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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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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box! 碎碎念[留言板]

姑娘們如有要推介的文可以在下面留言(注明標題和作者) 或者發TXT檔到俺郵箱szheung@gmail.com
    

《欢迎来稿》剑走偏锋

1
  做编辑的人,无论文编美编,一个月总归要死一回——截稿期。截稿期为什么又叫Deadline?也就是这典故了。
  相对的,成语还有一句——死而后已。
  今天上午杂志内容全部送印,范喆终于又活过来了。中午跟单位盒饭都没吃就跑了出来,隔壁的小齐问:范喆哥,你又有饭辙啊?范喆没理,斜了一眼小齐,挎上新买的Gucci就出了编辑部。
  乘电梯下到一层,出了那昏暗的舍不得给使好灯泡的楼道,外头一片阳光明媚。
  范喆顶着大太阳走过两条街,到每天停车的停车场取了车,直奔'鱼米之乡'而去。
  毫无疑问,范喆今儿委实有饭辙。而今儿这场饭辙还非同小可——国外就读多年的哥哥回国,回来不说,还带着一洋妞儿。范喆不在乎嫂子是黑发黑眼还是金发碧眼,只要赶紧嫁给他老哥并迅速生个孩子就算齐活儿。范喆受够了,真受够了父母大人的结婚催促。哥哥这趟回来,纯等于雪中送炭——二老,您快转移目标吧,瞄不准多少年了?
  到饭店,人齐齐的,范喆打老远就看见一黄毛儿丫头,纯黄毛儿,如假包换的。然后就是哥哥多年如一日爽朗的笑,露出一口白牙。
  席间,一家人团聚定然热闹,可未来嫂子这语言不通多少还是让二老有点儿遗憾。但索性,同意这场跨国恋爱还是有先决条件的,那就是——儿子不走了,媳妇到中国来。
  范喆跟哥哥说了不少话,跟嫂子也还算能基本沟通。时光悄然流逝,几次,范喆竟然觉得哥哥的脸不似记忆中那么真切。八年,哥哥只回来过两次。一次老头儿糖尿病住院,一次春节赶上他论文期算是能抽出空儿。范喆从来不是话多的人,但这会儿大约是距离突然拉近,陌生与熟悉交织,兄弟俩颇为热络。
  一顿饭吃到三点多,二老又做主都去家里坐,范喆想想反正也没别的事儿,罢了,去。故此,这会儿一家五口全塞进了范喆那辆本田CR-V。你要说拥挤吧,也不是,反正不宽敞。
  范喆父母家还是旧式小区,当年师大分配的,三层高的楼到如今也倍儿结实,房间内也比一般楼高,住起来舒服所以二老压根儿没打算换过。
  范喆在大院儿门前停车,等门卫过来询问完毕再放行,车速就基本维持缓慢。这小区老头儿老太太都剽悍,管你铁包人?照样儿跟你撞,没商量。
  路过五层那排,范喆随意看向窗外,哎呦呵,倍儿正点一搬运工!那位牛仔裤松松垮垮的挂在胯上,上半身光着,背肌轮廓分明,皮肤还不黑。小条儿够棒啊,果然工人阶级纯天然。
  可……这是工人兄弟么?按说那搬运工都应该穿衣服吧?不就怕蹭嘛?而且……停前头那辆也不是货车啊,是辆依维柯。依维柯也就罢了,还喷着字儿呢——阳光少儿艺术学校。
  这范喆正琢磨,那"搬运工"回身儿了。
  好么,这一家伙,可把范喆吓一跳。
  这不是那……
  范喆见过这位"搬运工"三次。三次没一次愉快。
  先说头回。
  那是范喆跟"搬运工"第一次见面。"搬运工"带着画稿直闯杂志社说要投稿——看了兄弟杂志刊登广告来的。范喆瞅见衣着随便的人就不喜欢,更何况这一位投稿就投稿吧,还给范喆挑别字。曰:您这个广告抬头错了,不是欢迎来'搞'是欢迎来'稿'!幸亏您不是一女编辑。范喆登时就怒了,你这是调戏谁?想也没想,画稿都没看范喆就把"搬运工"打发走了。
  二回。
  范喆跟哥们儿约了去798艺术区看一画展。本来车位就紧张,等半天眼看一车挪出来了,范喆还没打轮儿,就眼瞧着一自行车嗖一下冲了进去。范喆这个怒,摇下窗户就喊:这是汽车停车位!"搬运工"同志下车,不以为然,丧不搭眼扫了范喆一把,不情不愿挪了挪自行车。范喆曰,停别地儿去。"搬运工"曰,不好停,要不停这儿干嘛?车位多大啊,你慢儿慢儿往进倒吧,要蹭着我自行车是你自己技术不行。说完,走了。留下范喆干瞪眼。比打牌那'干瞪眼'还来气。
  三回。
  电影院。范喆约了一男的看电影。范喆这个性格,轻易不约人。甭说一般般的,就是真相上了,他也轻易不主动。小圈子里,认识范喆的都评价这是一冷美人儿,但其实范喆委实不冷,他就是闷骚。大学暗恋一男的给范喆留一教训——但凡你上赶着,那就不是买卖。从此之后,他对谁都冷若冰霜,等人融化,再不去融化别人。
  话说这天他约这男的吧,是画廊一经理人,俩人是通过范喆一朋友认识的,还算投缘。范喆对这男的有那么一点儿意思,偏偏这男的跟他'冷'的差不多,结果,范喆惦记给对方一台阶下吧,就约了看电影喝咖啡。不巧又撞上"搬运工",真是"撞"上。
   "搬运工"端着一杯大可乐,耳朵里插着随身听,步履匆匆往放映厅走。范喆不巧走他前头,"搬运工"不巧走路没看路。哗啦……范喆扭头就要骂,一看是这倒霉催的更想骂,谁知……"搬运工"同志毫无自觉,压根儿没发现可乐洒人身上了,直么愣噔目不斜视就进了一片黑暗的放映厅。范喆给气得啊,伴儿也没见,直接回家了。
  可想而知,那男的没搞上手。
   "停车!"就听着老头儿一声吆喝,范喆给吓一机灵,脚踩刹车,一车五个人跟着全忽悠一把。
  正琢磨老头儿让停车干嘛,范喆就从倒后镜看见老头儿扒拉老太太,"你边儿让让,让我下去。"
   "你拱什么拱?拱猪啊?下,你等我先下去,你这胖的唉。"
  范喆看着发福的老爹蹭下车,又扭脸看看窗外。"搬运工"身边儿多了一男的。也是瘦高瘦高的。戴个眼镜儿,文质彬彬。让范喆奇怪的是,他爹奔着"搬运工"就去了。
   "开车,咱先上楼。"老太太回了车上,下达指令。
  范喆没动,他得看看这究竟怎么回事儿。
   "我跟你说开车呢,小喆,想什么呢?"老太太伸手扒拉范喆。
   "我爸干嘛去了?"范喆顺势问老太太,他看见老头儿跟"搬运工"隔壁那男的说上话了。
   "谁知道!一天到晚神经兮兮!"
   "那男的谁啊?"
   "不知道,以前学生吧?你赶紧开车,快成包打听了。"

  汤淼出了一身的汗,一箱接着一箱搬东西,结果眼前忽然又停了一辆车,下来一胖老头儿,奔着腾彬就去了。腾彬放下手里东西跟老头儿聊了起来,眼前停着那车里那"司机"还使劲往他们这边儿张望。
  老张催了汤淼一句,说让他快点儿卸,一会儿他还得回学校接小朋友们下课。汤淼点点头,给老张递了颗烟,自己继续搬。
  汤淼烦搬家,大学开始到现在统共搬十三次了。索性,这次是最后一回。师大这套一居室是小姑妈的,小姑妈再婚了,嫁给一日企代表,把房子扔给了汤淼跟那矮个子日本中年男人走了。汤淼挺感激小姑妈,一是她终于帮他结束了搬家生涯;二是,跟家里人闹翻之后只有小姑妈三五不时接济他。
  说到闹翻就要说到蔡腾彬。
  汤淼对这人只有一个词儿形容——孽缘。
  蔡腾彬跟汤淼是初中同学,中考结束那年夏天,蔡腾彬红着脸跟汤淼说"我喜欢你",吓得汤淼屁滚尿流,就此跟蔡腾彬断了来往。高中三年谁也没再见过谁,甚至,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去了哪个学校。
  可惜,大学开学第一天,汤淼跟开学典礼上张望,好死不死一眼看见了蔡腾彬。俩人第一次打照面儿,也就是脸对脸,是跟学校食堂。师大食堂好几个,偏巧他俩就跟2食堂遇上了。汤淼尴尬,瞠目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蔡腾彬倒是一脸平静,自然的打了招呼。那天是汤淼占了位子,蔡腾彬打的饭。
  孽缘就是孽缘,初中一对好朋友到大学自然兴趣爱好也还都是那些,两人就又熟络了起来,只是,谁都没再提起那爆炸性吓死人的告白。俩人就这么混着,除了上课不跟一起,干嘛都跟一起。上课想一起也不行,一个数学系,一个美术系,谁上谁的课也得晕。
  后来吧,汤淼就觉得跟蔡腾彬一起挺好的,高兴、也没那么多烦事儿,而且蔡腾彬还是那样一如既往照顾他。所以汤淼觉得他应该回应一下多年前那场告白了。只是回应地点不大对头,俩人当时跟汤淼家打游戏,汤淼说,腾彬,我现在挺喜欢你的,不然就跟你一起吧。蔡腾彬还什么都没说,就听见盘子落地的声儿,汤淼他妈把端着的冷饮都失手掉地上了。鸡飞狗跳。汤淼还是个宁主儿,脑子不过就跟父母理论起来,结果……扫地出门。
  蔡腾彬那阵子汤淼是看不见了,可等到抗战结束恢复自由身,蔡腾彬转学了。汤淼一脑门子气追到理工大门口,蔡腾彬支支吾吾说,你让我挺崩溃的,我现在就当你是哥们儿。
  还得说到孽缘,要放一般人这俩早散了,可他俩别扭了半个来月,又贴一起了。谁也不说啥,就那么混着。
  有一天蔡腾彬对汤淼说,要不咱俩做爱吧,干脆就在一起结了。汤淼摇摇头说,我又不喜欢你了。蔡腾彬抓头——他俩就不停的出现时差。蔡腾彬说那要不你找个女朋友吧,咱俩调整一下距离。汤淼说,不找,你找吧。蔡腾彬说,我光喜欢男的,没戏。汤淼想想,说,打跟你这丧人纠缠一起姑娘我都不瞅了。最后俩人喝了两箱啤酒,找出了对策——就它吧,混着。还当哥们儿。
   "我一看你这红墙就感觉到了中南海。"蔡腾彬抱着纸箱进来,拿过桌上杯子喝了一口水。
   "中南海让你随便儿进么?"汤淼一边规整东西一边说。
   "要不我说感觉呢。"
   "下头还有么?老张着急。"
   "没了,他开车都颠儿了。"
   "哦,行。刚那谁啊?"汤淼从桌上拿了烟,点着。
   "嗯?"蔡腾彬愣了一下。
   "就那中年胖子。"
   "咳,以前我导师。"
   "师大时候的?"
   "嗯。"
   "齁儿吓人的,直着就过来扑你。"
   "以前就挺看好我的,又挺多年没见,还跟我说他大儿子也是搞物理的,跟我一样分流时候选了物理,国外学成归来了,反正巴拉巴拉都是那些事儿。"
   "哦。"
   "挺不错一老师,呵呵。"蔡腾彬笑了笑。
   "开车那是他大儿子?"汤淼接话。
   "没留神。"
   "我看他老瞅你。"
   "老瞅我?哎呦,帅嘛?"
   "不好评论,就是看着有那么点儿眼熟。"
   "眼熟?"
   "就感觉眼熟,说不上来,诶,饿了么,饿了咱先吃饭去?"
   "不饿,先收拾吧。"
   "行。有你真靠谱儿。"
  俩人低头收拾东西,汤淼又想了想那开车的,真觉得好像哪儿见过。
2
  阳光直射在皮肤上,粗糙的风吹过脸庞,周正伸了伸手,从五指的缝隙里窥视蓝天。他就那么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一个男人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他身前。
  周正看了看他,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周正就跟着他走了。
  不远处有一辆黑色的奥迪,上车前,周正顿了顿,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待了六年的不毛之地。
  车行驶的很平稳,男人不说话,周正也不说话。半晌,男人抛过来一盒烟,周正接住,拆开,又伸手拿过了男人递过来的点烟器。
  辛辣的味道进入肺部,周正闭上了眼睛,再也不想看窗外的风景一眼。
  后来周正困了,索性趴在后座上睡了。
  有人去拍他的时候,周正正在做梦,梦见了一脸温和的奶奶。
  睁眼,奶奶的脸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宽额国字脸。
   "毅哥?"
  男人听到这一声招呼笑了,"小毛头,你还是这般模样。"
  从车上下来,黄土地被太阳烤的滚烫,周正有几分站不住。
   "先把衣服换了吧,瞧瞧你这小身子骨套个灰口袋里。"
  周正接过袋子,又回了车里,陌生的司机在不远处抽烟,周正一边换衣服一边调转视线看着蔚蓝的天。
   "这才是个人模样。"陈毅搂过了周正的肩,用力的捏了捏他的肩胛骨。
  从身后车的倒后镜里,周正看了看自己的模样。
  前方的宾利车里下来一个女人,撑了一把褐色带蕾丝花边儿的阳伞。
   "姐,这就是周正。"陈毅笑了笑,"周正,这是我姐。"
  女人把手里的阳伞递给了一旁跟班的男人,深深鞠了一躬,而后直起身,定定的看着周正,"一直很想当面跟你说一声谢谢。"
   "姐姐客气了。"周正礼貌的笑。
  见女人使了个眼色,一旁跟班的男人递给了周正一只包儿。
  周正接过去,并没有打开。
   "姐,你先上去吧,我跟小兄弟还有几句话要说。"
  女人颔首而笑,跟班拉开车门,待女士上去又关闭。
   "我姐问你想不想帮她做事。"陈毅点了颗烟。
  周正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你不感兴趣,所以帮你推辞了。"
   "火儿给我使使。"
   "去接你那个是江津,你喊他小江就好,车票什么的我都交代给他了,到北京有人接你?"
   "嗯,有的。"周正吐出一口烟,点了点头。
   "以后有什么困难,直接找我。"陈毅说着,塞了一张名片在周正的衬衫口袋里。
   "谢谢毅哥关照。"
   "我这条命都是你给我捡回来的。谁谢谁?"
  两人简单聊了一会儿,最后,陈毅抱了抱周正,上了宾利。
  目送着车绝尘而去,周正回了奥迪车上,江津继续开车,周正继续睡觉。
  从后视镜里窥视着后座上白皙的少年,江津怎么也想不出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怎么那么有主意。

  火车站的出口处,汤淼撩起Tee擦着汗,一旁的蔡腾彬猛灌水。
   "你说怎么这后半夜天儿还这么热?"
   "夏天呗。"蔡腾彬递了水瓶儿给汤淼,"喝点儿吧。"
   "不喝,要不又得跑厕所。"
   "得,不喝拉倒,诶,这晚点一个多钟头了吧?"
   "那怎么办?晚了就是晚了。"
   "一会儿接上那小子,你真想让他住你那儿?"
   "嗯。"汤淼点点头。
  蔡腾彬没再说话。
  汤淼跟花坛上坐了下来,忍不住还是拿过了蔡腾彬手里那瓶水。
  算起来,汤淼也有两年多没见过周正了,最后一次见,是周奶奶过世,周正被狱警压着回来奔过丧。以前周正还在少年监狱的时候,汤淼就常去探望他,那时候蔡腾彬就嫌他多管闲事,可汤淼就是没法置之不理。
  租周奶奶的房子是汤淼大二那年,被家里赶出来,身无分文,仅靠零工连学校宿舍他都吃不消。所以周奶奶当时跟小西天儿那间小平房算是救了他的命。
  房子是同班一个女孩儿给他找的,汤淼第一次去看房吃了一惊,统共就七平米的小屋儿放上一张床就满了,墙潮乎乎的,污渍斑斑。可汤淼没的选择,硬是住进了这么一间小厨房改的房子。倒是周奶奶待他很好,就祖孙二人,做个饭也就带上他一份,如果赶上汤淼打工回来晚了,周奶奶就把饭留在窗台上。
  汤淼深知祖孙二人过日子不容易,几次都说不要管他,可饭一次少不了他的。
  在汤淼的印象中,这对祖孙都非常和善。周奶奶白天在胡同口儿摆个烟摊儿,周正每天下学回来替上周奶奶,晚饭时候收摊,回去吃上饭,写完作业,周奶奶睡下,周正再出来摆一会儿。
  周正是个聪明但沉默寡言的孩子,见到熟人就礼貌的打声招呼,街坊邻居都很喜欢他,家里有旧教材旧玩具旧衣服哪一个都想着这孩子。
  周奶奶家的故事汤淼是陆续从邻居们口中得知的。
  周奶奶年轻时候丧偶,有一个儿子一个闺女。闺女十岁时候害上伤寒死了,之后周奶奶就跟儿子相依为命。儿子插队,她就一直等。可惜没关系没本事,儿子迟迟没法回城,最后在插队的云南跟当地一家入了赘。再之后夫妻两人又离了婚,女人再嫁,儿子想尽一切办法把孩子送了回来,自己又回了云南。再后来烟厂一次事故,唯一的儿子也没了。然后,就是周奶奶带着小孙子,靠着政府救济和公房过日,摆烟摊儿也是迫不得已,孩子越大需要花钱的地儿越多。
  汤淼总是跟周正一起温书,一张旧写字台,昏黄的灯光,汤淼做透视课程,周正写算术题。周正比汤淼小两岁,那年读高二。
  日子本来风平浪静,虽然屋儿里三个人都不怎么得志,可汤淼渐渐找到一种家的感觉。这祖孙二人已经不仅仅是房东那么简单了,慈祥的周奶奶就像汤淼的亲奶奶,沉默含蓄的周正就像汤淼的亲弟弟。只是,周奶奶在几次小腿浮肿后,被送到了医院,确诊为淋巴癌。
  没人拿的出医药费。
  那是一个下着大雨的夜,周正敲开了汤淼的房门,递给了汤淼一只厚信封。信封里都是钱,四个人头的。汤淼问周正哪儿来的钱,周正就是不告诉他,他紧紧抓着汤淼的手,对他说,哥,你把这个给医院,奶奶就拜托你照顾了。
  汤淼后来很多次梦见过那个夜,他没一次不后悔没有拦住周正的。
  豁口儿死了人。周正去自首了。
  汤淼问过周正很多次,周正只说,我就是跟他起了口角,没想到下手那么重。
  没有人相信,汤淼不信,邻居们不信,周奶奶更不信。
  可周正说,哥,如果你也爱奶奶,你就不要问了。
  再之后,周正进了少年监狱,而后转到了他刚刚离开的那一家。
  有期徒刑,十二年。
  周奶奶出院之后,汤淼也常常去探望,直到两年前周奶奶癌症再次复发撒手人寰。
  那次再次见到周正,汤淼发现周正更沉默了,个子倒是长高不少,可人更纤细了。
  他跟监狱那种地方到底怎么生存呢?
  汤淼不知道,周正也从不让他知道。
  那个遥远的监狱汤淼去过两次,然后周正就不再让他去了,一是远二是远,三还是远。
  这一次获得减刑提前释放,汤淼说什么也要接周正回来,周正百般推辞,最后同意他在车站接他。
  汤淼急着收拾新家也不是自己急着住,是惦记周正回来有个落脚的地儿。他跟周奶奶以前的房子在周奶奶死后被房管局收了回去。
  现在,是周正无家可归了。

  周正从火车站出来,一眼就看见了汤淼,他招招手,汤淼跑了过去。
  蔡腾彬一直冷眼旁观,他很不赞同汤淼去管这些破事儿。
  周正进入蔡腾彬眼帘,他几乎没有认出那孩子。这与他八九年前见过的那颗小豆芽菜几乎无法联系到一起。
  周正高挑,五官面目柔和,甚至透着几分女孩子的清秀。上身是一件米白色的衬衫,下面是西裤,皮鞋,头发有些长,过了眼睛。
  这哪里是重刑犯的模样?分明像谁家高贵的少爷。
  汤淼也对周正的衣着打扮吃了一惊。
  周正大约是读出了他们眼底的疑惑,淡淡的说:"出来时候一个朋友去接我,觉得我套在一灰口袋里不像样子,所以就……"
  他语气淡然,笑得也淡然。
  汤淼没有问是什么朋友,他想,他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蔡腾彬开车,汤淼和周正坐在后座,一路上基本大家没什么交谈。周正只是看着窗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
  到师大宿舍,蔡腾彬没上去,汤淼和周正上了楼。
   "房子不大,你凑合凑合。"汤淼给周正倒了一杯水。
   "还不大?比当初你七平米不到那小厨房……"
   "哈哈哈哈……"
   "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你净瞎客气,你住着,我今儿去腾彬那儿住,你好好休息一晚上。"
   "哥……过几天周末你不上班,陪我去看看墓地吧,我想给奶奶选个好墓地。"
  汤淼一愣。
   "奶奶的东西后来都怎么处理了?"
   "呃……"
   "全被扔了吧?"
  汤淼挠着头,答不出。后事都是当初的老邻居们给操办的,旧家具什么的大抵都扔掉了。汤淼只留下了周奶奶的两只胡桃木箱子。别的,他是真没办法解决。
   "那什么……奶奶有两只胡桃木箱子……"
  周正眼睛一亮,"那个你留下了?太好了,那是奶奶的嫁妆。"
   "是么,我都不知道。你看,就跟床底下。"汤淼说着,蹲下来,拉出了床下的箱子。
  周正也蹲了下去,纤细白皙的手在木箱子的表面摩挲着,"这是奶奶生前最喜欢的东西……"
   "饿不饿?要饿了咱吃点儿夜宵儿吧。"汤淼看出了周正的悲伤,赶快转移话题。
   "不,不饿。再说都这么晚了,你也该休息了。别让腾彬哥等了。"
   "周正。"汤淼迟疑了片刻,还是把一路压着的话问了出来,"去接你的是你什么朋友?"
  周正笑了笑,"就是朋友啊。"
   "你这身儿衣服……"
   "很老成是吧?"周正还是笑。
   "别再做我不知道的事儿……"汤淼艰难的开口。
  周正没有回应。
   "你刚才说选墓地……"
   "你想问我钱是哪儿来的?"
   "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你只要记住,"汤淼说着,手搭上了周正的肩,"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这个哥,就行了。别再做不应该做的事儿,别让自己再陷入……"
   "哥,我懂。"
  看着汤淼出了门,周正回了卧室,看着地上的箱子,出神。
  良久,他起身,点了一颗烟,拿过了那只包儿。
  包里是一叠一叠厚厚的钱。钱下面还有一只盒子,周正很纳闷儿,够出盒子,打开,是一只金表。
  周正笑了笑,想起陈毅以前总说,一个男人总要有一块儿适合他的表。
  闭上眼,很多记忆在眼前来了又走。
3
  范喆头疼,特别疼。但他确认这不是因为难缠的热伤风,而是因为那迟迟交不上来的画稿儿。
  眼看着离截稿期没几天了,画稿儿才收上来三分之一。这帮子,不是玩儿性格啊,分明玩儿的就是他!
  不能忍了,面对杂志这五个不靠谱儿的画手,范喆真不能忍了。
  一个电话垂到总编那儿,总编砸吧着嘴说:"哎呀小范呀,你怎么又要找画手儿?上次你不是都跟兄弟杂志上占人家广告位征集了嘛。"
  范喆怒:"候总,那是去年夏天的事儿了吧?"
   "哦?是么?那上次你找到了么?"
  范喆更怒:"您什么记性儿啊!一个都不靠谱儿!"
   "哦,哦哦……那你索性这回也甭征集了,你占他们一个广告位,他们相应也要占咱们一个。"
  交流未果,范喆愤愤的挂了电话。总编就给他一条路:你给《青年之友》打电话吧,反正都是你老同事,看看他们能不能给你抽调几个。
  《青年之友》,范喆想一想这个名字就头疼。想当年就是受不了那帮子毫无新意的主儿才在《故事》成立时候坚决要求调过来。
  《青年之友》与《故事》、《侦探》、《人物》都是兄弟杂志,最早《青年之友》是国有刊物,后来文苑集团接手进行包装,又在一片杂志里活了过来,可是活吧,也活的不怎么好看,索性,就另辟道路,又做了其他几本杂志。虽说都不够时髦,但文艺性肯定是高水准的。
  范喆毕业就在一片"羡慕"中分配到了《青年之友》,那也是他学生时代就在看的刊物,也许对于文编来说这是个天堂,可对于美编,那就是地狱。版面陈旧、插图粗糙。设计?别跟老梆菜提设计!你只要按部就班,那就对了。
  要不是《故事》成立,范喆发誓这铁饭碗他敢给砸了。
  《故事》相对时髦一些,选取文章的角度也离开了纯文学范畴,从时髦的角色小说到武侠、科幻,讲故事的都在选稿范围内。宗旨是:不求文字出色,只求紧跟文坛潮流。
  在这里,范喆算是找回了一点儿工作热情,大到一个版面,小到一个字体,全部精心设计。在这样一个放眼望去不是文编就是业务的杂志社,范喆这个唯一的美编"鹤立鸡群"。数他点子最多,数他最爱创意,数他风流倜傥。是的,范喆时髦儿的打扮在这儿,那真可谓"前卫"。
  这个"鹤立鸡群"为范喆带来不少烦恼,从工作上最不被重视到生活里女同事骚扰。要说前者还可以全力以赴抗击到底,那后者可真是没处儿哭没处儿喊的。从三十几岁一脸雀斑的"老处女"到"青春萌动"的实习生,女同事们的集体爱好是——跟范喆调调情。
  喝了一罐可乐,范喆丧不搭眼的又拿起了电话。怎么办?低三下四"求求"《青年之友》去呗!
  对话如下:
  诶,张琪,给我推荐俩画手儿。
  从我们这儿?别啊,您不嫌土么。
  土也得要,不土我开天窗了!
  你这是啥态度?
  威胁。
  你威胁的着我嘛!
  成,那你下次再出岔子甭找我。
  范喆!
  诶,在。
  你!
  我在,有合适的发图到我邮箱。
  以上,就是范喆的"低三下四"╮(╯_╰)╭
  中午吃完饭回来,范喆登录邮箱,张琪给发了十张图。
  他是一眼挑上其中一张的,按着联系方式就给对方拨了过去。
   "喂?"对方接的很快。
   "你好,请问是汤淼么?"
   "嗯,你好,我是。您是?"
   "免贵姓范,《青年之友》的张琪小姐给了我你的联系方式,我是他们兄弟杂志的美编,需要画稿。"
   "这样啊,有什么要求呢?什么时候要?"
   "要求我会发到你邮箱,希望周五前可以拿到。"
   "哦,几张啊?什么类型的?"
   "五张,每一张我会特别说明,有武侠方向的和科幻方向的。"
   "周五前要五张?"
   "对,是的。可以吧?"
   "……我尽量。"
   "不能够只是尽量,要一定。"

  汤淼挂了电话一脑门子气,什么个人啊!还他妈一定!说话冷了吧唧,还傲了吧唧!
  点了颗烟从床上起来,汤淼看看表,一点半。
  去洗手间方便之前,汤淼看见了客厅餐桌上的牛奶面包煎蛋,以及,蔡腾彬留的字条:简单吃点,我还是六点半左右回家,一起晚饭。
  汤淼看完,直接去了卫生间。
  洗漱完毕,出来吃完,汤淼给蔡腾彬去了个电话。
   "起的够早的啊。"
   "我也不想,休息泡汤了。"
   "啊?"
   "一劲劲儿的男的给我打电话,说周五前我得给他五张画稿儿。"
   "这倒霉催的……"
   "我这就回去画,晚上你自己解决伙食问题吧。"
   "你怎么着?绝食?画画儿也得吃饭吧?"
  汤淼想了想,"吃,肯定,正好说请周正吃饭,你要没事儿你也来呗。"
   "咳,我忘了你们家还一人。"
   "嗯,怎么也得给他接风洗尘一下儿。"
   "诶我说……"
   "嗯?"汤淼听着蔡腾彬声音有点儿含糊。
   "你收留那位……那位真是失手杀人?"
   "你不是都忘了我们家还一个呢么,这会儿咋不像?"
   "算,别这么没劲了,都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蔡腾彬咳嗽了几声。
   "我说暗话了么?"
   "我认识你多少年了?先说让我自己解决伙食,一会儿又跟刚想起来似的说给人接风。"
   "呵呵。"
   "你甭乐。"
   "我认识你多少年了?你排斥他我还看不出来?"
   "那你也知道我为你好吧?"
   "周正怎么了?他是抢劫了还是偷盗了?再要不强奸犯?"汤淼有点儿不高兴了。
   "杀人越货,杀人排前头你怎么不说?"
   "腾彬!"
   "汤淼,真的,我知道他奶奶对你一直挺照顾,我也知道那孩子老实,可是,大牢,关了多少年?你自己说说多少年,他还能那么单纯?"
  汤淼咬了咬嘴唇,蔡腾彬正说到了他不愿意去想的。
   "这事儿换别人躲都来不及,你还上赶着凑!昨天咱过去接他,你看看他说话那样儿,看看他身上穿的,你说什么人先你一步接他?"
   "你别说了啊,再说我真跟你丫翻!周正什么人,我知道!"
  不等蔡腾彬再说什么,汤淼直接挂了电话。
  周正进去的真实原因汤淼猜不着细节也猜得着大概,莫名其妙的钱,莫名其妙被杀的人。可是周正不让汤淼跟第二个人说,所以就算腾彬他也没提过。
  汤淼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可以误解周正,但他不行。是他把钱拿给的医院,是他去看守所跟周正夜谈。是他,没有早一点儿发觉,没有拦住他。
  诚然,如腾彬所说,再单纯的孩子进去大牢那么多年都会变,可他仍旧认为,周正,不会。
  他在他心里,始终是那个瘦弱的、和善的、帮奶奶分担生活重担的小男孩儿。

  进家门儿,汤淼看见周正全神贯注的正跟纸上写着什么。凑近写字台看看,满眼昏花——不是数字就是符号儿。再瞅瞅那本儿,蔡腾彬的。
  那是一道蔡腾彬努力了挺久最后才解答出来的数学问题。
  周正感觉到了汤淼站在身后,可完全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就差一点儿了,差一点儿就可以证明最后的这个解答是错误的。
  汤淼对于跟数学问题纠缠的人早已习惯,他们就是怪物。寻求答案的时候,听不见、看不见,感受不到,根本就是时空旅行去了。于是,他径直走向计算机,开机,收邮件,画图。当初为蔡腾彬留下小姑妈那张写字台肯定是对的。
  蔡腾彬被挂了电话心情非常不爽。下午在研究室基本都被情绪困扰,什么都干不下去。他鲜少与汤淼发生争执,目前的状况让他无所理解。
  也因此,傍晚接到汤淼电话让他很惊奇。可对话内容是惊奇加惊奇。
   "腾彬你快来吧,我快死了!"
  惊奇之后是恐慌。要死了?不能够吧?
  一脑子汤淼被杀画面,蔡腾彬不等下班就开车直奔汤淼家,门是连开锁带撞开的。可是这一进门吧……
  周正按着汤淼,"到底哪儿不懂呢?哥你不应该啊,你看,从这里开始,根据N≠NP……"
   "你可来了!"汤淼对着蔡腾彬一脸哭相,"你快来替我,我图才画了一轮廓!死绝了这回!"
   "什么一个意思?"蔡腾彬晕。
   "周正,你跟他说,把题做错了的那人是他。"
  接下来的时间汤淼解放了,卖力的画图。蔡腾彬跟周正的声音他压根儿不入耳,一门儿心思的动笔。
  夜里一点,蔡腾彬扔下笔和演算纸,喊了一句:"老子居然错了!"
  汤淼扔下绘图板儿,喊了一句:"老子居然饿的都不饿了!"
  周正收拾着桌子,满意的笑。
  夜里这个时间,仨人算是找不到像样儿的饭馆了,又不想跑太远,索性去了大排档。
  插不上话的变成了汤淼,那俩说着他听不懂的外星语相谈甚欢。
  汤淼看着俩人,听着他们的"究竟是解题难还是检验难"、"数学实用还是物理实用"等等一系列话题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最终,喝了不少酒,仨人又一起回了汤淼家。床上睡了俩,沙发上睡了一个。睡沙发的是汤淼,他还在脑袋上按了一靠垫儿——那俩到他睡着还在论证。
  显而易见,第一个会周公的是汤淼。接下来是周正,最后是蔡腾彬。
  有人说,爱音乐的人都是好孩子。
  那么爱数学的呢?
  从小到大,鲜少有人在数学这一领域给蔡腾彬这么大的打击。从小到大,除了导师,没人跟他彻夜深谈数学理论。
  可今夜与之脑思维相通的这个人,是个法律意义上的坏人。
  杀人犯。是什么样的情形驱使这么一个人犯下如此滔天重罪?
  蔡腾彬很想知道。
  周正好像确实很单纯,至少在沉迷于数学问题的时候很单纯。单纯的,就是一个求解的孩子。而这么些复杂的学说,他又是从哪里学到的呢?这孩子,可是十几岁就折进去了,蔡腾彬不认为监狱里会普及最为曲折难懂形而上的数学。
4
  闹钟狂响起来,汤淼一伸手就给按了。刚想继续睡,无奈有人在一旁推:"哥,闹表响了,你该起了。"
  汤淼翻了个身,掀起毯子就蒙住了头。
  周正注视着床上那一团,顿感无奈。他知道他清晨才睡下,可是……再不起就耽误课了。
   "哥,你得起床了。"周正隔着毯子去推汤淼。
  汤淼蒙头又躺了十分钟,一身汗,起之。起来就觉得天旋地转,昨儿彻夜赶画稿今儿早上五点半才传去指定邮箱。
  缓一缓,汤淼空洞的眼睛看向周正,看了那么一会儿,抓抓头,下床去了卫生间。
  周正简单把床收拾了一下,汤淼迟迟也不出来,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周正知道汤淼有起床洗澡的习惯,再看看闹钟,为他所剩无几的时间担忧。
  点了一颗烟,辛辣呛人的味道在口腔与鼻腔内蔓延。这让他想起了抽第一颗烟的滋味。
  周正的第一颗烟是陈毅给的,他随意的扔给他一颗烟,好像理所当然他就应该会抽烟似的。周正也没好推辞,却呛得咳嗽起来。那是那男人第二次取笑他。
  汤淼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就看到一脸迷茫的周正,他咳嗽了一声,问:"今天有什么安排?"
  周正恍然回神,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你也不出门走走?闷不闷?"汤淼开冰箱拿了一盒牛奶,权当早饭了。虽然这个时间……中饭都已经错过。
   "我上午出去过了。"周正笑笑。
   "哦?是么?"汤淼这几天急于赶画稿,完全没顾上照顾周正。
   "嗯,太阳挺好的。"
   "去了哪儿?"汤淼放下牛奶,一边换衣服一边问。
   "去了西城分局。"
  汤淼一怔。
   "要做一个登记备案。"周正补充说明。
   "哦,哦,哦。"
   "你还不快点儿,要晚了吧?"周正又去看表。
   "嗯,我抓紧,那你下午还是跟家看书?我这儿……好像没什么书。"
   "别管我了,你赶快吧。"
  汤淼最后举着那半盒没喝完的牛奶出的门,一路追22,然后上的地铁。
  地铁摇摇晃晃,汤淼一路上的思绪也跟着摇摇晃晃。从周正喜欢看书家里又没什么书是不是要想办法给他办个师大图书馆的图书证,到晚上是不是让腾彬过来大家解解闷儿可是周六又是一早的课,到周正总不能这么不工作谁能给他找个工作,到……很多很多。这'很多很多'里大部分又跟周正有关。
  汤淼发觉,帮助他,自己的能力少之又少,决心容易办事难。
  愁。
  与此同时,他眼前又冒出了周奶奶慈祥的脸。她临终的时候还在嘱咐他:汤淼啊,奶奶厚着脸皮请求你,以后能帮助周正的地方你多帮帮他,那孩子实在是一天安稳日子都没过上过。他不坏,谁不懂他我也懂他……
  老人满眼的泪汤淼一天也没能忘记。
  到学校,离开课还有一刻钟。汤淼跟办公室又吃了个面包打算顶到晚上。
  在少儿艺术学校教课是汤淼的主业,美其名曰教课其实也就是哄孩子加最基础的素描、色彩。而在此之前,汤淼也有过许多的主业。比如,跟国营动画片厂给小朋友做动画;比如,在高中教美术;比如,在公司做设计;比如……总之不少的比如。每一份工作汤淼都做的很认真,认真的让人无可挑剔,所以每每放弃旁人都无法懂得。汤淼受不了安稳的工作氛围,那让他觉得压抑。要不是街头画家能饿死人,汤淼肯定选这个行业还不厌烦。
  目前的这份工作,汤淼做了一年半了,相对的自由些,所以相对的汤淼也就还能坚持些。
  每周一、三、五,四点到六点半,两节课。每周六、日,早八点到晚六点,两整个工作日。一个月累计收入四千多一些。活儿少待遇丰厚也是汤淼坚持这份工作的一大原因。
  其他空闲时间汤淼一般自由活动或者给几个杂志供稿。
  自由,但不闲散是汤淼喜欢的。
  与蔡腾彬不同,汤淼从不规范自己走在某条特定的道路上,他坚信——每一条看似笔直的路其实都是死路。有限的生命里,人应该尝试尽可能多的生活方式。但汤淼并不是一个没有理想的人,只是他的理想次次让蔡腾彬发笑,那就是:做个杰出伟大的漫画家,类似于中国的手冢治虫。蔡腾彬每次笑汤淼也不在意,因为他比他更为清楚这有多么不可能。就他所知,目前的职业漫画家们大抵两条路:一,在家里饿得半死不活找不到出版机会;二,跑去邻国日本给知名漫画家做助手,毫无创意的给人家做后期琐事。点子、念头、创意?想也别想,没你的份儿。
  上课铃声响,汤淼拎着花瓶哄孩子画素描去也。

