的瞬间彻底崩落──
五脏六腑几欲呕出喉头,他摀住了嘴,贴挤上墙的身躯在夹缝中难以伸展,一手越过主子的肩头紧紧攀附,承受一次又一次的欺压。
肉体碰撞的淫靡声响伴随低沉的喘息回荡一室,孟焰怀抱一具瘦小的躯体,这回的侵略只因一时兴起的惩罚。渐渐,自然地转化为追逐官能的愉悦。
意识浑然,他吻了吻小家伙的发,忘情于他的揪扯,那细碎的呜咽听来腻人,彷佛被需要着,是唯一的存在。
将人紧搂在怀,抱往屏风后的床榻,小家伙始终没放手,埋在颈侧的脸颊温热,孟焰温柔地勾开他额际散乱的发稍,如捧珍宝一般,置身于腿上厮磨。
乔宝儿紧咬着唇,任人一上一下地摆布,下身逐渐麻痹,仅余零星的痛觉。
深埋的小脸始终抬不起,无论被人当成了什么,是否只要忍耐,痛过之后,就能够得到想拥有的……

亦步亦趋跟在主子身旁,乔宝儿安静地做分内之事,脚踏在梯子上,伸手取来一本又一本的书籍,小心地擦拭细微的灰尘。
书房内窗明几净,一整排书柜搁着许多书籍、册子,他不识字,看不懂书皮上写了什么。
蓦然,想起小狗子的交代,乔宝儿的眼神一暗,居高临下地探寻四周,书房内除了桌椅、书柜等摆设,他并没有发现哪儿是密室的入口。
目光凝住主子所在的位置,身后有一幅几尺长、宽的大型山林水鸟字画。
远望着,恍若人间仙境般。
一抬眸,孟焰察觉小家伙状似发呆,不禁讶然他怎敢瞧自己这么久?
怔了怔,暂抛开恼人的账册明细琐碎,其中有几笔私人借贷的数目逐月累积,加起来为数可观,无疑扣住好几笔他人所欠的人情债。
起身离座,他踱至梯子旁,抓住小家伙的脚踝,扒了鞋,细凝伤口结痂尚未脱落,老大夫给的药果然有效。
「脚不疼,你走路也不会跛。」
乔宝儿紧抓着书架,低头瞧主子的手沾药抹了抹脚,于心厌恶被触碰的感觉,也无法预料主子哪天一兴起又会伤害。
孟焰已经肯定有人在药里头动手脚,不难猜出可疑的凶手会是谁。
「我若没替你换药,你的脚肯定是废了。」
「嗯。」乔宝儿别过脸,望着窗棂外的景色,秋天的气候凉爽,入夜会捎来些许冷意。
已经换上稍厚的衣裳,府中的奴才穿着统一;头裹巾子,棕色的小袖长衣衫和长裤,婢女们则穿交领衣和长裙。
他不禁想着入冬后,家乡的弟妹们穿不暖,而他在府里,届时会穿什么……
小家伙又再瞎磨菇……坏心一起,孟焰晃了晃梯子,存心看他惊慌失措的表情。
「喝!」
两手紧紧扳住书架,乔宝儿蹙紧眉头,不禁思忖如果摔落会让主子觉得有趣吗……被狗咬的阴影袭上心头,他渐渐松开手,暗压下恐惧,已有心理准备让主子满足恶劣的玩弄便会饶过。
发抖的双脚连带晃动梯子,孟焰抬首盯着那泛白的小脸,霍然喝道:「下来!」
小手发抖地搁回书籍,乔宝儿缓慢地爬下梯子,低头站在主子的眼前,不知有什么吩咐。
他好像哑巴。孟焰伸指一抹他的额际,指尖满是湿意,略显恼怒地把鞋踢回,「穿上,出去差人弄些茶点过来。」
「好。」
套上鞋,手里拎着布,乔宝儿三步并作两步地逃到书房外,带上门的剎那,小脸渐渐恢复血色,稍感松懈,他才抬头走往厨房。

「快吃,吃完了就出去,别待着。」
「是。」
孟焰掀开八宝蟋蟀盆,里头空无一物。视线不着痕迹地一瞥,小家伙果然坐在椅子上,吞咽着糕点。
午后的静谧带来一丝沉闷的气息,孟焰踱至窗扇旁,任由一缕薄光透过窗格映照俊逸的面容,若有所思,那眼里的寂寞不为他人所察觉。
想着……昔日纠缠在身侧的倩影总是诉说心事,偷偷地喜欢谁……
把糕点屑放入口袋,指尖触及到一个硬块,乔宝儿缩回手,脸色略白地避开残留于眼角的影子。
咬了咬唇,吞入腹中的糕点干涩且无味,他喝了几口烫嘴的茶水,悄然搁下杯、悄然地离开书房。
来到僻静的马厩附近,避开小狗子和其它人的目光,乔宝儿躲在树丛内,寻找卑微的伴。
安静地喂食地上的小蚂蚁,一块碎银随着掀翻的口袋掉落,刺眼地提醒他做了什么龌龊事。
眼眸迅速蒙上一层氤氲的水气,拾起碎银,紧握的小拳头往眼角一抹,同时把脸埋进屈起的双膝里,好厌恶必须收下主子打赏的肮脏钱,究竟要累积多少,才可以换回属于自己的小石头……

真他娘的……
严总管挥汗如雨,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耙了一堆马粪,他叫小狗子的动作利落些,「还不快拿桶子装起来,好臭!」
小狗子捏紧了鼻子,心里不断暗咒:「臭死你活该,谁叫你待人好刻薄!」

芙蓉阁内,檀香弥漫,几缕轻烟融入黑夜,错落的回忆如走马花灯,一幕幕消失在时间的洪流。
薄唇溢出一声叹息,指尖滑过檀香木盒边缘,盘据于脑海的温柔笑靥渐渐消失,倏地浮现另一张轮廓,在夜里显得异发惨白。
「呜呜……我没有……偷拿……东西……」
萦绕耳畔的低呜渐渐渗入心底最深层的幽暗,悄然螫伏,宛如一根刺。
恼!
窜动的血液沸扬,孟焰合上檀香木盒盖,掩去隐隐作祟的烦躁因子。迷惑的双眸搜寻幽暗的角落,独缺一抹瘦小的黑影,藏到哪儿了……
轻掀起薄唇,沉敛的步履跨过重重迷雾,孟焰伸展的健臂推开一道门扉,戛然开启的瞬间迎入晕黄的月色,薄光下的俊逸面容冰封所有的情绪,视线朝座落在不远处的主楼窥望──
「小家伙……」

贝齿一咬,瞬间闷掉由心底发出的哽咽,煞白的小脸拧成一团痛苦的表情,十指在汗湿的肌肉线条留下一道道排斥的痕迹。
体内再也受不住强烈的撞击,口一松,他低喊:「好疼……」
屈起的双腿受到强悍的体魄压制,小手轻推着贴近的胸膛,身体官能的抵抗和逆来顺受形成一股拉锯,进出于体内的热铁一点一滴消耗他挣扎的余力。
跌入痛苦的深渊,乔宝儿又推了推主子的胸膛,小嘴一抿,双手浸满透出的汗水。
孟焰低头含入他的指尖,小家伙在身下挣扎,他放缓了侵略的速度,潜意识想找回被需要的感觉。
手一颤,乔宝儿如遭电击地缩回。
猝然瞠开的眼眸布满惊恐,乔宝儿头一撇,垂落于枕畔的小脸惨白如纸。
孟焰揪回他的一双手,强制他攀着脖颈,低头吻了吻他的脸颊,略显冰凉的触感舒缓薄唇的热度。
他双手扣锁小家伙的腰腹,欲望持续撞击窄嫩的甬道,游移的唇舌轻咬细瘦的脖颈,惹来一阵细碎的低呜、啜泣,随着节奏低低浅浅、断断续续。
良久,小家伙的声音渐歇,而他浑身汗水淋漓地压在小家伙身上,镶嵌在怀的瘦弱身子隐隐抽搐,避免压坏了他,孟焰翻身侧躺在旁。
室内恢复一片静谧,乔宝儿缩了缩身子,挪离肌肤之间的相触,无言地排斥和厌恶……
等了又等,直到身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判断主子已经熟睡,乔宝儿悄悄地滑下床,穿回一身衣裳。
瞥了一眼床上的主子,愈来愈难掩讨厌的情绪涨满胸口。
心脏发疼着,他揪紧衣襟,转身逃回阴暗的角落,疲惫的身躯抵靠冰冷的墙面,泛白的脸庞滑落一道湿意,敛下眼,他试着让自己入睡。

「叩!」
两指弹了一锭碎银至小家伙的脚边,孟焰居高临下地打赏──银两能挑起人性贪婪的本色。
乔宝儿眨了眨沉重的眼睫,一道光蜇得眼睛刺痛。
拾起碎银,连同一份耻辱收入口袋。他沿着墙面爬起身来,僵硬的四肢发麻,一路走都走不稳。
日复一日的伺候琐碎,主子鲜少说话,而他也总是安静无声。
提水擦拭窗棂,小心翼翼地避开贵重摆饰,主子虽无发号施令,他仍须主动做好分内工作。挣钱,并不容易。
令人嫌弃,只因是条阉狗。
主子只稍显露出睥睨的神色,他重创过的心灵难以负荷;会心悸、害怕……活在恐惧下的生活令脸上的神色失去光彩和笑容。
抬不起头来面对府中的众人,留给别人的印象仅于一道畏缩的小身影,躲躲藏藏、遮遮掩掩,拿了东西就走,想避开的是小狗子的盘问、厨子大叔欲言又止的神情,以及其它人轻贱的目光。
任小家伙忙进忙出,孟焰头也没抬多瞧一眼,渐渐习惯身边的小身影晃动,比起贴身护卫黎生来得更亲近的距离。
默不作声,一脸索然无味地丢下一封封邀请帖,不打算出席朝中一干官员企图攀权附贵而搞出的名堂,顶多差人送份礼,就算是给足了面子。
抬眸,紧盯着小家伙,他问:「你擦了窗,端了点心回来,怎还不吃?」
乔宝儿杵在门边,低头闷道:「我不饿。」
「吃腻了?」
「不是。」
「过来。」
心一慌,乔宝儿抬头,很听话地上前靠近。
孟焰伸手丈量他的腰围,手指逐渐并拢,猛地往前一带,仅差吋厘就靠上胸怀的小家伙浑身倏地僵硬。
缓缓地蹲下,目光一路检视他清瘦的身躯,于心不甚满意的拧眉,语气不佳地问:「你都吃到哪儿了?我瞧你没长出几两肉。」
咬了咬唇,乔宝儿嗫嚅道:「我……不饿。」
「我没问你饿不饿!」颇烦躁,他吼叫:「若带你出门,别人还以为我饿着府中的奴才。」
嗟!小家伙吃好却没睡好,孟焰起身瞪着他,「今晚开始,你若再睡地上,就休怪我把你丢去睡地窖。」
乔宝儿一瞬瞠眸,两片唇抖啊抖地喊:「不……要。」
「害怕?」
他猛点头,一咬唇,几欲滴出血来。
孟焰偏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可真会演戏,「拉高嗓门都可以唱昆曲了。」
乔宝儿听不懂主子的嘲讽,生平没瞧过唱戏。
「跟我出门。」
啊?乔宝儿怔了怔,从未踏出府外,不知主子究竟要上哪儿。
「你去书房里拿八宝蟋蟀盆过来。」
「它是什么样子?」
「一个巴掌大的盆子,有盖子,外观缀有麒麟,小心拿,别摔破。」
「好。」
瞧他转身消失于房门外,孟焰勾唇一哂,不禁摇了摇头。
可真有耐心哪……逮贼之前,还必须先带他出去走走,熟悉一下路径,将来逃命的时候才不会转回府中后院了。
啧啧,他等着──小家伙干了蠢事之后,逃命逃得够不够快!

街道上,车水马龙。乔宝儿紧跟在主子的身后,深怕一不小心就跟丢了。
气喘吁吁,小身影时时而遭受路人擦撞,渐渐落于主子身后拉长了好一段距离。
吵杂的市声中,虫鸣、鹰叫、振翅声时而引人注意,孟焰来到潘楼商业街,此地周围皆是屋宇雄壮、门面广阔的金银彩帛交易之地。
珍珠、匹帛、香药等铺席琳琅满目,居中开设着特殊的一种行业,「鹰店」。
由北方引进的猛禽已成为贵族追求的时尚,调教虫蚁这一职业在城市中有专业养鹰鹘户,甚至连书籍都问世,在坊间流传。
然,一般老百姓玩不起这类娱乐,经过调教驯养的虫蚁价格不菲,这地带经常出入的无非是权贵仕绅或贵族千金。
孟焰穿梭其中,乍然回头,放眼搜寻失落的一抹小身影。
踮了踮脚尖四处张望,乔宝儿小脸布满了惊慌──主子不见了!
穿梭在这条青石板路的人群穿着华丽;男男女女一身绫罗绸缎,而他显得好生格格不入──彷佛沧海之一栗,毫不起眼,渺小得可有可无。
「闪开!」
一名状似家丁的男子推了他一把,睨了一眼,摆明地嫌恶。「杵着干啥,挡住咱家少爷的去路。」
乔宝儿踉跄了数步,紧张兮兮地捧着八宝蟋蟀盆,怕滑了手,摔碎就完了。
须臾,见几个人簇拥着一名男子进入卖古玩艺品的商铺,乔宝儿挪至一旁,不料身后探来一只手,抢了他手中的八宝蟋蟀盆。
扒手倏地将他推入人群,不过眨眼工夫,人已经飞溜得不见人影。
「啊!我的东西──」乔宝儿张口惊呼:「有小偷!有小偷──」
蓦然,一名家丁揪住他的领口,怒叫:「你才是小偷!」
吓!一瞬惨白了脸色,乔宝儿不明所以,慌忙地辩解:「我不是,我没偷东西。」
「还说没有!你刚才撞着咱们的少爷,摸走了他身上的玉佩。」
「我没有!」
「啪!」
家丁赏给他一巴掌,「还说没有,我都瞧见了。」
他立刻动手扒这小子的衣裳,两人东拉西扯之下,一块玉佩由乔宝儿的衣襟掉落。
登时,四周一片哗然。
「小偷……」
「这人是小偷!」
「把他抓去官府治罪,砍掉那双手脚。」
人群鼓噪,纷纷聚拢上前指指点点。
乔宝儿吓得双腿一软,惊叫:「啊!不要,我不是小偷……」甩不开他人的箝制,心急得泪眼汪汪,忽地瞧见主子的身影,他求助地喊:「我不是小偷──」
寻声找到小家伙,孟焰不客气地拽开周遭人群,随即踢起玉佩,伸手一接,仅是须臾,便瞧出端倪。
「这块玉佩打哪儿来的?」
家丁理所当然地喊:「当然是咱家主子的。」
他冷笑:「呵,地痞混混的伎俩想骗谁。这块玉佩的色泽混浊,质地粗糙,上头刻着凌霄花,光是这雕工技法就不是出自于名手。啧,我怎不知这世上仅有的几块白玉凌霄花玉佩会落在你家哪位主子的手上?」
「呃……你在质疑什么?」玉佩的主人仗着人多势众,壮了壮胆子,嘴上吆喝:「把玉佩还来!」
「我可不希罕这破烂东西!」锐眸一扫,瞅着小家伙脸上的五指印,一股怒意瞬间凝聚,咬牙问道:「是谁打他?」
「他手脚不干净,被我的家丁揍,又怎地?」他伸手一指,嘴角狞笑,「这家伙偷了我的玉佩是真,在场有不少人都亲眼瞧见玉佩是从他身上掉出来的,你们说是也不是?」
「是啊。」
路人在一旁说明:「玉佩是从这位小哥身上掉出来的没错,适才大伙儿都瞧见。」
「没错,我也瞧见。」
「这位爷,人家可没乱冤枉。」
群众们一附和,家丁也跟着嚷嚷:「咱们少爷说得话岂是假,哼。」他搬出家世,「我们家的少爷在城里是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呢。」
他要大伙儿瞧清楚,「光是咱家主子这一身行头,少说也值上百两银子。贼人见着,手就痒,能不偷么?」
「谁不知晓这条街上的扒手不少,咱们赶紧把贼抓到官府去!」
吓!
乔宝儿怕极了被抓去砍掉手脚,他惊慌失措地喊:「我没偷东西、真的没有……」
「别再狡辩,直接把贼抓到官府去治罪再说!」
「啊,不要──」
孟焰的脸色登时铁青,小家伙被逮走……
乔宝儿频回头,哭叫:「相信我……我真的没偷东西,没有……」
「还说没偷,走!咱们到官府对质!」
几名家丁又拖又拉,得理不饶人。其主人满脸得意,嘴角噙着笑意经过男子的身旁,哼道:「逮了贼,还有赏银可拿呢。」
群众们纷纷让路,满脸鄙夷地瞧小偷又叫、又挣扎,抵死都不承认偷东西。
「我、没、有、偷──」乔宝儿用尽全身的力气吶喊,一双小手试着挣开箝制,视线穿过人群,眼巴巴地望着主子。
「该死……」俊颜丕变,目光一瞬迸出杀机。
他一个箭步上前,一出手迅速扣住其中一人的颈子,同时将玉佩塞入对方的嘴里。
「唔……」家丁顿时瞠目结舌,脸色由红转紫,仅能发出细碎的呜咽。
骤然,人群之中发出一声尖叫。
「啊──杀人啦──」
突来的变化快得令人措手不及,群众纷纷退至一旁,屏气凝神。
五指施力一掐,转眼即能取人性命。孟焰勾唇一哂,「呵……你们可知玉还有什么作用?」彷佛谈论天气一般,他的语气好得很。
「喂──你……马上放开我的手下!」
孟焰低头瞧了瞧对方扭曲的脸孔,不禁冷嗤:「他就快断气……啧啧,一块玉衔在嘴里,塞了一窍,多么像个死人不是么?」
乔宝儿被主子狠戾的行为给吓得傻了,比起将要被人抓去府衙还要惊恐。
眼见情势不对,玉佩的主人放软的声调,道:「这位爷,咱们可没得罪你,又何必为了一个小贼伤了和气,请您高抬贵手。」
「没得罪我……是么?」杀人目光顿时射向发话者,「你耍下三滥的手段去骗鬼还差不多。想跟我玩这套,你们是瞎了狗眼。」
孟焰随手从腰间的镀金带上解开一块玉佩,高举在众人眼前,「瞧清楚我手里的玉佩才是真;质地珠润,晶亮之中透着褐色沁斑,以圆雕技法琢制,玉匠师父是我养的人,很不巧的是,你们手里抓的小家伙也是我养的。」
此话一出,四周又是一片哗然,一干人等见情势不对,立刻放人。
孟焰松手,抬脚踹回吓得屁滚尿流的家丁,同伙登时七手八脚地接住自个儿的伙伴。
孟焰不疾不徐系回腰间玉佩,抬手勾勾指头,对着发傻的小家伙命令:「过来。」
乔宝儿听话地上前,一颗脑袋瓜低垂的见不得人。
「我……弄丢了……八宝蟋蟀盆。」他紧张兮兮地捏着衣襬,怕主子责罚不饶他。
任由一帮子地痞逃走,孟焰哼声,「要找回失物并非难事,但是有些人要保住项上人头,可就没那么简单了。」撂下警告,他甩头就走。
须臾,回头喝道:「小家伙,跟上来。」
乔宝儿跑了几个碎步才追上与主子的距离,怕再跟丢,毫不犹豫地伸手揪住主子的宽袖一角。
孟焰察觉,不禁愕然──
小家伙头一遭主动亲近,不怕他了?


第十三章
来到鹰店,乔宝儿一双清澈的大眼绽放惊异的光彩,浏览顶上挂着许多鸟笼,部分以黑布遮盖,其余能清楚地瞧见笼内有五花斑斓、绚丽夺目的鸟儿。
他不知道牠们的名字,听见牠们的鸣声悦耳,在笼内跳跃着,似想飞出笼子外,那雀盼的心期待一份自由。
「牠们能展翅高飞吗……」眼神一暗,他呆杵着。
孟焰站在不远处,盯着架上的金漆笼子,内放蛐蛐儿,端详其体性、名色,辨其鸣声,仔细挑选。
「老板,你这儿的蛐蛐儿就只有蟹壳青、三段锦和包衣?」
来人对于虫蚁相当识货,老板不敢轻忽怠慢,凑上前,眉开眼笑地,「爷,您好眼力,我这几只蛐蛐儿让您看不上眼。您稍待,我这就去拿紫黄。」
「呵,你弄到手了?」
「当然,几经转折呢。」
孟焰笑了笑,心情甚是愉快。
紫黄乃品中之王,曾出现在杭州一带,州县官员为了巴结朝廷,送到宫里去,民间难得一见,老板若是没有一点门道,压根弄不来这些。
由于斗蛐蛐儿是入秋兴味,最初从乡野间传入城市,其性好斗,可聚养成掌中将军,亦是宫廷仕女们喜爱豢养的宠物,无非是听其夜鸣悦耳。
此物令人津津乐道,爱不释手,更甚有朝中大臣命其妻妾们蹲跪在地上,斗蛐蛐儿以娱嘉宾。他也兴乐过一阵子,所豢养的掌中斗士叱咤庭檐,千金不换。但,他赠与纵情于声色犬马的皇帝,成就一桩芙蓉的姻缘。
呵,他玩物丧志……想来真讽刺。
须臾,老板由内室捧来一只泥罐,喊道:「爷,紫黄给您拿来了,您瞧瞧。」
「嗯。」
剎那,孟焰的神情专注于极为罕见的紫黄,依照成熟期是在十月间出没;窥其头线清晰且长,腹部、两侧、大腿和牙的色泽趋于纯色,闻叫声清脆但含有特殊的沙声,泥罐中的蛐蛐儿实属名品。
他勾唇一哂,满意极了。「老板,你开个价。」
「嘿嘿……爷认为值多少,就给多少。」他可知对方的来头不小,嘴上仅称呼一声爷是为了避免引人侧目。
「我就依老规矩给你。」孟焰出手大方,从怀中取来一张银票塞往老板的手中。
「若不满意,可以说声。」
「爷是老顾客了,您给的价不会少。」堆着满脸笑意,老板鞠躬哈腰地像条哈巴狗。
掌心搁着泥罐,孟焰开口唤:「小家伙。」
乔宝儿瞠然回神,立刻步上前,接过主子递来的东西。
「小心拿着。」
「哦,好。」乔宝儿揣着泥罐,这回不敢大意,护在胸前当宝似的。
蓦然,孟焰瞥了一眼搁在架子下面的小水缸,水中浮萍朵朵,一只乌龟探出头来了。登时,坏心一起,他吩咐:「老板,把这只乌龟抓起来。」
「呃,您要养?」老板好生错愕,来者是蛐蛐儿的玩家,从不购买其它的虫蚁。
「我要放在院中莲花池子,多么赏心悦目。」
「这样啊……」愣了下,老板马上蹲下捞起一只已经缩头的乌龟,一时之间,东张西望,找不出适合的器具来装。
「给我的奴才拿着吧。」
「啊,可妥当?乌龟也会咬人呢。」
乔宝儿不待主子回应,伸手抱来乌龟贴在胸前,也当宝似地小心护着。他抬头凝望主子,等候下一个吩咐。
「把你怀里的乌龟拿好,若弄丢,你可没伴了。」忍不住嘲讽,小家伙也是乌龟。
「乌龟是要给我养的吗?」乔宝儿双眸一亮,内心奢望能有属于自己的宠物。
他怕狗,尤其是会咬人的狗,也怕主子。乔宝儿敛下眼眸,见怀中的乌龟慢慢地探出头来,他愿意把食物分给乌龟吃,想起府中院落树丛下的小蚂蚁,脸上渐渐绽放一抹笑容,为封闭的心灵驻进一道暖流,小动物们不会欺负人。
乔宝儿再抬头,脸上的笑容不减。「要喂牠吃什么?」
孟焰怔了怔,一抹笑容驱逐了脑海恶质的念头,他究竟买乌龟干什么……眉一拧,没好气地说:「是给你养的,平常喂牠吃些蔬菜、碎肉就可以。」
「好。」乔宝儿将怀中的乌龟和泥罐搂得更紧,想着回府后要跟厨子大叔要一些蔬菜、一点点肉喂养宠物。
跟着主子走出店外,不禁担忧又有扒手偷拿东西,时而谨慎地张望周遭人群,脸上难掩一丝惶然。
眼角的余光瞥见小家伙一副紧张兮兮的神情,下一秒,孟焰做出连自己都感到惊愕的行为。
腰腹一紧,乔宝儿吓了好一大跳。
「你这么吃惊干什么!」瞪着他,孟焰搂着小家伙离开潘楼区域,沿途不忘吩咐:「你最好看清楚该怎么走回府,以后若出门,可别绕错路。」

天色朦胧,位处在黑与白的交界,黎明尚未到来。
孟焰走入人群,对于鬼市子的黑暗区了如指掌,专程来找寻失窃物。呵,轻掀的唇角勾勒在俊逸的脸上,带着三分嘲讽、七分把握,眼尖地锁定在前方吆喝拍卖的家伙──焦三。
他专收窃物,再以假乱真转卖的勾当历时已久,一般外行人不知内情,只知交易货品便宜,实际上却当了冤大头。
黑市里,龙蛇混杂,什么样的黑心商人及货品皆有,焦三在围拢的人们当中喊得脸红脖子粗,震天价响的喊价声、杀价声此起彼落,最后的赢家始终是卖货人。
「四两。」
「四两五。」
「五两!」
「六两!」
「六……」焦三一见来人,顿时没了声音。
嘴一张一合,好不容易才挤出话,唤:「爷……」
「见了鬼是吗?」孟焰瞥了一眼地上琳琅满目的物品;有仿古花瓶、舶来品、各式玉石、珠串、雕工精致的粉盒等等。
前一秒宛如菜市场喧闹的气氛,在他来到的瞬间变得鸦雀无声,焦三和周围的几名同伙正在敲一名冤大头的竹杠。
「呃……我出七两价,那个……翠玉凤首笄可以卖给我么?」老实头怯生生地问道,好生愕然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
「呵呵……当然、当然。」咧开了嘴,焦三脸上的笑容极为僵硬。
他和冤大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待人走得远了,伙伴们个个是脚底抹油,转眼溜得不见人影,仅剩下他独自面对来者,
「爷……」又喊了声,仅剎那工夫,浑身汗流浃背,抬手抹了抹额头,他也想脚底抹油。
「你怕什么?」
「小民……能不怕么。」以前,他和一帮同伙曾落在这人的手里,为了一批窃物被打得死去活来。
缓缓地蹲下身子,焦三赶忙抓来地上的布帛,四角一收,绑了绑,一袋铿铿锵锵的大包袱背上肩头。
孟焰挑眉一瞥,哼声:「想走了?」
焦三连连口吃:「天都要亮了……小民一向这在这时候……收拾回窝。」
「你的贼窝还在老地方,没换么?」
「刷!」脸色一白,焦三顿时哑然。
收敛嘴角的一抹嘲讽,孟焰仅是问:「你最近可有收获一只八宝蟋蟀盆?」
「啊!」焦三凸瞪着眼,老实道:「有……昨儿,收进来的。」
「销赃了?」
「还……没。爷……您一定要相信,我和一帮人早就不干那混在街上偷窃的勾当。」
「但是你很清楚有哪些家伙干这些勾当,东西既然落在你手里,你撇不开嫌疑。」
「噢……饶命!」扔开包袱,焦三高举双手往地上一趴,连连磕头求饶:「我会把东西送到您的府邸,物归原主。求您高抬贵手,大人有大量,别和小的过不去,我压根不知那东西是您的……」
「你现在知道了。」
焦三连声叫骂:「死王八羔子……竟然骗我东西是从一位小哥的身上摸来,妈的……我若知道赃物是从您的身上摸来,就算有天大的胆子,岂敢收……」
他诅咒那帮瞎了眼的家伙害人不浅,谁不扒,扒了凶神恶煞的东西,简直找死。
「呵……要我饶你可以,你只须到官府密告,我就不会再找你麻烦。」他丢下话就走,谅人不敢不从。
常言道:打狗也得看主人。小家伙挨揍,他自然会让一帮家伙付出代价!

握着一根细竹杆,乔宝儿蹲在池塘边,敲了敲水面的石块。等了会儿,一个巴掌大的乌龟浮出水面,动作缓慢地爬上石块。
「呵呵……」他笑得开怀,放了一丁点菜叶和碎肉在石块上,喂养属于他的小乌龟,浑然无知小狗子来到身后。
蹬了他一脚,小狗子满脸鄙夷,怒叫:「你近来挺闲情。」
细竹杆一瞬掉入水里,「噗通!」一声,乔宝儿同时间回过头来,浑身渐渐僵化。
「你……」
小狗子扬手打了一下他的脑袋,呸了声:「你伺候主子很轻松嘛,能出门逛逛,主子还买东西给你,哼,一只乌龟就让你乐得跟什么似的。」
他折腰捡起地上的小石头,砸往小乌龟身上。
「啊,你不要吓牠。」
眼看小乌龟掉进水里,乔宝儿一心急,又气又恼,起身推了小狗子一把。「你走开!不要欺负我的乌龟。」
小狗子也猛推回去,见小宝儿踉跄,他乘胜追击跳上前,把人推倒,抡起拳头就往他身上打。
「下贱家伙!以为有主子罩着,你就得势了?你只是像条狗一样被人玩弄而已,呸!跩什么,我被你害得每天都得看严总管的臭脸,喂狗的事又落在我头上来了。」
他不断发泄怒气,落下的拳头又捶又打。
「住手、住手──」乔宝儿以手肘护着头,好一会儿小狗子才放过他。
「哼。」一起身,小狗子双手叉腰,有恃无恐地踹了他一脚。
一身狼狈,乔宝儿爬离远些,耳闻尖酸刻薄的诅咒和一些难听的字眼,无非是骂他贱。
「你打算什么时候拿东西来跟我换?」他趁主子不在,也甩开严总管,才有机会偷溜到这座主楼来。
「你倒是好,一天到晚跟在主子身边吃香的、喝辣的,咱们俩说好的事,你一拖再拖,压根都忘了是吧?」
「我没有忘。」乔宝儿抹去嘴角的血渍,搂着发疼的手肘,坐在地上缩成一团。
「没忘……哼哼,那么把东西拿来啊!」
颤抖的手摸向口袋,乔宝儿掏起累积下来的几锭碎银,递出肮脏钱的剎那,别过脸庞,轻颤的眼睫刷过他不愿让人看见的泪渍。
小狗子一把抢过,瞠目吃惊地叫着:「就这些?」小狗子不禁跳脚,头一撇,挑眉问道:「你是不是偷藏着一些不给我?」
「我没有。」
小狗子霎时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你只偷拿这些,是防止主子发现少了银子是么?」
乔宝儿难以启齿那些肮脏钱是怎么来的。
见他不说话,不啻是默认。小狗子哼了哼,头一回佩服小宝儿终于有点脑筋。「你自己看着办,偷银两这种事不能常做,久而久之会被发现的。」届时,他拿什么来实践春秋大梦。
他不忘交代:「你找时机摸黑来我房里一趟,想换回小石头,你就照办。」
听见一声「好。」小狗子拿着碎银,悻悻然地离去。
乔宝儿坐在地上良久,一头闷进双膝里,颤抖的肩再也扛不起他人的逼迫,细碎的低泣久久不散……

「小宝儿,你挨揍了啊?」元计一见来人进厨房,讶异道。
「咦,」厨子正在揉面粉,抬起头来,不禁皱眉。「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乔宝儿别过脸庞,闷声:「我……没事。」他惊慌失措地拿起点心,转身就走。
「慢着!」厨子一吼,丢下面棍,奔上前去挡住他的去路。
瞠然受惊,乔宝儿东遮西掩,索性低垂头避开厨子大叔探究的目光。
「你被打了?」
「没……没有的事。」
「还说没有。」元计蹦上前来,瞄着他眼角的瘀青,问:「你该不会又惹主子生气?」
「不是。」
「还说不是……」元计伸指点了一下他的头,一双眼儿用力地瞪着他,「这又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你的脑袋瓜在想什么?你和主子的事,众所周知。师父不高兴好久了呢。」
「你还要遮遮掩掩多久?每回来都低着头,再继续下去,你永远都抬不起来见人!」杨厨子沉声怒喝。
元计逼问:「你陪着主子,这种钱好赚么?」
「小宝儿,你在府里好不容易熬了近半年,现在,严总管的权限不比从前,他不敢再扣你的薪俸,账房也会把你该得的都算给你。你可想过,哪天回乡了,你敢在父母面前说出你在府里怎伺候人的?」
喉头一梗,乔宝儿顿时难以开口。「厨子大叔以为我不要脸……就像别人说的是吗?」
「不是么?大伙儿的嘴上虽不再说刻薄的话,但打从心底一样瞧不起。」
迎视厨子大叔一脸怒容,渐渐,他发觉厨子大叔的眼里显露一丝焦虑,苛责的语气是教他如何做人。
想着自己身上发生什么,眉一拧,他硬生生地吞下一股厌恶感。
用肮脏钱跟小狗子交换……想换回的岂止是小石头,他压根不敢偷东西令家人蒙羞。
「别再骂我……」微乎其微的告饶,眼眸凝望外头的湛蓝,想要飞离这一片天的心思逐渐成形。
「厨子大叔,相信我,我是逼不得已。」
闻言,杨厨子瞠目结舌,难道小宝儿是被强迫……不过,主子又怎会……
「我是阉狗……」他明白别人是如何看待他的,即使抬头挺胸也改变不了事实。
「厨子大叔,如果可以,我也想离开这里,即使像林老伯一样推着粪车,赚一点点的银两,我都愿意。可是我想让家人过好日子……」压在肩头的重担不容许他丢下爹娘和弟妹们不管。
他怕二宝、三宝步上他的后尘,过着让人欺负的日子。
「您让让,主子和黎生回来了。」
元计一翻白眼,咕哝:「师父,您说了也是白搭,小宝儿八成想钱想疯了。」
「你住口!」推了徒弟一把,厨子放软了声调,道:「你若想走,我会帮你。」
闻言,元计吃惊地喊:「师父!您好心过头了!」
乔宝儿怔了怔,不知该如何反应。
「别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要离开府里并不难,困难的是不被人找着,以及安顿以后的生活。」
「真的吗?」乔宝儿的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厨子大叔太好,愿意帮他脱离这里。
厨子笑了笑,摸了摸小宝儿的头,安抚道:「你放心,我自有打算,待我安顿好一切,你就不用继续在这儿看人的脸色。」
「师父……」元计才喊了声,立刻遭到一顿白眼。
登时噤口不语,他闹起脾气,一把提起水桶走出厨房,沿途不断嘀咕:「闲事管太多,会惹麻烦上身的……」

狐疑的目光穿梭在小家伙脸上,孟焰面无表情地问:「你又跌倒?」
「嗯。」乔宝儿赶紧放下茶点,怕让人瞧出端倪,当下逃也似地躲出书房外。
黎生察言观色,意有所指:「属下以为小奴才又犯错,受您责罚。」
眉一拧,孟焰不悦地冷嗤:「怎么可能。」尚未逮着小家伙的小辫子,就不会扒了他的皮。
随即抛给黎生一本名册,吩咐:「把年满十五岁的阉人送到礼部大堂,马公公自会筛选。其余后续处理、处理,若有什么重要消息,顺便带回。」
「是。」
孟焰起身,瞥了一眼桌上的茶点,「小家伙躲得快,干什么去了?」
黎生问道:「爷要属下去将人抓回来吗?」
俊容一瞬寒憎,孟焰撂下警告:「做好你该办的事,不该碰的,少管闲事。」
「属下明白。」黎生开门离去前,仍回头,说道:「爷的小奴才没跑多远,就站在廊柱旁,他脸上的瘀青是被打出来的。」
「喀。」
房门掩起,孟焰偏头一瞪,腹中怒意登时又冒上心头──早已瞧出端倪,那是挨揍后的痕迹。

不动声色,敛下眼,视线随着小家伙而走,他笨拙的动作依旧,浑身会发抖,连眼睫都轻颤。
细凝他眼角的瘀紫有一道浅红的爪痕,逃不过一双深邃探究的眼。孟焰任他伺候脱衣,绕过身后,一会又来到身前,终于说话。
「主子,您上床歇息。」
孟焰抬手勾起他的下颚,挑高眉,面无表情地问:「怎么,你还想回角落窝着?」
「我……」他抿了抿唇,如果可以,他不想待在这儿。
「上床。」言简意赅,孟焰毫不掩饰回到房内的动机。
乔宝儿一瞬停止呼吸,别过脸庞,行至衣柜前挂好主子的衣袍。
再回头好难,小脸低垂,凝视双脚彷佛灌了铅,沉甸甸地……
主子强迫,连自己也强迫……眼眶泛红,颤抖的小手松开裤头,下身的遮掩沿着滑落,尊严也跟着一点一滴地流失。
孟焰逐步踏上那细瘦的影子,眼里仅剩下他颤抖的身躯,铁臂一揽,拥入胸怀的小家伙愈来愈有自知之明。「我要你上床,你该把衣裳也脱了。」
敛下眼,逼回凝聚的泪水,他任由主子动手撕扯剩余的遮掩,不留余地的,连丝尊严也不给。
孟焰低头一咬,吸吮他细致的脖颈,无论如何对待,小家伙愈来愈配合。
霍然,整个人往前倾,背后承受主子的重量,即使两手抵在衣柜也难以支撑愈渐发软下滑的身躯。
腰腹一紧,热烫的硬物企图侵略,随着双脚被岔开,股间的剧痛瞬间袭来。
「啊!好疼……」敛下眼,脸颊滑落一道道冰凉,瘦小的身躯不断承受身后的强悍,一次又一次被顶上前。
失了控,怎也不想放过小家伙。
大掌覆上小手交握,孟焰落唇吮吻淌湿的小脸,薄唇印上眼角的伤,嘴里渗入一丝丝咸味,在舌尖化为浓浓的苦涩。
唇舌下移,他埋首于小家伙的肩头,停不下来的孟浪行为持续,脑海却渐渐停顿在一个死结上头──为什么不断侵犯小家伙……

坐在衣柜旁,乔宝儿捞回衣裳,止不住浑身发抖。霍地,他摀住嘴,一口秽物沾了手,其余硬生生地吞回。
脸色惶然一白,惊恐的眼瞳移向床,垂落的床帏为他遮掩了此刻的难堪。下一秒,他赶忙穿回一身衣物。
小心翼翼地避开房内摆设,悄然打开房门逃出,将主子抛诸脑后,头也不回地直奔洗澡间,呕尽秽物,涤净这一身污秽。

房门一响,小狗子登时跳下床来,看清来人,果然是小宝儿。
「有没有人发现你?」小狗子将头探出房门外,左瞧右瞄,确定房外连个鬼影都没有,才轻手轻脚地将门合上。
「小狗子,你何时要将小石头还我?」乔宝儿贴在门边,望着模糊不清的身影,心里七上八下。
小狗子逼至他眼前,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你刚洗澡?」
「嗯。」
「你该不会今晚又诱惑主子了?」
「不……不干你的事。」
「呵,是不干我的事,不过……」他故意顿了会儿,存心逗着小宝儿玩。
心下着急,乔宝儿犹疑的目光时而探向窗外,怕主子醒来,万一发觉他不在房内……不敢细想,他催促:「不过什么,你快告诉我何时才要还我小石头?」
小狗子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脸颊,要他听清楚。「只要你对主子下药,我就把小石头还给你。」
吓!乔宝儿一瞬张大了嘴,好生吃惊小狗子适才说什么?
猛摇头,他连呼:「我不敢……不敢……」
「呿!」小狗子一把拧住他的脸颊,恼怒地骂:「你有胆子勾引主子,却没胆子下药!」
「你放开我!」脸颊吃痛,乔宝儿猛拍小狗子的手,闷呼:「放开……」
小狗子施力拧了拧,听他闷哼了好一会儿,待心下满意了,便一脸凑近小宝儿的耳边说出计划,吩咐得清清楚楚。
一瞬松了手,他恶声恶气地问:「你听懂了没?」
抚着发痛的脸颊,乔宝儿好生委屈地点了点头,探手摸了摸门把,拉起横拴,他拔腿奔出门外。
沿路摇摇欲坠,身子又跌又撞,一脚误踩小径旁的石块而摔入草丛里,扭了脚,他缩起身子爬行至树下。
浑身隐隐泛疼,心里的伤又堆栈了一层,湿润且空洞的眼神望着晕暗的四周,树叶沙沙作响,小身躯紧挨着树干倚靠。
不想再回房,神色黯然地垂下眼睫,思绪随着一阵夜风飘向远方,想离开这里,好想家……好想……
一道身影悄然经过,在不远处顿了会儿,面无表情的脸色愈渐阴沉,指节一收,抡紧的力道足以捏碎一排关节。


第十四章
已有防备,孟焰淡扫了一眼桌上膳食,吩咐:「小家伙,你吃饱一点。」
乔宝儿好生愕然,主子命令他坐在身旁,并非伺候。
别有用心地挟了每一道食物给他,搁下筷箸,孟焰只手托腮,神情慵懒地等着瞧。
乔宝儿兀自用膳,不敢不从主子的吩咐。
房内的气氛岑寂,孟焰盯着他良久,蓦然,凑近脸庞,一口含住他差点送入小嘴里的食物。
两人的气息贴近,深邃的眼欲看穿小家伙的心思,这乖顺之下究竟放了什么「毒」!
乔宝儿微张着嘴,被瞧得好不自在,脑袋缓缓往后移,反射性地保持距离。
孟焰嚼着食物,咬啊咬地决定赌上一把,小家伙何时会有动作下药毒害他。
疑心一起,他把小家伙当祖宗似地对待──命令他先尝三餐、经手的杯水等等……哼,究竟谁才是奴才?
隐藏的危机已经混淆两人之间的主仆关系。孟焰问:「你早上喂过蛐蛐儿没有?」
「我喂过了。」
「你的脚扭伤,还痛不痛?」
乔宝儿低头回话:「不痛了。」
「嗯,饭后,你收拾、收拾,去跟严总管拿一只小铁笼来,身上带几颗大豆,我教你如何抓蛐蛐儿。」
「啊?」乔宝儿愕然抬首,颇意外主子的一时兴起。
「你叫什么?」孟焰睨了他一眼,啐道:「你以为我买蛐蛐儿干什么?」
「不……知道。」
他没好气地说:「你当然不知道。我若不为生活找点乐子,你要我每天看你露出一张苦瓜脸?」
「不是。」他猛摇头,怕极了主子莫名其妙的怪罪。
「别愣着,瞧你吃的饭粒都黏上鼻头。」
筷箸一挟,孟焰将饭粒放入嘴里磨了磨,当成是小家伙鼻子来咬。
主子这两天的行为怪异,乔宝儿低头偷觑那略显难看的脸色,心下忐忑难安──
食不下咽,好生担忧小狗子在近期之内,拿药找上他……
「小宝儿,药──只会让人陷入昏迷,你一定要记得,下药后就……」

小宝儿提着一只铁笼子,口袋内装着几颗大豆,步伐慢吞吞地跟着主子漫步在府中院落,渐渐接近地窖。
孟焰时而回头,也时而放慢脚下的速度,等小家伙走近。
不耐烦地,一瞬伸手握住他的,大掌包覆微凉的手心,不意外见到小脸又是吃惊刷白的蠢样。
「怕我放狗咬你?」
他老实地闷道:「我怕狗……」
孟焰拉着他走,不经意地问了句:「你还怕什么?」
怕主子……这句话搁在心里。眼神忽地一暗,他也讨厌触碰的感觉。
小家伙又闷声不说话,孟焰也不强迫他非回答不可。
「以前,你抓过蛐蛐儿没有?」
「抓过……但是抓不到。」
乔宝儿凝望四周,不禁回想乡下的生活;在田园里帮忙拔草,弟妹们跟前跟后的嬉闹,蝴蝶、蜻蜓在周遭围绕,他一瞬跳起也扑不着。
偶尔看见草丛里跳跃的蚂蚱,四娃、五娃会尖叫,他一吓着,忙着安抚她们,鲜少有机会抓土洞里的蛐蛐儿。
夏夜里,他在临睡前,会带着小罐子抓流萤,那发亮的光芒令人欣喜。
此刻,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也散发温暖的光芒。
孟焰怔了怔,第二回见到他的笑容。顿时,不吝给予一点常识。「抓蛐蛐儿得用大豆诱拐。」
「真的?」
「嗯,蛐蛐儿喜欢吃新鲜的大豆。」
他俯瞰小家伙脸上雀跃的神采取代一脸苦瓜相,心头竟也莫名地跟着愉悦。
「呵,今日若抓到蛐蛐儿,我教你如何斗,你若赢了,我让你选一样喜欢的东西。如何?」
乔宝儿讶然,「真的吗?」
「答应你了,我不会反悔。」
乔宝儿小脸一抬,问:「可以选什么?」
「你想要什么?」
他垂首沉思,不知不觉中已被主子牵往茂盛的草丛里。须臾,好小声地问:「可不可以要好贵的东西?」
「可以。」孟焰答应得爽快。
蓦然,愉悦的心情渐渐蒙上一层阴霾,目光一凛,瞪着小家伙低垂的脑袋,心生恼──小家伙央求贵重的物品,人性果真贪婪!

主仆俩找到土洞窝,孟焰要小家伙将小铁笼子搁在土洞前,内放一颗大豆诱拐。
乔宝儿和主子一同蹲在不远处观望,他小声地问:「蛐蛐儿多久才会出来觅食?」
小家伙的气息佛过耳际似搔痒,孟焰下一秒的举动略偏头,探手拾起附近一根小树枝,轻易地偷了小家伙一个吻。
「啊?」
孟焰挑眉一瞪,「你叫什么叫?」轻喷气,瞅着小家伙一双游移不定的眼神,显而易见的恐惧扩散,浑身又发抖了。
「陪着我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他咬唇不回话。
压根也不意外这形同默认的反应,孟焰随即转移话题,「你注意看土洞口,蛐蛐儿能闻到几寸之外的大豆香,这招就叫引蛇出洞。」
「牠会跑出来吗?」
「会的,下回你也可以试试,拿一根细线绑在大豆上,慢慢地拐蛐蛐儿走出洞口,再把洞口塞住,蛐蛐儿没有退路,手到擒来。」
「这样啊。」
乔宝儿专注地看着土洞口的动静,随着时间流逝,渐渐遗忘对主子的惧怕感。
以往,他在乡下的生活里,要照顾弟妹、要帮忙爹娘田理的工作,童年的生活庸碌,他羡慕大地主的少爷可以上私塾、玩许多新奇的玩意儿。此刻,主子教他抓蛐蛐儿,彷佛弥补失去的童年。
笑了笑,乔宝儿开怀地说着:「莲花池里的乌龟会听话呢,我只要拿一根竹杆敲了敲石块,牠就会探出水面吃东西。」
「哦。」细凝小家伙脸上的表情,他毫无戒心的时候,弯弯的眉眼似在笑。
小家伙的长相虽称不上漂亮,身材也稍嫌瘦小,泰半时候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蠢样令人厌。
然,此时的他神情愉悦,既朴拙也未脱稚气,实难想象小家伙也会耍心机。蓦然,他恼自己看透小家伙。
聚拢眉头,乍然瞥见土洞口探出一只蛐蛐儿,胸前衣襟一紧,他讶然小家伙摸上身了。
「真的跑出来了。」乔宝儿双眸一亮,瞬间屏气凝神,深怕惊动蛐蛐儿。
孟焰待蛐蛐儿跃入笼内,眼捷手快地以小树枝触动铁笼盖子。
「抓到了!」乔宝儿一瞬跳起,奔上前提起小笼子,如获至宝地笑了笑。
「牠是枯黄色的,和您买的不一样。」
孟焰起身解释:「蛐蛐儿的种类不少,好的品种主要是黄、青、紫三大类。细分之下有正黄、青黄、紫黄、油黄、枯黄。青与紫这两个品种也是。
「你注意瞧瞧,蛐蛐儿的头线有内向弯和向外弯两种,头线愈清晰、愈长,品种愈好,性情也比较凶猛,和其它种类斗在一起,赢的机率高。」
「哦,原来蛐蛐儿有这么多学问。」他提高笼子,好奇牠的体色符合哪一种。
孟焰趋上前,揪着他另寻下一个目标。「书房里,我有些小玩意儿可以供养,无论是陶瓷小水盆,各式蟋蟀盆都不缺。我让你再抓几只回去养着,你记得在盆子内放些土壤维持潮湿,喂食方面就放些大豆、菜叶或小虫蚁。」
「哦,我不要抓蚂蚁喂牠。」
「为什么?」
「我有养蚂蚁,牠们好小,很容易被人踩死。」
孟焰愕然,「你养小蚂蚁?」
「我喂牠们吃饼屑。」捧着小铁笼子,低头瞧蛐蛐儿也是小,他很乐意喂养,而不是斗。
如果,小狗子不威胁他该有多好。乔宝儿不禁脱口而出:「斗蛐蛐儿,我想赢。」
闻言,孟焰止住步伐,端详他的侧颜,残留于眼角的阴影晦涩,瞬间夺去原有的神采。乍然,他也脱口而出:「紫黄给你。」
乔宝儿以为听错,缓缓地抬首迎视主子竟然也有发愣的时候。
孟焰和他大眼瞪小眼,相当吃惊──适才,究竟说了什么鬼话?

入夜,虫鸣唧唧。
脚边的小铁笼子内,几只蛐蛐儿的叫声悦耳,乔宝儿坐在书房里打盹儿。难得松懈,只因主子在厅堂里会见一位当官的大人。
随着时间流逝,小脸枕在茶几上沉入黑暗。
孟焰回到书房,搁下取回的八宝蟋蟀盆,他悄然蹲在小家伙的身前,盯着那毫无防备的睡颜。
他伸手轻抚软嫩的脸颊,薄唇勾起一抹冷笑。
打过小家伙的一帮骗子,个个都抓到牢里。「你呢,打算什么时候在我身上搞鬼?」
「把小石头还我……」乔宝儿呓语,潜意识仍念念不忘一份在乎。
眉一拧,孟焰霎时忆起芙蓉石的涵意,目前落在小狗子的身上……很好!指尖在肌肤上一刮,他骤然低吼:「醒来!」
乔宝儿一瞬惊醒,立刻跳下椅子,结结巴巴地问:「主……主子有何吩咐?」
「跟我来。」话落,孟焰转身就走。
随即掀起一图巨大的图画,慢慢地卷起。「图画后头,没有墙。」他回眸,不意外小家伙一脸吃惊的神色。
揭开书房内的密室入口,孟焰命令:「进去。」
乔宝儿低头钻过,此时才愕然明白,山水画的材质竟然是一块布,远观根本无法分辨。
「刷!」布幔一瞬垂落,书房内别有洞天。
一整排梨木架上陈列琳琅满目的摆饰品,令人目不暇给,乔宝儿惊得呆了。
孟焰嗜好收集古董之类的玩意儿,偌大的空间里,宝物价值连城。他明示:「这些物品,随便拿一件变卖,少说也能让一般老百姓过几年不愁吃穿的日子。」
「嗯。」乔宝儿明白有钱人和穷人的悬殊之差。
跟着主子穿梭其中,他小心地避开搁在地上的木箱,以免绊倒。也不敢乱动主子的收藏,万一弄毁……吓!不敢想象会有什么下场。
须臾,孟焰停在角落,取来一只黄金打造的小笼子,转手递给小家伙。「拿着,这只黄金笼子特地打造两层,各有扣锁,内制固定的盆子,可以放土壤、食物和水。」
「啊。」乔宝儿张大了嘴,吃惊于沉甸甸的黄金笼子是给蛐蛐儿居住。
「你若赢了,想要什么?」孟焰瞅着他脸上的神色变化,试探他贪婪的程度。
乔宝儿东张西望,仍一脸吃惊。
主子大方,带他来的用意是任他挑选物品么……渐渐,他略显苦恼地垂首,闷声问:「有元宝吗?」
「你脚边的整个箱子内都是。」
视线一瞄,身旁的大箱子都可以塞下一个人了。里面装满元宝……喝,顿时呼吸一窒,不敢奢想这辈子能拥有这些。
捧着黄金打造的笼子,视线凝往山水布幔,他声如蚊蚋地央求:「我若赢了,就给我一个元宝好么?」
「你只要一个?」孟焰怔了怔。
「一个就够了。」他只想换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无法预测,拿了主子的银两必须付出多少代价。
闻言,孟焰默不作声地取下象牙制的小笼子。
密室内,七巧玲珑的玩意儿应有尽有,他压根不在乎小家伙央求多贵重的物品,却出乎意料之外──小家伙竟然也在设陷阱!