  范喆一上班就收到了汤淼的插画,俩字儿:满意。
  他并没有给他看过故事,这一位单凭他给他的简单文字说明就画出了故事感觉。活灵活现,构图、人设、细节,处处都精彩。
  范喆美滋滋的给张琪去了电话,委实感谢她一番。张琪嗤之以鼻,曰,那是,我推荐的能有错嘛?
  然后,范喆一天都忙碌于上图、制版等等。
  这会儿松口气快下班了,范喆就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决定明天加班一天再说。截稿期是可以坦然面对了。
  同志交友网站是范喆乐于去的地儿,特别适合他闷骚的个性——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咱俩对着空气调情。
  范喆也时常收到邀约,只是多数选择不去。偶尔感觉特别对路儿的,也要假惺惺推三阻四等着对方更热情点儿,才挪步儿动身。
  迄今为止,范喆见过五六个网友,每一次都是他埋单。这是他的规矩——我要是看上你了,我让你埋单;若相不上,我请你,然后麻利儿打发您该哪儿哪儿去。由此可见,范喆没一个相上的。
  今天,历史性的一刻,'小可爱'第N次发出了邀约,范喆打算欣然前往。
  与'小可爱'是在论坛认识的,一起水了几贴,俩人对彼此就都有了些好感,后面就顺水推舟了,你来我往,浓情蜜意。
  提出见面的当然不是范喆,'小可爱'提了不止三、四次,范喆欲拒还迎的,吊的'小可爱'心痒痒。今天已经有些撒泼耍赖了,就为见范喆一面。
  五点半准时下班,范喆背包儿就走,直奔目的地而去。不近,约在的是'小可爱'单位附近的星巴克。北苑,北五环。
  即便堵车,范喆六点半就到了,比约定时间早了半小时。闲着也是闲着,就连了无线上网。'小可爱'是差一刻七点到的,也是提前。
  只是吧……见光死又一次应验。
   '小可爱'除了胖乎乎哪儿也不跟"可爱"沾边儿。
  范喆又郁了。
  再一次分析自己——有眼无珠。
  不咸不淡的聊着,范喆痛不欲生。别的也就算了,他就受不了小胖子= =
  正想着怎么结账离开,一风风火火的主儿就撞了他一把往吧台而去。
  嘿!
  范喆这个怒!
  扭头,看见一背影儿。
  身材真棒。
  范喆想想,算了,对帅哥就不怒了。
  结果那人买完外带咖啡一转身……
  搬、运、工!
  这回可给范喆一机会耐心瞅清楚他眉眼儿了。别说,挺有男人味儿。就是……穿衣风格实在不能让人苟同。
  眼见着'搬运工'往过走,范喆回过头,手遮住脸,他可不想跟他打照面儿。
  奈何……
   "诶,小孙,你怎么在呢?我刚进来都没看见你!"
  哎呦喂,这主儿还立他们桌儿前了,还跟……'小可爱'认识?
   "我也没看见你唉!"'小可爱'起身,"下课了?"
   "你坐你坐,约了朋友啊?"
   "嗯……是。"'小可爱'有些羞涩,"小蔡没过来接你?"
   "哦,没。"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几句,范喆自始至终手挡脸。
  等汤淼告辞离开,'小可爱'抓头笑了笑,"不好意思没给你介绍哈,那是我同事。"
   "没事儿,没事儿。"范喆心说了——幸亏你没给我介绍认识= =
   "挺帅的吧,他刚到我们学校我就看上他了,可惜他有BF。"
   "学校?"
   "我跟你说过我在学校做文员吧?呵呵。他是我们学校教美术的。"
   "哦。"范喆已经看不见汇入下班人流的'搬运工'了。他想不出来那是个弯的。一点儿不细腻,鲁的跟什么似的。就这样的主儿都能有BF?但,当然,不管怎么说,他再怎么不招人待见也比面前这胖子正多了。
  又是范喆埋单,匆匆别后范喆再也不想看见'小可爱'了。
  到家,范喆洗了个澡,看了会儿电影,心情一顶一的差。
   MSN弹出邮件提示。
  打开,来自画手汤淼。
  【饭编辑好:
  请问您有收到我的画稿么?没有看到您回复。如果没收到,这封信的附件里也有。收到的话请给告知,有什么修改意见也请一并提出。
  汤淼】
  范喆哭笑不得。
  你要说这位细致吧,愣能写成'饭'编辑。你要说这位粗枝大叶吧,倒是挺细心来查询邮件收到否。
  范喆又想了想那些画稿。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有点儿感兴趣。
  范喆喜欢漫画式的画风,汤淼这一位就在他的欣赏之列。
  不过想了一会儿范喆就摇了摇头——不靠谱儿。画手他见得多了,除了没帅哥美女啥都有,恐龙大集合。
  搞不好,又是个胖子吧?
  郁。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胖子这个物种?
5
  蔡腾彬拿钥匙捅开汤淼家的门就看见周正窝在沙发上手举一本书。
  周正听见开门声,放下书起身。
  蔡腾彬看了看他——上身一件松松垮垮的Tee,下面儿一条恨不得能掉下来的牛仔裤。
  那书他也看清楚了——房龙,《人类的故事》。
  毫无疑问,衣服是汤淼的,书是他的。应该说,汤淼这儿除美术书籍以外的书都是他的。
  周正见了蔡腾彬笑眯眯的打招呼:"你来了。"
  蔡腾彬愣了愣,回:"嗯,我来了。"以往进汤淼家门他可没这种招呼可打。
   "汤淼哥还没回来,不过估计快了。"
   "是,我刚跟他通了电话。"
  放下手里的纸袋,蔡腾彬开冰箱给自己拿了一罐可乐。一口气喝完,他又往门口去。
   "你要?"周正发出疑问。
   "下去买点儿啤酒。"
   "哦,那我去吧,你刚进门,歇一会儿。"
  蔡腾彬看了看周正,好像也没什么反对的理由。只是吧……放他一个人出去行么?会不会危害社会?
  直到听见关门声,蔡腾彬还在这么思考。
  拿了纸袋进厨房,这窗口正好能看见大院儿门口的小卖部。不一会儿,周正出现在他的视线内——他笔直走进小卖部,大概五分钟,提着袋子肩上还扛了一小袋什么东西出来了,身边跟着一个老太太。他看着他跟老太太说着什么,往另一排楼去了。蔡腾彬心里一紧,他不会入室抢劫吧?又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周正再一次出现在蔡腾彬的视线内,拎着袋子走的很快。身后是刚才那老太太缓缓散步。哦,就是普通的助人为乐。
  周正进门前,蔡腾彬开始洗菜。
  有些惭愧。
   "我回来了。"随着这一声,周正出现在了厨房门口,"你要做饭?"
  蔡腾彬嗯了一声。
  周正点点头,说了句辛苦,往冰箱处去了。
  本来,蔡腾彬并不想跟周正产生什么对话,可不知怎么回事儿,俩人很自然的聊到了房龙。
  到汤淼进门,他们还在说。

  晚上蔡腾彬起火做饭,三人一起吃的,啤酒很快就喝完了,周正洗碗,汤淼跟蔡腾彬下楼买酒。
   "你跟周正还挺合得来。"汤淼叼着烟拎着酒,脸上笑意盈盈。他就怕他俩合不来,那可真就让他难办了。
   "有么?"蔡腾彬应了一声。
   "还没有?从房龙都说到尼采了。"
   "嗯,好歹我的书除我之外对另外的人产生了效果。"
   "说的就跟我不看似的。"汤淼撇嘴。
   "我相信你肯定看了,就是看不过三页半而已。"
   "你丫……"
   "你看,你就受不住我说实话。"
   "诶,说个正事儿。"汤淼无意跟蔡腾彬继续斗嘴,"我搬过来那天,那胖老头儿……"
  蔡腾彬一愣,"我跟他真没什么……"
   "我操!"汤淼崩溃,"我是想问你,你们走动不走动,走动给周正办个阅读证儿!想什么呐你!"
   "那你丫一脸严肃,还什么正事儿!"蔡腾彬尴尬。
   "当然是正事儿,我怕周正闷。"
   "你喜欢那小子啊?"蔡腾彬看向汤淼。
   "扯淡。"
   "我看你是对他关爱有嘉。"
   "难道你吃醋?"汤淼乐。
   "就跟我多爱你似的。"
   "没,我以为你爱上他了呢。"
   "你脑袋被驴踢了?"
   "本来就是嘛,没见过你跟什么人这么有的可聊。"
   "闹半天你吃醋呗。"这回换蔡腾彬乐了。
   "这嘴架打的真没水准,"汤淼扔了烟蒂,"真的,想着给问问。"
   "我管他干嘛?还不是看着你面子。甭师大的了,我给他办个我们理工的吧,估摸他更感兴趣,顺道儿替您看孩子。"
   "嗯,回头我发你一张好人资格证书。"
   "记得盖章。"
   "盖章?"
   "弱智颁发。"
   "你大爷的……"
  溜溜达达上楼,周正已经洗好了碗筷,正往擦干净的桌儿上放小菜。
   "你俩先喝,我上个邮箱。"汤淼说着径直进了屋儿。
   "那什么,"蔡腾彬落座,"我给你办个我们大学的图书证儿吧。"
  周正够过了杯子,给蔡腾彬倒酒,"哦?"
   "汤淼说你比较闷。"
   "还好。"
  周正这态度倒是让蔡腾彬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幸而,隔了几分钟对喝了几口酒后,周正言语了。
   "我想问问你们学校有没有那种培训班……辅导非学生,就是社会类考生吧,参加高考那种。"
   "你说的是预科吧?"
   "预科?"
   "就是大学基础预备课程,它是为那些不能满足直接进入大学本科学位生学位课程学习要求的国际学生设置。"
   "不太懂……"
   "好比,你今年参加高考,报考的是我们学校,然后分数不够,大概80分以内吧,就可以申请预科,然后预科结束考试就可以升入校内了,也就是说比一般学生拿学士学位多一年。"
   "也就是说还要参加高考?"
   "你问的啊,不是参加高考那种么?"
   "哦,那是我表达不好。呵呵。我没有参加今年高考嘛。"
   "你是说你要上大学?"蔡腾彬看着周正。
   "嗯是啊,想读书。不过看来只能再耽误一年了。"
  蔡腾彬沉吟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可是……虽然说现在面对社会广泛招生吧,履历问题也还是要考虑的。比如档案。"
  周正没吭声,低头喝酒。
   "想学数学是么?"蔡腾彬觉察到了周正眼底的失落。
   "对了,这几天我试着论证了一个问题,想说拿给你看看。"周正直接转移了话题。
  这小子挺要强的,蔡腾彬想。

  汤淼对着邮件有些哭笑不得。
  【来信已收到,画稿没有问题。PS:免贵姓'范'。】
  一般人该知道那是笔误吧?
  难不成是这位较真儿?
  无奈,提笔回复。
  【范编辑好:没注意笔误,还请您见谅。】
  两分钟后MSN提示有新邮件。
  就四个字儿:没有关系。
  没关系你丫来信订正个屁啊!
  恍然,汤淼想起了去年跟一个杂志社,遇上一二百五编辑,征稿启事愣能把'欢迎来稿'写成'欢迎来搞'。那位肯定不会纠正'饭'和'范',文盲嘛。
  时至今日,汤淼已经想不起那张脸了,只隐约留下一个印象——冷。说笑话都不笑,他还是特意以这种方式告诉他的,想着好歹不太尴尬嘛。
  正想着那二百五,又来了邮件提示。
  【对了,过几天我会寄出一份画手合同,你看过没有问题就签字回邮。】
  汤淼想了想,那就是想长期用我了呗。你看,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正想回信,汤淼想了想——这邮件回复这么及时,对方也是hot邮箱,肯定也挂着MSN呢吧?何苦还这么费劲邮件来邮件去?
  于是,加之。
  验证通过很快,汤淼动动手指敲了一个:你好。
  对方回复一个:好。网名还挺工作范儿——范主编。
  对话就算这么开始了。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合同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合同可有什么特别的?】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就是好比说苛刻的条款。】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苛刻我也不会告诉你吧?】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这……】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等我发你一份电子版,不放心就看看。】
  范喆发了一份电子合同过去,觉得这人挺290,250+38+2。
  汤淼收了合同就去看了,觉得这范主编挺横的,还什么苛刻我也不会告诉你吧,操!
  特细致的看完,汤淼觉得还行,稿酬啊、付款时间啊等等也都挺让人满意。
  唯独……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看完了,就是这合同,我没看见签名的地方啊】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 =你半天看什么呢?】
  范喆差点儿死过去。是个人也知道签名不是跟抬头就是跟结尾吧?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你说看什么?看内容啊!】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在抬头。结尾处也有。】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哦,那知道了,回头你寄出来吧。】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应该是周一寄出,记得查收。】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您有我地址么?】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张琪有吧?】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有。】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那就行了。】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可是我搬家了,她应该没我新地址。】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你说话挺气人的,你自己知道吗?】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不知道。哪里气人了?】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算了,给我你地址。】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不是,哪儿气人了?我还没嫌你说话劲劲儿的呢!】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我说话怎么劲儿劲儿的了?】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那我说话哪儿气人了?】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你不会直接告诉我你搬家了张琪手里的地址作废了吗?】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我是根据你问题回答啊,你问的是张琪有我地址吗,她有,我不能告诉你她没有吧。搬家也是这两天的事儿,我好心好意告诉你,你还说我说话气人?】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一般人会先说我搬家了吧?】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你搬家我也管不着啊,我又不给你寄东西!】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我搬什么家?】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哦,看错了。】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北京市西城区师大宿舍5号楼1单元301】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你还没告诉我,我说话怎么劲劲儿的了。】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是给人这么一种感觉,话都横着出来。比如我说尽量你说要一定,比如我问有什么苛刻条款没有你说有也不会告诉我!】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这还只可意会呢?言传挺具体了。】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咱们好像离题万里了。】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谁说不是!】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行吧,耽误您时间了。】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周一我按地址寄出。】
  汤淼把键盘推回去,看向客厅,蔡腾彬跟周正讨论的火热。再看看屏幕上刚刚的聊天记录……真是他妈话不投机半句多!要不为挣几个散钱,至于委屈自己跟这么一二逼青年打交道嘛!放以往绝对跟您嘞拜拜,可现在不是以往,汤淼深知——家里多了一口子,花销只可能增大不可能缩减。
  范喆一边儿抄地址一边儿回想自己之前的不理智,跟那么一位有什么可吵的?还嫌自己时间富裕是怎么地?写完地址看看,哎呦,真眼熟。
  师大宿舍……
  想到师大宿舍范喆就想到了'搬运工'。那也是个画画儿的,也住师大。
  他今天还见过那个二百五。
  不会……就是他吧?
  再扭脸儿一想,哪儿能那么背,师大宿舍又不是不让出租,师大又不是没美术系!三笔写一个'寸'字儿也不是这么写的!虽然,这一位跟那'搬运工'不相上下的讨厌。不过讨厌又能怎样?再讨厌他也得用他画稿儿,没别的更佳选择了。还我劲儿劲儿的?要不是对着你这么一290我至于嘛我!290!

   —————————————————————————————————————

  搬家前再更最后一次,周四搬家,ADSL捆移要断网数日。等我回归。
  这时候应该用下《终结者》里的名言——I will be back哈哈哈哈哈……
6
  有些宿醉。
  周正睁眼就是这么一个感觉。
  撑着身体从沙发上坐起来,眼前的大床上没了汤淼的影儿,就剩下蔡腾彬一个,胳膊还伸开着,保持着供人枕的姿势。
  想抽颗烟,又怕让床上那位不抽烟的不适,周正只得下床,拿了烟盒、打火机,踱步去了卫生间。
  简单洗漱了一下,周正推开了卫生间的窗户,这才迟迟点上烟。
  抽烟,是陈毅留给周正的习惯之一。就算烟不勤,他每天也是要抽上几颗的。
  周正不太愿意想起陈毅,可好象早上刚起床又没别的什么可想。顺着这条线,倒是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汤淼跟蔡腾彬那里。
  通过这一个礼拜的观察与接触,周正感觉到汤淼跟蔡腾彬关系不一般。
  从两个人的言谈、举止,甚至眼神,周正能从中嗅出一股老情人的味道。
  生活中随处可见的细节更加能证明这一点——用一支牙刷、睡一张床、喜欢吃同一种食物。甚至,这个家里,随处可见蔡腾彬的东西,小到备用钥匙大到书桌。
  周正严肃的意识到他打扰了他们的生活。
  并,蔡腾彬很不满意。
  他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对他的排斥,而这层排斥之上又有因为汤淼的关系不得不维持的那张笑脸。

  周正一起来蔡腾彬就醒了,他睡觉很轻。待到二十多分钟都不见周正回屋儿,蔡腾彬不放心了——他听见他进了卫生间,可这时间又太久了,也没听见卫生间有花洒的动静。
  他,干嘛去了?
  蔡腾彬的第一想法是:吸毒。
  别怪他,他把监狱里所有能沾染上的恶习都给周正加载上了。就跟windows update似的,随想起来的补丁随加载。
  又等了十几分钟,蔡腾彬坐不住了,大步走向洗手间,当当当敲门。
  周正神游太虚,被这么一敲吓一跳,慌忙用水冲灭了烟,"啊,马上。"
  门一开,周正就看见了蔡腾彬紧皱的眉头。
   "真不好意思,抽烟,占用了卫生间。"
   "抽烟?"蔡腾彬饶有意味的重复。
   "嗯,我看你还没醒,就没在屋里抽。呵呵。"
  那笑如此无害,险些就让蔡腾彬信以为真了。可蔡腾彬是谁?——意志坚定的人啊。
   "哦哦。也给我一颗吧。"
  周正一愣,"你抽烟?没看见过你抽烟啊……"
   "偶尔,所以你看不是没带么,蹭一根儿。"
   "啊,好。"周正大方的将烟盒和打火机给了蔡腾彬,"你用吧,我去收拾床。"
  蔡腾彬闪身进卫生间,听着周正走开,立马儿打开烟盒。
  先拆了一根儿。毫无异样。
  再拆一根儿。仍旧毫无异样。
  等一盒烟都变成烟丝和烟纸进了马桶,蔡腾彬有点儿窘迫。不死心的,他觉得周正早有准备,给了他一盒儿没问题的烟,加料的藏起来了。可等到看见垃圾桶里相同的烟蒂,他就更窘迫了。一般人这时候也就死心了,可蔡腾彬不是一般人,就好比直到看见老太太跟着周正出来他才信他是助人为乐,这会儿,蔡腾彬把马桶拆了——电影里不都那么演么,藏毒品的好地方。可惜,再一次窘迫,里头除了水跟水漂儿,空无一物。
  周正刚进厨房打算热热早饭,就听见卫生间那诡异的响动,"腾彬哥,怎么了?"
  蔡腾彬一边将水箱盖子往上放一边窘迫的回答:"啊,哦,水箱出了点儿问题。"
   "用帮忙么?需要什么工具么?"周正问。
   "不用,好了。"
  听着脚步声离去,蔡腾彬汗哗哗的流。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跟那孩子那么……过不去?
  他其实最想的就是周正品行一点儿问题没有,可矛盾的是,他压根儿无法这么相信。在他看来,犯人就等于坏人。刑满释放也还是坏人。人性上的问题,根本无法纠正。
  对着马桶里漂浮的香烟部件儿,蔡腾彬想:得想出一个还不出烟的理由了。迫在眉睫= =

  周正和蔡腾彬一起吃了早饭,实则,该说是午饭。蔡腾彬没有离去的意思,他觉得他得替汤淼看着这孩子。周正收拾完餐桌,见蔡腾彬不走,寻思他大约是想等汤淼回来。
  就这样,两人都不太自在。
  不自在吧,就都想找话说,可遗憾的是,两人同时发现——越想自然的聊天越聊不起来。以往,分明自然而然就找到共同点的。
  最后,是周正先绷不住了,"腾彬哥,你等汤淼哥吧,我想出门一趟。"
  出门?
  这二字直接反应在蔡腾彬脑海里就是:犯罪。
  周正出门等于给社会增加安全隐患。
   "去哪儿?"他脱口问。
   "哦,我想去看看奶奶。"周正坦然回答。
   "行,我跟你去。"蔡腾彬说完又觉得不太自然,改口道,"也不近,咱开车方便一些。"
  周正想推辞,可又说不出口,显然,蔡腾彬把汤淼的责任感一并揽到了自己身上。
  就这样两人出了门,一路到了四环外的那家骨灰存放处。当年丧事是老街坊们给操办的,没有买墓地下葬,费用是一个问题,周正说他要亲自挑选墓地也是一个问题。于是就进了一家灵堂性质的骨灰存放处。不大,但干净有条理。
  蔡腾彬没有进去,而是留在院儿里看着清洁工收拾青灰的地面。
  周正独自进去,里面空无一人,只有门口坐着一个看门的大妈。
  周奶奶的骨灰盒和很多人的并列在一个个的小格子里,每一个格子外都有他们生前的照片。
  周正盯着那些小格子看了半天,怎么也不能切实体会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后被装进那么狭小的一个格子。
  生,与死。
  周正没有看到奶奶死后的仪容,他赶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得不火化了,他只看到那一坛骨灰。因为没有钱用豪华炉,奶奶的焚化并不美观。
  回监狱的路上他哭了很久,身边没有汤淼也没有陈毅,只有两个面无表情的警官,他们毫无感觉的谈论政治形势。
  但周正见过死人,活生生的死人。
  那也是他进去监狱的理由。
  周正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夜晚,那个彻底改变他生活的夜晚。
  夏末初秋的交界,天很闷,雨要下来又下不来,和很多个夜晚一样,他在老旧的路灯下,守着奶奶的小烟摊儿,借着那昏暗的路灯看书。
  那辆豪华轿车停下来的时候,周正都没怎么觉察,直到同班的小霸王手拍在他面前的烟摊上。
  他说:周正,你要借钱,是吧?
  周正鬼使神差的就跟他上了车,烟摊儿都是匆匆收回去的。
  车上还有一个女人,小霸王说是他母亲。
  小霸王和他母亲一路带周正驶离了他熟悉的老胡同,那时候,周正还不知道,他们带他驶离的还有他熟悉的老街生活。
  他们答应给他一大笔钱,代价是,顶罪。
  小霸王不亏是小霸王,他终于制服了对面学校的徐老大。周正再看到意气风发的痞子徐老大,徐老大已经没气了。
  就在那儿,豁口的那片小树林。
  关于徐老大的传闻很多很多,他仗着家里老流氓的父亲,欺行霸市。就周正所知,被他强暴的少女、抢劫的少年人数不下十根手指。这还是愿意讨个说法的那些。
  但在那一刻的周正看来,这已经不是这个小流氓该不该死的问题了,这是奶奶能不能活下去的问题。
  那一大笔钱,足够奶奶做最好的治疗,包括没有自己之后,后续的生活。
  周正问了小霸王每一个细节,从凶器,到下手部位,到案发时间,到对尸体做过什么等等等等。小霸王已经吓掉了魂儿,记忆混乱、语无伦次。周正耐心的一点点的帮他回忆,整理。
  小霸王急切的想离开案发现场,被周正逼得绞尽脑汁,等到终于留下钱离开,基本是被他妈妈架走的。
  待到他们离开,周正先擦掉了刀上小霸王的指纹,连带着一些血迹没了,他只能闭眼又捅了尸体两刀,闷热的天气尸体还没僵硬,血液虽不再流动但还保有一些活力。那血的甜腥味儿让周正想吐。遍地都是小霸王跟徐老大的脚印。周正正头疼,天下起了大雨。
  周正想,大约老天都是这个意思吧。
  布置好现场,又整理了一遍想好的说辞,周正穿上了随身带出来的雨衣,回了老胡同,敲开汤淼的房门,将钱都给了汤淼。那个时候,他是他唯一信任的人。他对他说,奶奶拜托你了。
  走去公安局的路上,周正知道他的人生基本崩塌了。他有过很多的理想,可惜,天不遂人愿。
  一切都很顺利,周正扮演了一个无辜的、畏缩的、受到惊吓的少年形象。他的陈述与法医的鉴定分毫不差。口供更是完美——小霸王借了他一笔钱给奶奶看病,他们是同桌这理所当然。他们约在十字路口,晚上等小霸王母亲下班把钱给送过来,借条也在。徐老大不知道怎么得知,埋伏在小树林,等小霸王母亲的车开走,他拦住了他,并强行把他拉进了小树林。看着他挥刀非常害怕,两人缠斗了起来,他夺过了刀,然后,就是徐老大的死亡。出了事儿他很害怕,连夜找了小霸王,小霸王跟他来过现场,最后劝他自首。可他犹豫不决,迟迟不能做决定,打雷时候感觉徐老大动了,他没加思索出于恐惧又捅了两刀,那时候也还没决定自首,企图毁尸灭迹来着,这也是为什么徐老大死后又被捅了两刀,惊雷让他以为徐老大还没死透。
  最终,法院宣判,有期徒刑十二年。
  然后,周正进了少年监狱,在小霸王母亲的打点和关照下,开始了一段本不该却委实属于他的监狱生活。
  对于周正来说,一切都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奶奶留下他一个人孤身远走。在他所有的岁月中,唯一的亲人,只有奶奶,带他长大始终陪伴呵护的奶奶。所以,倘若再给周正一次选择,他的最终决定仍旧不会改变。即便,最终,奶奶她还是离开了……

   "诶,你,对,就是叫你呢!"
  蔡腾彬看着疾步走过来的大妈一愣。
   "进去那个是你朋友吧?你快进去看看吧,小伙子哭得啊,哎呦呦……"
  蔡腾彬呆愣着跟着大妈进了灵堂。
  他,一辈子没见过任何一个人这样的恸哭过。
  他也无法理解一个人可以这么悲伤。
  不是他冷漠,是他的家庭,造就了他对悲伤的疏离。
   "周正……"
  蔡腾彬已经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就看见身边的大妈一通打手势。
  最终,他搂住他的肩,拍着,哄着,将他带出了灵堂。
  外面太阳正金黄,照进周正通红的眼底,蔡腾彬第一次感觉到了悲伤。不是电影屏幕上精心制造的催人泪下的悲伤,而是像块烙铁烙在胸口的压抑与疼痛。这也是蔡腾彬第一次从一个人身上读到了感情——身边的这个男孩儿,淡薄的外表下,有着最浓最深的感情。
  蔡腾彬想不明白,这样的一个人,如何能冷血起来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那,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周正从出灵堂到上车到一路上话没有一句,唯独下车的时候淡淡的说了一句,"对不起,让你为难了,我只是……太想她了。"
  那一刻,安静的大院儿里,斑驳的老树阴影下,蔡腾彬有些恍惚。
7
  有些人见面,天雷勾地火。
  有些人见面,相看两相厌。
  范喆和汤淼的'初见'二者大约都有些,先是平地一声雷,再是对着眉头紧锁。
  范喆惊呼:怎么真是你?
  汤淼回曰:你是谁啊。
  会议室内,二位大眼瞪小眼。
  待到汤淼好不容易把范喆跟那个'欢迎来搞'对上号儿,范喆已然崩溃到了极点。
  汤淼看着一脸错愕的范喆,感觉好像也没啥可说的。说画儿吧,邮件、MSN上说的够多够清楚了;说天气吧,不幸,今天下大雨,肯定不能假惺惺的说今儿个天气不错;说他那杂志吧,没戏,压根儿不看。
  于是,汤淼只能刷刷跟劳务费支出单上签字,然后曰:要没别的事儿您忙吧,我走了。
  范喆巴不得他赶紧滚蛋,忙曰:慢走,不送了。
  外面,是铺天盖地下的天都黑的大雨,窗内,范喆敲着键盘灌入标题字,窗外,汤淼举着伞往车站走。可窗户内外俩人的心思如出一辙:这人比想像的还讨厌。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呢?
  范喆一边调整版面一边思考。一般来说在他的交际范畴里,人只分为两种:喜欢的和不喜欢的。能够上升到'讨厌'这一高度的,这位汤淼古今中外第一人。
  另,讨厌,这应该是一个感觉上的东西,但反应在汤淼身上特别具象化。
  比如:说话激人、行事不顾别人感受、自大、强硬、粗枝大叶、穿衣品味差、谈吐举止粗鲁……等等等等。
  就像无数的点连成线,范喆对这个汤淼厌恶到了极点。
  更加操蛋的是,人遇上讨厌恶心的东西本能的就想避开,可惜范喆避不开汤淼——除非他能找到更好的画手,或者真有理由冠冕堂皇的辞退他。
  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是:范喆找不到更出色的画手,更没有理由无故撕毁跟汤淼的合约。
  烦、烦、烦。
  这会儿若不是在办公室换成在KTV,范喆肯定自己毫不犹豫的就会唱起林晓培的:我烦呐,烦呐。
  中午过后没什么事儿,范喆看了会儿视频,闲得慌——托讨厌鬼汤淼唯一的福就是再也不用没日没夜的催画稿儿了。可这人一闲吧精神都涣散,又百无聊赖的玩儿了会儿小游戏,范喆绷不住了,抓了包儿闪人。
  隔壁小齐看看表,"范喆哥,这离饭点儿还挺远呢,赶什么饭辙去啊?"
  范喆回头,"国宴,你去么?"

  雨还在下,哗啦哗啦打在车玻璃上,雨刷器上上下下,调频里女声哼哼唧唧。
  将车停在M出版社楼下,范喆小跑着进了漆黑的楼道。
  说是出版社,但M委实一点儿都不气派。窝身在地理位置不怎么好的一幢旧公寓里,说是商住两用,但住的多公司租的少,少还杂,什么XXX医疗用品代理,XXX种子公司,XXX发展有限公司,XXX广告设计,XXX图文制作。总之,都是名号听着不错实则没啥真家伙的提包公司。
  乘电梯到17层,范喆径直走向那个熟悉的拐角处,1706的房门上挂着名牌——M出版社。
  门一如既往的虚掩,里头四五个丫头小伙儿各忙各的。见范喆进来,其中一个丫头笑嘻嘻的说:高总在里面。
  高祎是范喆非常要好的一个朋友,俩人在大学时代就时常一起活动,被同学们公认为打的火热的一对。实则,这一男一女各有各的心思,男的心思在男的身上,女的心思跟女的身上。俩人可以一起套用一句广告词:不走寻常路。
   "呀,美人儿你来了?"高祎从文件上抬头看见范喆,愣了一下。他可没提前打招呼说要过来。
   "嗯,美女好,我又不请自来了。"范喆一点儿不见外,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不请自来好啊,正愁今儿没饭辙,你看,范喆上门儿了。"高祎呵呵的笑,"不过等我一会儿,我这儿正给人倒腾书号儿。"
   "大忙人您忙,我待我的。"范喆说着伸手从书架上够下一本书,正巧小丫头端水进来,两人寒暄两句。
  一直到六点范喆都窝在高祎办公室看书,期间高祎打了数十个电话接了七八回传真。
  俩人一起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员工还在忙,高祎叮嘱了他们两句都别太晚回去就跟范喆走了。
  吃饭的地儿是高祎订的位子,城里新开张的一家日本料理。
  两人进了独立房间,脱鞋上榻榻米,喝着服务生端上来的清酒不咸不淡的聊天儿。
  席间,双方互报了一下近况,范喆是衰的讨厌鬼缠身,高祎是刚搭上一少奶奶。相互挖苦几句,又接着相互安慰,这是他俩乐此不疲的娱乐项目。
   "那你就只能月月跟那位打交道了?"高祎拢了拢长裙,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坐。
   "目前看来是没别的办法了。我跟你说打遇上他就没一件好事儿。"
   "哈哈哈哈,你的愤怒可想而知,'小可爱'变了白胖子。"高祎笑得淑女风范荡然无存。听范喆陈述的最近的'背'比看韩国连续剧还戏剧性。
   "你就乐,跟让人点了笑穴似的。"
   "诶,对了,说个正经的。"
   "讲。"范喆放下了手里钢镚大的酒杯,又续上了点儿清酒。
   "那天我遇上X君了!"
  范喆一怔。X君是高祎跟范喆俩人一起给范喆大学时代暗恋那男人取的代号儿。此人姓肖,后来被俩人简称为'X君'。
   "哦。"
   "你哦P啊哦,就这反应?"
   "恁么了?"范喆不屑。
   "听见他回国你不惊奇么?"
   "天天都有海龟的,我哥月初儿还回来了,给我带回一洋嫂子。"
   "诶,你不是跟他还过不去吧?"高祎看着范喆。
   "这话怎么说的?"
   "我闻见了敌意。"
   "头一回听说敌意还有味道,跟你出那些书一样,狗屁不通。"
   "啧啧,某些人好斗那劲儿又上来了啊。"
   "你丫烦不烦啊。"范喆抄起酒杯一饮而尽。
  高祎不说话了,感觉自己真踩了雷。显然,这事儿是真过不去了。多少年也过不去了。
  高祎可以说是范喆跟X君纠葛的见证人。那时候高祎最常问范喆的一句话就是:你丫贱么?每次范喆都点点头,曰,贱。可脸上带着笑。高祎后来回想起来,那时候虽然范喆哭的次数比笑多出N倍,可那些笑却是后来的后来再也不见踪影的,发自内心的笑。那男人只要哄他两下,他就美的跟一乐颠颠儿孩子似的。
  饭局的气氛在这一时刻开始急转直下,后来俩人又去酒吧喝了两杯,可喜悦怎么都不再出现。范喆送高祎回家的时候,高祎进门前抱了抱范喆,她拍他的背,就像学生时代那样。
   "母羊又舔孩子。"范喆无奈的说。
   "怕被狼叼走……"
  何曾相似的对话?

  开车返家的路上,下了一天的雨终于停了,可范喆心里的雨才刚刚下起来。
  每想到肖司晨一次,范喆的心就抽动一次。过去这么多年了,这个人给他的伤害却一点不能淡去,反而每一次想起更沉重一点儿。
  毫无尊严的去爱一个人,那感觉真糟。
  这是肖司晨留给范喆最有启示性的教育意义。
  进家门,范喆有两个选择:一,倒头睡去;二,继续自虐。
  很不幸,二者,范喆选择了后者。
  翻出旧卡带,塞进老旧的随身听,范喆一遍遍的听着《G弦上的咏叹调》。磁带已经被听的几乎濒临消磁了,小提琴的声音颤颤巍巍,让这支曲子更显悲情。肖司晨留给范喆的除了布满荆棘的记忆,就是这支他演奏的曲子。
  为什么会爱上那样一个人呢?
  这是这么些年来范喆反反复复问过自己的问题。
  那个人自私、刻薄,伤害人如同家常便饭。想当然、自以为是、唯我独尊,一点点都不会为别人考虑。
  可那个人居然就是他爱上的人。
  如果可能,范喆真希望自己从不曾那么毫无警觉的走进文学社,即便不那样也认识不了高祎。
  在同志论坛上,范喆时常看到那些充满悲情意味控诉性十足的发泄文章,看的多了,范喆甚至觉得自己的故事跟这些千千万万的故事重叠在一起毫无新意,半点不特别。每个故事,归根结底都是:我爱你,你不爱我。爱的人越是作践自己,不爱的人越是变本加厉的折磨你。
  你干嘛要这么对我呢?
  那你干嘛非这么缠着我?
  这是他跟他最后的对话。
  范喆为肖司晨做过很多很多的事,多到他都记不住了,多到人已经麻木。可最后换来了什么?只换来一句都是你死皮赖脸的缠着我。
  他为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他却根本没义务回报什么,甚至一句廉价的我喜欢你都舍不得说。
  他可以在深夜夜游回来宿舍关门的时候坦然的给范喆打电话无论几点让他翻出校门陪他捱寒冷或闷热又昏昏欲睡的时光。
  他可以在兜儿里没钱的时候坦然的刷范喆的饭卡吃饭买烟喝酒。
  他可以在被女人抛弃的时候一边跟范喆絮叨一边跟他身上寻欢作乐,他永远是他没女人时候最好的替补,你还不要抱怨不要问,问也只是一句有什么的嘛,反正男的我就你一个。
  他可以在网吧彻夜的奋斗游戏,困了没劲了才拍拍范喆的肩膀说走吧,他一点儿也不会去想枯坐了几个钟头甚至十几个钟头的范喆是个什么想法。
  他可以在手骨折的时候享受范喆理所当然的照顾,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去厕所方便的时候有个扶手。
  他可以一拉琴几个小时不说话,放下弓无论范喆是不是在忙作业都要根据他进行下一步安排。
  他可以,他什么都可以。事无巨细不分大小,所有的所有,都是理所应当。
  那你干嘛非这么缠着我?
  这句话过后三个多月,所有人都开始了毕业实习,肖司晨却踏上飞机去了国外继续进修。临走,他们见过一面,他不说话,他也不说话,那是一场在饭店进行的哑剧。
  后来范喆时常想,他哪一个都看不上究竟是因为对的人还没出现,还是因为不对的人始终走不开。
  打火机一声脆响,范喆看向窗外,晚睡的人还有很多。
8
  下雨一身湿再钻进冷气十足的公车……
  汤淼牙都打颤。
  下了车他是奔跑回家的,图一个暖和。进门直奔浴室,大夏天开浴霸。
  这事儿虽说有些夸张,可汤淼觉得反正也没人看见就不算丢人。
  周正跟蔡腾彬去理工大两个多礼拜了,蔡腾彬早十点到晚六点跟研究室,周正就早十点到晚六点跟图书馆。用汤淼话说,保姆,还是专业的,管接送孩子还不用额外付钱。换来蔡腾彬一拳头。
  想一想蔡腾彬跟周正,汤淼就觉得有意思。
  这俩吧,没话的时候三五天没话,有话的时候说到天亮都是小意思。
  相处方式算怪吧,但怪就怪去呗,能和平相处比啥都好。
  严格意义上来说,蔡腾彬在汤淼眼里是个非常好相处的人,但与此同时他也深知蔡腾彬在别人眼里并不好相处。从没什么朋友这一点就能印证。因此,他能跟周正处成这样就算不容易了。而让汤淼觉得不太一般的是,蔡腾彬有意无意的跟他问起过几次周正的事儿,比如具体为什么折进去的、为什么减刑、今年多大了,等等等等。汤淼了解蔡腾彬,深知谁八卦他也不八卦,那么自然他问就有他问的道理,可至于究竟是什么道理汤淼倒不知道怎么追问了。
  一个热水澡下来,汤淼舒服不少。一边擦头一边想起了那文盲编辑。对这位文盲汤淼里外想不明白的是:就算是美编吧,这么一文盲跟那么一挺正规的杂志社怎么待;另,看着那么花里胡哨个性十足一人,可如何能忍受那儿沉闷的氛围。
  汤淼从不理解按部就班上班下班恨不得十年如一日的人,远的不说就好比蔡腾彬,天天待物理研究所他不烦么?好,以他性格或许不烦,那么他那些同事呢?那么多喘着气儿的有独立个性的人怎么就能每天跟一螺丝钉似的?
  想到这儿汤淼不免想起了某次跟中影和腾彬俩人看卓别林的影片回顾,其中那部《城市之光》他跟腾彬就人究竟要不要当螺丝钉发生过思想歧异。显然,对于蔡腾彬来说按部就班相当正确,而对于汤淼,那就是Bull-shit。
  起的早,又赶上休息没别的事儿,汤淼就犯懒了,画了两笔画儿,人往床上一倒,直接去会了周公。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格外催眠。
  再睁眼是备忘录响,汤淼看看手机下午五点。
  玻璃上雨气氤氲,外头天色阴沉,路灯闪烁。
  汤淼揉揉眼睛起来,往窗户跟前一站,看着偶尔打伞在院儿里走动的人发呆。就这么呆滞了几分钟,才想起来给蔡腾彬去电话。
   "还下呢。"电话接通,这是汤淼的第一句话。
   "嗯,是,一天了。"电话另一头的蔡腾彬听上去也没什么精神。
   "晚上怎么着?我还过去么?"
   "来吧,吃火锅怎么样?"
   "那还不如跟家里吃。"
   "你意思你冒雨出去采购?要这样我没意见。"
   "算,等我吧,我打车过去。"
   "成。"
   "诶,冷不冷你俩?用给你们带上外套么?"
   "你不至于吧?没觉得冷啊。"
   "那行,我还是研究室碰你。"
   "好,一会儿见,白。"
   "白个屁,天都黑了。"
  挂了电话,汤淼拿了钥匙什么的准备出门,最后想了想,还是套了一件运动服。

  周正六点从图书馆出来,来到门口凝视了一会儿外头的雨,撑开了伞。确认了一下笔记本、书不会淋湿,他才迈步离开廊下。
  穿过挺远一段距离来到研究所,周正收伞的时候看见了蔡腾彬一个同事,点点头问了声好,他往出他往进,擦肩而过。
  研究室坐落在老楼,冬暖夏凉,这会儿更透出凉意。不太明亮的楼道里没人,倒是阴风透过窗棂努力往进挤。
  当当当敲门,里头是蔡腾彬熟悉的声音:请进。
  推门进去,偌大的研究室又是空荡荡。汤淼已经来了,无聊的在别人的计算机上玩儿扫雷。
   "你可来了,我都前心贴后背了。"汤淼见周正进来,直接关了扫雷的窗口。
  蔡腾彬没言语,继续低头收拾东西,整理好拍了汤淼肩一把,两人很有默契的同起身,蔡腾彬锁门汤淼拿着他的伞。
  周正忽然有些羡慕他们。
  三人去了山城辣妹子,点了火锅和材料,汤淼饿坏了,先喝了三碗人家免费赠送的紫米粥。蔡腾彬看着他没脾气没脾气的,还得给他递纸巾。
   "你怎么就不能按时吃饭呢?"
   "还不按时?七点,多么标准的晚饭时间。"
   "那我听听头两顿呢?"
   "省了。"汤淼嘿嘿一乐。
   "对你这种人,就不该有休息日。"
   "资本家啊你。"
  周正始终一语不发,就是托着下巴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
  菜上来刚开锅汤淼就迫不及待了,蔡腾彬和周正同有些无奈。
  席间,蔡腾彬手机响了,他没接,按掉。不一会儿又响了,再次按掉。到第三回,他拉开椅子出了大堂。
  汤淼撂下筷子回头看,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继续吃。
  周正喝了一口酒,沉吟了一下,说,"哥,我想搬出去住。"
  汤淼给噎着一下,赶忙喝了一口可乐,"哈?搬出去?"
   "嗯,对。"
   "对什么对啊,搬出去?你搬哪儿去?"
   "这几天我跟附近看了看房子……"
   "不是,你干嘛想搬出去?搬出去拿什么交房租?"
   "我有钱的。"
  这是汤淼最怕听见的四个字儿。他就怕周正跟他说这四个字儿。下楼买酒买烟也是我有钱的,交水费燃气费也是我有钱的,去图书大厦买书还是我有钱的。行了,这会儿租房也是我有钱的。
   "你到底哪儿来的钱?"汤淼不吃了。
   "赚来的钱。"周正浅笑。
   "拜托,你拿什么挣钱啊?"
   "总之赚来了。"
   "你就是天天打工也没听说给日结的吧?"
   "几年前就赚来了。"周正还是温和的笑。
   "你别吓唬我成么?几年前,你还……那什么……是吧?"汤淼把'坐牢'俩字儿愣给咽回去了。
  周正不言语。
   "你到底都……干嘛了?"
   "坏人做坏事儿吧。"
   "你别笑了!也甭说这种话,谁说你是坏人了?"
   "我怎么不是坏人呢?"
   "还笑!"
  长达数分钟的沉默过后,汤淼换了一个方向问:"那你干嘛想搬出去?"
   "这么住着不太方便,挺打搅你生活的。"
   "我都没觉得打搅你就替我感觉到了?"
   "你只是不说罢了。"
   "你个小孩子你瞎臆测什么啊!"
   "就算你不说什么,腾彬哥……"
  对话是在这儿戛然而止的,蔡腾彬回来了,一脸怒色。
  汤淼只得扭头看着腾彬,沉默几十秒,他问:"是……?"
  蔡腾彬回了一个字儿,"嗯。"
   "她又……?"
  仍旧是那个"嗯"。
   "你想……?"
   "我说了最后一回就肯定最后一回,汤淼我告诉你,你也甭发善心管她!"
   "诶。"
  对话跟这儿结束。
  又等了几分钟,蔡腾彬恢复了,找话题问,"你俩聊什么呢?"
  汤淼火儿经过暂停又Play了,"这孩子讲话要搬出去。"他一边说一边看蔡腾彬,意思是——你也说他两句。
   "你干嘛要搬出去?"蔡腾彬跟汤淼问了同样的问题。
  周正给了一样的回答:这么住太不方便了。
  让周正跟汤淼都想不到的是,蔡腾彬开口约:"那你住我那儿吧。"
  换来两双惊呆的眼。
  周正呆是因为他搬出去本就是怕打扰他跟汤淼。
  汤淼呆是因为蔡腾彬一辈子最不乐意收拾烂摊子。
   "住,住你那儿?"俩人几乎异口同声。
   "嗯,你不是租房么?租我的算了,反正每月按揭能少点儿算点儿。"

  糊里糊涂吃完饭,蔡腾彬送了汤淼跟周正回去,临走还嘱咐:"哪天搬过来提前打招呼,我收拾客房。"
  他当真的。
  汤淼看着周正,周正看着汤淼,心里都是这一句。
  是不是观察有问题?
  周正不明白。
  他俩……只是哥们儿?
  那可太……
  好么泱泱搬什么啊!可这话已出口……
  汤淼倒是挺感谢蔡腾彬,周正不跟他眼皮底下唯独放腾彬眼皮底下他放心,或者说更放心。你想啊,白天跟图书馆,晚上跟腾彬家,啧啧……
  就是……腾彬图什么啊?
  最近没听他说又爱上我了啊。
  这么殷勤可太不一般!

  蔡腾彬在地下车库泊好车就乘电梯直接上楼了。进家门就往沙发上一躺,看着天花板出神。
  电话是在他洗漱过后再次响起的。
   "腾彬,你听我说,妈妈真的很需要钱,我车都被他们扣了!"
   "我不想听。"蔡腾彬不停的捏额头。
   "妈妈去你那里一下好不好?咱们当面……"
   "甭来,家里住着朋友。"
   "那,那你出来……"
   "我不去,我跟你讲的够清楚了,再也别找我,能找谁找谁去!"
   "腾彬……"
   "挂了吧,我明天还得上班。"
   "腾彬……"
  蔡腾彬直接挂了电话。
  关机,拉上薄被,蔡腾彬恨不能周正明天就搬过来。
  我倒要看看你好不好意思丢这脸!你不是要面子么?收起面子再也别来!
  蔡腾彬承认他是一着急才对周正说你住我这儿吧,可是现在想来一举三得:首先,汤淼那个房子那么小,这下儿没人干扰他画图了;其次,为社会扫除安全隐患;再三,"母亲"没法上门来讨钱。
  就这样吧,反正周正那孩子那么安静,在与不在没什么区别。
  想来,前几天常教授还夸他聪明。
  只是……蔡腾彬有些耿耿于怀的是,从汤淼那儿他也没问出什么来。十二年的刑期不短,就算赶上严打,也只能算防卫过当吧?而究竟,当时是个什么情形呢?那么小一个孩子,那么瘦弱,也能杀人么?手上染过血的人,又怎么再还原为一个普通人?夜夜都是噩梦吧?在这样的煎熬下,人的内心又会如何?
  蔡腾彬想着想着就想起了好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周正,那绝对是个不折不扣内向的孩子,再想想一个月前周正刚出来的模样……
  他说,我有钱。
  钱?
  钱是怎么来的?
  蔡腾彬一点儿都看不透周正。
9
  周六,周正搬到了蔡腾彬家里。说"搬"还不太合适——他并没有什么东西可搬,就几本书几件衣服。蔡腾彬很是欣慰,要知道上月初他刚给汤淼"搬"过一回。
  周正有些拘谨,待在这儿也不知道该干点儿什么。蔡腾彬有个论文要写,进门就去了计算机跟前儿。
  此刻,周正坐在沙发上,看会儿书再看看房子。
  蔡腾彬家跟汤淼家可以说是天差地别:汤淼屋儿里都是色彩,各种各样的色彩,却不乱不杂很亮眼;而蔡腾彬屋儿里毫无色彩可言,除了白色就是家具的实木颜色。整齐度也不太一样。汤淼那儿很少乱起来,蔡腾彬这儿吧……大约收拾出来都难。随手可见的都是书跟碟,穿过的衣服毫无章法的堆在洗衣筐里,冒头的冒头耷拉的耷拉。洗发水可以出现在茶几上,浴室里能有米……
  周正受不了乱,跟一个乱糟糟的屋儿里待着吧他就心慌。可这又不是自己家,收拾又不合适。相当煎熬。
  三点多蔡腾彬将论文暂告一段落,回头看看沙发上的周正,他好像有点儿心神不宁的。
   "你……是待着不自在么?"蔡腾彬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毕竟,他跟他并不是很熟。周正跟汤淼很熟,汤淼跟自己很熟,可自己跟周正……
   "啊……没。"周正犹豫了一下,决定继续压制浮躁。
   "哦……"
   "你忙完了?"
   "没有,但暂时不想再去动了。"
   "明白。"
   "汤淼说下课之后过来。"
   "嗯,他有跟我说。"
  就这么几句话,俩人就又无话可说了。
  隔了几分钟,最后,各干各的——周正继续看书,蔡腾彬开了魔兽世界。
  房间里出奇的安静,除了键盘声、鼠标声、翻书声,就只剩下沉默如迷的呼吸声。
  打破安静的是蔡腾彬的手机,来电话的是汤淼,带来一个不幸的消息:有画稿急需绘制,过不来了。
  蔡腾彬将这一消息转达给了周正,周正点点头说知道了。
  可汤淼来不来饭总归是要吃的,于是蔡腾彬问周正想吃什么,周正给的答案是:都行。
  蔡腾彬关了计算机,踱步去厨房,果然,就剩下两根黄瓜。别说俩人,就是一人都不够吃。本来他是惦记汤淼来一起去超市,顺便就采购了。
   "想出门么?"蔡腾彬从厨房探出头问,问完感觉自己跟要给他放风儿的似的。稍微有些窘迫。
   "嗯,好啊。去哪儿?"周正放下了书。能出门太好了,总比看着眼前乱糟糟的屋子来的……舒服。
   "对面儿,超市买点儿吃的用的,哦,对,顺便可以去商场看看给你带两件衣服。"
  周正愣了愣,"我有……衣服穿。"
   "那什么……"蔡腾彬想了想,"那些衣服穿汤淼身上吧,兴许还不那么硌应……"
   "明白了。"

  为了不负重,蔡腾彬和周正决定先把衣服买了,于是,首先乘电梯去了商场。
  按理说买衣服不是什么难事儿,可放在蔡腾彬和周正身上吧……委实来的挺困难。周正不知道应该买什么,蔡腾彬又不是一个好的建议者。
  溜溜达达基本走遍了男装一层,他们仍旧毫无收获。
   "你就……没什么喜欢的吗?"蔡腾彬抓头。
   "我不知道你想让我买什么样子的。"周正也抓头。
   "干嘛要考虑我?我让你买什么样子的?"蔡腾彬再抓头。
   "因为是你让我买衣服的啊……"周正跟着抓头。
   "呃,我……我就是觉得汤淼的衣服你穿太大了,而且……他那个风格吧……"
   "他那个是风格么?"
   "难道不是风格么?"
   "……我就觉得他衣服挺不好洗的,"周正回忆,"上面不是有机油就是有颜料,要不就哪儿蹭上一片白。"
  蔡腾彬憋了好一会儿才接,"那都是他自己搞的,他觉得那样儿好看。"
   "你觉得……好看么?"周正没忍住还是问了。
  蔡腾彬伸手,"握握手。"
   "嗯?"
   "显然不需言传了。"
  周正笑,蔡腾彬也笑。
  握手的时候,周正明显感觉到了蔡腾彬右手中指因为长期写字突出的关节,上面还有厚厚的一层茧子。
  最后两人又跟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一圈店铺,没人求助只得求助于导购小姐。蔡腾彬发现,周正穿上时下年轻人的衣服,跟街上所有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简单、朝气蓬勃。
  付账的时候出了些分歧,本是蔡腾彬要去交款,周正却摇了摇头去了收银台。
  这一刻,在蔡腾彬眼里,他又不那么简单了。是个谜。还没有谜底。

  从超市出来,俩人都是两手占满——蔡腾彬不太喜欢人过于多的地儿,每次去超市都是买够至少一礼拜的食物。
  往回走的路上,他不说话他也不说话,燥热的风执着的吹着路上的每个行人,擦身而过的人们说说笑笑,可他们谁也融不进这种市井的氛围。
  蔡腾彬感到周正和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像——游离于人群之外。这种游离并非排斥,而是难能融入,不是不想也不是不能,只是稍有那么一点点不顺手。
  蔡腾彬侧过头看看身边的周正,他简单又随意,温和精致的面孔让人舒服。
   "怎么了么?是不是忘了买什么东西?"周正觉察到了蔡腾彬的视线。
   "啊……"蔡腾彬语塞,"我在想……笋是不是忘了买。"他异常的窘迫,哪儿能那么看人家?
   "我长得像笋么?顶多像竹竿吧?"
  你可够损的。蔡腾彬心说。
  进小区,远远的,蔡腾彬就看见了等在门禁外的那个女人。
  她还真就来了。
  待到两人走到单元入口,蔡腾彬一副刚刚发现她的样子,"你怎么来了?"
  郭妍回头看见儿子,同时也看见了跟在儿子身边的另一个男孩儿。她焦急等待的脸一下透出了失望。
   "周正,这是我妈。妈,我朋友周正。"蔡腾彬有些幸灾乐祸。
  郭妍盯着儿子,嘴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准备好的说辞一点儿用不上。她是特意在门禁处等的,她就只想单独跟他说话。
   "天儿怪热的,您看您怎么不上去?"蔡腾彬说着刷开了门禁,"进来吧,家里有冰镇饮料。"
   "不,不了……"郭妍摆摆手。
  周正觉察到了异样,"腾彬哥,我想起来忘了买……牙刷!"他随口乱编了一个理由想要抽身。
   "家里有。"蔡腾彬跟周正说话,眼睛却看着母亲。
   "我就是路过看看你,你要不忙……咱们一起吃个晚饭?"郭妍改变策略,她看出来周正打算抽身离开了。
   "好啊,正好买了晚餐材料,你也挺久没吃我做的饭了吧。"蔡腾彬继续假笑。
   "咱们母子……单独?"郭妍迎面而上。
  蔡腾彬早有准备,"周正不是外人,一起吧。"他说着,大手摸了摸周正的脑袋。
  周正再迟钝也意识到其实蔡腾彬一点儿不想跟他母亲说话了……
  郭妍咬了咬牙,留下一句我再给你打电话,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周正一直看着那背影,从身后看那女人,很难看出她上了岁数。

  进家门,蔡腾彬脸色十分难看,周正也不好说什么。他看着他把一样样东西放进冰箱,小心翼翼的揣测他的情绪。
  蔡腾彬知道周正想问什么,可他实在不想说什么,挤了半天渴望用冷笑话缓解。
  他问,你知道把一只长颈鹿放进冰箱需要几个步骤么?
  周正很正经的答,他却摇摇头说,不是,三个,打开冰箱门,放进长颈鹿,关上冰箱门。
  周正没笑。
  他继续问,你知道把一只大象放进冰箱需要几个步骤么。
  周正答,四个。
  他问,哪四个?
  周正答:打开冰箱门,拿出长颈鹿,放进大象,关上冰箱门。
  蔡腾彬笑,周正不笑。
  于是他尴尬的说,小伙子很聪明嘛,那再问你一个!森林动物开大会,只有一个没去,你知道是谁么?
  周正很正经的猜,换来蔡腾彬不自然的爆笑,不对不对,是大象,它还跟冰箱里呢。
  周正还是不笑。
  蔡腾彬关上冰箱门,只说了一句话:我有点儿累,想躺会儿。
  周正点点头说,好。
  蔡腾彬进去半小时后,周正坐不住了,一是源于这乱糟糟的屋子,二是他挺担心卧室里那人。
  试探着敲敲门,里头传出蔡腾彬的声音:干嘛?
  周正听见他声音挺平和,原先准备说的话全咽了回去,换而问:"你介意我简单收拾一下屋子么?"
  半晌,隔着门,他听到蔡腾彬的回答:哦,不介意。
  虽说周正对着这么乱一个房间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可相对于探访人的隐私,这个要来的容易的多。
  蔡腾彬躺在床上,偶尔能听见客厅的动静,他知道就那么扔周正一个人不合适,可他实在什么心情都没有。
  他跟她说的很清楚了——以后,再别来找我。
  她也答应的很诚恳,只是,穷途末路,她还是跑来找他。
  找我有什么用呢?
  蔡腾彬想不明白,他已经无力再帮助她了。
  他为她,倾尽所有。为她,一个从未对他付出过母爱的人。
  绝对的,够仁至义尽了。
  该找谁找谁去吧,我,无能为力。
  疲乏总是不请自来,说自己疲乏,疲乏就真的会上门来。
  半梦半醒间,蔡腾彬能听见客厅零星的响动,可他委实爬不起来。
  醒过来,是夜。口渴。
  蔡腾彬下床,开门,按开客厅的灯,活活给吓一跳——这哪儿啊?
  干净整齐的不像话……
  缓了好半天蔡腾彬才相信自己没做梦:是他家。至少那熟悉的书桌能证明,那米色的沙发能证明,那茶色的咖啡桌能证明,那……总之,固有物体都能给作证。
  一边不可思议,蔡腾彬一边往厨房走倒水。进去厨房更加不可思议,打他搬进来厨房就没这么有条理过,居然台面上一个东西也看不见。
  从冰箱里拿了冰凉的白开水,倒上,蔡腾彬一边喝一边打开橱柜,更吓人——锅碗瓢盆统统整齐排列。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垃圾桶里,里面有一只空的方便面碗。
  说嘴打嘴,那天刚数落完汤淼不按时吃饭,今儿自己也……连带着周正就吃了一碗速食面。
  离开干净的不像话的厨房,蔡腾彬还在想周正是怎么做到的。纵然自己总是买什么厨房清洁液、地板清洁液、分类收纳盒儿……等等,可那些在他手里毫无用场。
  周正的房间还有光透出来,蔡腾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敲了门。
  门很快就开了,周正拎着书站在门口,诧异的看着蔡腾彬,看完,又看了看表:一点半。
  蔡腾彬瞪着周正组织语言,这是理科生的一大毛病,逻辑清晰可语言组织……不通畅。
  周正也看着蔡腾彬,看他说不出来话的模样赶忙低头道歉,"对不起,是不是东西收拾的……太过分了?我尽量有条理了,书都是分类放的,浴室的米我挪到了……"
   "不是!"蔡腾彬慌忙打断周正,"特别干净整齐,我是……我是想知道你怎么收拾的。"
   "呃。"周正愣住。
   "我……我从来都打算收拾的,可是越收拾越乱……"
   "好比大米在浴室?"
   "那是为了收拾厨房放过去的……"
   "好比洗发水跟茶几上?"
   "这……那是为了收拾浴室……"
   "按这个逻辑解释……沙发上出现被子是为了收拾卧室?"
   "哦那个不是,那是就着阅读灯看书……留下的。"
  周正笑了。
  蔡腾彬更加尴尬,"总之,我越收拾越乱。"
   "嗯……这……如果你不介意,并且我收拾完你用着都顺手……那么以后我收拾吧。"
  窘迫,蔡腾彬非常窘迫。
  以往汤淼总安慰他说搞数理化的基本生活无能,可蔡腾彬举例研究室的小杨家很整齐,汤淼安慰说因为小杨是女的,她得兼顾贤妻良母,这现在面对周正……恐怕这套说辞也不管用了吧=
=
   "你是刚睡醒么?"周正见蔡腾彬不说话,只得开口说话。
   "嗯,是。"
   "饿了么?我晚上泡了面。"
   "说到这个……真不好意思,我今天……"
   "你要是也饿了,我去给你泡一碗?"
   "你还饿么?"蔡腾彬抓头,"一天都没正经吃饭……我做一些吧。"
  周正想来蔡腾彬是想吃些什么的,这个什么显然不涵盖泡面,于是他只得回答:"好啊,吃一点儿吧。"实则,他半点吃不下。
   "成,我去弄,煮点儿粥吧,做两个小菜。"
   "那我帮忙。"周正放下了书。
   "帮忙?"
   "……我怕你找不到炊具。"
  蔡腾彬看着周正,他明白这句话里头的意思——你一动又是什么东西不在什么地儿= =
  委婉,很多时候不代表没有杀伤力。
  蔡腾彬现在有些矛盾——周正住进来家里干净整齐,可同时,周正住进来他没了隐私。知道他真实德行的,除了汤淼眼看就要出现第二人。
  这么看起来遗传学委实可怕,母亲好面子他也好面子,母亲致力于表面功夫他也如出一辙。也或许并不是遗传学?
  蔡腾彬一边煮粥一边琢磨。
  大约,长期跟谁生活在一起,就受谁影响吧?
  这么想着,蔡腾彬又有了不幸中的万幸——至少总跟汤淼一起,没被他那奇特的穿衣风格影响。要不,可就真……难看到家了。
10
  丫存心的。
  汤淼看完邮件就这么一个感觉。
  范喆来信如下:
  【来稿已收到。有以下这几个问题:
   1, 背景过于简单
   2, 为什么画夹竹桃呢?我认为柳树好一些
   3, 女人的嘴有些大,不美观
   4, 男人的剑不够精致
   5, 网点效果不好,显得脏
  希望尽快改正,还是周一发我邮箱吧。
  以上,范喆】
  丫绝对是存心的!
  汤淼越想越来气。这主儿上周末着急忙慌的催画稿,画完也没说有问题,赶着今儿周末了,来他妈这么一手儿!更可恶的是,从背景到人物到配饰丫没一个说没毛病的!这他妈整个儿一让重画!
  其实编辑挑画稿很正常,汤淼之所以感觉范喆是存心的必然有他的理由。首先,比预定时间早要,就算你打出富余时间那也应该周一看过就提意见。其次,背景一般来说不写要求就是自由发挥,不带画完说要柳树的。再三,网点贴的跟第一次给他画稿如出一辙,上回他说满意今次就说脏。最后,就他挑出这些点,完全都不是重点,可越是细枝末节越磨人。
  我他妈招你惹你了?
  汤淼郁闷。
  好好一个周末,眼看又要泡汤。要说这礼拜真是不顺,学校崔老师病了,汤淼周二、周四都没休成,带他的课,孩子们折腾的他脑袋都疼,好容易今儿崔老师来了说替他周五周六的课,这下行了,替也歇不成了,原计划一概打乱。他本是约了蔡腾彬和周正今儿一起晚饭,明天三人去看电影……
  巨懊恼的抓过手机,汤淼给蔡腾彬拨了过去。
  蔡腾彬正忙,半天才接,接起来就听见了汤淼的哭腔:"哥们儿又废了!"
   "你怎么一到周末就废?"蔡腾彬对着一堆数据头疼。
   "天杀的!青年之友那编辑整个儿一变态!丫的存心整我!"
   "消气消气,别说的普天之下都你敌人似的……"
   "他不是我敌人谁是?我都多久周末没跟你混过了!"
   "这倒是。"
   "烦了我干脆再换一个工作算了,这他妈什么事儿啊,你就每礼拜两天休息,我他妈还得上班儿!"
   "哥哥,您还换啊?我都替你累。"
   "反正这工作也做挺久了。"
   "别瞎闹了,辞职不是更得指兼职?到时候你更得看人脸子。"蔡腾彬喝了口乌龙茶。
   "真他妈操了!烦!"
   "别烦了,晚上我们还过去,咱该碰耽误不了,你明儿一天弄。"
   "我想跟你看电影儿!"汤淼对着计算机屏幕上那来信运气。
   "你看不看两可,多半儿也是睡。"
   "靠!"
   "别靠了,你那椅子背儿本来就不结实,赶紧,收拾收拾超市买菜去吧。"
   "别跟指挥媳妇儿似的!"
   "啧啧,老夫老妻的你还不乐意了。"
   "我抽你丫的蔡腾彬!"
   "抽,可劲儿抽,不解气你打车过来抽。"
   "打你妹,不去,我出门儿超市了。"
   "你别老打我那没出生的妹妹行吗?"
   "你丫……挂了。"
   "嗯,晚上见。"

  范喆把哥哥撂在高等教育书店门口就载着洋嫂子去了超市。他就腻味周末回家报到,回回被当壮劳力使唤。最近倒是感觉好些,好歹旁边给配了一使唤丫头,还是金发碧眼的。就是配套那壮丁不老实,逃避劳动躲进书店。
  一边跟洋嫂子采购,范喆一边看表估计时间,晚上跟高祎约了,说见见她那少妇。范喆本是想推了今儿个回家晚饭的,可老太太不干,说今儿哥哥嫂嫂都归他不得缺席。结果,范喆非但没逃了晚饭,还被迫提前从单位走出来大采购。
  不过,范喆心情并不糟,因为他知道肯定有一人比他心情还糟!
  临从单位走前,他给那"搬运工"发了封邮件。憋了一礼拜了,就等着今儿整他。打周一一上班范喆就吃了一肚子气——收到"搬运工"发来的画稿儿。天地良心他虽然讨厌他可从未想过刁难他,实在是他那来信太可气!就几个字儿:收吧,下次安排活儿尽量别安排周末,我周末忙。
  我靠!天底下就你一个想过周末的?
  周末忙?你忙啥啊?陪BF?
  想的美!
  范喆每次一想到就这样的主儿都能有伴儿他就心理不平衡。
  我偏让你"忙"不成!
  对于编辑来说,周末是一种奢望。尤其是对一个杂志社只有一个美编来说。
  小子,您陪我忙吧^_^
  周五的超市除了人还是人,恨不能比货架上的商品还多。范喆照单子一一采购,到芝士一项,算是接近了尾声。
  进口食品区,人相对要少很多。范喆走在前面,刚想伸手从货架上拿那盒芝士,就从左边通道拐进来一人,那动作生猛的啊,购物车都打颤。
   "芝士,芝士!"汤淼是猛然发现芝士没买够的,这会儿杀将回来动作迅猛。因为他记得之前拿的时候就剩一盒儿了。
  货架前头立一人他也没理,伸手拿了芝士就要走。
   "你等等!"范喆怒发上冲冠。这"猛将"不是别人愣是那"搬运工"!还直接横刀夺爱!拜托,是我先伸手的!你有没有搞错啊!
  汤淼一回头,呀呵!这不是那文盲编辑嘛!
   "那盒芝士我要了。"范喆咬牙切齿。
  汤淼一愣,"你说要了就要了?"这一什么人啊!你要你不会伸手拿啊?
  唉,你得知道你伸手前范喆委实伸手了,是你购物车横过去愣给人顶开的。
  范喆给噎住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我刚要伸手拿你就冒出来了!"
   "我有任意门啊?说解哪儿冒出来就解哪儿冒出来?"汤淼正一肚子气,这一肚子气还就是眼前人给的!
   "你……"
   "你再拿一盒儿呗,"汤淼乐,他存心的,"哦,诶你看,还没了哈。"
  他不说这句范喆兴许也就作罢了,他这么一说,范喆再往他购物车里一看——这丫存心的!他明明拿过芝士了!这会儿绝对看他要拿他才又拿!小子,你够混!
   "把那盒儿芝士给我。"范喆上前一步。
   "你怎么着?明抢啊?我告诉你明抢可犯法!"
   "可笑,你付账了吗?付账了吗?"
  一旁的嫂子她也听不明白啊,就看见范喆跟一人对着巴拉巴拉的说,两人气色还都挺上火。
  操着鸟儿语一问,范喆还得回头跟她解释。
  汤淼白了俩人儿一眼:"带个洋妞儿你就敢愣抢芝士啊,这要给你一把模型枪你还不得抢银行!"说完,推车就要走。
   "你说什么你!"范喆快爆炸了,脸憋得通红。
   "我说你真当自己是颗葱,也得有人拿你炝锅儿!"
  这倒霉催的汤淼,他还非回头给范喆这么一句。
   "你说话少夹枪带棒!"范喆这辈子最不擅长对着跟人吵架,结果今儿还遇上汤淼这么一吵架高手,气得嗷嗷的。
   "哦,那我明着说,老兄你没那国标尺寸别把洋妹妹,搞半天回头铁圈儿里捅根儿针寒碜的是你自己。"
  范喆气炸了……
  粗俗!下流!龌龊!
  他还没挑出哪个词儿更合适,汤淼已经走了。
  恶心!
  范喆恶心坏了。
  汤淼结账出了超市还在乐,也不顾手里拎的东西多,前仰后合的就给蔡腾彬挂了电话。
  蔡腾彬接起电话就听见了汤淼的爆笑,"哥们儿高兴坏了!"
   "听出来了……"
   "诶,你猜我跟超市碰见谁了?"
   "瞅见周杰伦了?"
   "扯,遇上那文盲编辑了!"
   "那你乐什么啊?你不是被他气得够呛么?"蔡腾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笔帐算回来了,那厮被我说的跟三孙子似的!还带个洋妞儿,以为自己怎么着!"
   "……你说人家什么了?"蔡腾彬流汗。
   "说他那话儿没那么大就别惦记搞洋妹妹。"
  噗,蔡腾彬刚喝进嘴里的茶喷了一屏幕。
   "晚上等你们俩了哈,喝!"
   "你这童年我看是过不完了……"

  范喆一顿晚饭没吃两口,肚子里那气就够他撑的了。老太太还勤往他碗里夹菜,最后搞的他差点儿没吐出来。这会儿进了酒吧,远远看见高祎也打不起精神来。
   "来来,认识一下,这就是传说中的高二了!"高祎见范喆走过来,立马儿给范喆和她女朋友互相介绍,"范喆,我朋友李璐。"
   "我怎么又成传说了?"范喆皱眉。
   "没有没有,小祎老说起你,我就打探来着。"少奶奶李璐笑。
   "她老没事儿喊我小祎,我说我不称小0,就衬一小二!"高祎乐。
   "然后我觉得小二听着不好,干脆就喊你高二了!"
   "切,你开始可不是喊这个,你喊老二!"
  范喆黑脸。纯一个哪壶不开提哪壶!
   "诶,你脸色怎么这么差?"高祎看着范喆一脸怒相儿,怎么看怎么不像灯光晃得。
   "今儿差点儿被气爆了。"范喆点了酒,看着坐在对面的高祎。
   "哎呦,这又是被谁气着了?"
  见了高祎就吐槽是范喆大学以来就养成的习惯,这会儿正压抑,叽里咕噜就往外倒,再不倒垃圾非堵死他!
  高祎听完跟李璐俩人拍着桌子乐。
   "你怎么那么怂啊!"高祎上气不接下气,"就这么活脱脱被那小子挤兑了?"
   "他实在太……"范喆想了半天,用了一个词儿——猥琐!
   "真够笨的,你不会还嘴啊?"
   "还什么啊?没法儿跟这种不文明人说话!没水准!"范喆咬牙。
   "别气了,别气了。"李璐拆了一盒儿烟,扔了一支给范喆。
   "要什么水准?直接告诉他,你甭损我,脱了裤子咱俩比比,兴许您还不如我!"
  范喆郁,"你也够……"
   "够爷们儿吧?"高祎乐。
   "我怎么认识你这么一婆娘。"
  安慰了一会儿范喆,三人聊了起来,后来李璐拿了骰子,大家比大小喝酒。范喆的心情这才好一些。
  奶奶的,搬运工你给我走着瞧!