步步为营,孟焰逐日改变生活习惯。
小家伙没吃过的食物,他绝对不碰;若喝水,直接伸手抢过小家伙沾过的杯子,一派理所当然。
乔宝儿渐渐习以为常,主子的心思难捉摸,个性虽怪,却不再发脾气或找他麻烦。
两人在亭子内,主子倾囊相授,教他如何斗蛐蛐儿。
为防止蛐蛐儿跳走,乔宝儿黏了一个大纸盒,把两只蛐蛐儿放进里面,专注地瞧两只蛐蛐儿互相缠斗,不一会儿,果真见到性情较凶猛的紫黄胜出。
由于趣味性大于赌博性,几日下来乔宝儿不由得惊呼:「紫黄好凶!每回都赢。」
孟焰笑了笑,「你注意到牠们的差异性了?」
乔宝儿点了点头。「斗败的蛐蛐儿的头线比较短,仔细分辨,牠们的叫声也不同。」
「你记着,黄类的蛐蛐儿叫声洪亮浑厚,青类的叫声清脆高亢,紫类的叫声虽清脆,但含有特殊的沙声。」
孟焰将斗败的蛐蛐儿抓起,继续说明:「蛐蛐儿也有劣质品种,你瞧这只的两肋发白,斗必败。
「分辨蛐蛐儿有一道口诀;断头线,凶不见;酱油头,咬就走。每只蛐蛐儿的翅膀两边各有两条白边,称为肋白。正好和头线相反,蛐蛐儿的肋白愈清晰,品种愈不良。」
「所以牠没斗上几回,就败阵了。」
「呵,屡试不爽。如果是断头线的,更别指望牠会赢,毫无凶性可言。」
「这样啊……」乔宝儿好生佩服主子博学。「我以后在草丛里抓蛐蛐儿,会看仔细,把不会斗的放生。」
紫黄连续把主子的蛐蛐儿输了好几回合,乔宝儿压根忘了赢得金元宝。斗蛐蛐儿有趣得紧,他将败阵的蛐蛐儿放回小铁笼子内,打算放生之后再抓几只新的回来。
孟焰改变游戏方式,放任小家伙抓蛐蛐儿,每赢一回小家伙可以获得一个金元宝。
他只手托腮,一派悠闲地颇享受午后时光。「小家伙,哪天若是我赢了,你可想过能给我什么?」
乍然,手中的豆子散落,乔宝儿连忙蹲下来捡拾。挪至主子的脚旁,他仰起脸来,迎上主子似笑非笑的神情。
孟焰俯瞰他,笑问:「怎不回话?」
猛一吸气,乔宝儿慌张地回话:「我……给不起任何东西。」
「你给得起。」孟焰捻起脚边的豆子,心情煞是愉快。凑上小脸,他挑明:「我若赢了,你这条小命就是我的了。」
吓!乔宝儿浑身一软。
孟焰探手一抓,拎他来腿上坐好。小家伙动也不动,孟焰埋首于他单薄的肩崁,脸上笑意盎然──这一场游戏,无疑是玩命。

入夜,孟焰倚在床侧,一派慵懒地阅读书籍,为了给小家伙制造机会,他索性回房里睡,不再夜宿芙蓉阁。
小家伙就跪在身旁按摩着腿,嗯……挺舒服。
「去倒杯水来。」
「好。」乔宝儿蹑手蹑足地越过主子修长的双腿,下床倒杯水回来。
孟焰搁下书卷,仰头命令:「你先喝。」
「哦。」低头轻啜了一口,乔宝儿将杯子奉上。
孟焰伸手一扣,圈锁于掌中的手腕恰似天生般契合,就口沾了杯缘,深邃的眼盯着小家伙。
察觉,他不再抖瑟。
「把杯子搁在圆凳,你上来继续。」
乔宝儿谨遵主子的吩咐,爬上床,一双小手继续在主子身上揉捏。
烛光,映照一室静默。
乔宝儿机械般的动作持续,渐渐垂下眼睫,累得想睡。
眼角的余光轻瞥,孟焰没开口放过他,耐心地等待小家伙自愿开口央求。
时间游走在字里行间,烛火燃至尽头,室内猝然一暗,小家伙终于有些其它动作。
孟焰搁下书卷,隐约感受到小家伙躺在身侧。他回头凝视他单薄的背影,手彷佛自有意识般地把人搂来怀中,找回失去已久的温度。
夜,深沉且漫长。
抵靠着怀中的存在感,无须再藉由醇酒浇灌与麻痹,孟焰敛下眼,渐渐沉睡……

小狗子偷偷摸摸地潜入主子的厢房座院,躲在莲花池畔附近的假山后,探头探脑地瞧了瞧,那黑压压的厢房毫无动静。
该死的小宝儿……压根忘了他交代过什么!
手探入口袋,摸着一包药物,不禁想着自己装病,瞒骗严总管之后外出买药。
在原地跺跺脚,他兀自生闷气地走回房。

「你喂过蛐蛐儿了?」
「喂过了。」
乔宝儿踮起脚尖,伺候主子穿戴一身整齐,愈做愈得心应手的差事,不似过往那般困难。
主子肯将他当人看的时候,其实不难伺候。
他偏头偷觑了一下主子的脸色,也是好看的。「我把早膳端来了……还热着,您赶快吃……不然,搁久了会变凉。」
他说的话,仍不顺畅,一脸渐渐低垂,依然显得恐惧。
孟焰瞧他顶上的发丝微乱,小家伙一早醒来,忙进忙出,打点他的生活起居,多像个小媳妇儿。
蓦然,一张温柔的笑颜浮现,娇软的语气说着:「哥哥,我喜欢伺候夫君呢……我想为他生下孩子……你别担心我。」
眉一拧,他抬手顺了顺小家伙顶上的发丝,想着芙蓉不惜冒风险,那荏弱的身子根本不适合怀胎。
记忆霎时回到她出嫁前,从脖颈取下晶透的芙蓉石,笑颜之下似乎隐藏一份透彻,央求有求必应的他。
「哥哥,这块芙蓉石还你,替我送给未来的嫂嫂……好吗?」
敛下眼,孟焰捻起小家伙的一根发,轻轻一扯,薄唇溢出丝厌恶,「我讨厌孩子……」
乔宝儿一瞬瞠然。
抬眸凝视主子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他不由自主地连退数步,嗫嚅着唇说明:「我……我没……做错事。」
孟焰置若罔闻,空茫的视线落在小家伙的脖颈,凝入一块刻印长命百岁的金锁片,早已取代了芙蓉石的位置。
「你过来。」他轻唤,阴郁的神色逐渐褪去。
乔宝儿硬着头皮踱上前,乍然,眼前一花,整个人被拽入一道肉墙,抵着人体的温度,惊愕的眼瞳眨也不眨。
孟焰勒紧他瘦弱的身躯,暂时寻求心灵的慰藉,开口低唤:「别走……」
「唔……」整个人闷在主子的胸前动弹不得,小脸涨得发热,脑袋渐渐呈现空白。

竹杆敲上石块,「叩叩」两下。
乔宝儿曲抱着腿,蹲在莲花池畔,空洞的眼眸平静无波,低探水面许久。
不明白,主子莫名的一面。
缓缓地回头,凝望那扇开启的门扉,跨出一道人影,健步趋近,他搁下竹杆,站起身来,双脚自然地走向主子身边。
主子的命令宛如一道锁,扣住他的世界,牵动他的喜怒哀乐,每日兜绕着打转,禁锢的绳索既无形,且紧紧地缠绕。

孟焰交给他一袋缎布包裹。「拿着,这是你赢得的。」
捧着沉甸甸的重量,心里顿时盈满罪恶感,银两得来太容易,他不敢要。乔宝儿垂首闷道:「主子给的太多了。」
「我不在乎这些。别忘了,你拿什么跟我赌。」抛下话,孟焰瞧也没再瞧他一眼,沿着砖石小径,迎上一道拱桥离开座院。
手一松,缎布包裹落地,「碰」一声击中他最无奈的脆弱点。
他才不要这种打赏,是主子放水……放水……
浑身渐凉,心头泛起一阵隐忧,双脚彷佛灌了铅动弹不得,主子把他当什么了……
氤氲的眼眸捕捉那离去的残影,沉甸甸地落入心头。
主子当他是狗的时候赏给碎银。
教他斗蛐蛐儿之后,赏给他要命的金元宝。「我不要赌……不要赌命……」怔忡良久,压根提不起勇气捡起恐会赔上性命的东西。


第十五章
偷偷摸摸,左顾右盼,乔宝儿抵在书房门口,心脏「咚咚咚」地狂跳。
主子虽不在,他依然害怕得要命。
一手拎着缎布包裹,一手摸至身后,轻推开书房门,身躯一晃,他踉跄地摔入书房内。紧张兮兮地捞来落在不远处的缎布包裹,他赶紧关上书房门,手脚发软地拎着包裹爬往山水布幔后,小心翼翼地避开梨木架,忙不迭地搜寻记忆中的木箱位置。
找到后,浑身汗涔涔,连手心都冒汗。
确定箱盖并未上锁,乔宝儿使尽吃奶的力气掀起,将金元宝一个个放回,仅余最后一个,他马上合上箱盖,丝毫不敢贪图属于主子的东西。
一手拎起缎布,他循线钻出山水布幔外,趁着主子外出之际,偷偷摸摸地归还金元宝。
心头顿觉踏实,乔宝儿步出书房外,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汗,一锭金元宝霎时由缎布缝隙掉落,沿着走廊滚落廊阶。
「啊!」
他大惊,奔上前,骤然一怔,双脚定住。
黎生折腰拾起一锭金元宝,面无表情地伸手将金元宝递出。
「你的?」
乔宝儿面如菜色地摇了摇头,惊觉不对,又马上猛点头。
「是我的,它是我的。」
「嗯,把它收好,别再掉了。」黎生瞥了一眼书房,问:「爷在吗?」
「不在。」乔宝儿取回金元宝放入口袋,怕黎生误会,他解释:「金元宝是主子打赏的。」
黎生朝他笑了笑,安抚道:「你放心,我没怀疑你说的话。」须臾,他转身就走。
心里纳闷的是──小奴才手里抓的布,并非擦拭用的抹布,爷不在,小奴才在书房里做什么?

时近傍晚,孟焰带着一身醉意和一只小土盆装的蜢蚱回府。
常言道:兵不厌诈。他要定小家伙的一条命,就不惜耍点小手段。
因紫黄的品种稀少,若没花点时间,还真不容易弄上手。不过,他找遍潘楼区域各式的虫蚁店铺,终于挑中一只花色和外观可以假乱真的猛蚱。
做好准备,就不信小家伙能玩得过他!
轻哼气,孟焰浑然无觉满脑子都是小家伙,甚至猜测他在干什么……
乔宝儿在厨房干活儿,帮忙元计提水等杂事。
右手背隐隐酸疼,五指不甚灵活,也许是劳动过头的关系,一整日下来,打扫擦拭主楼院落,严总管在井边见着他,顺便交给他账房结算的薪俸,同时奚落他搭上主子的关系,所以没扣薪。
抬水倒入大水缸,几滴水珠溅湿了衣裳,搁下桶子,他低头检视掌心有点粗糙,交错一条条复杂的纹路。
生命线彷佛一条荆棘,划过一道弧度延伸在某一点,分叉成两条,长短不一。
忐忑难安,他怕一条小命落在主子手上,捏死。
「小宝儿,你的手怎么了啊?」元计问。
「没事。」他闷声咕哝:「我去洗澡间烧热水。」
回头瞥了眼厨子大叔,人忙得一身都是汗,他想着厨子大叔以前为他分摊一些活儿,心里就好生感激。
掀盖探了探蒸笼内的水晶包有几分熟,元计跟着师父学厨艺,那有模有样的架式都展现出来了。
合上蒸笼盖,元计奔上前来,「你先别走,师父上回跟你提的事,你决定了吗?」
乔宝儿默然无语,低着头,他打算找小狗子换回小石头,虽然想过离开,可是……主子若派人找寻,一定会牵连厨子大叔。
他的踌躇,停滞在许多现实问题上头。
小手不由自主地捏着口袋,他今天得到一份养家活口的薪俸,银两来得心安理得,是他努力做活儿赚来的。
想着爹娘的寄望,弟妹们围绕在身旁的笑颜,他想正正当当的回乡下,而不是偷偷摸摸地见不得人。
乍然,一声低唤掠过脑海──别走……
忽地喘不过气,他扬手推开元计,甚么话也没说地奔出厨房。
元计愣在一旁晃了晃,「干嘛啊,想走就说清楚,师父都打点好了呢。」

斜倚在洗澡间门口,微醺的眼眸凝视炉灶前的瘦弱背影,闪跃的火光熏红了那沉静的侧面,他的静默,显得孤寂。
眉一拧,迅速抹去入眼的假象──小家伙不是芙蓉,是一条会反咬主子的阉狗,是他玩弄在掌心的小猎物,是他赌上一把输赢的东西!
喝!
几名仆佣陆续经过;无论是上厨房用膳,或打算沐浴净身,他们一一闪得远,远离主子那阴沉的模样。
乔宝儿浑然无知身后有一双阴鸷的眼神监视,坐在矮凳上添柴,周遭的高温暖了手,舒缓了手骨酸疼的感觉。
轻轻揉着,缩了缩身子。好半晌,待水几近沸滚,他起身一回头,登时吓了好一大跳。「您……回来了。」
孟焰不吭声,缓步逼至他眼前,仔细端详惊恐的小脸,怎么也瞧不出半点芙蓉的影子。
俊颜凑上他的脖颈,嗅着腥骚的汗水味,视线渐渐下移,盯着领口,抬手挑开一颗盘扣,露出突起的锁骨。
一滴汗水沿颊滑落,顺着颤动的颈脉没入衣裳内,乔宝儿不敢动弹,唯有心脏如擂鼓,怦怦然地轰进耳膜。
「你该学学如何伺候我。」语气轻佻,孟焰哑然失笑。
乔宝儿的脸色一僵,如临大敌,想拔腿就逃。
敛起笑容,孟焰在他耳畔轻叹:「没有伴,出门无聊。」
一双眼眸流转,瞥见主子的发丝遮掩部分脸庞,轻轻磨蹭他的,乔宝儿倒抽了一口气,浓郁的酒气渗入心脾。
感受到温热的掌心贴在腰腹,缓缓地游移,指尖所到之处,身体官能充满警戒,脸色渐渐发白,低唤了声:「不要……」
孟焰不予理会,双手骤然一扯,小家伙一头撞上肩头。
小脸皱成一团,压塌的鼻子好疼……
孟焰以手丈量他单薄的背、瘦削的肩、扁直而下的躯体无疑似芙蓉十来岁的身形;既瘦弱又娇小,当初差点一命呜呼。
现实与记忆霎时重迭,孟焰紧拥怀中的身躯,掠下于心的在乎:「小家伙,别反咬我一口。」
乔宝儿闷得说不出话,只能在心里反驳:「我才没有……」

夜蒙蒙,窗外细雨纷飞。
房内,一道幕帷映出重迭的身影,时而传出细微的呜咽,以及男人急促的喘息。
孟焰扣住小家伙的腰,欲望持续挺进,侵略火热又紧窒的体内,带来极致的享受。
乔宝儿宛如一块破布似地任主子撞击私处,下半身早已麻痹,五脏六腑几欲顶出喉头,手摀着嘴,强咽下频频作呕的感觉。
良久,孟焰搂着怀中的小家伙,薄唇溢出满足的叹息,赞赏地吻了吻他的脸颊。
别过脸庞,乔宝儿等待主子翻身饶过他。
好半晌,毫无动静,残酒的余味拂过耳际,身上的重量几欲将他压碎,他抬手轻抗拒,试图推开那汗湿的胸膛。
孟焰一把揪住他的手,紧压在枕边,警告:「别乱动。」
「放……开……」乔宝儿闷出破碎的字句。
「不放。」他闭上眼,专制地不容他破坏发泄生理需求后的余韵。
耳闻小家伙不匀的气息,孟焰倾身换个位置收纳他入怀,不禁轻叹:「我压根看不上花街柳巷的货色,环肥燕瘦都令人提不起丝毫兴致。」
乔宝儿微微一颤,感受到主子放在腰腹的手收得更紧,彷佛勒住心脏一般,令人难以忽视那话中的意思。
「花街柳巷……那是什么地方?」
「男人找乐子的地方,你这辈子没有机会尝试。」顿了会儿,他存心嘲讽:「你少了一块肉不是么。」
话由背后一瞬刺入心头,削下他残破的尊严,状似熟虾的身子缩了缩,试图逃离身后的温度。
孟焰落唇在他耳畔,恶质地问:「除了我之外,你还被谁玩过?」
轰!乔宝儿浑身如遭雷殛的一震,瞠大的眼眸顿时放映一幕幕受到欺凌的片段──
大叔酒醉打他,待他逃到一处漆黑的地方,有一位陌生的男人也因酒醉欺他……
摇头抹杀那一夜的遭遇不堪,把它放在心灵最黑暗的角落,渐渐遗忘。仅留下一块漂亮的小石头,陪伴他在无数个夜里,点亮一道光,支撑唯一的梦想,回家。
「怎么不回话?」孟焰轻咬着他的耳垂,存心刺激。
乔宝儿颤抖着唇,犹豫了好半晌,才勉强挤出几个字,「我忘记了。」
孟焰一瞬哑然,下一秒,恼羞成怒地推开他;小家伙压根不在乎被谁玩弄,只要有好处可拿就好。
咬了咬牙,他隐忍一股想掐死他的冲动。
乔宝儿挪至床内侧,探手在床褥摸找衣裳,待抓到熟悉的布料,轻覆在身上。
小心翼翼地与主子划开一道距离,等到半夜,主子已熟睡,耳闻那均匀的呼吸声,悄然回头,隐约可见主子横陈侧躺,维持一贯睡姿。
他揪着衣裳,偷偷摸摸地掀起床幔爬下床。
十分恐慌,他匆忙地穿套衣裳,探手往床底下捞,猝然触到冰凉的物体,好似一只坛罐。
不敢乱拿主子的物品,顷刻摸到锦缎,他刻不容缓地取来揣在怀中,仍不放心地瞥了床幔一眼,确定主子依然熟睡。
他渐渐退却,旋身轻手轻脚地离开厢房。
床侧,孟焰缓缓地撑眼,一瞬掀开被褥,也跟着起身探查小家伙在搞什么鬼。

乔宝儿淋着雨,摸黑奔至小狗子的卧榻处,抵在房门口,悄悄地推门入内。
「小狗子。」他压低音量喊。
睡眠中的小狗子闻声,登时惊醒。
「小宝儿?」
「是我。」
小狗子一瞬跳下床,脾气登时发作,压低音量怒叫:「你现在才来,平常都睡死了是么!」
「我拿金元宝跟你交换小石头。」他递出小包裹,说明:「这是主子给我的,你赶快把小石头还我,我要回房了。」
小狗子一把抢过小包裹,赶紧点亮室内烛火,一锭金元宝亮澄澄地刺眼,但无法满足他的狮子大开口。
嘴角勾起冷笑,旋身将金元宝放入枕头底下,至衣柜内取来一包药,交给小宝儿。
「吶,把药拿去,明晚,你把药弄到晚膳里,主子吃了之后,半个时辰内就会昏睡。届时,我去找你。」
「你……要干什么?」小脸「刷」地惨白,发梢的雨水和浑身的冷汗直流,心愈来愈慌,产生不祥的预感。
「小狗子,你别不知足了。一个金元宝够你生活好一阵子,你想走就走,为什么还要我下药!」
小狗子叫得很不满,「呿,你以为一个金元宝能够撑多久的生活?你该不会以为我会蠢到出去快活一阵子后,就流落街头当乞丐?」
他伸指猛戳小宝儿的蠢脑袋,「你既然没有胆子偷东西,我只好想出下药的法子解决。值钱的东西由我自个儿来找、动手偷。
「等我离开以后,你高兴怎么出卖我也无所谓。反正东西到手,我能闪到天边去躲避风头,将来买宅子、买田地、当大爷,一辈子吃香喝辣,我倒要看看谁敢瞧不起我们这种人!」
「小狗子,偷东西会让人更瞧不起……我不敢下药,我若下药就是共犯,我不要!」他提高音量拒绝,登时惹来小狗子的怒气。
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小狗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药包塞入小宝儿的衣襟,嘴上骂着:「你真是笨得要死!你只要说药是我下的,把事情撇得干干净净,不就得了。」
气冲冲,他揪着小宝儿,又拉又扯地把他拽出房外。
「你快回房,想要回小石头,你就照办!」
房门一关,小狗子登时上闩锁住。
「你开门……」乔宝儿在门外猛推,压低音量喊:「快把东西还我,还给我……」
心下又气又急,小狗子出尔反尔,乔宝儿懊恼地一头撞上门板后,整个人沿着门边蹲下,小脸埋进双膝里闷呼:「把小石头还给我……你说过要还我的……还给我……」

一声声细碎的哽咽由转角飘然入耳,孟焰的脸色愈来愈阴沉,瞪了身旁的黎生一眼,旋即跃出廊下,悄然无息地离开。
身后,黎生跟着。
适才房里的动静他们俩听得一清二楚。走了一小段路,黎生上前与主子平行,头一回逾矩。「爷,依我看来,您的小奴才睡不惯您的房,否则不会在半夜溜回佣人房。」
铿!
受到挑弄的神经骤然绷断,孟焰怒喝:「闭嘴。」
「属下还有事请示,暂时不闭嘴。」黎生继续在太岁的头上动土。「爷,属下想将小奴才带回房里睡。」
他附加一句:「以免继续受人欺负。」
孟焰睨了他一眼,冷嗤:「你敢?」
黎生一板一眼地回话:「您答应,我就敢。」
「哼,我等着让小家伙下药,你负责逮回逃跑的阉狗即可。」丢下命令,孟焰将人甩得老远。
回到房内,迅速脱下一身衣袍,拭干发梢的湿意,躺回床榻,假寐。
半晌,乔宝儿恍若游魂,浑浑噩噩地回房。
水眸凝往内室,他犹豫该不该对主子说出实情……但也顾虑万一小狗子抵死不认,甚至诬赖反咬他一口……吓,主子一定会踩断他的手、打断他的腿。
浑身忽地冷得猛打哆嗦,脸上的血色渐失,乔宝儿颓软的倚在门边,再也承受不住蒙受的委屈与为难。「我好讨厌你们……讨厌小狗子……
「也讨厌主子……好讨厌……」
低浅的呢喃在寂静的夜里穿透一道屏障,缓缓地渗入脑海,字字句句缭绕几回后,倏地化为利刃挑断每一根神经,瞬间狂奔的血液逆流,如排山倒海击向骄傲与自尊──
孟焰双眼眨也不眨地怔忡了许久,脑海仅存的残念就是──小家伙讨厌他?
他被小家伙讨厌……猛一提气,全身热血沸腾!
那该死、低贱又不值钱的东西究竟说了什么鬼话?

一夜无眠,孟焰瞪着蜷伏在身旁的小家伙,压下满怀怒意,他掀被下床着装整容。
不惊动睡过头的小家伙,孟焰至矮柜前翻找小家伙的物品,抽屉内,仅有几套换穿的衣裳,内藏一袋薪俸,却不见其金元宝,不禁猜测他另外藏起。
刻不容缓,他检视小家伙昨夜更换的湿衣,眉心顿时纠结,随即将衣裤丢回椅背上,回头凝望床榻,确定药物在小家伙的身上。
是否会因讨厌而存心加害……孟焰不由自主地踱上前,眼里的火焰燃烧着他的存在,活生生的、令人厌恶的、低贱又毫无价值!
怎也甩不开恼人的情绪,他扪心自问:为何这般介怀……
瞇缝着眼,孟焰俯身渐渐逼向小家伙略显苍白的侧颜,落唇在他小巧的耳郭发出低沉的警告:「别害我……否则,你死定了!」

乔宝儿镇日心神不宁、魂不守舍。愈是接近晚膳时刻,心头愈慌,该怎么办……
时而偷瞥主子阴冷的脸色,有别以往的静默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小手探入口袋掏出几颗大豆搁在茶几上,心不在焉,乔宝儿压根没察觉主子已将紫黄调包。黏好盒子,起身搁置八仙桌上,心头梗着烦忧,早已丧失玩兴。
孟焰以一根削薄的小竹筷松动土壤,逗弄着蛐蛐儿,压根不将奴才们那一点别脚的伎俩放在眼里。
窗外细雨绵绵,眼角的余光瞥见小家伙一一关上雕镂精致的窗扇,室内渐暗,蒙上一层阴晦。
「小家伙,把灯点上。」
乔宝儿慢了半拍才有反应:「好。」
孟焰取出蛐蛐儿和蚱蜢放置盒内,主仆两人各怀心思,仅隔咫尺,互相瞅着对方。
盒子内,草食性的蚱蜢压毫无斗志,面临蛐蛐儿的逼近,牠仅是绕着边缘闪躲,彷佛被逼得急了,一瞬跳出盒子外。
乔宝儿仍无所觉,眼看主子的嘴角渐渐上扬。
孟焰将盒子推至小家伙的眼前,嗤了声:「紫黄不战而逃,你的命是我的了。」
吓!好生吃惊,他连忙低头查探着盒内仅存一只蛐蛐儿,不是紫黄……
「怎么可能……」
孟焰挑眉欣赏那小脸猝然丧失血色,两片唇抖啊抖地,呵,他残忍地提醒:「你输了。」
「不会的,我刚才没看清楚。」
乔宝儿立刻蹲下身来,不断找寻,慌慌张张地拿起一张张红木古椅,仍不见紫黄的踪迹。
心一急,他惊呼:「紫黄不见了。」
「不见就算了。」
孟焰勾来椅子坐下,压根不在乎一只蚱蜢跳哪儿去。掀起桌巾,探手一把揪住小家伙,喊了声:「过来!」
乔宝儿猛然撞入主子的胸前,一瞬咬到了舌头,「噢……好痛。」
孟焰的双腿夹着他瘦小的身躯,禁锢得紧。俯身抬起他的下颚,细凝他揪成一团的小脸,「小家伙,今晚吃什么?」
乔宝儿眨了眨眼,支支吾吾地回话:「厨子大叔有……煲汤,还有煮鱼烩、青菜……」
「嗯。把晚膳端来就先搁着。」
孟焰扣住他的下颚凑近胯下,羞辱小家伙的意图明显。同时命令:「取悦我。」
啊!小脸倏地惨白,嗫嚅着唇拒绝,「不……」
孟焰皮笑肉不笑地撩开衣袍,冷嗤:「你又不是没见过,都被我上几次了,现在不过换个方式玩玩。」
他的语气恶质,捏紧他的两颊,硬是将巨物塞入开启的小嘴里。
两手胡乱地推着主子,一心想挣脱箝制,他讨厌这么恶心且奇怪的行为。
孟焰俯身警告:「小家伙,别咬我。」双手捧着他逐渐胀红的小脸,专制地前后摇晃,小家伙湿润的眼眶盈出几滴水,泪汪汪地,好不可怜兮兮。
紧绷的欲望在柔软湿滑的嘴里抽送,断断续续呜咽萦绕在耳畔,似催情般,脑海渐渐忘却原本的恶意,孟焰轻喘着气,享受此刻的愉悦。
「呜……」
小手揪着铁腕,受制于人,他不再做徒劳无功的挣扎,怎也无法明白主子为什么一再欺负他……
良久,梗在喉头的硬物释放温热的液体,下颚被托高,他不得不吞下腥膻的白浊。
孟焰细凝他潋艳的唇微启,溢出白浊的液体蜿蜒而下,指尖沾染些许,来来回回抚弄他柔软的唇,内心没由来地感到一丝满足,小家伙虽讨厌他,却不敢反抗。
如果……用银两、利益来满足小家伙贪婪的需求,交换他乖乖地跟在身边伺候也未尝不可。
霍然兴起的念头,令他产生一丝不舍得扒了小家伙的皮。
「这回,你想要多少银两?」
「不要……」他只要主子放开,他想逃离这儿!
「假惺惺。」孟焰啐了声,随即松开箝制。
起身收拢衣袍,回头瞥了一眼小家伙仍坐在地上,他丢下命令:「别呆愣着,去把晚膳端来房里,我去拿回你想要的东西。」
房门开了又关,室内陷入寂静。
乔宝儿缓缓地回头,氤氲的眼眸凝望门扉,不禁喃喃自语:「我才不要银两……也不要去端晚膳了,你们只会逼我……」一股秽气瞬间提上喉咙,「呕──」
猝不及防,他低头吐得一地都是,腹内的酸气呛得他又是干呕又猛咳不止。
须臾,他摀住嘴,心里害怕主子踅返回来看见他弄脏屋内。
一脸惨白,乔宝儿立刻爬起身来奔入内室,抓了昨夜换下的衣物擦拭地上的脏污。
没头没脑地打开房门,奔至就近的井边涤净衣裳,淋着雨,他浑身猛打哆嗦,再度奔回房内擦拭地上残留的余物。
一包药物赫然掉落地面,乔宝儿瞬间止住擦拭的动作,伸手拾起药包,脑海不断重复小狗子的威胁:「……你把药弄到晚膳里,主子吃了之后,半个时辰内就会昏睡。届时,我去找你。」
「不要来找我……你只会说谎骗我……你不肯把小石头还我……你们都好坏……」
他讨厌小狗子、也讨厌主子;他不要下药……一定会被主子打死,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般……
颓然的低头,六神无主,他跪在地面不知如何是好。
「好冷……」牙齿咯咯作响,宛如惊弓之鸟地回眸张望──房外是否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逼近……
怕极了无路可逃的感觉、讨厌被强迫,他宁可去喂狗也不要伺候主子。举起发颤的手一瞬将药包塞入嘴里,咬破纸张,咽下溶于唾沫的药粉,一点一滴的苦涩渗入腹内。
强忍着频作呕,他拎起湿衣爬去躲在阴暗的角落,浑身抖瑟,紧闭着双眼,把讨厌的人统统驱逐于脑海,不禁奢望从此一睡不起该有多好……


第十六章
严总管奉命召集所有的仆佣到厅上,除了厨子和元计之外,其余的大伙儿鱼贯似地进入厅前排排站,浑然无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仅一会儿,两名高壮的家丁将小狗子押入内,一脚踹至主子的面前。
「啊!」小狗子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吃惊地望着主子,顿时心中警铃大作,惊觉小宝儿竟然出卖他。
孟焰不禁冷笑,勾勾手指头示意严总管上前,吩咐道:「你说说,奴才犯了偷窃之罪,会有什么下场?」
「启禀爷,依府中规矩可处悬头系井、抽脚朝天、烘焚暖炕、鞭腹笞背,这些刑罚由您定夺。」
「啧啧……」孟焰只手托腮,一派慵懒的神情彷佛谈论天气般,「就烘焚暖炕吧,烤熟了,丢去喂狗。」
「喝!」小狗子脸色一白,惊慌地望着众人,辩驳道:「我没有偷主子的东西,我没有……」
「你有。」孟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屑地撇撇嘴,又朝严总管问:「你派人到他房里搜了么?」
「在搜查了,等会儿便有消息。」
「嗯。」孟焰伸指弹着椅子把手,挑眉淡扫厅上众奴才们一眼,鄙夷的目光最后落在吓得屁滚尿流的小狗子身上。
「嗤」了声,他挑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在搞什么鬼,你拿药给伺候我的小家伙,想干什么还用得着我说么?」
吓!
小狗子连连口吃:「没有的事……药药药……是是……小宝儿要我去买……一切都是他……他出的主意。」咽了一口唾沫,他将阴谋全数推往小宝儿的身上,以证明自己是冤枉。
孟焰摇了摇头,嗟了声,「死不认帐的狗东西。」
厅堂之上,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但谁也没有胆子问明究竟是谁偷了东西?药物又是怎么一回事?
眼看小宝儿不在,主子的贴身护卫黎生则安静地站在一旁,厅堂之上,大伙儿连口气都不敢喘。
不一会儿,一名家丁拎着包袱走进厅堂,严总管上前拿来包袱,转手呈给主子过目。
「这是从小狗子房里搜出来的。」严总管掀开布帛,露出里面的物品,「有一块质料上等的锦缎、金元宝和零散的铜板、两只薪俸袋……」顿了会儿,他问:「爷,小狗子偷了您的金元宝是么?」
「滚!」孟焰骤然一吼,不耐烦地挥开那些杂七杂八。
严总管的两手一空,吃惊的愣在原地,厅上顿时一片狼藉,铜板四散,谁也没勇气动手拾起。
大伙儿瞠目结舌,主子说风就是雨的脾气一发作,谁也拿捏不准他……他……的茅头会指向谁。
孟焰的脸色丕变,怒问:「芙蓉石呢?」
小狗子的嘴一张一合,话梗在喉咙,怎也吐不出来。眼看主子一脸阴沉,目露凶光,步步逼上前来。
小狗子浑身抖啊抖,两手赶紧往脖子上掏出红色结绳,一块剔透且散发瑰色润泽的芙蓉石,当下展现于众人眼前。
银翠立刻认出,吃惊地喊:「那是小姐以前戴在身上的坠饰。」
孟焰探手捻起,掌心紧紧一握,悄然抹去芙蓉石所沾染他人的秽气。
缓缓地敛下眼,他细凝掌心上的宝石,满腹的怒气渐消,脑海回荡着小家伙口口声声地喊:「小石头是我的,还给我……还给我……」
薄唇勾起一丝恶质意味。他想瞧瞧小家伙一旦知情芙蓉石由谁打赏,会是怎生吃惊的蠢样?
敛起笑容,孟焰旋即离开厅堂,留下一群仆佣深感错愕地面面相觑。
严总管瞧主子走了,马上恢复一脸鄙夷的神色,瞪着趴跪在地上的小狗子,鼻孔哼着气。
「好哇,你这狗奴才好大的胆子,敢偷主子的金元宝!」他一脚踹上小狗子的肚子,狠狠地教训手脚不干净的狗奴才。
「噢……我没偷……」小狗子捧着肚子在地上打滚,一脸痛苦地求饶:「我真的没偷……您放过我……我真没偷……」
「呸!」银翠啐了句:「你明明偷了小姐以前戴的坠饰,还有主子的银两,证据都在大伙儿的眼前,你还要狡辩?分明是睁眼说瞎话!」
厅上一片哗然,大伙儿议论纷纷,猜测事件的曲折、数落小狗子的不是,一点也不同情他将落得什么下场。
黎生折腰拾起锦缎和金元宝,尔后一把揪起小狗子,直接扔出厅外。
「你逃吧,有我在,没人敢拦你。」
小狗子闻言,如临大赦一般,已顾不得一身泥泞,毫无分文,他立刻爬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跑。
「啊!」严总管一瞬跳脚,指着黎生的背影,气急败坏地吼:「你……你竟然让那狗奴才跑了?」
黎生紧盯着小狗子消失在雨中的方向,不答反问:「严总管,你有本事逮他回来么?」
「唔……」严总管登时闭嘴。

收拾了一个狗奴才,孟焰回房收拾另外一个。小家伙若真蠢到敢下药害他……
眉一拧,眼看房门没关,孟焰嗅出一丝不寻常──室内阴暗,烛火已经熄灭,小家伙却没点灯。
孟焰点亮烛火,讶然桌上仍搁着纸盒,小家伙连晚膳也没端回房里。
莫非他逃了?
一股怒意登时提上胸口,孟焰放眼搜寻小家伙的身影,仅是剎那,愤怒的眼眸映入小家伙安静无声地瑟缩在角落,占据房里的一席位置。
这家伙……
孟焰不禁哑然失笑。
缓步至角落,蹲下身来勾开他垂散的发,赫然入眼的是一张发紫的小脸,只稍轻轻一碰,他一头撞入胸口,冰凉僵硬的躯壳宛如失去生命坠于地面。
砰然一声,瞬间敲碎他孤傲且坚硬的外壳,心脏的位置渐渐凉透,一寸寸地蔓延……
孟焰动也不动,任凭死亡的气息笼罩,生平再度感受到心脏硬生生地被剖开,他那毫不起眼、地位低贱的比一只蝼蚁还不如的小家伙猝死……
轰然一声,如五雷轰顶──
他的怒吼划过天际,震动整座王府。
仆佣们纷纷受惊,黎生喊了一声:「糟糕!」奔出厅外,只见主子像得了失心疯般,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众人的眼里。
他立刻追上前去,留下众人惊愕得无以复加──
大事不妙!

孟焰一身湿漉,颓然地倚在床榻旁,闭上眼,脑海充斥着老大夫取出小家伙嘴里的纸屑和药末,那发紫的唇色宛如中毒一般。
心愈来愈凉,那一道撞上胸口的余震未消,他从未察觉自己竟然这般在乎。
「他还有救么……
「他究竟吃了什么……」
老大夫尚在检查药末,尔后,终于落下判断:「看来,他吃了麻沸散。」
「还能活么?」
老大夫仔细端详病患,经过切脉,不禁摇了摇头,直叹道:「他的脸色发紫乃因失温以及喉头梗着药物所致。我虽已将残余的药物取出,但目前病患浑身的气血凝窒,脉象沉寂,气若游丝。」
顿了会儿,他宣布:「论生死,得听天由命了。麻沸散的药性猛烈,少服可让人昏迷几个时辰,服用过量,易致人猝死。这孩子吃下的麻沸散药性已入骨髓,全身僵硬如同死亡一般。唉……」
老大夫拄着拐杖离开床榻前,实话告知:「我束手无策。」
孟焰一把抓回老大夫,问:「难道,药石罔效?」
老大夫解释:「麻沸散并非一般药物,患者误食,会全身麻痹。倘若病患仍清醒,尚可进行催吐、用药。现下的他昏迷不醒,若是强灌汤药,反而会噎死。」
他拍了拍着年轻人的臂膀,安慰道:「须注意为他保暖,唯有静待药性退去的这段期间,他只要没断气,便能挨过鬼门关。」
孟焰的手一松,怔忡了好半晌,连老大夫都束手无策,小家伙的死活只能听天由命……
他挑弄于掌心,舍不得捏死的小家伙随时都可能断气……
「该死!」他不断咆哮:「他会昏迷多久,究竟会昏迷多久──」宛如一头困兽,他焦虑地在房内来回踱步。
忽地──
砰然一声巨响,孟焰一瞬震碎桌子,踢翻椅子;登时木屑飞溅,纸盒、杯盘、笼子等「匡啷、匡啷」碎的碎、滚的滚,满室顿时一片狼藉。
严总管和银翠等人频抽气不止,谁也不曾见过主子这般怒气腾腾。
「我不许他死!」
怒极攻心,孟焰抬脚踹出一截椅脚,登时飞出房外。
抡紧拳头,胸膛剧烈起伏,怨诡的视线一一扫向候在一旁的奴才,他吼:「还不收拾!莫非要等小家伙起来,让他收拾是么?」
吓!主子简直疯了……
脸色一变,仆佣们立刻动手捡拾一地狼藉,谁也不敢在此时吭声。
老大夫依然镇定地收拾药箱,活了一把年纪,见过不少世面,有些事不必问出口,心下约略也能猜透七、八分。
床榻上的孩子年纪约十来岁,那身分在褪尽一身湿衣就已经令人一目了然。
眼看年轻人回到床沿,那阴沉且难掩焦虑的神情宛如当年一般。老大夫提醒:「这孩子瘦弱的模样,像极了十来岁的芙蓉。他若清醒,往后也是一生病痛不断。」
「我就怕他不醒……老大夫,我千算万算,就是没料到他有这么一着。」恍若自言自语般,「小家伙无疑是被我逼死。」
闻言,依年轻人极端的性子,老大夫并不感到意外。嘴上仍问道:「怎么回事?」
「我以为他贪财。」孟焰娓娓道来这段时日以来,存心试探人性的贪婪。「小家伙若贪财,就不会做出吞药的傻事。」
老大夫点了点头,终于了解个中缘由。
黎生在一旁沉思了会儿,接着道出疑虑:「我以为爷只给小奴才一锭金元宝,原来爷打赏好几个,那么剩下的……小奴才应该搁回您的书房里了。」
他掏出拾回的锦缎和金元宝交给主子,同时将前几日所见的情景告知。「小奴才到过您的书房,当时他手上拿的就是这块锦缎,果真不是擦拭和打扫。」
闻言,孟焰如遭天打雷劈,脑袋轰轰然地。
他旋身步出房外,随即到书房密室开箱检视。须臾,「碰!」地合上箱盖,脸上彷佛被狠狠甩了一个耳光。
小家伙不仅讨厌他,连他给的银两也不要。
他是瞎了眼,聋了耳,才会忽略小家伙胆怯的行为之下,早已央求过什么。
「我若赢了,就给我一个元宝好么?」
「呵……」孟焰不禁自嘲,设一道陷阱,往下跳的岂止是小家伙一人,他也跟着兜绕不是么。
「我是错得离谱,才不断怀疑你会害我……」闭上眼,脑中不断浮现小家伙浑身僵硬,毫无生气的模样。
满怀懊悔,为什么直到此刻才恍然明白,一块璞玉早已系在身旁,而他发现得太迟……

王府内,乌云密布,人人自危。
连着两日,主子的性情愈来愈暴戾,接近伺候的仆佣,无一不被主子找麻烦。听到传唤,严总管硬着头皮到主子的厢房。
室内昏暗,他直挺挺地僵在门边,连口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黎生回来了吗?」一道冷冽的语气,如寒风刺骨。
隐约可见主子就在不远处,那一身阴郁的气息,简直似鬼……严总管缩了缩脖子,立刻回话:「还……没。」
「还没?」
「是……还没。」
「碰!」地,孟焰一拳震响了桌面,怒喝:「他出去逮条狗回来,也需要花上两天的时间?」
严总管的脸色一白,诚惶诚恐地回话:「小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孟焰顿了会儿,又问:「你当什么总管?没派人手出去找?」
「有……有去找。但是外头地广,若真要……找人……也……也……不容易。」他抹了抹额际的汗,天晓得黎生找人找到那儿去了,累得他们必须承受主子迁怒。
咬了咬牙,孟焰暗压下一股怒气,思忖:黎生对于阉狗出没的行踪了如指掌,至今没消息,也许遇上了麻烦。
「他……不该放走小狗子。」严总管趁机告状:「黎生……擅作主张。」
孟焰哼了声,「是我授意他放人。」
「啊?」
眼一瞇,他问:「你吃惊?」
主子好眼力,严总管立刻闭上嘴。
「我尚有把握小狗子逃不出黎生的追捕,岂知……放了不该放的!」他恼,一股怒气无处宣泄。
不断暗咒那条狗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你滚!」
好大的火气急射而来,严总管嘴上说着:「是是……小的马上走、马上走……」退至门边,反手一抓门扇,飞也似地逃离。
忽地,房内再度传出瓷器脆裂的声响,严总管顿了下,不禁暗叫一声苦,心头嘀咕:主子又摔已冷掉的膳食,再继续下去,府中的丫鬟没一个敢进房去收拾。
毫无食欲,少了笨拙的小家伙伺候,孟焰烦躁的脾气始终濒临一触即发的边缘。
点亮搁在床沿附近的一盏灯,烛光映照在小家伙死气沉沉的面容,他默然无语地凝视良久,随着步伐渐移,悄然地坐在床侧陪伴。
倾身悬宕于娇小的身躯之上,他探手轻抚那侧颜,掌心下的冰凉令他牵肠挂肚。
「你还要睡多久……」
室内,一片死寂。
须臾,传出一声叹息。
阴郁的神情难掩一抹深沉的忧虑,眉心渐渐凝聚,随着时间流逝,小家伙的身体不再僵硬,意识却毫无苏醒的征兆。
倾听那微乎其微的心跳,每一下都令人胆战心惊,同时也庆幸他仍活着;掌心顺着颈部拂过锁骨,随之捻起芙蓉石,他低垂首,温热的唇印上冰凉的脸颊之际,也落下一道温柔的叮咛:「小家伙,别睡太久,我会对你好。」
碎吻着他冰凉的眉心,沉寂于心灵深处的柔情焕然苏醒,他想好好待他﹔不再当替身,不再是玩弄、试探的小奴才;是一个伴,胆怯又笨拙的伴。
小心翼翼地用棉被将他包覆得紧,怕他冻着、饿着,他在毫无意识之下能吸收的流质食物少之又少,挑起了更深一层的恼。
掌心轻掬起他的脸庞,温热的唇贴合了他的,轻轻磨蹭着,濡湿那两片冰凉。
敛下眼,他侧躺在他的身旁,彷若捧珍宝一般轻拥着棉被下的小身躯,给予满怀的温暖。
房内,烛火未熄。
盏灯旁,搁着一只空杯,盈满一室孤寂。

「师父,您会惹麻烦上身的!」元计东张西望,宛如作贼似地靠近厢房,怕极了主子随时回府。
听严总管道,主子上博济药堂,出门前,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厢房一步。
即使不用主子下令,主楼院落,压根也没人敢来找死。眼看师父推开房门之际,他猛地一拉师父的衣袖,紧张兮兮地劝道:「师父,拜托您别管闲事,小宝儿是死是活,跟咱们没关系。」
「元计,我打算救小宝儿离开这儿,就不怕惹祸上身。」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他甩开小徒儿的手,随即潜入房内。
「哎啊!」元计在房外猛跺脚,莫可奈何师父一意孤行。不一会儿,厨子奔出房外,怀抱着奄奄一息的小宝儿,喊了声:「咱们快走。」
趁着大伙儿不注意之际,他将人藏在运菜的推车之内,沿途若遇上府里的仆佣,也不担心令人起疑。
早有准备,待在府里并非长久之计。
他断定小宝儿吞药之事不单纯,好端端的一个孩子,不过为了想多赚些银两回乡,却受尽糟蹋。
再也顾不得许多,片刻后,厨子和元计两人顺利地避人耳目,来到府邸后门,将昏迷中的小宝儿带离是非之地。
待孟焰回府,这才愕然惊觉小家伙不在榻上……是否已经醒来、是否怕着、躲着他……他开始找寻房内,四周外围,每一个可能藏匿的地点均遍寻不着小家伙的踪迹。
半晌后,他发狂似的怒吼传遍整座王府──
「该死!」
顷刻间,主子发狂,仆佣们饱受惊吓。
孟焰疯狂地搜查府邸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间厢房,每一个角落,终于发觉连同厨子和元计都不见人影。
该不会是厨子和元计偷走他的小家伙……偷走那染上一身病根,需要呵护及调养的小家伙……
他只是去老大夫那儿拿珍贵的药材回来,去问明清楚该如何照顾小家伙才妥当,小家伙只是睡着而已,他没断气,他挨过鬼门关,他会醒来……会醒来。
「磅当!」孟焰一瞬掀翻桌子。
严总管急急忙忙地奔进厅上禀报:「主子……杨厨子和元计两人房里的物品所剩无几,他们做至月底才走,这会儿……」他一瞬住了口。
两道杀人目光逐一扫向厅上的每个仆佣,瞧他们一张张惨白惊恐的神色,频抽气不止。
严总管瞠大了眼,两片唇抖啊抖地,把剩下的话吞回喉咙。
「小家伙不见……」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抡紧拳头,骤然一吼:「备马!」
「是……小的,马上去。」见情势不对,府中的阿良立刻奔出厅外,他紧张地被门坎绊倒,顾不得现下多狼狈,他连滚带爬地奉命行事要紧。
怒冲冲,孟焰离开府邸前,头也不回地下令:「严总管,带人去搜厨子的住处,把人给找出来!」
「是……」瞠然受吓,严总管双脚抖啊抖地,这下子怕极了找不到小宝儿的行踪,得吃不完、兜着走。
心急如焚,孟焰发狂地在街道上到处急奔乱闯,漫无目标的搜寻。
然,他找遍方圆周围,就是没找到他们的踪迹。
当夜,得知厨子一家老少早已举家迁移,听说至外地谋生,无人知晓其下落。
至于元计是孤儿,无疑跟着厨子一道。
他万万料想不到,这府中尽是养出会咬布袋的老鼠,他待厨子不薄……他们不该偷走他的小家伙,不该偷……
回到房内,眼看床榻上空荡荡,仅余一片冰凉。
心头的怒焰渐渐、渐渐地烧融理智,如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一剎那,他目眦所及的一切;无论是摆设、古董、花瓶、桌椅包括衣柜、矮柜通通在掌间捣毁。
整个室内,满地残骸,俨然成为一座废墟。
窗外,乌云密布,顷刻间下起一场倾盆大雨,捎来冷冽的寒意。
他伫立在窗边,手中紧揪着小家伙的衣裳,漠然的神情宛如一滩死水,心灵的那道感情缺口再度盈满了失去的滋味……

破庙内,小狗子状似狗爬地躲往神坛桌下,黎生面无表情的盯着,步步逼近,不禁摇了摇头。「别躲了,徒劳无功。」
「不……我不回去,求求你别抓我回去……」
满脸惊骇,小狗子浑身不断哆嗦,两排牙齿猛打颤,频频求饶:「放过我……求你放过我……」
黎生弯下身子,探手揪住小狗子的脚踝,猛地一把拖出神坛桌下。
「啊──别抓我……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小狗子的双脚不断地踢,整个人趴在地上欲爬回桌子底下。
「你放过我……求你放过我……」他脸上涕泪纵横,又哭又叫地连连求饶。
黎生置若罔闻,一把揪住他的领口,直接将人拖出庙外。
两人置身在滂沱大雨中,小狗子一路跌跌撞撞地挣不开箝制,怕极了被逮回去无疑是死路一条。
「别、抓、我、回、去──」
他凄厉的叫喊仅维持一、两秒,霍然后脑一痛,失去知觉的剎那,整个人被黎生扛上肩头。
依然面无表情,眉宇间不耐地拧紧,略显一丝恼。
为了逮小狗子,他在外招惹出麻烦。
黎生回府交差,才得知出了更大的事端,主子的小奴才被偷,小狗子当夜被严总管毒打一顿,丢往地窖。


第十七章
三个月后──杨记食肆。
天未亮,屋外飘着雪,一抹小身影来回搬运着由菜贩商送来的食材,几趟后,他搓着冻红的小手,轻呵着气。
一刻也不得闲,乔宝儿蹲在厨房炉灶旁生火,尔后忙着挑菜、洗菜,小手一碰冷水,浑身猛打哆嗦。「好冷……」他过于苍白的小脸一皱,总是显得病恹恹。
眼帘下的阴影是睡眠不足所致,长期以来,他忙于厨房的活儿,也负责打杂,待食客上门,负责跑堂的伙计若忙不过来,他就帮忙端茶送水、收拾碗盘。
日复一日,打杂的活儿做久了,动作倒也变得利落些,唯独身子吃不消,经常犯背脊酸疼的毛病。
厨子大叔曾带他瞧过一、两回大夫,拿了几帖药,服用后的情况虽改善了些,但需要长期调养,为了节省开销,他不敢再找大夫医治。
大过年之前,他将赚来的银两尽数托人带回家乡给爹娘,想到弟妹们将有新衣裳穿,能吃上一顿丰盛的菜,他就感到好生欣慰。
抬手抹了抹眼角,怀着一份思乡之情,每待夜深人静,他想得紧了,便躲在棉被里随着泪水汩汩流出。有难言之隐,他不敢回乡。
厨子大叔告知:他在昏迷之际,被主子撵出府,就丢弃在路边。
回想在王府的日子,他不知吞药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想而知是小狗子趁主子不在,潜进房偷窃,瞧他昏迷,遂将小石头还给他,顺理成章地将偷窃之事诬赖到他身上。
好冤枉……
他若回乡一定会令爹娘失望,白白失去半年的薪俸,怎也无法对家人交代;那些不堪的丑事,他更不敢说出口;不仅受蹧蹋,最后落得被赶出府。若不是厨子好心收留,否则他不敢想象自己是否会死在路边。
咬着牙,他卷起袖管洗米,尔后将一大锅子从地上搬起搁在炉灶上,一使劲便抽痛了脊椎骨,拧紧眉头,不再喊疼。
再痛的苦难都受过了,看着一双冻红手,右手的指节麻痛,曾经,有人踩断了它。
心一痛,脑海立刻抹去那一道阴影,他打从心底厌恶着……
甩了甩头,他至外头搬些木柴放在炉灶底下煨着,将心思搁在厨房的琐碎,试着遗忘过往。
忙至食肆开业,厨子大叔和元计起床接手厨房的活儿,他便和甫来上工的伙计一起摆放店内的桌椅,等食客陆续上门。
途经柜台,迎上一双不善的眼神,杨掌柜毫不隐藏那不屑的嘴脸,乔宝儿立刻垂首,总是怯生生地避开。
寄人篱下,他早已学会了忍气吞声、逆来顺受。
杨三典瞥了一眼朝厨房走去的家伙,怎瞧那副德性都不顺眼。
轻哼了声,眼看食堂来了顾客,他立刻换上一张生意人的嘴脸,热络地招呼。
由于地处热闹地带,附近的商家、酒楼不少,食肆的生意在这个月才渐有起色。
外人都以为他是食肆的老板身兼掌柜,其实不然,出资的是手足,而他以前仅靠卖杂货维生,后来出面租贷食肆,打理一切。
兄弟俩必须养活一家子老小,目前和双亲、妻儿子女就住在两条街外,因宅子不大,亲兄弟和元计、小宝儿索性住在食肆的小阁楼,也方便看着食肆,防止宵小。
尔后,他暗自嘀咕,拨打算盘;计算该用的、该付的银两所需,经营一家食肆不容易,烦人的琐碎颇多,他们兄弟俩并非有钱,资金方面的周转难免捉襟见肘。
抬头,他瞪了厨房一眼,思忖那病恹恹的阉人,整天摆着一副倒霉、哭丧脸的模样,哼……