  汤淼三人在家里吃过饭,收拾好蔡腾彬提议出去转转,他这么提议首先考虑三人闷家里喝酒汤淼万一喝多了耽误明天的事儿,其次考虑明天电影看不成了,今儿好歹娱乐一下。
  汤淼举双手赞成,周正也不反对,于是三人一起出了门。本来打算去唱歌,可周正说他不会唱歌,于是改方向去了Pub。
  周正是头一次进酒吧,吵吵闹闹烟雾熏天酒精满溢的环境让他很不适应。蔡腾彬注意到了周正的不适,特意选了角落里一张桌子,这时候汤淼还不知道同在这家酒吧,坐着那个带洋妞儿的。
  他俩又遇上是跟洗手间。
  蔡腾彬跟汤淼一起进了厕所,酒吧里太闷,他开水洗脸,汤淼继续方便。
  然后,推门进来一人。
  刚站定,这位扭头看见汤淼情不自禁的就脱口而出一个字儿——靠。
  这一声'靠'让汤淼扭脸,然后他就看见了范喆。
  蔡腾彬也听见了那一声'靠',关了龙头抽纸巾擦脸,然后看。
   "诶,咋又遇见你了?"
  要说范喆委实有些背,这回跟汤淼俩人站一卫生间,脑子里就冒出高祎那句:脱了裤子咱俩比比,兴许您还不如我!于是吧……那眼睛就往隔壁下面儿去了。
  汤淼见范喆没吭声一愣,按说他不该不反击啊,然后发现那人……
   "看他妈什么看!"汤淼急了。
  比汤淼更急的是蔡腾彬。汤淼刚骂完,蔡腾彬就揪住了范喆。
  范喆还没等辩解,结结实实就挨了蔡腾彬一拳。
   "腾彬!"汤淼惊了,慌忙上去拉。
  范喆挨了一下儿给疼的唉,五官都快挪位置了。
   "你还看么?"蔡腾彬扒拉开了汤淼的手,瞪着范喆。
   "腾彬!"
  范喆这辈子不擅长吵架更加不擅长打架,眼前这位横眉立目的委实吓到他了。
  周正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蔡腾彬和汤淼回来,他坐不住了,起身往卫生间去。刚推开门,就被里头的情形给吓着了——蔡腾彬揪着范喆,汤淼拉着蔡腾彬。
   "哥……你们……怎么了?"
  范喆头一秒还庆幸可算有人来了,这一秒听见'哥'感觉世界末日不远了。进来谁不行,非进来一伙儿的。
  偏巧这会儿李璐从女洗手间出来,正看见男士洗手间门敞着,里头高二同志被仨男的围着。
   "干什么呐!"李璐喊了一嗓子。过道外闹哄哄的,没人注意。
  后来李璐喊了高祎,三对三。
  高祎脱了高跟鞋就举过头,"你们仨欺负一个算什么本事!"说着,冲着蔡腾彬就给了他一下,蔡腾彬肯定不能还手,只得放开范喆招架高跟鞋= =
  可想而知那场面得有多尴尬。
  范喆真想自己死了算了,这辈子最丢人也不过就是这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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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礼拜任务完成\\\\\\\\\\\\\\\\\\\\\\\\\\\\\\\\(^0^)/,下礼拜出远门,再更新就要一个礼拜后了,磕头。
11
   "你那么生气干嘛啊?"
   "诶,你丫说话行不行?"
   "喂,你死了?"
   "诶诶!"
  汤淼往蔡腾彬眼前伸手的时候,蔡腾彬终于说话了,"别晃,注意交通安全。"
  这话一出来,汤淼是彻底没了脾气。
  周正坐在后座,始终一言不发。
  车驶进师大宿舍,蔡腾彬将车在汤淼楼下停妥。汤淼不上楼,蔡腾彬也不将车驶离。一车三人,沉默无语。
  蔡腾彬开了车载调频,午夜蓝调慵懒的蔓延。
  汤淼将家门钥匙扔给了周正,"上去待会儿,我跟他有话说。"
  周正接过钥匙,一声不吭的下了车。
   "你让他上去干嘛?"
  汤淼点上烟的时候,蔡腾彬停止了沉默。
   "你不说话干嘛?"
   "你怎么真就长不大?看周正眼里咱俩算什么啊?你不尴尬吗?我不理你你还让他回避,还解释的清楚吗?"
   "那你说咱俩算什么?"汤淼语调平静的问。
  蔡腾彬一愣,顿了顿,"别闹了,你赶紧回去,不是忙么。"
   "忙什么啊,你都把我编辑揍了,我还有屁可忙的?"
   "你什么意思你?"蔡腾彬怒。有汤淼这么说话的吗?
   "你什么意思你?"汤淼看向蔡腾彬,半分不退让。
  蔡腾彬叹了口气,"行了行了不说了,你上楼,让周正下来,我们回家。"
   "腾彬……"汤淼吐出一口烟,放下了车窗,"你觉得咱俩还有希望么?"
   "什么啊……"蔡腾彬接不上话,只得回了这么一句。
   "别装了,要行就在一起,不行……咱们别老这么耗着了。"
  蔡腾彬仍旧不接话。
   "说话。"汤淼一边弹烟灰一边催促。
   "不知道说什么。"
  汤淼抽完了一颗烟,咳嗽了一声,开车门要下车。
  蔡腾彬抓住了汤淼的胳膊,他想说什么,却委实组织不起来语言。如此多年,他与他在一起,早已无所谓一个明确的态度,可行与不行,终究也没个答案。始终,他们之间,少了点儿什么。而这个'什么',经年累月的,他们其实都已心知肚明——激情、冲动。
   "周正的事儿你别管了,我让他还搬回来住。"
   "别闹了,你那么点儿地儿自己祸害都不够。"
   "也是……"汤淼点头。
   "还是住我那儿吧,他也方便。"
   "行。"
   "嗯。"
   "你近期……别过来找我了。"
   "哦。"
   "还有……我着实想知道,你刚为什么急。"汤淼看着蔡腾彬,他的眼睛始终那么清澈。
   "说不上来,大抵……不想他欺负你吧。"
   "是我太小孩儿呢?还是你太老成?"
  汤淼这个问题问出来并不想得到答案,他不是问他,也不是问自己,不知道在问谁。
  怎么会这样呢?
  汤淼不明白。
  半小时前他还觉得也许他跟腾彬终归是要在一起的,可半小时后的现在,他却无比确认他们就是耗上一辈子也没希望。他们像一对结婚多年的夫妻,在一起是习惯,不在一起是解脱。在探讨周正问题的时候,汤淼一瞬间想到了夫妻离婚子女抚养……
  汤淼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有些悲哀。又不知道这些悲哀由何而生。
  看着汤淼的身影与不远处楼道里的声控灯灯光一起消失,蔡腾彬无比的沮丧。他确认他是深深被他吸引过的,他承认他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想得到他,他肯定他爱过他,可惜,岁月无声,那种最初的悸动消失无痕。
  酒吧里,那男的那么看汤淼让他气愤,可那气愤的源头错的十万八千里。
  他与汤淼,在爱情还没来得及开花的时刻就走到了亲情绽放的关头。丢失的花期,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上了。
  蔡腾彬为他和汤淼设想过无数个如果,每一个如果都能让他们幸福快乐,可惜,如果的关头,总不是那个如果。他们就是那样一次次的在彼此身边错过,而每一次交错,让他们差的越来越远。
  如果说数学与爱情有共同之处,那就是提出如果提出假设。你去论证它,题目错了,也就是推翻一个论题,可如果爱情错了,推翻的并不仅仅是爱情本身那么简单。
  它们的另一个共同之处是盲点。始终,都没有多难的题,只有你看不到的盲点。这就像没有复杂的爱情,只有你摸不透的心。

   "就你一个人上来?"周正看到汤淼孤身进门,有些意想不到。
   "当然。"汤淼笑笑,"赶紧回去吧,腾彬还在楼下等你。"
   "你们……没事儿吧?"周正嗅到了不愉快的味道。
   "我们?"汤淼重复了一下这个词,"我们没事儿,我们能有什么事儿。"
  周正愈发的糊涂了。
  楼下传来了催促的喇叭声,周正看了看汤淼,留下一句早点儿休息下楼去了。
  汤淼从窗口看着蔡腾彬的车开走了。他知道,这一次分别,将他们推到了彼此最远的距离。
  人就是这般奇怪——好,多么不好也能好。坏,多么美好也能坏。
  汤淼建议自己大哭一场以配合今天的气氛,可他却惊奇的发现,眼泪压根儿不配合。这又为凄凉添上了一笔——欲哭无泪。
  也就剩下了这四个字儿用以形容他跟蔡腾彬数年以来的纠葛。
  汤淼忽然没了什么方向。在情感上,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迷路了。
  当然也或许,他从未懂得什么是爱,什么是情。
  一向,都是蔡腾彬递给他,他接住,可随着接到手里的越来越多,他却发现自己拿在手里的非但没有越来越沉反而越来越轻。
  枯坐了一会儿,汤淼开了电脑,打开桌面上需要修改的图,他想了想又给关上了。范喆那个倒霉催的……恐怕,是不会再给他饭吃了。
  汤淼琢磨了琢磨,这个范喆委实够无辜的——他就那么看了两眼,结果就被蔡腾彬给了几拳。要说他性骚扰吧肯定冤枉他,你瞅他一天换仨妞儿那样儿,标准花花公子一只,谁性取向有问题也不能够是他性取向有问题对不对?这顿揍挨得,真可谓飞来横祸。当然,他欠是首先,你说你没事儿往我那儿看个毛啊。真的,汤淼敢跟毛主席保证,他就想说说他,压根儿没惦记让他挨揍。
  这么想着,汤淼开了MSN。甭管以后还有没有工作交集,好歹这事儿他理亏,道个歉吧,道个歉踏实。

  范喆郁闷,超级郁闷。高祎跟李璐越是安慰他,他越是郁闷。可又不能驳了人家情面,最后只得昧着良心跟二位"侠女"道谢。
  还能再怎么窝囊?
  你还能再怎么窝囊?
  范喆一路开回家就问自己这么一个问题。
  太搓火了。太!
  想来,他范喆长这么大跟谁都和和气气,别说打架,就连高声叫骂都未曾有过。今儿可倒是好了,那混蛋"搬运工",让他来了次全体验。这辈子除了肖司晨,还没谁让他这么委屈过,委屈的没处儿发泄没处儿去的!
  进家门,范喆当啷一声把钥匙扔在了茶几上,也不管那玻璃招他没。
  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范喆回想一次气一次。
  要气人也犯法,这汤淼够格被拉去枪毙的了。
  我看你?我多爱看你啊?我神经病我那么爱看你!
  纠结。
  连喝了两杯冰水,范喆的火儿还是消下不来。空调开着浑身也燥热燥热的。
  古人云:心静自然凉。
  可你想啊,这范喆他能心静么?
  甭说凉水,就是给他一盒儿静心口服液都没戏。
  一边脱衣服一边往浴室去,手机短消息响了他也不理。
  看着肩膀上那几片淤青,范喆只庆幸那男的没照他脸下手,要不,非得面目全非!
  水哗啦哗啦的浇在范喆身上,范喆非但没平静反而萌生了掐死"搬运工"的念头。掐死。吊死他都不算,必须掐死。十指用力收拢,看着他的脸由青变紫!
  洗完,家里也没啥跌打创伤药,范喆只翻出一瓶治疗肌肉酸疼的扶他林。那也得抹!
  抹着,听见手机短信又响了。范喆够过来看看,另外一个画手儿,说插图发邮箱了。
  范喆抹完扶他林又歇了歇才上网。
   MSN刚挂上,不等邮件提示出来,先弹出一对话窗口。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今天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成那样儿。我知道你肯定巨愤怒,道歉估计也于事无补。但无论如何,说声对不起吧。大约以后不会再合作,你也不想再瞅见我,这都没关系,道歉也没想你能原谅,就是求一个我内心坦荡。今天会成这个局面实属意外,让你当着你女朋友们的面儿丢人,一丢还是跟不同仨女的面前丢。哥们儿,担待了。】
  头三句,范喆看着还像人话,第四句就开始气人了。怎么着?你揍我一顿还想我这期杂志开天窗?第五句更气人,我"女朋友们"?我还仨女朋友?你他妈当我什么人啊!小白脸儿?嘿你个龟孙子!
  范喆也不管对方显示为脱机,抬手就敲。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汤淼,我郑重通知你,有本事这辈子再别让我看见你,看见你我就送你见阎王!】
  没想到这句敲进去没几分钟,对方离线那小人儿说话了。他这插图还没看完呐!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你这人什么毛病啊?道歉都道歉了,怎么还不依不饶?】
  范喆搓火——你那叫道歉?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你道歉什么?道歉什么了?先是给我杂志开天窗,再是讽刺我小白脸儿!】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诶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啊?谁要给你开天窗?我都那么让你下不来台了,你还找我给你画画?谁说你小白脸儿了?顶多充其量花花公子,小白脸儿你以为你当的上?那需要体力,你有嘛?你敢腆脸说你有?】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我就不明白了,你人养大的畜生养大的?】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你丫骂谁呢?】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骂你!】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你大爷!】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小畜生!】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你丫绝对活该挨打的料儿!】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你有什么了不起啊?你还是个男的么?还讽刺我,你讽刺谁啊?狐假虎威!】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你把话说清楚了,什么叫狐假虎威?】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你文盲啊你,看不懂成语啊?缩你BF后头你就当你是霸王?】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BF?】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就说你文盲,男朋友!】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谁告诉你那是我男朋友?】
  对面儿汤淼本来就有点儿急了,这会儿范喆一说这敏感词汇,直接火山爆发。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行了,假霸王,真文盲,我半句话也不想跟你说了!】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我再假霸王也比你这假虞姬强!再说了,谁文盲啊?谁写欢迎来稿写成欢迎来搞?天天混姑娘堆儿,你还想愣装自己是块儿玻璃!】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你愣装!】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我装什么了我?我喜欢男的碍你事儿了?我有什么可装的?爷就喜欢了,怎么地吧?你肉疼啊?】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可笑,我肉疼什么!】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就是啊,你肉不疼,你姑娘堆儿里慢慢混吧你!我跟你说,这也就是新时代,换旧时候,你就是典型的流氓!流氓懂么?联防队把你抓起来!】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我再说一遍,最后一遍,我不跟姑娘混!】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不跟,你混的都是人妖?带把儿的?好么,人妖缘儿够好的,一天带仨!】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你!你简直脑子有问题!男的跟女的一起就非得有什么啊?洗好耳朵听清楚!下午那个是我嫂子,晚上那俩人家是一对儿!】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这就是你不对了,连你嫂子你都勾搭?你对的起你哥嘛?好么,拉拉你也不放过,你怎么那么有瘾啊?】
  范喆完全崩溃了,理智都跟着塌陷。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我喜欢男的!男的!】
  这句话一出来,坐屏幕前头那汤淼惊了。要不是刚那吵架给他吵清醒了,他非以为自己神志混乱。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啥?】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喘气儿的、男的!】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我靠!那你晚上存心对我性骚扰啊你!】
  范喆彻底急了。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就你那模样,我脑子不好使我性骚扰你!】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哦,好吧,以后叫你范脑子不好使。】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你才是汤脑子有问题!】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有点儿押韵……】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 =我怎么这么腻味你?】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我怎么知道?】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周一把画稿儿交我,我实在不想跟你说话了。】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你怎么还让我画啊?】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废话!这都几号了?你不画我找谁画?】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你脑子真有问题!】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肯定是,为了引起我注意就老招我生气。啧啧。】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你能把你左脸皮从右脸皮上撕下来么?】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省得一边儿不要脸一边儿二皮脸。】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你丫损谁呢?】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你!】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好吧,你非要这么引起我注意我也没法约束你。】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我给你画没问题,先说好了,我不喜欢你,你也别这么跟我套近乎了。】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我被猪亲了我喜欢你!】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你住乡下啊?乡下现在天气好么?】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我必须得关机了,实在……】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哦,太难以抵挡我的魅力了是吧,7878】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脑子有问题!】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你怎么非要给我起昵称啊?唉,我勉为其难叫你一声范脑子不好使配合你一下?】
  范喆直接关机了,按的机箱上最大那个按钮。按住三十秒不放,黑屏。
  这个人脑子一定有病。百分百原装弱智!
  躺到床上,范喆一边揉肩膀一边为自己的命运不平。按说他每年拜佛烧香啊,今年是犯太岁了么?还是香钱给的不够?
  废!是许愿没许好!
  大年初一范喆对佛祖许愿:给我一个杰出的画手儿。
  可他忘了加前缀后缀了。
  结果就掉下来这么一个——脑残!

  汤淼这回长记性了,直接关机,省的那神经病一会儿又MSN骚扰他。
  刚才睡的好好的,偏就被那变态MSN逮着了。
  我靠,哥们儿你可真执着,我都离线了,你还揪着我说!
  再上床,汤淼睡不着了。
  想一想那范喆,一身冷汗——最让汤淼受不了的Gay的类型就是:鲜的每日C。不巧,这就遇上一个。
  想一想蔡腾彬,满腹惆怅——这么多年,等到的就是毫无新意的无疾而终。
  今年犯太岁?
  汤淼越合计越不困,起来点了颗烟,开了空调。
  男朋友。
  男朋友?
  那神经病怎么就认定腾彬是我男朋友?
  别告诉我他有女人第六感= =
  我喜欢男的。
  嗯,我看出来你喜欢了,整个儿一发情的小娘们儿。
  说他喜欢他那纯属是气他,汤淼感觉自己不气气他浑身不舒畅。这么下去还真麻烦了,他还不得见不得他高兴?
  罪过罪过。
  连着抽了几颗烟,汤淼越来越精神,遂决定索性不睡了,起来给那倒霉催的改图。不曾想,手机震了一下儿。
  【睡了么?FROM:腾彬】
  汤淼抓着手机,叹了口气,回:【没。】
  不一会儿,腾彬又追过来一条儿短信:【我也没睡。】
  【没睡洗洗睡吧。】
  【火儿了?】
  【没。】
  短信到这里结束。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
  但他跟他都知道,对方心里打翻了五味瓶。
12
  周正十点去敲了蔡腾彬的房门,半晌露出一张丝毫没精神的脸。
   "干嘛?"蔡腾彬显然是没睡好的缘故,下巴发青胡茬很重。
   "再不起看电影要迟了。"周正一脸无辜的看着蔡腾彬。
  蔡腾彬回视周正,最后半点儿脾气没有的留下一句马上,扣上了房门。
  周正其实一点儿不想看电影,只是,蔡腾彬从昨天进门就闷闷不乐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让他有些放心不下,这才借着看电影的机会企图让这一位的心情能有所好转。他知道,他跟汤淼肯定吵架了。
  一点零五分,两人准时坐在了中影电影院放映大厅的椅子上,一人捧着一杯冰镇可乐,四目直勾勾瞪着大屏幕。
  片子放了不到一刻钟蔡腾彬就困了。昨夜他几乎没睡,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汤淼那句:最近你别来找我了。刚开车路过师大宿舍的时候,他很有一种冲动——敲开汤淼房门,可至于敲开之后自己要说些什么脑子里却是茫茫然一片白,这也是为什么此刻他还能坐在电影院里的原因。
  是啊,说什么呢?
  带着这个问题,蔡腾彬看屏幕上演啥都是问号,这也是为什么电影开场一刻钟他就睡了的缘故。
  周正一直瞪着屏幕看,从主人公阿历克斯上街游行被捕,母亲目睹了这一幕,心脏病发作晕倒过去,不省人事了好一段时间。到当她醒来,她熟悉的国家已经改变——柏林墙推倒,民主德国的社会主义也随之瓦解。看的津津有味。直到,一份重量压在肩上才将他从剧情中剥离出来。
  蔡腾彬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睡的很沉,沉到一头栽到他肩上而毫无所觉。
  周正不得不侧脸去看蔡腾彬,人看不大清楚,可地上的可乐杯在银幕一闪一闪的光源下清晰可见。
  怪不得觉得湿乎乎的——可乐全洒了。
  正巧这时候打着手电的老头领了后进场的观众往前排走,周正借着那一点亮光看到了蔡腾彬紧皱的眉头。
  亮光稍纵即逝,前头三个人在他们前排依次落座了。
  周正推了推蔡腾彬,蔡腾彬动动,却只是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他。
  无奈之下,周正只得将注意力再次投向大银幕。
  又演了没二十分钟,前头一女声挺大:哎呀,我裙子都湿了!
  接着另一个女声:裙子湿了?
  然后是男声:怎么了?
  三个人开始交谈。
   "地上湿乎乎的什么啊!"
   "别动,别动……摸着黏糊糊的……"
   "谁把饮料洒了吧?"
  周正巨尴尬,又觉得这会儿出声儿肯定前排会跟他们吵起来,于是选择——装不知道。
  前头骚动了一会儿两位女士起身了,一前一后往安全出口去。
  蔡腾彬还是没醒,周正只得继续看电影。
  影片放映结束,大灯亮起来的时刻,炸锅了。
   "怎么是你们俩?"一尖利的女声直冲周正的耳膜。
  周正一愣,看了看恍然才想起来是昨天跟酒吧遇上过的那二女一男,而且不仅仅是遇上,蔡腾彬跟汤淼昨天跟她们起过争执。
   "我靠!你存心的吧你!"高祎手撑着椅背一副要吃了周正的模样。
  周正慌忙推了推蔡腾彬。
  蔡腾彬被猛然一推,醒了,可醒了人还没回神,就听对面一女人尖声骂:"缺德吧你们就!还有没有点儿爷们儿样儿!"
   "怎么了?"蔡腾彬起身,这才发现他一直靠着周正在睡。
   "你说怎么了?别给我装傻!你看看姑奶奶的裙子!看看!"李璐拎着长裙裙摆张牙舞爪。
  蔡腾彬看过去,一条白裙子湿了一大半。
   "对不起啊……可乐洒了……不知道你裙子那么长给弄脏了……"周正慌忙道歉。
   "少给我装!不知道你个鬼!你当我傻子啊?当我好欺负啊!"
   "小姐……真对不起……确实没想到会弄脏你的裙子,可乐是早洒的……"
   "李璐,算了。"范喆看着周正可怜兮兮的模样,感觉李璐有些欺负人了。倒是一旁愣呆呆的蔡腾彬让他火大。
   "算什么算?没完!甭想算!"
   "璐璐……"高祎也觉得李璐有些不饶人了。要说这事儿吧……你非要说他们存心的也不大可能,黑不隆咚谁知道前后都是谁?她刚急也是迁怒于昨天,这会儿骂也骂了,别再闹了。
   "赔钱!姑奶奶裙子甭想白糟蹋!"李璐一肚子火儿,昨儿高祎跟蔡腾彬干仗,蔡腾彬虽说没还手可晚上回去一看高祎的手腕儿青紫青紫的。想她李璐从不是好欺负的主儿,这口气甭想让她白咽!
   "你这小妮子怎么咄咄逼人的?"蔡腾彬这会儿稍微有点儿醒了,李璐喊得他耳膜都快穿孔了。
   "你别说了。"周正知道他们对的不是可乐这事儿,想赶紧道歉了事,这辈子他最怕跟别人起争执,"这位小姐真是不好意思,我确实不是故意洒了可乐的,我陪你裙子钱就是了。"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两百块钱,恭敬的递给李璐。
  想不到……
   "你当我要饭的啊?"李璐把钱狠狠的摔在了周正脸上。
   "你!"蔡腾彬急了,这女的什么人啊!
   "李璐!"高祎赶忙拉过了李璐,"行了行了,你们赶紧走吧。"
   "对不起,对不起。"周正还在道歉。
   "走!"蔡腾彬拉了周正胳膊,"整个儿一女流氓。"
   "你说谁呢?啊?说谁呢?"
  直到两人出了电影院,身后还跟着李璐的骂声。
  上车,俩人都没说话,蔡腾彬开车,周正看窗外。
  蔡腾彬万分火大,气刚才挨羞辱,也气周正手笨嘴笨。
  进家门,仍旧沉默,蔡腾彬去卫生间洗手,刚抓过香皂就看见了左手拇指跟食指间的黑。
  手什么时候脏了?
  想一想……
  崩溃!是自己洒了可乐?
  对啊,睡着了……
   "是我把可乐洒了?"他推门出来,看着坐在客厅的周正。
   "没,我洒的,没拿住。"周正笑笑,"不好意思……惹了那么大的纠纷。"
   "你洒了可乐我手脏?"
  周正无语。
   "你干嘛……"蔡腾彬不懂,他干嘛把矛头引到自己身上?
   "你那个脾气……再动手可怎么办。"
   "我……"蔡腾彬气结,感觉有些百口莫辩——他其实脾气挺好的。
   "他们明显就跟咱们较劲,骂骂算了。"
   "那还是骂骂啊?你看那女的,他那么羞辱你!"
   "还能怎么办?难道我能给她几下儿?"周正起身,去了卫生间。
  蔡腾彬立在客厅,皱眉。
  非常之过意不去——他跟汤淼惹的祸,周正受气。

  周正窝在沙发里看了好一会儿书,这期间一会儿看蔡腾彬出来一趟。最后他绷不住了,问:"怎么了?"
  蔡腾彬抓着头说,"对……"'对不起'仨字儿没说出来就给咽回去了。
   "对?"
   "呃……"
   "对什么?"
   "那什么……我想说对了,你想不想钓鱼。"
  这完全无逻辑的对话让周正脑神经短路,他放下书,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蔡腾彬。
   "我感觉吧,太阳也快落山了,今天看电影也不是太愉快……你要是喜欢钓鱼……咱可以考虑去钓鱼。"
   "哦……"周正点头,"我没钓过鱼。"
   "要试试看吗?"
   "也不错啊。"周正合上了书。虽然他不知道蔡腾彬怎么想起来钓鱼这一出儿,但如果户外活动能让他心情好点儿的话,他没意见。
  两人再次出门是五点多,出城方向的车不多,倒是返城那边已经显出拥堵了。周正看着路牌,一个接一个陌生的地名在眼前一一掠过。这样的风景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学校组织春游,一般都是这种路线。只是这么多年后,那种小时候的喜悦与憧憬早已消失不见。
  憧憬,他还能憧憬些什么呢?
  见周正始终一语不发,蔡腾彬试着找话题。他说什么周正都接话,但从不会新起话题。所以,换了一个个话题之后,两人又有些词穷了。
  可周正一点儿都不在意,他喜欢这样安静的时光。
  车是在一片林荫的土坡处停下的,蔡腾彬下车,拿了一袋子的渔具,支好了椅子。钓鱼是他热爱的娱乐项目,一般来说心情糟乱的时候,这个最能给他以平静。也因此,虽然这个项目屡次遭受汤淼的抨击,他还是坚持了下来。汤淼好动,总说这是老头子的挚爱。
  想到汤淼,蔡腾彬的心又抽动了一下儿。
  周正被分配了一杆鱼竿一张椅子。鱼钩上的鱼饵是蔡腾彬弄的,线是蔡腾彬抛的,就连固定鱼竿的角度方向也是蔡腾彬决定的,因此,留给周正的只有——坐着。
  夕阳渐渐滑坡,细密的汗一点点被皮肤吃透,蔡腾彬跟周正一人一杆鱼竿,一人一顶帽子,一人一张椅子沉默的坐着。
  蔡腾彬的眼睛始终盯着池塘,周正的眼睛始终望向橘色的天空。
  他们同时觉得这种安静真美好。
  过去许久,周正感觉自己手里的鱼竿动了动,他忙喊蔡腾彬。蔡腾彬让他稳住,起身,握着他的手,手把手的教他收杆。
  一条大鲶鱼。黑乎乎的皮,一张一翕的腮。丢进桶里,"咚" 一声响。
   "果然是靠运气啊。"蔡腾彬看着自己的鱼竿。
   "靠等待吧。"周正笑笑,点了颗烟。
   "等待?"蔡腾彬重复了一句,"呵呵,等待。"
   "难道不是么?"
   "光等待也不见得有结果。"
   "好吧,再加上少许运气。"
   "可有些人……运气偏偏糟糕的离谱儿。"
  周正在说钓鱼,而蔡腾彬显然有些一语双关了。周正敏感的觉察到了蔡腾彬的话里有话,却又不便于再说些什么,于是,他选择默默抽烟。
  蔡腾彬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咳嗽了一声,又坐回了椅子上,继续守望。
  天色暗了下来,蔡腾彬仍旧无所收获。他建议收兵,周正却说,不如帮你下去看看吧。
  出乎蔡腾彬的意料,他看着周正一边脱衣服一边走向了池塘边。
   "你不是真要下去吧?"
   "有什么的。"周正回头。
   "水不干净……"
   "看起来也不太脏。"
   "那儿有牌子,写着……"
  蔡腾彬停住了。令他难以想象的,周正的身材很迷人。薄而不窄的肩,细腻白皙的背,丰满的臀,修长的腿。他还想更仔细的看看,那人已经一跃跳进了池塘。水花四溅。
  周正潜进水里,水吸收了阳光一天的热度正温热,暗流涌动,这让他情不自禁想到是不是在母亲子宫里就是这种感觉?由此,他想到了母亲,可惜,那张脸早已没有轮廓。
  氧气快要消失殆尽,周正浮出水面,头发贴在了前额、脸颊两侧。
   "委实没看到鱼……"
  蔡腾彬直视着周正,大约因为偏见的缘故,他忽略了很久他的美。此刻,某种叫做迷人的东西将他抓住了。
  距离有些远,蔡腾彬不应声周正觉得是他没有听到,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委实没看到鱼……"
  蔡腾彬回神,感觉脸有些热,"呃……是嘛?"
  周正再次潜进了水深处,没有光,什么都看不真切。
   "没有……"再浮上来,他用手抹着脸上的水珠。
   "那你刚钓到的是什么?"蔡腾彬走近了池塘。
   "河神吧。"周正笑。
   "亏得你没说河童。"
   "哈哈哈哈……"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他如此肆意的笑。
   "不如改游泳吧。"周正向蔡腾彬招了招手。
   "看那牌子。"蔡腾彬伸手向南指。
  周正眯缝眼看了看——水库辖区,禁止下水。
   "没事儿,又没写水怪出没。"
   "你以为这儿是尼斯湖啊……"蔡腾彬也笑了。
   "来吧,水温特舒服。"
   "不了,我争取也钓上来一只河神。"
   "也好,挨诅咒也有人跟我做伴儿。"周正不勉强蔡腾彬,自己游开了。
  大约还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蔡腾彬最后还是有所收获的。虽然不是大鲶鱼,桶里也多了一条小鲤鱼。
  周正上岸的时候水已经透出了冷意。他用Tee擦了擦,迅速的套上了衣服。
   "难受吧?湿衣服贴身上。"蔡腾彬正在收拾渔具。
   "有点儿。"周正拢着头发往蔡腾彬处走。
   "别动。"蔡腾彬说着拿下了周正胳膊上黏住的一片树叶。
  他跟他离得很近,近到蔡腾彬能清晰的闻见周正身上淡淡的水腥味儿。那种味道本是他不喜欢的,可这会儿竟然让他有些萌动。不知道是因为这味道,还是因为手掌触摸到的这一寸皮肤。
  他让他觉得性感。
  萌生出这一想法,蔡腾彬一惊。
   "心情好些了吗?"周正弯腰,帮忙收拾东西,他没有觉察到蔡腾彬的异样。
   "嗯?"蔡腾彬回神。
   "你跟汤淼哥……吵架了?"周正小心翼翼的问。
  蔡腾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何回答,只得说了一句:"没事儿"带过。可比这问题更困扰他的问题现在显然不是这个。令他不能明白的是,怎么刚才,他会对他产生那么一丝的遐想?那种心猛然收缩一下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太多年,怎么刚才那会儿,在他拉住他胳膊的霎那瞬时间产生?
  周正见蔡腾彬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自动停止了话题。
  收拾好东西,两人踏上了归城之路。
  开过小路,车开始渐渐平稳,周正有些累,就靠着半放下来的车窗合上了眼。
  从辅路进高速路,风景又开始乏味单一,再加上夜色蔓延开来,蔡腾彬有些闷,想要说话,却发现周正睡着了。
  他看着他,看他头发掩映的脸颊,看他突起的喉结,看他随着车轻微晃动的身体。
  他再次肯定刚才心骤然的缩紧不是幻觉。而且,他深知,那种犹如被人挠了手心的痒是什么。
  太奇怪了。
  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刻?为什么是对他?
  根本……
  就剩下四个字儿——莫名其妙。
13
  一个人如何倒霉才叫倒霉呢?
  出门先踩一香蕉皮由六楼滚到一楼,紧接着站起来迈出第一步的同时踩到黄金狗屎,然后一边蹭狗屎一边前行撞上端着咖啡的美女,咖啡洒了一身皮肤轻度烫伤,最后一边松衬衫领口一边追公交车,正看到公车起步并线?
  你一定会摇头说,靠,有没有搞错啊,是个人也不能这么倒霉吧?
  然,你错了。
  有个人比这还倒霉╮(╯_╰)╭
  汤淼从一起床就不太顺。
  先是按闹钟手按进烟灰缸,烟灰、烟蒂洒一地玻璃烟灰缸来一个粉身碎骨;再是起来洗澡花洒一滴水不掉,出门楼道看看,通知:今日8:00——17:00停水;紧接着开机上网给范喆发邮件,好死不死看到年初投稿一家杂志社给了回复:您好,这么晚才给与回复还请见谅,经过我们的研究决定暂不刊登长篇漫画。再接着黏贴附件接近百分之百电脑断电,闸盒检查一遍丝毫不起作用。急冲冲拿了U盘冲向临街网吧,还没进门就看到几个人卖力的说话比划——停电了。
  别提汤淼有多郁闷了,可又能如何?只得转身回家拿了包儿和教案出门,再不想看见范喆也得看见了,除了给他把画稿儿送过去别无他法。昨天一天汤淼索性把插图重画了一次,熬到四点困的眼皮打架,存好决定今天早起重发,谁知……
  到车站等车,汤淼抽了三颗烟也不见22开过来,刚说买瓶水去别的车站,拿找零的时候22贴身呼啸而过。
   "操!"汤淼一声恶骂,吓得小卖部大妈以为找错了钱。
  这个郁闷啊!
  往常要这么郁闷,汤淼一准儿打电话跟蔡腾彬絮叨。可今天郁闷升级就在于——他不能打这个电话!
  汤淼自暴自弃了,无论22路公交车以多么频繁的速度开过大街,他就是毅然决然一路走到了积水潭坐地铁。
  出崇文门地铁站,走到新世界写字楼,他跟楼下抽了颗烟才溜溜达达进去。
  乘电梯到六层,汤淼径直走向《故事》杂志社,前台小姐笑眯眯接待,一路领着他就去了编辑部。

  范喆一脑门子官司。
  早上没有按时收到汤淼的画稿,打电话过去催——关机。
  正寻思这小子是不是存心给他开天窗又接到老妈电话。
  范喆头疼坏了。他就怕他妈跟他絮叨诸如:你看你都这岁数了怎么还不找个姑娘定下来啊,哎呀谁谁谁家新添了一大胖孙子,老大不小的了你不傻不挫的怎么还不找女朋友啊,谁谁谁家闺女不错小喆你见见呗……等等,等等。
  今天,老太太致电就是新一轮儿推销大闺女。
  范喆回嘴说她天天倒腾黄花闺女,老太太回曰你要再耽误过了三十五我就得倒腾小媳妇儿了。范喆给气得直翻白眼儿。
  他也不是没想过跟家里坦白交代,可是一考虑父母年纪大了保守接受起来有难度;二考虑他这么舍生取义的没一个人值当。所以一来二去,次次也都是罢了。
  可总这么被催,让他委实是有点儿受不了了。
  气儿还没喘上来一口手机又狂响——高祎。
  接起来电话,那姐姐显然今儿不忙一副候着唠嗑儿的嘴脸。
  唠就唠吧,大不了耽误几个时间,可这内容听得范喆越来越没法跟办公室应答。无奈,举着手机去了楼梯间。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啊!"
   "听着呐。"范喆摸出来一根儿烟点上。出来都出来了,抽个烟吧。
   "听见什么了?"
   "听见你说你有点儿受不住了,想让李璐离婚,然后踏实跟你生活在一起。"
   "听着半天不说话,欠抽!"
   "嘿!"
   "唉,你说是不是啊?我真就不明白她了,你说她自己也不差,要什么有什么的,她缺什么啊?怎么就非跟着那么一男的!要自由恋爱结婚十年我也不说她什么,你瞅瞅这像什么啊?跟那老男人差了十岁不说,进门还给人当后妈。她才几岁啊她,简直是抽了疯了!她们家也是的,怎么他妈嫁闺女呢!"
   "你问她去啊,崩溃,你问我我能知道嘛!"范喆吐出一口烟。
   "靠!我这是让你帮我分析呢!"
   "分析什么啊?"
   "分析她图什么!"
   "高祎……"
   "嗯?"
   "这些话你当面儿问李璐了么?"
   "问过,但是不太正式吧,她也不乐意说,每次都转话题。"
   "跟她好好谈谈呢?"
   "她不谈。"
   "那她到底对你怎么看的?"
   "说不清,她挺愿意跟我在一块儿的,有事儿没事儿就过来找我,经常连着两三个礼拜住我这儿。"
   "我有点儿被你绕进去了,你跟她一块儿你图什么啊?你没事儿勾搭个小媳妇儿干嘛?"
   "我喜欢她!"
   "噗……"范喆乐了,"光你喜欢有个啥用?"
   "她也喜欢我,你不知道,跟一粘人的小猫儿似的!"
   "她喜欢你她不离婚跟你过。"
   "要不我问你呢!"
  范喆忽然有点儿无奈。高祎这回肯定折了。折就折吧,还折在一有夫之妇身上。
   "诶,范喆,你又死了?!"
   "你喜欢她什么啊?"
   "多了去了!"
   "她怎么就那么好啊?"
   "靠,你这都什么问题?喜欢一个人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
   "总会有。"
   "那当初你喜欢肖司晨什么?"
  高祎说完就觉得自己嘴快了,这不是揭人伤疤么。可范喆倒还算坦然,笑笑就算过去了。
  两人就这么电话了一个多钟头,要不是范喆手机快没电了高祎还能拉着他说下去。
  挂了电话,范喆没有马上回去,而是又点了一颗烟。
  高祎说到肖司晨又捅了他一下儿。
  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是些前尘旧事,可,留下的那些碎屑仍旧对他产生煎熬。
  他不再爱他了,可爱过他的气息始终挥散不去。
  这么些年,范喆也不是没处过别的人,可哪一个都让他站在一步之外的距离。始终,他迈不过那道隐形的门槛。
  让他再相信情感、投入情感,难。可难的同时,那种憧憬又无可抹杀。
  回办公室,今儿最倒霉的事儿出现了——前台小姐给他留了张便条:范编辑,会议室有访客等您,姓汤。

  汤淼喝了三杯水也不见范喆出现,等得他耐心丧失殆尽。刚说要不把U盘留在前台走人,就看见范喆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进来了。
   "您可算来了。我那儿停电了,没法给你发电邮。给,画稿儿。"汤淼起身,把U盘递给了范喆。
   "我还以为你不画了,刷了一早上邮箱。"
   "哪儿敢啊。"汤淼笑了一下儿。那笑看在范喆眼里有那么种讥讽的味道。
   "回头我看吧,有问题再找你修改。"范喆拿了U盘打算回办公室。
   "还有问题?"
   "现在没看,还不知道。"
   "那你现在看吧,别又周末折腾我。"
  范喆皱眉,"嘿,你还给我分配上工作了?"
  汤淼撇嘴,"这就是你本职工作吧?"
   "之一。"范喆开了会议室的门。
  他转身往办公室走,没想到,汤淼跟上来了。
   "你跟着我干嘛?"
   "你先看看我画稿儿怎么了?"
   "我工作进程自有安排。"范喆实在不想跟汤淼纠缠,尤其不想在办公室失了他一贯风度。
   "你不知道说话要看人眼睛啊?怎么动不动就回头?"汤淼最受不了范喆这股子傲劲儿。
   "请回吧您,等通知。"范喆还是没停下步子。
  汤淼急了,有这样儿的人吗?你以为你是谁啊?这一着急,他想也没想伸手就去抓范喆肩膀。紧接着……
   "哎呦……"
  范喆给疼坏了。周五被蔡腾彬给那几下儿今儿非但没好,反而因为睡觉压了肩膀更恶化了。
  汤淼给吓了一大跳,他发誓他啥也没干,可那人怎么缩咕成那样儿了?
   "你……没事儿吧?"
  看着范喆皱一起的五官,汤淼慌忙问。
  范喆疼的说不上话来了。
   "怎么了?"汤淼凑过去,扶了范喆一把。
   "别碰我,没事儿。"范喆一伸手就推开了汤淼。
   "怎么到你这儿好心总给当成驴肝儿肺呢?"
   "好心?"范喆冷笑,"是,您多好心啊,好心揍我一顿。"
  不用说,又是不欢而散。
  汤淼背着包儿出了写字楼往地铁站去,可没走几步就改了方向——过马路,穿了两条巷子才找到一家药店。
  他买了一瓶红花油。
  买完走到新世界楼下又后悔了——买它干嘛啊?跟做贼心虚的似的。他又不是存心害他挨揍的。
  思来想去,犹豫半天,汤淼最后把红花油留在了《故事》前台,说让转交范喆。
  时间还早,可汤淼又没别处好去,最后干脆直奔单位。
  好歹,单位有电能吹空调。

  范喆吃了中饭回来,前台递过来一瓶红花油。范喆愣了愣,前台小姐说是上午那位访客让转交的。
  范喆进办公室第一件事儿就是将这瓶红花油扔进了垃圾桶。
  下午整个儿把版面制好了,肩膀疼的厉害,晚上加班上图,那疼越来越没法儿忍。到《逍遥侠客游》范喆才想起来汤淼那插图。插上U盘,自动打开,好么,里头密密麻麻的文件夹。范主编翻半天才翻出来那插图。
  范喆真想给汤淼挑点儿毛病,奈何,实在画的太好,再挑绝对就是他找碴儿了。
  定定的盯着画面,画儿好似活了起来。实在是抓人。
  拷贝出来,其他那些文件夹有点儿吸引范喆。
  他漫不经心的看缩略图,有些是插画,有些是漫画。
  点开"石破天惊"文件夹,出乎范喆意料,是个连续的漫画。
  加班,办公室也没几个人,范喆点了颗烟,一张张看。
  显然,这肯定是接着什么的。可虽然没开头,也不难看懂,关键看几页就让你能看进去。
  范喆按鼠标一张张向下,烟点燃抽了一口就跟烟灰缸里自燃去了。故事停在霍大侠夜行坡上村,江边一老翁一轮下弦月下闭目垂钓,待霍大侠路过,鱼竿一横拦住去路。
  还想往下看,没了。
  这是汤淼画的?
  范喆无比惊奇。这故事、这构图、这自成一格的流畅画风……
  水准也太高了吧?
  可委实属性显示:作者——TM。跟他每次发给他的插图那属性一模一样。他还乐过这人姓名缩写——注册商标。
   "小范,还不走啊?"隔壁文编办公室的小秦探头。
   "哦,还要一会儿。"
   "那我先撤了,你最后锁门。"
   "好。"
  范喆看看表,十点多了。关了U盘想继续干活,可握着鼠标的手越来越沉。
  斜眼看了看垃圾桶里那瓶红花油……
  范喆给够出来了。
  一边抹一边鄙视汤淼的品味,这么老土的药这么难闻的味儿这么恶心的药水,也就他那种人会买。
  只是,皮肤热热的,紧接着里面的骨头也热。舒服了不少。
  这人,也还是懂点儿人事儿的。

  汤淼下课回到师大宿舍,仍旧没电。对门邻居说是对街正盖着那小区挖断了电缆,下午供电局过来抢修的,至今还没弄好。
  可索性,水来了。
  汤淼洗了个澡,往床上一横。
  电是十一点刚过来的,这会儿汤淼都睡醒一觉了。
  汤淼起来,开机,连了板儿继续画画,画两笔想起来不知道插图过了没,于是连了MSN,收到邮件提示。打开,范喆来信。
  【画稿没有问题,已录入。】
  看看MSN上范主编那头像,还亮着呢。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没问题就好。】
  隔了五分钟发过来一个:嗯。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嘿!还爱答不理的!】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 =】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等什么?你怎么动不动就让人等?】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崩溃,什么等等,那是眯缝眼。】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哦……】
  又没动静了。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你嘛呢?】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加班!】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还挺忙】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忙】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忙就别理我了】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那你一直说!】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我也没非让你理啊】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我留了一瓶红花油在你们前台,你下班走时候拿上吧。】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她给我拿过来了。】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哦】
  范喆又没动静了。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是特疼么?】
  无人回答。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诶,你走了?】
  无人回答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走了也不关机,透着是公家电是吧?】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你可真……】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诶?你在啊?】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我在。】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在怎么我跟你说话你不言语?】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QUOTE【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我也没非让你理啊】 】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不给你捣乱了,你忙吧。】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88】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还疼么?】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你没完了?】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我跟你说你这态度真有问题,你这样儿可怎么让人关心你?】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谁让你关心我了?】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那你今儿跟我面前那么疼,不是让我关心啊?】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你死吧。】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算了,我大人大量,看你那么难受我不跟你计较。虽然咱俩这么合不来,我也这么不喜欢你,可是……真对不起,没想让你这么惨】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我不惨】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不惨拉你肩膀一下儿你喊得跟大姑娘似的?】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汤淼】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嗯?】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我不知道我态度到底有什么问题,但你说话特别欠抽】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啊?这从何说起?】
  【范主编(都别给我玩儿离线)说:我去忙了】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哦,得。红花油记得抹,要实在难受不成就去医院看看。】
  范喆想直接关闭对话框,可是看着汤淼最后发过来这句话……
  兴许他说话就这样儿?就是嘴欠抽,但人没什么恶意?
  最后动动手指回了一个:知道了。
  汤淼看见"知道了",回了一句:回家再拿热毛巾敷敷。
  刚敲完最后一个字儿,按下回车,手机响了。
   "喂?"
  一个陌生号码。
   "汤淼啊,我是郭阿姨啊。"
  汤淼皱眉,蔡腾彬电话没等来,倒是等来他妈的了。
   "呃,啊,阿姨好。"
  然后毫不意外的,果然是——借钱。
  汤淼都无奈了,问,阿姨您能别赌了吗?
  对面儿还是老一套,哭着发毒誓说再也不碰了。
  汤淼软了心,他深知这女人无可救药,但却无法置身事外。最后,汤淼让郭妍过来拿钱。
  他也没有太多的钱,去提款机上取了三千给了郭妍。
  这一次看见郭妍,汤淼觉得她看起来更憔悴了。
14
  光滑温热的皮肤挂着薄薄的汗,他在他身下乖顺的躺着,清澈无暇的眼珠黑白分明,此刻,那细长的眼睛半眯缝着,媚眼如丝的望向他。
  他的手一寸一寸的抚摸着那手感极为上乘的皮肤,听到身下人若即若离的呼吸,那呼吸声里还夹杂着细微的、沉闷的、难耐的低吟。
  像是为了呼应他,他的手,也缠上了他的身体,顺着他的脊背一点点向肩头攀爬,灵巧的手指似乎在跳舞,舞动在他的欲望之上。
  这份撩拨让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那份蠢蠢欲动,原本停留在身下人胸口的手一点点下滑,绕过草丛滑向了那双修长的腿。
  身下人像迎合一样微微张开脚,任那只手在大腿内侧游移。
  他很满意他的媚态,更加满意身下人的手告别他宽阔的背脊转向那个需要抚慰的地方。
   "腾彬……"身下人轻声唤着他的名字,一张一翕的唇也是一种致命的挑逗。
  他迫不及待的架起了他的腿,看着他难以克制的充满情欲的脸,那话儿顶到了身下人的私处。
  低头的霎那,他又闻到了他身上的那股水腥味儿,与此同时,他进入了他的身体。
  热,狭窄通道里摩擦所不能避免的热。
  然后是凉,先是清凉,然后是冰冷。
  身下人的轮廓逐渐的扩散,最终,化作一滩水。
  那滩水逐步的蔓延,他惊恐的想要离开,却被水中那只虚幻的手拉入深不见底的深潭。
  淹没,淹没,溺毙……
  蔡腾彬醒了,醒了一身的汗。冷汗。
  醒的头一次比闹钟还早——AM5:45。
  他半靠在床头,好像被梦魇着了,即便醒来也难能抽离那个梦。
  前半段的春梦真实,后半段的惊梦也真实。
  前者令他两腿间湿乎乎,后者令他背脊湿乎乎。
  见鬼了。
  蔡腾彬拍了脑袋数下才强迫自己彻底醒过来。
  梦里的周正也随之挥散而去。
  废!
  蔡腾彬下床,脑子里就这么一个字儿。
  连梦都在告诉他,危险。
  他实在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周正起欲望。
  更加要命的是,他天天都得看见他。
  套上睡衣,蔡腾彬从卧室出来,确定洗手间没人才敢进去。现在你打死他不敢冒闯卫生间了。就在前天夜里,他睡得迷迷瞪瞪起夜,推了卫生间的门就进,进去就看见周正在洗澡……浴帘拉的很草率,他一眼就看见了他的裸体。看见就看见吧,偏巧眼睛耍流氓,视线奔着最不该看的地方就看过去了=
=
  我吵到你了吧?周正丝毫不在乎自己裸着,平和的问。
  拉帘儿……蔡腾彬尴尬的答。
  哦,水溅出来了。
  不是,你不尴尬吗?
  有什么好尴尬的?
  你……
  你是要上厕所吧?
  你洗完我再来。
  到现在蔡腾彬还记得那晚他俩的对话。
  第二天早上他们再次讨论了这个问题,周正还是匪夷所思的问有什么好尴尬的,你不去公共浴室么?我从来都是用公共浴室。弄得蔡腾彬哑口无言。当天上班,蔡腾彬眼前飘来飘去的不是数据全是裸体。他郁闷坏了,要说自己肯定不是一低俗的人,可不知道最近怎么如此低俗。
  刷牙、洗澡,换了干净内衣裤蔡腾彬才从浴室出来。周正的房间听着没有半点儿动静。
  蔡腾彬进了厨房做早餐。拜周正所赐,他每天一睁眼就看见无比干净的房间,无比干净的洗手间,以及,无比干净的厨房。

  周正是听见动静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抓过闹钟看看:AM6:40。
  他怎么那么早就起来了?
  摸过烟盒,点上一根烟,周正下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阴天。
  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这么想着,周正开了窗,闷热的气流一下灌了进来,却让周正觉得很舒服。夏天嘛,必然要热。
  叼着烟,抓过牛仔裤套上,周正开了房门。
  踱步到厨房门口,正看见手忙脚乱煎蛋打豆浆的蔡腾彬。
   "早。"周正斜倚着门,淡淡的打招呼。
  蔡腾彬一回身就看见了上身赤裸的周正,然后就想到了那……梦。慌忙回过头,眼睛死盯着锅里的煎蛋,"早。"
   "你今天起的格外早。"周正吐出一口烟。
   "嗯,没怎么睡好……"
   "做噩梦了?还是天儿太热?"
   "这……"
   "糊了。"周正闻到糊味儿凑了过去,胳膊贴到了蔡腾彬的胳膊。
  蔡腾彬慌忙关火一闪。
   "怎么了?"周正觉察到了蔡腾彬的异样。
  蔡腾彬有些恼火,"你瞅你这个样子!"
   "嗯?"周正一愣。
   "衣服也不穿,叼着根儿烟,像个小流氓!"
  周正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转身回了卧室。
  将烟在烟灰缸内碾灭,套上Tee他才再出来,出来就进了卫生间。
  凉水哗啦啦的泼在脸上,周正动作幅度过于大,地板湿了。
   "你跟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呢?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跟他们不一样?"陈毅戏谑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即便很久之后陈毅知道了他跟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却依然说,你也同样是野兽,同样要捕食要生存。
  对。就是这样。
  你早已百口莫辩,你早已洗刷不清,并,一步步的,深陷泥沼。单纯帮不了你任何忙,想要生存,就必须和单纯、清白一刀两断。
  抬头,看着镜子里那张无害的脸,周正笑笑,笑那张脸。
  出来,蔡腾彬已经坐在桌前吃上了早餐。周正也拉开椅子坐下,端过杯子喝豆浆。
   "面包。"蔡腾彬推了推盘子。
  周正摇摇头,只是喝豆浆。
  蔡腾彬意识到周正的不高兴了,可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过分了,他不过就是说出事实而已。
  待到该出门的时刻,周正不动。蔡腾彬说走吧,出门。周正却说,今天不去图书馆了。问他为什么不去,他说,我想去看看墓地。
  蔡腾彬看着周正,他一点儿不想放他一个人,尤其是放现在的他一个人。显然,他在生气。
  周正也看着蔡腾彬,半晌,说:"你去吧,快要迟到了,时间早的话,我下午或者傍晚过去。"
   "算了,我请半天假吧。"蔡腾彬说着扔开了车钥匙,拿起手机。
   "何必,起个大早赶个晚集。"
   "无所谓,反正今天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儿。"
   "腾彬哥,照顾我不是你的责任。"
  蔡腾彬定了定,还是拨了研究室的电话。

  去了几处陵园,都是周正指路,这让蔡腾彬不解。问他,他说都是在网上看的。面对蔡腾彬疑惑的神情,周正补充,图书馆有公用电脑。
  都看过之后,周正确定了第二处。路过银行,周正去取钱,蔡腾彬说超过五万的款项需要提前预约,周正摆摆手说VIP不需要。
  他看到了蔡腾彬眼里的疑惑。那种猜疑与揣测他毫不意外,甚至,那种眼神给他的刺痛让他有种另类的快感。
  是的,他跟他闹脾气了。他都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多少年,跟谁,这般闹过脾气。
  他说他是流氓,说的满不在乎。可,他在乎。
  他知道他一直轻视他,这让他越来越不爽。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完全不知道。他根本不需要蔡腾彬认同他什么,可……
  周正想,这大约跟汤淼有关。
  可,似乎又有些牵强。
  然,牵强吗?
  他明白,他应该大约是在嫉妒他。
  是的,他嫉妒他。
  嫉妒他清白、爽朗、聪明、有地位、博学。
  这些,他都没有。
  嫉妒他那么深的融入汤淼的生活,那么自然的陪在汤淼身边,那么理所当然的得到汤淼对他的感情。
  哥,奶奶就拜托你了。
  那拜托,是他发自肺腑的。那个时候,他信任的人只有汤淼,而那份信任源于什么周正深知。
  即便是在少年监狱,他也丝毫没有放下内心那个隐藏颇深的秘密,他还猜想着也许一切还有可能。
  只是……
  是他吗?
  陈毅曾那般注视着汤淼问。
  不是。
  周正轻轻的摇头。
  说出那个不是,周正言不由衷。只是,那时候他就隐约知道,他跟汤淼是没有可能性的。他们的距离已经拉得太远太远。
  哥,你别再来了。
  为什么?
  太远。
  这个远不是物理距离,而是心与心之间那道隐形的距离。
  导致这个距离的源头也许远了,可越来越多的隔膜不受控制的陆续出现。
  而之所以那份少年时代的情愫彻底土崩瓦解,周正却怎么都不愿意去回想。
  他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对不该动情的人动情。
  而那些情,扑朔迷离,难以言表。
  周正知道,他走错了第一步棋,只可惜,除了那步棋,他无处可走,都是死路。
  眩晕,铺天盖地的眩晕。
   "先生?"小姐清脆的声音惊扰了周正的思绪。
   "啊……好了是吧。"
   "嗯,您久等了,请在这里签字。"
  刷刷写下自己的名字,此刻,周正感觉就连这个名字对他似乎都是一种嘲讽。
  一定是太闲太安逸了,周正想,要不哪儿来这么些有的没的?
  前尘旧事,不要再妄想发芽。就那么躺着吧,等灰尘满布。

  上车,蔡腾彬放下了手里的书。
  周正把包儿扔在脚边,感觉蔡腾彬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你想问什么尽管问。"
  周正这句不卑不亢的话语让蔡腾彬措手不及。
   "想问钱是哪里来的?"
  蔡腾彬干瞪眼说不出话。
   "你想的一点儿都没错,它一点儿不干净。不过请放心,这不会给现在的我带来任何困扰,更加不会给你或者汤淼哥带来什么困扰。"
  周正凑近了蔡腾彬,蔡腾彬感觉他就像一头豹子。看上去高贵而温顺,可尖利的牙齿和嗜血的本性深藏在那一片光滑艳丽的皮毛背后。
  这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文弱、内向的周正,这是他身体里藏着的恶魔。
  他知道,他骨子里就是一个恶魔,他一早知道。
  只是……
  蔡腾彬转开视线,开车上路。他清楚他再那么看下去,绝对会被那份致命的诱惑给击倒。
  他开始明白那天他触摸到周正为什么会有欲望了,他摸到了他皮肤下的恶魔。是那种魔性蛊惑了他让他蠢蠢欲动。
  恶魔,就像他早上的那场梦。
  那天吸附在周正皮肤上的腥味儿,不是水腥味儿,是血腥味儿。
  蔡腾彬在闷热的天儿里出了冷汗。

  周正买下了那块儿墓地,以一个极其昂贵的价格换取了一个最好的位置。
  手续办完再回城,已经四点多了。
  蔡腾彬想了想这会儿去不去单位都没啥意义了,索性,把周正扔在了汤淼楼下。
  首先,周正可以替他去看看汤淼,今天汤淼休息。其次,他可以躲开这孩子让自己松一口气。
   "你不上去吗?"见蔡腾彬不下车,周正狐疑的问。
   "不了,我想起来有个报告明天要交。你上楼吧,晚上忙完我过来接你。"
   "哦……好。"
  蔡腾彬看着周正,这会儿,他又是那个披上羊皮瘦小的羊了。
  但没关系,蔡腾彬如此安慰自己,我已经看透了他的本质。
  怎么汤淼会觉得他需要照顾?
  想不明白。
  看周正确实上楼了,蔡腾彬才把车驶离。

   "你怎么来了?"汤淼开门看见门口的周正惊奇的问。
   "腾彬哥让我来看看你。"
   "哦……他人呢?"
   "回研究所了。"
   "你们从研究所过来的?他还没下班吧?"
   "没有,他今天陪我去选了墓地。"
   "哦哦,这样啊。"汤淼一边说着一边看向窗外,正看到蔡腾彬的车在转角处消失。
  看着立在窗口的汤淼,周正有一丝迷惑。他能感觉到汤淼渴望蔡腾彬上来,能感觉到汤淼在记挂着蔡腾彬,可他很淡然。要知道,他一开始就清楚蔡腾彬对自己有敌意,不是一天半天了,他也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在交往,不是一天半天了。这会儿周正可以肯定,少年时代的那丝情愫早已随着他日后的经历消散。那,为什么……今天跟蔡腾彬较劲呢?
  关于这点周正想不明白了。
  跟蔡腾彬,他不是很合得来,大多数时候他们没话;可彼此也不是完全合不来,至少在谈到数学、谈到书、谈到一些共同感兴趣的话题的时候很融洽。
  按说,蔡腾彬对他来说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可,委实,他今天跟他火儿了。
  这太不像自己。周正寻思。就连亲近的人都很难让他在意什么,更别提……
   "你要有事儿找他给他打个电话?腾彬哥应该还没走远。"
  见汤淼一直望向窗外,周正如此建议。
   "啊……哦,没事儿,没什么事儿找他。"
   "你们俩到底为什么闹别扭了?"
   "闹别扭?"汤淼回过头来。
   "嗯,闹别扭。"
   "他这么跟你说的?"
   "不,他什么都没说。"
  汤淼有些尴尬,自己这话问的吧,不太妥当。
   "只是他最近都不怎么高兴,我猜你们俩闹别扭了。"
   "哦,哈哈哈,没,我俩没事儿,他这人就是三五不时的不高兴。"汤淼不大自然的说。
  周正也就没再继续这一话题。
  聊了聊最近的生活,聊了聊刚选的墓地,汤淼把注意力转到了周正身上。他忽然发现,周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孩子了,他已然蜕变成很理智很成熟的一个男人。
  说话过程中,几次,汤淼都很想了解对面那个他已经越来越难以摸透的周正内心到底在想什么,可他不给他机会。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像小时候那么倔,而如今,这股子倔劲儿掩盖在一层帷幕后让汤淼更难以瓦解。他深知,他已经无法控制住周正,并,没人能,周正想要做什么只能随他去。这让汤淼非常懊恼。他与他,再不似当年的亲密无间。
  晚上周正做了饭,汤淼终于告别了快餐,吃的不亦乐乎。他对红烧肉格外钟情,周正顺口说小火儿炖的更好吃,奶奶都是炉子上炖,这让两人都有些伤感。
  吃完收拾桌子刷碗,周正不经意的说,"哥,别扭闹闹就算了,你俩也处了不少年了,没啥过不去的。"
  汤淼听着那'处了不少年'感觉到了周正话里'那'层意思,不免一愣,"说什么呢……"
   "嗯?"周正无辜的侧了侧脸,笑笑。
   "你觉得我们俩……"
   "不就那点儿事儿么。"周正继续刷碗。
  汤淼凝固了一下儿,愣不知道该怎么接了。显然,周正知道他跟蔡腾彬不单单是朋友。到这一层已经说的够透彻了,再说就显微镜下看细菌显而易见了。
  汤淼不说话,周正也不说话,将洗好的碗一只只放到架子上。
  他如何能知道呢?汤淼想不出,越想越……
  除非?
   "你没跟什么奇怪的男的在……一块儿吧?"
  汤淼最终想到了周正刚出狱那会儿,他说有个朋友去接他,然后他有来路不明的钱,然后……
   "有。"周正认真的点头。
  汤淼倒吸一口凉气,用屁股想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周正跟监狱里待了八年,那儿除了不正经男的就是不正经男的。他进去时候那么瘦小一个家伙,不会……受人欺负然后……
   "到底什么人?"汤淼急了。
   "腾彬哥还不奇怪嘛?"周正哈哈大笑。
  汤淼的脸形成一个囧字儿。
   "你啊你,别老操心我了。"周正擦了擦手,"操心你那点儿事儿吧。"
   "我跟腾彬不是你想的那样儿。"
   "哦?哪样儿?"
   "你小子存心的吧!"汤淼发现自己委实被周正耍了。