晌午后,大伙儿轮流用膳,厨子眼看小宝儿仍在忙,他喊:「小宝儿,快去吃饭,不然饭菜都要冷了。」
「哦,好。」乔宝儿暂搁下碗盘,伸手往衣襬抹了抹,饥肠辘辘,他安静地坐在角落的桌旁用膳。
元计瞥了师父一眼,瞧他对小宝儿仍是好,心头就颇不是滋味。低头切葱末,他意有所指:「师父,您大哥上回提的事,您考虑过了没有?」
脸色一僵,厨子闷声:「甭考虑,咱们都撑过来了。」
怒意一生,元计搁下菜刀,提醒道:「您还要瞒多久?」
「住嘴。」
嗟,一咬牙,元计气闷地走出厨房外。
气氛霍然一降,乔宝儿好生纳闷,「他怎么了?」
「没事。」厨子勉强笑了笑,「他只是耍脾气而已。」
隐约察觉一丝不寻常,乔宝儿也不便过问别人的私事。
膳后,他收拾碗盘,将一桶厨余提往后门口放,旋即继续干活儿。
每日,由清晨忙到夜半,待食肆打烊,擦桌收椅,将一切收拾妥当,他才得以回房歇息。
疲倦的身子一沾床,迟迟无法入睡,脊椎骨隐隐作疼,他蜷缩着身子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半晌,耳闻细碎的说话声由隔壁传来,不一会儿,愈演愈烈为争吵。
「老弟,咱们不该继续揽着麻烦,我好说歹说,你就是不肯把那个阉人遣走,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哥,我还供得起他一口饭吃,你何必这般计较。」
「我能不计较么!」杨三典一拍桌子,气呼呼地叫:「你可知你揽了多大的麻烦?至今,王府的人还在找他,一旦让人发现了,咱们这家食肆还做得下去么,你想过没有?」
「别再说了!」厨子也吼:「食肆是我开的。大哥,我没亏待你,那孩子可怜,你难道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咱们赶他走,你要他上哪儿讨生活?」
「他在哪儿讨生活干咱们啥屁事?咱们雇请的另一名伙计都没他这么麻烦,人家做事利落又会招呼客人,哪像他畏畏缩缩,连腰杆都挺不起来。」杨三典呸了声,打从心底瞧不起阉人!
「小宝儿的身体不好,他嘴上不说,莫非你瞧不出来?」
「怎瞧不出来,你带他回来的时候,还花了不少银两供他治病。嗟,你简直是吃饱撑着带回一个痨病鬼,咱们这里是食堂,不是济善仓!」
「啪」地,他重重丢下账册,吼叫:「你自己看清楚,现在的开销不少,做生意的本钱都还没回收,一家子老老少少吃的、用的通通都需要银两,一个子儿也不能浪费。
「食肆的生意虽不差,咱们遣走他,若忙不过来再请个人手来帮忙也可以。银两要花在有用的地方,元计跟着你,你算过银两给他了么?
「那个阉人一个月吃咱们的、用咱们的,还得算银两给他呢,加上过年前,差人跑腿帮他送钱回家乡,你可算过这些?」
实在火,他又补上一句:「我还担心他哪天死了,咱们得帮他收尸!」「碰」地,他甩门就走。
为了一个伙计,闹得兄弟阋墙。
这事不下几回了,厨子叹口气,随手翻阅账册,连着三个月的开销的确不在少数。回头望着徒儿元计,他道:「你是否也要跟我计较?」
「师父……您大哥说的没错。」元计顿了会儿,把搁在心里的话都说出口:「我也赞同不该揽着麻烦在身边。
「您护着外人要有分寸,您大哥在外打听到一些风声消息,王府的人仍在找小宝儿的下落,虽然您让小宝儿少露面,安排他在厨房洗碗、打杂,学习,但这不是长久之计,王府的人迟早都会找到这儿来。」
杨厨子敛了脾气,放软了声调,「食肆挂名的不是我,有大哥出面顶着应付,王府的人要找到他并不容易。」
「万一,他们搜查整间食肆呢?甭说小宝儿会不会被找着,咱们两人也完了。您大哥的顾虑不会错的,您要养活一家子不容易,现在就靠这家食肆赚银两呢。不送走他,出了事儿,大伙儿都要跟着遭殃。」
天晓得,以前的主子还找小宝儿干什么?心头搁着忧,他又说:「您当初不听劝,尽是招揽麻烦上身!」
厨子一瞬怔然。
当初,在一股冲动之下行事,压根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地步,以前的主子怎还不放过小宝儿!
「事到如今,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把小宝儿赶出去。」
「……算了!留着小宝儿,迟早会出事!」元计索性一头钻入被窝里,呕气。
隔着一道墙,乔宝儿听得仔细,此时才惊觉自己一直带给厨子大叔麻烦。
难怪杨掌柜总是一脸不善,对他不理不睬;元计应该是碍于厨子大叔的关系,才没将此事说出来……现在,该怎么办……
心一慌,脑中顿时全没了主意。「我不是存心要带给别人麻烦的,真的不是……」他不断摇头低喃,整个人躲在棉被里,感到既难过又惊慌。
想不透以前的主子还找他做什么……莫非是知道厨子大叔救他一命,所以找他们的麻烦……非要他死不可么,吓!
脸色一白,彷佛摆脱不了噩梦似的,他不想死。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他甘于现在的生活,即使工作再累,身子吃不消,又畏寒……他也不想离开此地,该怎么办……
一夜无眠,他敛下泪汪汪的眼,不知还能上哪儿……

王府。
地窖外,孟焰阴鸷的视线随着石阶的斑斑血迹而延伸,长达幽暗的尽头。
若有似无的呻吟传出地窖外,夹杂着铿锵的铁链声、猛兽的咆哮声,黎生再度嗅到一丝死亡的气息。
「呵……那条阉狗能撑到现在,命很硬。」
黎生静默无语,心知肚明主子命人将小狗子吊挂在铁栏内,打算活活饿死之后,再丢至地上喂狗。
「黎生,你可在暗中搞鬼?」
神色一凛,黎生坦承道:「瞒不过主子的眼,我是有拿食物喂小狗子。」
孟焰挑眉,冰冷的目光扫向属下,「怎么,你舍不得他死?」
「请爷息怒。严总管废了小狗子的腿,那已经够他受的了。」
「不够。」他冰冷的语气不带任何一丝情感。
黎生又说:「属下认为您迟早会找到小奴才,万一他问起……」
孟焰一语打断,「至今没有小家伙的下落,我打算亲自去找。」手头上,已经弄来一本登记名册,可逐一过滤姓杨的食肆老板在城里、城外的地点,缩小搜寻的范围。
黎生一惊,主子若外出,说不得准何时回府。「那么生意……」
「让旗下的人打点。」
「您最近交涉的一块地,对方约了时间和地点,届时……」
「我顺道处理。」话落,他旋身跨入大雪纷飞的夜里。
三个月以来,他派人几乎找遍了城里的食馆,就是没找到小家伙的踪迹,到小家伙的家乡打听消息,得到的线索仍无关下落。
彷佛大海捞针,若要动用官府追缉,必须安上个罪名,他顾虑姓杨的厨子若是被逮着,小家伙也会跟着受累,尤其是那低贱的身分一旦曝光,人尚未送到手,那条小命也被底下的人给整死了。
实在恼!心底泛起一丝苦涩,不禁自嘲:「呵……谁道我无情。」

忙了一日,不断洗碗、跑堂,乔宝儿的一双小手几乎冻得僵直、红肿。食肆打烊后,仅剩他一人在擦地板。
浑身腰酸背痛,他提着水桶站起身来,几欲挺不直身子。咬着唇,他使尽残存的力气,晃晃然地走往厨房。
收拾该做的一切,他神情黯然地环顾四周,想着平日厨子大叔和元计忙得不可开交,煎、煮、炒、炸半点都马虎不得,而他坐在脚边的矮凳上清洗碗盘,一有空档,厨子便会教他一些厨艺。
三人时而有说有笑,厨子大叔总是称赞他勤劳。
轻轻地放下桶子,将搓洗干净的抹布勾挂在墙面,他提来一盏灯,悄然离开厨房,轻手轻脚地拾上转角阶梯。
回到卧处,简陋的房内仅有一张床和一只矮柜搁放物品,探手摸至枕头底下,取出今日发放的薪俸藏入衣襟内,他已收拾好几套衣裳,偷偷摸摸地从食肆后门离开。
走在小巷道内,他频回首,依依不舍。
因目不识丁,无法留下只字词组,道出他对厨子的感激之情。
黑夜里一抹小身影愈走愈远,浑身颤抖着,怀中的包袱渐渐染上小脸滴落的泪……

翌日,菜贩商眼看无人来搬运食材,他猛敲门,不一会儿便惊醒厨子和元计两人。
厨子率先下楼,开门让菜贩的小哥进屋。
「奇怪了,那位小伙计呢?」
厨子愕然,小宝儿一向早起,从不偷懒。他抬头吩咐:「元计,你去看看小宝儿是否睡过头?」
「喔,我马上去。」元计转身又上楼,不一会儿,他在楼梯口大喊:「师父,小宝儿不见了!」
厨子心下一惊,「怎么可能!」
元计暗叫一声糟,隐约察觉小宝儿近日之内的话少,彷佛藏着心事。「师父,小宝儿该不会听见前几日您和大哥的争吵?」
「吓!那就糟了!」厨子立刻奔出后门外,直冲至小巷子口,放眼所见一片灰蒙蒙,天未亮,街道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小宝儿──」他拉拔着嗓门吼,四周兜绕了几回,最后杵在原地等了好半晌,始终没见到小宝儿的身影出现。
怔了怔,脸上充满复杂的神色,缓缓地回头,只见元计站在食肆后门外,朝他摇了摇头。
「别找了,我瞧过屋内一遍,确定小宝儿拿了几件衣裳,他已经走了。」

离开食肆,乔宝儿茫然地走在街头,眼看两旁的商家、食肆一一开业,而他连落脚的地方都不知在何处。
他好想家……
抬首,雪花瓣儿落在他脸上,微微的刺痛透入心底,轻颤的眼睫敛下,遮盖了那泛红的眼眶。
他以为自己够坚强,以为尚有余力可以继续走,以为能辨明清楚方向,可是他除了茫然之外,还是茫然。
浑身几欲冻僵,耿耿于怀一身渺小的存在竟是带给他人麻烦。
渐渐撑开眼,他不知自己还能上那儿?
伫立在路旁,紧搂着唯一的包袱,不由自主地忆起曾经──有人在耳畔提醒:「你最好是看清楚该怎么走回府,以后若出门,可别绕错路。」
「我不要回去……也迷了路……」
他神情黯然地垂首,恍若无魂般地走向一处小巷子内,贴靠着墙,缓缓失坠的身子蹲在角落不断发抖,埋首于膝上,泛白的唇发出喃喃低语:「我讨厌你……」
蓦然,脑海缭绕着一声低浅的温柔,「小家伙,别睡太久,我会对你好。」
是谁……是谁说过这句话……
混沌的意识溃散成一缕轻烟,丧失知觉之前,他喃喃地呓语:「我好冷……」

「他醒了吗?」
「还没呢,小姐。」
喜儿略皱眉,低头翻找搁在腿上的包袱内,仅有几套衣裳,嘴上不禁嘀咕:「他是偷跑的奴才么,还是离家出走的少年……」
芙蓉轻关上房门,莲步轻移至床沿关怀道:「他睡好久了呢。」
「将近两个时辰。」
主仆俩互看了一眼,须臾,视线一致瞟向软榻上仍昏睡不醒的小少年;脸色苍白,肌肤薄透如纸,两颊略凹陷,浓密的眼睫下有一层阴影。
他蜷缩在床榻上,显得脆弱且死气沉沉。
房内,搁着一炉炭火,上头煨着一小锅热汤,等小少年醒来可以果腹。
「他好瘦……」
「小姐,您带回一个麻烦哪,我担心他死在这儿就糟了。」
「别胡说。」芙蓉倾身探了对方薄弱的鼻息,「他一定是病了。」
「不只病了,也很穷。」喜儿翻找出他身上的银两,小纸袋内,仅有几个碎银。不禁摇了摇头,小姐平日打赏给下人的银两都比这些还多。
芙蓉一拧眉,斥道:「喜儿,快把银两放回他身上,妳不该乱拿别人的东西。」
「我只是找找嘛。」喜儿仰起脸来,眨着眼儿一副好生无辜。「这人来路不明,我总该先摸清楚他有几斤几两重?」不过,她摸到几根肋骨,好似啃得仅剩骨头的鸡胸。
「等爷回来,八成又会端着一张严肃的臭脸,小姐总是带回一些来路不明的乞丐,供吃、供住、供银两花用,爷的别馆有十二所,都变成济善仓了。」
「我做善事嘛,夫君不会说话的。」她的理由是广积阴德,也许能保佑她平安顺利的产下孩子。
「爷是嘴上不说,都直接表现在脸上了。」她戳破主子娇软的借口。爷是宠小姐才顺着;做善事是一例,生孩子也是拗不过小姐的央求,妥协让小姐跟着来城里洽商又是一例。
「爷为了您打破不少规矩,等爷回来,就带您回娘家了,我求您行行好,别再出门捡回一些乞丐啦。」人还能塞到那儿去?安排工作、打杂的活儿几乎都满了,没缺。
她忍不住一直碎念:「您饶了我吧,爷舍不得骂您,但是他会骂我陪着您出门。」她是帮凶,小姐是罪魁祸首。
人是千金之躯呢,弱不禁风,以往在娘家有王爷宠,嫁出门了,有丈夫宠,却倒霉了她──没人宠,唯有让人赏白眼的分。
芙蓉睨了她一眼,嗔道:「妳比夫君和哥哥都还要啰唆。」
喜儿一翻白眼,疾呼:「我能不啰唆么?您怀着身孕,半点儿都出不得差错,我拜托您别再出门,若要给爷送鸡汤、送暖裘、嘘寒问暖的事等爷回来了再做,省得您在路上又瞧见哪个乞丐,顺便带回来养着。」
「……」她闭嘴,毫无任何架子,贴身丫鬟喜儿像是老妈子。
训斥了主子一顿,喜儿随手将小纸袋放回少年的衣襟之内。
乍然,芙蓉惊呼一声:「慢着!」
「呃?怎么了?」小姐见鬼啦?
芙蓉好生吃惊,轻掀开小少年的衣襟,这会儿连喜儿都惊叫一声:「啊!他身上的坠子……」
手指头抖啊抖地,喜儿惊愕地说不话来。
「是芙蓉石……」芙蓉信手捻起,晶透的玉石坠子散发温润的光泽,与她一双水灵灵的双眸相互辉映。
「他……这少年的身上怎会有芙蓉石?」喜儿瞠大眼怪叫:「我适才没注意到。」
芙蓉仔细端详那锁骨上的红色结绳,以及确定芙蓉石的色泽和款式无误。「我明明还给哥哥了。」细致的柳眉一拧,不禁纳闷小少年的身上怎会戴着芙蓉石?
「啊,他一定是贼!」喜儿的脸色一变,当下起身拽开包袱,一口咬定,「小姐,这个人是贼!」
芙蓉怔了怔,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芙蓉石为什么会在小少年的身上。他曾经待过王府么?
是否伺候过哥哥……他是不是手脚不干净?为什么沦落到街头,差点冻死在外……
搁着满腹疑问,她将小少年的衣襟扣好,咬着水嫩的唇,心里头不希望这名小少年如同喜儿所说,是贼。
眼神一暗,她道:「喜儿,咱们先别妄下定论,等他醒来再问。」

怯生生地,乔宝儿紧揪着领口,不断强调:「小石头是我的,是我的。我没有偷、没有抢,它是我的!」
他惊慌失措地望着床边的两名女子,其中一名的脸上怒意横生,另一名则是一脸狐疑,似水的眼眸直勾勾地回望着。
「走开……妳们别抢我的小石头……它是我的……」
喜儿呿了声,「作贼心虚!什么小石头,那是芙蓉石,不是你的!」她双手叉腰,气呼呼地叫:「小姐,他说谎!」
「我没说谎!」
「你有!咱们要报官府,把你逮去割舌头,砍掉手脚!」她威胁。
脸色煞白,乔宝儿压根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儿,为什么他人指责他作贼,为什么别人都觊觎他的小石头。
他辩驳:「我没有偷……」
「你有。」
「我没有。」
「有!」
乔宝儿使尽浑身的力量吼:「我、才、没、有、偷──」
「哇──你凶什么!」喜儿猛搓揉耳朵,脑袋嗡嗡嗡地作响,好难受。
脾气一来,她也不客气地拉拔嗓门叫:「你说没偷,那么小石头是打来的啊──啊──啊──」语音拉长,气势不落人后。
乔宝儿被轰得耳膜嗡嗡作响。
芙蓉摀住双耳,紧皱眉头。
待尖锐的余音尽散,乔宝儿脱口而出:「是……」
「是什么?」芙蓉一脸凑上前,好小声地问。
他一瞬住了口,紧咬着唇,岂敢说出身上发生过什么。
紧张兮兮地掀开被褥找寻自己的包袱,他要离开这儿,有钱人都会欺负人。
喜儿仍不敢放过,凶巴巴地怒喝:「还不说!」
「刷」地,脸色比适才更白,额际渐渐渗出冷汗。「我……我……」他低垂头,抡紧小拳头隐忍一股厌恶感。
「哼,我什么?还不快说!」
「喜儿,别问了。」芙蓉拉了拉丫鬟的衣袖,示意她适可而止。
「小姐,他又不说芙蓉石是谁给的,摆明就是偷来的!咱们干嘛不抓他去官府?或派人扭回王府去?」只须喊一声,房外全是自个儿的人。
「这……」芙蓉于心不忍,一旦将这少年送去官府或扭回去给哥哥处置,无疑是死路一条。
吓!一听到王府两字,简直是噩梦缠身。乔宝儿浑身抖啊抖地,缓缓地抬起脸庞,神色惊恐地在这两名女子身上穿梭,她们认识以前的主子么……她们俩是不是听说他被撵出府……
「走开!」他惊喊,随手抓起棉被、枕头丢向她们俩。
吓!主仆俩瞠然,立刻闪开些距离。
乔宝儿紧张兮兮地跳下床,骤然撞上搁在床沿的椅子,整个人摔至地面。「磕!」一声,下颚一痛,「噢……」他咬到了舌头。
眼看他唇角渗血,主仆俩又吓了好大一跳。
「喂,你……」
「怎这么不小心……」
乔宝儿一见到地上的包袱,立刻捞来身上搂着,不断喃喃念道:「我没有偷东西……小石头是我的,是我的……」
他爬起身,含冤莫白地看了她们俩一眼,头一撇,脚吃痛,跌跌撞撞地奔出房外。
喜儿怔在原地,「小姐……那名少年好像见鬼了……他……怎怕成这样?」
芙蓉望着那扇晃动的房门,回头瞧床榻旁,留下了一双鞋,小少年竟然吓得连鞋子都忘了穿。
「他是不是认识哥哥……」

没头没脑地逃出一座大宅子,乔宝儿抹了抹嘴角的血渍,一瘸一拐地走在雪地里,神色茫然。
走了好一段路,甫安定了心魂,他开始挨家挨户地询问商铺、食肆,是否缺人手打杂、干活儿。
别人瞧他长得瘦弱又一身狼狈,抬手挥了挥,嘴上吆喝着要他滚远些。
时至半夜,他又累又饿,双脚冻得几欲失去知觉,终于找到一处肯收留他做些洗碗、打杂之地──暖春阁。

孟焰一身轻便装束,外罩一件黑色披风,刚毅挺拔的身形跨坐在一匹骏马之上,好不引人注目。
连日来,他逐一查找大街小巷的各家食肆与酒楼,不动声色地入内观察,以免打草惊蛇,让有心人躲开他的视线搜寻范围。
他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一隅品茗、用膳或饮酒,无视于进出食肆的宾客,不着痕迹的眼神盯着掌柜、伙计的活动,每回都待上一、两个时辰才走。
结帐前,他便招来伙计询问厨房所在,然后目中无人地入内进行搜索。
只消几回,街道上,开始传言他怪异的行径,人们纷纷绘声绘影的形容──一名俊逸挺拔的男子,不知其究竟是什么来头,似在寻人。
然,他从不开口说出所寻之人的名字、相貌与年纪。
他也不理会他人的阻挡,无论是食肆、酒楼老板、伙计或闲杂人等,只要出面干涉,那无疑是找死,下场通常落得哭爹又喊娘。
尔后,惊动了官府,岂知衙差们一来,无须多久,一个个都像见到老祖宗似的又跪又拜,恭敬地将人送出大门外。
一脸寒憎,孟焰至今尚未找到小家伙的下落,心急,却也莫可奈何。
入夜,他便找处客栈休憩,严禁他人打扰。
怀中空荡荡,他思念小家伙,却不知他身在何处,在做什么,睡了吗……
他吞药后伤及骨质的身子能否挨过寒冬,可有人带他去找大夫医治,有煎药滋补那瘦弱的身子……
辗转难眠,怀抱着寂寞,他低唤打从心底的在乎:「小家伙……」


第十八章
碗盘彷佛洗都洗不完,一桶见底,另一桶早已搁满了油腻的杯碗汤杓,偶尔传出厨子或端茶送水的丫鬟催促,所幸他的动作还称得上利落,在紧凑的时段应付得来。
工作几日,乔宝儿终于明白暖春阁是有钱的爷们找乐子的地方。他坐在厨房一隅,时而听几位厨子们谈论阁里有哪些姑娘生得标致,哪位大爷散财为谁着迷等等……
有几回,丫鬟差遣他帮忙送酒、端菜至姑娘的厢房或花厅,他看见爷们对姑娘们搂搂抱抱,又亲又摸……丫鬟们似乎见怪不怪,而他总是显得不自在。
避开那些爷们淫秽的嘴脸,他蓦然忆起一道伤人的言语:「你让谁玩过?」
心一抽紧,泛起阵阵闷痛;在有钱人的眼里,玩弄与欺负都算是找乐子么?
曾经,有人赏给他银两;为了恶质玩弄,当他是条狗般地对待,以为他犯贱……
「欺负我,很好玩么……」他喃喃低语,不禁想着自己和阁里的姑娘一般境地,为了贫困而被卖,必须赚钱养家糊口。有钱人怎明白穷人的苦日子是如何过。
尝尽受人瞧不起的滋味,那些鄙夷的脸比利刃更伤人,但又有几人肯将他当人看?
低头洗碗盘,他彷佛是一道安静的影子,轻易地让人忽略他渺小又瘦弱的存在。
处在不同以往的环境,日夜颠倒,他渐渐适应。吃住皆在此地,暖春阁的嬷嬷安排一间房给他,见他的衣裳少,也没鞋穿,不吝买给他两双鞋、两套厚衣裳保暖。
阁里的人待他还称得上友善,知他流落街头而来洗碗、打杂,也没再过问些什么。
每到傍晚后,工作一忙碌就是好几个时辰,愈渐接近凌晨,他便开始收拾厨房,将该添加的柴米油盐、瓶瓶罐罐弄妥;扫地、擦地、清理垃圾、厨余等等,以免让人嫌弃他无用,甚至赶他出去。
仍要养家,尽管到天亮才能回房休息,他也不嫌苦。
满脸倦态,蜷缩在床的身子隐隐泛疼,无须多久,早已透支的体力令他沉入黑暗。
微薄的光线透进小窗棂映照那苍白的小脸,随着时间流逝,悄然蒙上一层晦色。
门,戛然开启──几双贪婪的眼神穿梭在床榻上的人儿,「啧啧……」公子哥们发出不善的讯息,垂涎三尺,盯上了暖春阁新来的打杂工。
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一个比起上次那一个打杂的年纪还小。」
「玩起来的滋味不知如何?」
「嘿,这还用说么。」
「咱们只须将人灌醉,就像上回……恩威并施,事后塞点银两哄哄,人还不是得乖乖地闭上嘴。」
现下碍于几位厨子就睡在隔壁房,几位不学无术的纨裤子弟悄悄地合上门,如来时一般佯装酒醉,以免让人起疑或误认为作贼。
不一会儿,他们各自回到温柔乡,满脑子想的却是那弱小的打杂工,玩起来的滋味肯定起楼里的姑娘还要畅快……

连日逐一搜寻过城北、城西两方向的食肆和酒楼,孟焰锲而不舍,来到城南的街面,注意楼牌或幌子,下一个搜索目标便是杨记食肆。
甫下马,一入食肆便接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抽气声,他甩了甩披风上的雪花,阴鸷的眼神淡扫掌柜那副吃惊的嘴脸,怎么,有关他的传言似乎已经遍及城里,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客官……请坐。」杨三典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把话给挤出来。
孟焰瞇起眼,一反常态,直接步到柜台前,犀利的目光仔细打量掌柜的五官轮廓。「你有兄弟么?」
「呃……」心脏一瞬弹至喉头,杨三典在对方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他在哪儿?」
杨三典摇了摇头。
孟焰再问一次:「他在哪儿?」
「客官,您是来喝茶,还是用膳?」杨三典勉强笑了笑,答非所问。
怒意一生,孟焰骤然出手便掐住对方的颈子,提来眼前,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清楚,「说!他、在、哪、儿?」
「呀……呀……啊……放……手……」杨三典张大的嘴仅能发出几个单音,脖子以上涨得发紫,不断挣扎的双手猛地抓住客人的铁腕,试图扳开箝制。
两脚蹬啊蹬地,再继续下去,会断气……
「给你机会,你不说,找死。」孟焰挑眉欣赏掌柜垂死前的扭曲五官。
食肆内,再度惊传抽气声,下一秒,「匡啷!」一声,伙计甫从厨房出来,登时吓得目瞪口呆。
孟焰布满杀意的眼神瞬间射向伙计,下令道:「别杵着,去叫姓杨的出来见我。」
伙计浑身僵硬地转身,拔腿就冲进厨房,惊喊:「不好了,有人抢劫!」
「抢劫?」厨子和元计闻言,立刻丢下手边事物,一前一后地冲出厨房,乍然见到柜台旁的身影,两人吃惊地定在当场,目光瞬也不瞬。
「让我逮着了,老鼠。」孟焰冷冷一笑,五指渐渐松开,任由杨掌柜颓软的身子滑向地面。
食肆内,顿时响起一阵剧烈的猛咳。
伙计偷偷探出头来瞧,下一秒又立刻缩回,浑身僵直地躲在墙边,心脏怦怦地跳。
「完了……完了……」元计闭上眼,颓然地跪在地上,五体投地。
厨子动也不动,已有心理准备,「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您来找小宝儿么?」
「人呢?」
「他走了。」
猛一提气,他怒喝:「把人交出来!」
「我没骗您。」他从不说谎。唯有一次,因担心小宝儿被他带出后,又再度回到王府受罪,于是撒了谎欺骗。
「他真的走了,怕带给我麻烦。」
「麻烦……」孟焰一瞬握住柜台上的算盘,「喀」地捏碎。即将爆发的怒气冲上头顶,他咬牙切齿,「你不该偷走我的小家伙!」
厨子虽震慑于主子的怒气,但也坦然面对,「我不忍他受人糟蹋,您没善待他!」
「是你瞎了狗眼,擅作主张坏了我善待他的机会,我尽是养出一群不忠不义的东西。」目光冰冷,随着掌心逐渐摊开,扭曲的算盘和珠子一颗颗掉落。
猝然,两指一弹,急射而出的算盘珠子一瞬间嵌入厨子的左眼,只见他高大的身形剧烈一晃,止不住发抖,整个人渐渐地跪在地上。
血,溢流满手、满面,一剎那将衣衫染红,厨子疼得几欲不支昏厥。
元计吓得猛磕头,求:「饶命。」
食客们见状,抽气声、尖叫声此起彼落,大伙儿纷纷跳离椅凳,朝大门口推挤。
食肆外,沸沸扬扬,人群聚集指指点点。
孟焰的脸罩着三层寒霜,这会儿的希望彻底落空,小家伙离开了食肆又能上哪儿?
眉心纠结,拧出的一股怒意渐渐转化为无尽的烦忧──他究竟该上哪儿找……
暗自打算下一步,他奢望小家伙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之下回乡,或许能轻易地让他找着。现下,为了一块地得延滞搜寻的行程,上一趟酒楼赴约。
回身走出食肆,人群纷纷让出道路,目送他一跃上马,扬长而去。

暖春阁。
今儿,是大日子。老鸨眉开眼笑地迎进一尊散财爷──高颢。此人的来头不小,和皇室攀亲带戚,是有名的浪荡子一个。
瞧瞧他身后,带着随从一干人等,运着一箱金银珠宝,听说是专门打赏给瞧得顺眼的姑娘们。
又听说,散财爷的府上豢养了一群歌伎、美眷,每一位都是如花似玉的人儿,其来历当然无须点破,散财爷性喜留连花丛,这是众所周知之事。
「啧啧……」两声,高颢的一双桃花眼带笑,当下以审美的角度来瞧──老鸨年近四十,风韵犹存,只可惜……她是一朵凋谢的花,令人提不起劲儿采撷。
目光一瞥,淡扫富丽堂皇的大厅,两旁各设一道长阶,通往楼层的包厢或花厅。他对于勾栏院、酒楼、阁楼的格局了如指掌。
「我包下三楼的花厅,嬷嬷可准备妥当了?」
「当然,高爷的吩咐,我岂敢不从。阁里的姑娘早已等候多时。」人一来,需要接风洗尘,备妥热水,身边要有美女伺候,这是散财爷的要求。
「很好。」高颢一使眼色,身旁的总管立刻掏出银两打赏给老鸨。
「呵呵……」瞧瞧,散财爷多大方哪。老鸨伸指捻来一锭银两,满脸如沐春风,腰肢扭啊扭地将人带领上楼伺候。
一群美女们立刻簇拥而上,包围着一尊散财爷,又娇又笑地招呼。
几名随从退离两旁,早已见怪不怪,主子人见人爱,人面兽心……不,是人之常情,人不风流枉少年……这是主子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只须三、两下,高颢已经被一群美女给褪光,人是一副慵懒地躺在浴桶内,周围美女如云,轻烟袅袅,宛如人间仙境般的享受。
一道屏风阻隔,他的话飘出富贵屏风外──
「嬷嬷,还在么?」
「我在。」她一双眼瞟到散财爷的总管身上,愈瞧那忠厚老实面相就愈顺眼得紧。
「嗯,妳去楼下等,我约了人。」
「高爷约了哪位贵宾?」她拉长了耳朵听,心想或许认识。
「孟王爷。」
「孟……」老鸨一翻白眼,晃然的身子往后一倒,贴上了墙。
今儿是什么带喜兼冲煞的日子;一尊财神爷光顾,另一尊凶神恶煞也将莅临……

她立定在门口,寒风一吹,魂都飞了。
牙齿猛打颤,早已听闻凶神恶煞上酒楼都没好事;几个月前,孟王爷不仅弄瞎了醉香楼那龟公的眼,以及他召妓过府上,岂知差点儿把娼儿给勒死。
「我的老天爷!」老鸨双手合十朝门外拜了又拜,祈祷──一尊凶神恶煞上门来,可别瞧什么不顺眼,将暖春阁给拆了……老天爷一定要保佑大伙儿平安,阿弥陀佛……
凛着一张脸色,孟焰气势迫人的跨入暖春阁。
随手解下披风,丢给杵在门边的老鸨。「怎么,没见过男人?」他瞪着老鸨瞠然且发直的双眼,冷冽的语气瞬间将人冻成冰柱。
「见见见……见过。」但……没见过气势这么慑人的男人。
「我找人。」话落,他全然不将任何人放进眼里,径自入厅拾阶而上。
老鸨连问都不用问,来人的身分就是散财爷所约的贵客。霍然惊醒,她揣着披风,立刻跟上楼指点路径。

乔宝儿隐约察觉有丝不寻常,今夜,厨子们忙得不可开交,一道道山珍海味出炉,丫鬟们一个接一个地进入厨房,不多会,他便听到消息。
「散财爷好阔气,咱们只是端菜送汤,就有得领赏呢。」
「呵,难怪嬷嬷也待在花厅伺候,就怕今夜的贵客不尽兴。」
「是啊。」
两名丫鬟笑咪咪;一个端着禽八珍,另一名捧着一壶酒,离去前,眼看桌上搁着几道美食,那是其它包厢客人点的。
「小宝儿,碗盘等会儿再洗,咱们今夜的人手不足,你先帮忙送菜。」
「哦,好。」
他起身取来一块布抹了抹手,随即到菜桌旁看了一下木牌,便知几道热腾腾的美食须送往三楼的包厢房。
丫鬟又交代:「端菜小心些,热汤烫手呢。」
他乖顺的点头道:「好,我会注意。」
「你送菜给客人,得注意爷们还需要什么,别疏漏了。
「几位大爷住在暖春阁几日,花了不少银两和姑娘们饮酒作乐,几杯黄汤下肚,有些爷们的酒品不好,若让人瞧得不顺心,咱们做下人的就得承受爷们的怒气,小宝儿,你才来这儿工作没多久,凡事小心些。」
「哦,我明白。」
「明白就好。」丫鬟笑了笑,颇照顾这位新来的打杂小少年。
乔宝儿随着丫鬟的身后走,至三楼的阶梯口,各自分道而走。
端着一盅热汤踏入包厢内,乔宝儿殊不知另一道回廊通往的花厅内,以前的主子就在里头。

花厅内,孟焰食不知味,菜色一道接一地道换,吃了三口就让人撤下,酒是一口接一口地喝,他只手托腮,瞇缝着眼,瞧对面的浪荡子左拥右抱,让人伺候得可真周到。
而他的身旁,又贴来了一位欲斟酒的姑娘,他扬手推开,「闪远些。」不客气的口吻让人明了他的心情不佳,颇不耐烦得继续耗在这儿。
「焰,你不高兴,是嫌花儿姑娘服侍不周么?」
不耐烦地睨了一眼阁楼的娼儿,孟焰很不赏脸地轻哼:「我来跟你谈一块乡下地,不是来陪你饮酒作乐。」
高颢不以为意,张口吞下姑娘递来嘴边的葡萄,嚼了嚼,慢条斯理地问:「这几日,你在外奔波,不累么?」
暗咬牙,他恼。「我在找人。」
「哦。」高颢故作讶异状,「你找谁?」
「走失的小家伙。」眉一拧,更恼。
「啧啧……」彷佛看戏一般,登时挑起了兴趣。他打量着在外声名狼藉的孟焰,传言他玩物丧志,人也无情。
瞧他那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态度,岂止无情。「是哪个小家伙让你放在心上了?」
孟焰一挑眉,没好气地说:「不干你的事。你只须告诉我换不换地?」
提及正事,高颢立刻推开姑娘,挺直身子,正色道:「我不缺银两,倒是颇感兴趣你要一块乡下地做什么用途?」他盘算过,手头上的一块地每年征收的税银可没有孟焰拿来交换的那块地还多,论价值,是对方吃了亏。
「我要一块地,自然有我的用途。」
「好,甭跟我谈交换,你要一块乡下地,我岂会将那一点税收的银两放在眼里,地给你便是。」
「这么干脆?」
「当然。咱们俩是什么交情了,谈钱伤感情。哪天,我若想跟你要些什么,你得答应便是。如何?」
「你既然干脆,我也不啰唆,成交。」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颇有默契。
高颢笑里藏刀,「地籍方面的产权,你派黎生过来我府上拿。」
「可以。」孟焰勾唇一哂,思忖:黎生在外招惹了一个大麻烦。他警告:「姓高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高颢回敬一着,「那也不干你的事,不是么?」
轻哼声,孟焰兀自喝闷酒,视线转移至花厅外,看见一抹瘦小的身影步入对面的包厢,疑似小家伙……
骤然「喀」地捏碎掌中杯,缓缓地回头,不禁咬牙暗恼──在想什么,喝了酒就产生了幻觉……

几双贪婪的眼神盯着一名送菜的小少年,大伙儿互相使个眼色,其中一名公子哥探手一抓,握住了冰冷的小手,「小哥,坐下来陪咱们喝酒。」
乔宝儿愣然,尚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已经被人按坐在圆凳上。
左右包围,任人插翅也难飞。
「呵呵……」
「啧啧……」
张公子和李公子各自搭上了小少年的肩头,一人推来一只酒杯,另一人立刻斟酒,打着坏心眼,欲将人给灌醉。
「喝啊,这天冷,陪咱们喝杯酒,身子也暖活些。」
「我……还要回厨房做事。」乔宝儿怯生生地看着他们俩,再环顾酒席间的姑娘和公子哥们打情骂俏,包厢内弥漫着淫靡的气息。
小红姑娘娇笑道:「公子们赏你喝酒,你就喝。厨房的活儿先搁着,嬷嬷若知情是公子们留住你,她不会生气的。」客人至上,这阁里的姑娘和丫鬟,一个个都得好生哄着上门的金主。
「喔。」乔宝儿不疑有他,捧起酒杯,咕噜、咕噜地吞下满嘴辛辣的滋味。
须臾,脸红耳赤,身体也逐渐暖活。
瞧瞧,他们的眼光不差。
小少年是新来的,人就住在暖春阁里,探过底细,不过是个流浪街头的少年,难怪他生得瘦弱。但,这副瘦弱又病恹恹的模样挑起人性的恶质──恣意玩弄凌虐的滋味,肯定比起阁里浓妆艳抹的姑娘还要令人舒畅。
存心将小少年灌醉,林公子又倒了一杯酒,心思不良地诱哄:「来,再喝一杯。」
乔宝儿好生犹豫,求助的眼神望着阁里的姑娘,嗫嚅着唇,好小声地启齿:「我……我不能喝了,我还要做事。」他有好多碗盘还没洗,万一不够用……
闻公子打断他的顾忌,「陪咱们喝几杯酒也不为过,你不用担心被骂哪,嬷嬷那边,有我们顶着。」
「可是……」
「不用可是了。」
「我……」
李公子不耐烦地拍桌,喝道:「不过喝个酒,哪来这些婆婆妈妈,少啰唆了,咱们赏你喝酒,就喝!」
喝!他登时受吓。
坐在对面的姑娘取笑道:「公子们别动怒,小宝儿老实,你们别将人吓着哪。」
伙伴一使眼色,张公子抄起一壶酒,一手扣住小少年的后脑,直接浇灌入喉。
「唔……」辛辣的酒呛得口鼻难受,乔宝儿两手频挣扎,咕噜、咕噜地喝了不少。
「呃……」姑娘们的脸色略变,公子哥们转眼变得粗鲁,她们频惊呼:「好了,你们饶过他吧。」
「他不过是个洗碗打杂的,不懂事,公子们别怪罪。」
李公子「啧啧」两声,和几个朋友似看戏般,「这家伙果真生嫩得很,有意思。」
喝了一壶酒,乔宝儿颓软的滑坐到地上,咳得满脸通红,眼角都迸出泪水。
「我要去洗碗。」他爬向门边,欲开门之际,一只大脚赫然抬起踩住了门板,他一惊,仰起脸来,嗫嚅着唇央求,「我……要去洗碗。」
张公子低头瞧,「啧啧……你哪儿都不用去,留下来陪咱们乐活、乐活。」
吓!他摇了摇发晕的脑袋,两手紧抓着门板,试图打开逃出去。
「嘿……」李公子一脸淫笑起身踹开椅子,抬手松解衣扣,不良的企图昭然若揭。
「你们要干什么,我要去洗碗……」
「啧,甭洗了,咱们要你用嘴来洗洗咱们的老二!」
「刷」地,小脸上的血色尽失,瞠大的眼眸映入一群男人逐渐围拢上前,「不要……不要……」他惊慌失措地叫:「不、要──」
也不知打哪来的力气,乔宝儿两手猛地拉开门,下一瞬,门又被踩了回去。
「啊!」小身子一滑,整个人被拖往里头。「放开我──」他吓得魂飞天外,挣扎的双手在地面抓出十道指痕。
「别挣扎了。」张公子一脚踩上他的背,另外两名友人立刻过来扒他的裤子。
姑娘们见状,吓得花容失色,「你们……你们……」
李公子一回头,笑说:「嘿,咱们只是玩玩,死不了人的。」
「妳们最好是乖乖地闭上嘴,在一旁看着。」
闻公子随即掏出那话儿,指挥伙伴们捧住这家伙的脸,将勃发的欲望塞入他嘴里。
「噢,天!真舒服!」
「呕……」惨白的小脸鼻水、泪水溢流,腹内翻涌,频频作呕,一双手分别被两个男人抓住,身后还抵上一个。
「呜……」无法挣扎,他跪在地上唯有任人宰割的分。
赫然,传出一声惊呼:「啊,这家伙是阉人!」
闻公子充耳不闻,兀自享受。
其它同伙摸弄这家伙的下体,彷佛看怪物似地嘲笑:「原来是阉人哪,下身光溜溜地,没种了。」
「哈,这下子就算玩死了也不要紧。」
「他八成是没被选入宫,才流落街头。」
姑娘们都傻了,好生惊愕小宝儿竟然是阉人。
「呕……」喉头梗满了酸水,鼻端充斥腥骚的体味,身后抵着硬物,将被侵犯……不!想不透为什么别人都当他好欺……一股愤恨的情绪随着他人的欺凌、嘲笑而爆发,猝然,他狠狠一咬──
「啊啊啊──啊──」忽地,传出一阵凄厉的哀号声。
男子跪在地上,按压住下体,浑身抽搐了几下,登时痛得晕死过去。
突生惊变,抵在身后的李公子一把揪住阉人的脖颈,猛地敲上地面,同伙上前拎起,扬手将人给打飞上墙。
「碰」地,小身子坠于地面。
怒不可抑,又一名公子哥气冲冲地上前补上一脚。
「噢……」乔宝儿捧着肚子翻滚,疼得浑身猛打哆嗦,下一瞬,整个人被人从领口提起,彷佛一块破布似地摇晃。
瞧他满嘴是血,「真恶!」李公子嫌恶地甩开,凶猛的力道同时扯断一只坠子。
乔宝儿倒向地面,眼看小石头就落在不远处,他气若游丝地喊:「那是我的……」伸出发颤的手,挪动着身子欲拿回属于自己的小石头。
此时,姑娘们一个个回神,放声尖叫:「啊──杀人了──杀人啦──」
吓得惊慌失措,三人奔至门边,开了门就跑,其中一只绣花鞋踢上小石头,「咻」地,小石头越过回廊杆的缝隙,直接坠往一楼。
「匡!」物体落地的瞬间敲出清脆的声响,引起甫跨出门坎的人回头。
迅速滑至门边的物体闪烁,孟焰折腰拾起,指尖抹去血渍,登时认出一颗染血的芙蓉石已碎裂缺角。
心猛地一颤,他赫然抬起头,瞧楼上的人惊慌失措地乱窜,莫非小家伙在上头……
骤然,他提气一吼:「该死!」


第十九章
浑然无知已经闯下大祸,几名公子哥儿架起受伤的友人,一行人正要走出包厢,岂料在房门口遇到了阻碍。
大伙儿仔细打量来人一脸阴沉,外罩黑色披风,浑身散发一股森冷的气息。他们几人加起来的气势仍明显地矮人一截。
壮了壮胆,张公子挺胸上前怒叫:「闪开!凑什么热闹!」
包厢外,登时响起女子尖锐的抽气声,尤以老鸨口中发出的为最。
孟焰闻风不动,一双阴鸷的视线越过五名公子哥儿,扫入房内搜寻,最终落在那正爬去抓住一件裤子的小家伙。
那一抹小身影不断抽搐,正吃力地挪往角落。
乔宝儿缓缓地抬首,氤氲的眼眸彷佛见着了以前的主子,「刷」地,脸色渐白,他嗫嚅着唇问:「你也来欺负我么……」
垂下小脸,由发梢淌落的血落在小手,揪着布料遮掩下身的残缺,整个人如同那被人踩过的小蚁,在地上苟延残喘地蠕动着,循着本能找寻安全的庇护之所。
一阵痛袭上心头,那几不可闻的尖细嗓音仍是渗入脑海,铿锵有力地控诉惨遭他人恶劣的对待。
一股怒意冲霄,调回的目光瞬间迸出冷冽的杀意,孟焰霍然出手便是扭住了其中一名公子哥的脖颈,几欲捏碎的力道在理智与疯狂之间徘徊,如捏一只蝼蚁般。
张公子的双脚渐渐悬空,浑身不断扭动、挣扎,「唔……你……放手……」
大伙儿皆被这突来的一幕给震惊得暂时失去反应,下一秒,门外的姑娘发出尖叫声,有的跑、有的闪入其它包厢内,一群人乱烘烘地到处乱窜。
门内的同伙惊愕不已,眼看来人紧勒着他们的伙伴一步步地踏入,情况危急,大伙儿屏住呼吸,一致退开了些距离,嘴上七零八落地喊着:「放放……放开他。」
「这位爷……少管闲事。」
「快快……快将人……放开。」
公子哥们叫归叫,但伙伴一个受伤,另一个快要被人给勒毙,剩余的三位,谁也不敢率先上前救人。
孟焰冷冷一问:「是谁碰了我的小家伙?」
「谁是……小家伙……」其中一人问道。
「装傻,找死!」
脸色愀然,孟焰霎时把手中的头颅给压上墙面,彷佛扣着一块破布似地,施力往下一磨,忽闻一声凄厉的哀嚎:「啊啊啊──」
张公子的脸挤得扭曲变形,墙面染上一片怵目惊心的血痕,他凸瞪着眼,面容已被磨掉了一层皮,神色发紫的几欲断气。
孟焰再度冷冷一问:「是谁碰了我的小家伙?」
来人简直像索命的魔头,林公子支支吾吾地建议:「你……你先把人放下,大伙儿有……话好说。」
李公子见来人的手段狠戾,他怒叫了声:「甭说了,动手!」话落,他随即抓来一张椅凳就砸。
孟焰猝然放手,眼捷手快地接住椅凳,猛地砸向地面,椅凳碎裂的同时,他已上前揪住对方,将那颗脑袋硬生生地砸向桌面!「磅!」包厢内,再度惊传哀嚎声,伴随「匡啷、匡啷」的一阵声响,桌上的杯碗、酒壶碎裂一地,菜肴洒得到处都是。
李公子整个人晃晃然地由桌面滚落地面,登时已失去意识。
「混帐!」林公子发出怒吼,握紧拳头,立刻冲上前来。
孟焰回眸一瞪,身子一偏,倏地抬脚勾起圆凳,抛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扬手揪来椅凳砸上前来找死的人。
「叩!」圆凳迎面敲落几颗牙,「唔──」林公子摀着脸,痛跪在地上惨叫不已,「我的鼻梁……也断了……」
他爬啊爬地逃往门口,满脸是血的喊:「救命……救命……」
「想走,门都没有!」孟焰握住桌缘,只稍施力一震,一张桌子登时滑至门口,「磅!」一声,碎裂的门板木屑横飞,门外的姑娘们吓得花容失色,纷纷跳开。
吓!唯一的去路被堵死,林公子心知不妙,当下跪在地上又回头频频求饶:「饶命……大爷……饶命……」
「饶命?」孟焰冷嗤,「你们以为染指我的小家伙,还有命茍活?」
朱公子闻言,登时吓得尿湿了裤子。他伸手朝地上的友人一指,立刻撇清关系。「是……他,我……我没有。」他当时只是在一旁看而已,还没上阵。
「哦,终于有人肯招认了。」
呿了声,孟焰举步逼近躺在地上的家伙,居高临下,一脚踩上那染血的裤裆,下一瞬,人猛然挺直坐起,两手扳住一只脚痛叫──
「噢啊──我的命根子……」
孟焰挑眉,面无表情地俯瞰那极度惨白的脸色,撂下一声佩服。「你带种。」赫然,他举脚再度重创一记,随即听见杀猪般的哀叫──
「啊啊──放──」感到下体的肉似乎被挤碎,闻公子整个人往后一仰当场昏死。
一脚踢开昏死之人,狠戾的目光扫向那浑身不断发抖的公子哥,他又问:「还有谁碰我的小家伙?」
朱公子抬手发誓,「绝对没……没……有了。」
「没有?」
「是没……」
「是吗?」孟焰勾唇一哂,抄起搁在不远处的油灯,将燃油倒在昏死之人的胯下,随之放手任其燃烧。
朱公子见状,惊骇地张大了嘴,一口气却提不上来。好可怕……他两眼翻白,直挺挺的倒地昏迷。
孟焰冷嗤一声:「……找死。」怒意未消,剩下的以后再算。
他随手解下披风,走往角落,来到小家伙的身旁蹲下。
「别过来……」乔宝儿满脸惊惧地猛摇头,蜷缩的身子退到无路可退,眼看那靠近的巨掌就像一条吐信的蛇,令人毛骨悚然。
「走开……」他叫喊的瞬间,整个人已落入一具宽厚的胸膛。
孟焰将人抱紧,掌心扣住他的头,心底的怒意在一瞬间消弭无踪。他动作轻柔地将披风包裹住怀中的小身躯,眉一拧,万般不舍地唤:「小家伙……」
再也听不进那一声温柔,乔宝儿陷入无尽的恐惧之中,张口咬住他的臂膀,使尽残存的力气抵抗他人的侵犯。
孟焰任他咬着,将人抱起走往门口,低头吻着他的发,流露而出的温柔令包厢外的人纷纷傻了眼。
「我带你去老大夫那儿。」随即扳开卡在门口的桌子,瞧也没瞧周遭的人们一眼,彷佛他人均不存在,径自踱下楼,不一会儿便消失于众人的眼里。
「啧啧……」高颢神情慵懒地倚在栏杆旁,先前闻声引来凑热闹,现在则睨了一眼那已经在包厢外昏厥三次又回魂的老鸨。他提醒:「里头传出了一股烧焦味儿,妳赶快去瞧瞧是什么烧起来了。」
「啊,也是。」老鸨惊然,前脚跨进包厢,眼看满地狼藉,公子哥们一个比一个被揍得还惨,其中一个的身上都起火了。
登时,她大声疾呼:「姑娘们,快进来灭火!」
须臾,一群姑娘奔入包厢,大惊失色地拿棉被、拿枕头来扑火,又拍又打,大伙儿忙得团团转。
尔后,姑娘们七手八脚地把这群受伤的公子哥拖出包厢外,一一放平在回廊上,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办?
「要去报官吗?」
老鸨苦着一张浓妆艳抹的脸,搥胸顿足地骂道:「还报什么官,咱们都完了……」天晓得她好心收留小宝儿也会惹出事端,她是招谁惹谁!
高颢勾起了嘴角,这回朝身旁的陈总管提醒:「看来,孟王爷找到了走失的小家伙,至于那些倒地不起的家伙大概也剩没多少日子可活,暖春阁恐怕不保,你瞧瞧这些姑娘们在今夜均花容失色,扫了本爷的兴致,咱们走人。」
「是。」陈总管开口问:「爷想去哪儿?」
「打道回府。」
他好生吃惊,「您不散财了?」
「急什么,咱们先回府,我等美人儿自动送上门来。」
铿!陈总管的脸色一黑,打哪来的美人儿,不禁思忖主子是不是吃错药了?

博济药堂。
深夜,杜大夫和伙计被一阵敲门声给惊醒,披上厚袍,两人不约而同地前来开门。
杜大夫一脸诧异,「王爷?」
「我来求诊。」
「快请进。」他赶忙将人引入。「您抱在怀的这位……」
「是我的小家伙,他受伤,快瞧瞧。」孟焰一脸焦虑,急急入内。
手掌沾染小家伙后脑的血渍,他低头瞧他始终闷在怀中紧咬着臂膀不放,浑身依然颤抖。
神色一凛,杜大夫立刻揪来椅凳坐下,检视病患头部的外伤,拨开后脑凝血纠结的发丝,他回头吩咐伙计:「快去烧热水。」
「哦,好。」伙计不敢延迟,奔去药堂后头。
「他发上的血迹凝固,须清理不可,才能上药。」杜大夫皱起眉头,问道:「他尚有意识吗?」
「有。」
杜大夫瞥见王爷的衣袖染了一抹红色,又道:「除了头部之外,请掀开披风让我检查他的背?」
孟焰仅是掀开披风一角,乔宝儿渐渐松了口,缓缓地别过脸庞,眼底布满惊恐,直勾勾地望着陌生人,吶吶地问:「你……会不会……欺负我?」
杜大夫一瞬怔忡,震惊于少年的唇口、下颚都是血,额际也敲出一块瘀青,脸颊也带血,憔悴的模样令人不忍。他斩钉截铁地保证:「我只是要医治你,不会欺负你。」
「别以为是我在他身上弄出这些伤。」孟焰语气死板地说。
一抬眸,迎上一双锐利的眼神扫来门面,杜大夫怔了怔,「呃……小的岂敢误会。」
他神色一凛,诚惶诚恐地思忖:王爷亲自带人上门,可想而知有多么重视,遑论是将人搁在腿上坐着,这现象简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但,少年这一身的伤势怎来的?
乔宝儿挪动身躯,试着挣出主子的怀抱。
孟焰怔然地任由他挪至杜大夫的腿上,简直投怀送抱去了。
「呃?」怎会这样?杜大夫再度愕然。
寻着本能而为,乔宝儿抵靠在陌生人的怀中,稍卸下心防,抖动的唇发出低语:「不要欺负我……」他敛下眼,揪在手里的裤子松脱滑落。
杜大夫愕然地望着王爷,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否要将少年抱回他腿上去。
小家伙明显的排斥,一瞬挑起了恼。孟焰瞪着杜大夫,偏偏又发作不得。他没好气地催促:「请大夫别发愣,快医治。」
「是。」杜大夫瞥了眼落在脚边的裤子,心头又产生疑问,少年该不会受到侵犯?
孟焰则在心里计较──不得不忍痛让大夫碰触小家伙那副瘦弱的身子,暗咬着牙,阴鸷的眸光紧瞅着杜大夫的一举一动,先撂下警告:「别碰你不该碰的地方,否则我会扭断你的手。」
啊?
「他是我的。」孟焰大剌剌地宣告拥有权。
「小的明白。」恢复正色,杜大夫镇定地应付,索性将人抱起轻放于角落的病榻。
把了脉,少年是阉人的身分已了然。再小心翼翼地翻动他的身子,撩起衣衫下襬,果不期然这背部有几处瘀肿和撞伤。
紧接着检视其胸腹,明显的瘀青令人怵目惊心,他轻按着五脏位置,同时叮咛:「哪儿会疼,就点头或开口告诉我。」
乔宝儿点点头却没喊疼。不一会儿他浑身蜷缩着,状似熟虾地任由大夫检视其余。
刻意避开少年的私处,杜大夫由脚踝掀起披风,检查那细瘦的双腿,确定仅是膝盖略有轻微的擦伤,所幸无碍。
「究竟是谁打他?」
「几名不要命的公子哥。」孟焰哼了哼,「不过,他们不死也剩下半条命了。」他下手可不软,暂且饶过而已。
闻言,杜大夫不再多问细节,仅叹气,「他身上的瘀肿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才会消散。」旋即为少年覆上被褥,以免受寒。
至药柜前取来瓶罐的伤药、消炎粉以及纱布等所需,暂搁置一旁,走向房门口时,又说:「我去提热水,等会儿就回来。」
「请便。」
孟焰在一旁盯着,愈瞧愈不舍,小家伙似乎惊吓过度……他也得忍着暂时不靠近。
待杜大夫再度回到内室,便开始着手为病患擦拭嘴里、脸上、身上的血渍与脏污,细心地在伤口消毒和上药和包扎。
随着时间流逝,乔宝儿的意识昏沉,轻颤的眼睫敛下又勉强掀开,徘徊在想睡和不敢睡的当口。渐渐,他终于抵抗不了睡魔的召唤,丧失了意识。
室内岑寂,孟焰的眉头愈锁愈紧,等杜大夫处理妥当,两人步出门外──
他问:「我的小家伙要不要紧?」
杜大夫叹道:「他的身子虚弱,又长期失调,伤口复原会比较慢,得多花点心思照顾。您今夜别急着走,不如在这儿住一宿。」
「好。」嗟了声,孟焰愈显焦躁,「该死!他若没被偷,也不会发生这些。」
「咦……他被偷?」杜大夫好生纳闷。
「小家伙吞药后就被偷,流落在外。」实在恼,新伤加上旧疾,无疑是雪上加霜。
「您在今夜寻获?」
「是。」
「难怪……」杜大夫恍然忆起,老爹以前约略提过王爷的小奴才吞药之事。而他也还有印象,王爷曾来药堂找老爹开滋补药方。
「我这就去开药帖,吩咐伙计煎药。眼前,先着重于治疗外伤,至于滋补调养方面,待他的伤势痊愈,再换药帖不迟。」
「有劳大夫了。」
杜大夫笑了笑,「何必客气,您待老爹极好,他老人家时常挂在嘴边叨念着,您总是送贵重的礼。」那些礼若兑换银两,都足够一家子生活大半辈子不虞匮乏。
「那是应该。」话落,孟焰旋身掀起门帘进房。
脱了鞋,躺在小家伙的身旁,床榻相当窄,他也不在乎。只手托腮,眼神瞬间变得柔和,嘴角浮现淡淡的一抹笑痕。
终于将小家伙找回身边,半敛下眼,他轻抚着小家伙的脸庞,怀中不再落空,满足于从此无须再牵肠挂肚地夜不成眠。
半晌后,药堂的伙计悄然进入内室,搁下两套衣裳及一件暖被,又轻手轻脚地离开。
孟焰回头一瞥,细听伙计的脚步声渐远,确定无人会再入房,他才下床取来暖被和衣裳,动手为小家伙更换衣裳。
幸亏人儿睡得沉,毫无苏醒的迹象,他小心不碰触他的伤,难得的温柔隐藏在他人的视线后。
随之抽起披风,抛至椅上搁着,手掌占有欲十足地抚摸着小家伙的私处,细腻地抹去他人所沾染的气味与痕迹。
倾身偷吻小家伙冰凉的脸颊,指尖悄然探入他体内,猛地抽气,瞬间屏住呼吸,咬牙隐忍一股冲动。然,侵略的因子在体内流窜,挑动每一根神经,折磨他鲜少的理智。
悄然抽出手指,他已是满身大汗,沉睡中的小家伙令他浑身燠热难当。
真要命……
好不容易自我克制一股妄念,为他套上袄裤保暖,期间小家伙的眼睫轻颤了几下,而他也跟着心律不整,彷佛作贼似的,他不禁纳闷──小家伙明明是他的,为什么他必须一副偷人的德性?
他咬牙上床挤在小家伙的身旁,有点火,也感到莫可奈何,他堂堂一个王爷栽了个跟斗,就是让小家伙占据了心头……

睡了几个时辰,乔宝儿一睁眼,映入主子近在咫尺的容貌──他吓得倒抽一口气。
他悄悄挣开宽厚的怀抱,不一会儿便惊醒了另一人。
「别动。」孟焰占有欲十足地搂回小家伙,下一秒即遭受到拒绝。
「放开我!」他挣得更用力些,极力反抗受到箝制。
「怎么了?」孟焰松了手,以免弄疼他的伤口。
一获得自由,乔宝儿挪至一旁抵靠着墙面,惨白的小脸东张西望。
孟焰挺起身子,俊脸靠近。
「别过来……」乔宝儿登时爬往床尾,浑身充满警戒,如同一只受惊的小白兔。
眉一拧,孟焰紧盯着他的举动。
满脸惊慌失措,乔宝儿下床沿着身后的药柜挪移,脚底踏在冰凉的地板,紧张兮兮地退至门边,忽闻一声怒喝:「慢着!」
孟焰翻身下床,质问:「你想去哪?」
乔宝儿抓了门帘掩住身子,缓缓地面靠着墙,畏缩地躲着。抿紧的嘴硬如蚌壳。
「把鞋穿上。」孟焰踢了一双鞋给他。
乔宝儿伸出发抖的脚,低头偷觑着地面,好不容易才套了鞋。
落入眼底的讯息令人火大,孟焰怒问:「你怕什么?我可没动你一根汗毛。」小家伙简直当他是吃人妖物!
苍白的小脸渐渐沁汗,泛白的小手揪紧门帘,他不知该如何脱离危险的主子。
「我要回去洗碗……」他声若蚊蚋地央求,小脸望着门外。
孟焰一脸错愕。「洗什么碗?」
乔宝儿径自想着:只要在厨房洗碗就不会让人欺负,他要回去洗碗……要挣钱,他的薪俸还没拿,嬷嬷对他不坏的……
他清澈的眼眸眨也不眨,巴望着一份自由与安全之所。
孟焰悄然来到他身后,瞪着那缠着纱布的后脑杓,猝然而生一股想掐死他的冲动。
感受到身后有股庞大的压力笼罩,乔宝儿赫然回头,「啊──」他惊叫了一声。
孟焰瞇缝着眼,「瞧你怕得跟什么似的。」啐了声,老大不爽。
「走开……」乔宝儿的双脚直发颤,豆大的汗水猛下。
憋着怒火,孟焰索性踏出门外,挑眉瞥向柜台内的杜大夫,他喊:「杜大夫,我的小家伙醒了,去端水来给他梳洗,也弄些吃的过来。」
「好。」杜大夫推了把身旁的伙计,示意他去端来早已备妥的午膳和水伺候客人。
内室的动静早已传出,伙计机伶地奉命行事。
杜大夫跟着钻出柜台外,来到王爷身旁,恭敬地问:「还有何吩咐?」
「没有,我去瞧老大夫。」孟焰丢下话就走。
须臾,骤然止步,聆听由房内传出细碎的声响──
「你不要走……」乔宝儿一看见来人,立刻松了门帘,小手紧紧揪住大夫的衣袖。
「我来瞧你的伤势,不会马上走。」杜大夫轻声安抚。
乔宝儿乖顺地跟着他走到桌旁坐下,低垂着头,小脸更显憔悴。
杜大夫取了些药罐,着手为他换药,显而易见小少年相当惧怕王爷,恐怕事出必有因。然,他不便过问些什么。
乔宝儿正襟危坐,时而紧张兮兮地张望着门口,尔后见到陌生人来回端洗脸水和饭菜进门,他没见到以前的主子踏入,渐渐松了一口气。
室内,陷入岑寂。
杜大夫谨慎地为他换药,察觉他仅是洗脸漱口,并未动碗筷,「怎不吃?」
「我不想吃。」
半晌,杜大夫收拾药罐,将饭菜推至他眼前,说道:「我陪你用膳。」
「我不要吃。」
「不吃,身体不会好。」
他注视着大夫,开口乞求:「可不可以让我走?」
闻言,杜大夫好生错愕。「你要去哪?」
「我有工作,要干活儿,要回去洗碗赚钱。」
「……」答非所问,杜大夫顿时口拙,感到哭笑不得,他无法决定小少年的未来。
「我不要跟主子回去……」乔宝儿可怜兮兮地拜托,「让我离开,我不要回府。」
「呃……」这岂不变成了逃跑的奴才。杜大夫骤然惊出一身冷汗。「你不能走。快听话吃饭,我会留下陪你。」
他咧开僵硬的笑容坐在小少年身旁,彷佛捧着烫手山芋,当务之急,先拐小少年吃饭要紧,于是将碗筷塞到他手中。
乔宝儿捧着碗筷,心下忐忑难安。「让我走……」他仍不死心地央求。
「把饭吃完再说。」杜大夫随口哄。
乔宝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把饭塞进嘴,惊慌的眼神依然注视着门口,就怕主子出现。
隔着一道墙,孟焰杵着良久,心头愈来愈不是滋味──小家伙要他走开,却要杜大夫别走……还妄想离开,妈的!做梦!
蓦然,忆起小家伙讨厌他的事实,这会儿,懊恼!

隆冬时节,老大夫患风湿不方便走动,泰半时间都待在房里休憩。孟焰陪伴老人家聊些近况,约莫半个时辰后才起身告辞。
回到药堂的内室,一见到小家伙,他开口撂下命令:「过来!我带你回去。」受不了小家伙依赖着他人,着实碍眼。
他的脸色阴鸷慑人,杜大夫不禁绷紧了神经,连忙调回视线,索性起身离开为妙。
乔宝儿猛摇头晃脑,嗫嚅着唇声明:「我要回去洗碗。」
「洗什么碗?」孟焰冷嗤:「你还想去暖春阁受人欺负?」
「不是……」
「最好不是!」一肚子恼火再度窜烧,孟焰咆哮:「少跟我啰唆,别忘了你是我的奴才!」
乔宝儿无以反驳。惊慌的眼神探向四周,无路可逃,他无助地喊:「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容不得你说不要。」孟焰渐渐上前逼近他,要他搞清楚状况。「你忘了是谁去救你?是谁带你来这儿医治?我现在要带你回府。」
乔宝儿爬上床,揪着棉被,连忙躲在角落。
孟焰站在床沿,耐着性子,命令:「过来!」
「你走开!」慌忙之下,乔宝儿也不知打哪儿来的胆量,摸来枕头笔直丢向主子。
孟焰探手接住枕头,皮笑肉不笑地,「很好。」他可以容忍小家伙放肆,可惜使用那一丁点的力气反抗,效果不彰。
逼近的人影无疑是一场噩梦降临,乔宝儿的瞳孔放大再放大,随着温热的气息喷上了脸,他浑身似火一般烫着,霎时惊叫:「走开──我不要当你的奴才!」
「事实上,你是我的奴才。」小家伙早已被亲人卖了,时日未到,生杀大权全握在他手上。
「你走开──」乔宝儿倏地放声尖叫。
孟焰像拎小鸡似地把他抓来怀中安抚,「别怕,我不会欺负你。」怎舍得再欺负他为乐,将人抱离床榻,他随手捞起披风,早已迫不及待将小家伙带回府中养伤。
尖细的嗓音闷在胸前渐渐化为一阵呜咽,胸口霍然一痛,小家伙又咬人了。
小手推不开如铁一般的禁锢,他没忘主子时好时坏,也没忘主子会强迫他,就像那些公子哥一样坏!
累积的怒意凝结成一股怨懑──主子早已将他撵他出府,为什么还不放过……使劲咬牙,发泄恐惧之下所遭受的委屈。
他带给厨子麻烦……他走投无路,他受人欺凌……往事历历在目,他咬着他闷喊,「放开我……我好讨厌你……」一阵反胃袭上喉头,忍不住腹中的酸水尽数吐出。
孟焰怔了怔,渐渐松手,任由他浑身软软地滑坐地面。
乔宝儿摀着嘴,仰起惨白的小脸,迎上主子铁青的脸色,那是即将发作脾气的征兆。吓!「我不是故意吐到你身上的,真的不是故意……」
他吓得往后挪了挪,以手护着头,不断发抖的小身躯等待一顿拳头降临,或被踹上好几脚逞罚。
轰然一声,脑中似有一团火药炸开──孟焰怔在原地,小家伙把他当什么了?
「我不会打你!」他吼。
乔宝儿惊慌失措地四下找寻抹布。「我……马上把地上擦干净。」
找不到抹布,他连忙脱下外袍擦拭地上的脏污。
瞧他像个狗奴才似的,孟焰提气一吼:「杜大夫──」
杜大夫在外头吓了好大一跳,马上赶来掀起门帘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备热水。」
他瞄了地上一眼,登时明白适才发生了什么。「我马上去准备热水。」
孟焰敛了难看的神色,压根不在意被小家伙吐得一身都是。随即蹲下身子,抓来那染脏的衣袍,又吼道:「别擦了,我不会打你。」
乔宝儿立刻丢了衣袍,神情骇然地爬开些距离。
孟焰的视线随着那举动而走,小家伙饱受惊吓的模样在在像根刺扎入心口,两人之间划分一道界线的距离虽浅,却令人清楚地看见那深不见底的恐惧。
有那么一剎那,心中窜起不好的预感,小家伙似乎害怕过度,心智变得不正常……

「你走开、走开……」乔宝儿梳洗过后,埋首于屈起的双膝,喃喃低语。
「不要靠近我……」委屈的眼泪愈落愈凶,心灵疮疮疤疤,再也禁不起一丁点的创伤。「我不要跟主子回去,会被欺负……」
难过地想着小石头遗失,从厨子大叔那儿挣来的薪俸仍放在暖春阁,他好想回去洗碗。
「你走开……别再欺负我……」
瘖哑的低喃飘出内室传至另一人的耳里,孟焰神情复杂,心愈来愈沉──进退不得,不知该拿小家伙怎么办?
杜大夫端来一碗药,轻吹着,进入内室,「小少年,喝药了。」
乔宝儿抬起头来,茫然地问:「喝药……让身体好吗?」
「嗯,喝了药,身体痊愈得快些。来,拿着。」
「好……」他要干活儿,要赚钱……身体要赶快好起来。乔宝儿接过一碗药,浑然无知药汤之中添加了安眠成分。他乖顺地喝下,将碗递回给大夫。
杜大夫同情地叹了一口气,小少年怕极了回府,而他奉命行事,好让小少年睡着。
主子好像走了……乔宝儿时而警戒地盯着门口,怕再见到主子的身影出现。
杜大夫安静地伴着,约莫半刻后小少年渐渐垂下眼帘,小脸枕在膝盖昏昏欲睡。
悄然踱出内室,他压低了音量对王爷道:「您的小家伙快睡着了。」
「嗯。」孟焰持续在门外等待。
半刻后,确定小家伙睡熟,他才悄然步入内室。
小心翼翼地将小家伙抱来身上,以披风包裹得密不透风。怀抱的人儿轻如羽毛,却早已落入心头重要的位置。
如今,他随着他失常的反应不上不下,满怀隐忧──该如何让小家伙相信,他不会再受欺负。


第二十章
王府内,严总管指挥奴才们打扫,嘴上不断吆喝着:「快把府邸内外的积雪扫除,咱们的小姐回府作客,半点都闪失不得。」人是孕妇呢,万一走路摔跤,甭说等主子回来怪罪,他们光是对姑爷就无法交代。
「严总管,小姐回府三天了,你也甭一直叮咛,大伙儿都知晓要好生伺候。」几名仆役一致开口回应,谁也不敢马虎。
严总管又再度拿着鸡毛当令箭,鼻孔朝天,瞧谁做事不顺眼,就赏一顿骂,谁偷懒就扣薪俸!
阿良心里不断犯嘀咕:主子不在府上好些时日,严总管又恢复原来,跩得不象样。
反正主子不在,一切由他作主。至于护卫黎生在外处理主子出门前交代的事儿,回府哪有空闲管这些。
总之,他身负重任──必须严加看管府里的奴才,以防出错。
傍晚,姑爷巡视商铺回来,和小姐在厅上。
「夫君,你明日出门,要多久才会回来?」
「少则几日,多则十天半个月。」他旗下的商铺在临城县出了乱子,亟需调度资金。「我带妳回来,除了让妳和大舅子相聚,暂时将妳托给他照顾,我也放心。」
「嗯。可是哥哥还没回府。」
「他这两日应该会回府。」
「哦,真的?」脸上洋溢着惊喜,「夫君在外有打听到哥哥的消息吗?」
西门琰刻意忽略她的问题,兀自品茗。
今日晌午,他和旗下的人在酒楼洽商,是有听到一些传言,他那大舅子在暖春阁伤了几名纨裤子弟──无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夫君,说话啊,告诉我好不好?」芙蓉凑近他,眨巴着眼等待答案。
西门琰一抬眸,迎上娇妻的粉颜,凛然的脸色倏地变得柔和。
瞥了一眼厅上的丫鬟,「喜儿,把杯子撤走。」
「是。」喜儿踱上前来收拾杯盘,无须主子吩咐,她很识相地离开厅堂,留给姑爷和小姐彼此相处。
西门琰将娇妻抱来腿上端坐,转移话题,问道:「今日,可有胎动?」大掌覆上她隆起的小腹,
将为人父的喜悦仍掩不了满怀担忧──娇小的她在将来能否挨过生产的关头。
芙蓉揉了揉他纠结的眉宇,浅笑说:「孩子好动,像你一样闲不下来呢。」
「嗯。」他翻开她的领口,检视她穿了几件衣裳,这关怀的小举动每日都会上演。
「饿吗?」
「还不饿。」
「可有午睡?」他一早就出门,陪伴她的时间少。
「有,睡了近一个时辰,你放心,有喜儿在一旁叨念,午后她不让我踏出房外。」
「这丫头伶俐。」
「她怕你凶人。」
「呵。」他承诺:「待我这阵子忙完,我会陪着妳,直到妳产下胎儿。」
「嗯。」她明白,夫君除了事业之外,也很重视自己。
厅上无外人在,她蹭了蹭,紧偎在他胸怀取暖。
他握来她略显冰凉的手,轻搓着,传递些温暖给她。
夫妻俩处在无声胜有声的世界,西门琰搂着轻盈且娇小的她,不禁回想婚嫁前,他排斥她的下嫁,先入为主地以为她骄纵任性,岂知会出乎意料之外──
她善解人意,既贤慧又不端架子。
然,她彷佛易碎的搪瓷娃娃,一年到头,染上的毛病不少,病痛都锁藏在笑颜之下。至今,她仍在吃安胎药帖,怕孩儿早产,对他无法交代,多傻。
「芙蓉,我只要妳平安的伴着我。」他宁可无后,只希望她长命百岁。
「夫君,别担心我。」她笑了笑,坚信善有善报,广积阴德必有后福。
西门琰勾起她的下颚,落唇轻刷过她的,印上一份内敛的情意。
脸庞倏地浮上一抹嫣红,顿觉手足无措,怕是让人瞧见两人亲昵。
剎然,门外传来阵阵呼喊──
「主子回来了!」一名仆佣从门外一路喊至厅前,「姑爷、小姐,主子回来了!」
「哥哥回来了?」
轻推开夫君,芙蓉回眸望着门口。
赶来报讯的仆佣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小姐,主子已经找到小宝儿,人回来了呢。」
「太好了,哥哥终于回来。」她就怕再离开之前,哥哥仍未回府。
芙蓉踱至门口引颈眺望,好半晌,不禁纳闷:「哥哥怎没来大厅?」
「小姐,主子回房呢。」
「咦,难道哥哥不知我回府吗?」
「知道、知道。」仆佣猛点头。「严总管已经提了。」
「哦。」
前两日,听府中的丫鬟道起哥哥出外找寻被偷走的小奴才,她好奇得紧,想瞧瞧究竟是哪位奴才赢得哥哥的重视,如同她重视喜儿一般。
笑容渐收,她纳闷,小奴才为什么会被厨子偷走?
问及丫鬟们,得到的回答均说不知道,就连严总管也不肯透露。隐约察觉事态不寻常,她却想不透个中原由,想亲口问哥哥。
「芙蓉,别一直站在门口吹风。」
夫君一喊,芙蓉乖顺地踱回身旁坐下。
「夫君,难道你不纳闷?」
「纳闷什么?」
「哥哥耗费心思找小奴才。」
「没什么好纳闷的。」
「……」彷佛被泼桶冷水,芙蓉登时无语。

主楼内,严总管毕恭毕敬地禀告府中近况,「爷,姑爷带小姐回府,小姐每日都盼着您回来呢。」
「哦。」一丝惊喜随即被一抹隐忧取代,「芙蓉回来多久了?」
「三日。」
孟焰并未再答腔。不禁思忖西门琰在年后才带她回来,可想而知其中必有原因。
怪了……严总管偷觑主子的脸色──心情明显不佳,主子得知小姐回府,怎不似以往那般心情大好,他一直瞪着昏睡中的小宝儿,啧啧……人是找回来了,那身伤,八成又是被主子给弄的。
「严总管,我带回的药帖,记得派人添加三碗水,熬成一碗端来我房里。三天份的药帖煎完,你上博济药堂一趟,找杜大夫开药方。」
「哦,好的。」严总管嘴上应和,心里头可真佩服自己──料得准没错!
小宝儿在外不知干了什么蠢事惹恼主子。否则,怎不见主子脸上有着喜悦之情……
「拿套衣裳来。」
「是。」严总管立刻到衣柜前,取一套衣裳为主子更衣。
孟焰轻推开他,以往习惯由小家伙伺候,如今自己来。
在一道屏风后,他问:「黎生回来了吗?」
「还没,他在夜半才会回府。」严总管逮着机会,马上打小报告:「爷,您有不知,黎生趁您不在,擅作主张将小狗子放出铁栏外。」
「然后?」声音一沉,透出一丝怒气。
严总管火上添油,强调:「黎生还为小狗子接骨、疗伤呢。」呿,他很不满地撇撇嘴,有一回毒打小狗子一顿,若不是黎生阻止,小狗子岂能活到现在。
「他若回府,要他来找我。」
「是。」严总管暗自窃喜,思忖黎生这下子肯定遭殃。
孟焰将褪换的衣衫丢给严总管,继续吩咐:「上药堂时顺道将衣裳还给杜大夫。」
「哦,好。爷还有何吩咐?」
「明儿,请绣匠过来府里一趟。」
「是,小的记下了。」主子一回府,吩咐的事项不少。他偷瞄着熟睡中的小宝儿,几个月不见,又病恹恹。
离开房之前,孟焰瞥了一眼床榻上的小家伙,估算时辰后,吩咐:「待戌时,你派厨子准备容易消化的食物,让丫鬟端来我房里搁着。」
「是。」
严总管瞧主子踏出房外,立刻像跟屁虫似地跟着,为主子打伞,遮挡漫天的风雪。
片刻后,他指挥张罗设宴事宜,整座府邸在夜里通火通明,丫鬟们忙碌地来回穿梭在回廊与厅上,时而交头接耳,将小宝儿受伤的消息传开。
不过,倒也无须同情,小奴才的身分本就低三下四,那条命压根不值钱。

孟焰心不在焉,明显教人察觉。
迟来的一顿年后团圆饭,喝的酒比入口的佳肴还多。
酒席间,他问及妹婿的事业近况,仅三言两语便结束话题。
两人在膳后对奕,皆闷不吭声。
芙蓉屏气凝神,处在两个大男人之中,水灵灵的眼眸波流转,一会儿望着夫君,一会儿又探向哥哥,他们两人一旦相处,周遭的气氛冷凝。
原因不外乎这两人话不投机;一个严肃,另一个阴沉,话都闷在心里,除非必要才肯论及。
芙蓉颦蹙眉头,夫君在今夜也喝了不少酒,哥哥并不吝啬,把酒窖里珍藏的陈年好酒拆封,他们两人一边对奕,一边品酒,谁也还没醉倒。
她闻了不少酒气,脸色红润,倒是有点儿醺醺然。
憋着问题许久,她问道:「哥哥,你在哪儿找到小奴才?」
「暖春阁。」
「咦……这名字听来好像……烟花之地,对吗?」
孟焰默不作声,并未解释。
西门琰在此时掀了一些底,「依我猜测,暖春阁在近日内会受到官府查封。」
「为什么?」芙蓉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孟焰的眼一瞇,盯着妹婿,「你在外听到消息?」
「嗯。」西门琰捻起几颗白色棋子,慢条斯理地说:「我是听闻了些。」
「都听到什么?」
「不过是打架闹事的丑闻,几名公子哥招惹了不该惹的人。」他一语带过,心知肚明大舅子不是好相与之人,惹他不痛快,自然有人会出面处理,说穿了不过为了巴结。
孟焰不悦地轻哼,专注于棋局,欲扳回一城。
芙蓉探究,「哥哥,既然小奴才都找回来了,你怎没让小奴才在身边伺候?」
「妳想见他?」
「当然。」她猛点头,「我好奇得紧。」
「小家伙在睡。」
「啊?」
孟焰又强调:「我让他睡在我房里,睡有一阵子了。」
猛地抽气,水唇一张一合地,「小奴才睡在哥哥的房?」
「嗯」了声,他一派理所当然。须臾,围剿了西门琰的黑色棋子,接收不少颗,令人损失惨重。
西门琰睨了娇妻一眼,这小女人终于意识到大舅子和小奴才之间的关系不寻常。
而他,经由猜测大舅子出外找人的因素不外乎有两种──寻仇或找寻重要的人。可见是后者。
收回视线,西门琰一派事不关己的态度。
此一时、彼一时,孟焰面对宝贝妹子那圆瞠的眼神写满了惊诧与不解。蓦然,内心充满复杂的情绪,他转手从腰际取出一块芙蓉石,推至她眼前。
「还认得吗?」
芙蓉垂首,怔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芙蓉石。」
「嗯。」
她信手捻起芙蓉石,不禁愕然,「哥哥,芙蓉石怎会缺了一角,是摔着了吗?」
「摔得不轻。」碎裂的一角毁了芙蓉石的价值,小家伙极为重视这块小石头,如今失去,他要拿什么来弥补……
尖锐的缺角一瞬刺伤了食指尖,柳眉一拧,芙蓉搁下芙蓉石,吮了吮手指,小声地埋怨:「哥哥,你怎不小心些,芙蓉石是要给未来的大嫂,这下子……」
孟焰打断她,语出惊人,「我早已把它给了小家伙。」
轰!闻言,芙蓉瞠目结舌,「哥哥没开玩笑吧?」
孟焰注视宝贝妹子,「意外吗?」
「意外……」
「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他再度取回芙蓉石,不禁自嘲:「不玩了,我全盘皆输。」站起身来,离席前不忘吩咐:「你们两人早点歇息,我不奉陪了。」
「哥哥……」眼睁睁地望着那背影,她久久无法回神。
厅上,仅余夫妻俩。西门琰拍了拍娇妻的脸颊示意她回神。「妳现在明白了?」
「明白……」哥哥好像变了……
西门琰盯着棋局,好生纳闷尚未分出胜负,大舅子怎会认为全盘皆输?
「哥哥话藏玄机对吗……」
「嗯。」依他那性子,岂会轻易的认输。
赫然,她惊呼:「哎呀!」
「怎么了?」
她恍然明白,「原来……我前阵子带回别馆的小乞丐就是哥哥的小奴才,难怪他身上有芙蓉石。当时,他一直强调不是小偷。我该相信他的。」
这会儿,西门琰的注意力落在娇妻身上,语气不佳地质问:「妳何时又出门捡乞丐?」他好想去掐死喜儿。
「呃……这个……」完了,她不打自招。
「快说!」
芙蓉低垂螓首,一五一十地告知:「就是……前阵子,你巡视商铺,我外出送暖裘给你,在路上瞧见小乞丐,就顺便捡……」
他脸色一黑,语气死板地命令:「不许再捡!」
「……」

一觉醒来,乔宝儿杵在全然陌生的房内,不见大夫的踪影,一颗心渐渐慌,「大夫……你在哪?」
四下张望,房内的摆设奢华,不似药堂。
「大夫──大夫──你在哪──」乔宝儿喊了又喊,依然不见大夫的身影。
怕极了被主子带回府,但这房内的摆设和印象中主子房中的摆设不同。不确定自己究竟在何处。
须臾,两名丫鬟推门而入;一人提着灯笼,另一人端来热腾腾的药膳和一盅热粥。
银翠一见到乔宝儿的头包扎纱布,狐疑的目光由上打量至脚,小宝儿失踪的那段时日,在外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宝儿,快过来吃点东西。」秋莲搁下灯笼,上前欲扶他来桌旁坐下。
彷佛见鬼似的,他打掉她的手,「走开!别靠近我……」
「你干嘛啊,咱们又不是不认识。」
乔宝儿退了数步,宛如惊弓之鸟。
「瞧你瘦的,别再躲啦,赶快过来吃东西,这是主子特地交代。」碍于主子的关系,她得对小宝儿摆张好脸色呢。
「快听话,这气候冷,食物搁着没一会儿就变凉,你快过来趁热吃点东西。」
「妳们别过来,我要找大夫!」他旋即逃往门口,紧张兮兮地扳开两扇雕花门,霍然撞上一堵肉墙──
「噢!」小脸皱成一团,他抚着撞疼的鼻子呻吟。
孟焰面无表情,「你想去哪?」
一抬眸──吓!是主子……
脸色一白,乔宝儿宛如处在毒蛇猛兽之地,浑身颤巍巍,已确定被主子带回府中。
「妳们出去!」
银翠和秋莲两人一得令,立刻福身行礼退出房外,顺手将房门带上。
房内,气氛紧绷,孟焰没好气地说:「你坐下,别呆愣着。」
他动不了,发软的双脚彷佛黏在地上。
「我叫你坐下吃点东西,没听见吗?」
乔宝儿点了点头。
「既然听见了,怎不走,莫非要我抱你?」
他登时很不赏脸地猛摇头,浑身僵硬的走了几步,伸手摸来椅凳,「喀喀喀」地晃个不停。
「还不坐下!」
「……」
慌了手脚,主子一个指令,他一个动作地拖延了好一会儿,终于顺利坐在椅子上。
「吃点东西,把药喝了。」
乔宝儿瞬也不瞬地望着主子,依言伸出手来,一把汤匙几欲拿不稳。
「快吃!」音量一提,随着小家伙的反应起伏。
小手抖啊抖地,遵循以前的习惯,勉为其难地咽下两口粥,喝了一口药汁,尔后将它们推得远些。
「我不要吃了。」
孟焰上前,将热粥和一碗药汁又推回他眼前,命令:「把东西吃完。」小家伙太瘦弱,再不吃东西,会饿死。
乔宝儿动也不动,本能地开始拒绝主子给的一切。
孟焰俯身逼近他的脸,「你没听见我的话?」
他瞠然退却,随即别过脸庞,死也不吃东西。
「走开……」
「又是这句话……该死!你就不会说点别的,究竟在跟我闹什么脾气?」
他渐渐抿唇,抵死不肯回应。
无言地抗拒主子,一双小手紧抓着桌巾,泄漏了内心的不安。
一道道气息喷上小家伙的侧脸,好想狠狠地吻上他的小嘴。孟焰撂下警告:「快吃,不然我就用灌的。」
他浑身抖得更厉害了些,倾斜的身体摇摇欲坠。
孟焰一把将他扶正,趁机在他额际偷了一个吻。
乔宝儿随即推开他的亲近,仰起的小脸惨白如纸。
他的在乎与他的惊慌对峙,好一会儿,孟焰妥协道:「今夜,我会睡在书房。明早,别让我看见你该吃的东西没吃完。」
说罢,「砰!」声,他转身将自己关在门外。
咬牙连三暗咒:该死、该死、该死!小家伙不似以往听话,超乎了他的想象范围。
回头盯着扇门,那家伙伤不得,他怎舍得再强迫……
恼怒的情绪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渐渐移动的身影停在一扇窗旁,弹指轻戳开一个视线口,既可瞧见房内的动静,也遮蔽了行踪不易让人察觉。
担心小家伙持续饿肚皮,他等待。
房内,乔宝儿在如坐针毡地东张西望,良久,确定主子没再出现,他眨望着桌上的膳食,饥肠辘辘。
咽了一口唾沫,他再度拿起汤匙,慢慢地吞咽已经凉掉的粥。
喝了药,他呆坐在原地良久。
冷清的房内残留主子的气息,霍然,他惊跳而起,不敢继续留下。怕,夜里的噩梦再度成真。
惶然不安,乔宝儿殊不知,伫立在窗外的人影已经离开。
紧张兮兮地来到门边,开了门就躲到房外,一阵寒风迎面袭来,「好冷……」他打了个哆嗦,缩着肩头,瘦小的身影没入夜里,背脊不由得抽紧,隐隐泛疼。
经过莲花池,他顿了步伐,霎时想起小乌龟,还在么……
茫然地垂首,孤零零地处在既显陌生却又熟悉之地,无所适从。
「我不要伺候主子……我讨厌伺候主子……」喃喃低语,唇色冻得泛白。「小乌龟,出来陪我,我会拿东西给你吃,好不好?」
他四下找寻小树枝,拎来一截在薄冰上敲打,小声地喊:「小乌龟……快出来。」
「叩叩叩──」他持续敲打一份期盼。
「小乌龟冻死了吗……」
眼眶渐渐泛红,良久,他终于死心地离开主楼。

半夜,黎生回府,依照惯例带回食物率先至地窖给小狗子。
由于主子不在,他便自作主张地将小狗子隔离于铁笼子外,脚踝仍系着一条铁链,以防止他逃跑。
天候寒冷,小狗子就窝在角落,习惯在这时候清醒,饿了一整天,他一把抓来食物就往嘴里塞。
「吃慢点,小心噎着。」
「嗯。」小狗子点着头,目前黎护卫是他的衣食父母,想活命,得靠黎护卫送食。
拿起水来「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顺了顺气,他终于不再感到饥肠辘辘。
「会冷吗?」地上铺着两层厚被,角落旁搁着夜壶好方便小狗子解决生理需求,此处无疑是监狱,关着罪有应得的人。
「身上盖的被子若不够暖和就跟我说。」
「嗯。」小狗子没受冻,所以不再要求。
他明白,若是等主子回府,他能否再维持现状,都是问题。
「把药拿去。」小狗子曾被严总管折磨得不成人形,他于心不忍他落此下场。
腿废了,走路会跛,长时间被铁链锁着,难免磨出些破皮。
「黎护卫,可不可以放我走?」
黎生面无表情地警告:「小狗子,别得寸进尺。」
「不是我得寸进尺,您既然愿意救我,何不好人做到底,放我一条生路?」他怕极了死在这里。
「小狗子,我所能做的,就这些了。」黎生并未提起自身的处境也须承担护着他的风险。「严总管告知主子已经回府,小狗子,你得听天由命。主子若是肯饶过你,自然不会来找你的麻烦。」
他咬着唇,低头闷道:「我压根也没偷主子的银两!」
「我明白。你干了什么事,早就落在主子的眼底,只是你不知情罢了。」
吓!「我欺负小宝儿的事……」
黎生接下他的话尾,「当初,你怎么欺负小宝儿,诬赖他偷拿主子的银两,主子是以其人之道对付你。」
小狗子怔了怔,终于明白主子存心冤枉他。「我不甘心……当初,我只是妄想离开这里!」
「即使你想离开,也不该耍手段拿药给小宝儿,你可知他没对主子下药,倒是自己把药吞了。」黎生反问:「难道,小宝儿受你欺负就应该?」
一瞬,他哑然无言。根本没料到小宝儿会吞药。
「那个药又害不死人……」他闷声咕哝。
「小狗子,别跟我装傻。你买了什么药,不用我挑明说。」
他顿时心虚不已。
当初买麻沸散,是想过若吃出了问题,责任归属全落在小宝儿身上,也不干己事。岂知……小宝儿舍不得害主子,竟然把药吞了,他犯贱!
愈想愈呕,小狗子索性闷头吃肉包,须臾猛咳了几声,曾受外力重创的胸肺好疼。
黎生拍拍他的单薄的背,落下的力道拿捏得相当轻。经过这几个月来的折腾,小狗子骨瘦如柴,该庆幸他被狗咬的撕裂伤口痊愈大半,除了一双腿废了,其余并无大碍。
「小狗子,你睡吧。明晚,我会多带一条棉被过来。」
「黎护卫……」
「怎么了?」他回头,「你还需要什么?」
「放我走。」他依然不死心地要求。
黎生不予响应,转身就走。
潮湿且寒冷的地窖内,空荡荡地,仅剩下他和两条恶犬相伴。
恶犬早已习惯他的存在,不再狂吠。啃完了肉包,他倒头缩进棉被里,又气又呕──是小宝儿自己无能又没胆子,害他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可恶,他一捶棉被,心里头怨死小宝儿了!
眨了眨泪眼,他不知究竟要到何时,才能脱离这暗无天日的生活。

——待续——
文案:
被厨子偷出府的乔宝儿,被告知是被孟焰撵出的,为防孟焰对厨子不利,乔宝儿黯然离去。来到暖春阁打杂工的他,在差点被侵犯之时,孟焰实时出现,于狼爪下救回了他。
回到王府,孟焰陌生的温柔与权力的交付,依旧得不到乔宝儿的信任,只让他更进退两难、忐忑不安。吃一堑,长一智,他知道要得到什么,就必须用什么交换。孟焰试图忍耐,要让他明白,这次不是伤害、恶意,是他最赤裸裸的赤诚……
……


第二十一章
天际露出一丝曙光,王府内的一隅,传出一阵骚动。
第三任厨子一早便将严总管唤来,厨房炉灶旁窝着一名少年,瞧他的穿著并非府中的奴才,也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且蹲在炉灶旁毫无反应。
「严总管,你来处理处理,这少年唤不醒,妨碍我生火。」
严总管一瞧见小宝儿,不禁愕然,「他蹲在这儿做啥啊?」
几名丫鬟踮起脚尖,探了探,大伙儿七嘴八舌。
「究竟发生什么事?」
「不知道啊。」
「小宝儿该不会来厨房找东西吃?」
「也许是。他以前不就这样,偷偷摸摸的。」
「说不定他被主子赶出房外。」
「有可能吗……」
「谁说不可能!」
大伙儿心照不宣小宝儿以前媚惑主子,甚至受到小狗子胁迫也不敢加害主子,干脆自个儿把药吞了。这也难怪他被厨子偷了,主子会去把人找回来。
「瞧他瘦得……也不知在外干了些什么,啊!也许他和厨子不干不净,被主子逮着后,给打出伤来了。」
新任的厨子脸色一黑,听丫鬟们纷纷猜测,说长道短,厨房内俨然成为菜市场。
乔宝儿眨了眨眼,被吵杂的声响唤醒了意识,他神情涣散地看着大伙儿。
银翠倾身凑近他,「小宝儿,你饿了是不是?」
大伙儿等了好半晌,巴望着他回话。
「我来做事……」就和以前一样。他不能偷懒,不然严总管会扣薪俸。
「呃!」
严总管张着嘴,一时之间没了反应。
银翠索性直接问:「你怎不在房里伺候主子?」
他脸色一白,默然无语,这德行无疑令人确定──他果真是被主子赶出房。
呵,大伙儿像是看戏一般,低三下四的小宝儿终究是奴才命。
浑身僵硬且麻痹,乔宝儿行动缓慢地伸手扶着炉灶边缘站起身来,不稳地晃了晃,脚底一阵痛麻。
「小宝儿,主子是不是仍在睡?」
「我……不知道。」
「哦,啧啧……」严总管挑了挑眉,瞇缝着眼左瞧右瞧──小宝儿这德性无疑是痨病鬼,依主子那反复无常的性子,说不定将人带回之后,瞧不顺眼或小宝儿又惹主子气恼,于是赶来干活儿。
否则,他怎没在主子的房?
谁会和自己过不去,温暖的房里不待,跑来厨房干啥?
「你们让让,我要做事……」
看吧,他的预料不会错。
「是该干活儿!」
严总管提气吆喝一声,两手挥开周遭的丫鬟,大伙儿一起让路。
乔宝儿低头走过他们的身旁,在水缸旁舀了一桶水,搬来一张小矮凳,无须他人吩咐,他很自动地挑菜、找事做。
厨房内,不复以往,缺少好心的厨子大叔和元计,他苍白的小脸显得落寞,不禁怀念起以前在食肆里的生活。即使每日工作得累,至少他在夜晚可以安心地睡上一觉。
「厨子大叔……元计,你们过得好不好?」他蠕动着唇,无声地问着。
思绪,渐渐远离府中的一切,寂寞的眼里再也容不下他人的存在,将自己封闭在内心的世界,兀自机械般地动作。
「好了,大伙儿各自干活去。」
严总管摆摆手,赶鸭子似地,一群丫鬟一哄而散。
银翠瞥了小宝儿一眼,心里头哼了哼──奴才命就是奴才命,本以为小宝儿今非昔比,呿,乌鸦怎会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书房内,黎生和主子商讨要事,为了一块地的转让,孟焰吩咐:「你上高府一趟,把转让的地契拿回。」
「麻烦上身。」黎生双手叉腰,略显气恼。
孟焰提醒他,「姓高的跟我交易,换地的条件由他开,无论他将来要什么,我也得干脆地给。」
眉一拧,黎生有不好的预感,入高府一趟,恐怕不是拿地契这么简单。
「爷还有何吩咐?」
「没别的事,生意方面,我自然会处理。」
「爷,您的小家伙呢?」
「除了在我房里,你以为他会上哪儿?」
「爷早上去房里看过?」
「啪!」
孟焰重重丢下黎生带回的账册,心情不佳地啐道:「那小家伙不让我靠近!」
好不容易才将人带回,却要分房……恼!
黎生继续提醒:「不知小奴才是否仍在睡,还是在外受寒?」
神色一凛,孟焰瞪着属下,「你在暗示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确定早上是否看错,爷的小奴才竟然在清理马厩。」
「怎么可能!」他可没要小家伙干粗活。
「爷,属下没眼花。」
「混帐!严总管在干什么?马上叫他过来见我。」
「属下遵命。」
打开房门离去前,黎生回头又道:「爷,属下还有一事告知。」
「说!」
「我把小狗子炼在地窖的铁栏外,您若要怪罪,属下愿意承担一切罪责,请您放过小狗子。」
「我以为是什么事儿……」他哼了哼,「我可没心思理会一条狗是死是活,既然你放他出来,就继续炼着吧,他若在外,我不信他能存活。」
「主子的意思是……」
「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属下明白了。」
黎生立刻出外找人,尔后,拎着严总管回来见主子。
「哎……黎生,你下手轻一点儿,有话怎不好好说……」
黎生没理他,朝他背部猛地一拍,严总管整个人滑到主子的桌前,脑袋敲上账册。
他略显狼狈地干笑两声,挺直身躯,马上又鞠躬哈腰地问:「主子找小的有事?」
「你一早都在干些什么?」
「哦,今天哪……」严总管清清喉咙,说明:「小的谨遵主子昨儿的吩咐,派人请绣匠过府,人就在厅堂等候。」他正要去找小姐之际,被黎生逮来主楼的书房。
孟焰挑眉问:「你很忙?」
严总管巴结道:「小的为爷鞠躬尽瘁,应该的。」
「很好,把绣匠领到我房里。」
啊?
「领到主子的房里?主子不是请绣匠来为小姐添置衣裳?」他不就也得去请小姐走一趟?这样挺麻烦。
孟焰一把揪来他的领子,怒瞪着。「我叫你干什么,你就给我办什么!」
「是是是。」他点头如捣蒜。
「我问你,谁准你分派工作给小家伙?」
头皮一麻,严总管缩了缩脖子,连连口吃:「小的……没分派工作给小宝儿……」
「没有?」
「真的没有。」
「那么,他人呢?你倒是告诉我,他怎没在我的房里?」
啊,莫非他料错?
「小宝儿不是让您赶出房外的么?」
下一秒,浑厚的咆哮轰进严总管的耳膜──
「混帐──我带他回来是让你们好生伺候,不是让他去干粗活!该死!」
他起身将人拽到一旁,怒气冲冲地打开书房门,「砰!」地,亲自去逮人回来。
严总管一屁股跌坐在地,抚着敲上书柜直发晕的脑袋,终于弄明白。
「主子要咱们好生伺候小宝儿……那意思……哎唷!怎么不早说!」他龇牙咧嘴,摔得不轻。
黎生摇了摇头,上前一把将他揪起。「严总管,你察言观色的能力退步,难道看不出主子心烦,若不谨慎一点,当心你这身骨头被主子给拆了。」
「喝,不会吧?」
黎生肯定:「会。」

马厩外,乔宝儿搬运粮草喂马,几趟来回,他摊开冻红的手,低头轻呵着气。
「好饿……」
空腹已久,他想吃东西,但厨房里已经没有会留给他食物的厨子大叔。
宁可忍着饥饿,也不愿回到主子的房里。怔忡良久,浑然无知一双人影逐渐靠近,须臾停在他眼前。
喜儿偏着头瞧,总觉得人有点面熟,「小姐,他就是……王爷找回的小奴才?」
「嗯,他就是小宝儿。」
乔宝儿恍然回神,登时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下一瞬,喜儿指着他的鼻子惊呼:「啊,小姐,他是小偷!」
芙蓉尚来不及解释,只见小奴才忽地张口一咬,喜儿登时惊呼──
「啊!」她杏眼圆瞠,揉了揉手,不可置信小奴才乱咬人!
「我才没有偷东西!」
乔宝儿怒瞪着她,「不可以说我是小偷!我没有小石头了,妳们走开……我的身上已经没有小石头了……」
神情渐渐黯然,他垂首难过小石头已经遗失。来不及抓回的希望在他人的脚下破灭,一双茫然且空洞的眼神凝望后门的方向,内心渴望一份自由。
「妳们也来欺负我么……」喃喃低语,他恍若游魂般地走回马厩。
芙蓉和喜儿主仆俩皆因他的反应而怔然许久,不禁面面相觑。
「小姐,他……是不是有点不太正常?」喜儿好小声地问。
「喜儿,别瞎说。」
「我没瞎说。」
她对小奴才的印象仅止于胆小、惊慌,还不至于一副失了魂。
赶紧把小姐拖到一旁,小声咕哝:「小奴才竟然以为我们是来欺负他,您瞧瞧他身上的伤是不是王爷弄出来的?而且他口口声声地说没偷东西,会不会是被陷害?」
「啊?」
思及可能性,喜儿心下油然而生一股同情。「小姐,我看他那么瘦,在这里干粗活太吃力了些,您何不跟王爷要人,依他宠您的程度,会答应的。」身为下人,她能体会跟着难伺候的主子,那日子难熬。
喜儿愈说愈离了谱。
「我不能跟哥哥要人。」她还没说出原因,就被打断。
「哎啊,小姐,您犹豫什么,反正您养了不少乞丐,也不差再带回一个。」
「妳敢!」
一道冰冷的气息由两人脑后袭来,芙蓉和喜儿缓缓回头──吓!王爷的脸色铁青!
哥哥的语气变得和夫君没两样。
彷佛被逮着小辫子,芙蓉揪着裙襬显得有些尴尬,喜儿则缩在小姐身后寻求庇护。
「哥哥不高兴是吗?」
「我是不高兴,西门琰若知道妳在屋外吹风,也会不高兴。」
「夫君在晌午前,出门到临城县巡视各商铺。」她淡笑,夫君不在,行动并未受到限制。
「妳在府里,便是我的责任。喜儿,带小姐进屋。」
话落,孟焰径自走入马厩,逮着一见到他便吓得跌在稻草堆里的小家伙。
「走开!」乔宝儿紧张兮兮地往角落挪。
「跟我回房!」孟焰忍不住提气吼。
「走开!」
乔宝儿抓了大把稻草就往他身上扔,「我不要回房,走开──」
那一声尖锐挑起了他的恼,孟焰一个箭步上前,小家伙又叫:「走开!别碰──」
猝不及防,唇舌被堵住,乔宝儿整个人悬空撞入一具胸膛。
掌心紧扣小家伙的后脑,来势汹汹地蹂躏他的小嘴,有效地制止他继续呼出恼人的话。
厮磨两片冰凉的唇,睽违已久的亲昵几欲令人失控,他饱尝小家伙嘴里的柔软,不在乎怀中的小家伙激烈挣扎。
「唔唔……」
乔宝儿抡起小拳头猛拍打、抗拒主子的强势,乍然,布满惊恐的双眸映入两道身影,在马厩外看着他受人欺负。
芙蓉和喜儿怔得傻了。
哥哥和小奴才……天!
王爷和小奴才……竟是这种关系?
摆明一个愿打,一个不愿挨!