  十一点过去,蔡腾彬也没来接周正。周正困了,抱着靠垫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汤淼想给蔡腾彬打个电话,又觉得打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难道问:诶,你几点来接孩子?
  还他妈是离婚夫妻!
  绷到十二点都过了,汤淼想想,索性,周正就跟这儿过夜吧。
  这么想着,他凑近沙发,想推推周正,没想到周正一下坐了起来,机警的看着他。
  周正看了一会儿,慌忙问,"腾彬哥是楼下等呢吗?"
   "哦,没没,他估计又忙什么忙忘了,我想叫你上床睡觉。"
   "啊,没事儿,我睡沙发就好。"周正说着,又躺了下去。
  汤淼看着蜷缩着的周正,忽然发觉这孩子极其缺乏安全感。不是这么一次了,以前周正住这儿的时候,好几次,都是他一靠近他就惊醒,其中一次,他是想给他添个枕头,手却被周正猛一把扭住……
  汤淼啊,以后一定要多多照顾我们周正,这孩子,一天好日子没过上过……
  周奶奶的话又萦绕在汤淼耳畔。
  多么可怜的孩子,汤淼不觉的有些懊悔。如果,当初,他能拦住他,或许,周正的生活不会太好,但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糟。
  关了灯,汤淼上床。头沾到枕头,人放松了下来。
  腾彬为什么不来呢?
  他不知道,想不出。
  干嘛让周正过来?
  明白也不明白。
15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出来!】
  【范主编(郁闷中)说:= =】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哎呦,你还真在啊!】
  【范主编(郁闷中)说:靠】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呵呵,看你挂着离开呢】
  【范主编(郁闷中)说:那你叫什么大劲?】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这不一叫你就出来了!】
  【范主编(郁闷中)说:神经病!】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可不是嘛,不神经我能认识你嘛!】
  【范主编(郁闷中)说:有事儿说事儿,我没空儿跟你贫】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贫也是一门儿艺术,你嫉妒我才华是怎么地?】
  【范主编(郁闷中)说:我忙去了,你自己艺术升华吧】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别走】
  【范主编(郁闷中)说:干嘛?】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你怎么不刊登我插图啊!】
  【范主编(郁闷中)说:啊?】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啊什么啊,我买了最新一期的《青年之友》上头就我给张琪画的插图,没有我给你画的!】
  【范主编(郁闷中)说:= =有就见鬼了】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啥?你存心没登?你这个人良心大大的坏了!】
  【范主编(郁闷中)说:麻烦,我们杂志叫《故事》】
  范喆喝了口可乐,努力挤压自己的额头。虽然,他知道再怎么挤压再怎么喝可乐跟汤淼说话也乐不起来。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诶,你咋不说话了?】
  【范主编(郁闷中)说:我说什么?你也没接着说啊】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按你路子……你应该说我啊】
  【范主编(郁闷中)说:我什么路子?说你什么?】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抓住我小辫儿你不狠狠反击?】
  【范主编(郁闷中)说:= =帝国反击战看多了吧你】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哈哈哈哈……】
  【范主编(郁闷中)说:你慢慢笑,我忙去了】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诶,那你怎么认识青年之友的张琪的?】
  【范主编(郁闷中)说:||||||||||||我们是兄弟杂志,谢谢。】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兄弟杂志?】
  【范主编(郁闷中)说:对,同属于文苑集团。】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那是啥?】
  【范主编(郁闷中)说:= =不说了】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诶,你咋又不说了?】
  【范主编(郁闷中)说:说了你也不懂!】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不懂我才问啊!】
  【范主编(郁闷中)说:神经病!】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我不神经我怎么当汤脑子有问题?是吧,范脑子不好使~】
  【范主编(郁闷中)说:你没事儿闲的吧你!】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诶你这人真没劲,看不出来我逗你开心呐!】
  范喆刚点上烟,一愣。
  【范主编(郁闷中)说:逗我开心?】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你不是郁闷中嘛!】
  【范主编(郁闷中)说:切……】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切菜?】
  【范主编(郁闷中)说:切你吧!】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切,可劲儿来】
  【范主编(郁闷中)说:要真切的话,你先吃点凝血剂类的东西】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你怕血啊?】
  【范主编(郁闷中)说:不许啊!】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许,恁么能不许?那回头有机会我要死,死你眼前,还死的哪儿哪儿都是血,哈哈哈哈】
  【范主编(郁闷中)说:别,千万别,万一吓出个好歹来,咱俩死一块算咋回事?】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也算挺圆满的,阴曹地府还掐呢!】
  【范主编(郁闷中)说:狗屁!跟你拴一块,估计我得气的找不着投胎的地方!】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哈哈哈哈,不寂寞啊!怕啥啊!咱俩就孤魂野鬼呗!多么逍遥!】
  【范主编(郁闷中)说:我还是想早投胎,早轮回……】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我靠!你丫死都不能摩登点儿?】
  【范主编(郁闷中)说:陪你好几千年算咋回事?】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你还含蓄上了,你不是暗恋我嘛!】
  【范主编(郁闷中)说:我吐】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吐吧,吐出来就不郁闷了】
  【范主编(郁闷中)说:= =】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话说,你到底为啥郁闷啊?】
  【范主编(郁闷中)说:想着又快月底了,又得看见你了,郁闷】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我!操!】
  【范主编(郁闷中)说:哈哈哈哈】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你太他妈恶心人了!】
  【范主编(郁闷中)说:取稿费时候想着问我拿U盘】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啊!我U盘原来跟你那儿!】
  【范主编(郁闷中)说:= =】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我这几天找了一溜儿够!妈妈的!】
  【范主编(郁闷中)说:也不是谁脑子不好使。】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给我急坏了!里头有我原稿儿!】
  【范主编(郁闷中)说:崩溃,原稿你不备份?】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就是备份惹的祸!按复制按成剪切了!】
  【范主编(郁闷中)说:低头,捂脸,服了!】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一定给我保管好!】
  【范主编(郁闷中)说:已经格了^_^】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你大爷!!!】
  【范主编(郁闷中)说:有什么办法,你那U盘带毒,我当然格了】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你丫!我操我废了!真废了!绝逼废了!】
  【范主编(郁闷中)说:那故事你画的?】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你看了?】
  【范主编(郁闷中)说:嗯,看了】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烂你眼睛!】
  【范主编(郁闷中)说:……我离开一下】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你干嘛去?赔我画稿儿!你绝对存心格式化的!】
  【范主编(郁闷中)说:你说对了,我就是要拿U盘存心给你格了去^_^】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啊?】
  【范主编(郁闷中)说:啊什么啊,快速格式化几分钟就好,稍安勿躁】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你逗我玩儿呐!】
  【范主编(郁闷中)说:嗯,价格便宜量又足】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妈妈的,我刚毛儿都立了!】
  网上的汤淼好像很余惊未了,可坐在电脑前的汤淼呵呵乐。逗这个范喆吧,得有些分寸,十回让他占一回便宜,就能保证后十回还有的逗。U盘放范喆那儿他是给忘了,原稿在里头也是实话,可复制剪切就纯属逗他了^_^
  【范主编(郁闷中)说:你那个漫画画多少了?】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N长】
  【范主编(郁闷中)说:哦,下次方便给我看看前头的】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看什么看啊,大垃圾】
  【范主编(郁闷中)说:那你刚才嗷嗷叫唤?】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呵呵,除了我谁都觉得垃圾】
  【范主编(郁闷中)说:此话怎讲?】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出版社杂志社挨个儿退稿!】
  【范主编(郁闷中)说:是么?】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嗯,是,呵呵】
  【范主编(郁闷中)说:篇幅上的限制吧?】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对,都说太长了】
  【范主编(郁闷中)说:市场考量,很正常。现在没人敢做长篇漫画,知名漫画家的都没人做,绘本什么的还比较有希望】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绘本多2啊,都他妈小姑娘画】
  【范主编(郁闷中)说:你别一竿子打死一船人】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行,打死掌舵的】
  【范主编(郁闷中)说:= =】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呵呵】
  【范主编(郁闷中)说:这是商业时代,你再看不起绘本,绘本也是商业主流】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商业呗,谁爱画谁画,反正我不画。为商业我还画个屁啊,不如大院儿门口支个报摊儿!】
  【范主编(郁闷中)说:= =】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嘿,你还别看不起卖报纸的,比你有钱!】
  【范主编(郁闷中)说:你这人说话……真……】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怎么了?】
  【范主编(郁闷中)说:不招人待见!】

  虽说汤淼说话不招人待见,可范大编辑足足跟他聊了两个钟头。要不是汤淼说要画画先下了,范喆估摸自己还得继续跟他扯下去——有点儿邪门儿见鬼了,这位这几天几乎天天晚上跟他扯一把,更加邪门儿的是,他明明烦这主儿,可居然就被他拉着跟着扯!
  接触多了吧,范喆觉得,要说烦,还是烦这主儿,说话横冲直撞惹人上火。可,慢慢的,他倒是能感觉到除去那张嘴吧,汤淼这人,倒没什么大毛病。
  还郁闷么?
  想起汤淼这话,范喆笑了笑。
  他愈发确定,汤淼,懂人事儿,不会说人话而已。
  然后他就想到了被狼养大的孩子——必然不会说人话。
  里外里,还是一小畜生。
  关了计算机,范喆揉了揉眼睛,澡都不想洗就上了床。又是截稿期了,累。
  累就累吧,还郁闷。
  这个郁闷的源头在——排版那姑娘回家生孩子去了。她这一走,别人没影响,对范喆简直是灭顶之灾——活儿全归了他!钱半毛不多给,担的责任长了一倍!
  一想起那些图啊文啊,范喆就天旋地转。
  真是倒霉到姥姥家去了!
  倒霉归倒霉,那也得睡觉。明儿还一天的摧残候着呐!

  汤淼叼着烟专心致志的给草稿上网点,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可就是不想上床。他就想让自己累到极致,这样,躺床上就能着,就不会再有啥胡思乱想了。
  将近半个月,蔡腾彬果然一次都没过来过,甭说上门,电话都没有一个。
  汤淼经历了小半个月的迷茫。
  就是没有方向了。彻底的,迷失。
  那天坐地铁,隔壁站着一特好看的姑娘,汤淼看了她半天,发现自己居然毫无想法。
  这让他一下儿害怕了。
  汤淼从没深入想过他跟蔡腾彬之外情感上的事儿,好像蔡腾彬出现在他生活中就是理所当然的。理所当然在他身边,理所当然跟他纠葛。感情这个部分,除了蔡腾彬还是蔡腾彬。
  由此,汤淼发现,他几乎忘了这个世界男人应该娶女人。
  二十好几一个人了,没正经谈过恋爱,没追过半个姑娘。
  喜欢男人吗?
  显然不是。
  除蔡腾彬之外的男的,他看都不看一眼。
  汤淼惊觉,他有点儿荒唐。还是非一般的荒唐。他把自己扔进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境界的境界。
  算一算,十年都有了,他究竟在干嘛?
  那天跟地铁上,汤淼一直在思考。只是,与其说思考不如说是回忆。他想起初中时代蔡腾彬的告白,想起大学时代他们又走到一起,想起蔡腾彬说要不咱俩一块儿吧,想起他拒绝蔡腾彬,想起蔡腾彬拒绝他。
  这么长的时间,你怎么就这么莫名其妙过来了呢?
  然后,由此,汤淼又想到了其他。这个其他包括:他的生活,他的状态,他的方向与目标。
  显而易见,他,汤淼,生活里只有画画,登不上大雅之堂的漫画,糊口谋生的插画,混事儿求安稳的教画儿;状态就是没状态,没什么大目标,或者说大目标等于白日梦;没啥朋友,没啥亲人,没啥娱乐可言。
  诶,汤淼就想不明白了,他这都是过的什么日子!
  而所有所有的这些日子,轴心点,串起来的,只有一个人——蔡腾彬。
  他就像个陀螺,围着这一轴心打转。或快或慢。然,现在,不快也不慢了,它,停了。
  老实说,汤淼从没想过他会失去蔡腾彬,就如同他从没想过真正去得到蔡腾彬。
  他们是什么呢?
  维系他们的又是什么呢?
  亲情?友情?爱情?
  好像都有,却都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汤淼烦啊烦啊烦啊,烦的不知道是迷迷瞪瞪的自己,还是糊里糊涂的蔡腾彬。烦的不知道是这枯燥的生活,还是那虚无缥缈的状态。
  一只停止的陀螺,它的存在意义,连它自己都不知道。
  在这个扑朔迷离的时刻,救了汤淼的有两样东西:一,绘画。越是烦汤淼就越是逼着自己画,画画画,不停笔的画。二,劲儿劲儿的范编辑。每每折腾一遭范编辑汤淼就舒爽一回,精神上格外之愉悦。这个范编辑实在有意思,说不过打不过,还就是死扛着坚持。真可谓——百折不挠。汤淼每天一个骚扰,范编辑准绷不住搭理!越想占上风他就越输,越是输吧他就越是下血本儿。委实,太有意思。其实汤淼倒不是特定要找范编辑逗,他实在是除了蔡腾彬没人可逗。以前的同学什么的都渐渐疏远了,新的又迟迟没认识。范编辑,正好,出现。而且吧,汤淼也不知道接触了那么多编辑怎么他就偏偏跟这么劲儿劲儿的一个能搭上话。虽不是什么有意义的话吧,可就是能搭衬着说下去,就如同那说相声捧哏跟逗哏的。你跟他说话,他是编辑他是衣食父母这事儿绝对能抛到脑后去,管他三七二十一,想怎么说怎么说。汤淼也想过是不是因为这个范编辑也喜欢男的,这让他觉得亲切?可按说没道理,至今汤淼都没确认自己是不是喜欢男的。这就又回到了老问题——蔡腾彬。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是自己喜欢男的所以喜欢蔡腾彬还是因为蔡腾彬他喜欢男的。也或许,都不对。可都不对怎么就对那么一美女没想法呢?
  汤淼不停的按鼠标,想到蔡腾彬烦了停下一看,妈呀,人脸都成花瓜了!
  懊恼的不停撤销,驴子提示影片下载完毕。
  汤淼双击打开,AV女优卖命的呻吟。
  二十分钟,他毫无生理反应。
  打开隔壁文件,GV。这回换成一男的卖命的呻吟。
  二十分钟,他仍旧毫无生理反应。
  越看越困,比大自然音效还催眠= =
  往桌上一趴,汤淼睡着了。
  临睡前一个挺可怕的可能性袭击了他——搞不好,我性冷淡?
  片儿放完,估摸那小0都喊累了,汤淼趴桌儿上睡的倍儿香。
16
  蔡腾彬挂了电话正赶上常教授进研究室。适逢午休时间,偌大的研究室里满是阳光却没人在享受——大家出去用餐的用餐,去休息室休息的休息。
  点点头跟常教授算是打了招呼,蔡腾彬的脑子却还留在刚那通电话上。
  来电话的人与早上收到的邀请函如出一辙的陌生。若不是对方说是范教授的儿子,蔡腾彬大约还云里雾里。
  早上一来上班,桌上就撂着一个信封。蔡腾彬拆开,里面是一张通力公司的参观邀请函。
  这个公司对于他们这帮理工科的硕士博士而言都不陌生——大家毕业之后的首选之地。很多人在论文都没做完文凭都没入手的时候就开始托教授递简历,就为了吃上他们家一口饭。
  因此,这张突如其来的参观邀请函让蔡腾彬困惑。在他记忆里,并没有相熟的学长学姐在此就职,也就是说并没有熟到可以寄出邀请函的人存在。
  这东西到底怎么就凭空而来了呢?
  然后中午,他正要外出吃饭,就接到了电话。电话是打到手机上的一串陌生号码。接通,传出来一个沉稳的男声,自称范博,是范教授的长子,然后接着一路说下去,才发现,是他寄出了那张参观邀请函。
  范博的来电简单而直白——希望和他父亲推荐的人碰上那么一碰。
  潜意思也很明确——他刚刚进入通力公司,正在搭建研究项目,希望能招募一批研究员。
  是个人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谁在那个位子上都希望有一些能为自己所用又可靠的人来为自己工作。
  来电中范博态度很诚恳,也很有深谈的意向,这让蔡腾彬有些无所适从。
   "通力公司的来信?"
  常教授并没有走开,而是看着蔡腾彬桌上那张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半折着的信,信上的LOGO显而易见。
   "啊,嗯。"蔡腾彬抬头看向常教授。
  常教授拉开蔡腾彬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拿过了那封信,"参观邀请函啊,不错不错。"他胖乎乎的脸上展开了笑纹。
   "还好吧……"
   "这是有意向聘请你?"
   "还不大清楚……可能有研究项目需要招募人。"
  常教授定睛看了看蔡腾彬,"你呢?你怎么想的?"
   "我……"
   "同期的博士生基本都离开了,你是半点儿没有动静。"
   "呵呵,我还没什么考虑。"蔡腾彬笑。诚如常教授所言,毕业后他就没找过工作,一直就在研究室帮忙。这不是一个正常的选择。同期的同学们大多都去了大型公司,还有部分去了大学教课,留校的人除了他也都开始从事助教或者讲师工作。唯独他,一直就跟研究室混着,没职称没什么太高的收入。
   "我也一直没抽出时间能跟你好好聊聊,"常教授靠在了椅背上,尽量让自己舒服一些,"我记得你是99级的,对吧?"
   "嗯,不过大二下半学期才转来。"
   "然后就跟咱们学校,从研究生到硕士,再从硕士到博士。"
   "哈哈哈,可不是。"
   "还是你们这一批人里最优秀的。"
   "哪里哪里,过奖了。"蔡腾彬抓抓头。
   "过奖了么?我带了这么多学生,能在学士学位期间就获得专利又因实用性迅速脱手的就你一个了。"
   "那也是您帮助很大。"
  若不是常教授提起,蔡腾彬已经忘记了那久远的事儿。
  那还是他大四的时候,将光学研究运用到指纹识别系统。这项研究为他获取了业界不小的称赞与好评,也为他带来了一笔可观的收入。
   "你对今后有什么打算呢?是决定进入企业呢还是留校争取教授职位?你是一点儿动静没有啊你。"
   "呃……我,确实还没开始考虑。"
   "你这可不是慢半拍了,慢了得四拍了吧?你看去年我建议你做助教,你也不吭声,前后几家公司邀请也不见你去。你不能总这么混在咱们这么小一个研究室吧?今年毕业这批人可都走的差不多了。"
   "我觉得咱研究室挺好啊……"
   "要是想留校,那你抓紧抓紧今年的助教名额,我直接推荐你。"
  常教授看着蔡腾彬,这小子却一声不吭。他只得随手拿了他桌上的笔记本看。
   "教课……我……大约真不怎么擅长。所以做助教然后开始往上熬吧……挺有难度。"
   "你还对数学还是这么感兴趣。"常教授合上了笔记本。
   "啊,那不是我的。"
   "哦?这么复杂的理论总不能是张力愿意对付的吧?"常教授目前正坐在蔡腾彬隔壁张力的椅子上。
   "不是,周正的。"蔡腾彬笑笑。周正总过来研究室,常教授也算认识。
   "你看看,你奇怪,你弟弟也奇怪。我看他每天都来,没有上学或者工作么?"
   "啊……"蔡腾彬语塞。
   "啊什么?"
   "他……"蔡腾彬想了想。说与不说是个问题。几经犹豫,"说到他,我倒是挺想开口拜托您一件事儿。"
   "有事就说,什么拜托不拜托的。"常教授笑。说起来,整个研究室,蔡腾彬对他帮助最大,论文就不知道帮他出了多少篇,其中不少在学术界引起了注意。要说希望蔡腾彬好,那是绝对的,可要说希望他离开寻找更好的环境,那委实真有些舍不得。但舍不得归舍不得,人都应该有自己独立的选择。
   "周正他吧……挺想读书的,咱们学校也是他的首选……"
   "那就读啊!多大了?参加高考没有?总不能跟你似的文科太差没考上吧?"
   "您……"蔡腾彬尴尬。当初他考大学的时候,拜英语59分语文71分所赐最初没考上理工大,那才去的师大。后来跟汤淼闹出那么一档子鬼事儿,他是在范教授帮助下转学到的理工大。
   "哈哈哈哈……"
   "我觉得他文科挺好的。"这么说着,蔡腾彬想起了前几天跟周正去图书大厦,周正买了好几本诗词选集,"就是……"
   "就是什么?"
   "他有案底,"蔡腾彬顿了顿,"所以我想入学方面会有很大的影响。"
  常教授看着蔡腾彬,眼神里有着完全的不相信。
   "我知道这听上去挺不真实的,可是吧,确实……"
   "是什么的案底?"
   "呃……防卫过当,造成对方……死亡。"
  常教授摸了摸鼻子。
   "他一直挺想念书的……"
   "参加今年的高考了吗?报了咱们学校被退档了?"
   "没有,他出来的时候高考刚结束。他打算今年读一读补习班,然后明年参加高考。那时候吧,我希望……您能给他做个推荐。"
   "推荐,我能做。但院方最后怎么决定……"
   "我知道,明白。"
   "要说,那孩子挺有天赋的。"
   "呵呵,是啊。"
   "这个事儿我记下了,能帮多少,我尽力。"
   "谢谢常教授。"
   "你又给我打岔!说回你,通力公司都邀请了,你怎么想的?"
   "真的,还没决定,他们主要是热力学方面,我还拿不太准……"
   "好好想想,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我知道。"
   "助教的事儿你也考虑考虑。要是想就留在咱们研究室,你还是应该早做打算。"
   "嗯,一定好好考虑,确实,想一直跟着您。"
   "跟着我干嘛?你完全可以独自开展研究,而且我想,愿意提供资金的也不在少数。"
  蔡腾彬看向常教授,他眼里的关怀让人难能忽略。从学生时代开始,他就对他照顾有加,毕业之后他这么混着他也未曾责备。
  选择,是个问题。
  怎么选择,哪条路更加适合自己,更是问题之上的问题。
  看着常教授起身离开,蔡腾彬有些惆怅。

  周正提前出了图书馆,找了一处僻静的树荫下歇息。他横躺在长椅上,听着远处隐约的人声,看着头顶扑腾而起的麻雀。
  有些困,有些疲乏。
  要说,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可要这么看来,一年四季人都应该没精神了。
  点燃一颗烟,看着树叶间洒落的刺目的阳光,周正眨了眨眼。
  半个多月了,他跟蔡腾彬显然还在僵持。
  蔡腾彬对他回避三舍,他对蔡腾彬不理不睬。
  那情形着实的尴尬。
  这段时间,他们的生活是:每天起床或者面对面沉默的吃早餐,或者蔡腾彬先吃他后吃,然后一起去学校,一个研究室一个图书馆;每天六点,研究室碰头,或者蔡腾彬继续工作他继续看书,或者俩人没半句话的回家,一个做饭一个吃饭;每天晚上,蔡腾彬打游戏,他看书,然后一人洗澡一人睡觉。
  周而复始。
  半个多月,俩人说过的话不超过二十句,而这二十句都是诸如:走吗?你先洗?现在吃饭?等等生活用语。
  别扭么?别扭。
  可惜,大家就这么别扭着。
  并,与此同时,周正发现汤淼跟蔡腾彬比他和蔡腾彬还别扭,甭说不说话,面儿都不见。以往几乎天天一起,现在就是三五不时蔡腾彬把他扔汤淼楼下。
  周正问了汤淼数次他俩到底什么一个意思,汤淼答曰——没意思。
  很好很贴切。
  跟俩小孩儿似的。
  周正想跟汤淼提独立生活,可现在三个人这么纠结了,话也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烦。很烦闷。
  天闷热的厉害,周正哗哗的出汗,皮肤粘腻粘腻的。
  可越是热越是闷,周正觉得身上的那股慵懒劲儿却愈发强烈。
  他半闭着的眼皮越来越沉,迷迷糊糊想睡又睡不踏实。
  这种焦灼让他想起了在西北监狱的生活。
  刚转进那家监狱他总是很累,却没有一晚能睡的踏实。与在少年监狱读书学习的生活截然不同,他接触的人也愈发的凶险。
  在少年监狱的时候,他受到小霸王母亲格外的照顾,狱友也都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管教也相对温和。
  诚然,少年比起成年人来更加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但受年龄与经历限制,他们的脑思维更为简单。在他们看来,与狱友的关系只有好和不好,周正在那里把自己定义为第三类人——不远亦不近。他没有帮派,没有特别靠得住的人,但他从不得罪任何一个,就算谁有恶意他也是笑笑的回报。久而久之,大家到都很喜欢他。谁有个郁闷愤怒的时常跟他说说排遣,谁有个笑话乐事儿的大家一起分享。
  周正挨过揍,不止一次,揍过他也不还手不还嘴,下次见到还是笑笑的。这让孩子们特没办法。
  少年的好斗是需要抗衡的,面对一个理智不加抗衡的人,你欺负着没劲。
  而在不还手的同时,周正还有一股让他们不得不着迷的人格魅力——他从不看轻什么人,也从不膜拜什么人。你对我不好,我也对你好,你对我好呢,我就更加的照顾你。
  熬到最后,他不仅能明哲保身,也时常能帮一帮新进来的可怜孩子,让他们少挨几顿揍。
  周正聪明,也特别会看人的眉眼高低,特别会揣测人。
  当时一次调整宿舍,周正跟另两个人与当时最暴躁凶狠的一主儿分到了一起。对他们来说,这是灭顶之灾,可周正却能迅速调整。揍挨了几次不掉自尊,那主儿倒是对他刮目相看了。关系越处越好。
  周正是先一步被调动到西北监狱的,无论怎么争取怎么表现,最终,他还是要被送到那儿去。临别的最后一晚,暴躁王竟然很担心周正,生怕他离开这儿受人欺负。周正笑笑安慰,说,你看我这么与世无争这么老实,谁不是欺负欺负就罢了?暴躁王却异常的担心,曰,你不惹事儿事儿惹你!再说了,你长得比小姑娘都不差,到那种全野兽的地儿,骨头渣都不剩!
  你说周正怕吗,他当然怕。那种连女老师都瞧不见的男子监狱,能出什么事儿他又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可纵然怕,也没的选。同样是周旋,周正也明白今后的周旋会更为难缠。成年人不似孩子,孩子还有着股掏心掏肺的义气可言,成年人,没有。关押重刑犯的地儿,更别盼着有。
  暴躁王拍拍胸脯儿说,你就先躲着,反正你不是也有人么,有事儿就喊管教!等哥们儿我去了,我罩着你!
  周正呵呵的乐。
  暴躁王气愤,笑个鸡巴!你看不起大爷?大爷到哪儿都不含糊。
  周正乐着拉上被子睡了。含糊不含糊周正信他不含糊,可究其根本,他们压根儿不会去同一个地儿。暴躁王那点儿事儿,搞不好托托关系从少年监狱就能出去——持械抢劫而已。
  在少年监狱,周正长时间观察下来,发现,越是嚣张越是无法无天的孩子,越是单纯,他们暴力并且偏执下手也没个轻重缓急,却,鲜少有人性意义上的坏人。倒是那些阴郁的、挨欺负的、闷不吭声的孩子,一个比一个问题严重。比如,刚进来时候的室友之一,看着白白净净,却是血腥味十足,因为杀了三个同学进来,又因为受不了少年监狱的环境在有管教的情况下还重伤一人。
  出事儿的时候一团骚乱,只有周正不奇怪事件会发生。
  在少年监狱的几年,周正其实没从骨子里怕过什么,他把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唯独隐隐不安的是自己心智的改变。每一次汤淼来探监,他坐在他对面,就觉得他们的距离在逐步拉远。即便,汤淼握着他的手说那些发自肺腑关心的话,这种距离也无从弥补。周正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变了,变的人却不是汤淼而是他。他再也没办法将自己还原到单纯的少年。
  而后,进入西北监狱,自己的变化更是翻天覆地。
  车拉着他进入那片黄土地,肮脏喧闹的气氛让他从牙根儿上打颤。
  小霸王的母亲仍旧是托了管教的,这让周正设想也许一切也不会很糟。
  可……
  被周正'杀'了的徐老大,父亲是一代老流氓。老流氓是混出来的,兄弟自然不少。流氓的兄弟当然还是流氓,流氓也是成体系的。
  他一直伺机报复。
  周正猜得到,却不知道这场报复将如此血腥。
  进入西北监狱,牢房与少年监狱格局、环境都不同。因为收押的都是重刑犯,大家都以两人为单位住在鸽子笼里。
  周正第一次见到陈毅就知道他不是善类。
  他抱着东西走入牢房,陈毅的视线始终跟随。
  周正很怕陈毅,那种怕,当时他对他完全没有知晓,只是来源于直觉。
  当天晚上,周正是抱着枕头睡的,枕头里,有暴躁王亲手制作的可拆卸的简易刀。这是暴躁王无论如何让他带上的。
  一整晚周正都没有睡好,隔壁的喊声是一回事,床下的陈毅也是一回事。
  他能感觉到,床下那双眼睛在窥视他。
  陈毅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周正与他睡同一间牢房一个月也未曾跟他说过一句话。但在陈毅观察他的同时,他也在观察陈毅。看得出来,他不是普普通通的犯人那么简单,在整座监狱里,少有人敢直视他一眼。除了黄老大。
  周正在西北监狱没有朋友,可这并不代表他消息闭塞。他不说话,也不代表他不去聆听。
  慢慢下来,关于这所监狱里的两个风云人物——黄老大和陈毅,他都逐步有所了解。
  黄老大是收押了十余年的一个,当初因为黑社会团伙性质犯罪入狱,他和他的集团曾在黑龙江一带无恶不作。
  陈毅是死刑犯,死缓。大毒枭。
  两人分别都有自己在狱中的小团伙,还格外的看对方不顺眼。
  周正一边观察着监狱里的形式,一边思索提早离开这里的捷径,一边,体力上被繁重的劳动榨干。
  放风的时间周正也就是窝在角落看书,监狱图书馆的书内容有限,但有的看总比没的看来的要好。
  他是夹着尾巴做人的,跟在少年监狱相同,他尽量的不树敌,谁有意欺负欺负他,他也不吭声。
  第一次受到骚扰是他进入这里一个月左右。放风时间,几个人围过来问他想不想玩儿玩儿。
  周正一边看管教离他有多远,一边跟那几人周旋。
  瞅准机会,他像兔子一样窜了出去。
  他惹恼了他们。显而易见。
  当晚,他一直在思考他如何在这里继续生存,一夜未果。他想,也许他应该接近接近陈毅,可难的是,陈毅压根儿不跟他接近。
  第二天也没容得他再想——黄老大突然找上了他。
  他被一帮壮硕的男人拖到了阴郁的楼梯拐角。放风的时间,管教和犯人都在院落里。
  周正预感到事情肯定不对,被拖走时身旁是时常混在陈毅身边的李长川,急中生智,他扯下了正在看的页码最后两个字塞进了李长川的裤袋。
  被拖到了黄老大面前,言语间,周正战栗不已——这与徐老大的死有关。
  这是伺机的报复。伺机的。
  徐老大的父亲托上了人,被委托的就是这里的黄老大。
  周正意识到今天即将发生的惨剧了,却无能为力。除了不成比例的无关痛痒的反抗,还有不知道猜测准确与否的陈毅的帮助,他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儿。
  被人毒打的疼,周正并不陌生,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感受却是第一回。原来,锋利的刀锋刺入身体是这样一种感觉。死亡,近在咫尺。
  那个瞬间,周正浑身冰冷,可大脑却给他一种温暖的幻象,他看到了和颜悦色的奶奶,看到了笑意盈盈的汤淼。
  周正想,如果他此时此刻死去,大约,只有他们会落泪。但他忽然有些知足,至少,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会为了他的死亡而落泪的。他,不是孤零零一个。
  血哗哗的从身体里迸发,灼热的血液几乎带走了他全部的体温。
  昏过去之前,他感觉到了小小的骚动。仿佛,看到了陈毅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真实也不真实……
  再醒过来,是在纯白色的房间。
  穿着白色衣袍的小姐不停的跟他说话,周正一点点的睁开眼睛,回复知觉。
  在一瞬间,他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说话的是天使。
  我可以进天堂吗?
  带着这个疑问,周正努力的去听白衣女子的话。
  哦,原来,是在医院。
  他还没有死。
  白衣服的女人是护士。
  她告诉他,他一切都好。
  周正释然的笑。
  她再问他需不需要亲人探视,周正坚决的摇了摇头。
  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周正再度回到监狱。黄老大被单独关禁闭,陈毅还是老样子,沉默。
  周正动动嘴唇说,我回来了。
  陈毅跟他说了他们平生的第一句话:欢迎。
  那天周正终于确定了自己如何接近陈毅,与他猜想的分毫不差——他,想要活着从监狱出去。他,不想上刑场。
  所以,陈毅看到他撕给他的"机会"二字之后,在他死亡的边沿将他拉回。
  我想不到你会是一个这么敢玩儿命的孩子。
  这是陈毅给周正的第一个评价。
  我没得可选,那个情况我必死无疑,横竖都要死,不如死的有些价值。你帮我,我就活了,你不帮我,我也没什么损失,不过就是白白让你捡个机会,而没有我,这机会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周正说。我是什么样的人,现在你知道了,那么,跟我做笔交易吧。
  你有什么资本跟我交易?陈毅不屑的笑。
  我能保证你,活着,离开这儿。周正淡淡的说。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我这么相信我自己我都还在这儿。
  你可以不信,可信与不信你没损耗。
  那么,说说你的条件。
  首先,我在这里一天,你就要罩我一天。其次,你出去了,你要安排人罩我。最后,等我也站在阳光底下,你要给我一笔钱。
  陈毅哈哈的笑,你觉得你自己值多少钱?
  我不明码标价,到那一天,你来决定。

  蔡腾彬去图书馆转了三圈也没看见周正,问过图书馆的管理员小姐,她说看到他挺早就离开了。因为周正天天来,图书管理员小姐对他印象深刻。
  蔡腾彬有点儿着急,忙问他往哪个方向去了。对方回答,好像是去了西校区。蔡腾彬谢过,急急忙忙往西去。他就怕他单独行动。他可是个危险分子!
  绕了四五个来回,蔡腾彬才在西校区一处偏僻的长椅上看见周正。他横躺着,胳膊压在胸口上。
  蔡腾彬慢慢靠近,发现周正睡着了。他额头上有细密的汗,脸上的五官一点不舒展,筋肉紧绷,眼皮不停的抖动。
  他在做梦。
  蔡腾彬这么想着,停住脚步。他由高往低的俯视他,看他连睡觉都是如此的小心如此的紧张。
  心,小小的抽动了一下儿。
  这是第一次,他有些可怜他。
  不是这么一回了,蔡腾彬几次都发现到周正睡觉时候的不自在。
  他看着那张脸,虽没有孩童的稚嫩气息,可,还是有着少年般的青涩。
  他不禁去想,这样一个人,羸弱又温软的人,可如何在监狱里讨生活。
  蔡腾彬有些不忍去叫醒周正,或者说,有些惧怕去唤醒他。
  这些天,他都有些逃避他。因为无论如何,他好像都很难压抑住内心那蠢蠢欲动的欲望,他连话都不跟他说,好像说句话,欲望就会流露出来,被他察觉。
  人大抵都有邪恶的一面。蔡腾彬认为自己的邪恶在于,他企图占有这个青涩的少年。周正在他眼里并不单纯,甚至凶险狡诈,可他对他,就是有一种肉欲上的吸引。比如,此刻,面对毫无防备的周正,他很想欺凌他。
  蔡腾彬又被自己吓了一跳,被刚才闪过脑海的想法。
  从理性上来说,他对周正并没有感情可言,他甚至都不了解他;可从兽性上,他对他有着致命的诱惑,乱七八糟的梦里,他早已将他糟蹋的体无完肤。而且,那种施虐性的快感,那种天马行空的虐待,每每,真实的不能再真实。
  想到那些梦,蔡腾彬就想勒死自己。
  这些梦玄幻而没有边际。
  有时候,他是警察周正是小偷;有时候,他是外星侵略者周正是俘虏;有时候,他是老师周正是学生,有时候……太多太多的有时候,而每一次,都是他将他压在身下,肆意的发泄欲望。他看着他扭曲挣扎的脸,愈发的有快感。哭吧,叫吧,求饶吧……
  蔡腾彬觉得自己肯定脑神经不正常了。
  活了这么些年,即便是梦里,他也不曾这么龌龊过。
   "腾彬哥?"周正模模糊糊的醒来,努力的去分辨眼前的脸孔。他汗涔涔的,刚脱离一场真实的梦境,有关于过往的梦境。他颤抖,他害怕,他感觉自己逃无可逃。他渴望,有谁快将他唤醒,快将他拉拔出来。
  那一声绵软的呼唤让蔡腾彬不知所措,他眼前的周正又变了模样——他像一只羔羊,闪烁着无辜的眼睛。
  蔡腾彬下意识的就凑近了周正,"做噩梦了?"
  这一声关切的寻问让周正几乎冒出眼泪,即便他再不喜欢蔡腾彬,他也是存在于他现今生活的、照顾他的、对他没有一丝一毫坏念头的正直的人。
  周正是下意识一下儿抱住蔡腾彬的。仿佛,抱住他,他就不会被梦境被过往拖着下沉。
  蔡腾彬惊呆了。
  周正的手臂很有力,它们用力收紧的仿佛想将他揉进身体的拥抱他。
   "你……你怎么了?没事儿了,没事儿了,都是梦。"
  他怎么会这样在躺椅上发噩梦呢?最多,也就睡了一小时不到吧?
  背被轻轻拍打,周正渐渐放松了下来。梦境远离,真实走近。
  然后是……异常的尴尬。
  他是慌忙放开蔡腾彬的,脸上还带着小憩过后红润的面色。
  要命。
  蔡腾彬真觉得周正快要他命了。
  偏偏,当事人还毫无所知。
   "醒,醒了……咱走吧。"