揽腰将人带回主楼,孟焰无视于严总管和老绣匠在房内等待,仍扛着小家伙,径自摩擦那冰冷的身躯,令他暖活些。
乔宝儿惊慌地扭动,双手又推又抓的抗拒。
手臂圈锁得牢固,缓缓地将人放下,任由紧贴的小身躯磨蹭着下腹,耳闻一声低浅的抽气,小家伙终于不敢乱动。
「以后,没我的允准,不许你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牙齿咯咯作响,双脚仅差吋厘就踏上地,乔宝儿闷叫:「我不要,你放开……」
孟焰勾唇一哂,「你不要我放开,呵,我是没打算放过你。」
吓,他浑身一凉。
孟焰勾起他煞白的脸,锐眸扫向他眼帘下的阴影,细心察觉,「昨晚你没睡好。」
他惊慌的眼神落在主子的嘴角有一处瘀红,受他适才所咬。
「想再咬我吗?」俊颜趋近数寸,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唇,似吻。
彷佛被烫着般,眼瞳倏地瞠大,乔宝儿骇然地轻晃着脑袋。
他的手臂收紧,悄然的小动作令小家伙浑身瞬间僵直。彷佛谈论天气似地,「我是无所谓,你想咬,就咬。」
小家伙是需要发泄情绪,否则都闷出病来了。
眼神闪烁,拇指不安分地摩娑小家伙肿胀的嘴,指尖略探入唇缝,轻触他湿热、柔软的粉舌,彷佛调情般的举止令身旁的人瞧得傻眼。
呜!
他好想咬主子的手。
严总管的一双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老绣匠怔了好半晌,愕然于王爷竟然有断袖之癖……
敞开的门扉探出两颗头颅,芙蓉和喜儿主仆俩不禁面红耳赤,继续偷瞧。
孟焰毫不理会他人如何看待,一放开小家伙,他朝老绣匠招了手,「你过来,快丈量小家伙的身材,回去立刻赶工做几套衣袍送来。」
老绣匠一回神,终于找回了声音,称:「是……」
他为王爷制衣已有一段时间,以往每至季节变换,他就过府一趟,送上新制的衣裳给娇贵的小姐,直到小姐出阁,这才鲜少过府。
「芙蓉,妳想杵在外面多久?」孟焰挑眉,早就察觉宝贝妹子在门外偷瞧。
「呃,哥哥……」被逮着,芙蓉困窘地现身踏入房内。
环顾哥哥房里的摆设和以往不同,也敏锐地察觉就连性子也似乎有些转变。她好心地提醒:「哥哥,你的小奴才还没吃呢。」
「我没盯着,他连饭都不会吃。」
「才不是……」乔宝儿闷声反驳。
芙蓉回身示意喜儿,把桌上的膳食端去厨房换过。
孟焰勾来一张椅子坐下,好整以暇地等老绣匠为小家伙丈量身材。
扫上身来的目光令人惊慌、难安,乔宝儿不陌生那灼热的视线所透露的讯息──此刻,身上的衣料彷佛一寸寸剥离,被主子抓去欺负……
蓦然,他直勾勾地望着小姐,脑海顿时忆起主子曾经唤过的名字,芙蓉……此时,终于惊觉──原来芙蓉就是小姐。
瞬息变化的神情蒙上一层阴影,渐渐低垂首,敛下的眼眸凝在曾被主子踩断的右手,痛,渐渐蔓延至心头。
是不是少了一块肉,他就只能是阉狗、是替代、是可以欺压与玩弄到死都无所谓的东西……
霎时,他人的讥嘲如魔音穿脑,一股怒意窜上心头,乔宝儿一瞬打掉老绣匠的手,怒吼:「别碰我──」
老绣匠手中的布尺掉落,怔了怔,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小少年怎突然打人?」
「啧!」
眉一拧,他竟忘了小家伙受吓过后,具有攻击性。孟焰随口掩饰:「老绣匠,他有伤在身,你八成弄疼了他。」
「喝,不会吧……」他可没在小少年身上乱摸。
孟焰起身,随手抽走老绣匠手里的布尺,索性自己来。
乔宝儿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别过来……」
「怕什么?」
「不要过来……」
孟焰举步逼近,先下警告:「你配合一点。」
强烈的压迫感袭身,大掌一碰到腰际,乔宝儿彷佛被火烧着,伸手就打,厌恶又害怕的情绪更加高涨。
「我不要量!」
「你少啰唆!」
孟焰一把揪他来眼前,蹲下身子欲量他的脚长,岂料小小家伙扯去布尺的一端,拔腿就逃。
「回来!」
孟焰长臂一勾,瞬间将人抓回。
乔宝儿心一急,压根忘了人是主子,抬脚就往他身上踹,怒叫:「放开!」
孟焰眼捷手快地握住他的脚踝,不禁愕然,小家伙这么大胆?
小少年犯了大不敬,老绣匠的嘴一张一合,又瞧得傻眼。
小宝儿真该打!
严总管差点跳上前去,把人逮出去处罚一顿。
芙蓉吃惊之余喊:「哥,别量了。干脆拿一套他以前穿过的衣裳给老绣匠带回。」
「用量的。」
「量衣裳也是可行。」芙蓉建议折衷后的法子。
「量身材。」
「……」
算了,她放弃说服。哥哥有某种程度上的偏执,令人不敢领受。
孟焰皮笑肉不笑地瞪着撒泼的小家伙,「你失踪一趟,身上少了些肉,胆子倒生了不少。」
手一扯,孟焰顺势扛起小家伙,好想赏他的臀儿一顿好打!
眼一花,乔宝儿头重脚轻地揪住主子,惊喊:「我不要量──我有衣裳穿──」
「我会让你没得穿!」
火大!
老大不爽地把人扛进屏风后,粗鲁地扔上床,雕花大床内登时热闹滚滚,彷佛在玩老鹰桌小鸡。
「不要脱我的裤子──」乔宝儿放声尖叫。
一瞬,一条布尺扔出屏风外。
「你走开──」
须臾,裤子也飞出。
里头的人怒叫:「老绣匠,把小家伙的裤子带走!」
「呃!」老绣匠登时回神,赶忙上前拎起裤子和布尺,「我马上带走。」
严总管的嘴角抽搐,勉强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力持形象地说:「老绣匠请,我送你出去。」多尴尬啊……
两人走后没多久,屏风的另一头,连枕头都扔出来了。
咻地,枕头一瞬间飞过头顶砸向墙面的字画,芙蓉再也坐不住,跳离椅子奔至房外,连忙将门合上。
霍然,身后有人喊:「小姐,快让让,我要把膳食端进去。」
喜儿来得真不是时候。
芙蓉回头,笑得尴尬。「晚点儿吧,哥哥在忙。」

要命!
小家伙又抓又咬,攀在身上像只发狂的小猫,他被小家伙撩拨得也几欲发狂。
乔宝儿紧咬着他的衣裳,双腿不断挣扎,殊不知在在激发了置身于双腿间的雄性本能抬头。
失了控,强健的手臂屈起小家伙的腿,燃起的欲望朝他的柔软处推挤。
吓!乔宝儿浑身一僵,抵在双腿间的硬物令他怕得暂时停止呼吸。
噬人的眼眸布满情欲,睇凝小家伙骇然的神情,他轻声哄,「别怕我。」掌心摸往小家伙的私处,意图昭然若揭。
乔宝儿不断推拒,惊叫:「不要──」
「要。」
不容小家伙拒绝,孟焰一咬牙,迅速解开自身的束缚,情欲来得凶猛又急切,赶出脑海的里智,统统抛往九霄云外。
他倾身欺压,犹如一头出柙的猛兽,剎那间,欲望一瞬进入他的体内。
「啊──」乔宝儿失声尖叫,瞠然的双眸迸出泪水,控诉主子的残忍。
「呜……」身体好疼!
彷佛一块破布似地任由主子摇晃,闷叫着七零八落的字眼。「放开!我不要……」
孟焰置若罔闻,紧搂着他,停不了激狂的索求。
一声声喘息随着身体的节奏愈渐浑厚,他忘情地摆布小家伙,双手褪去那一身的衣衫,掌心逐一抚摸每一寸肌肤,占有欲十足地烙下属于自身的气息。
一双小手抵抗着他人的侵犯,乔宝儿不断喊着:「我好疼……放开我……」
微薄的力量撼动不了欺压于身的胸膛,任凭他喊破了喉咙,主子彷佛没听见,也不肯放过。
恼怒地,他一口咬住他的臂膀,细碎地哽咽:「讨厌你……我讨厌你……」
孟焰碎吻着他的发,悄然探手揉捻他的余势,前后厮磨,愈渐温柔地放慢节奏,宣泄情欲的同时,也彻底抹去他人的污染。
窒闷地,乔宝儿紧揪着主子的衣襟,淌落的泪水愈渐泛滥,咸咸的滋味流过心底,再度刺痛着溃烂的伤口,好疼……

乔宝儿浑身猛打哆嗦,犹如狂风扫过。
孟焰为他穿上衣袍,把人包得像颗肉粽似地,抬手抹了抹他脸上的泪渍,对于适才之事毫无罪恶感。
「你哭什么哭?我可没让你少块肉。」他又没嫌他太瘦,「还疼吗?」
乔宝儿瞅了主子一眼,把话搁在心里藏,不合身的衣袍套在身上,厚重得令他更显矮小。小脸低垂,一心希望主子快离开,就像以前一样,事后留给他独自舔伤的余地。
霍然,孟焰将他压来胸口,垂首磨蹭着他的发,轻声喟叹:「我好想你……」
眨了眨眼,有那么一剎那,乔宝儿怀疑自己的耳朵一定是被牛踏过,主子的话语怎可能这么温柔。他只是带他回来欺负……
眼眶再度泛红,他别过脸庞搜寻着房内的矮柜,焕然一新的家具摆设是否还存放着他以前的衣裳,包括一只薪俸袋……
这回,主子会给他多少银两,会用多少碎银来犒赏他的唯一用处。
不再闷喊一句走开,即使用尽力气抵抗也是徒劳无功。
乔宝儿微喘着气,敛下疲惫的眼,想着仍须挣钱回家,无形的一条现实绳索套在脖子上头,身为奴才,受人糟蹋彷佛是应该。
「我饿了。」
「想吃什么?」
「我想吃厨子大叔煮的东西。」
铿!
小家伙的要求简直强人所难。
孟焰瞪着他的脑袋,不禁怀疑他的心里头搁着「大叔」,而自己又算什么?
眉一拧,他忘形,忽略了小家伙讨厌他……
哼。老大不高兴──孟焰没好气地驳回:「现在别跟我要求不可能的事,等你的伤势复原,人有精神些,改天我再带你上食肆。」
「我想吃厨子大叔煮的东西,好想……」他依然闷喊,烦恼这府里少了厨子大叔,他该如何过日子……
愈听愈恼,孟焰松开了他,旋即踱出房外差人送食物过来。
片刻后,几道珍馔上桌,孟焰下令:「快吃!」
乔宝儿不再做无谓的反抗,若不填饱肚皮,他会没力气做事。
瞧,多乖。
小家伙恢复原来,合该这么听话。孟焰一扫阴霾,浑然无知小家伙的顺从之下,每一道入口的食物都是苦涩。


第二十二章
曙色方褪,王府内,恢复昔日景象。
主楼、座院内四处可见仆佣们拿着雪扫清除积雪,几名丫鬟端着早膳至厅堂,大伙儿在严总管的分派之下,各司其职。
芙蓉小姐一向早起,温柔又贤慧地布菜,尔后派丫鬟至主楼请主子一起用膳。
喜儿轻敲着门,清脆地唤:「爷,小姐在厅上候着。」
稍待一会儿,传出一声命令:「进来。」
轻推开门,银翠捧着一盆温水搁在梨木折迭架上,低头请安后便退至一旁。
孟焰径自在屏风后更衣,不经他人之手,除非由小家伙伺候。
他踱回床榻,瞧小家伙这几日睡得相当沉,轻晃着他的肩头,「小家伙,醒醒。」
乔宝儿渴睡的眼神朦胧,眼睫轻眨几下,小脑袋一垂,意识又陷入昏沉。
孟焰轻扳过他的脸,纳闷他一径地贪睡,不禁担忧他的气息沉寂,眼帘下的阴影蒙上一层死灰。
他不再出声吵醒,将他视为珍宝搁在房内,孟焰恢复一贯冷然,开了房门就走。
厅上,芙蓉讶然,「怎不见小宝儿过来?」
「他在睡。」
孟焰撩开衣袍下襬入座,丫鬟们立刻过来伺候。
「哥哥,一整日下来,我很少见到他呢。」
丫鬟喜儿撞见几次小宝儿在午后清扫院落积雪,八成都是趁哥哥没注意的时候。「你一回府就忙着,可不可以让小宝儿陪我?」
「妳要他做什么?」
芙蓉笑说:「没什么,我想让他陪我散步走走也不坏。」人需要透透气,尤其是整日受限制,若闷出病来就糟了。
「妳该多待在屋里,少在外走动,以防有什么闪失,我对西门琰无法交代。」
「哥哥,我整日无所事事,一直待在房里会闷坏的。」
「是吗?」他睨了宝贝妹子一眼,已听出她话中有话。
「难得我回府一趟,想多认识认识你的『小家伙』。」脸上的笑容好甜美,她起身挟菜给他,巴结讨好一下,「希望哥哥答应。」
「我不想答应。」
「哥哥舍不得放人?」
「我是舍不得,小家伙没在我身边,恐怕会偷溜去干些杂事。」他的身子骨差,需要长期调养。孟焰哼了声,小家伙目前无法满足他的需求,还干些什么杂七杂八的事?
「哥哥放心,我不会让你的小奴才做些令你不高兴的事。」她保证。
孟焰对她一向有求必应,思忖了会儿道:「妳就带着吧,晌午我有事出门一趟。」
太好了!双眸闪烁一丝惊喜的光芒,芙蓉问:「哥哥大约何时回来?」
「没那么早回府就是,我上府衙,差人办些事儿。」
「哦,要办的事和暖春阁有关吗?」
孟焰也不隐瞒,「当然,我可没这么大方,谁动了小家伙,等着吃不完兜着走。」
她适时地打住话题,拿捏分寸不过问哥哥私下做些什么。
孟焰又道:「另外,我尚有其它事须处理,今儿会出城一趟,妳不用等我回来。」
「好,那哥哥路上小心。」芙蓉巧笑倩兮,这会儿打定主意,晌午后该做什么了。

「小姐,妳在找什么?」喜儿一进房,愕然小姐翻箱倒柜,一头埋进大衣箱里,她在忙什么啊?
「我在找一件貂皮暖裘。」她仍有印象,出嫁前将衣裳装箱收藏,也舍不得送人。
「小姐,妳要找衣裳,吩咐我一声就好。」喜儿连忙蹲下来帮忙。
小姐的衣裳不少,「妳要找什么款式?」
「我要找一件适合给小宝儿穿的暖裘,颜色、样式都不能太花俏。」
「啊?」
芙蓉笑说:「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哥哥请老绣匠赶工制衣,少说也需十天半个月后才会将衣裳送来。我瞧小宝儿穿着哥哥的衣裳,实在不得体,袍子套在他身上太大了些,光是走路就相当不方便呢。」
「小姐,妳该不会想出门?」
不愧是喜儿,一猜就中!
「我是打算带小宝儿出门买衣裳。」
她惊呼:「万万不可,妳出门,主子若知情,我会挨骂哪!」
「别担心,我们天黑前就回来,等他知情也没辙了。况且,我跟他要人陪我,他也答应了。」
喜儿一翻白眼,反问:「主子不知妳要出门吧?」
「他是不知。」芙蓉睨了她一眼,「若事先说了,哪会允我。」
喜儿咬唇咕哝:「小姐先斩后奏,主子若不高兴,推出门外斩首的会是我!」
「有我挡着,没事。」
「小姐说得可轻松。」她不断嘀咕:「妳出门若是有个闪失,我怎向主子交代?」她猛挥手,「不行、不行!咱们待在府里就好。」
「喜儿,妳若不跟,我一样会去。」
「噢!那更糟!」她一瞬跳起,心急地来回踱步,偏偏想不出任何法子阻止,干脆放弃。「算我怕了妳!我这就去请严总管准备马车。」
芙蓉在她身后喊:「喜儿,妳顺道去唤小宝儿过来。」
「知道啦。」喜儿走得急,机灵地找个替死鬼顶着,万一挨骂,首推也是严总管,再来才会轮到她。至于小姐的保证,不能算数。
不一会儿,芙蓉终于找出一件貂皮暖裘,柔软的触感捧在手,她心思细腻的打量过小宝儿的身形和她以前相差无几。哥哥当初特地请人量身而制的暖裘又轻又暖,披在小宝儿身上再适合不过了。
乍然,眼角的余光瞥见箱内的角落露出一截书册,她探手取来,粉脸倏地一白,尔后又渐渐恢复血色,涨得通红──记忆霎时回想婚嫁前,哥哥神情严肃地交给她这本「压箱底」,灌输她嫁作人妇该有的常识。
「喀!」
她忙合上箱盖,轻咬水唇,当初将这份嫁妆收在芙蓉阁,岂敢带到夫家,真是……

行驶中的马车摇摇晃晃,乔宝儿也晃着昏然的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上马车窗,眼皮鲜少撑开。
两双水眸一致看着他,主仆俩压低了音量。
「小宝儿是不是没睡好?」
「嗯,应该是。」
「哥哥不让他睡吗?」
「也应该是。」
芙蓉又往前挪了挪,细瞧他的长相虽称不上漂亮,但也不丑,若养得有肉些会很好看。「喜儿,我纳闷哥哥会喜欢他,一定是他身上有吸引人的地方,妳认为是什么?」
「不知道。」喜儿机伶的一把将小姐拉回端坐,小声提醒:「人回神了。」
乔宝儿撑开眼,映入对面的两人似笑非笑的神情,乍然,他四肢僵硬地正襟危坐。
「你看起来好紧张。」
「……」
「你想睡就继续睡,到了市集,我会叫你。」
他摇了摇头,勉强打起精神趋走失眠的疲累。视线探向车窗外,对人充满戒心,尤其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主子或小姐──须臾,他终于开口问:「小姐出门要做什么?」
「随兴逛逛。」芙蓉轻描淡写,如沐春风的语气让人听来相当悦耳。
她伸手轻覆上他的,大胆的举止,出自于关怀。
他微微受吓,悄悄缩回手。
「这件暖裘被在你身上,很好看呢。」
「谢谢小姐借我衣裳穿。」全身暖暖的,他低头不禁想着自己挣钱几年,恐怕仍买不起这件暖裘。
「你若喜欢,这件暖裘就送你。」
他瞠目结舌。
喜儿嗔道:「发什么呆?小姐说要送你衣裳。」
乔宝儿登时摇头摇得飞快,「不可以──这是小姐的。」
「可以的,既然是我的,我想送你,别拒绝我的好意好吗?」
他一慌,连连口吃:「我不……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你收下吧,就算不收,小姐也会要我拿给你。」
「……」别开小脸,乔宝儿索性闭口不语。
头一遭有人不肯收她给的东西!芙蓉发觉他一点也不贪,不知哥哥是否也察觉了?
忽地,严总管吆喝一声:「停──」
须臾,马车渐渐停在路旁,乔宝儿立刻开门跳下座椅,伸手扶着小姐步下马车。
喜儿尾随在后,三到人影渐行渐远,严总管候在马车上,心里不断犯嘀咕:「小姐带人出府逛大街,小宝儿可真好命,分明是转运了……」

市集热闹,人群川流不息。
乔宝儿好奇地张望着四周,不陌生这附近的商铺,「主子以前也带我来过。」
「哦,真的?」
他直点头,回话:「主子来买蛐蛐儿,也买了一只小乌龟给我养。」
「嘻,你喜欢养小乌龟?」喜儿感到新鲜极了。
「我养的小乌龟会听话。」
「真的?」
「嗯。」他像献宝似地说明主子教他如何喂养,小乌龟会探出石块等等。「不过我找不到牠了,莲子池结冰,怕牠死了……」
「天冷,你只要把乌龟挪到屋里养,就可以存活下来。」
「嗯。」
「呵,难得听你说哥哥的事儿。」看来,哥哥应该要常带小宝儿出门逛逛,瞧他现在显得多有精神,不再闷成一张苦瓜脸。「再待在府里,人都要闷坏了,你说是不?」
「……」没再回话,小脸东张西望,身体虽瘦弱,走在街道仍小心地护着小姐,以免潮来潮往的人群撞着了她。
将他的体贴看在眼里,芙蓉笑了笑。不着痕迹地观察他的举动,肯定他并非如同喜儿所猜测精神不太正常。或许,他是胆小了些,和哥哥在一起就吓坏了。
走过一家又一家商铺,玲琅满目的物品应有尽有,令人目不暇给。
「小姐要买什么?」
「买衣裳。」彷佛赏景一般,她的步履缓慢,以满足小宝儿的好奇心。
尔后,主仆三人一同进入商铺,芙蓉径自东挑西选,和喜儿有说有笑的交换意见,时而往小宝儿的身上瞧。
「小姐,等会儿也带他去买鞋。」
「嗯,好。妳去问问他有没有要些什么?既然出门一趟,就买足所需要的物品。」
「哦,我去问。」
乔宝儿在店铺内候着,瞧着人们出手大方,如同小姐一般,过着养尊处优,要什么、有什么的生活。而他身无分文,心里好难过薪俸没了。
蓦然一双眼眸探向门外,等待为小姐提东西之余,心思不由得想着:只须踏出门外,就能自由,脱离他人的掌控。他可以找份工作自足,甚至可以将身上穿的暖裘变卖换些银两过活。骤然产生的念头愈渐扩大,心下不断犹豫着,该不该踏出这一步……
喜儿来到他眼前挥了挥手,「小宝儿,你在发什么呆?」
乔宝儿彷佛被逮着小辫子,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什么事?要我拿东西了吗?」
「还没呢,小姐仍在为你选衣裳,她要我过来问你,有没有想要些什么?这整条商街的物品应有尽有,你若缺什么东西,还是喜欢什么,就告诉小姐。」
乍然,他惊诧不已。视线搜寻,小姐正回头朝他微笑。
恍然明白,原来她是出门买衣裳给他,心头涌起了罪恶感,脑中的念头逐一消散。
彷佛做错事的孩子,他低头忏悔自己竟然想卖掉别人的东西,就和小偷一样。
「你怎么不说话?还没想到吗?」
他摇头,「不用了,我不想要什么。」
「真的不要?」
「不要。」
「小姐待人很好的,你真的不要?」
「不要。」
「好吧,别后悔哦,以后说不定没这机会了呢。」
他骤然抬眸,心里窜起一道小小的奢望,「等等。」
喜儿回头,笑问:「想要什么?」
「可不可买一只小乌龟给我?」
「啊,乌龟?」
他猛点头,一双眼神倏地发亮。
喜儿笑了笑,保证:「别说一只,就算买好几只给你都不成问题。」

捧着不甚安分的六只小乌龟,每一只都长得同小碟子一般大。乔宝儿到厨房找适合豢养的盛装器具,不敢再把小乌龟养在池子里。
「小宝儿,你在干麻?」
大伙儿陆续来到厨房用膳,只见他闷不吭声地翻找橱柜,脚边有几只乌龟到处爬。
「我在找瓮。」
「你找瓮干啥?」
「养我的乌龟。」
「哦,那可要好好伺候着,乌龟是宝呢,就和男人那话儿一样,难怪你喜欢养。」
「噗!」阿良嘴里的汤汁喷了出来,惹来几名丫鬟连连惊呼:「啊,你真恶心!」
「闪边去啦。」
「真是……」
丫鬟们连忙掏出手绢擦拭,顿觉没胃口。
「你说什么浑话!大伙儿在吃饭,你甭讲些有的没的。」阿良啐骂,抬手抹抹嘴。
阿三干笑两声,「不过是个荤笑话,你们这么大惊小怪作啥?」
银翠暗自憋笑,他拐着弯骂人呢。
秋莲瞪了阿三一眼,「没个正经,当心严总管听见了,扣你的薪俸。」
「呿!严总管又不在这儿,哪管得着咱们嘴上说什么。」阿三撇了撇嘴,无谓的耸耸肩。「大伙儿只是没在嘴上说破,私底下,谁瞧得惯奴才媚惑主子哪。」
他跷脚吊儿郎当地晃着,故意大声嚷嚷,存心要小宝儿难堪。
「欸,人家的命好,有空养着乌龟玩,睡到日上三竿都没人过问,小姐还带人逛街呢,你心里妒忌是不?」银翠一边挟菜,塞入嘴里嘟哝着。
在府中,她到主楼的机会不少,无非是端茶送水,心里颇不是滋味,小宝儿凭什么过好日子?他是什么东西!
名叫绿儿的丫鬟和她一搭一唱:「人家累嘛,身上带伤,需要休养。」她这几日被指派煎药,双脚都蹲得发酸,不禁暗恼在府里需伺候低三下四的阉人,她宁可去喂猪。
几个人暗讽小宝儿,不齿他和主子间的关系,直到喜儿踏入厨房,顿时鸦雀无声。
乔宝儿望了喜儿一眼,随即慌张地垂首,在橱柜下方找来一个适合的瓮,其开口宽圆,高度适中,他抱在怀里一一抓回属于自己的小宠物,逃离这令自己难堪的地方。
兀自气得七窍生烟,喜儿拿了东西就走,不禁暗恼府里的奴才和丫鬟,嘴真坏!

回到芙蓉阁,喜儿忍不住向小姐告状,不满府里的奴才没个象样。「他们被严总管都管成什么样子了?阳奉阴违,在主子面前就像老鼠见到猫,怕得跟什么似的,我听到的那些话,怎都不见他们他们有胆子向爷说去!」
她一脸气呼呼地双手叉腰,连珠炮似的开骂:「小宝儿就不是人哪!我瞧他瘦的,那模样畏畏缩缩,真孬!他比小姐到处捡回的乞丐还不如呢,连个尊严都没有!」
「嗯。」芙蓉听完她的抱怨,脸上表情依旧平静。
「喜儿,坐下喝杯茶,别继续在我面前打转了。」
「啊,我哪喝得下。小姐都不会生气吗?」
芙蓉搁下女红,起身踱至门外瞧一抹身影在院子里捡石块,「妳瞧,他多安静。」
探头瞄了瞄,一股气又打从心底冒上来,喜儿噘嘴道:「他当然安静,不然那张嘴哪说得过一群人。小姐,妳怎不管管那群奴才!」
「妳好吵。」
喜儿沮丧地喊:「小姐──」
「坐下。」她口气略显严肃的命令。
「噢,坐就坐。」
芙蓉这才解释:「不是我不管。莫非妳忘了我只是回府作客?即使管得了一时,也管不了一世。」
「……」她哑口无言。
芙蓉回到桌旁拿起女红,为肚子里的胎儿缝制衣裳。她又道:「哥哥还没回府之前,我就问过府中的丫鬟,攸关哥哥找小奴才的事。可是他们都瞒着不肯说。直到哥哥回来的当夜,我才得知他们的关系。」
「啊,小姐早就知道了?」
「嗯。」
「我以为是咱们在马厩外看见他们……他们……」她不好意思往下说。
「呵。」芙蓉笑了笑,「哥哥没向我隐瞒,可见他是认真的。」
「嗯,这一点,小姐说的是。」
「我回到府中这几日,心里好纳闷哥哥究竟在乎小宝儿哪一点?妳认为呢?」
「呃,不知道……」
芙蓉又问:「难道妳没察觉小宝儿不喜欢哥哥?」
「有。」她都亲眼瞧见过了。
「妳听奴才们碎嘴,他们以为小宝儿媚惑主子,妳我都明白并非这么一回事。何况,小宝儿听见那些讽刺,心里面肯定是很难受,我不认为他能够一直容忍这些。小宝儿早就大声嚷嚷过,好讨厌哥哥了不是吗?」
「难怪,小姐说他好安静。」逛街尚未回府之时,他明明很愉快的。
「喜儿,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哥哥幸福。」
咬了咬唇,她跟着小姐多年,岂会不明白这句话的涵义。
芙蓉抬起头来,又道:「与其对府里的奴才丫鬟们生气,咱们俩何不问小宝儿,他和哥哥之间究竟怎么回事。」
「咦,小姐的意思是……」
「我想帮哥哥。」

入夜回到府中,孟焰将一册地籍丢上桌。
室内昏暗,「小家伙,怎不点灯?」
半晌,无人回应。「小家伙!」他吼,人呢?
随即奔出房外,仅一剎那,心慌与怒气交织,纷乱了所有理智,怕他又猝然消失。
怒,他为什么不待在房里?难道就连自己外出,也无法令他安心待下是吗。
脸上已罩着一层寒霜,他走上芙蓉阁,轻敲三声,每等一秒,烦躁又多添了一分。
喜儿轻启房门,眼看来人,立刻敛裙福身,喊:「王爷。」
「芙蓉,睡了吗?」
「小姐睡了。」
「小家伙呢,可有来这儿?」
「小姐入睡前,他是一直待在芙蓉阁。待小姐倦了,小宝儿就回主楼。」
闻言孟焰甩头就走,到他可能藏匿的地点找寻,人不在马厩,心绪纷乱难以平复。
一回房,带来一阵狂风席卷而入,一见到小家伙他便没好气,「你上哪儿去了?」
乔宝儿吓了一跳,赶紧把册子搁回,紧张地回话:「我……去洗澡。」
「这么晚才洗?」
「因为……」他住了口。
「因为什么?」
没说是刻意闪避他人,等到其它人歇息,他才偷偷摸摸地到洗澡间。
孟焰瞇缝着眼,低头瞧他说话吞吞吐吐。「有什么就说出口。」
「没什么。」他偏头闪避主子的气息,排斥他亲昵的贴近。
孟焰扳过他的脸庞,沉声道:「别动。」
捡视他后脑杓的伤已经结痂,他满头湿漉,也不晓得该拿块布擦干。
走到屏风后,打开矮柜抽屉,孟焰取出干爽的布帛,问:「今夜有喝药吗?」。
合上抽屉的剎那掌心下移,拂过一层平滑的梨木表面,抽屉内放置着一份在乎──
小家伙何时才会察觉这里头有无价的物品?他回眸,料想依小家伙的性子压根不会随意翻找房内的东西,也必须经由提醒,小家伙才会注意自己的存在。
「小家伙,你还没回话。」
「药已经喝了。」
「我听严总管提,今儿,芙蓉带你出门。」
乔宝儿向主子禀告:「小姐有买小乌龟给我,我养在房里。」
「哦。」
等主子踱出屏风外,他的手朝平面高脚架一指,「就放在那儿可不可以?如果不行放,我就拿走。」他怕主子一不高兴就摔了他的东西,或踩死他的乌龟。
「这房里,你想放什么都随你。」他睇凝他今晚穿的新衣袍相当合身。「芙蓉也买衣裳给你是吗?」
「嗯,小姐对我很好。」他低头想着小姐好温柔,人人都会喜欢亲近她的。他希望自己的两位妹妹以后也同小姐一般温柔可亲。
但他无法理解主子的心思,为什么对小姐……默然无语,他任由主子擦拭他的发。
很自然地,孟焰放下身段,因失而复得的心情用心对待小家伙,动作虽粗鲁,却不忘避开他头上的伤处。低头吻了吻小家伙的脸颊,他撂下一道温柔的命令,「上床。」
心一颤,小脸躲开主子的视线范围,咬唇隐忍着被碰触的厌恶感。
「可不可以……」
孟焰聆听他的细碎,「可不可以些什么?」
「不要……」
「不要?」他的声音略提高。
「是。」
孟焰皮笑肉不笑地,瞬间驳回:「少说蠢话,快上床。」
刷地乔宝儿整个人由头凉到脚,凝在原地,跨不开走往床榻的距离。随即主子伸手一勾,他腾空落入一具似铁的禁锢,小手揪着,满满的不愿意,怕再承受撕裂般的疼。
小家伙在发抖……孟焰毫不收敛想要小家伙的念头。
将人带上床,床帏随之飘然垂落,朦胧地映上两具重迭的身影。
孟焰双手挑开小家伙的衣扣,温柔的眼神检视怀中的躯体,喟叹:「你好小……」
乔宝儿浑身轻颤,感到毛骨悚然。
「别怕。」孟焰托高他的腰,吻着他胸前的小点,下腹一挺,欲望朝双腿间推挤。
低抽了一口气,乔宝儿忍不住闷喊了声:「不要……」
他依然专制地撷取一份亲昵感,双掌滑至他的背部轻抚,随着下腹的节奏按摩着,试着舒缓他的紧张。「别再怕我。」他轻声哄。
乔宝儿的眼睫轻颤,手轻推拒熨烫的胸膛,纷乱的气息夹杂着哽咽。「讨厌……」
孟焰不理会他,滑动的指尖寸寸蔓延,沿着他的颈椎曲线滑至腰腹,反复来回。
陌生的温柔令人更无所适从,乔宝儿浑身紧绷,彻底排斥在他人眼里不屑的行为。
「我不要伺候主子……」他咬上主子的肩头,本能发泄来自心底的不满、委屈。
眉一拧,燃起的欲望朝他的柔软处用力一顶,悬崖勒马,不再有所动作。
小家伙咬得可真用力,齿痕又添了一道,孟焰翻身一带,让他趴在身上睡。
「你继续咬,可别松口。」
乔宝儿愕然地抬头,随即又被压回,脸贴在心脏的位置,听那声音渐渐变得规律。
首度妥协于他的不愿,孟焰闭上眼,命令:「睡觉。」
不要……乔宝儿挪了挪,想离开主子的胸膛。
「睡觉。」
他蹭着、蹭着,仍企图脱离主子的拑制。
「睡觉!」孟焰这回加上警告:「小家伙,你再乱动,就休怪我扒了你的裤子!」
吓!他瞠然,动也不动。
孟焰哼了哼,终于收到了效果。
乔宝儿趴在主子的身上,浑身僵硬地挨到午夜子时过后,才敛下眼渐渐沉入黑暗。
梦里,他回到昔日的家乡,身旁围绕着弟妹,屋子里有爹也有娘……


第二十三章
外县,小村落。
寒风呼呼的吹进一栋木造农家内,乔大娘张罗着粗食,喂养一家六口。
今年,日子格外难过。
少了一个孩子在身边,也好一阵子没收到孩儿托人带回的银两。
「二宝,去叫弟妹们过来吃饭。」
「好。」
二宝一溜烟儿的奔出门外,拉拔嗓门喊:「娘叫你们吃饭了,三宝、四娃、五娃──」
一、二、三个萝卜头统统奔回家,你推我挤的抢坐位子,叽叽喳喳的拿碗筷,七手八脚的抢萝卜干,配地瓜饭。
好香!
「哥哥还没回家。」
「爹爹也还没回家。」
「娘,哥哥哪时候会回家?」
童言童语一瞬揪痛她的伤处,她二话不说地回到房内,提袖抹去迸出眼角的泪水。
今年,邻舍的一个孩子风风光光的回来与家人团圆,这村子的人都在说,孩子发了财,带回不少银两为家人盖新房子。
她的丈夫被请去做粗工,瞧着、瞧着,不禁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有本事。
隆冬时节,田里休耕,他们一家子的生活都快成了问题,卖了孩子将近一年,生活也不见有多大的改善。
她不知孩子现在过得如何,是否被选入宫里伺候贵族。至今她无从得知孩子的下落。
年前,孩子托人带回银两,对方却不肯告知她的孩子究竟在干什么,光是瞧见那挣来的银两稀少,心就凉了半截。
才几个碎银压根应付不了一家六口子吃穿,遑论让其它孩子上私塾习字读书。
乔大娘满怀心伤,希望逐月成空,她牺牲了一个孩子,如今万般后悔。
「娘,二宝哥哥抢我的饭。」四娃霍地放声大哭,「不要抢我的饭……」
「妳哭什么啦,让我吃一口又不会少块肉,我又没抢妳的地瓜。」
五娃眨巴着眼,嘴里含着食物,呆傻地任由二宝哥哥夹走碗里的东西。
乔大娘奔来桌旁,制止儿子抢女儿的食物。
「一人吃一碗,都不许抢。」
「我吃不饱嘛。」
「大哥哥就不会抢我的。」四娃想着大哥哥,「娘,大哥哥哪时候会回家?」
「他在外挣钱,过阵子才会回来。」乔大娘编派理由自我安慰,同时也安抚孩子。
「哦。」
「大哥哥回来会帮我绑头发。」五娃笑了笑,炫耀着大哥哥会待她好。
「大哥哥也会帮我绑头发。」四娃也炫耀:「大哥哥还会跟我玩。」
「大哥哥才不会回来了!」三宝丢下碗筷,跳下长凳,在一旁生闷气。
乔大娘心下一惊,怒斥:「三宝,你别胡说。」
「娘,我才没胡说!」
他一溜烟儿地跑出门外,呕气。
「你这孩子怎变得没规矩。」乔大娘叫归叫,却没追出去打孩子。
乔三宝抵在墙面,遥望着远方,童稚的脸上有一处瘀青未消,那是跟人打架造成。
前几日,地主的少爷讥笑他家里穷,爹娘把哥哥卖掉,以后也会轮到他被卖。
气不过,他和比他高壮的孩子扭成一团。
挨了打,他不甘心。下定决心要多吃些让自己快点长大,以后就可以帮爹做事,也要把哥哥找回来,让地主的少爷把话吞回去。

接连几日,芙蓉得寸进尺,索性将哥哥的小家伙带在身边作伴,她温柔的语气和平易近人的态度,很快便令乔宝儿卸下心防。
无论小姐问什么,他开口回答的次数比起之前来得频繁,脸上难得也显现了笑容。
「你瞧,好看吗?」芙蓉晃着一双小娃娃的鞋。
「好看。」
他受到小姐愉快的气息感染,伸手捧来一双小巧精致的绣鞋,无论是男娃或女娃穿都可爱。
「我喜欢小孩。」乔宝儿不禁忆起家乡的弟妹,小脸温笑着。
「我也喜欢,如果可以,我希望多生几个。」
他懵懂无知,毫无概念孩子究竟是怎么来的。即使家乡的弟妹多,知识观念依然停顿在男人和女人结婚在一起,就能有小娃娃。
「小姐一定可以生很多娃娃,而且您养得起孩子。」
「嗯。」
她脸上的笑容和煦,没向他提起自身不易受胎。
喜儿捧着托盘进门,笑咪咪地喊:「小姐、小宝儿,我拿甜点来了。」
闻言,芙蓉喜上眉梢,愉快地介绍,「小宝儿,来尝尝喜儿的手艺,她做的红豆酥很好吃呢。」
「真的吗?」
「当然啦,我为了小姐,特地去缠着姑爷府上的老厨子学这道手艺。」
她奉上一盘酥脆的小点心,一颗颗圆润又饱满,炸得酥脆的金黄外皮裹着芝麻糖粉,红豆内馅甜而不腻,令人咬上一口,便上瘾了。
「你尝尝,我保证你也会喜欢。」
「谢谢喜儿姐姐。」
芙蓉递给他一杯香茗,「慢慢吃,小心噎着了。」
「谢谢小姐。」
小脸上漾起笑容,他咬上一口酥脆的甜点,打从心底也感到甜。
「好吃吗?」喜儿眨巴着眼凑近他,希望得到赞赏。
「好吃,好好吃。」乔宝儿不断点头。
喜儿说明:「小姐刚有身孕的时候啊,特别爱吃这道甜点。」
「哦。」
芙蓉笑了笑,「喜儿贴心,于是缠上厨子学做甜品。我若和夫君外出,她也跟着,会做些小点心为我解解馋。」
「嗯。喜儿姐姐好能干。」
她得意洋洋,一点儿也不害臊地说:「我当然能干。不然怎把娇贵的小姐伺候得服服贴贴。小宝儿,你会什么?」
「嗯?」
芙蓉接口:「你会不会帮哥哥做些事儿?」
霍地,他瞠大眼眸,入喉的甜点梗得他脸红脖子粗。
「啊,快喝水──」喜儿惊呼。
主仆俩顿时手忙脚乱地朝他灌茶,拍了拍他的背,顺顺气。
「你没事吧?」
两人分别挤在他左右,凑近他的小脸,异口同声地问。
「没事。」
乔宝儿低下头,满脸羞窘。
主仆俩一抬眸,分别使了个眼色。
「小宝儿,你还没回话呢。」
眼眸一暗,他闷道:「我没想过帮主子做什么,我只想挣钱给家人过好日子。」
「哦。」
她们俩不意外听见这答案。
「喜儿姐姐能干,很会伺候人。」
「你不会吗?」
「不会,我笨手笨脚。」他老实地托出:「我做事不利落,以前常挨严总管骂,也时常惹主子不高兴。」
「这样啊……」
她们俩佯装吃惊。
芙蓉想知道更多,她安抚他。「小宝儿,其实哥哥不坏的。」只是不好伺候而已。
在外的名声也差了些;说话又凶……脾气也不太好……
她垂首愈来愈心虚,顿时好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喜儿在一旁翻白眼,老天──饶了她吧,主子不坏?
转念一想,是该庆幸──主子不是十恶不赦的通缉犯。
「小宝儿,哥哥以前如何对待你?」芙蓉索性问重点。
「……我吃不下了。」
啊?
「继续吃!」
「我不想吃了。」
喜儿跳脚,「你太瘦!继续吃。」
她的观念认知,既然身为奴才供人使唤,啥好处也没有,只要能吃能喝又能睡,理当把主子吃垮都无须有任何罪恶感。
总之,主子赚钱养奴才也是应该的。
「听见了没有?」
她双手叉腰,一副他不吃,就要宰了他。
眼一花,不禁害怕喜儿姐姐一瞬间变成母夜叉。乔宝儿怯生生地伸手,拿起甜点咬一口,「我吃了。」
「这才乖。」
喜儿眉开眼笑地为他添茶水,以免他又噎着。
芙蓉静待半晌,再次提醒:「小宝儿,你还没回话呢。」
他怔了怔,「小姐问什么?」
「哥哥以前如何对待你?」
犹豫了半晌,乔宝儿娓娓道出自己在府中的生活,做杂役等等。
刻意避开让主子欺负的事不提,只道小狗子诬赖他偷东西,主子赶他出府……最后,他遗失了小石头。
芙蓉终于明白小奴才被偷的原因,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以及他为什么会沦落到暖春阁。但,怎也无法明白,「小石头不是哥哥给你的?」
「不是。」
「啊,真的不是?」
他黯然垂首,闷道:「真的不是。」
主仆俩不禁面面相觑,好生困惑。
喜儿连忙纠正:「不对、不对。那明明是……」
芙蓉一把扯了扯喜儿的衣裳,示意她住口。
小姐的神情严肃,喜儿登时意会,主仆俩的默契十足。
察觉事有蹊跷,芙蓉继续问:「可以告诉我,小石头是谁给的吗?」
「是……」
「谁给的?」
「我不知道是谁给的。」
「啊,你不知道?」
「不知道。」乔宝儿将事情的发生经过说明,当初……「是有钱人赏给我的。」
天!小宝儿压根不知芙蓉石是谁所有。
是让谁欺负了去?
他……实在太无知、好欺!
乔宝儿忐忑地望着她们,吶吶地问:「妳们会不会瞧不起我,因为我是阉狗……」
多难听的字眼。两双眼神顿时盈满同情,一致摇头。
「别胡思乱想,我不会瞧不起你。」
「小姐若瞧不起你,何必等到现在呢。」
「告诉我,你现在对哥哥有没有一点点……好感?」她小心地用词,以免惊吓了哥哥的小家伙。
乔宝儿摇头。
「那就是讨厌了?」喜儿问得直接。
乔宝儿直点头。
「那么你睡在哥哥的房……呃,是不是好勉强?」
他的脑袋垂得更低,又点了一下。同时强调:「我不想睡在主子的房。」
芙蓉凑近他的耳畔,悄声问了几句话:「哥哥有没有碰你?」
浑身倏地一僵,小脸都发白了。他咬唇闷道:「有。」
「感觉呢?」
「很讨厌……」
细碎的嗓音听来似撒娇一般,芙蓉吁了一口气,庆幸小奴才对哥哥只是讨厌而已,这段主仆关系还有得救。
乔宝儿忍不住又说:「感觉很脏……」
轰──赫然,平地一声雷,芙蓉惊得呆了。
喜儿一翻白眼,糟糕,没救了……

盏灯旁,孟焰仔细鉴赏由南方送来府中的玉石精品,观其雕工刻法,在玉匠的巧手之下将一块璞玉赋予新生命,呈现它令人惊艳的一面。
以往,他寄情于这些冰冷的艺术品,醉心于高价值性的图利。生活,没有温度,宛如行尸走肉。
将精致的玉石放入锦盒内,妥善的搁回箱中。他收起明细册子,待明日再派人处理后续事宜。
房内,冷清。
直到小家伙的身影出现,匆忙地合上房门,为寂静的夜里制造出一点声响。
孟焰的心里颇不是滋味,万万料想不到自己竟然也会像个怨夫似的,瞪着早出晚归的小家伙,「你吃了没?」他放软了声调嘘寒问暖。
「吃过了。」
小嘴呼出不匀的气息,乔宝儿在门边抖了抖,外头好冷。
「你的小乌龟喂了没?」
「喂过了。」
孟焰跷着二郎腿,只手托腮。近来放任小家伙跟着芙蓉,他不禁怀疑小家伙究竟是谁的?
「你可有想到什么事还没做?」
「我喝药了。晌午后,喜儿姐姐会端药给我喝。」
「嗯。」
他双眼一瞇,瞧小家伙的气色不再病厌厌,很好。
勾勾手指头,示意他过来。
主子要睡觉了吗?乔宝儿慢吞吞地上前,等候为主子更衣。
孟焰偏头瞅着他,小家伙的腰杆似乎都挺不直,脑中蓦然一起老大夫的叮咛,他易犯脊椎酸疼的毛病。
芙蓉买给他的衣裳穿着虽合身,怎瞧都不够厚,实在需要温暖。
他起身将他推入屏风后,「该睡了。」
乔宝儿为主子更衣,不甚利落的动作来自于紧张。
踮起脚尖,手绕过主子的肩头,脸自然地贴近温热的男性面容,浑然无觉另一双眼神变得温柔,贪恋他伺候的小动作。
须臾,他闷不吭声地抱着衣袍披挂于勾架上。
孟焰提醒:「今儿,老绣匠差人送衣袍来,你怎还没收起?」
「……」
他偷觑着主子脚旁的大衣箱,思忖矮柜底层已经搁满小姐买给他的衣裳,至于主子买的……他不想要。况且,他也不敢乱放或乱动主子的东西。
「我不知道要把衣裳收在哪儿。」
「收进衣柜或五斗柜里都行,何必再问我的意思。」
「这是主子的房。」
「这也是你的房!」
孟焰暗恼小家伙的脑筋究竟是不是一坨糨糊做的?
否则,怎还不懂这是他们俩的房?
「我没有房……」他小声地反驳。
闻言,孟焰控制不住地吼:「这也是你的房,别再怀疑。」
明明不是……
主子为什么找他的麻烦?
他不想回来,顿时手足无措,他想回到以前的佣人房睡,虽然他摆脱不了主子,至少无须每日面对。
「你净杵在那边干什么?」孟焰踹了踹衣箱,示意他快收拾。
乔宝儿一慌忙,三步并作两步跑来他脚边蹲下,掀起箱盖,霎时好生吃惊──
满满的一箱衣裳,都是主子要给他的……他抬眸,不解地望着。
「你喜欢吗?」孟焰语气不佳地问。但,讨好小家伙,他希望得到一丁点儿的感谢,更甚是喜欢。
「碰!」
乔宝儿立刻合上箱盖,小手揪着衣襬,心慌慌地。
「我不要这些衣裳。」一定很贵,他买不起,更不想多待在府里几年偿还主子买衣裳花费的银两。
怒气宛如冲天炮似地窜上头顶,孟焰的脸色一瞬铁青。
「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要衣裳……」愈来愈心慌,主子听懂了吗……
孟焰一把将他拎起,恼怒他不知好歹的拒绝,「你不要衣裳?再说一次!」他怀疑自己没听清楚。
乔宝儿抓住他的铁腕,扳不开箝制,挣扎着叫喊:「我不要衣裳──」
匡!
彷佛有人在耳边用力敲了一记响锣,轰得他双眼冒火,心创伤。
「为什么不肯收?」他努力维持少得可怜的理智,同小家伙问明白。
「我不能穿。」
「为什么?」
他松了些力道,以免控制不住,失手掐死小家伙。
几欲喘不过气,乔宝儿扬手拍打他。「放开!我不能穿您买的衣裳……不能……」
「你看不上眼?」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小家伙可没仔细瞧那些衣裳款式。
「唔……」他眨着氤氲的眼眸,上气不接下气,试着挤出几句话。「衣裳好贵……好贵的……我不能穿……」
孟焰怔了怔,愕然于他的理由──是啥道理?
「你收了芙蓉买的衣裳,却不肯收我的?」
小脸渗出不少细汗,心脏咚咚咚地似擂鼓,好紧张。
孟焰继续猜测:「因为我买的衣裳比较贵,是不是?」
乔宝儿试着点头,以示回应。
「真笨!」
他落唇蹂躏他的嘴,松了他的领口,两掌捧住小家伙泛红的脸庞,倾泄的怒气渐渐消失无踪。
「傻瓜,我只想讨好你而已。」他轻咬着他的唇瓣呢喃。
一定是幻觉,吓得要命,所以产生幻觉。他双目圆瞠,忘了挣扎。
孟焰轻叹息,「我在对你好……」
温柔的话语似催眠,乔宝儿缓缓地敛下眼,身体渐渐变得松软,脑海回荡一声温柔的低语:「小家伙,我会对你好……」
「不要骗我。」他轻声响应,恍神之中,想抓住那若有似无的温柔。
孟焰愣了一下,小家伙这会儿没抵抗了?
就在他几乎相信这并非做梦之际,乔宝儿撑开眼,神色倏地一僵。
「吓!」
猛地倒抽一口气,双手推开主子的怀抱,他一屁股朝后跌坐在衣箱上头。
脸色一沉,孟焰叫得很不满,「你存心气死我?」
「不……我不敢。」
「你──就敢。」他张牙舞爪,好想掐死他。
「我才没有……」
铿!
脑神经骤然绷断,孟焰破口低咆:「上床睡觉!」
乔宝儿吓得一瞬跳起,赶紧躲进棉被里,摀住双耳,拱起的小身躯频频发抖。
一双鞋落在脚边不远处,孟焰兀自气得快发狂又不能发作。
回身踹了衣箱一脚,恼那小家伙多么不赏脸,连个该死的笑容也不肯给!
好半晌,气渐消,他收拾衣箱内的服饰,一件件迭放在矮柜里头。他不要求小家伙非要伺候不可,愿意凡事亲自动手,以换来他的信任──他把他当宝。

处理完临城县的商务,西门琰连夜赶回府,疾走往芙蓉阁。
夫妻分离近半个月,他迫不及待回到娇妻身旁。
一踏进室内,他高大的身影带来十足的压迫感,黑眸一扫,室内的笑声骤然静止。
乔宝儿的脸色僵了僵,马上离开座椅,紧张兮兮的从男人的身旁逃出门外。
「你吓到他了。」芙蓉嗔了一声。
他挑眉,「那少年是谁?」
「就是哥哥找回的小家伙。」
「哦。」回眸探向屋外,人影已经消失,「他怕什么?」
「怕生。」
「原来如此。」
西门琰撩开衣袍下襬,坐在她面前。招了招手,「过来。」
芙蓉浅浅一笑,只稍靠近,他随即勾下她的领口。
「夫君,我穿得暖活。」
「嗯,我知道。」
双颊微红,芙蓉意识到他正在解她的衣扣。
下一秒,低沉的命令响起:「喜儿,出去。」
「是。」
喜儿提袖掩嘴偷笑,步出房外,顺手将门带上,留给这对小别胜新婚的夫妻相处。
步下石阶,她想到明日就要离开府邸,不禁轻叹息,对小宝儿放心不下。