  周五交通拥堵,七点都过了,可道路并没有畅快起来的兆头。
  蔡腾彬看着窗外,两排来往的车道密密麻麻都是车前灯车尾灯。
  天,暗下来了。
  周正叼着烟也看着窗外,灯火阑珊的巨大摩天轮吸引了他的视线。
   "看什么呢?"蔡腾彬发现周正的视线纠结于某一点无法收回。循着望过去,是摩天轮。
   "啊,没,没什么。"周正弹烟灰。
   "是看那个摩天轮呢么?"
   "呵呵……嗯,很璀璨。"
  蔡腾彬一向对游乐园这种地方不感冒,可这会儿感受到周正的渴望……
   "想坐么?"
   "哈?"
   "好像朝阳公园今天有游园会吧,平时这点儿不会这么灯火阑珊。"蔡腾彬摸了摸鼻子。
   "那儿是游乐场?"周正碾灭了烟。
   "你要想去,咱就去,反正也堵在这儿了。"
  周正想了想,笑了,"那就去吧。"
  夏日嘉年华,热闹的离奇,哪儿哪儿都是年轻情侣,欢声笑语充斥耳畔。
  排队的人不少,周正和蔡腾彬排在密集的人群里,不停喝水也不停流汗。
  排到位子,半个多钟头都过去了,他们一前一后上去,摩天轮不一会儿转动起来。
  周正像孩子似的看着窗外,眉眼间透着显而易见的兴奋。蔡腾彬有些受到鼓舞,脸舒展开来。
  转到顶端,蔡腾彬说,这么往下看,好像是世界的主人。
  周正却说,我只感到了自由。
  那一霎那,蔡腾彬看向周正,他笑得爽朗。
   "谢谢你,真有意思。"周正回过头来。
  蔡腾彬终于看着周正,有一次热的不是龌龊之地了。
  热的,是心。
17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为什么不发钱啊!】
  【范主编(郁闷中)说:稿费都是出版下月给付。】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那上回怎么那么快就给了?】
  【范主编(郁闷中)说:上次是第一次合作,你没看签过的合同吗?里面写的清清楚楚,签约后你每月供稿,稿费于下月出刊日支付,押一付一。】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妈妈的!我就说你合同有鬼吧!】
  【范主编(郁闷中)说:合同又不是我写的!再说了,白纸黑字你自己不长眼?】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算了算了,不说了,怪没意思的,忽悠都被忽悠了。】
  【范主编(郁闷中)说:谁忽悠你了!】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真的,不说了,你今儿请我吃饭算了。】
  【范主编(郁闷中)说:= =我干嘛要请你吃饭?】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我没钱吃饭了~你又是我衣食父母呗。】
  【范主编(郁闷中)说:据我所知,您好像有固定工作^_^】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哦?我怎么不知道?】
  【范主编(郁闷中)说:阳光少儿艺术学校是谁高就啊?】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我操,我就说你暗恋我吧!你看看,这调查的……啧啧!】
  【范主编(郁闷中)说:谁调查你啊!】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不调查你可能知道嘛!】
  【范主编(郁闷中)说:我自己看见的好吗!】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哎呦妈妈的,你还跟踪我?】
  【范主编(郁闷中)说:我有病!】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嗯,你病的不轻了小范同志。】
  【范主编(郁闷中)说:你你你!】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诶我是不是又快把你气哭了?】
  【范主编(郁闷中)说:我真烦你!】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不逗你了,真的,出来吃饭吧,我请客还不行?】
  【范主编(郁闷中)说:我不想跟你吃饭!】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你看你又口不对心了,你几点下班?】
  【范主编(郁闷中)说:我不下班!】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这样吧,五点我在你们单位楼下等你。】
  【范主编(郁闷中)说:不去!】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到时候见~】
  【范主编(郁闷中)说:见鬼啊!我跟家呐!】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啊?】
  【范主编(郁闷中)说:昨儿杂志就送印了,我今天休息!】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哦,那你找我来呗,我知道你认识我们家~】
  【范主编(郁闷中)说:我不去!!!】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等你了,我画两笔画儿去,正好你想想晚上想吃啥,我请!】
  【范主编(郁闷中)说:我、不、去!】
  【水!水!水!(今天的天气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说:一会儿见。】

  范喆几乎给气傻了,这人撂下这么一句,黑了。
  绝对一个神经病!
  范喆就想不明白了,好好一个休息日,他干嘛要这么早起来,这么早起来又干嘛开机,开机了又干嘛挂MSN,挂MSN都显示离线了又干嘛搭理汤淼!
  打了一排"我不去",水水水那小绿人也再没吭一声。范喆跟撒气似的直接按了关机,踢开卫生间门,洗澡去了。
  一边洗一边使劲儿挫自己,自己拿自己当撒气桶。
  范喆就新鲜了——怎么就对付不过汤淼!
  要说这段日子,跟汤淼扯淡已经成了范喆的一种生活习惯,躲也躲不开,然后就迎头而上了。
  只是,真是躲不开么?
  洗了澡出来,点烟,范喆看了看表一点一刻。
  刚把Tee套上,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画手汤淼。
  铃声响着,范喆挣扎着,最后,还是接了。
   "你嘛呢?半天才接电话!"
   "洗澡。"
   "你怎么天天洗啊?你绝对洗澡爱好者,当之无愧的!"
   "……"
   "不接受你也是,每天最后一句都是我洗澡去了!"
   "我们干净人,每天都洗,真的。"范喆咬牙切齿的说。
   "啧啧,还我们干净人,这就把我划分第三类人等了!"
   "挂了,衣服还没穿完。"
   "一只手穿,我长话短说。"
  范喆这个怒,他还命令上了!
   "先说你几点过来?"
   "我不去!你听不懂人话啊!"
   "别喊,有理不在声高。你要没事儿早点儿过来,我这儿还有电影票,咱看电影吧。"
  范喆想继续喊'我不去',可听着汤淼这么诚恳的语气……
   "最近上什么呢?"
   "你这编辑当的,真不称职,一点儿不紧跟流行。"
   "我做文学的好嘛!"
   "贴金,你应该坦诚你贩画儿的。"
   "汤淼!"
   "《XX总动员》两点四十开场。"
   "你还去电影院看时间表儿了?"
   "这都网络时代了。"
   "……"
   "真的,麻利儿过来吧。"
   "别催了,一会儿就出发,直接电影院碰头。"
   "那我不是还得自己走过去啊,两站地呐!"
   "你死吧!"
  范喆挂了电话,脑子还嗡嗡的。
  怎么就答应了?
  想也想不出来,范喆继续穿衣服。

  汤淼听见盲音挂断了电话,伸个懒腰,上了个两点一刻的备忘录,继续画画。
  他无聊,特别无聊。无聊的除了骚扰范喆别无他法。
  蔡腾彬一直不露面,平时汤淼就够憋得慌了,赶上休息就要加上'愈发'二字。
  纵观汤淼,是个好耍无赖的人,蔡腾彬吃他那一套,可除了蔡腾彬,再没人吃了。但他最近发现,范喆同志可以培养一下——他对他的无赖束手无策。好比刚才,汤淼百分百笃定范喆同志最后一定会出现!
  逗范喆同志,汤淼算算已经有些时日,这也是他这段儿无聊生活中唯一的有聊之处——跟他逗逗,说说话,枯燥的生活马上见起色。
  隐隐的,汤淼有点儿恨蔡腾彬。他们这样反复无数次的折腾过,哪一次他蔡腾彬都先低头回来,时间也没哪一次超过这一次。一个月了,足有一个月了。即便是他说了狠话让他别再来,他也不能真遵守吧?
  是,汤淼明白,他们说的够清楚了,但,这么多年一起混着,难道最后连朋友都没的做?
  你蔡腾彬至于嘛你?我他妈还能缠上你不成?
  没劲!
  正画到霍大侠重剑出手,汤淼把那剑画的格外"有力"。就看那重剑,破格而出。
  汤淼正运气,楼下不知谁滴滴按喇叭。他刚要站起来骂人,手机震动。
  【你耳朵聋了?下楼!from范编辑】
  汤淼噗嗤就乐了,你不是不来接我吗?
  他起身,按了一下存盘,推开了窗户,看到一辆本田CR-V停在楼下,旁边站着一脸怒气的范大编辑。
   "上来吧。401!"
  范喆抬头,看着四层一扇窗开了,里头探出一光膀子的主儿——汤淼。
  这个人,实在没样儿。老天爷把那么好一张脸给他,绝对分配时候睡着了!
  一口气爬上四楼,401的门已经敞开了。范喆进去,正看见汤淼往上提裤子。
   "进来,喝水自己倒,饭桌儿上是凉白开,水杯都干净的。"汤淼一边换衣服一边儿说。
   "你就不能……我上楼之前把衣服穿好么?"范喆五官紧皱。
   "谁让你速度那么快啊!"
  嘿!范喆气结,他还有理了。
   "诶诶,你别那么饥渴的瞅我。"汤淼套Tee,调侃的乐。
  范喆气得想挠墙——谁看你了!虽说……是瞅了腹肌两眼吧。
   "呆了?喝水啊。"
  见范喆不说话,汤淼跟他眼前晃晃手。
   "躲开!"范喆扒拉开汤淼的手,"你这人真烦!"
   "哈哈哈哈……喝水喝水。"汤淼拿了杯子给范喆倒水。
  范喆打量着汤淼的房间,虽然这人穿衣服齁儿难看齁儿难看的,可是家里布置的挺有品味。
   "进来坐吧,客厅有点儿挤。"汤淼说着端着水杯放到了卧室的茶几上。
  范喆跟着进去,发现这人布局有点儿奇怪——客厅是餐桌餐椅外加一张沙发,卧室还有一套沙发茶几。床下方靠墙是电脑桌,电脑桌儿旁边是书架,书架旁边儿又一张书桌。
   "看什么呢?"汤淼回头看范喆。
   "看你们家……沙发跟书桌都挺富余。"
   "哦,是,有一朋友老过来。"
  范喆转转眼睛,这"朋友"二字他给落到了上次揍他那哥们儿头上。
   "甭琢磨了,就上次跟你打起来那主儿。诶,你随便坐。"
   "什么叫打起来?我打他了吗?"
   "那好吧,我更正,上次揍你那主儿。"
  范喆给了汤淼一大白眼儿。
   "眼睛再翻白点儿,我看看你极限。"
   "你信我抽你么?"
   "信,怎么不信,我知道你惦记还我一顿呢。要说你这人吧,我一点儿没说错,就是不知好歹,你看我还情儿情儿的给你买红花油了。"
   "我给你买一箱,你让我揍你一顿吧。"范喆闪着眼睛看汤淼。
   "那不如你请我吃龙虾,我这人皮厚,不怕揍。再说了,就你那小身子骨儿,揍我估计也没感觉。"
   "我找人揍你!"
  汤淼啪啪鼓掌,"还请女子军团?"
  范喆蹭一下儿就站起来了,站起来就往客厅走。
   "又急啦?"汤淼乐,伸手就抓了范喆胳膊。
   "撒手!别一会儿你男朋友进来又揍我。"
   "我靠你猪脑子啊!说了一万次了,我跟他没关系!"
   "撒手!我下楼倒车!"
   "早说嘛,齁儿吓人的。"

  俩人开场前进的电影院,范喆这人记仇儿,说了一句,你可能不记得了,咱俩跟电影院遇上过。汤淼还真不记得了,回了一句,是么。范喆曰,是吗?是!你还撞了我一把,可乐洒我一身!汤淼想了想,回曰:你不会那会儿就爱上我了吧。范喆气结。这范喆又一急,汤淼买了一袋爆米花权当哄他。
  由这个巧开始说,范喆同志又追述了以往他们的每一次"遇见",汤淼听着哈哈的乐,一直乐到电影开场。
  范喆觉得自己肯定脑抽了,或者直接脑残了,要不说这些干嘛!说就说吧,还说到'小可爱'身上,结果先被汤淼知道他到底咋洞悉的他跟阳光少儿艺术学校教课,后让汤淼挤兑他品味低下。他辩解是跟网上没见过面不知道他是个胖子,结果被汤淼挤兑更上一层楼——你可真是饥不择食。
  丧,丧,丧……
  一直到快乐的《XX总动员》演完,范喆还没从丧劲儿里反应过来。
  电影散场还不到晚饭时间,可差也就差那么一点儿。沿街正好有一排小店儿,范喆就说逛逛。换来汤淼一句:你怎么那么爱臭美?
  范喆回了一句,那也比你不美强。算是险胜一回合。
  五点半快六点俩人去了临近的一家日本料理。
  汤淼拍拍胸脯儿说,随便点,大爷请客!
  范喆皱眉骂,点毛,都是自助!
  一餐饭吃下来,他俩这桌儿比哪桌儿都热闹,还屡次惹得隔壁女孩儿一桌儿拍桌子笑。
  现眼。
  范喆算是发现了,汤淼这人每次都能让他丢人现眼。
  埋单之后汤淼掏钱包,被范喆拦下了。汤淼呵呵乐,连夸赞范编辑是好编辑,可仍旧压下了范喆的手,把钱给了服务小姐。
  范喆糊里糊涂就让汤淼请他吃了饭,然后极其郁闷——要知道,他向来注意不让男人请他吃饭,谁请他吃了饭……这就代表他看上谁了。
  还是丧。糊里糊涂又丧到了。
  俩人到十点多才散了饭局。
  这一个休息日,汤淼感觉很充实。同样的,范喆也觉得还算……充实。
  就是两人对于汤淼是不是应该步行回家一事产生了分歧——从饭店回汤淼家走路也就十分钟,可汤淼坚持认为范喆应该开车送他回家。
  俩人窝车里争论半天,最后范喆自认倒霉,他一开始就不应该让汤淼厚脸皮挤上来!有这扯淡的工夫儿,他送他回去五十次都够了!
  车开到汤淼楼下,本就不宽敞的地儿还停了一辆车,那车化成灰儿汤淼都认得——蔡腾彬的。
  范喆的车跟蔡腾彬的车就几米的间距,开着大灯,对面儿车里那人他看得一清二楚。
   "你看我干嘛?"汤淼瞅着侧过脸来的范喆。
   "滚蛋,下车。"
   "你带什么颤音儿啊,他不揍你!"
   "赶紧滚下去!"
  两人正说着,蔡腾彬过来了,敲了敲汤淼这一侧的车窗。
   "得,这回我真得滚了。"汤淼开了车门,"MSN上等我!"
   "谁等你!关车门,滚蛋!"
18
   "你干嘛不上楼等我。"汤淼进门,将门钥匙扔在了餐桌儿上。
   "我……"蔡腾彬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确实有备用钥匙,也确实想过直接开门进来等,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等在了车里。而且最根本的是,他不知道他会等汤淼这么久。八点他就过来了,这会儿十一点多了汤淼才回来。本来以为他去了超市,谁想的到是跟那男的在一起。想起范喆,蔡腾彬就一脑门子官司。那两次争执可是历历在目。他还真想不明白汤淼怎么会跟那男的一起,他不是巨讨厌他么?
   "吃饭了吗?"汤淼开了卧室的灯,脱了Tee。
   "没。"蔡腾彬着实没吃饭,晚上送了周正回去他就过来了。
   "没吃自己下点儿面条儿吧,我吃了。"
   "哦。"蔡腾彬点点头。
  汤淼没再说话,推门进了卫生间,接着就是哗啦啦的水声。
  等汤淼洗过澡,蔡腾彬正好煮熟了面端上桌儿。
  汤淼看了一眼,一边擦头发一边踱步往卧室去。
  蔡腾彬看着汤淼的背影,看了几分钟,低头吃面。吃完,汤淼仍旧没搭理他。蔡腾彬很尴尬。
  他俩,委实没这样过。
  以往也没少折腾过,折腾的比这凶的有的是,回回也是他先低头,汤淼也从没这么冷淡过……
  但隐隐的,蔡腾彬却也不是太意外,就像汤淼发觉他们这次闹得不一般一样,蔡腾彬也觉得这回有什么不同了。
   "我吃完了。"蔡腾彬洗了碗,擦干净手,站到了卧室门口。
  汤淼已经套上了背心,正画画,回头看了一眼,"你是想我说吃完洗洗睡呢,还是好走不送?"
  他也绷着劲儿呢= =
  打蔡腾彬进门汤淼就绷着劲儿——他不知道他这到底一个什么来意。来就来吧,也不拿备用钥匙进门,好容易进门了吧,低头吃面去了。最可恨的是,吃完给他一句——我吃完了。
   "汤淼……"
   "干嘛?"
   "你还生气呢?"
   "我跟你生的着气嘛!"
   "那你这是干嘛呢?"
   "我……"
  汤淼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蔡腾彬看着,跨过卧室那倒隐形的门槛进去了。
   "去去,吃完回家洗洗睡吧。我给你二者结合了。"汤淼扭过头不打算搭理蔡腾彬了,却没想到他从身后抱住了他。
   "你丫不热啊!"嘴上这么说,汤淼却没推开蔡腾彬。
  蔡腾彬话也不说,就以那么一个别扭的姿势隔着椅子抱着汤淼。
   "真他妈操了……"汤淼推开绘图板,投降,"爷他妈上辈子肯定该你的了!"
  蔡腾彬放开了汤淼,坐到床上呵呵的笑。
   "乐蛋!屁股底下烟盒儿给我!"
  蔡腾彬把烟盒扔给了汤淼,看他点上。
   "最近怎么样?"汤淼吐出烟,拿了桌儿上的水喝,那还是中午给范喆倒那杯。
   "老样子。"
   "哦。"
   "你呢?"
   "也还那样儿呗。"
   "我看你刚才跟你那编辑……"
   "看不见你眼瞎。"
   "又不好好儿说话。"
   "你也不搭理我,我没事儿闲的就跟他胡聊,他还挺好玩儿的,正好我今天休息他也休息就一起看电影吃饭来着。"
   "哦。"
   "哦什么哦,你不嫉妒啊?他可暗恋我!"
  蔡腾彬怔了怔,"……我觉得长的好看的男的……靠不住。"
   "他长的好看么?"汤淼问的很认真。
  蔡腾彬黑线,他忘了汤淼审美异常了,这么想的时候,他神经一跳——你可别下半句接着说'没你好看',那不是寒碜人嘛!
   "我觉得没你好看。"
  蔡腾彬捂脸。他怎么就这么……了解他呢。
   "你就靠不住。"汤淼的主题在这儿,"你说亏得我不是一大姑娘,要不十多年青春,谁赔我!"
   "你打住,恁么就十多年青春了?我说你耽误我十多年青春才对吧?"
   "我靠!你这人良心掉臭水沟里了?我为了你,好么,我们家都把我轰出来了!"
   "那也是你大二时候,我宽泛点儿按大一给你算,我数数,1、2、3……"
   "你打住吧!还我打住!没劲!"
   "得得得,不说了。"
   "嗯,你没脸再说了。"
   "汤淼你喜欢我么。"
  在汤淼去碾烟的时候,蔡腾彬问。
  汤淼愣了,"什么叫喜欢什么叫不喜欢?我喜欢你不喜欢你到现在有个屁用?"
   "不是有什么用的问题……只是,我不知道该跟你怎么说,我吧,生活里不能没有你,可是……"
   "又不能生活里只有我是吧。"
   "也不是……"
   "这一次这样儿,我也想了挺多的,可能跟你感觉一样吧,咱俩把彼此的生活搞的挺不伦不类的。朋友么?不止那么多。情人么?差的又太多。可这具体是什么,又琢磨不出来。"
   "呵呵……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呢?"蔡腾彬伸了伸懒腰,躺到了床上,"我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大约就是……"
   "是个鸟儿。"汤淼也跨上了床,"爷明儿得上班,睡觉。"
   "你困了?"蔡腾彬侧过身看着汤淼。
   "倍儿困,你今儿怎么着?留宿还是滚蛋?"
   "您意思呢?"
   "我没意思,随便你。"
   "我刷牙去,你也起来刷牙。"
   "一天不刷能死啊?"
   "死倒是不至于,就是牙仙子会把你所有牙齿放提包里带走。"
   "你烦不烦啊,没点儿新鲜的!"
   "那换成用手榴弹炸毁?"
   "滚你妹的!"
   "我那尚未出生的妹妹啊……"
   "说到你妹……"
   "我没妹!"蔡腾彬下床,去了洗手间。
   "操的嘞,被你丫带跑了,我想说你妈。"
   "我妈怎么了?"蔡腾彬挤牙膏的手停住了。
   "你先刷牙,我等牙刷儿呐!"汤淼靠在门框上,瞪着蔡腾彬。
  蔡腾彬漱口刷牙,完毕把一套家伙事儿递给了汤淼。
  汤淼接过来指了指花洒,"你还不洗一个?我听说你们干净人每天都洗。"
  噗嗤,蔡腾彬乐了,"你能不那么贫么?"
   "你丫才贫,赶紧洗。"汤淼挤上了牙膏,开始刷牙。
  刷完,刚要上厕所,就听见蔡腾彬隔着浴帘儿问:"我妈怎么了?"
   "你能等我尿完么。"
   "哦,人有三急,你先。"
   "谢谢。"
   "我是有点儿担心她……上回她管我要钱,得一个多月了吧,再没动静儿了。"
   "嗯,没动静儿就对了,我拿钱给她了。"
   "你怎么又拿钱给她!"蔡腾彬哗啦一下儿拽开了浴帘儿。
   "我操!溅我一身水!拉上拉上!"
   "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让你别搭理她!"
   "那你别着急啊,刚谁着急念叨说一个多月她没动静儿?妈逼你丫拉上,人体展示啊!"
   "你给她钱是在害她,这点儿道理你怎么总不明白?"
   "不给她你让她怎么办?不给她她就能戒了吗?能吗?要能的话你一开始别给她啊!你天天守她边儿上看着她啊!"
  哗啦。
  这会儿汤淼不想让蔡腾彬拉帘儿他倒是给拉上了,如他刚才所愿。
  汤淼瞪着浴帘儿,半句话说不出来——就这,他俩都能出现时差。
  蔡腾彬洗完擦干出来汤淼已经钻进了毛巾被,床头灯都没留。
   "诶,刚是我不好,一提到她吧……"蔡腾彬在汤淼身边躺了下来。
  汤淼翻了个身,像他习惯的那样,拉过了蔡腾彬的胳膊——当枕头。
   "往上点儿,压着我了。"
   "刚……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我过分了。"汤淼枕在蔡腾彬的肩窝儿里,声音不大的说。
   "没,说的半点儿没错儿,赖我。"
   "赖你什么啊,你绝对够孝顺了,她都是怎么对你的?你呢?你又是怎么对她的?房子、存款、基金,什么什么都套出来给她还账。"
   "呵呵……"蔡腾彬笑了笑,"可也许就像你说的,要是我能跟她身边儿多陪陪她……但,我也没办法,我就是没法儿跟她心平气和的待十分钟,十分钟都没戏。"
   "别想了别想了。"汤淼伸手搂住了蔡腾彬。
  可,又怎么能不想呢?
  人,一生都在面对选择,却殊不知,一切选择的源头却没的选择——你,永远无法选择父母,选择出生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
  蔡腾彬从来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家庭,这是他最羞于启齿的人生部分。
  改革开放的八十年代初,母亲郭妍风华正茂待嫁闺中,因工作的缘故认识了港商的父亲。她明知道人家有妻有子还是掺和了进去,最后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躲在上海老家的弄堂里生下个不明不白的孩子。抱着个孩子出门都不敢见人,最后父母托关系把她弄到北京一所机关单位。要说事儿要就此打住也就罢了,蔡腾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谁没有脑子一热的时候、谁能不办错事儿?可恶就可恶在……他父亲与他太太那唯一的儿子死于脑膜炎,这男的丧子深受打击,又想起了大陆的这个"太太"跟儿子。蔡腾彬对父亲从来都明白不来,先是母亲说父亲死了,再是房子里冒出一男人让他喊爸爸。在蔡腾彬的印象中,父亲这个角色总是模糊的,他很少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可每次他一来……家里的生活就要大为改观一次。母亲后来就不上班了,也不跟家待着,蔡腾彬糊里糊涂的搞不清楚父亲,就连原本亲密的母亲也越见越少。家里,倒是多了一个保姆。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上了高小。
  那是小五的暑假,蔡腾彬正在家里看电视,门被拍的当当响,保姆去开门,冲进来一个女人。保姆连问你是谁啊,太太不在家,你别随便进来啊。女人破口大骂道:什么时候小老婆也配叫太太了!那女人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放弃跟保姆的缠斗,矛头对准了蔡腾彬,什么你就是狐狸精的儿子,什么你方死我儿子,蔡腾彬被她吓得不善,掉头就跑回了自己房间,那女人就拍着门跟他喊,一直喊到郭妍进门。那一天,蔡腾彬从门缝里看见两个女人在客厅滚作一团,彼此把彼此的头发扯得哪儿哪儿都是,除了粗口,还有眼泪。
  再后来,那个被称之为父亲的人,再也没出现过。倒是每个月头,母亲都要去银行,去了银行回来就会给他买新玩具给自己买新衣服。
  逐渐长大成人,蔡腾彬无师自通的就明白了那场曾跟家里上演的闹剧。也知道了自己是作为什么样的存在而来到这个世界。
  但即便这个时候,蔡腾彬跟母亲郭妍的关系也还算不错。他觉得,即便自己没有父亲,也还是有一个爱自己的母亲的。
  但……
  都是那通电话。
  蔡腾彬到现在都清清楚楚的记得那通电话。
  他家是最早一批装上私人电话的家庭,母亲没事就会抱着电话聊天。聊天的对象多是她的女伴,蔡腾彬喊她们阿姨。
  那通电话的内容至今蔡腾彬几乎倒背如流。
  郭妍对女伴说:"谁想带着一个孩子啊!可是不管他行么?不管他我吃什么喝什么?那混账东西能痛快给钱嘛?能嘛?那可让我怎么活!"
  那种心灵的刺痛感,蔡腾彬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他曾以为,自己跟母亲是相依为命的,是亲密无间的,是无条件爱着对方的。
  原来,那些都是——他以为。
  事实上,自己的存在价值,是为了维系母亲风光体面无忧无虑的活下去。
  也是从那一天起,蔡腾彬跟母亲在内心里断了情分。
  郭妍却毫无所觉,该如何如何,似乎在她心中,与儿子,从未接近过。
  是的,从未接近。
  蔡腾彬知道,她从没了解过他,也从未试图了解过他。她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开始出现遗精,她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开始对男人产生兴趣,她不知道儿子被哪所学校录取,她不知道儿子每一年的期末成绩。而与此同时,她知道她每个女伴的生日,她知道所有时尚品牌,她知道商场削价日期,她知道汇款哪一天到账。
  形同路人。
  同一屋檐下,他们不过是自顾自的活着。
  他不会刺痛她,她也不会刺痛他。
  成功取得学术研究成果,父亲打来了越洋电话,他说恭喜他,他说他在互联网上看到了就激动的想给他打个电话,他毫不吝啬的夸赞他,他说他看了他能找到的他的每一篇论文,他说儿子我真为你骄傲。
  蔡腾彬哭了。
  他本该笑的,却哭了,在他大获成功的时刻。
  晚上,蔡腾彬有意无意的与母亲提起他的成就,母亲只是笑笑说,啊,是么,不知不觉我儿子都这么大了,都能当科学家了。
  好一个"不知不觉"。
  如果说,久不谋面的父亲是不负责任的父亲,那么,这个时刻在身边的母亲,是不是更不负责的一个母亲?
  儿子,等于钞票。
  天底下还有第二个这种妈吗?
  蔡腾彬从那一刻开始对人生没了方向感。他发现,无论他活成什么模样,根本没人在乎。没人。
  得到平生第一笔高额收入,蔡腾彬用这笔钱买了一套房子,搬走了。
  母亲仍旧不以为然。
  这对糟糕的母子啊。谁,都对谁的生活不闻不问。
  蔡腾彬完全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开始赌博的,从打牌到赌钱,从阔太太到落魄的丑陋妇女。
  她再次出现在他门前的时候,他们已经几年未见了,蔡腾彬看着门外的女人竟然有些分辨不出她的模样。她哭得又丑又悲惨。他生气,让她去找父亲拿钱,她却一边哭一边说,他再也不肯给我钱了。蔡腾彬束手无策又不能弃之不理。然后,就是噩梦的开端。
  她不停的赌钱不停的输钱,输到最后蔡腾彬卖了房子,卖了基金,提空了银行里每一分钱,输得唯一的儿子仅剩的亲人对她说,妈,我再也无能无力了,这是最后一回,再也别来找我。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的家庭是这样?为什么我的父母是他们?为什么我没的选择?连最初都没法选择,那之后的选择还有什么意义?
  蔡腾彬想不出,想不出。即便他能解答最复杂的公式,他却无法解答这一则生命定理。
  好与坏,似乎都没有意义。没有掌声,没人欣赏;没有责怪,没人救赎。
   "腾彬……你睡了吗?"汤淼的手心摩挲着蔡腾彬的肩膀,他感觉到他呼吸急促。
   "……还没。"蔡腾彬摸了摸汤淼的头。
   "你是还为……"
   "没有。"
   "那你在想什么?"
   "嗯……在想……"蔡腾彬思索,"前几天我收到了通力公司的参观邀请函。"
   "那是啥?"
   "全球500强的一家公司。"
   "哦?听着很NB啊,他们邀请你干嘛?"
   "大约想让我过去做研究员吧。"
   "真不错!"
   "什么就不错,你知道什么。"
   "听着觉得不错,哈哈,我就说你很厉害吧!"
  胡噜着汤淼的脑袋,蔡腾彬心里愈发的不是滋味儿。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他、支持他、帮助他、赞扬他的人,恐怕就这么一个了。他也曾以为他们终将一起过生活,成为彼此密不可分的家人。但……现在,也许家人的感情真的达到了,却少了本该建设在最基层的,爱情。
  爱情与数学很像,它是常规的计算,是奇妙的变数,是复杂的方程式,是有趣的应用题,是直观的几何学,负数可以变正数,奇数也可以变偶数。
  蔡腾彬可以用极短的时间就摸透微分中值定理,但,十余年出去,他还没搞明白爱情是什么。

  范喆俩眼都熬红了,红的比兔子眼不差。
  看了两个电影儿,瞅了一万次MSN,也不见汤淼上线。
  最后,在一连串诸如:我来了、你人呢、死了嘛等等等之后,四点四十五分,范编辑最后敲了一句:"王八蛋"。睡去了。
  周正也抱着书睡着了,蔡腾彬临出门就留下一句'我出去一趟',人到现在都没回来。周正还在等门,阅读灯的强光照在脸上,既热又亮。他的手用力的捏着书,就像在监狱里用力捏着那藏着折叠刀的枕头。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大约一辈子再也找不回安全感了。
19
  手机闹钟响,蔡腾彬仍旧很困。想抓过手机按了好继续睡,抓半天没抓着手机倒是抓着了……人。汤淼睡的几乎就快掉下床,粘腻腻的胳膊此刻正被蔡腾彬攥在手里。
  蔡腾彬放手,半坐起来,拿过床头柜上的遥控器,开了空调。
  凉风一丝丝吹出来,吹得蔡腾彬渐渐舒爽。
  差不多醒盹儿了,发觉肩膀疼的厉害——不用想,一定是着风了,昨儿他记得他们俩是开着空调睡的,准保是汤淼半夜给冻醒了才关。他叹了口气,拖过了汤淼的身体,将他在摇摇欲坠中救下。
  汤淼顺势翻了个身,抬胳膊去抓蔡腾彬的手臂,还想继续枕着。这会儿又不是夜里他嫌关了空调热推开人家那会儿了。
   "撒手撒手,我上班儿要迟到了。"蔡腾彬的闹钟是惯性响,这会儿七点一刻,要平时搁家里时间挺富裕,但,现在要翻回去接周正就迟大发了。
   "嗯……"汤淼哼唧着,仿佛明白一般,可根本不撒手。
   "我真拿你没辙!"蔡腾彬侧了侧身,一边拉着汤淼胳膊一边准备下床。
   "你折腾什么呢……"汤淼还不干了。
   "谁折腾!大哥!我上班要迟到了!"蔡腾彬怒。
   "哈?"汤淼睁了睁眼。
   "赶紧的,撒手。"
   "哦……几点了?"
   "七点多,你睡你的。"
   "……成。"
   "早点给你买上?"
   "不吃不吃,走你的吧。"
   "得。"
  蔡腾彬把空调调到了除湿模式,套上裤子就往卫生间去。飞速的刷牙、洗脸,归整头发,就是右边胳膊一抬就带得肩膀酸疼。
  最后汤淼听见一声门响,翻身决定继续睡。可没蔡腾彬抱着不舒服,他翻了几次身,最后抓过了蔡腾彬的枕头抱上才又继续昏睡过去。
  蔡腾彬一路小跑儿着下楼,倒车出院儿,沿街麦当劳买了两份早餐,往车上一扔,直奔家就驶去。
  堵车已经有了苗头,三环上的车密密麻麻。
  八点十分,迟到已不可更改,这会儿你除了给他一架飞机别无他法了。好不容易开回自己小区,蔡腾彬泊车,冲进楼道,在楼下按电梯。这电梯全都往上去,上去就一层层停着不下来。拍了按钮十来次,蔡腾彬认命——甭着急了,急也是白急。
  拎着早餐到家门口,开门进去,房间里静悄悄,一早上的人声、汽车声、喇叭声全都隔于室外。蔡腾彬一眼就看见了沙发上的周正,以及周正怀里紧抱的书,还有,一旁亮到光天化日下的阅读灯。显然,他等了他一夜。
  蔡腾彬有点儿内疚——他忘了告诉他自己晚上不回来了。
  轻手轻脚的把早餐放到了茶几上,蔡腾彬凑近周正,想推醒他让他上床去睡,周正却忽然之间睁开了眼睛,直勾勾的瞪着他看。这家伙吓了蔡腾彬好大一跳,往后退步,小腿撞上了茶几。
  周正看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没事儿吧……"他知道他肯定吓着他了。
   "你睡觉……怎么老这么紧张?"蔡腾彬伸手去关灯,"哎呦!"伸展运动一做,他肩膀这叫一个疼。
   "肩膀怎么了?"周正起身。
   "没事儿,落枕吧。"蔡腾彬一边揉一边调整面部肌肉。
   "还没事儿?你看你这龇牙咧嘴的。坐下,我给你揉揉。"
   "真没事儿……"蔡腾彬显然说的言不由衷,"倒是你……就这么对付了一宿?"
   "我怎么睡都不碍事儿的,你坐。"
  蔡腾彬坐了下去,感觉半扇儿肩膀有跟他斗争到底的意思。
   "哪儿疼?这儿?这儿?还是……"
   "哎呦!别捏!别捏!"
   "哦,那看来是这儿了。"
  蔡腾彬这个气结,抬眼看周正。他刚刚睡醒,头发似乎又长了些,微微蓬乱垂在耳际,耳垂很薄,因为距离近甚至能看到上面细小的绒毛。而与此同时,他细长的眼睛透出一丝慵懒,唇红润的堪比樱桃的表皮。
  真……好看。
   "你不疼了?"周正窥见了蔡腾彬看自己的模样。
   "哎呦……轻点儿……"委实,刚才他的美貌让他瞬间忘了疼,可经这么一提醒……
   "是不是受风了?别动,放松,你越较劲越严重。"
   "可能是吧,不知道昨晚吹了多久空调,汤淼就没一次能记住关空调。"
   "哦,怪不得你没回来。"周正笑笑。
  蔡腾彬有点儿不知道接啥话好。
   "你俩和好就好,省得都神经兮兮的。"
   "谁神经兮兮……"蔡腾彬叨咕,"再说了,什么和好不和好的,也没吵架……啊……你别那么大劲儿,你哪儿来的这么大劲儿!"
   "放松,放松,都是你不放松闹的。"
   "还怎么放松啊,快成一滩泥了!"
  周正给蔡腾彬揉了一刻钟,蔡腾彬不怎么见好,于是周正提出拔火罐。
  蔡腾彬瞠目结舌看着周正,问什么是拔火罐。
  周正一愣,问,你没拔过么?
  蔡腾彬摇摇头说,从没,不知道那是什么。
  然后换成周正瞠目结舌。
  蔡腾彬追问到底什么是拔火罐,周正无奈给他解释:拔火罐与针灸一样,也是一种物理疗法,而且是物理疗法中最优秀的疗法之一。通过物理的刺激和负压人为造成毛细血管破裂淤血,调动人体干细胞修复功能、坏死血细胞吸收功能,能促进血液循环,激发精气,调理气血。
  蔡腾彬听的一愣一愣的,而后傻乎乎问要怎么操作,周正讲话,用玻璃罐子就行。然后他也不等他问了,直接让他把Tee脱了,从厨房拿了一个干净调味罐,点火入罐。蔡腾彬嚷嚷着问行不行的工夫儿,周正就把火还在燃烧的罐口扣在了蔡腾彬肩膀上。
  蔡腾彬大惊,"靠!"
  周正皱眉,"别喊,烫不着你!"
  然后蔡腾彬就感觉那罐子紧紧吸在了肩膀上。
   "等着吧,一刻钟就好。"
   "你这都……什么偏方儿?"
   "这不是偏方,服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对了,我买了早餐,赶紧吃,估计都凉了。"
   "哦,那我先刷牙洗脸。"周正起身,进了卫生间。
  蔡腾彬一边拆盒儿,一边斜眼看肩膀上那玻璃瓶儿。新鲜。
  周正五分钟以后出来,往蔡腾彬对面一蹲,伸手拿过了自己那一份。
  蔡腾彬一边吃一边看周正,看他细长的手指灵巧的把一系列材料摞在一起,看他薄薄的嘴唇轻轻张开,看他湿滑的舌头下意识的舔舐嘴角,看他……
  不能看了。
  蔡腾彬想拍自己脑袋。
  再看又要出人命!
  周正吃东西很快,吃完扔了盒子蔡腾彬那份才咬了三口。他清理了一下台面儿,将垃圾归拢到口袋里,又进了厨房。出来手上又多了一罐子。
   "你……你干嘛?"
   "有润滑剂之类的东西么?"周正没看蔡腾彬,放下罐子往卫生间走。
   "啥?你要啥?"蔡腾彬一下儿噎着了。
   "护手霜啊、擦脸油啊,什么都行。"周正嘟囔着进了卫生间。
  蔡腾彬给噎的不善——他这是要干嘛?!
  周正要干的跟蔡腾彬以为他要干的当然截然相反。从卫生间出来,他先压住了蔡腾彬的肩膀,将罐子往右边一斜,罐子与皮肤陡然分离。紫红的一片印记。跟周正想的一样——蔡腾彬火够大的。继而,他挤出了护肤霜,缓缓的涂抹到蔡腾彬的肩膀、背脊上。接着点火入罐,然后将其扣上蔡腾彬的脖颈处,只是这回没有撒手,而是用一只手抓住罐子,微微上提,推拉罐子在蔡腾彬的皮肤上移动。
  蔡腾彬很舒服,这舒服不仅仅来源于火罐,还源自周正那双微凉的若有若无碰触着他的手。
  火罐儿拔完,蔡腾彬反倒更上"火"了。
   "行了,你看看你这后背……"周正摇头,"连着受风加上上火,唉……"
  蔡腾彬只是呆愣愣的瞅着周正。
   "诶,这都几点了?上班迟到了吧?"
  蔡腾彬收回视线,往沙发上一躺,"嗯,已然迟了,索性请假吧。"
   "哦。一天都请假?"
   "下午过去吧。"
   "行,那你歇着。"