「你今天比较早回来。」
孟焰挑眉一瞥,哼了声,像怨夫似的口气。
「有一个男人来找小姐,我就走了。」
他怔了怔,「哪来的男人?」
他向来不兴一派无聊的官僚作风,若无受邀请帖,谁敢来到府邸找死?
乔宝儿约略形容对方的长相,「那个男人看起来很严肃,和您一般高……」
孟焰恍然想起,「他是西门琰。你看见的人是芙蓉的夫君。」算了下日子,「西门琰提早一天回府,明日,他应该会带芙蓉离开。」
「哦,小姐……要走了……」神情一暗,毫不掩饰眼底的寂寞与怅然。
这几日都跟着小姐和喜儿姐姐,听她们说一些趣事,偶尔也问及他在家乡的生活。三人有说有笑,他甚至跟着小姐学缝衣裳,时间彷佛过得特别快。
撇了撇嘴,孟焰哼道:「原来你没地方去,才回来。」口气酸溜溜地,他存心找小家伙的麻烦。
乔宝儿顿觉无所适从,慌张的杵在门边,进退都不是。「……我可以去打扫、喂马、喂猪或……」
「够了。」眉一拧,不待小家伙说完,孟焰不耐地吼:「哪儿都不准去,过来!」
浑身吓得一震,乔宝儿依言走向主子,速度可媲美龟爬。
「拿张椅子来旁边坐下。」
「是……」
孟焰取来一支笔交给他,「拿着。」
乔宝儿愕然,「要写字吗?」
「当然。」
「我不识字,也不会写。」
「学着就会了。」
「啊?」
「嘴巴张这么大做什么。」他腾出桌案上的空间,放了一张宣纸。「若不是芙蓉要你陪着,我早就抓你过来习字。」
他好吃惊,主子要他习字?
「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怎么写?」
「我……」
乔宝儿苦苦思索,提起笔杆搔了搔小脑袋,须臾,怯生生地在纸面划出歪歪扭扭的线条。
孟焰挪来纸张,下笔在纸上勾勒,写出端正的三个字──乔宝儿。
「这是我的名字。」
「你瞧,乔字两个口,你的话倒是挺少,若没叫你回话,还真像个哑巴。宝字有盖头,内藏降格之龙,困守,令人摇头。儿字为子,横面一砍,上头的臼为齿,难怪你喜欢咬人,下面是叉开的两撇,莫怪乎──你站不直。」
简直一无是处。孟焰摇了摇头,想不透为什么会栽在他手上?未免暴殄天物。他「啧啧」两声,磨了磨牙,也很想咬人!
乔宝儿被他唬得一愣一愣地,直勾勾的凝住主子,担忧地问:「这名字不好吗?」
「是不好。」宝儿、宝儿,让他当成「宝」了,舍不得扒皮和玩弄的宝。
笔尖朝他的鼻子一划,孟焰露出一抹浅笑,转眼间促狭的神情令乔宝儿瞧得发傻。
主子似乎变了样……他用力眨了眨眼,仍怀疑自己眼花。
倾身上前,薄唇出其不意轻刷过小家伙微启的嘴。
他愕然。
孟焰嗤了声:「别发呆了,快习字。」
「……好。」
他终于回神,低下头,专注于写正自己的名字,提笔学着比划勾勒,逐渐遗忘害怕主子这一回事。
书房内,气氛渐渐产生微妙的变化。
孟焰至书架前,找来一本书册,让他学着写字。
「你慢慢练习,每写一个,我就教你怎么念。」悬宕于他身后,大掌包容住他的小手,纠正握笔的姿势。
头一遭,乔宝儿和主子相处不再感到紧张。
心思搁在纸面,毫无所觉脸颊被偷香。
犀利的黑眸倏地一闪,孟焰敏锐的察觉出小家伙虽笨拙,似乎喜欢习字。
「笔要拿稳。」他叮咛。
「喔,好。」乔宝儿相当专心,笔下黑亮未干的墨迹散出淡淡的檀香味,「主子,墨有香味吗?」
主子?
孟焰怔忡了下,这话听来好刺耳。
「有吗?」乔宝儿又问了一遍。
「嗯,有。」他解释:「因为墨里面有添加香料,良墨的质地细腻,色泽持久,有些良墨磨出的墨,写在纸张后再放入水里搁着,可以维持数日的墨迹不散。良墨甚至可以当药引、治疗血晕等等。」
「真的?」他讶然,一块墨也有这么多学问。
「嗯,我没诓你。」
「主子会做吗?」
「不会,但是看过。各家出产的墨柱均有其考究和独特的秘方,向来也不外传。小家伙,我只懂收集,密室里搁着一块墨柱硬如坚石,传说中可以削木,我倒没试过,你若好奇,我们改天拿来试试。」
「不好。万一弄坏了……」
「别怕,反正那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他吻着他轻晃的脑袋诱哄:「叫我焰。」
「咦,什么?」他仰起脸,不解。
「我的名字。」
大掌包覆他的小手在纸面飞舞,一笔一划烙下他的单名──焰。
「念出来。」
他略尖细的嗓音呼出「焰」字。仰头期待主子告知是否正确。
「我会对你好。」
乔宝儿一瞬怔然,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主子说了什么。
「主子念错了……」
他别开的视线落在纸面上,认真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是宝儿,要赚银两回家的宝儿,会帮妹妹绑头发的宝儿,会带弟弟上田里耙草的宝儿,会帮爹推车,帮娘种菜的宝儿。
他是乔宝儿。
「我不会算数。」他开口问道:「主子,我要住在这里住几年?」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知道要待几年,要等待多久才可以回乡。」他想记下日子,每过一天,他离回家的日子就会减少一天。
「五年。」
一个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日子。
蓦然,他睇凝他略显童稚的侧面蜕变得成熟,坐在身前的彷佛不再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他的轮廓愈来愈清晰。
有双清澈的眼,不甚挺直的鼻梁,却有着相当漂亮的菱角唇,月牙般的两道眉,一一镶嵌在略显苍白的面容,浑身带有一股朴实又温吞的气质。
或许,他的腰杆挺不直,一到寒冬便会犯疼,但他不再是他的小家伙,不再胆怯又笨拙的面对,他一旦自由便可以选择转身离开,毫不迟疑……
他简直预知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恼!
他该死的不多说一个零头──五十年!
孟焰阴鸷的视线直瞪着他的脑袋。
乔宝儿浑然无觉来自身后的视线,小脸上显露一丝欣喜。
只要忍耐五年,他就可以回到家乡,届时,他就有力气种田、收割,可以独自推车,即使做粗活也做得来。
他幻想着未来,小手握着笔杆,维持的姿势久了,五根指头变得僵硬,不甚灵活。
他搁下笔,舒展五指,凑来唇边轻呵着气。
须臾,他提笔继续写字,落下内心小小的奢望,他不会一辈子都当别人的奴才。
「我写得对吗,主子?」
孟焰的视线一挪,纸面上的焰字笔划正确,写得小小的,相当不起眼。乍然,他不禁怀疑──是否,他在小家伙的心里从来都不是个「存在」。


第二十四章
入夜,芙蓉收拾妥善,特地带着两项物品,来找哥哥。
厅上,她遣退了丫鬟,也支开了夫君,时光彷佛回到她出嫁前的那一夜。
兄妹俩的心中各自隐藏一道秘密,谁也没再提起当年。
她才十三岁,被下了药,遭受到几名阉人用些下流的玩意儿欺凌,尚未发育成熟的子宫受创,造成她不易受胎的后遗症。
曾经,她不让任何人接近,唯有身为哥哥的他,才令她放心地依赖,每夜伴着她入睡。
渐渐,他对她产生过度的保护欲,偏执的念头转化成为超乎常人的情愫,历经几年,她终于察觉。
将哥哥给的芙蓉石归还,她另有所爱,离开他的保护之下。
芙蓉隐约明白,哥哥为什么会欺负身为阉人的小奴才,无疑是一种报复心态作祟。
她捧着「压箱底」和一件貂皮暖裘,问道:「小宝儿睡了吗?」
「在房里习字。」
「哦,我有东西要送他呢。」
「什么东西?」
她将赠物搁上桌,充满喜气的红色锦盒包装之下,是一份他当初给的「嫁妆」。
孟焰狐疑的目光打量着她,「芙蓉,这里面是什么?」
「我想给小宝儿的礼。」如同哥哥在她出嫁前,暗示新婚之夜会发生什么。她一语道出:「小宝儿不喜欢哥哥的强迫。」
孟焰双手环胸,宝贝妹子回府一趟,管到他的房事来了,「妳问过他?」
「嗯。」
「难怪妳支开西门琰。」多体贴,留给他一点面子。
「妳知道多少事?」
「不少事。」
芙蓉先提:「哥哥用的方法不对。」
她教训起他来了。
「小宝儿很怕你呢,你愈强迫,他会愈反感。」
脸色一沉,孟焰反问:「妳倒是告诉我,要怎么做?」
「小宝儿知道你为什么强迫他吗?」
孟焰摇头,不禁思忖上床就上床,哪来这么啰唆。
「他知道哥哥的心思吗?」
「他绝没有妳善解人意。」
孟焰相当确定──小家伙的耳朵聋、眼睛也瞎,还真搞不清楚状况。
「我又不会吃人,他怕我,忙着躲都来不及,没空理会我有什么心思。」
芙蓉建议:「哥哥要温柔一点,小宝儿会感受到的。」
「温柔?」
孟焰思索──这点是有的,只是泰半时候他倾向面目狰狞,都在嘶吼。
芙蓉偏着头,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哥哥想通了没?」
「嗯,我懂妳的意思。然后?」她还有什么话没说?
「小宝儿以为自己被哥哥撵出府。」
眼一瞇,俊颜显现怒气。「我何时撵他出府,我怎会不知?是哪个狗奴才鬼扯!」
「厨子大叔。」
「混帐!」
他猛地一拳捶桌,「磅!」一声,震出不小的怒气。
芙蓉吓了一跳,抚着胸口,「哥哥别生气,我告诉你这件事并非要你找人算帐。」
「哼!」孟焰冷冷道:「他偷走我的小家伙,那笔帐已经算过。」
「哥哥,你可想过厨子为什么骗他?」
「我是问过他为何偷走我的小家伙,姓杨的以为我没善待小家伙。」
「你以前欺负小宝儿是事实,不能怪厨子会这么想。依我猜测,厨子骗他,应该不是图利,也许是不想让他回府让你继续欺负罢了。」
她又教训他了──将为娘的女人,是否都会变得啰唆?
孟焰耐住性子,继续听她发表言论。
「还有,哥哥没察觉府中的奴才不象话,喜儿听见奴才们碎嘴,冷潮热讽小宝儿媚惑主子。这事儿错得离谱,你……」
她立刻住了口,眼睛眨啊眨,哥哥的脸色又铁青。
「该死!又是一群瞎了眼的东西!」他又吼。
吓!
她摀住双耳,哥哥好凶呢。
「小家伙一个字也不曾向我提起,奴才们私下碎嘴……哼,那群家伙太闲了是吗?我高兴干什么,哪轮得到他人鬼扯说嘴。小家伙若真媚惑我,我又何必伤脑筋。」
芙蓉提醒:「你若为了这事教训奴才是没用的,别人嘴上不说,心里依然误会,于事无补。除非小宝儿让人彻底改观,否则他会因为阉奴的身分,一辈子让人瞧不起。」
「嗯。」
芙蓉笑笑,提出问题的症结,「现在,哥哥既然在乎小宝儿,就要让他明白,你当他是人,不是低贱的奴才。」
剎那他脸上无光,妹子知道不少,他以前的确不将小家伙当人看,罪证确凿,无法抵赖。
「妳还有什么要说的?」
芙蓉起身,缓步至他身前,落下衷心的期盼,「没有了,我希望哥哥幸福。」
孟焰睇凝她脸上洋溢着笑容,似春风带给人们温暖。
一道无形的锁落下心头。蓦然,他伸手,当她的柔荑覆上掌心之际,轻轻一带,将娇小的她抱来怀中,「芙蓉……」他轻唤。
一份手足之情涨满怀,心头搁着两个在乎,他善解人意的妹子和胆怯又笨拙的伴。

厅外,一抹小身影探了探脑袋,赫然见到一双拥抱的人影,又赶忙缩回。
手里拎着一张纸,乔宝儿挪着、挪着,在一旁等了会儿,想找主子教他认字,心下又踌躇该不该打扰……
须臾,他选择沿路走回头。
此刻,彷若游魂般地行至回廊,想着主子和小姐……可以这般亲昵吗?
他就没见过家乡的舅舅抱着娘,怎也无法明白主子的行为……
低着头,他猝然贴上一堵肉墙,登时受吓,仰起脸来迎上黎生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没看路,在想什么?」
「没……有。」他好困窘。不敢碎嘴攸关主子的事。
「这么晚了,怎还没睡?」
「我……想习字。」
「哦。」黎生颇感意外。瞥了一眼他手上拿的纸张,「是谁教你习字?」
「主子。」
「是爷,还是小姐?」
「是爷。」
黎生讶然。「爷教你习字。」
「嗯。」
「那么爷在哪儿?」
「厅上。」
「你不去找爷了?」
「他和小姐一起,我不敢打扰。」
「哦。」
两人行至转角,黎生见他不回主楼,却傻傻地跟着。他不禁哑然失笑,提醒:「你走错路了。」
「呃?」乔宝儿顿了下,才惊觉自己心不在焉。
「我还不想睡。」话脱口而出。
黎生怔了怔,「你还不想睡?」
「嗯。」
「那么,要不要跟我去地窖?」他拎着带回的食物,在小奴才面前晃了晃。
「要去喂狗吗?」乔宝儿心生害怕。
「不是。」黎生纠正,「是要喂小狗子。」
「啊,小狗子?」

手提一盏灯笼,晕黄的光线映照出小狗子瘦得不成人形,乔宝儿倒抽了好几口气。
见到来人,小狗子愕然的程度不下于他,「你来干什么?」
说话的同时,他一把抢过黎生手里的食物,径自狼吞虎咽,彷佛饿死鬼投胎。
乔宝儿扯了扯黎生的衣袖,小声问:「他……在这儿多久了?」
「自从你失踪,他就被关在这儿。」
小狗子斜睨了他一眼,心头就冒火。「看什么看!」小宝儿一定是来笑话他。恶狠狠地瞪着,他装腔作势以抵御他人的幸灾乐祸。
太过于吃惊,乔宝儿张着嘴,仅能发出几个单音:「小狗子……」
他……没有逃走,还是被主子逮回来了?
潮湿的地窖内弥漫一股恶臭,乔宝儿皱着眉头,眼看小狗子浑身肮脏,脚上还被铁链系着,比乞丐还不如。
地窖内,几欲令人作呕,须臾,他找到发臭的来源──角落,搁着便盆。
乔宝儿憋着气,挪移至角落取来便盆,仍因害怕狗而沿着墙面走到转角,忙不迭的走到地窖外清理。
地窖内,悄然。
黎生静待他手中的食物所剩无几,才道:「小狗子,你想离开这里,恐怕得靠爷的小家伙。」
小狗子愕然,「你是指小宝儿?」
「嗯,离开此地,小宝儿恐怕会是你唯一的机会。」
闻言,小狗子吃惊之余,火气又冒出头。「黎护卫,你在开我玩笑吗?小宝儿怎么可能救我!」情绪一激动,下一秒猛咳不止,胸肺疼得眼泪都迸出来了。
「小狗子,我没有开玩笑。」
在府里,没有人会拿奴才受罚之事让小姐知情。何况,小狗子惹出的事端不小,无论是送上官府或私刑处置,理当处死。
「你瞧小宝儿一看见你,可有跟你计较以前被你欺负的事?」
「他……」阴郁的目光探向角落,小狗子哑口无言。
黎生又问:「如果,换成你让人欺负了,你会不会记仇?」
「当然!」
黎护卫在问废话是不?
他恨死会打人的严总管了,也恨主子……
更恨一群曾经瞧不起他的人。
嘴里梗着香葱饼,他现在连吃都要经由别人施舍,府里的人每晚来喂狗,瞧他被炼着、饿着,连块肉骨头都不肯给,甚至朝他吐口水。
很不争气地,他含着眼泪吞下满嘴食物,「这一切都是小宝儿太蠢,他犯贱媚惑主子,他舍不得害主子倒是来害我!」
又气又呕,他万般不甘心。一扭头,面对墙角,小狗子抬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渍。
黎生并未多做辩驳,小狗子的心思早已扭曲,他怜他这般处境,虽可恨,也可悲。
「别哭了。相信我,小宝儿从未害你。」
「你骗我!是他害我──」
「小狗子,别自欺欺人了,你只是不愿面对现实。」
忽闻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骤然停止,黎生肯定地窖内的回音已经是传入小宝儿的耳里。
他心思缜密的思忖:小宝儿是否会救小狗子?
虽不甚有把握,但拿小狗子的自由当筹码,旁观周遭的一切──
跟在主子的身边久了,果然会染上赌博的恶习,他不禁摇头。

回到主楼房内,小狗子充满怨气的话语一字一句击入脑海。都是他太蠢,害了小狗子吗……
两手掩上扇门,纸张随之飘然落地,他迟迟未捡起,心里沉甸甸的,不断想着过往小狗子的不是。
孟焰折腰拾起一张纸,开口怒问:「你上哪儿?」
他缓缓回头,目光穿梭在一张阴沉的面容,明了主子有其残忍的一面,他不禁想问主子:何时又会撵他出府?
如果做错事,会不会也把他关在地窖……
心下踌躇,小脸一垂,终究提不起勇气问出口。
「可不可以把纸还我。」他怯生生地伸出手。
「你没说究竟上哪儿了?」
「找您。」
递给他纸张,孟焰盘问:「我怎不见你人影?」
「您和小姐在厅堂,我就走了。」
「哦。」
他倒是没注意到小家伙过来,不禁怀疑他是否听见了些什么?
「芙蓉有东西送你。」
小脸抬起,讶然,「小姐要给我什么?」
「我搁在矮柜上,你去看看。」
「好。」
他将纸张搁上桌,温吞地走入内室,好生吃惊小姐真的把暖裘送他,须臾,捧起矮柜上的另一项物品,不禁纳闷锦盒内是什么?
乍然,内室传出声响,「砰」地,一本书册落地。
乔宝儿神情骇然的杵着。
孟焰无声地入内,瞥了一眼书册,了然于心芙蓉送给小家伙的涵义。
视线落在摊开的图面,一对交缠的人儿似麻花棍,小姐为什么送给他这个?
孟焰逐渐靠近,想让他明白,人与人之间会有亲昵的一面,他不再当他是玩弄与欺负的对象,「别再怕我,我想要你,这不是可耻的事。」
他仰起脸,双脚渐渐发软。
他温热的气息逐渐将他包拢,拥他来怀中圈锁住一份脱轨的情感。
乔宝儿震惊的无以附加。
他落唇吻住他开启的小嘴,手也没闲着,动作温柔地褪下他身上的衣衫,想要他。
浑身又开始发抖,小手揪住主子的肩头,发热的脑袋想着接下来也会和主子一起缠成麻花棍。
眉一拧,为什么……
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做这种事……
他眨着氤氲的眼,等待主子不再轻咬他的嘴,视线随着主子的身躯下移,小手松脱宽厚的肩头,几绺发丝撩过掌心,还来不及抓住什么,一剎那,湿热的唇舌覆住双腿间的残缺,他如遭电殛的一震。
脑中一片轰然,抿唇隐忍呼之欲出的叫喊。
他扣紧他腰,忙着取悦他,残留的余势似雨后春笋冒出的嫩芽,他青涩的反应在在显示仍有一丝感觉,他含着舔吻,小家伙浑身抖得愈来愈厉害。
湿润的眼角迸出一颗颗泪水,无所适从身体产生奇异的感觉,既厌恶,却又希望主子继续,无耻……
小手不断的往脸上抹,喉咙里梗着他的不知所措。
脚边不远处,摊着一页男女纠缠的画面,他再度想着自己究竟被当成什么了……
不男也不女,是条阉狗……
「放开──」
他发出一声尖细的悲鸣,泪落得凶,彻底拒绝他人在身上触碰着残缺。
一瞬间停止了动作,孟焰抬头,小家伙的泪落在脸上,烫伤了双眸──小家伙竟然显露嫌恶的表情。
「走开,不要碰我……」
孟焰起身,黑眸一瞇,随之将小家伙抵压在墙面,「你刚才说了什么?」
「不要碰我……」
「你是我的,我为什么不能碰?」
「走开……我不要卷成麻花棍──啊──」话未说完,身体猝然悬空。
孟焰板开他的臀,不甚温柔的侵略,进入他稚嫩的窄缝里,又一声尖叫穿刺脑膜。
恼──他的癫狂,枉顾他的挣扎。
「呜……好疼──」他扬手打他。
精悍的腰前后摆动,不管小家伙有多疼,仍止不住仅想要他的念头。
「疼,也得受!」
欲望深深撞入,将他的柔软撑到极限。
「呜,好疼──」
乔宝儿狠狠一咬,贝齿下的衣襟渐渐渗出血迹。
「嗤」了一声,孟焰顿了下。
心知小家伙痛得又咬人,他眉心拧紧,贲张的欲望持续在他体内抽撤,强迫他接受一切。
他的来势汹汹,几欲拧碎怀中的脆弱。
下体似有一把火在烧,整个人磨着墙面,宛如一块破布,他松了口叫喊:「放开我,我不要……
「好疼……疼……」
声音渐失,他颓然放弃了挣扎。
仅余细碎的哽咽一点一滴的渗入脑海,残存的理智在身体官能愉悦之中徘徊,孟焰猝然一咬牙,欲望瞬间退离。
抱着瘦弱的身躯,他不断低喘。
「混帐,别哭了!」他才痛!
「呜呜……」
狂风骤雨停歇,他的小脸深埋在他的颈窝,浑身抖瑟不已。
「我会被你搞死!」他吼。
小身躯明显一颤,他揪着主子的前襟擦掉满嘴血渍。
两人,沉默。半晌,孟焰卸甲投降,一手扣住他的头,鼻端轻轻蹭着他的发,不禁叹息,「别再怕我,我不是欺负你。」
「是欺负……是……」他细碎地控诉。
顿时,心一慌,他不知如何示爱,不知如何哄他。
毫无头绪,甚至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和那些纨裤公子哥不一样。
「我想要你,绝不是欺负。」
「是欺负……」泪眼蒙眬,他再也吞不下被触碰的厌恶感,细碎的低泣:「我讨厌被脱了衣裳玩弄身体,好疼又好脏。」
轰──孟焰浑身一震,登时目瞪口呆,从不知道他是这么想的。
乔宝儿承受满怀委屈,无论他如何叫喊,主子从不理会他好疼,「为什么要欺负我……就因为我是阉狗吗……是不是……是不是……」
他摊开让人们所不齿的一面,忆起涌现人们像瞧怪物似的惊呼或鄙视,心好疼……「欺负我很好玩是不是……是不是……」
他的泪一点一滴地浸染,刺激着衣袍下的伤口,那一字一句似针扎入心口,令人几欲窒息,孟焰从不知道回答一个问题竟会变得如此困难。
往事一幕目的回荡于脑海,他搁在心里无法释怀,残缺的身体让人耻笑,忘不了那些刻薄的言语和无情的玩弄,「还要多久,您才会放过我……究竟,还要等多久……」
紧闭的眼睫沁泪,他遗失了唯一的心灵抚慰,好想去找回。
「我的小石头不见了,它不见了……」
「还……」在字没说出口。
芙蓉石就搁在小家伙迟迟不去发掘的地方。孟焰的双臂收紧,霎时好想拧碎他所有的疑问,免去自己落入这般失措的境地。
该怎么办……
罪恶感窜上心头,随着小家伙的泪水泛滥,心在痛,他是自作自受。
「你在折磨我吗?小家伙。」
「我不敢……」
「你敢。」
「我……没有。」
「你有。」
「没……」
孟焰打断他,也跟他算帐。「我让你咬几次了?你自己算算。」他佯装恼羞成怒,心下却慌张。
「……」他好委屈。
悄然别过脸庞,他想不出来生气之下,究竟咬了几次。
内室,岑寂。
孟焰万万料想不到,昔日欺负小家伙,如今都一一反扑到自己身上,真是自作孽!
「小家伙,气消了吗?」
等了半晌,毫无响应,怀中的身躯渐凉,孟焰一手稳当地托抱着,折腰拎起地上的衣袍以及春宫册置于矮柜,随即将他带往床榻。
落在胸怀的身影转身背对,他不知那小脸上是否仍有残泪。
掌心轻覆上,指尖沾染眼角的泪光,他笨拙地哄着:「别哭了,我听着就心烦。」
乔宝儿推开主子的手,紧锁心房,抵御那一声烦刺入心口,也是好疼。
剎那,腰腹一紧,强烈的压迫感抵在身后,恐惧之际,耳畔传来一声低浅的呢喃。
「小家伙,以前,我是欺负你。如今,我只想要你,不是欺负。」
耳朵又被牛踩到,不然就是被主子的脸压坏。黯然神伤,他不敢信主子温柔的谎。

一抹小身影怯生生地保持距离,远远观望着严总管和几名家丁从芙蓉阁抬出两只大箱,搬运到府邸外的马车上。
小姐和姑爷就要离开,乔宝儿悄然跟到门口,偷瞄小姐在姑爷的陪伴下坐上马车。
主子就在马车旁,不知在叮咛些什么。
碍于身分低下,他不敢上前靠近一脸严肃的姑爷,只好躲在一隅,默默地送行。
「哥哥,改天你一定带着小宝儿一起过来,好吗?」
「嗯,会的。你们回去的路上小心。」
芙蓉一脸温笑,视线移向府邸,早已发觉小宝儿的存在。因夫君的关系,他不再接近她。
不知他是否看了「压箱底」?是否能了解其中涵义?
若是不明白,哥哥应该会向他解释的。
在马车驶离的那一剎那,芙蓉依依不舍地说:「再见。」
孟焰凝住她最后的笑容,直到今日才真正放手,将她托付给她生命中的另一半。
目送马车驶离,雪地里深陷着两道车轮痕迹。他淡然一哂,回身朝小家伙走去。
「你躲什么?」他的畏缩,令他不悦。
「我……只是奴才。」他揪着门板,吶吶地说。
他纠正,「是我的小家伙。」
乔宝儿紧张兮兮地垂首,主子又要找他的麻烦。
「抬起头来。」
他唯唯诺诺,「小的是奴才……不可以。」
「抬起头来!」他再度喝令。
乔宝儿惊吓之余,一瞬地抬起头来。
孟焰朝他伸出手,掌心翻上,「过来,让我牵着。」
他会试着改变小家伙低头一副见不得人的习惯,要他抬头挺胸,当自己的良伴。
乔宝儿踌躇不前,诚惶诚恐地探向四周,严总管和其它仆佣都在,怕他人嘲笑以及鄙夷的目光落在身上,他又渐渐垂下小脑袋。
「你还要让我等多久?」
他好小声地说:「主子先走,我……会跟在后面。」
「走在我身旁,我带你回书房习字。」
啊,真的吗?
双眸一亮,不可置信可以继续习字,难道主子不是一时兴起,要他陪着打发时间?
「别再跟我继续瞎磨菇。」孟焰的火气渐上扬,等得不耐烦。
乔宝儿偷觑着他人的神色,怯生生地伸出小手,瞬间落入温暖的大掌之中。
孟焰没好气地说:「我要你干什么还得三催四请,你简直是天生来磨我的耐性!」
乔宝儿闷不吭声,小脸又要低垂。
他勾起他的脸,提醒:「抬头,当别人问话的时候,记得要回话。」
「嗯,我知道了。」
孟焰满意地一哂,目光扫向四周的丫鬟、家丁,喜欢碎嘴是吧,那就瞧清楚事实!
一转眼,他落唇轻唤声:「别动。」
乔宝儿愕然。下一秒,嘴唇熨贴烫人的温度,他瞠大双眸,心脏差点弹出胸口。
孟焰轻咬着,彷佛在品尝一道醉人的甜品,紧扣着小家伙的下颚,辗转蹂躏他的小嘴,四片唇厮磨,都快擦出火来了。
孟焰骤然一咬,这才恋恋不舍地放过他,随即撂下狠话:「以后我问你什么,你不回话,就休怪我咬你。」
他语带威胁,薄唇却轻扬,无视于奴才们一个个瞧得傻眼。
「你发什么呆?」
乔宝儿抚着肿胀的唇,余痛未消,他说不出话来。
「还要我咬你?」
「啊──不要!」他一脸煞白,小脑袋摇得飞快。
「这么不赏脸?」
「我……」他一时语塞,又不知该回什么话才好。
「小家伙,剩下的我们回书房再说。」孟焰随即恢复正色,有点阴险地算计未来。
「啊?」整个人被拖着走,乔宝儿甩也甩不开主子的箝制。
孟焰骤然止步,在廊下,浑厚的嗓音一吼:「严、总、管──」
被唤到名字的人赫然回神,张嘴高呼:「小的在!」
忙不迭的奔上前来,严总管毕恭毕敬地问:「主子有何吩咐?」
「派人把小家伙的药煎一煎,端来书房里。」
「是,小的马上差人做。」
「慢着!」
眉一挑,孟焰继续道:「从明儿起,这府里有什么该办的、该注意的,你让小家伙跟着学,晌午后,他得来我的书房习字,我的意思,你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明白。」
严总管一点就通,主子的言下之意是要提升小宝儿在府里的实质地位,不再只是个暖床的小奴才。
他当然明白人该见风转舵,好样的,小宝儿将来有可能成为主子的左右手,所以主子派他调教、调教。
「你最好是听明白。」孟焰警告:「可别再像瞎子似的,没看见我怎么待人的,届时休怪我挖了你的眼珠子!」
吓!
他诚惶诚恐,连连称:「是是是,小的明白。」
哼了声,孟焰揪着满脸也发白的小家伙回主楼。
手一推,小家伙踉踉跄跄,差点跌在地上,孟焰抬脚将身后的门踢上,同时捞起小家伙,拎往桌案旁。
「磨墨。」他颐指气使,手边的账册堆积如山,待处理的事项不少。
乔宝儿岂敢不听话,主子要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
「屋里太安静,我没听见你的声音。」
乔宝儿两手抖啊抖地穷紧张,马上找回舌头回话:「我有磨墨,已经在做了……」
「呵……」他坏心眼地捉弄小家伙,提醒他,「多说话,别再像哑巴。」
「是……」
半个时辰后,银翠端药搁在书房茶几,转身悻悻然地退下。
孟焰抬头叮咛:「去喝药。」
「呃,好。」乔宝儿马上搁下笔,人坐得远了。
捧着药汁,轻吹着入口,脑中霍然想起地窖中的小狗子。那又瘦又脏的模样万分狼狈,脚踝被铁链系着,像条狗……
他心生不忍,小狗子以前虽坏,但是主子的惩罚好残忍。
小脸一抬,凝望主子专心在拨打算盘,彷佛变了个人似的无害,可内心再清楚不过,这一切都是虚假的表象。
再度将小脸埋进碗里,脑中的念头逐渐形成──小狗子比他还需要喝药……


第二十五章
接连数日,乔宝儿苦无机会把药帖弄到手。
一早,他将伺候主子的分内事做完,便让严总管给逮了去学习。
严总管要他从最基本的学起,记下府中所有仆佣,分清楚谁卖身几年或当差性质,名册上均有纪录职务、薪俸、年资等……
但他识的字少之又少,瞧得吃力且头昏眼花。
至于更详尽的府中大小事宜,上至伺候主子,下至鸡毛蒜皮的小事,严总管拎着他逛遍府中每一寸地,口沫横飞的说明杂项。
偏偏,他的小脑袋顿时塞不了太多东西,往往一紧张之下,在仆佣面前频频出糗或一问三不知,徒惹一阵讪笑,总之也没几个人打从心底将他当作一回事。
难以适应这突来的转变,主子要他干的活儿和以前不一样,他记不住许多事,便努力习字,想把重要的事项写下来放在身上随时提醒,也不用担心再让人取笑他的笨拙。
惦着心事,他心不在焉地为主子更衣。
小家伙在身上东摸西摸了半天,黑压压的小脑袋仍是停在胸前未动。孟焰一翻白眼,忍着脾气,仅低头朝他不断喷气。
「你不想让我睡,所以用这法子糟蹋我是不?」
吓!
他一回魂,立刻回话。「不是。」
抬起的小脸迎上热呼呼的气息。
孟焰见小家伙的眼帘下有层阴影,明知故问:「近来你跟着严总管学习得如何?」
「我……会认真学就是。」
头一垂,他感到身心俱疲,夹杂在许多琐碎和应付主子之间,唯有晌午后的习字时光,令他忘却了周遭。
「慢慢来没关系,我没要你马上学会许多事。」
他有意赋予小家伙权利,心知肚明此事也急不得。小家伙的年纪尚轻,人又是乡下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未有能力之前,无法令他人刮目相看。
不再继续追问,孟焰直接下令:「上床。」
低抽一口气,乔宝儿张了嘴,喉咙挤不出半点声响。
「说一个好字这么困难?」
他的脸一僵,连身体都变得硬邦邦。
孟焰一瞬攫住他的唇,自然地轻咬,仅留连一会儿,就放过了他。
乔宝儿抬手抹了抹嘴,只要不回话便会被主子咬,几日下来嘴破皮会疼。
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孟焰差点忍不住把手放在他的颈子上。
憋着闷气径自脱下衣袍,随手往屏风上一抛,下一秒,他勾着小家伙的领子上床。
不忘率先警告:「我平常要你多说话,至于在床上,你就可以闭嘴了。不准叫疼,说不要、放开我、不要碰我。你记住了?」
乔宝儿连忙爬到床角,抱紧双腿猛点头。
「很好。」孟焰双手环胸,盘腿坐在他面前赞许。小家伙愿意配合,就不会引发他该死的罪恶感!
勾勾手指头,他放软了声调轻唤:「过来。」
他摇头。
「你过来。」
他再度摇头。
「你给我过来!」
他摇头摇到小脸煞白。
孟焰探手一抓,在他惊呼之下把人扯来怀中,俊颜抵着他的,一双有力的臂膀紧搂着,无论小家伙有多么恐惧,他可不想委屈自己放手。
「你仔细想想,我带你回来到现在,是如何待你?」
「……」他满脑子充斥主子的强迫、威逼……
察觉他的眼神游移,明知会被咬,也不会随便应付回话,他真是笨得令他又气又……很不想承认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的小缺点!
将他的脑袋压来胸膛,孟焰顺势一躺,怀里已经少不了他的存在。「你想不通就睡觉,反正你待在我身边,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想。」
乔宝儿趴在主子身上,乍然,一条被褥由顶上覆盖,眼前登时一片黑。
感受到掌心在背上来回轻抚,也不知过了多久,紧绷的身子逐渐放松,轻覆下疲惫的眼睫,脑海不断想着主子说的话:如何待他……
渐感茫然,难道,主子真的不是带他回来欺负……不是吗……

好不容易挨到主子已经睡熟,乔宝儿才敢挪移身子,蹑手蹑脚地溜下床。
深怕惊动主子,他压低身子摸来一双鞋,拎出房外才套上。
小身影没入冷飕飕的夜里,摸黑至厨房。
点亮一盏灯,他立刻翻找被丢弃的药渣。
千万别被人拿去喂猪了,他很需要……不,是小狗子很需要。
须臾,小脸上充满雀跃,药渣还在垃圾桶里,他仔细地拾起一一洗净。
煮过的药渣应该还有药性,乔宝儿对于这一点深信不疑。
捻熄灯火,他躲在炉灶旁烧柴生火,避免他人发现自己的行踪。
约莫一个时辰后,乔宝儿浑然无觉身后有一道颀长的身影,似鬼魅般地伴随。
夜里,寒风呼啸,冷意袭身。孟焰的心头冒火,烧得浑身发热。
乔宝儿探入地窖,心里好害怕地窖内的恶犬又凶又恶地乱吠,手提着灯笼,眼看两头猛犬在铁栏内来回踱步,充满威胁性。
沿着墙面边缘慢慢挨近小狗子,忽闻两声咆哮。
他吓得双肩一颤,差点把碗里的药汁给洒了出来,「嘘嘘──别叫、别叫……」
赫然,脚踝一紧,「啊!」他浑身倏地一僵,潜意识以为是狗咬他。
小狗子彷佛见到救星一般,「小宝儿,你来放我出去是不是?」
差点吓得尿湿了裤子,乔宝儿脸色发青地回身,「你别这样吓我。」
「谁要吓你,快放我出去!」
乔宝儿立刻搁下灯笼,把汤碗递到他眼前,「我拿药给你喝。」
「什么药?」小狗子愕然。
「伤药。」他怜悯小狗子被打得惨,现在的他看起来比自己还瘦。
「原来你不是来放我出去?」
乔宝儿摇摇头,指着他脚上的铁链,无奈地说:「我没有钥匙,打不开锁。」
「你真笨!就不会去找来!」他又气又急,瞪着他的蠢样,好想打掉他手中的碗。「你一定是居心不良才拿药过来!是不是!」
「你别胡说。」乔宝儿把药搁下,呕气地闷道:「你不喝就算了,别冤枉我。这个药是主子买给我喝的。」
「你也受伤?」小狗子讶然。
「嗯。」
小狗子一脸狐疑地打量他,不禁猜想他该不会又被主子打?
眼看他闷不吭声,走到角落拿起便盆,一副紧张兮兮地沿着墙面走到转角,转身就消失于眼底。
诧然惊觉──他没提灯笼!
他明明胆小又怕黑。
脑海顿时想起第一次带着小宝儿来喂狗的情形,小狗子渐渐垂首,不愿面对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
除了黎护卫,就只有小宝儿关心他的死活。
「你来干什么……」心头愈渐苦涩,气恼又失望,「不能帮我,还来干什么……」
嘴上埋怨着,他捧起碗,咕噜、咕噜地把药汁吞入腹中,
「苦死人了……」抬起手抹抹嘴,他不禁咒骂:「拿这什么药来,谁要你鸡婆!」
半晌,又听到狗低咆了几声,小狗子瞧他回来了,脸上又是那副蠢样。他呿了声:「你怕什么怕,牠们都关在铁栏里面,又不会咬你。」
啊,乔宝儿怔了怔,小狗子是在关心他吗?
小狗子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可不可以想办法把我弄出这里?」就当是可怜可怜他。
眼神一暗,乔宝儿压根不知该如何救他。
搁下清洗干净的便盆,东张西望着四周,不啻是一座监牢。若要救小狗子离开,谈何容易。
乔宝儿颓然的蹲在小狗子身旁,搂着双脚闷道:「我会想办法就是。」
「你求主子试试。」
「我不敢。」
「为什么不敢?」
「小狗子,我是趁主子睡熟,偷溜出来的。」乔宝儿愈说愈小声,忍不住搓搓冰冻的小手,外头好冷。
顿时,小狗子的心情跌落谷底,希望的火苗燃起又熄灭。
小宝儿也只是个狗奴才……
他瞅了他一眼,不屑他媚惑主子,不过是让人白玩一场,眼前吃好穿好又怎样?主子一不高兴,他还不是一样被揍……
直是贱骨头!
他和小宝儿都是低贱的奴才……同病相怜的感受窜上心头,他不再那么计较小宝儿胆小又坏了他的事。
「算了,你赶快回去。别让主子发现了。」
乔宝儿一抬眸,惊愕于小狗子也会为他着想。
「小狗子……」
他瞪着他,很凶恶地叫:「你还看什么看啊,快走!」
「我……」心一慌,他支支吾吾地说:「我会想办法弄掉锁……」
「少啰唆了。」他把碗硬塞到他手上,枯瘦的手使劲又推又赶,「快走,快走。」
乔宝儿重心不稳的一跌,摸来灯笼的提把,眼见小狗子倒头就缩回棉被里,那颤动的被窝下隐隐传出细微的啜泣声。
低浅的回音沁入脑海,多么的似曾相似。
他怔在原地许久,想着以前好讨厌小狗子的欺负……如今,心中五味杂陈,他不希望小狗子死在这里……真的……
抿了抿唇,他揪着灯笼,起身逃出地窖,逃出令他感到难受的氛围。
跑了好一段距离,渐渐,他放缓了步伐,孤身在黑夜里恍若一缕游魂循着路径走回主楼。
心里发愁,他眨也不眨的望着床帏,好想唤醒主子把小狗子放走。
然,放走之后呢……小狗子该如何生活?
体会过流落街头的窘迫,心一揪,放小狗子出去,无疑会害他死在街头。
怎么办……可不可以给小狗子一张床睡,给予一点点尊严……
杵着良久,他抬手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悄然回到被窝,一头挨近熟睡中的主子,小手环过宽厚的胸膛,莫名的,想寻求一点点温暖以及短暂的依靠。
埋在怀中的身驱冰凉,孟焰缓缓地掀开眼廉,嘴角轻勾。
呵,小家伙的老毛病又犯,睡到半夜就开溜。不过,有一点小收获,逮着他笨拙之下似乎善良过了头。
孟焰冷嗤,自己可没多余的善心施舍给一条狗。
打算睁只眼、闭只眼,等着瞧小家伙如何弄掉锁?
良久,待小家伙熟睡,他悄然褪下他微湿的衣袍,那动作出奇的温柔。

一大早,府里的仆佣暂搁下手边事务,三三两两,陆续来到一处座院报到。
有些站在廊下,有的坐上栏杆,还有些索性站在严总管的身后,大伙儿一起瞧王府里近日颇热闹。
严总管手持青毛竹板藏于身后,挑高眉,瞅着慢吞吞地走来报到的小宝儿,「嘿嘿。」他干笑两声,低头问:「小宝儿,你吃饱了没?」人是爷有意提升地位的「小家伙」,和他平起平坐,得好好调教一番。
大伙儿也跟着看是应该的,以免以后搞不清楚状况,得罪了小宝儿肯定会吃不完、兜着走。
乔宝儿点了头,在大伙儿面前显得怯懦。
「抬头。」严总管马上纠正他的坏习惯。伸手往他背上一打,啪地,要他挺胸。
「啊!」乔宝儿脚下一个踉跄,待稳住了身子,他直挺挺的站着,不敢乱动。
「这才象样。」
严总管像个严厉的老妈子似的说明:「前几日,我同你说了府中的规距,按进度,今儿要学如何管教手下的奴才。」
他举起青毛竹板,「你看清楚,这是家法,专门教训不听话的奴才。」
乔宝儿的脸色渐渐发青,和青毛竹板是一个样了。
「啧!你甭怕,这家法是要让你以后教训人用的,我示范给你看。」
说罢,他端起好大的架式,拉拔嗓门一吼:「懒东西,都什么时辰了还挺在棉被里,给我滚出来!」
吓──乔宝儿被吼得退避三舍,望着他问:「一定要这么凶吗?」
「当然,不凶怎管得动奴才。」严总管一撇嘴,不甚满意他的质疑。「你听清楚了,咱们的主子养一群奴才,若是每个一早就偷懒,那还成了什么样?」
忽地,人群中,冒出一点声音反驳:「严总管,这时辰没人敢在房里躺得像挺尸,除非是主子,他起床的时辰不一定,不信你问小宝儿,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主子才不像挺尸……」乔宝儿低头闷道。主子甚至比他早醒,会偷咬人……
严总管的脸色一黑,「谁啊?是哪个胡说八道?」
静悄悄,无人应声。
「没人肯承认,视同共犯,每一个都该打!」
登时,阿三被人推落栏杆,跌进草丛里。
「你给我爬出来!」严总管气呼呼地,逮着机会来个最佳示范。
悉悉窣窣爬出草丛外的阿三还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啪」一声,背部一瞬间吃痛,「唉唷──」严总管打人了。
「狗奴才!再胡说八道,我就扒了你的嘴皮子!」
哼哼两声,严总管拍着青毛竹板,头一撇,转身面对小宝儿就变个好脸色,「呵,瞧见了没?奴才就要这样管教。」
乔宝儿怔然许久,瞧得眼都花了。
吓傻啦?眉一皱,严总管暗恼,这怎么行!
「来来来,过来试试几次。」他上前一揪,把人拎来阿三的前面。
「喂,你趴着、趴着,不准动。」
「呃?」阿三四肢着地,不敢不从,马上又趴回地上。
严总管推了推小宝儿,催促:「快啊,像我刚才那样喊。」
「我……」他支支吾吾,喉咙挤不出声音。
「我啥啊?有话大声说出来!」
一提气,乔宝儿闭上眼睛,用力喊:「我做不来!」
严总管一瞬跳脚,整个人在他面前像只猴子跳来跳去,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这很简单的,你学不来还得了!」
「我真的……做不来。」他咬唇,不喜欢严总管这样凶人。
「挺胸、挺胸,你给我抬头挺胸!」瞧不惯他又低头,严总管指着他的鼻子,抖啊抖地嫌他──孺子不可教也,给主子丢脸!
「呵,他哪会学得来。」银翠掩嘴直发笑,那声音听来万般刺耳。
「你不学着点,摆明让我丢脸!若是让外人知情主子身边的人像你这德性,主子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严总管面目狰狞,凌厉的斥责。
大伙儿意兴阑珊地摇头,仆佣们开始起哄。
「严总管白费力气教了哪。」
「阿三也白挨了打。」
「呵呵,每日都像在闹笑话似的。」
「咱们若不瞧瞧,说不定以后还是会搞错呢,小宝儿就算仗着主子,也撑不起啥场面,甭提管奴才,他那畏缩的德性给主子提鞋都不够格。」
「呵呵……」
乔宝儿站在众人眼前,困窘地被当作笑话,都让人瞧不起。
紧咬着唇,他愈来愈无法忍受。
骤然,他尖细的嗓音发出怒吼:「通通闭嘴──别再笑话我!」
吓!
众人一惊,小宝儿也能有这气势?
怒气腾腾,小胸膛一起一伏,他又发出尖锐的吼:「起来!我不会像严总管一样打你!」抡紧小拳头,好生气他人的强迫。
阿三愣得都忘了该爬起。
严总管两掌一击,眉开眼笑地蹬到小宝儿眼前,惊喜的称赞:「这样就对了!就是这种气势,才管得动奴才。」
「……」
不过剎那,气势消失,乔宝儿略显不失所措地低头。
严总管又急吼:「你给我抬头──」

孟焰隐身于高处观望,无疑是一种乐趣。
府里变得热闹,小家伙为他寂寥的生活注入一股朝气,他脸上的笑容久久不散。
黎生在一旁直摇头,悄然跃下屋檐,他可没有主子那般好兴致继续偷瞧,爷让小奴才学习虽好,但严总管的吼叫声实在太吵。
他直走回房,窝进棉被,乍然惊觉──这时辰,王府里只有他像挺尸。
啧,咬牙……若睡不着,他就去扭了阿三的脖子!

每至午后,王府内不再鸡飞狗跳,呈现一片宁静、祥和。
书房里,乔宝儿伴随在主子的身侧,一扫愁眉苦脸,也遗忘周遭琐碎,沉浸在笔墨飘香之中。
孟焰不由自主地细凝着他经过调养后的两颊有肉了些,身子似也长高了些。
他叮咛:「小家伙,写字写得累了,就休息。」
「嗯。」
他顺口回应,心思仍专注于纸上,如同学子抄写、背记著书册里的字句。
细碎的声音听来顺耳,孟焰时而满足于他的发问。
无形的,他与小家伙的关系略有转变,至少,小家伙不复以往那般怕他。
「喝药了吗?」孟焰每日必会询问。
「膳后喝过了。」乔宝儿头也不抬的回话。
赫然想起所需,孟焰习惯发号施令,欲喊小家伙回房取物之际,他住了口。
小家伙认真习字的模样映入眼底,他伸手勾起他垂散于额际的一绺发丝,「想把你养得白白胖胖,抱起来舒服。」
怔了下,小脸一僵。
孟焰邪肆地一笑,起身回房再度踅返,亲自取来由城外县衙带回的地籍编列名册。
逐一查阅,邻近他手头上的乡下地有几亩或官田或私田,看中一处彼邻的私田区域。他提笔写下几十户的居所,其中不乏当地的土财主。
孟焰心思缜密地盘算,将实施一桩赔本的生意所费不赀,列下未来所需人力、物力等等细节,初步估略令人咋舌的银两数字,清冷的眼底依旧无波。
主子近来都在忙些什么……
乔宝儿好生纳闷,主子泰半时候都待在书房,即使外出也从不提及去哪儿。不过,他也没胆子过问就是。
书房内,两人各自沉浸于手边事物,待暂告一段落,孟焰眼观窗外,天色渐沉。
一回眸,目光变得温柔,他的小家伙不知何时累趴在桌案上睡着。
小家伙愈来愈忙,但他从未听他喊累或抱怨府中任何琐碎。孟焰打横将人抱来怀中,小家伙毫无苏醒的迹象。
身前纷落的一迭纸张飘飘然的落地,上头有着密密麻麻的黑点彷佛一群小蚂蚁。细看之下,孟焰惊诧于歪扭的字迹排列工整得很不可思议,他舍不得踩,大步跨过。
将小家伙放在柔软的贵妃椅上,耳闻低浅的气息均匀,小嘴微启。
孟焰脱下外袍,轻覆于他身上。
落唇吻了吻小家伙软嫩的脸颊,睇凝他良久,掌心不由自主地下移,缓缓地撩起衣襬,勾开下身束缚,温热的掌滑入,探寻一片柔软的禁地。
摸弄着,剎那几欲令人疯狂,他浑身燠热难当,憋了一段时日没碰小家伙,不啻是非人的折磨。
「嗯……」乔宝儿发出细微的嘤咛,小身躯挪动,状似熟虾般睡得毫无防备,浑然无知下身的束缚渐渐褪去。
手掌轻抚他的臀丘,孟焰倾身覆在小家伙的身后,不再放过可口的小猎物。
乔宝儿几度眨了眨酸涩的眼,感受到来自身后的硬物压迫,赫然瞠眸,「啊──」
「是我。」孟焰亲吻着他的耳垂,健臂环住他的腰,欲望抵在那柔软处厮磨。
「噢──」主子好可怕……
乔宝儿紧张地挣扎,小手乱抓,摸到旁边矮架上的盏灯,才要举起,命令就来──
「放着。」
呜呜,他不想放。
「小家伙,把东西放着。」孟焰碎吻着他的脖颈,又补充一点,「我可以随你像只小猫又打又咬,就是不许拿东西来敲。」呿,又不是泼妇。
小手抖啊抖地把盏灯放下,主子连他想把自己给敲昏的机会都不给。
「我好想睡……」
「等会儿就让你睡。」
小脸泛白,他憋着主子不许他喊的字眼,索性把脸埋入软枕垫。
看穿了他的惧怕,孟焰板紧他的臀,夹得欲望引起一阵快感,舒缓了迫切的需求。
他发出低沉的诱哄:「我想要你,尽量不弄疼你。」
呜……他不相信。
私处正受到硬物的推挤,脑海忆起几名公子哥欲欺负他的景象,豆大的眼泪迸出,他紧咬柔软的枕垫,眼底显露一丝愤怒。
孟焰再不满足自己就会发狂,岔开小家伙的腿,欲望渐渐没入那窄小的嫩肉,「噢──」他不禁低喘,享受这难以言喻的快感。
好痛──浑身猛地抽搐,小手揪紧软垫,「呜──」他忍不住啜泣。
孟焰如脱缰的野马,难以控制地奔驰。
「别把自己闷死。」他抽开软枕垫放在小家伙的身下,一手扣住他的下颚,薄唇亲昵的摩娑他柔嫩的脸颊。
「呜呜……」好疼,小脸都挤缩成一团。
发抖的小身躯不断承受一场狂风骤雨,屈跪在主子的身下,既逃不开也无处可躲。
细碎的啜泣声伴随孟浪的行为回荡在书房内,孟焰的脑海渐渐回笼了些许理智。
他不许小家伙喊疼,果真没再听见他闷呼着痛。怜惜与不舍的情绪样满怀,他将手指探入小家伙的嘴里,低沉的哄着:「你想咬就咬。」
手指一痛,小家伙毫不嘴软。
呜,好疼!彷佛泄恨似的,乔宝儿紧咬着手指不放。
孟焰吭也不吭一声,一手紧扣着他的腰,欲望持续抽送,宛如一头无法餍足的野兽,享受身下小猎物所带来极至快感。
「呜……」渐渐,尝了满嘴血腥,乔宝儿赫然松了口。缓缓地别过脸庞,迎上主子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咬了?」
小脑袋摇了摇。
孟焰吻了吻他的发,包容小家伙放肆,「是我弄疼你,你想咬我,就咬。」
乔宝儿垂首别过脸庞,略显心慌,也逆来顺受。
他无言的配合无疑是在火上添油,孟焰骤然挺身捧高他的臀,火热的欲望紧密地抽撤,震得小家伙连连叫喊出声。
「呜呜……好……」疼字消失在喉咙,眼角的泪水似断线的珍珠,颗颗晶莹剔透。
孟焰失了控,精悍的腰持续摆动,浑愈来愈紧绷,小家伙的身体不断收缩,他几记顶入,欲望在炽热的体内终于释放一股温热,他搂着他不断喘息。
他止住了哭泣,闷声问:「可不可让我睡觉……」
孟焰一愣,尚在享受激情过后的余韵,小家伙好似随便应付过后,就巴不得他放手,只差没叫他──滚……他敢不敢?
走开……
乔宝儿咬着唇,哀怨的小脸埋进软榻。
欲望退离,孟焰一把将他翻转过身,摆布成令自己满意的姿势。
隐忍着被触碰的厌恶感,乔宝儿整个人抵靠着椅背,一双脚任由主子岔开,「还……还要……做什么……」
他泪汪汪地,引人又怜又恶质的想欺负一顿。
孟焰一瞬间屏住呼吸,噬人的眸光一闪,小家伙的下体红肿,小穴可怜兮兮地紧缩着,令他差点又……要命!
乔宝儿的魂吓飞了好几条,主子的眼神就像小狗子很饿、很饿的时候看见一块肥肉,抖啊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往矮柜,霍然窜起一股冲动想拿东西敲昏主子。
「小家伙,打消你的念头。」
孟焰挑眉一瞪,不悦地问:「是你不想活了?还是不想让我活?」
吓!他浑身一颤,登时哑口无言。
「变哑巴了?」孟焰呿了声。大掌挪来他的腰,埋首在他的双腿间。
「啊!」乔宝儿惊叫一声,小手试着推开他的头。
「别乱动。」
他咬唇闷掉那呼之欲出的一声不要,下腹湿热的触感引起浑身一阵颤栗,「啊……」他闭上眼,推拒着主子的头。
孟焰舔舔他的余势,舌尖勾绕着吸吮,藉由取悦减低他每回都排斥两人间的亲昵。
小脸上的神情复杂,一阵酥麻沿着下腹蔓延,身体不会疼,他不知为何会这样……
孟焰恣情地逗弄他一丁点余势,手轻抚他红肿的嫩肉,小家伙浑身抖得愈来愈厉害,是感到舒服还是怕他?
一抬眸,映入他的小脸透出一层薄晕。孟焰一哂,欣喜于他的反应似乎不讨厌。
仅是剎那,于心窜起一股厌恶感彻底湮灭身体官能的小小愉悦,小手紧揪一旁的软垫,默默地忍受主子的玩弄,这是欺负……
「走开……」他忍耐已久,这字眼终究说出了口。
彷佛被泼了一桶冷水,他在一头热,而小家伙彻头彻尾的排斥。
「你……」胆子大了?
他并拢双腿,掩去残缺,止不住发抖的身子无疑在控诉主子的虐行。
气死人!扫了兴致,孟焰兀自整装,系上腰带,他咬牙切齿,差点回头把小家伙宰了!
一脚勾起地上的衣料,顺手一接,回身丢给小家伙。「拿去穿上。」
主子粗声恶气,乔宝儿脸色煞白地套回遮掩。
孟焰待他恢复一身整齐,语气不佳地道:「走,我带你去厅上用膳后再回房睡。」
他伸出手等着。
乔宝儿惊慌的眼神落在手指上的血渍,抬眸觑了一眼主子是否生气?
「你还在瞎磨菇?」
不甚情愿地,乔宝儿伸手让主子握着。
孟焰睨着他又低头,这糟糕的坏习惯又犯,真是教不来的笨东西!
两人走出房外,孟焰刻意放缓步伐,嘴上却是轻哼:「抬头看路,以免跌倒。」
「有主子牵着,不会跌倒。」乔宝儿皱着眉,一手扶着栏杆拾阶而上拱桥,难以忽视身体隐隐作痛的不适。
孟焰骤然停下,低头注视他良久……怎么了?
乔宝儿仰起脸来,颤声问:「主子想在房里用膳吗,我……去拿。」
小家伙压根没自觉说了什么话。孟焰抬手抹去他唇瓣的血渍,清楚的让他明了,「你记着,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要一个人。」
以前他对自家妹子虽有着超乎常人的情愫,但从未对自家妹子做出禽兽般的行为。
主子想要的人是……小姐……
乔宝儿默然无语,不明白主子为什么要他记住?
被握住的手想抽回,心头又窜出了厌恶,很不舒服。
从以前到现在,主子只是将他当狗看待……
「我记住了。」


第二十六章
日复一日,在夜半经常偷偷摸摸溜下床的小家伙又到厨房去捡药渣。
孟焰一翻白眼,双手环胸,简直是吃饱撑着跟小家伙穷耗。这屋外冷飕飕,小家伙倒是好,窝在炉灶旁打瞌睡。
孟焰考虑──要不要去提醒,药渣已经闷煎过头了?
折腰拾起一颗小石子,孟焰看准了目标,「咻!」小石子瞬间敲落厨架上的汤杓。
「锵!」
乔宝儿一瞬间惊醒,「喝!是……谁?」
他心慌慌地眨望四周,始终不察窗外伫立一抹颀长的身影。
真笨!还不赶快捞起药渣!
孟焰比他还急,再继续下去,他发誓──会进屋去把小家伙给掐死!
「一定是有老鼠……」乔宝儿闷声咕哝,拾起汤杓,他忙不迭的将药渣盛起过滤。
洗锅收拾善后,视线不清,捧着热腾腾的药碗,经常烫了手。
指头含在嘴里,频皱眉头。苦苦思索这样继续下去也不是办法,迟早会让人发现,心慌慌──他好怕主子在半夜起床察觉他的形迹。
怕主子诬赖他偷东西,更怕主子一气之下弄死小狗子。
提心吊胆之下,他赶忙找出一只篮子,放了药碗,摸黑至地窖。

远远地看见一抹小身影消失在地窖入口,黎生不禁佩服爷的小奴才敢欺上瞒下,经常为小狗子送药。
不过,双耳也相当敏锐地察觉来自身后的脚步,很沉,很稳。黎生面不改色,冷静的站在原地等待主子近身。
「爷,发现了多久?」
「你认为呢?」
他走近地窖外,能清楚地聆听地窖内的动静才止步。
黎生跟随其后,小声地问道:「莫非,爷打从一开始就察觉?」
「没有他在身旁,我睡不安稳。」
黎生察言观色,主子并未动怒,他又问:「爷是来逮人?」
孟焰挑高眉,轻哼:「若要逮人,我何必等到这时候。」
那么,爷尾随而至,该不会想挖掘什么?
「爷,属下以前就预料过,您的小家伙迟早会问起小狗子的事。」
「他没问。」
当初他因黎生的提醒而留下小狗子。但小家伙被他带回后,心智略显不正常,可没提起攸关小狗子的事。
「我挺纳闷,他怕狗,怎会心血来潮晃到地窖?」
他怀疑是黎生搞的鬼。
「属下只是在晚上遇见您的小家伙不想睡,他跟着我,就顺道带他来喂小狗子。」
铿!
孟焰的神色瞬间愀然,小家伙何时不睡觉,跟着黎生走得太近?
阴鸷的视线一瞬间射向属下,他语带威胁,「黎生,你很闲,带着我的小家伙到处晃是不?」
「属下不闲。」他忙着替爷办事,护卫之名仅是口头上的称呼。
「哦,那就是我闲不下来?」
「这……恐怕是。」爷似乎误会。顿时,心中的警铃大作,黎生立刻说明原委:「爷忙,恐怕忘了您的小家伙找您习字,那一夜,您和小姐在厅堂,您的小家伙在回廊溜达,不敢打扰。」
黎生一提,孟焰蓦然忆起,那一夜,小家伙拒绝得相当彻底。
「我讨厌被脱了衣裳玩弄身体,好疼又好脏。」
铿!他碎裂的心再也经不起小家伙的摧残。「啧」了声,实在懊恼──小家伙何时才会心甘情愿?
芙蓉的指责也在耳畔重复:「小宝儿不喜欢哥哥的强迫,哥哥用的方法不对。」
这会儿,眉宇拧出一团烦躁,尝试温柔的方式也没效,小家伙很麻木……
视线不由自主地探向幽暗的地窖,小家伙就在里面,而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要一个人,然,小家伙仅是逆来顺受,那心里面只当他是主子。等到小家伙一旦获得自由,他就什么也不是……
「黎生,你可知我现在多希望能逮着小家伙令我生厌的理由,或许,我会睡得安稳,不再担忧他是否饿着、冻着、怕着。」
黎生怔然,旁观一头栽入情困里的人是爷,若想解套,除非爷令小奴才改观,否则……依他所知的情况,爷在小奴才的心目中,比小狗子还不如。

乔宝儿急匆匆地奔回主楼,每偷溜一回,就愈来愈心惊受怕被主子发现。
心脏咚咚咚地跳,声音大得彷佛整间房内都听得见。
乍然,「喀──」一声。
手停在半空中,正捻着床帏,双目圆瞠,合不拢嘴。
手……手里的药罐掉了!
他一慌,马上趴在地上找寻。
一双瞇缝的眼瞅着床畔的小身影,快要克制不住一把将人揪来怀中,温暖那冰凉的身子。
乔宝儿爬回床侧,紧握着跟小狗子借来的金创药,悄悄地爬上床。
孟焰咬牙磨啊磨,实在想吼他犯不着这么畏缩,还不滚来身旁!
乔宝儿掀起棉被,摸来主子的手,沾了药轻轻地涂抹一小处伤口。
他不是故意要咬主子……
眼眸一暗,收起药罐,缩在床内侧,无声地保持距离。
此刻,孟焰睁眼瞪着那颗脑袋,不知该赏他的臀一顿好打,还是该把他揪来狠狠地疼爱一回。
他真的很笨!一直以来,从未注意床边有一双鞋为了他而沾了泥泞;从未察觉他的手等他一靠近便紧搂着不放;从未想过是谁在他入睡后便脱下那微湿的衣裳。
总是在他脸颊偷了吻,还想偷的岂止是这些。
占有欲十足地搂着小家伙,奢望他打从心底交付一份依赖与信任。
他,绝不再伤他分毫。

转眼,莲花池畔,绿茵葱翠,满园春意浓。
乔宝儿坐在大石块上,将豢养的小乌龟放入池子里,他苍白的小脸漾起一抹淡笑。
眼观四下无人,他掏出薪俸细数,每一分钱,都来自他付出辛劳所得,一点一滴的累积。
每日跟着严总管学习打理府中的大小事宜,检视整座府邸是否维持井然有序,同时还要应付主子随时传唤的需求,办事效率半点也马虎不得。
身形仍是纤瘦的他跟着严总管彷佛像个小跟班,严总管耳提面命,教他摆出凌厉的架式,颐指气使,双目要精,脑筋要清,耳朵要听。
但,他学不来,反应并非机伶,也无法像严总管在主子面前毕恭毕敬,一旦转身面对他人的那副嘴脸就变,严厉得教人害怕。
府中有许多赏罚的戒条,严总管要他背记,于是他花了好长时间写在一张小纸上,密密麻麻的熟背下来,奴才若是做错事,要打要罚只须一声命下,他不喜欢这做法。
偶尔有贵客临门,严总管就教他如何设宴摆款,赶鸭子上架似的将他推到客人面前,细碎的在他耳畔提醒该如何应答,谨记待客规矩,派丫鬟奉茶或斟酒等等,总之进退该得宜。
面对生人,他难免心慌,一开始支支吾吾,答不出话。
严总管频摇头,索性要几名仆佣坐在厅上,充当客人与他练习应对,日日督促下来,他终于学会了些。
生活上,他不再听见他人公开嘲笑,即使他再迟钝也明白,这转变只因他在府中的地位提升,应验了他人曾挂在嘴边的话──
只要攀上主子就能吃香喝辣,有好处可拿。
敛下眼,唇畔的浅笑消失。
身穿着主子送的春衫,质料上等,贴身又舒适。可,衣衫下的躯体残缺,在别人的眼中,他仍是低贱的阉狗。
伺候在主子的身旁,日子不同以往难过,他渐渐想明白主子会待他好,仅是用物质替代银两犒赏他任其玩弄身体。
他抿了抿唇,凡事忍耐,谨遵娘曾经的交代。
庆幸,讨厌的主子只有一个。在严总管的磨练之下,稍磨出些许胆量,他和主子相处,不再显得那么恐惧。
晌午后,他必须到书房习字,每日学一些,已粗略能看得懂书册上的文字,若有不明白的地方,他只稍开口询问,主子便会详尽解释字义。
学习中,涉及的项目包括术理方算,加加减减,学打算盘。
老账房在今日拨薪俸,他趁着膳后空闲,把三个月的所得装入纸袋内,同时放入一封书信。
爹娘
孩儿想家。
想帮四娃、五娃绑头发。
想带二宝、三宝到田里耙草。
想帮爹推车,帮娘种菜,如同昔日的生活。
我还是您的宝儿,我会继续挣钱托人奉上。


平安
宝儿
这几个相当细小的字,得之不易。初写之时,他在书册里找不出想学的字是哪个?想了办法拼拼凑凑,一天问主子一些,专心学下来了就不会忘。
细心的拿糨胡涂满纸袋封口,黏上一份为人子的孝心。
经由他亲自问过主子,得知府里有专门跑腿的信差,能为大伙儿送信回老家,只要路程并非太遥远,且须付给跑腿的费用,书信便能转到亲人手上。
乔宝儿将所赚的薪俸扣除跑腿费用,其余一个子儿也没短少给家人。
起身离开池畔,他走上别座院落。
沿途,瞧见几名仆佣在翻修凉亭上的彩色琉璃瓦,有的在重新栽种、修剪花草树丛,丫鬟们就分派些较不费力的活儿。当他涉及府中的琐碎事项愈多,愈明白要打理维持一座王府并不容易。
依主子的性子,压根不理会这些琐碎,不在乎下人过着什么日子。他深刻的明白,有钱就是大爷,能为所欲为,呼风唤雨。
难以磨灭心中的阴影,面对他人,依然不由自主的心生畏缩。但他告诫自己需挺直身躯,宛如严总管伸手在背后压着,容不得他退缩不象样。
找到阿良,乔宝儿递上碎银,托他送信。
阿良问道:「小宝儿,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转告?」
他摇了头,道:「没有。我都写在信里面了,我娘会拿去给识字的人读信。」
「哦。」阿良瞧着他,不禁短暂的恍神。小宝儿不复以往怯懦的模样,严总管调教有方。
「阿良大哥,你出门一趟送信,大约要多久的时日才回来?」
「呃……这……」
阿良搔搔脑袋,想了一会儿才回话:「少则两三天,往往都是要花上好几天的,这要看我收了多少信,或是其它人托我带些什么。」
「我明白了,谢谢你。」
「甭客气。」
阿良干笑两声,压根胡诌。
待小宝儿一走,这些书信会先拿给主子过目。

转手拆开小家伙的家书,孟焰啧啧有声,不禁哑然失笑。
小家伙真没出息,脑袋瓜不长进,只想回家种田。他摇了摇头,「啧,也不想想他那身上没几两肉,拿得动锄头?拿笔还差不多!」
主子自言自语,阿良佯装没听见,也没瞧见主子阴沉的脸上那抹诡异的笑容。
孟焰从袖内掏出几锭银子塞入纸袋,随即打开桌案抽屉,取出一个锦盒放入袋中。他稍作手脚,给的银两足够让一般平民百姓生活几个月都不成问题。
主子放入的锦盒内究竟装了什么?阿良好生纳闷。
「拿着。」
孟焰的神情一凛,嘱咐:「你尽快把小家伙的书信送到他老家去。吩咐他爹娘将锦盒好好收着,若是他爹娘问话,有些不该说的,你就闭上嘴。」
「小的会。」
孟焰摆了摆手,特地允准仆佣骑马出府。
黎生合上书房门,转身踱回桌案旁,不禁纳闷:「爷怎不让小家伙回乡探视?」依府中规定,卖身的奴才在年节或婚丧仍可告假回乡。当然,这要看主子允不允准。
「我让他回乡干什么,种田吗?」孟焰嗤了声。
黎生探了主子的心思,「爷是不让人种田,否则您的小家伙也无须习字。」
「我是该让他增长见识,不然那小脑袋实在太无知。」他在补救缺失,非把人留在身旁五十年不可。
孟焰起身推开一扇窗棂,让屋外的暖阳洒入一室光晕。
爷的侧面有一处阴影,缺乏光亮的照射,那脸上的阴沉感依旧。
「属下差点忘了,爷花银两买地的用意。」近来他忙得焦头烂额,正好甩开姓高的纠缠。
孟焰将心思搁回桌案上的蓝图,继续先前被仆佣打断的话题。「乡下地的所有宅户都搬迁了?」
黎生禀告:「连月以来,当地居民住户陆续迁移,是都差不多了。」
「嗯,可有遇到棘手的问题?」
「仅少数一、两户当地的土财主不肯卖地,但大部分的农户都愿意配合,爷大可放心。」
「呵,我从没担心过。」孟焰回身,挑眉睨了属下一眼,「关于那些地,我若要硬着来,还需要这么大费周章么,你说是不?」
黎生怔了怔,回道:「也是。」身为属下,他又差点忘了主子并非良善之辈。
孟焰不忘交代:「黎生,我订了好几批木料、石材,运往城外的过程颇费时,木料、石材搁在司舶港口的仓库,你传我的口谕让底下人明白,那些东西半点也少不得。」
他明了在港口当差的有不少油水可捞,行使的伎俩不外乎来个假扣押真敛财,拿钱疏通之事便会不断上演。
几批木材、石料所费不赀,那价值性易成为贪吏觊觎的目标。
黎生一点就通,但纳闷,「外人不知这几批木料、石材的主人乃是捏造的人头户。爷制造假象让人以为只是护航,您何须隐瞒?」
孟焰冷嗤了一声:「莫非你忘了,我在外的名声狼藉,我可不想坏了这项美誉。」
美誉?黎生的表情一僵。
孟焰卷起蓝图,随手扔给他接着。「你让人谨慎的办,已招揽的工匠不少,就按日期动工。」
「属下遵命。」黎生退出书房外,视线自然地搜寻爷的小奴才。
思忖这时候,他该不会还在遭受严总管的荼毒?

行色匆匆,乔宝儿提着篮子,每日到书房阅读、习字之前,先闪入地窖内。
「小狗子。」他压低音量喊,以免制造出太大的回音。
小狗子一见到他就问:「小宝儿,你今天带了什么?」
「烧鹅。」他偷藏了一块烧鹅腿给小狗子。
他亲自揽下煎药的活儿,入夜后就犯不着摸黑到厨房捡剩余的药渣,他只须把药分成两碗,一碗留给小狗子。
「你有没有起来多走动?」他关怀道。
小狗子的腿当初被打废了,黎生虽然替他接回骨,但虚软无力。
「我整日被关在这里无所事事,你以为我会没试着走路?」他仍想离开地窖,「小宝儿,你能不能找个锁匠来把铁链打开?」
「你在说梦话么。」他递给小狗子碗筷,把药搁在一旁。「我能偷偷摸摸的拿这些东西给你,就该偷笑了。」
小狗子登时闭嘴。
有时候问起小宝儿的情况,知道他冒着风险为他送饭。依情况,主子若外出,小宝儿便会提桶水来为他净身,捡别人丢弃的旧衣裳给他替换。
他为他做的,够多了。
乔宝儿蹲在他身旁,按摩他的双腿,略显懊恼地说:「我想过拿斧头来砍锁,但是我怕一个不小心会砍到你的脚,这法子行不通。若是拿锯子来锯,你的脚肯定也会受伤的,也就作罢。
「之后想了好几种方法,拿菜刀也不行,厨子会发现。还有什么能拿的?」他拿过铁丝挑锁头,试了好久,结果把铁丝扭断,至今还夹在锁头缝里弄不出来。
「你想的法子都好笨!」小狗子边吃边抱怨。
小宝儿怎不变得聪明一点,有胆子一些?干脆挟持严总管,威胁众人把钥匙交出来算了!
「小狗子,不要太为难我。」乔宝儿咕哝:「我的能力有限,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只是说说而已,你别当真。」万一小宝儿生气不拿东西给他吃就糟了。黎护卫只在晚上时候过来,他可不想恢复以前只能一天吃一餐。
「我没生气。」乔宝儿明白,小狗子一直被炼着,在地窖好长一段时间,闷久了,说话的口气难免凶恶。
两人能聊的话题愈来愈多,小狗子每日都期待他到来。
即使小宝儿停留的时间短暂,起码能为他解解闷,不像严总管或其它人,心情不好就拿他出气,动则打骂一顿。
「小宝儿,你还有没有被主子打?」
他摇头。
「我看你每日带药过来,该不会是你买的?」
「不是,我把银两寄回乡了,药是主子差人拿的。你别提药了。」主子要他白白胖胖,抱起来舒服。他不想让小狗子知道自己药不离口的因素。
「小宝儿,你说不提,我也不会再问。」
他怕小宝儿气闷之下不肯陪他说话。况且他又不是不清楚,小宝儿会受到主子挨揍,那些伤痕都藏在衣服底下,表面瞧不出来。
他交代:「小宝儿,咱们当奴才的都让人瞧不起,伺候的主子若高兴,就赏你一顿肉吃,若不高兴,赏得就是一顿皮肉痛。等你在府中为奴的期限一满,可千万别再签下卖身合同。」他在暗示小宝儿别太犯贱,任人玩弄。
「嗯,我想回乡,以前就跟你说过忍耐几年后,咱们就自由了。是你自己想不通,小狗子,偷东西是不应该的。」
「呿,我都做了,也沦落到今日的地步,你就别啰唆了。」他继续扒饭吃,也不想再谈以往的错处。
乔宝儿拨了拨他顶上纠结成团的发,随即从衣襟内掏出一把木梳,塞给他。
「赶快藏着。」
小狗子斜睨了他一眼,啐道:「藏什么啊,你真笨!别人会以为是黎护卫给我的,不会怀疑你。」
「呃,也是。」他一紧张就怕东怕西。「我去给你清理、清理便盆。」他沿着墙面走,至今仍是相当怕狗。

走出地窖外,暖阳的光线刺眼,他眨了眨眼睫,清瘦的身影朝草丛里走去。
这座院落设有水井,也有亭子,乔宝儿霎时忆起和主子抓蛐蛐儿的情景。
这时节,没有蛐蛐儿出没。
蓦然,他转身,小脸显露不安地张望四周,养成习惯查看身后是否有人经过或发觉他的行踪。好似做贼般感到心慌,不踏实。
敛下身子,他不后悔自己偷偷地照顾小狗子。
孟焰隐没在远处,小家伙的形踪早已了如指掌,包括他和小狗子的对话都一字不漏地听在耳里。
小家伙……吃里扒外,和小狗子在一起挺有话聊。和他在一起就变成闷葫芦,实在欠揍。
孟焰双手环胸,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小家伙真的很笨!最快的解锁方式就在身边,他简直瞎了眼似的从未正视过。如果自己有意弄死小狗子,那还轮得到动作慢吞吞的他想办法救。
双眸凝住那抹蹲在水井旁的身影,心头因收纳了他的存在而感到温暖以及骄傲。
无论小家伙的性子是否胆小,身分是否低贱,那几近愚昧的善良举止之下,却有着旁人所不及的勇气与无私。
小家伙非但不令他生厌,他──爱惨了他。


第二十七章
持续观察小家伙的行为,两人各自隐藏心事不让对方知情。孟焰耐心地等待小家伙愿意对他吐实。
慵懒地躺在贵妃软榻,他宛如一头优美的豹子。
书房一有动静,他噬人的眼眸一闪,透出危险的讯息,紧盯着可口的小猎物。
乔宝儿心虚又紧张地抵在门边,每次从地窖回到书房,面对主子就显得好不自在。
孟焰扑向小猎物之前,油然兴起一股捉弄的念头,「小家伙,你忙完了?」
「呃……」
心脏猛地一提,差点震出胸口,乔宝儿有问必答:「我……忙完了。」
「累吗?」
他每日如一,为小狗子送饭可真辛苦。
尤其是他把篮子偷藏在隐密的庭中假山内,待煎好了药或刻意留下膳食分给小狗子。小家伙多善良哪。
「我……不累。」他好心虚,连连口吃,巴不得拔腿逃之夭夭。
「不累是吗,很好。」坏心一起,孟焰又问:「今天想学什么?」
「主子要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
「嗯。」严总管对小家伙调教有方,瞧──他的嘴也甜了,说话令人心花怒放。
孟焰一脸戏谑。「小家伙,你近来的胆子愈来愈大了,快回房去拿书册过来。」
吓!他咬了咬唇,窘得压根不想回去拿。
「知道放哪儿吗?」
「知……道。书册搁在床……」主子要他看春宫图,他不敢。
「你没动静,莫非要我去拿?」
猛一吸气,他嗫嚅着回应:「我……我去拿。」
身后的门彷佛是块铅版,乔宝儿吃力地拉开,连忙奔出房外逃离主子明显的恶意。
静待小家伙回房,孟焰紧盯着小猎物,随着他可媲美乌龟速度坐起,一把勾来小家伙,闷在他胸前暗笑,「你的动作真慢。」
乔宝儿心一颤,剎那被扯往主子的腿上坐,小脸顺势埋进主子的颈侧,掩饰了恐惧的表情。
「等会儿再让你练字,现在,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不准想其它。」
一道命令沁入脑海,小手连同一本书册隐隐颤抖。
孟焰挑开他的衣扣,温热的唇轻舔着他小巧的耳郭,温柔地,似暖风吹拂。
褪下的软绸春衫,随手抛落,他低沉地开口在他耳边哄:「别怕我。」
「会怕。」乔宝儿老实地回应,难掩心中的阴影笼罩。
「这不是欺负。」
彷佛捧着珍宝,孟焰起身踱至桌案,扬手一挥,账册、书册七零八落的洒了一地。
将小家伙禁锢在身下,孟焰逐一褪去他所有的束缚。
心脏,顿时如擂鼓。
主子的气息喷上了脸,乔宝儿紧闭的眼睫眨啊眨地颤动,腾空的双脚不知该搁哪儿?呜!他又像一块肥肉似的任凭主子宰割。
轻落下的吻,似火,恣意蔓延。
碎吻小家伙的锁骨,软嫩的肌肤,牙齿轻吮着樱红的突起,惹来小家伙不安扭动的身躯。他双掌紧扣住,以吻温柔地安抚。
舔吮着他逐月丰润的身子,很纤瘦的腰,小巧的肚脐眼,平滑的下腹,渐渐吮上他的一丁点余势,以最软最湿热的舌尖怜惜他的残缺。
「呜。」小身躯不断发热,一团火轰然地窜入脑海。他想并拢双腿,想推开那宽阔厚实的肩头,他抖啊抖的小手撼动不了分毫。
「呜──」眉心轻拧,他不断汲气,小脸也不断发热,晕红得似一颗熟透的果子。
陌生的愉悦在体内跳跃,主子的气息一寸寸贴近,几欲将他融化,好可怕……
修长的手指加入了这份亲昵,轻揉慢捻小家伙柔嫩的余势,眼帘下,毫无遮蔽的私处无形地诱惑着他,他凑唇濡湿粉红的嫩肉给予不同的感受,挑惹他接受温柔的爱抚。
「噢……」乔宝儿紧咬着唇,闷掉愉悦的呻吟。
慌然无措,他不明白主子待他的方式愈来愈不同。
主子没弄疼他了,没有……
唇舌绵密地挑逗、吸吮,轻轻戳刺着他的柔软,随着细腻的爱抚,小家伙似一株摇曳在风中的小草,浑身可怜兮兮地颤抖。
孟焰取来一枝毛笔,轻拂过他平滑的小腹,柔软的鬃毛一寸寸轻扫撩拨他的敏感。
耳畔,一阵细微的呜咽听来似撒娇。他勾唇一哂,眼底的邪恶闪烁。
「喜欢吗?」
轻晃着头,「呜……呜……」他躺在桌案上任由主子为所欲为,止不住浑身颤栗。主子在他身上练字,他不安地伸手乱抓,抗拒这份恶质的逗弄。
「乖,别乱动。」孟焰轻声地诱哄。
笔杆一转,慢慢侵入羞涩的窄穴,辗转戳刺,不深也不浅,掌控在不伤他的范围。
「啊……」他细碎的呻吟隐含一丝愉悦,很轻、很软。
小家伙像只小猫似地轻叫,孟焰倾身攫住他微启的嘴,吞咽他纷乱的喘息,吮尝他柔软的小舌,小家伙可口酥软极了,小脸粉透得醉人。
乔宝儿眨了眨氤氲的眼眸,凝视主子英俊的轮廓,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神,他缓缓地别过脸庞,害羞又心慌的闪躲。
孟焰吮着他小巧的耳垂,圈锁在怀的小家伙乖顺极了,他更显温柔地对待,轻唤着:「小家伙,把脚打开一点。」
他颤巍巍地配合,孟焰抽出笔杆,以手指取代,摩擦他的紧窒柔软。
「你好小……」
他的宽厚结实足以完全将他包覆在身下,但舍不得压碎。
「嗯……」敛下眼,发烫的小脸埋入主子的颈窝,心中悄然滋长一丝疑惑,主子变得好温柔,为什么……
英俊的面容渐渐下移,低埋于小家伙的双腿间,含住他软嫩的余势吸吮,放肆的手指悄然增加,温柔地撑开他的柔软紧窒,缓缓地抽送,令他适应这亲昵的方式。
「嗯啊……」小手松开了书册,浑然沉浸在现实与虚幻的境地,潋红润泽的小嘴不断发出细碎的啜泣。
孟焰温柔地折磨取悦他的同时,也逐渐褪尽一身束缚。
小家伙的柔软几欲令他疯狂,倾身将小家伙顺势翻转,火热的身躯贴合,仅在转眼间,他失了控,急切地进行掠夺──
他的强悍,惊吓了他。
「啊!」乔宝儿浑身一僵,迅速坠入现实中,他的稚嫩紧张地收缩。
他的理智溃不成军,托高柔嫩的臀,欲望急躁地推进,「啧!」一咬牙,他的热铁撕裂了他。
「呜──」好疼!他好想打主子!
孟焰扣住他的腰,咬牙道:「小家伙,这不是欺负。」
他缓缓地抽撤,眼底燃烧着火炬,将小家伙的柔软撑到极限,那包覆欲望的周围渐渐泛红。
「噢……」好疼……他哽咽。
小身躯趴在桌案上,凝落的泪一颗颗串入垂散的发。
「小家伙,别哭。」他落唇吻去他泪水。
「……呜。」
「想咬我吗?」
他晃着头。
孟焰缓慢地厮磨着,随手取来春宫册,迅速翻阅其中。
「小家伙……」他拨开他的发,轻声哄:「看清楚,这不是欺负。」
乔宝儿听话地低头,泪眼蒙蒙。「是欺负……」
纸面上,绘着两人纠缠成一样的姿势,是一男一女……
他的泪愈落愈凶。
「噢。」小家伙的体内又热又紧,真要命……
「这不是欺负,是喜欢才会做。」他用力一顶,渐渐加快的节奏索求更多,落在背脊的吻每一道都带着浓浊的喘息。
他推开书册,闭上眼,排斥主子所说──喜欢才会做。
主子喜欢小姐……
小脸渐渐泛白,他终于明白小姐为什么会送书册,原来是要他替代伺候……
他的轻泣隐含一丝怨懑,哽咽着,闷在心里逐渐发酵。
愈渐激狂,孟焰激烈地挺进,指尖揉捻小家伙下腹的余势,恣情地取悦和索求,低沉的喘息之中藏着一句字眼,伴随愈渐快速的抽撤传达他喜欢他的情绪。
身后的强悍几乎掏空了意识,整个人随着激烈的震荡而闷出七零八落地叫喊──
「快放开我……快点……」
孟焰将他翻转过身,由前方顶入。
「啊!」乔宝儿两手勾攀,本能地抓住一座坚固的铁墙埋头倚靠……
「呜──」
处境犹如悬崖边的小草,尽管承受风吹雨打,仍须扎根攀附岩石才得以生存。
两人交缠的温度持续攀升,他的认命与逆来顺受,无形地的在心中筑起一道高墙,主子不过是生命里的一场恶梦,一旦他自由,就成空……

在梨木盥洗架旁,乔宝儿迅速抹去嘴角的污秽,心慌地,不敢让主子察觉。
抬眸迎向镜面中轮廓,再也找不回昔日的模样。揪紧领口,掩不了衣衫下的躯体不断遭受玩弄,甚至成为他人的替代。
环顾房内的精致摆设,眼看自己身穿丝绸,回想每一道入口的珍馔,顿时一切都令都令他再度作呕,拔腿逃出房外。头也不回地逃离主楼、逃离他不想看见的一切丑陋。
躲得远了,他瑟缩在马厩附近,掏出口袋里的饼皮屑末,喂食草丛里的小蚂蚁。
泛红的眼眶又蒙上泪雾,于心凝聚一股好想离开这里的念头,离开主子,好想……
直到天色昏暗,乔宝儿没再回书房习字,无言的反抗,他再也不想看见主子……

「严总管,小家伙呢?」
「啊?」严总管好生错愕,「打从晌午到现在,我压根没看见小宝儿。」主子怎在晚膳这时候跟他要人?
「难道,你没将他逮走?」
「小的岂敢去打扰。小宝儿在午后习字,大伙儿都知道的。」现在,谁敢去招惹那位小祖宗啊?
连一句坏话都不敢当着小宝儿的面提了。甭说主子听见会如何惩治,现在的小宝儿不啻是乌鸦飞上枝头变凤凰,在府里有权力可以支使奴才。
「小家伙没让你逮去,他会上哪儿?」
「这……」天晓得……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他一吼。
严总管暗叫一声苦,那个小祖宗又要害死人了!「小的……这就去把人找出来。」
孟焰丢下筷箸,胃口在剎那间消失。以为小家伙又忙些府里的琐碎,他就放任他自由,以免把人束缚得太紧。
岂料……
脸色愈来愈冷峻,等了好半晌仍没见到人影。
心渐渐沉,他起身一脚踹开椅子,索性亲自去逮人。
不稍多时,整座王府内灯火通明,仆佣忙翻了天,大伙儿饱受连累,小宝儿不见,干他们啥事啊?
「小宝儿伺候主子伺候到不见人影……」
「他总不可能长出一对翅膀飞了……」
两名丫鬟经过,乔宝儿心慌地往树丛内缩了缩。
才不要去伺候主子吃饭、伺候他洗澡、伺候他更衣,主子又不是没手没脚……
窜然而生的一丁点反抗心理维持没多久,乍然,领子一紧,他被人给揪出树丛外。
小身躯贴合着一具肉墙,瞠然的眼瞳映入一张寒憎的脸色,冷冽的气息袭上了脸,他嗫嚅着喊:「主子……」
「哼,小家伙,你的老毛病又犯了是不?」
他闷不吭声。
暗压下愠怒,孟焰一把小家伙扛上肩头,同时好心地提醒:「在府里,我要找你并不难,只须放狗出来搜。」
乔宝儿头重脚轻地挂在主子身上,拧着衣料,动也不敢乱动,胆子瞬间萎靡。
孟焰将他带往厅堂,丢下吩咐:「严总管,把狗带回地窖。」
啊。赫然一惊,「带狗回地窖……」严总管望着被链在树下的庞然大物,脸色都变得和牠一样黑。
周遭的仆佣们一个个闪的闪、躲的躲,以免被严总管逮去当替死鬼,那条狗好凶。

清晨的薄雾消散前,孟焰撑开了眼。
透过床帏搜寻一抹身影,小家伙总是寂静无声,彷佛刻意般的疏离,在举止间表露无遗。
悄然搁下一盆水,乔宝儿在主子起身之前,兀自步出房外喂食小乌龟。
孟焰只稍一喊,等了会儿,一抹小身影便回到身旁。
当他伸出手递出巾帕给主子,下一秒就急着缩回。
当他折迭被褥,主子欺负人的画面就袭上脑海。
当他为主子更衣,慌然的视线悄然避开一具强悍且熨热的躯体。
当他再度离开房外,毫不迟疑地合上房门,一转身,彷佛得到特赦,小身影离开所居的主楼座院,头也不回。
他挺身面对他人,却不愿多瞧主子一眼。
他的一举一动,即使再细微,都逃不过一双精锐的眼神。
孟焰气闷地踹开圆凳,想不透最近怎么一回事?
小家伙的话愈来愈少,在书房写的字愈来愈多,平常能躲则躲、能闪则闪,简直把他当妖兽,他迟早会被小家伙给收拾进棺材──
不知他拖不拖得动他去埋?
额上青筋显露,他堂堂一个王爷得看小家伙的脸色过活,无疑是犯贱,自找罪受!
憋着一股闷气走出房外,孟焰顶着一张很臭的俊颜,在庭园回廊下,透过漏窗远望小家伙和一群奴才正在搬运漆桶,刷粉墙。
小家伙渐渐融入奴才们的行列,从不挑三拣四,忙着带头做些贱役也不以为苦。
他跟他要了一本小册子,会在书房里提笔写下府中的琐碎,七拼八凑之下,好些断句的字眼唯有他自己看得懂。
他,打理这座王府,却从未正视过这座府邸的主人。
如果,不是那一身有别于奴才们的穿著,他的渺小和毫不起眼,又能令谁在乎。
越过八角门,孟焰出声一喊:「小家伙,派人备两匹马,我和黎生要出城一趟。」
乔宝儿一回头,应了声:「我知道了。」
暂搁下漆桶,乔宝儿至马厩找到阿良,告知牵两匹马到府邸外候着,紧接着问:「阿良大哥,我爹娘有没有什么话要你代为转达?」
送信拖延了十天,阿良昨夜才回府。「小宝儿,见到你,我正想告诉你这件事。」
他道:「我到你老家,都傍晚了也没瞧见你爹。至于你娘和几个小萝卜头都在,我便将信转交给她。」
「我娘不识字,她有打开信笺吗?」
「当然有。」乔大娘一看见白花花的银两滚出手心,眼泪就掉落。「她问起你在哪儿干活,我就说你在王府里。」
「嗯。然后呢?」
「你娘揣着银两一直哭,念着你没令她失望,这回寄了不少银两回乡,然后……」
「然后什么?」
「她一直哭呀……」阿良略显尴尬地搔了搔脑袋,歉然道:「小宝儿,你别怪我,我这人就拿女人的眼泪没辙,只好走了……」
「就这样吗……」他直勾勾地看着阿良,仍在期待他多说些其它。
「我这就牵马出去,你去忙你的。」
乔宝儿杵在原地,感到怅然。
爹呢,究竟忙到多晚才回家……娘,忙园里的活儿,也要带孩子……
顿时,他难过也感到欣慰,没有令娘失望……没有……
娘一直在哭呢,她没有忘了他,即使他的身上少了一块肉,他依然是她的儿子,没有被遗忘……值得了。
他的付出是值得。
眨着氤氲的眼,抬首凝望遥远的天际,他的一颗心渐渐飞离至亲人的身旁,好想念亲人,好想回乡。

孟焰一身轻便装束,骑马与属下黎生一同出外视察。
来到城郊鄙野之地,孟焰也不担心让人瞧出身分。所遇之人皆是一般贫穷老百姓,生活庸庸碌碌,填饱肚皮都不及,也少有机会上城里。恐怕连当地的父母官都不知长得是圆还是扁,遑论是地位阶级更高的达官贵人。
放眼所及,两旁皆是稻田农地,偶尔经过几户农家,竹篱笆上挂着他不知其为何物的东西,心下猜测,恐怕是令人难以下咽的粗食。
行经几个村落,随护在侧的黎生提醒:「爷,前面是村镇,您要不要稍作歇息?」
「也好,先找个地方喝茶。」
主仆俩进入小镇,景象和适才所见不同,市集还称得上热闹,是这方圆百里之内的生活中心集散地。
四周吵杂,时而传来商人高呼手边买卖,有些交易以物易物进行,孟焰途经街道,眼观一切,玲珑杂货不少,偶尔,还有人上前问他要不要买东西。
黎生随即打发,以免惊扰。
两人所经之处,孟焰出众的外貌以及浑身散发的气势,难免令人驻足一观。
他视若无睹,一跃下马,进入客栈要伙计送上一壶凉茶。
待黎生系好马匹,进入客栈内,孟焰推了一杯凉茶给他。
客栈内,人们都在传言,不知是哪一位外地财主来到小镇上大兴土木工程,预计是要盖一栋书院。
这事儿连地方上的父母官都不敢马虎,亲自出面与几十户民宅、农户交涉买地迁移,谈出的价钱既公道又合理,答应搬迁的住户不在少数,若是不肯搬迁,官员摆明着下公文来征收,届时强制驱赶,可就要地也要命了。
本来,百姓们还以为盖书院不过是借口,猜测八成是地方官员想捞油水、刮地皮,这事儿谁敢保证不会发生。
但是经过连月以来,从外地运来的木材、砖石一车又一车,请来的土木工匠也不在少数,这镇上有不少人都去求一份差事;干粗工,挑泥沙,挣些银两度日。
乡下人嘛,几乎都是穷苦出身,大字不识几个,能做的事除了务农或劳役,一辈子也甭指望能有什么出息。
兴建书院的事带给不少人一份差事,还听说凡是镇上的村民住户,只要家中有孩子的,将来都可以免费上书院。这不啻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老百姓们争相走告,传得沸沸扬扬。
孟焰喝完凉茶,杯子一搁,丢了几个子,他径自走出客栈外。
黎生也立刻动身,来到骏马旁,笑说:「爷,您下回该带小奴才回乡,看看家乡的景色变得不同。」
「小家伙的老家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我怀疑他没有来过这里。」
「您带他走一遭,未尝不可。」
孟焰睨了属下一眼,啐道:「黎生,我干了件赔本的事,你倒是乐得很。」
「当然。」他笑说:「属下乐见爷过正常的生活,为了您的小家伙,爷『劳民伤财』、『用尽心机』建立一所书院,已经毁了您的『美誉』不是吗?」
「闭嘴。」
孟焰一跃上马,头一撇,命令:「走,我们去瞧瞧工程进度如何。」
「遵命。」

地窖。
乔宝儿在仆佣喂狗后,便提着一桶水来为小狗子梳洗擦拭。来回几趟换了干净的水,他不忘带些晚膳给小狗子吃。「黎生陪同主子出门,我想他也不方便在路上买些什么回来给你。」
他不免担忧小狗子饿肚皮挨到天亮,那滋味难受。
「小宝儿,你对我真好。」
他眼神一暗,适才察觉小狗子的小腿处有一块瘀青,无疑是受人欺负。
今夜,来喂狗的阿三要他学狗爬,离去前还踹了他一脚。小狗子安静地吃饭,从不向小宝儿抱怨自己挨了打。
他拨了拨小狗子的发,无言地伴在身侧,思忖这样继续下去也不是办法。
半晌,他终于出声:「小狗子,等黎生回来,我去拜托他交出钥匙,放你走。」
「啊!」小狗子吃惊万分,「小……宝儿,你……你你……」
他径自闷头往下说,「我想过盘缠的问题,小姐有给我一件暖裘,应该可以典当不少银两。我会带你回乡安顿生活,然后再回来向主子认罪,求他别为难你和我家人。」
「啊?」小狗子这回更是吃惊得无以附加,「你你你──」
他抬眸,又说:「我会继续赚银两回乡,跟我爹娘说清楚,拜托他们收留你,不然你要怎么办?」
他烦恼许多现实问题,「你现在走路不方便,甭说在外如何讨生活,用变卖得来的银两一定也撑不了多久,独自在外万一有人欺你瘦弱,抢你身上的钱财,该怎么办?」
听他说的这么忧心忡忡,好似他身上已经有银两……
「小宝儿,你的法子好笨!」
但,小狗子不得不承认,小宝儿想得周全。
他一心想离开地窖,却从未想过将来要如何安顿生活。
「你若住在乡下,坏人也不会这么多……有钱人都很坏,会欺负人。」
小狗子无言。
「我放你走,主子知情后一定会发好一顿脾气,你不用担心我,被处罚忍忍就过了。」他搂着双脚,小脸抵在膝盖,也考虑这一点,主子还没玩腻他的身体,应该不会打死他才是。
「小宝儿……你……」疯了?
小狗子瞬也不瞬地瞧他,怎么回事,小宝儿脸上的表情显得好哀伤。
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回来。
娘一直在哭……没有对他失望……
「小狗子,我只拜托你以后别让我家人知道,我在府里让人欺负的事就好。」
「……」
小狗子别过脸庞,莫名地,心底发酸。
「黎护卫都还没答应呢,你想这么多做什么!」他口气不佳,被小宝儿搞得心情都差了。
「你快回去,以免主子回来发现你不在。」说罢,他低头狼吞虎咽,不一会儿,便将碗筷搁回篮子里。
乔宝儿静待了好半晌才起身离开,小狗子望着他略挺不直的背影,蓦然,他渐感后悔,以前干什么要欺负他……
简直鬼迷心窍,干了件害人害己的蠢事!


第二十八章
他瑟缩在门边,时而垂首昏昏欲睡。
孟焰回府,已是半夜。
踱回主楼,低头瞪着倚在门旁的小家伙,「你在等我?」
乔宝儿眨了眨眼,混沌的意识渐渐清醒,「主子……」
「起来,想睡就回房。」
「还不想睡。」得伺候主子。
乔宝儿四肢僵硬地站起身来,吶吶地问道:「主子饿不饿?若是饿了,我有请厨子留了些晚膳,这就去把晚膳热过。」
「哦。莫非,你今夜没用膳?」小家伙该不会一直傻等他回来?
「我用过晚膳了。」
他挑眉斜睨着他,略显失望──小家伙仅是在奉行分内之事。「现在呢,饿吗?」
他老实地点头,「有一点。」
「那么,你回房里拿一套换洗的衣裳,我们一起上厨房。」
他怔了怔,讶然主子不让人伺候吗?
孟焰揪着他转身,催促:「快去,别让我等。」
踉跄了几下,乔宝儿依言照办。
待步出房外,瞧主子站在莲花池畔若有所思,那抹颀长的身影显得模糊。
他在小家伙的心中究竟算什么……
孟焰一回眸,轻唤:「小家伙,过来让我牵着。」
他伸手等待。
乔宝儿愣了下,抬眸凝视主子在今夜的举止不似平常。
孟焰盯着他,静默地收下那份迟疑、顺从,以及小手覆上掌心的剎那,微微颤抖。
小家伙的手冰凉,他温暖他。
沁入的温度悄然蔓延,乔宝儿一手搂着衣裳,任主子牵着漫步在庭院中。
孟焰面无表情,带着小家伙,不同以往──小家伙摸黑走在前,脚步慌然,频回头,而自己隐身于后。
今夜,他牵着他一起,两人走过的足迹都成双成对。
熟悉的长廊或庭园小径,小家伙不再是孤身一人,不用偷偷摸摸,甚至提心吊胆。
「这时候,府里的奴才已入睡,小家伙,待会儿把晚膳热过,我自行去沐浴。膳食甭端回房里,我们俩在厨房用膳即可。」
「这样好吗?」主子怎能在厨房用膳,那是奴才们用膳的地方。
「何必拘谨。」
他们俩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似云与泥。
他愿意为小家伙化成水,滋润软嫩如泥的他。
「小家伙,别以为我凡事都要人伺候,这种日子,过得会腻。」
以往除了事业,一旦闲暇,他便留连于市井,混在人群里找乐子;凭喜好挥金洒银、嗜酒、赌博、逮贼样样来,予人既荒唐又放荡的形象。
一身的头衔不过是虚名,荣华富贵转眼云烟,他可不希望等到老死之前,伴在身侧的仍是一群阳奉阴违的狗奴才。
「哦。」乔宝儿虽不甚明白主子话中的涵义,但明白主子过腻的生活,却是很多人一辈子也无法完成的梦想。
平日,主子吃好、穿好,地窖里的小狗子却没得吃,在他的家乡里,也有很多人没过吃上一餐像主子平日所吃的东西。
主子是人在福中不知福,那存在,只会欺负人而已。很自然地,小手挣扎着缩回。
孟焰紧紧一握,不让他从掌心溜走。
彷佛谈论天气一般,他道:「我这人讨厌孩子,也没打算娶妻生子。小家伙,我留你陪在身旁,待你和其它人不一样,你明白吗?」
他骤然止步,在朦胧的夜色里,向他求爱。
乔宝儿细碎地回应:「我明白。」
沉敛地,他说不出喜不喜欢的字眼,吻了吻小家伙顶上的发,心里就喜欢他而已。
心微微一颤,泛白的指节紧抓住主子的衣裳,乔宝儿抿唇隐忍一股拔腿就逃的冲动。小脸一抬,那一道温柔的吻延续在唇畔徘徊,眉微微一拧,被舌尖强行撬开贝齿,嘴里纳入湿热的侵略。
气息愈渐不匀,应接不暇他温柔的吸吮和霸道的冲刺,头昏昏然,身体自然引起反应,彷佛主子正欺负他,他的坚硬弄得他又热又疼……
刷地,脸色一白,浑身僵硬的剎那,主子的唇舌也离开了他的。
占有欲十足地搂着小家伙,俊颜埋在他肩窝,喟叹:「小家伙,我饿了。」
「我……我去把饭菜热过。」他轻推着主子,此时已失去了胃口。
想啃身前的小猎物,孟焰软语呢喃:「小家伙,回房后,伺候我好吗?」
本能想拒绝,却闷声说了:「好。」
孟焰讶然──小家伙甘愿了?

床畔,一双人影交迭,乔宝儿瑟缩在主子的怀中,十指几欲抓不住那汗湿的躯体,冲撞的力道震得下身麻痹。
「呜……」他只希望主子赶快结束一切。
孟焰紧扣小家伙的腰,亲昵的节奏持续,细凝那小脸纠成一团,几乎惨白。然,他无法控制想要他的念头。
猛地戳刺,小家伙终于忍不住叫出声音。
「啊……」
他眨着湿润的眼眸,愈渐逼近的薄唇贴合了他的,绵密的吻挑起身体官能愉悦,悄然滑入下腹的手指揉捻一丁点的余势,紧凑地给予刺激。
小身躯不由自主地弓起,不陌生的愉悦由下腹蔓延,感受到几许温热在指尖的挑逗下泛流,「噢……」无所适从地,贝齿轻轻一咬,蛰伏于心的排斥依然作祟。
孟焰怔了下,唇舌离开了他的。
细凝那小脸透出一抹晕红,仅是顺从下的生理反应,轻拧的眉却泄漏了他的不愿。
略恼火,他挺身并拢小家伙的一双小脚,居高临下地刺入,不甚温柔地蹂躏,俯瞰那嫩红的周围更艳,紧缩地吞吐巨物……
「唔……不要了……」
小身躯不断承受强悍的力道,体内又胀又热,他又拍又打他的手臂,闷喊:「放……开……不要了……」
孟焰置若罔闻,再度落唇攫住他的小嘴,有效的制止他的拒绝。
「唔……」
纷乱的气息交融,涨红的小脸熨烫俊逸的面容,他吮着他的小舌不放,吞掉那腻人的咕哝,失控地加速冲刺,直到一股温热释放,他伏在小家伙身上低喘。
总是,一头热……
身体获得满足之后,心灵更显空虚……
轻推着主子的肩头,无言地要他放过。
他压着他好一会儿,一翻身,顺势将小家伙拥来胸前趴着。
怀中的身躯隐隐抖瑟,他揪来薄被从顶上覆盖,命令:「睡觉。」
汗湿的胸膛之上,疲倦的眼睫轻覆,再也无法忽视被窝下,温热的手掌轻抚着背,动作出奇地温柔……

摸黑来到黎生的卧处,轻敲着门,乔宝儿好小声地喊:「黎生──」
三更半夜,黎生愕然爷的小家伙不睡觉,没到地窖,该不会走错路了?
开启的房门钻入一抹身影,黎生眼尖地瞥见,房门外还有另一道身影,合上门的剎那,不禁暗叫一声糟……麻烦找上门。
「有事吗?」
「有。」
乔宝儿一开口就央求:「可不可以把系在小狗子脚上的铁链钥匙给我?」
「你要放走小狗子?」黎生佯装意外。
「嗯。」小脸上渐渐沁汗,好紧张黎生不肯答应。「拜托你……好不好?」
不过爷的小家伙找错对象了,钥匙早已不在他身上。
「小宝儿,你怎不央求爷?」
一句话问得乔宝儿哑口无言。
「你不敢说吗?」
他闷声咕哝:「小狗子是主子关起来的,怎么可能会给我钥匙。」
「你在爷的房里有找过钥匙吗?」黎生索性暗示他自行去拿。
「我不敢乱翻主子的东西,我怕他会踩断我的手。」除了固定拿衣裳或擦拭摆设,他根本没翻动过其它抽屉,更不知里面有些什么。
「哦。」他又问:「你可想过放走小狗子,要如何对主子交代?难道不怕被主子处罚?」
小家伙该不会想抛弃爷?
「我会回来认罪。」
「回来认罪?」
「嗯。」
「你要把小狗子带走?」
「嗯。」
「然后?」
「我想拜托你帮我卖这件暖裘。」他低垂首,递出小姐给他的貂皮暖裘。
「……」
黎生沉默。
霍然,菱形窗棂断了其中一截木头。
乔宝儿一瞬抬起头来,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黎生的身形一晃,斯文的面容挡下他的视线,转移目标地问:「暖裘是哪来的?」
「小姐送给我的,我没有偷东西。」
「我明白了。你打算卖掉暖裘,换些银两给小狗子安顿生活,再回来认罪是吗?」
「嗯。」
他好奇,「你要如何安顿小狗子?」
「我想把小狗子带回家乡拜托我爹娘照顾,等小狗子的脚更方便行走,他会去工作养活自己。」
「这样也好。」他探手取来暖裘,提醒:「你有没有想过如何带他偷溜出府外?」
乔宝儿老实地说:「我有准备梯子,等主子睡着了,爬墙出去。」入夜,府邸有守门的仆佣看着,爬墙是最好的法子。
勇气可嘉,爷的小家伙不怕跌死。
黎生将他往门口推,允诺道:「我会帮你便是,你快回房,待我把暖裘典当,过两日就拿银两和钥匙给你。」
「真的?」
「当然。」他笑了笑。
乔宝儿安了心,走出房外之际,黎生的话在身后传来──
「小宝儿,你可想过,你都敢偷放走小狗子离开,为什么不敢向爷明说?」
他回过头,自然地脱口而出:「因为我是奴才,是阉狗,说了主子也不会理会。」
黎生愕然,他对爷的认知未免错得离谱!

一脸阴沉,孟焰丢给属下一把钥匙和几锭两银,语气死板地命令:「拿给小家伙。」
实在火大,指节握得格格作响,昨夜差点在小家伙回房后掐死他!
黎生刻意忽略主子的坏脸色,问:「爷当真要帮他一把?」
「当然。我怎舍得让他爬高墙。」小家伙太欠揍!想找死也不是这种找法,「他打算爬墙之后就一头栽到大马路上,丢谁的脸?」
「呃……丢您的脸。」
孟焰挑高眉,哼声:「我还担心他少条胳臂、断条腿。」
「既然如此,爷仍不点破?」
「继续瞒着。我可没那么早被他收拾进棺材。」他勾唇一哂,真服了那家伙想得出回府认罪?
要他赏他一顿臀儿好打吗?那也太便宜他了!
「哦,属下这就去办。」

惴惴不安,乔宝儿刻意避开主子的目光,打从拨算盘开始,便没再抬起头来。
一本账册明细算得七零八落,思绪凝在今夜将带小狗子离开,好生担忧主子知情后,怒气难消,也怕计划失败。
书房内,他的不安和他的沉默凝结,阴鸷的眼神映入小家伙他提笔的右手在发抖,他始终惧怕他的存在,相处之道仅是应付和逆来顺受。
面无表情地,孟焰提醒:「小家伙,去把药喝了,你已经搁很久。」
「好。」
乔宝儿起身与主子保持距离,终于舒缓一股无形的压力。
孟焰随即挪来账册,纠正一连串的错误。
睨了一眼小身影坐得远,他边打算盘,边问:「小家伙,你忙了一个早上,有没有什么事要向我说明?」
他抬头,答道:「严总管提过,府里若有什么事,他会过来向您请示、禀告,我只要把事情做好就可以了。」
「你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主子要他算帐本,今儿没阅读书册。他垂首慢吞吞地喝药,存心拖延时间,不想到桌案旁和主子太过贴近。
孟焰咬牙,小家伙不懂得把握坦白从宽的机会,真是……
一把推开算盘,他猝然起身,语气冷冽地命令:「你去差人送两壶酒到芙蓉阁,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丢下小家伙,「砰!」一声,孟焰甩门离去。
乔宝儿瞠然受吓,碗里的药汁洒落,染得衣衫一片湿。
眨也不眨地望着门,小脸显露的慌在须臾便落入另一双眼底,自窗边离去的身影从容,俊逸的脸上挂着一抹诡异的笑。

今夜,月色诡谲。
打从傍晚至戌时,乔宝儿徘徊在芙蓉阁外,欲上前唤主子用膳,几度抬手又缩回。良久,索性坐在房外的石阶等,直到黎生主动找来。
「小宝儿,你坐在这儿干什么?」
心一阵慌,足足等待近两个时辰,小脑袋空茫──矛盾地,他既惧怕主子,却又一直惦着主子的作息。
每晌午后的陪伴,傍晚时的晚膳,入夜后的上床休憩,只要主子在,那形影总是在一旁,只稍一唤,他便会听话地跟上。
然,主子阴晴不定,莫名地发了脾气。「主子在芙蓉阁喝酒,我等他的吩咐。」
「哦,你不用等了,主子八成已经醉了。」
「你确定吗?」
「当然,爷以前每夜沾杯,不喝就睡不着。」黎生笑问:「莫非,你不知道?」
「那是好久的事了。」
黎生油然而生一股同情──爷的小家伙未免太迟钝,没注意爷的转变。
「让爷睡吧,人醉了,你等到半夜也是白等。别忘了你还要带小狗子离开。」
眼眸一暗,他跟在黎生身后,两人一路回主楼。
黎生道:「我帮你把暖裘典当些银两,也帮你安排了一辆马车,你的计划不周全,我连马车夫都帮你找来了,好让你带着行动不方便的小狗子回乡。
「至于爬墙,我认为不妥,小狗子的体力比你还糟,他恐怕梯子都爬不上去,今夜,我来守后门,好让你顺利离开府邸。」
「真的?」
「当然。你既然托我,我得好人做到底不是吗?」
「谢谢,你真好。」
他塞给小宝儿一把钥匙和几锭银两,又叮咛:「你最好留下只字词组让爷知道你会回府认罪,等你回来,他的脾气恐怕也消了大半,届时爷若处罚你也会轻点。」
有黎生帮忙,乔宝儿顿觉安心不少。
「你去准备、准备,马车夫大约在子时会来到后门接应。」
「好。」乔宝儿好生感激黎生的好心。
「甭客气。」
面对那出自真心而显露的笑容,黎生的表情愈来愈僵硬,爷的小家伙实在好骗,一旦踏出府邸,无疑是羊入虎口。

乔宝儿留下只字词组,在一张纸笺写下──
主子,我把小狗子袋走了。
我会回腐认龟。
宝儿

抹了抹糨糊,他踮起脚尖把纸笺贴在大床的锼空眉板,好似符咒一张,希望可以镇压主子的怒气。
换下一身衣衫,乔宝儿搁着也不是,若不搁下……索性带走。
怕主子醒来、回来,他安静地坐在房内等待,以防尚未离府前,被主子逮着。
偌大的内室,独缺另一人的存在,更显冷清。
已有心理准备,回来认罪之日,可能会遭一顿打,或是被主子撵出府。
「小宝儿,你可想过,你都敢偷放走小狗子离开,为什么不敢向爷明说?」
「我会对你好。」
「你记住,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要一个人。」
他搂着他给的衣裳,染上的药渍已难涤净,垂下的脸庞轻轻蹭着主子待他的好,残留的药香味却在在提醒他把他当作人,不是阉狗也不是芙蓉……
哀伤地,他从不相信那声温柔又低沉的谎。

子夜,乔宝儿带着小狗子顺利离开,马车愈渐驶离王府,乔宝儿浑然无知早已被黎生出卖。
马车并未驶出城外,兜绕在城内街道,张狂地飞奔,一路颠簸,乔宝儿和小狗子两人必须紧抓座椅才得以坐稳。
马车外,风呼啸,在夜里听来格外悚然。
马车夫目露精光,络腮胡之下的嘴角勾起,载着两个「货物」,打算进行一桩交易──卖人肉。
兜绕了两圈,马车夫渐渐放缓了速度,终于停在「醉香楼」。
身形壮硕的马车夫一跃下驾驶座,身后也跟上两名汉子,拿了预先准备好的绳索和布帛,一打开车门,立刻挤上车内,二话不说将两个「货物」又捆又绑,就像包肉粽。
「啊!」
「你们干什么──」
「快把他们的嘴巴塞起来。」
「唔!」
「救……」
乔宝儿和小狗子均瞠大眼眸,不明所以突发的状况。
「嘿嘿……」汉子咧嘴笑了笑。
另一名汉子的一双眼儿在他们两个身上瞄啊瞄,透露的讯息不善。
乔宝儿和小狗子两人双手被缚在身后,吓得缩挤成一团。
三名汉子径自说起话来,「就这两个蠢货把自个儿给卖了?」
「可不是么,不然,你以为我会吃饱撑着没事干,上王府去干什么?」他撇了撇嘴,啐了声:「又不是活腻了去找死。」
「啧啧……我听黎生说,府里出了两名奴才对主子有二心,这种奴才不留也罢,干脆卖来咱们这地方供大爷们玩乐,玩到死了就丢到河里去,或随便挖个坑埋了。」
「这招可真狠。」
「当然狠,那黎生平日跟着什么人,做事手段能不坏吗!」
「呵呵,这两人蠢货错把阎王当菩萨,我可没见过这么笨的!」
「咱们立刻把银两给搜出来,大伙儿平分。」
三名汉子伸出魔爪往他们身上搜,不一会儿便搜出几锭银两。
「呵呵……」
掂了掂银两,三人当场就平分了起来,三双贪婪的眼神瞟回不听话的奴才身上,其中一人又说:「嘿……咱们快把人带进楼里,让爷们玩玩。」
说罢,他下车拖来其中一个直接扛上肩头,无视「货物」又扭又挣扎,汉子大剌剌地走入醉香楼。
黎生骗人……黎生佯装好心欺骗了他!
乔宝儿的嘴里发不出怒吼,浑身受缚,须臾,被扔进一处厢房,四周一片漆黑。

内有猛虎,众人退避三舍,龟公严禁生人靠近阁楼。
一只受困的小猎物在地上蠕动挣扎,巴望着能逃出生天。
孟焰好整以暇地盯着小家伙,恶质地存心吓他一吓,看他还敢不敢有爬墙的念头。
伸指往绳索一勾,挪来小家伙,他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恶劣,悬宕于小家伙的身上,朝他的耳郭轻喷气。
「呜呜──」一股恶寒从脚底窜至头顶,乔宝儿眼睛眨也不眨地迸出泪水。
健臂绕至他身后,不禁纳闷小家伙的手里揪着什么,五爪一抽,孟焰丢开了一套衣衫。
怀中的小身躯抖得厉害,挑起他更恶质的逗弄,禄山之爪摸了他的臀儿一把。
啊!
乔宝儿几欲尖叫,身体像条虫似地挪动。
吓坏了,双脚猛踢,胡乱挣扎。
能闪多远算多远,怕极了黑蒙蒙的周身有个恐怖的人侵犯、非礼。
孟焰一把扯下他的裤子,手指朝股缝侵略。
毛骨悚然,乔宝儿吓得又是抬脚一阵乱踹。
胸膛被踹了几脚,孟焰不痛不痒地「啐」了声,小家伙没吓得腿软,有胆量。
左右开攻拉开他的腿,四周漆黑,啥光景也瞧不见。
「啧」,他低头往小家伙的私处贴靠,醺醉的气息喷在敏感处,轻吹着气,似吻。
「呜呜……」
一阵鸡皮疙瘩掉满地,乔宝儿抖啊抖地双腿挂得高,眼泪愈落愈凶,乍然,私处一热,他浑身一抽,低呜着不要。
他又吻又吮,感受小家伙的颤抖,轻咬齿列下的软嫩,濡湿他令人疯狂的花蕊。
「嗯呜……呜呜……」
无耻、下流……
可恶、不要脸的坏人──
啊!
放肆的舌尖探入窄缝里戳刺,兜绕着粉嫩的外围,小家伙的低呜咽愈来愈急,催化了他愈发激狂的吸吮。
唇舌的彻底爱抚,啧啧有声。无助的啜泣,低低浅浅。
黑夜里的亲昵衬托出小脸的惨白,紧咬着嘴里的布,止不住浑身战栗地任人宰割。
真要命!欲火焚身,没欺负他一顿就对不起自己。
褪下衣衫,他不甚温柔地挺身戳弄小家伙的柔软,欲望一寸寸挤入稚嫩的体内,呼出一声喟叹之际,身下的小家伙也传出闷叫──
「呜呜──」
他架高他的腿,横冲直撞地蹂躏,存心给他一回教训。
好疼!
他几度作呕,宁可让主子碰,也不要被其它人侵犯。
此时,心里产生一道奢望,巴不得主子会来救他……
「呜……」
浓浊的粗喘和断续的呜咽此起彼落,伴随两具肉体交缠的淫靡声响充斥于房内。
待云收雨歇,孟焰松开小家伙身上的绳索,随即被他一把推开。
乔宝儿迅速翻身爬离欺负他的人,抓开嘴里的布,小手在地上摸索,无论抓到什么,一古脑儿丢往身后。
孟焰利落地接过椅子、裤子、衣裳、鞋子、绳索……
黑色的小身影挨到门边去了。
慌慌张张欲开门的剎那,意识到下身毫无遮掩,他缩回了手。
想出去又不敢,他怨黎生欺骗了他。
小狗子呢……是不是也……
浑身抖啊抖地,霍然,室内一亮。
「小家伙,你还想上哪儿?」
低沉的嗓音如此熟悉,他缓缓地抬眸,瞬间涌入眼眶的泪水模糊了一张熟悉的面容,主子愈渐靠近……
孟焰蹲下身子,将缺角的芙蓉石套落他胸前,「你这笨家伙还认不出我吗?」
他傻了。
「冒冒失失地落在我手中,让我舍也舍不下。」
这下子,小脸更呆。
「把你吓坏了,嗯?」
他仍愣着。
孟焰勾开他垂乱的发,「发什么呆?只顾着怕我,什么也不会说吗?」把他搂来身上,干脆拧成一团欺负到死算了。
待消化了脑中所有的讯息,小手揪着主子的衣裳闷声问:「主子为什么在这儿?」
「下午就来了,等着逮你回去。」他没好气地说明:「小狗子已经让黎生送到杜大夫的药堂医治,就你落在我手上。」
「欺负我……很好玩吗?」
他呿了声:「真笨!我喜欢你都来不及,哪是欺负!」低首碎吻他的发,感情的缺口因填入他的存在而完整。
惊魂未定,小脸闷在他胸前,又问:「我的小石头被您捡走了吗?」
「嗯,我一直留着,就搁在房里,你也没发现。」
「别再吓我……」
浑身仍抖瑟,恐惧渐渐消褪,他不是被别人欺负了,是主子……
湿热的唇舌下移,温柔地舔舐小家伙的耳郭,再度挺起的欲望埋入窄嫩的体内,惹来他轻叫。
「唔嗯……」
紧闭的眼睫轻轻颤抖,浑身一上一下地任由主子摆弄,又热又紧的厮磨,闷在胸前的小脸渐渐发烫,头昏目眩地想着主子适才说的话──
我喜欢你都来不及了,哪是欺负。
别欺骗……他会当真的,会当真……
忍着疼痛,紧紧揪着他的衣襟,一声声细碎的闷呼飘荡在房内。
强健的体魄禁锢又爱又想欺负一顿的小家伙,他低沉的喘息之中夹杂着一声唯一,「小家伙……」
以吻封缄所有疑惑,温柔地抹去他的伤、他的痛,以及曾经过往的恶劣。如今,他于心宠溺的,唯有小家伙……

翌日。
日上三竿,孟焰拎着把自己卖掉的小家伙步出醉香楼,好不容易送走一尊凶神的龟公这回保住了另一只眼,捧着几锭银两,安定心魂。
站在门外,他感到好生眼熟,王爷身旁的那名少年在哪儿见过……赫然,手一松,几锭银两砸了脚。
他瞠然许久,那少年……就是令他瞎了一只眼的元凶。
他浑身抖啊抖地自语:「老天!这一对凶神和瘟神可别再来了……」


第二十九章
主楼。
乔宝儿心慌慌地低头,等着主子算帐。
孟焰信手捻来纸笺,面无表情地瞪着他的脑袋,问:「认龟?」他养的小王八一只只都在池子里活得好好的,该不会有取名字了?
「我写错字了吗?」
「是写错了。」
「回腐?」
「也错了吗?」
「也错了,你写成豆腐的腐。」
小脸垂得更低,都快贴上了胸前。平日,他要记下菜单,严总管教他为主子布菜,所以……他会先记住需要的字。
「袋走?」
「您不要生气我把小狗子带走……」鼓起勇气略抬眸,仍担心主子计较。
将他脸上的愁看在眼底,孟焰呿了声:「你当真以为我在乎少了一个奴才?若不是看你那么累,偷偷摸摸地照顾他,别以为我会让黎生送他去给大夫医治,少天真了。」
闻言,他浑身颤巍巍,原来主子早已知情……
「我一直在等你跟我提这事,小狗子也能免去多受罪。」
「……」他浑然无知。
「我没料到你竟然去找黎生,哼!」孟焰小心眼地计较,斜睨着小家伙,「试着信任我,想清楚你是谁的?」
怯生生的颤音挤出喉咙:「您的奴才……」
「还奴才?」低咆一吼,以千军乱马之势轰过他的脑袋。「你要我掐死你──」
他头摇得飞快,吓得魂飞天外。
孟焰伸指戳着他的小胸膛,列出一条条明细,「你搞清楚,这副身子有哪一处不是被我又亲又咬的,你身上搂的、穿的可都是我给你的,你当我吃饱撑着教你认字干什么,我要你跟着严总管学些什么,可不是当奴才!」
指尖一点,顿在他心脏的位置,震得他魂魄归位。孟焰笑问:「你听清楚了吗?把自己卖掉的小家伙。」
「呃……」主子说变就变,他眼花了。「我没有把自己卖掉……」
「怎没有,我从哪儿带你回来?」
「酒……楼。」
他好心地警告:「以后可别再乱跑,这世上的坏人很多。」
「……是好多。」他睨了主子一眼,确定主子就是,不过他没胆子说。
「小家伙,我从来没有将你撵出府。」
他一瞬怔然。
孟焰也不解释,取来他手上的衣衫随手一抛,推了他一把,「去瞧瞧矮柜第三层抽屉里有什么。」
乔宝儿依言靠近,略犹豫地回头,他怕主子将春宫册放在里面。
「快打开。」
小手开启抽屉的剎那,霍然映入眼底的物品是一只坛罐,以及他以前所穿的衣裳,上头还有一只薪俸袋……
「这是我的东西,您没有扔掉……」
「我当宝似地放着。」踱上前,孟焰推回抽屉,下颚抵着他的头,轻声说道:「坛罐子里面是你的『宝贝』,小家伙,属于你的东西早已被我取回,你始终没发现。」
筑在心中的高墙登时崩落一角,零零散散地碎裂,渐渐化为乌有……
主子不再将他当作阉狗,也不是替代……
他抬手胡乱抹抹脸,「我现在知道了。」

炎炎夏日,乔宝儿带着小狗子在地窖外辟地种菜,烈阳蒸得他们俩满脸酡红,浑身汗涔涔。
「小狗子,你累了就歇息会儿。」他念及小狗子的腿不便行走,走路一跛一跛地。
「小宝儿,你别当我没用行不行。」他的腰杆挺得都比小宝儿还直。
下一秒,小狗子暗叫:唉唷,该死!当初下药,害小宝儿吃了伤骨质,「你把锄头搁着,我自己来翻土!」
「啊,有一大片呢,你要翻到什么时候。」
「去去去──」小狗子挥挥手,赶苍蝇似地叫:「你每日晌午才有空,又是忙这儿、忙那儿的,你来帮我也做没多少事儿,我自己慢慢来。」
反正又不急,他能待在府里干活儿,都是小宝儿去向主子求来的。
平日,也没人会再来找他的麻烦,他只须栽种蔬菜、瓜果等等,每个月也有薪俸可以拿,小宝儿安排一间佣人房给他住,一开始难免遭人瞪白眼,久而久之,大伙儿随着小宝儿在府中插手的事愈多,也就没敢再说些闲话。
乔宝儿拜托几名仆佣帮忙盖了一间小仓库搁放农具,仓库内有桌椅,茶壶、杯子也不缺。小狗子若是干活累了,也可小憩一会儿。
幸好,主子不管零杂琐碎,答应了的事,就不会再干涉他做什么。
「小宝儿,你还不走?」
「晌午再走,膳后,主子要带我出外几天。」
「上哪儿?」
他拨拨土壤,拔起一撮杂草丢弃,挺起身,「要去看小姐,她生了一个男娃儿。」
西门府上的仆佣在前两日特地来传讯告知,也奉上一张满月邀请帖。
小脸上挂着一抹温笑,暖暖地。
落入另一双眼底的容颜逐日褪去稚气,显露出蕴藏的气质,他的温和无形地感染周遭,为他的生活带来难以言喻的满足。
孟焰踱回亭内,和属下两人悠闲地对弈、品茗。
「爷,不瞧了?」
「看够了。」他瞥了一眼候在旁的严总管,撂下吩咐:「去备妥马车,派人到我房里把小家伙收拾好的衣箱搬上,我出外一趟,由阿良来驾驶。」
「是,主子还有何吩咐?」
「我回府的时间说不得准,记得派人喂养小乌龟,不许你动小家伙的伴,小狗子若有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
严总管干笑两声,「爷可放心,大伙儿的心里明白,人是您的心头肉,那尊小祖宗现在可不畏缩,有本事让人听话了呢。」
「你总算有点贡献。」
他抹了抹额际的汗,这天气挺热……「小的告退。」

离开热闹的城市,马车外的景色渐渐变化,入眼的穷乡僻壤唤醒他记忆中的家乡。
乔宝儿好生愕然,小姐也住在乡下吗?
一回眸,他瞧不出主子那平静无波的神情之下,是否隐藏了什么。
「小家伙,你在诱惑我吗?」孟焰似笑非笑地。
吓!低抽了口气,他小脸一别,眼神闪烁一丝慌。
孟焰跷起二郎腿,鞋尖点了点小家伙,轻佻地暗示:「出门在外,我可不想憋着。」放肆地勾开他的腿,昭然若揭明显的意图。
咬了咬唇瓣,主子的劣性总令他难以招架。
「过来。」
小脸一红一白地交错,乔宝儿倾身靠近,总会产生羊入虎口的错觉。
「怕什么?」手臂一勾,把小家伙抵来腿上坐。
埋首在他肩窝轻笑,呵出的热气倏地将唇下的肌肤染红。
手腕一紧,受到控制贴合宽厚的胸膛,渐渐下移靠近火热的源头,唔──呼吸一窒,小脸烧红,包覆的热铁烫手。
呜……他轻薄了主子。
耳畔缭绕愉悦的喘息,他挣不开大掌的控制,煽情地套弄,湿润的指尖滑过丝绒般的触感,不可思议贲张的烙铁坚硬如石,触感如丝绸……
薄唇刷过他轻颤的眼睫,厮磨热烫的脸颊,「小家伙,还讨厌吗?」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答不出话,一向处于被动的接受,不再排斥主子,慢熟的情感悄然萌芽,既青涩又懵懂,谨记主子曾说过的话,不是欺负,是喜欢……
他放下小家伙,渐渐压下头,俯身示意他如何取悦,呢喃般地催促:「用嘴……」
彷佛受到催眠,开启的檀口纳入他的欲望,脑袋热烘烘地,小脸落入一双手里捧着,呼吸愈来愈急促,随着低沉的诱哄,嘴里的湿热取悦了另一人。
小家伙真乖……听话地又吮又吸,虽笨拙,却足以令他疯狂。
孟焰敛下眼,心满意足的喟叹:「我栽在你手里,到死都甘愿。」
眨了眨眼眸,乔宝儿的反应慢半拍,尚未消化主子说了什么。
俊颜凑近,姆指摩娑小家伙肿胀的唇,薄唇封缄了他的,勾绕属于两人间的亲昵。
「嗯……」小手揪着主子的衣襟,浑浑噩噩,待回神,人已经坐回主子腿上,小脸枕在宽阔的肩窝,一身的燥热渐渐退去。
孟焰神情慵懒地搂着属于他的小家伙,嘴角轻勾,怀里的宝无价,他处心积虑地算计──起码要把人搁在身边五十年!

乔宝儿步下马车,当他看见家乡熟悉的景色,那栋木造民房、那一群弟妹们在屋外跑,其中一个跌倒。
他立刻奔上前去将五娃抱起,拍了拍她的灰尘,哄着:「别哭……」
小脸已经闷在小头颅旁泣不成声。
大眼睛眨啊眨地,张开的小嘴儿止住抽噎,惊呼一声:「大哥哥!」
轻脆又娇软地,她搂着大哥哥不放。
二宝、三宝、四娃通通奔上前来围绕,又叫又跳地喊:「大哥哥回来了──」
「娘──大哥哥回来了!」二宝冲入屋内,见人就喊:「娘,大哥哥回来了!」
乔大娘收了一堆衣裳正要回房搁放,手一松,扔了衣裳奔出门外,「宝儿──」
心,强烈一颤。
略成熟的小脸仰起,凝住当初将他割舍在城里的娘,那黝黑的容颜依旧,奔上前来的身影愈来愈模糊,乔宝儿抱起五娃站在原地,此刻已经看不清楚娘的轮廓。
乔大娘上前一把搂住孩子,她的孩子终于回来,回来了。
被她牺牲掉的一块心头肉再度回到身边,乔大娘紧紧搂住儿子,欣喜取代了一切,无论孩子是否赚钱、是否有出息,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喊了一声:「娘……」他哽咽。
乔大娘捧着孩子的脸,细细凝视一年多来不见,他是否仍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你变了些。」她抹去他满脸热泪。
「哥哥回来了。」二宝仰起脸,揪着哥哥的衣衫,眼尖地察觉哥哥和以前不一样。
「哥哥穿得好看。」就和已经搬走的地主少爷一样。三宝回过头,注意到一个男人站在不远处,身后有一辆马车。
「哥哥要帮我绑头发。」四娃拉了拉哥哥的衣裳下襬,红扑扑的小脸盈满乞求。
「好。哥哥会帮妳绑头发。」低头探,他笑了笑。
一抬眸,泛红的眼眶直勾勾地望着主子,到此刻才明白原来主子带他回乡。
心下好生感激,他喊:「谢谢您。」
「谢什么。」轻哼,孟焰探向邻舍的竹篱上爬满丝瓜藤,小家伙在府里也有种植。
「宝儿,他是谁?」
「主子。」
「是高官啊。」乔大娘诚惶诚恐地,这辈子没见过世面,也不懂得该行什么礼数。
她胡乱抹了抹眼泪,「我赶快进去把衣裳收拾、收拾,你带人进来家里坐。」
乔宝儿抱着五娃,走近主子。
身后跟着弟妹们,谁也没吭声,几双骨碌碌的大眼儿直盯着一个很好看的男人,穿得也好看,是有钱人。
孟焰盯着他手上抱的、身旁围绕的小鬼,动也不动地任由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是你带哥哥回家吗?」
「你有马车。」
「隔壁的黄伯伯有牛车。」
「你有吗?」
孟焰沉默,懒得应付几个萝卜头。
「主子,请随我进屋坐。」莫名地,不敢多瞧主子一眼,他抱着五娃就走。
孟焰一怔,霍然,一只小手揪住他的衣襬,清脆的嗓音又问:「你有牛车吗?」
四娃仰起圆圆的小脸,万分认真的眼神直望着。
他又愣了下,抬眸就喊:「喂──小家伙,别把这几个脏小孩扔给我!」
软嫩的小手一放,小嘴一扁,转身去牵住二哥的手,不喜欢陌生人好凶。
四个小鬼有默契地离开,孟焰愣在原地,然后「啧」了声低吼:「我没有牛车!」
「哦。」

乔大娘忙里忙外,端出家里最丰盛的食物、清了间房招待尊贵的客人,至于几个孩子,今晚就睡在主卧房挤挤,二宝和三宝安排去睡农舍。
大儿子既然当人的奴才,理当随时伺候。乔大娘同他说了声,乔宝儿也无异议。
由于这屋子小,乔大娘拜托邻居借间房让曾来过家里的阿良暂住,一伙人的起居总算安顿妥当。
主子就坐在屋子,那天生的气势无论如何都和这乡下地方格格不入,尤其是在这简陋的木造房里,更是突显了天壤之别。
乔宝儿一会儿端茶送水,时而带开围绕在一旁的弟妹们,以免惊扰了主子。
小家伙彷佛刻意避开似地,孟焰紧锁住他的细微动作,除了应付几个不太怕他的小鬼之外,他倒是颇感新奇这一家子的平凡生活。
入夜后,孩子的爹回来了,老实的面孔就和一般庄稼汉没什么不同,态度如同乔大娘一般,对他又敬又怕。
他的到来,无疑引人注目。
门外,打从他进门后,附近邻居时而经过,不外乎是因为好奇而过来偷瞧两眼。
他也不在乎身分是否曝露,愿意为了小家伙而屈就自己,一顿晚膳吃的不是山珍海味,乡下人也不懂得讲究礼数,屋子内的几名小鬼聒噪,耳根子实难清净。
这就是小家伙出身的环境,他花时间来了解,也满足了小家伙的思乡之情。
乔宝儿烧了热水,打点一切,便来唤主子沐浴。
孟焰跟在他身后,观察简陋的厨房后头,便是洗澡间。
盥洗器具一看即知是新的,浴桶里,满满的热水,窄小的洗澡间内烟雾弥漫,小家伙正将换洗的衣裳挂在隔板上头。
孟焰随即扣上门锁,一派理所当然地命令:「把衣裳脱了,陪我洗。」
赫然回头,小脸难掩一丝慌,轻声乞求,「别……做……」
他缓缓地上前为主子宽衣解带,忐忑不已。
小脑袋充斥令人难以呼吸的画面,主子一兴起,向来予取予求。
「你怕让家人知情?」嘴角一勾,俊逸的面容在瞬间透出一丝邪气。
「嗯。」
「怕,能改变事实吗?」薄唇在他耳畔露骨地说明:「你这副身子早就是我的了,莫非你忘了,这张小嘴在马车上是如何取悦我的?」
轰!小脸倏地窜红。
孟焰抬手挑开他的衣扣,摸上隐隐颤抖的小身躯,颇坏心地提醒:「我要你把腿张开,你就会张开,比较不排斥了不是吗?」
他浑身晃得更厉害,咬唇隐忍着冲动──手上若有灯台,一定会失手把主子敲昏。
眸光一闪,孟焰摸至小家伙的下腹,缓缓地扯下衣料,同时间也蹲下身子。
乔宝儿背抵着木板,毫无反抗地被褪下束缚,角落旁勾挂的一盏灯映照着两人的身影,呜!他捂着嘴,一腿架在主子的肩头,埋首于私处的主子说到做到,不会放过他。
轻推拒着他的头,怕家人知道的恐惧取代了愉悦的浪潮,「放……开……」
牙齿轻轻一咬他的余势,孟焰依言放过了他,「别忘了你是谁的。」
「嗯……没忘。」
他勾起他的小脸,亲昵地吻着。
「也别忘了你用什么来换取一家子过象样一点的生活。」他的坚挺磨蹭着他的残缺,过火地剥夺他的自主。
「我也没忘……」小手紧揪着主子,接受了这霸道、专制下的提醒,他是谁的……
「小家伙,千万别忘记我不将你当奴才对待。」
这句温柔的耳语,唤醒了记忆中所学过的字──焰……
他的名讳,莫名地,总是无法勉强唤出口。

卧在木板床,孟焰难以入眠。
只手托腮,指节勾绕着小家伙的发,瞇缝的眼盯着木窗上,搁着一只透明罐,散发晕黄的光芒。
夜晚,他为小家伙抓了几只流萤,身旁绕着四个小鬼,又叫又跳地直呼好厉害。
不明所以,四娃似乎喜欢揪着他的衣裳,把她拎远了,不一会儿又跑来黏在身旁。
睡前,小家伙在厅上为四娃、五娃扎麻花辫子,对二宝、三宝诉说着如何抓蛐蛐儿,如何分辨的小细节,小脸上那抹宠溺的神情不禁令人吃味儿。
他,在小家伙的心里究竟存有几分在乎?
敛下眼,孟焰搂着小家伙,即使天热,他依然眷恋小家伙略偏低的体温。
直到黎明前,孟焰终于入眠,浑然无觉小家伙从怀里醒来,轻手轻脚地掩上门扉,终于发觉他为他所做的,岂止是表面所见。
「宝儿,娘不识字,你过来告诉爹娘,究竟要我们存放的这张纸是什么?」
乔宝儿接过纸张,正纳闷的当口,听爹也问:「那张纸,我和你娘左瞧右瞧,怎瞧都不像银票。你又让人吩咐东西要收好,不能露白,我们也就没拿去问识字的老张。」
他怔了怔,眼看娘手里揣着锦袋,他毫无印象自己托人带回。
房内,三人的脸上皆是好生困惑。
乔宝儿摊开纸张,端详上头写了什么,渐渐两手止不住地颤抖,「这是地契……」
「地契?」
「哪来的地?」
「我怎么可能有地……」
乔大娘好生吃惊,「这明明是你托阿良带回的啊。」
「我的确三番两次托阿良送薪俸回来,可是……」他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向爹娘解释这地契是主子给的。
「有……有些字我看不懂……我这就去问主子。」
转眼,他拎着地契奔回房,一开房门,欲开口的话顿时消失。
主子仍在睡……多么不真实的,他就睡在这屋内,这块木板床。
那均匀的呼吸声提醒他这不是梦,是主子带他回来,不事先告知地给予一份惊喜。
关上门,乔宝儿坐在床沿,敛下的目光落在地契上,白纸黑字落款属于他的名字。
渐渐揭开一层真实,目光不由自主地穿梭在主子的轮廓,仔细地端详那俊逸的面容显得柔和,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当那一双深邃的眼眸开启,他没由来地感到心慌,小脸一撇,逃开那双视线。
「小家伙,醒来多久了?」
「好一会儿了。」
他眨望着窗外,一颗颗小头颅探出,正好奇地窥望。
「哥哥坐在床上。」
「娘等哥哥出来。」
「爹爹到田里去了。」
五娃的个子矮小,挤在兄长和姐姐之中,跳啊跳地招手,小嘴喊:「哥哥和大哥哥快出来吃饭。」
「他们真吵。」孟焰没好气地说:「孩子生这么多干什么,扰人吗?」
赖着床,他只手托腮,瞥见小家伙手里拿着一张纸,「那是什么?」
乔宝儿回眸问道:「主子给我一块地是吗?」
「嗯。」
「为什么?」
「因为你被偷走的时候,我派人来这儿找过一趟,没寻到你的踪迹,我料想你迟早会回乡,于是着手将一块地过到你名下,待这块地每年的租借到期,你爹可自行决定耕种,或是继续租田让他人使用。
「总之这块地有我护着,无论如何都能让你一家子过安稳的日子。我想把你留在能令我轻易找到的地方,不用为生活流落在外,让我牵肠挂肚。」
「可是您先找到我了,何必给……」
他打断他的拒绝,「小家伙,我当然不会白给。」他一脸算计地笑了笑,随即起身速度快得令人眼花。
「叩。」窗户关上、房门上锁,他回身把小家伙推上床。
啊!他深吸一口气,承受主子在身后的重量。
孟焰褪下他的衣料,摸着他的臀儿,可不打算让自己憋太久,即使外头有着一群吵死人的小鬼在叽叽喳喳。
「小家伙,我要你伴着我,就会耍点心机。」
他揪着地契,一手捂着嘴,浑身不受控制地轻颤。
孟焰边褪衣裳边说:「有我在,你不用担心家人的生计。」
温热的气息拂过股缝间,引起一阵酥痒,呜!他咬唇咬得快滴出血。
「小家伙,我要你伴着我五十年。」手指轻刮搔着他的私处,一张地契摆明只是求爱的借口,「愿意吗?把你未来的五十年留在我身上。」
「五十……」好多个年头……
「小家伙,愿不愿意?」他轻轻啃咬白嫩的臀瓣,贪恋这副小身子。
毫无招架之力,理智再也无法算清五十年究竟有几个月、几天,届时几岁……
「跟我说好。」手绕过他的身前抚摸残缺的伤痕,他想用余生弥补他所受过的痛。
「小家伙,快说好。」他再次轻声催促。
努力抓回一点理智,氤氲的眼眸落在手中的地契,彷佛一桩交易似地,他不要……
小手扔开地契,他和主子的亲昵不想以金钱来衡量,不愿以家人的生计来交换,他会心甘情愿地伴在身旁服侍。
「焰……」枕在床板上的小脸红透,不肯说好,却唤了他的名字。
嗓音有点尖细、发颤,似天籁般的昵称。
孟焰怔然许久。
乔宝儿揪来枕头,又闷喊了一声:「焰。」
好半晌才回神,俊颜露出一抹愉悦的笑容,何必再问,小家伙已给了他什么答案。
挪上前捧起他羞涩的脸庞,吻他的眉眼,孟焰覆在他身后,这一回待他特别温柔。


第三十章
带着一群弟妹们逛市集,乔宝儿心情愉悦地跟着主子走,脸上的笑容久久不散。
孟焰的手上抱着五娃,身边亦步亦趋跟着一个甩不掉的四娃,心里虽不喜孩子,为了小家伙,他暂且忍受了几日。
「小家伙,你该不会没来过?」
「大概八岁的时候来过一次。」印象中,「那时候,四娃才满一岁呢。您手上抱的五娃还没出生。两个弟弟年纪也小,爹带着我来帮忙拿东西。」
犹记得那一年,爹挑着两担柴,他抱着一篮子菜,父子俩挨寒受冻的就为了把东西卖完,买些米粮、麦麸回去。
小家伙约莫八岁之际,他届满十五岁,适逢册封头衔。呵,孟焰笑了笑,两人的身分虽有悬殊之差,却都在十五岁左右面临人生的转折点。
他使坏,小家伙的本性却好,受他欺压是应该,永世不得翻身……孟焰有些得意。
「大哥哥会笑。」五娃眨着大眼睛,一手晃着波浪鼓,也咯咯娇笑。
四娃的嘴里含着糖葫芦,怕跟丢了,一只软嫩的小手始终没松开过大哥哥的衣裳。
二宝、三宝则跟着马夫阿良一起拿东西。
哥哥今非昔比,带回有钱人,挥金洒银毫不手软,不像爹娘花银两还要考虑好久。
他们俩敏感地察觉,大哥哥和哥哥之间不像主仆,因为有钱人向来颐指气使,鲜少和穷人打交道。
主子为小宝儿的家人添购许多所需,无论是吃的、穿的或用的,买了讨人欢心。阿良从未见过主子这么平易近人的一面,让几个小鬼喊着大哥哥也无所谓。
市集各式的买卖不少,一行人走走停停,乔宝儿顿时停在一摊贩卖各种精致玲珑的饰品前,不禁抚着衣襟下的芙蓉石。
「怎么了?」
「身上戴的小石头本来要送给娘,可是缺角……」他仰起小脸,求助于他。
孟焰脸色一变瞪着他,「原来你在乎小石头,是要送给娘?」他有遭受打击之感。
「怎么了?」乔宝儿踮起脚尖,细凝主子是否中暑了?
「没什么……」心一软,他舍不得凶小家伙。「你挑样饰品回去送给你娘。」
「真的可以?」
「当然。动作快点,等会儿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孟焰笑说:「可以摆脱这群小鬼的地方。」
啊?

将一群小鬼扔进马车里,孟焰吩咐阿良好好看着,「砰!」地关上车门,他旋身揪着小家伙上驾驶座,叮咛:「坐好。」
「喔,好。」
驾了一声,孟焰亲自驾车离开市集。
乔宝儿不知主子在卖什么关子,一双眼凝视主子的侧颜,敛去一身戾气,主子感觉不再难相处。心中的喜欢驱策他靠于身侧,感受到主子好的一面,弥补了过去的伤。
孟焰不着痕迹地收纳他所有的动作,俊脸凑近,忍不住吻上他的额,「想睡么?」
「不是。」小脸抬起,此刻宛如梦境一般,主子纡尊降贵,显赫的身分不张扬,为了他而屈就木造房、粗茶淡饭,甚至亲近黏人的弟妹们。
陪伴五十年……小脸一垂,他问道:「主子以后会娶妻生子吗?」
孟焰愕然,「我娶妻来做什么?」
「生孩子。」他也会帮主子带孩子就是。
「我讨厌孩子,你当我吃饱撑着,生一群小鬼来糟蹋我自己?」
「啊?」
「你眼睛张这么大做什么?以前不就告诉过你,我不会娶妻。」
莫非,小家伙在烦恼他将他抛弃?他怎可能这么蠢……养在身边的小家伙既听话又体贴,白天能帮他管理府邸,入夜也能满足需求,平常只须一唤,小家伙唯命是从。
堪称物尽其用……他又何须娶妻供在府里碍眼。
孟焰斜睨着小家伙,语气死板地问:「你该不会想反悔?」
「没有。」
「不想让我上?」
他呼吸一窒,两颊热烫地摇头。
孟焰挑了挑眉,哼声:「小家伙,哪天你又想把自己给卖掉了就跟我说,咱们俩换家酒楼,我等你送上门。」
「啊……」小嘴一张一合,不禁怀疑耳朵是不是被马车轮辗过,主子说了什么?
骄阳下,他逗着他,俊逸的脸上笑意盎然,心情煞是愉快地带着小家伙以及一群小鬼来到兴建当中的书院。
身手利落地跃下车,孟焰放了一群小鬼看清楚未来求学之地,待小家伙来到身旁,那发愣的表情就令他感到来这一趟,值得。
乔宝儿震慑于家乡也有一座书院在兴建,泥路道旁,矗立一座石碑,放眼望去,人们在兴建中的楼宇已显雏型,「是谁盖的?」
孟焰一语带过:「听说是一位权贵花下巨资兴建书院,小家伙,朝廷在各地有办书院,这事儿也犯不着吃惊。」
他岂止吃惊,直觉是主子暗中所为。
「我带你来瞧,不过想让你知道将来,你的弟妹们可以扔进这座书院学习,他们不会是文盲,将来无论是种田也好,或是另寻谋生也罢,你都无须再担心家人的生活。」
他无疑是在垄断小家伙对亲人的挂念,自私地将小家伙据为己有。
孟焰牵着他回头走入道旁的田园小径,沿路说明:「我给你的地契产权就在这儿,待秋收,隆冬休耕后,明年,你爹便能自行用度。」
乔宝儿抬手遮阳,遥望一整片稻田正值夏季耕耘期,每当他看见爹在太阳底下吃力地干活儿,就幻想自己有天能取代下田耕种,分摊辛劳。
然,他的梦想在主子的干预之下有了变化,视线渐渐调回,迎上一道温柔的目光,蓦然,脑海回荡一句温柔的话语:「小家伙,我会对你好。」
他没有骗他……「焰。」
「嗯?」他低头,等着小家伙想说什么。
「我只是奴才……」他道:「我在府里做事有薪俸可拿,可以赚钱养家,可不可以将地契收回,我怕爹娘知道……」他说不得和主子的关系非比寻常,怕爹娘无法接受。
耐心地听完小家伙的细碎,孟焰不禁摇头轻笑。「呵,你现在烦恼也未免太迟。」
小脸一抬,布满疑惑。
孟焰牵着他走回头,一语点破:「你爹娘应该是知道了,只是心照不宣。」
乔宝儿一惊,「为什么?」
「因为我亲自带你回来。」
「我不懂。」
顿下步履,孟焰不惜以残酷的言词令他认清事实,「小家伙,你早就被家人牺牲,若非逼不得已,一般人怎舍得送孩子去阉割。」
他怔了下,眼神一暗,难掩于心的一抹伤。
「我很庆幸你存活下来,落在我手上。否则,你爹娘这辈子等不到你回乡。」
他静默地任由主子一路牵引,回到马车上,放眼凝望一片稻田,人们为生活汲汲营营,图的是安稳的日子。主子给一块地,爹娘心存感激,也就不会问过半句,他懂了。
两人在马车上等待阿良将小鬼们带回,孟焰一派悠闲地享受这难得的清静,占有欲十足地搂着小家伙,俊逸的脸庞磨蹭他脑后的发,嘴角轻勾。
小家伙是他的,至于其它人,算什么东西。

两天后,乔宝儿在主子别有居心之下离开亲人,再度远离家乡。
「你别哭丧着脸,我瞧你爹娘弟妹们也没你这么伤心。」孟焰呿了声,离开前已经允诺每半年就让小家伙回乡一次。
「主子要去找小姐了吗?」
「嗯,我估算路程,晚上就会到。」
「哦。」他探向车窗外,仍依依不舍。
孟焰径自阅读书卷打发时间,待小家伙累了,他便将人揪来胸怀倚靠。
晌午,主仆三人就在马车上吃乔大娘准备的食物,待马车驶入桐城已至傍晚。
孟焰估算的时辰无误,来得及赶上西门府上的弥月之喜。
大门外,受邀而来的贵客陆续抵达,孟焰一下马车,便引来众人的注目。
招待贵客的家丁一眼认出来人,拉拔着嗓门一喊:「王爷到──」
视线一扫,周遭的群众纷纷让至一旁,孟焰揪着小家伙,身后跟着阿良捧着准备的贺礼,在家丁的带领之下进入府中。
乔宝儿放眼所见庭中人潮穿流不息,恭喜声此起彼落,家丁们忙着将贺礼捧入内,丫鬟们穿梭在庭中摆设酒席,端茶送水的招待。他惊觉,「小姐家里的仆佣好多!」
「西门琰的家大业大,靠他养活的人可不少。」据他所知,西门琰的表亲就像好几串肉粽似的,芙蓉初嫁入府,得一一背记他们的名字,搞清楚谁是谁。
至于他,就坐着等人一一来到眼前叩首、行礼,哪理会谁是谁,谁叫啥名字。
「小家伙,我带你去找芙蓉,今晚,你先跟在她身旁,我得应付一群闲杂人等。」
「哦,好。」主子不喜宴请排场,他待在王府一段时间,鲜少会有客人拜访。
孟焰随便抓了一位家丁吩咐几句。
乔宝儿只见对方猛点头说了三声:「好好好,小的马上去。」
一转眼,他被带往小姐所居的院落。

刚满月的男娃儿生得好像舅舅!乔宝儿惊诧不已,抱在手上的娃娃那粉嫩的五官轮廓实在像得不得了。「小姐,宝宝好像主子。」
喜儿点着嘴「嘘」了声,「说小声点,这话姑爷已经听了数十遍,可不高兴呢。」
「啊,姑爷不高兴……」
「当然啦,小姐好不容易才顺利产下男丁,姑爷当然不高兴孩子不像爹娘,倒是像极了舅舅。」那模样,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地。
「喜儿,小宝儿,孩子以后会变的,奶娘都说了,孩子愈大就会像爹娘。」
「哦,我记得五娃小时候也像爹,后来愈像娘。」
「像舅舅就难说了。」喜儿并不乐观。
芙蓉笑了笑,「把孩子给我。」无论孩子生得像夫家人或娘家人,她都宝贝得很。
乔宝儿踱至床畔,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还给小姐。
「孩子像舅舅,生的眉眼儿也是好看。」芙蓉温笑着,欣喜于为夫家传后。
喜儿凑上前来,小声道:「那性子也像就糟了。」一定要好好教育,像小姐一样善良。「小宝儿,你说对吧?」
「呃……主子不坏。」他纠正。
此话一出,芙蓉和喜儿一脸惊愕地盯着他瞧。
「小宝儿没说错吧?」
「还是我们俩听错了?」
气氛顿时尴尬。
乔宝儿困窘得不知如何解释。「别这样……瞧着我。」他一脸低垂,耳根子红。
「哥哥对你好吗?」
「好。他教我习字、打算盘,还有其它。」不过主子也有点坏心,这句话他没说。
喜儿蹦到他身前,一双眼儿眨啊眨地探究,「真的?」
他小声:「嗯。」
「你在府中,还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
「这样就令我放心了。」她拍拍小宝儿的肩膀,以示欣慰。
不一会儿,房里陆续来了票娘子军,全是西门府上的旁系血亲,一群女子又说又笑地,话题开始谈论如何育儿、注意事项,一些忌讳等等,房中俨然成为菜市场,乔宝儿被挤到角落挨着,压根无人注意他的存在。
直到酒席结束,宾客尽欢;人群散的散,走的走,府中仆佣、丫鬟忙于收拾,姑爷和主子一道回房,乔宝儿才被拎到别座院落,夜宿客房。

房内,烛光熠熠。
乔宝儿安静地为主子擦拭头发,埋在小胸膛前的面庞热烫,主子今夜喝了不少酒。
「小家伙,你热不热?」
「不热。主子有看见小外甥吗?」
「呵,瞧见了,那个小东西生得像我,西门琰的脸色真臭。」
「小姐的孩子,长大后会很好看的。」
「小家伙,你在迂回夸奖我生得俊是吗?」
「……」一瞬无语。曾经,他认为主子是鬼。
孟焰一抬眸,映入小家伙发愣的表情。「你被我迷傻了吗?」
「……」他很清醒,醉态的人是主子。
「小家伙,你的老毛病又犯了,不说话……不怕我咬你?」
喝!他的反应顿时机灵,赫然想起,「焰字也是有『臼』,难怪主子喜欢咬人。」
孟焰憋在他的胸前闷笑,胡诌一通也被他记在脑子里。「那你喜欢我咬你哪儿?」
他一脸坏坏地问。
「呃,喜欢……」
「咬哪儿?」
「咬……」他咬着唇,小脸倏地窜红。
孟焰不安分的手钻入他的衣裳,掌心游移,捻起胸前的红点揉拧。「这儿如何?」
有点疼,却又说不上的舒服,他闭上眼闷呼:「不好……」
孟焰凑唇在他颈项留下缕缕红痕,惹来他似猫儿般地轻叫,唇舌渐渐下移,以牙齿逐一咬开衣扣,另一手加入找寻的行列,捻燃另一边的红点,指尖感受它变挺。
小家伙浑身轻颤,孟焰勾唇一哂,轻佻地问:「喜欢咬这儿是吗?」
「嗯……不是……」他摇头晃脑,不喜欢主子恶劣的逗弄。
「真不老实。」孟焰一把扫落桌上物,房内顿时「叮叮当当」地响了一室清脆。
随即将小家伙搂上桌,褪下他下身束缚的同时也撂下温柔的诱哄:「把脚打开。」
轰──一团火药爆炸,烧得浑身迅速由脚底红至发梢。
怯生生地听话,小手揪着一块布帛,又羞又窘的咬着,以防暧昧的呻吟传出房外。
霎时房外传来一名家丁的询问:「爷,里面是否摔着了杯壶?需要小的收拾吗?」
孟焰不禁轻笑,「小家伙,要让人进来收拾么?」
「不要……」他摇着头,一颗心半吊着,明知主子在开恶质的玩笑但又害怕成真。
「滚──别来打扰!」
低沉的喝令轰出房外,小家伙怕羞,这副小身子除了自己,是不肯给他人看的。
房外的人吓了跳,摸了摸脑袋,便自讨没趣地离开。
「人走了。」敛下眼,他掬起小家伙的小脚,轻轻啃啮。
缩了缩酥痒的脚指头,他反射性地伸脚想踹开主子的脸。
「小家伙别乱动,我可不希望一张脸毁在你脚下。」唇舌沿着脚踝处往上蔓延,深汲气,松开的齿列均留下点点撮俏砂。
避开小家伙柔嫩的私处,他吮着大腿内侧的敏感,存心刺激却又不搔到痒处。俊脸一抬,眼看小家伙紧闭着眼,似在隐忍着什么。
他勾唇一哂,再度低头吻着他的肚脐眼,两手一扣,倏地将小家伙扯来抵住下腹的硬挺处,隔着衣料厮磨,凑唇含住胸前的小点。
身躯随着主子轻晃,手抓着垂落胸前的发,不由自主地弓起身,配合那火热的磨蹭。
「焰……」轻叫着,目眩神迷他的孟浪之下,仍有温柔。
他辗转挑逗舌尖下的红点,轮流啃啮、吸吮了会儿,悄然将小家伙往下挪,唇舌攫住他的小嘴,勾绕软绵绵的舌,温柔地纠缠,时而探入深处冲刺。
下腹的欲望愈来愈紧绷、坚硬,火热的摩擦着余势,两人不间歇地喘息,他的粗喘和他尖细的嘤咛的交融,催化情欲燃烧,似火。
四片唇瓣分开,一双手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环绕主子的颈项,四目交接,两人都醉。
小脸嫣红,熨烫着主子的俊逸的面容。
孟焰以指尖摩娑他略肿胀的唇瓣,软语呢喃:「小家伙,喜欢我咬哪儿?」
「都喜欢……」
「嗯。」孟焰吻着他发烫的脸颊,两手扣住他的腰往上一提,埋首于他的双腿间,以唇舌爱抚他的柔软,时而轻咬他的余势,他浑身抖得厉害,耳畔缭绕一声声的啜泣。
一双眼眸染上蒙蒙泪雾,浸淫在情欲漩涡,浑身让主子吮咬的醉了。
首度渴望他的坚硬进入,轻唤着:「焰……快点……」
桌案上他衣衫不整,门户裸露羞涩的花蕊,几经润泽,绽放一抹媚红诱惑着主子。
他的贲张到达极限,褪去一身束缚,欲望一挺,渐渐没入那幽嫩的禁地。
噢!小家伙又热又紧,瞬间将理智淹没。
疼!眉一拧,眨着氤氲的眼,晃动的身躯随着来势汹汹的戳刺而抽搐,他紧攀住结实的身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孟焰轻揉慢捻着他的余势,给予温柔的刺激,感受到小家伙渐渐放松,一双小脚缠了腰腹,似催促他更激烈的对待。他勾唇一哂,精悍的腰用力顶入,放纵欲望驰骋。
「啊──」他整个人显得眩晕,持续撞入体内的坚硬刺激到敏感点会舒服……
小家伙陶醉的表情诱人,孟焰揪下他的手,引导他摸弄爱抚小巧的余势,小家伙沉醉地配合,他高举他的脚踝,眼下的视觉煽情,挑起身体感官更深一层的愉悦。
「嗯……啊……」乔宝儿感到体内似有一团火窜至下腹,指尖下的余势溢出些许热流,濡湿了小手,他忘情地摸弄、探索身体官能产生的愉悦,催促着:「焰,快……」
小家伙的体内不断紧缩,夹得欲望濒临倾泄边缘,孟焰一咬牙,精悍的腰腹一阵抽送,震得小家伙呼出腻人的叫喊。
而他埋在他体内深处释放一股热流,浑身汗水淋漓地覆在小家伙身上不断粗喘。
乔宝儿恍神良久,直到身上的重量几欲将他压碎,他才扭动着闷叫:「好重……」
孟焰吻了吻他透红的脸颊,醉意已清醒了大半,「小家伙,你从哪儿学来的媚术,搞得我差点醉死在你身上。」
轰!「没……没有。」他一掩埋入主子的肩窝,轻咬着,以示他乱冤枉。
孟焰笑了笑,搂着他回到卧榻,床帏垂落,遮掩了一室春光,「睡觉。」
习惯有小家伙趴在胸怀,一条被从头覆盖,掌心抚摸着光滑的臂脊无疑是种享受。
「我好热。」闷在被窝下的人抗议。
探出小脸,挪至主子的脸庞,喜欢这舒适的位置,他敛下眼,心满意足地趴着睡。
碎吻着他的额际,孟焰道:「明儿,我带你回府。」
「不留下几日吗?」
「不了,我会认床。」
「嗯,主子上哪儿,我就跟哪儿。」他渐渐习惯睡在主子身上,无论到哪儿都睡得着。由衷发出的言语听来似承诺,浑然无觉掌心下的心脏倏地发热。
他的卑微低下,闯入主子的生命之中,给予渴望中的真实。
孟焰搂着小家伙,轻合上眼,可预见漫长的未来,不再寂寞。
夜深,人静。久久无法入睡的人,终其一生,只爱属于他的小家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