  蔡腾彬小睡了一觉,起来浑身格外舒畅,肩膀也不那么吃疼了。
  换了衬衫,敲敲周正的房门,他决定俩人外面儿吃点儿然后把车送去保养——正愁没挤出时间,这下儿忽然就有了。再之后去学院。
  周正刚洗了澡,头发还没干透,举着书开门,就像洞察了蔡腾彬思维似的,"我换个衣服,马上。"
  按理说蔡腾彬应该转身走开该干嘛干嘛去了,可他没走。他就是那么从敞开的房门向里看,看周正脱衣服穿衣服。周正换好衣服一回头给蔡腾彬那火辣辣的眼神吓了一跳。他知道一个男人那么看另一个男人是什么一个意思,可他委实猜不到蔡腾彬干嘛这么看着他,尤其是在他刚跟汤淼和好之后。
  蔡腾彬的眼神对上了周正的眼神,恢复意识他赶忙调转了头,"我……我……"
   "走吧,我好了。"周正权当啥都没看见啥都没洞察。
  蔡腾彬自己脸红了一把。
  在小区附近随便找了个饭馆儿,俩人简单吃完,上了车。
  先把车送去保养,接着两人去了不远处的地铁站。
  周正进地铁站后东看西看,这儿与他少年时代记忆中的模样有了大变化。
  蔡腾彬看出了周正的诧异,说了一句:"北京这些年变化挺大的。"
  周正点点头,没应声。
  不是上下班高峰,地铁来的不快,他们下去刚走一班,又等了七八分钟才来车。
  车厢里人不多,但也不少。
  俩人靠着车门站着,旁边儿是另外两个男孩儿,一人身前一个琴箱子,其中一个稍微大点儿。
  车到第二站座位空出了一个,隔壁的男孩儿走过去坐了下来,跟另一个男孩儿招招手,示意他把乐器拿过来。那男孩儿就递过去一个琴箱子,留了一个在手边继续发短信。
  车晃晃悠悠,周正有些犯困,稍没站稳,差点儿撞上身旁的男孩儿。男孩儿毫无所觉,还是热衷于短信事业。
  没过两站俩人下车了,周正好奇的问蔡腾彬刚才那俩男孩儿拿的都是什么乐器。
  蔡腾彬想想,"吉他。"
  周正皱皱眉,"都是吉他么?"
  蔡腾彬点点头。
   "可是看着……好像不一般大。"
   "一把古典吉他一把电吉他。"
   "你怎么知道的?"周正诧异,总不能蔡腾彬有透视眼。
   "看站着那男孩儿手就知道,你看他发短信那手,手指头长,而且手指肚有茧子,另一只手指甲精心的修剪过,都往一边偏,典型的弹古典吉他的手。"
   "可是……按说大一些的是古典吉他吧。"
   "对啊。"
   "他身前那个明明是小箱子。"
   "那显然不是他的琴,你刚差点儿撞上他,他都没反应一直发短信,反而时不时眼睛去看坐着那男孩儿身前的琴。"
   "哦……我发现你特爱观察男的。"周正笑。
  蔡腾彬本来一脸淡定还颇有些卖弄了一番的得意,结果听见周正这句话……他分明觉得他就是跟这儿等他呢。
   "小心我告诉汤淼哥。"周正故意贴着蔡腾彬耳根说。这是他作为今天中午被蔡腾彬那么视奸的回击。
  蔡腾彬本来就挺窘迫,周正这句让他的窘迫来了一升级版,"瞎说什么呐,我俩……不是你想的那样儿。"
  这句出口,换周正窘迫了——他清楚记得汤淼也给过他这么一句。
  不是这样,那是……哪样?
  蔡腾彬说完也有点儿醒过闷儿来——周正,怎么会想到他跟汤淼是那种关系?他……难道他……知晓俩男的之间……能……
  这么想着,蔡腾彬想挖个洞跳进去——他今天那么露骨的看他,他不会也懂吧?
  地铁报站到达西直门,蔡腾彬想也没想就匆匆要下车,再跟周正站一起他非得把自己羞愧死。
  可……
  咚,一声闷响。
   "腾彬哥……"周正眼看着蔡腾彬撞上了还没开启的车门。
  今儿蔡腾彬丢人是丢定了,而且这人丢的还特持续。好比,到了研究室,隔壁张力从衬衫领口看见他后背紫红的印记,问:你是不是拔火罐了,听说你受风,没想到还挺严重。蔡腾彬傻子一样回,你也知道拔火罐?结果研究室哄笑。里外里,就他不知道╮(╯_╰)╭
20
  汤淼醒过来已经是正午时分,若不是灼热的太阳把他晒醒他还能继续睡下去——蔡腾彬不在就没人会给他拉窗帘。
  揉着眼睛起来,看看表,汤淼下地去了洗手间。
  上厕所、刷牙、洗脸刮胡子。身上粘哒哒的特别不舒服。
  一开水洗澡,汤淼把洗澡第一人范喆给想起来了。
  周二蔡腾彬过来,周三画插图教课,回来又继续赶出了《青年之友》的插图交稿,再活过来就是这会儿了。
  汤淼委实不明白怎么一闲下来他就惦记上了鼓捣范喆,以往这种悠闲时光,他准保寻思怎么把蔡腾彬挖出来玩儿。
  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汤淼囫囵洗了个澡,出来就按了电脑开机,进windows就敲着桌子等程序走完,走完就上了MSN。
  两天没动的MSN弹出来几个消息,都是范主编留言。
  我来了。
  你人呢?
  在?
  死了嘛!
  王八蛋!
  汤淼细看看,消息都是前天晚上到昨天凌晨的。
  这人……恁么了?这么激动?
  嗯,对,汤淼压根儿忘了是他让范喆MSN上等他,华丽丽放了人鸽子而不自知。
  对方状态显示为在线,汤淼动动手指敲了一句:激动啥呢?我来了。
  可大眼睛瞪着屏幕等了五分钟,没人搭理他。
  显示在线啊!盯着对话框,汤淼发现范喆改了MSN个性签名——万恶贫为首!
  又发了一句:出来接客啦!
  仍旧无人应答。
  这是……开会去了?
  汤淼顿感无聊,等着也是等着,他把个性签名也改了——爱已欠费,情已停机,缘分没跟服务区。
  越看他自己越满意。
  周三早上起床,看着身边空空如也的右半边儿,汤淼有种顿悟——他跟蔡腾彬纠结过甚交叉过头了。就像双曲线,拧上了,就开始圆弧,圆弧完继续拧上,就这么一次次重复。他们在彼此身边一公尺都不到的距离,可就不能把彼此捋直了往同一个方向前进。就像每次用完牙刷,同一支牙刷,蔡腾彬一定会向右放,而自己每次必然朝左放。他们还笑过这个事儿,说谁最后用完一目了然。
  一等等了范喆半个钟头,汤淼没耐心了,抓过手机扔过去一短信——你丫嘛呢?
  再过去半个钟头,短信也是无人回复。
  莫不是真在开会?汤淼多年跟杂志社合作多少懂他们那套——事儿不多会议不少。
  这么想着汤淼试着把电话拨了过去,心想试试看吧,要没人接大抵真是范喆开会去了。

  范喆正看一时尚达人的博客,博客里大谈今年秋装走向,说时尚像个倒金字塔,复古风又要再度掀起。正潜心研究,手机有来电。
  够过来一看:画手汤淼。
  想也没想,他给按了。
  一点儿不假,他还跟气头上。
  后来范喆越想越觉得自己傻,人家顺口说一句MSN上见他当真了不说,还一等等到黎明,等就等吧,最后还跟一怨妇似的骂了句王八蛋。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上赶着让人知道你傻。
  按了放下手机,手还没抓住鼠标,嘿,又响了,还是那个倒霉催的汤淼!
  范喆再按。
  我就不搭理你!
  就这么一来二去,手机响了按、按了响十数回,范喆都按累了汤淼还没打累。刚想关机,过来一条儿短信:你嘛呢!
  范喆也烦了,动动手指回:接不了。
  发了还没30秒,汤淼回:是开会呢么?
  范喆气结,这人真傻假傻?
  回之:不想接,然,接不了。
  汤淼回:不想接?爷的电话你不想接?
  范喆怒:对!就是你电话不想接!
  汤淼回:都单向收费了,你怎么还心疼电话费啊?
  范喆关机。
  他前脚关机,后脚MSN疯了,不停往出弹震屏。一个接一个,弹出来的速度比他关的速度还胜一筹。
  【范主编(万恶贫为首!):你疯了啊!烦不烦啊!】
  【水!水!水!(爱已欠费,情已停机,缘分没跟服务区):反正MSN不要钱。】
  【范主编(万恶贫为首!):!!!】
  【水!水!水!(爱已欠费,情已停机,缘分没跟服务区):不用太感动,要不是你坚持关机,我真给你一直打。】
  【范主编(万恶贫为首!):滚蛋!】
  【水!水!水!(爱已欠费,情已停机,缘分没跟服务区):你怎么这么大火气啊?哪儿受了气了?谁欺负你了?跟我说,我给你出气!】
  【范主编(万恶贫为首!):= =】
  【水!水!水!(爱已欠费,情已停机,缘分没跟服务区):呦嗬!眯缝眼了唉!你这到底恁么了?我刚上MSN就看你骂我王八蛋。】
  【范主编(万恶贫为首!):你说怎么了!】
  【水!水!水!(爱已欠费,情已停机,缘分没跟服务区):说的出来我还问你干嘛?】
  【范主编(万恶贫为首!):我下了,一点儿不想跟你说话!】
  【水!水!水!(爱已欠费,情已停机,缘分没跟服务区):别啊,我想跟你说话啊!难得你暗恋的帅哥我这么想着你,你咋这么不珍惜机会?】
  【范主编(万恶贫为首!):你太烦人了!】
  【水!水!水!(爱已欠费,情已停机,缘分没跟服务区):我一般不烦人,我光烦你~】
  【范主编(万恶贫为首!):下了】
  【水!水!水!(爱已欠费,情已停机,缘分没跟服务区):别!到底怎么了?你有话说清楚行不行?】
  【范主编(万恶贫为首!):你说我怎么了?你是猪吗?】
  【水!水!水!(爱已欠费,情已停机,缘分没跟服务区):我不是,要不就跟肉联厂挂着了,我估计你不会暗恋一只挂钩子上的猪。】

  范喆下线了。
  汤淼脸绿了。
  汤淼不是钩子上的猪,范喆短信告诉他不想接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跟他怄气呢。而怄气的原因他有联想思维,联想到'王八蛋'三个字,再联想到这仨字儿出自黎明时分,他就知道他办错嘛事儿了。只是不能够知晓范喆同志干嘛生这么大气。
  可,虽然不知道他为嘛生这么大气,但汤淼同志是"好"同志,他觉得既然是自己惹对方气了,理应"哄哄",未曾想,"哄"急了……
  按理说,不应该。汤淼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应该——别看跟范喆认识时间不长,但他觉得自己还算了解他,他不是挺爱逗的么。
  喂,拜托,爱逗的是你吧╮(╯_╰)╭
  盯着彻底黑了的小绿人,汤淼不死心,发过去N个"你不是真下了吧?",结果却告诉他——对,没错,范喆真下了。
   "别下啊!"
  汤淼自己跟屋儿里喊了一句,喊完穿衣服——寻范喆去。汤淼最烦隔夜仇,绷不住事儿,蔡腾彬那档子烂事儿就够他一呛了,死活他不想再跟范喆拧上。但,这是为啥呢?汤淼脑子没想。
  一路杀奔新世界,汤淼到楼下看看表,才四点半。显然,范编辑这会儿还在上班。
  上去?
  不大合适。
  上去说啥啊?跟前台小姐说:麻烦,找下范编辑。人问什么事儿,自己答曰:我刚跟他吵架了,想和个好?
  歇菜吧。
  等吧。等他出来。有话宽敞地儿说。
  这么想着,汤淼往新世界新区跟旧区之间那花坛处一待,点了颗烟看太阳。
  可无所事事的汤淼难受,最后忍不了了跑星巴克要了一杯咖啡,顺道儿跟人要了一张纸,连上他兜儿里那杆笔——写生起来。
  这太阳一点点西斜,汤淼目光如炬的盯着写字楼出口。
  五点,出来一大拨儿人。没范喆。
  五点半,出来一大拨儿人。没范喆。
  六点,六点半……
  范编辑压根儿没从写字楼里出来。
  汤淼等不起了,再等就等写字楼都下班了。
  乘电梯上了六层,《故事》编辑部前台那是人去楼空。汤淼试探着往里走,遇上一人,一问,对方答曰:小范啊?小范早走了吧?这哥们儿还挺热心,扭头往里喊了一句:诶,小范是不是走了?里头传来一声:对,不到四点就走了。
  汤淼黑线。

   SOGO夏末大减价,范喆逛得不亦乐乎。对于范喆来说,郁闷了烦了就拿花钱来解闷儿。迄今为止,范喆觉得,他人生两大败笔:一在爱上肖司晨,二在办了信用卡。刷刷刷,刷的好像就不是钱了,唯等还钱时候才能意识到还是钱。
  刚在马克华菲柜台小姐的游说下进试衣间试衣服,挂着那裤兜儿里手机一边震一边响,范喆系上裤子扣儿,伸手进裤兜摸。
  来电显示:画手汤淼。
  范喆惊奇——这人咋这么执着?
  开机都开机了,再关机也麻烦,于是乎范喆接了。
   "我操,算你手下留情!你哪儿呢?"
   "逛商场,干嘛。"范喆靠在了试衣间的墙上。
   "靠的嘞!你怎么那么爱臭美啊!还逛商场!我跟太阳底下等你等得太阳公公都下班啦!"
  范喆噗嗤差点儿乐出来——这人这个幽怨,这人这个执着!
   "赶紧从商场里出来!我跟大门口呐!爷他妈再等在这儿得跟冰棍儿似的化了!"
  范喆一愣——我到SOGO来逛商场你都知道?
   "你知道我跟商场?"
   "我不知道!知道我2傻子似的等!不你告诉我的嘛!"
   "不知道你等在大门口?"
   "你同事说的。"
  这帮子人!范喆郁闷,这幸亏是来个认识的打听他,要来追债的是不是他们也说啊!
   "我不出来,没工夫儿。"
   "我靠!逛死你!我进去!说,你跟哪个柜台呢!"
   "我干嘛要告诉你?"
   "行啦行啦,别记仇儿了,赶紧说你跟几层呢,这一层人乌泱乌泱的,你说他妈商场一打折怎么都跟不要钱白给似的!"
  有人敲门问试好了么,等呢!范喆照了照镜子,"五层,马克华菲这儿。"他基本消气了,看在汤淼这么真诚的份儿上。内心还有那么一点儿说不出来的窃喜——终于占上风一次。
   "等着,别动,我这就上去!"
   "不等。"范喆乐着挂了电话。
   "小样儿"。汤淼嘟囔着把手机扔兜儿里,人群中就看他移动的跟熟练掌握凌波微步似的。他急啊,按范喆那较劲劲儿,他还真可能不等。
  一路在扶梯上奔跑,汤淼跑到五层眼睛盯着那展板就看,看完就奔马克华菲去了,去了人倍儿多,可瞧半天瞧不见范编辑。
  孙、子!你够狠!
  电话之。
   "你丫真不等啊!"
  范喆接起电话就听见了汤淼的哭腔儿,"谁不等啊!"抬眼四处看看,人真多,可唯独没那个汤淼。按说以他那个穿衣风格,该挺显眼的啊!
   "等你丫人呢?全他妈是人就没看见你!"汤淼继续张望,重点瞅举着手机的男同志。按说,范编辑应该挺醒目的。
   "我也没看见你啊!"
   "你是跟马克华菲柜台?"
   "废话!我刚跟他家买了衣服,对面儿是G2000。"
   "活见鬼!我就跟这儿啊。"汤淼抬眼瞪着对面那G2000的牌子。
   "人太多!"范喆站一会儿已经被好几个人撞了,"这样儿,一楼见吧,一楼CK专柜那儿,好找!"
   "你就存心折腾我吧你!我刚从一层翻上来!"
   "谁让你喊着要找我的。"范喆挂了电话,往扶梯处走。
  刚下到一层,手机又响:"我到了,你到了没?"
   "到了,正往过走。"
   "从羽西那柜台过来,我冲着他们家这边儿站的。"
  范喆没挂电话,马上走到了。可……压根儿没看见汤淼!
   "你哪儿呢?我怎么又看不见你?"
   "你瞎子啊?就你说的CK这儿啊,不说了正对着羽西嘛!"
   "我就跟这儿啊,没看见你啊……"
   "斜对面儿是美宝莲,右侧是倩碧,是吧?"
   "对啊!"范喆抬眼一个个柜台看,"你说的都有,唯独没有你……"
   "我操!闹鬼啊!我他妈变隐形人儿了?"
   "神经病!"
   "可我变隐形人你也不能同变吧?莫不是……我穿越了?也没看见穿古代衣裳的啊,再说了古代也不能够有商场!"
   "汤淼你跟商场呢么?"范喆再次确认自己没看着人,"你不是逗我呢吧?楼上楼下的遛我!"
   "扯淡!谁遛谁啊?都是你支使我行嘛!"
   "那我怎么就是看不见你!"范喆也起急。
   "妈逼!商场广播,商场广播你听见没?我要没跟商场哪儿来的广播?"
   "听不见!太吵!诶,你不是跟旧区呢吧?"范喆皱眉,SOGO分新区旧区。
   "啊?什么旧区?"
   "东边儿!"
   "还分新旧啊?等我问问。"汤淼脸绿,跟商场找人可真……不好玩儿!"问了柜台小姐,说跟新区。"
   "不可能!我就跟新区这儿!"
   "是花坛东面儿对吧?"
   "对啊!"
   "完了完了,时空扭曲了!我居然跟崇文门遇上时空扭曲了!"汤淼拍着人CK柜台喊。
   "哪儿?"范喆皱脸,"你跟哪儿?"
   "商场啊!新世界啊!"
   "崩溃!"范喆高喊,"我跟SOGO!"
   "操……那我要能看见你,才真是时空扭曲了……"
  范喆挂了电话觉得不可思议,他知道新世界和SOGO都俩区,可完全不知道或者说从没注意过商场格局也这么像。
  太乌龙了!

  汤淼打车到了SOGO,远远就看见了等在新区大门口手里拎着N个口袋的范大编辑。就说他醒目吧,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一眼就看见。
   "遛死我了!"这是汤淼看见范喆的第一句话。
   "谁爱遛你啊,不如狗好遛!"范喆看着狼狈的汤淼,内心狂乐可一脸平静。
   "我他妈错了行么!你心眼儿怎么那么小啊!我礼拜二是说MSN上见,可不是来朋友了嘛!说了会儿话我俩就睡了!"汤淼是真累了,直奔主题赶紧道歉。
   "睡了?"范喆咬字重复。
   "对啊,那天咱俩回去都十一点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谁跟你回去了!"
   "嘿!你什么记性儿啊,不你送我回去的嘛!"
   "切~"
   "得了哈,你够本儿了,今儿你绝对把爷折腾不善!"
   "谁让你情儿情儿找我的!"
   "我不是休息嘛!"
   "休息你找我干嘛?找你朋友去啊!"
   '朋友'二字范喆咬的很重,刚听那'睡了'就硌应他一下儿。
   "哎呦呦,还撅嘴。"
   "谁撅嘴了?去,还找你朋友睡去。睡着多休息!"
   "你这人怎么搞的啊!让不让人活啦,我下次跟你睡行嘛?"
  本来这"睡"字很单纯,可是这么一情形听进范喆耳朵里……刷拉,他这脸一下儿红了。
  汤淼那眼睛就盯着范喆手里那些口袋了,心想这人可真能买,"也甭下次了,你要非不平衡今儿我就陪你睡!睡回来行吧。"猛一抬眼,范编辑跟商场门口的大灯下红着脸……
   "你还……挺可爱,脸红啥啊。"汤淼那眼睛直接连着嘴,不带过脑子的。
  范喆脸这叫一个烫,幸亏有人救急——小姑娘颠颠儿跑过来一个,乐呵呵的看着范喆问:哥哥,我们是《TOUCH》杂志街头采访小组,我们能给你拍照吗?
  小姑娘的嘴皮上下翻飞,不停的自我介绍加游说范喆——街头拍照是每期杂志的头一页,主要关注街上时髦态,他们看中他了,觉得他特别酷,想要拍照。
   "拍吧拍吧,他就爱美,也没别的优点了。"汤淼乐。
   "你这人真烦!"
   "赶紧,别耽误人家工作,你看大晚上的人家还得上班。"
   "先生,你稍稍跟你朋友离开些距离。"摄影师挥挥手。
  汤淼一愣。
   "让你靠边儿呢。"范喆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汤淼。
  汤淼眼睁睁看着一帮子人围着范喆折腾。头一回,丫嫉妒人家了。
  等以小姑娘为首的一帮子道谢告辞,范喆美美的,汤淼郁郁的。
   "都这会儿了,你说你找我来干嘛。"范喆说着要拿回自己的战利品们,"吃饭了吗?饿不饿?"
   "他们为啥非让我靠边儿啊……"汤淼摆摆手,示意他拎也没问题。
   "哈?"
   "你穿衣服有啥特好看的啊,我站你边儿上怎么了嘛……"
  范喆实在没绷住,噗嗤,乐了,"你这是活生生的嫉妒么?"
   "我穿衣服到底有啥问题啊!谁都鄙视!懂不懂艺术啊!"
   "我能承认画画儿你很艺术,可坚持认为穿骷髅头背心一身颜料牛仔裤的人……"
   "你不懂!"
   "嗯,群众也不懂。"
   "妈妈的!"
   "唉,你至于嘛,还挺较真儿。"
   "诶,对了,爷就是很不爽!"
   "小孩儿~"
   "谁小孩儿啊,我可没跟有些同志似的,啧啧。"
   "少讽刺人!都这点儿了,吃饭没?"
   "没吃,现在也没胃口了。"
   "差不多得了,我请你吃饭。"
   "我吃死你!"
   "……真有出息。"
  两人去了餐厅云集那层,选了一家台式风味火锅店。味道没觉得有多好,价格倒是很拔尖。除了免费的红豆冰山,实在没啥让人留恋的。
  结账,范喆掏钱包,没想到汤淼手更快,把钱递了过去。
   "诶,你……我说了我请你啊。"
   "算了吧,不是我惹你不高兴了么,我请。再说了,我看你今儿花钱够猛了,这才月头儿,省点儿吧。"
  就这样,范喆糊里糊涂又被汤淼请了一餐饭。
  不用说,散场又是范大编辑驱车给汤大画家送了回去。末了汤淼问你怎么着,走不走?不走我陪睡?范大编辑再次脸红。
   "真的,你脸红起来真挺可爱唉。"
   "神经病!会措辞嘛!有用可爱形容男人的嘛!下车滚蛋!"
   "我形容绵羊行么?走了,大灰狼跟你白白。"
   "滚!"
   "真不上来睡?"
   "睡你!"
   "嗯是睡我啊。"汤淼笑嘻嘻。
  在脸彻底烧起来之前,范大编辑倒车调头。
  回家换了鞋清理战利品,范喆跟酷那口袋里倒出来一张星巴克的宣传单。正想扔,瞅见背面那有限的一点点儿地儿上画着画儿——那不就是他每天上下班的写字楼嘛。不用想,一定是汤淼等他闲着的时候随手画的。
  这傻帽儿。
  范喆自言自语着,随手把那宣传单夹在了客厅的便条夹上。
  这傻帽儿。
  他又重复了一句,脸上挂着笑。
21
  蔡腾彬盯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光学仪器发呆,范博的声音在耳畔绕啊绕,可他就是没法收回思绪,任自己神游太虚。
  如此高端的研究室,如此专业罕见的设备,如此严肃的环境,如此重大的人生抉择处,蔡腾彬就是没办法让自己集中精神。
  这就是我将从事的工作么?
  他无法去肯定自己。
   "怎么样?对我们这里有什么想法?"这已经是范博第三次问了。
  蔡腾彬这次好歹听进了耳里,他转过脸,看着范博,想半天就想出一句:"很好,相当好。"
  范博笑了笑,就专业研究方向与蔡腾彬聊了起来,为不打扰其他研究员的工作,他们边踱步边去了小会客室。
  按了中央空调的开关,他跟他面对面的坐了下来,黑色宽大会议桌儿上的绿萝正长的茂盛,叶子漫出花盆,与桌面亲密的接触,也正是因为这些植物的存在,让这间会客室有了那么一点生机。
  两人的言谈往来很融洽,就一些问题的看法和研究方向也十分接近。这是一场接近完美的会面,可蔡腾彬始终有些精神涣散。
   "我父亲特别的推荐你,本来我还不是很能确定你胜任这份工作,但是看了你的一些论文,包括今天能够面对面坐下谈,都让我觉得你就是我需要找的人。"范博端过了两杯滚烫的咖啡,一杯放到自己这边,一杯放到了蔡腾彬眼前。
   "我一直以为……通力的方向以热力学为主。"蔡腾彬的视线还在不远处的咖啡机上打转。
   "确实,是以热力学为主,但这次在光学方面的开发研究也是很受重视的。"
   "那么其研究成果的方向,主要应用于……"
   "国防建设和社会生活各个领域都会涉及。"
   "哦……"
   "感兴趣么?"
   "我……"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是要你今天就决定。你能过来参观就说明已经开始在考虑了,对不对?"范博笑笑。
  蔡腾彬点了点头。确实,在收到通力公司邀请函后,他想了挺多,半个多月后的今天终于动身前往,说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看过实验室的规模、仪器先进程度之后,更是令人向往。
   "人面对人生,总有不同的选择方向。其实留在大学的研究所从各个方面考量也很不错,是个能潜心研究不受打扰的好地方。"
   "不,我也没想过就一直留在研究所。"
   "那么……"
   "今天的参观很愉快。"蔡腾彬起身,"我回去会好好考虑。"
   "嗯,仔细考虑考虑,通力从研发规模到实验室设备都是国际一流的,员工的待遇更是优于其他同类单位。"
   "我知道,明白。"
  范博将蔡腾彬一路送到了停车场,蔡腾彬看着眼前这片全权归属于通力公司的办公楼、研究所估计着它的占地面积,怎么说……也太大了。
  委实,如果要做一番事业,再没有比通力公司更适合的环境。通力本身就代表着世界一流。
  上了车,驶出大门,从倒后镜看着铁门关闭,蔡腾彬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准备好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最近的生活变化着实不小。

  周正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五点不到,夏末的风仍旧没有降温,吹在皮肤上就惹人燥热。天边有一朵云,阴沉的正缓缓往北压近。
  这个夏末,他内心有着一丝难言的躁动。
  那种躁动比前两个他在监狱里度过的夏末都要来的强烈。
  两年前的夏夜,他与陈毅彻底分开了彼此的人生轨迹。他们就像走近彼此时一样,路过一段共同的路,然后再次朝着两个方向走去。
  那天他问他,以后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他摇摇头,他就没再问第二次。
  闷热的夜后来下起雨来,他们一个在上铺一个在下铺,都安静的如同对方已睡去。但,他们中的哪一个都知道,对方没有睡。
  雨滴滴答答的声音始终萦绕在耳际,周正记得那晚他看了一夜的天花板。算起来,他人生中重大的离别都发生在雨季。
  天光大亮之后,一切都像他预先安排好的那样发展,陈毅在正午时分被转去了医院,从此,他的下铺再没有那个男人的身影出现。
  此后的两个夏末,他都会这样莫名的躁动,就好像他的内心在替他叫嚣。叫嚣他所深深隐藏的情欲。
  雨,终究落了下来,周正不得不小跑着躲进走廊。
  这个时侯的校园基本看不到的人,学生开学的日子还要过上那么几天。
  似乎是为了甩开头脑里的纷乱,周正站在走廊里细致的盯着不远处的树叶在雨中摇摆。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叶子,粘大树粘的再久也终究要掉落。
  就那么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一个身影慢慢的走近,微胖发福的身材让周正很快认出那是常教授。
  果然是他,他打着伞一点点的走过来,看见周正,招招手让他进入伞下。
  他们并肩走着,闲言碎语的说话。他的一句:"有没有准备好考试啊"让周正又想起来前几天跟蔡腾彬的不愉快。
  那天蔡腾彬来图书馆找他,才三点的光景,这让周正很不解。他看着蔡腾彬冲他招手,脸上带着笑。走近,他示意他跟他出去,然后告诉了他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常教授说预科班有了两个名额,他只要参加一个校内考试就可以得到入学的机会。周正不知道那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他绷着脸冷淡的问:你何必来管我的事儿?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蔡腾彬的笑脸是突然之间消失不见的,取而代之是一脸的尴尬与不知所措。那一晚他们没跟彼此说一句话,蔡腾彬只是交给了他一些关于预科班与考试的说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接下来的这几天,他们也不咸不淡,又进入了非日常用语不跟彼此说话的境界。
   "哦,嗯,在准备。"周正望向常教授。
   "也别太紧张,不会是什么特别难的题目,文科要努努力,别跟小蔡似的。"常教授爽朗的笑。
  周正愣了愣。
   "你这个哥哥啊,语文外语的糟糕的要命,高考时候愣是没考上咱们学校。"
   "啊?"
   "嗯,大二的时候才转过来,那时候我还兼带大学生的课,当时他对将光学代入指纹识别系统的研究就很让我惊讶,到最后取得成果获得专利,我特别的赏识。真的,他在光学方面特别有想法。我觉得在当初分流时候我建议他由数学转向物理特别的正确……"
  常教授滔滔不绝的夸赞自己的得意门生,周正在一旁安静的听。他发现,他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个跟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蔡腾彬。
  两人说着就快要走到校门口,远远的,周正就看到了那辆黑色的奔驰,和站在车外那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男人。
   "常教授,就到这里吧,雨也不大了。"周正迈出伞外。
   "那你快跑两步,还是尽量别着凉。"
   "嗯,谢谢您。"
   "谈不上。"
   "我……我不仅仅说这把伞。"
  常教授的胖脸挂上了笑,"人啊,一辈子总要摔倒几次,摔得多疼多惨都没关系,有人扶一把,就又站起来了。"
  周正看着常教授,揣测着他话里的意思,笑了笑。
  出校门,男人走了几步,将伞撑到了周正头上。周正停住了脚步。
  男人看出了他的不合作,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陈先生要见你。"
  周正点了一颗烟,深吸一口,看着淅淅沥沥的雨出神。

  陈毅挂了电话,起身,踱步到了窗口。从酒店最高层的总统套房看出去,这座城市如同所有城市一样,川流不息。雨点肆意的拍打在窗玻璃上,陈毅看着,竟笑了笑。这,让他联想到周正。
  一滴雨,没有丝毫存在的实感。可当它们成群结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那种将普天之下纳入手中的感觉让你不得不臣服。
  始终,在陈毅的记忆中,周正只跟两个词有关:倔强、聪明。
  他曾轻视过他,也曾嘲笑过他,可最终,他却不得不推翻自己的狭隘。
  轻视,源自于周正给他的第一印象——弱不禁风。
  嘲笑,有过两回。
  陈毅第一次上周正,用了十分钟不到,众目睽睽之下。其实他一点儿不想那么干,可那么一个节骨眼儿,那么一个情形,他没别的选择——周正那张漂亮脸蛋太惹祸,监狱里除了糙老爷们儿还是糙老爷们儿,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比大姑娘还好看的,这就是事儿。陈毅只能用这么一个办法告诉他们,这是我的,谁染指谁就是跟我对着干。
  周正毫无准备,硬生生被那么对待,推、打、咬、踹,却一滴眼泪没掉。他也还算听话,告诉他配合点儿就能早结束他就安静的忍。只是回了班房,自己闷头一个缩在被子里。陈毅去掀被子,里面是一张哭花了的脸。他轻笑着问他你至于么,你他妈大姑娘你有处女膜啊,换来喉管被硬物顶住。他从来不知道周正在枕头里藏了一把刀,那小不点儿恶声恶气的对他说:陈毅,再有下一回,我不介意鱼死网破。后来,他拆了他的枕头,枕头里不仅有刀,还有一大叠的信。他知道他总收信,收了信就自己偷偷躲起来看。他从来没在意过他的信,觉得大约就是周正年迈的奶奶写来的。可那摞信的字体显然不是出自老妇人。陈毅看过之后想了想,大约知道周正那天干嘛哭成那样儿了。他问他,你同性恋啊?他回他,碍着你了吗?他那口京腔听起来特别好玩儿。
  第二回嘲笑他是因为烟。陈毅随意的扔给周正一颗烟,他知道他从不抽烟,却就是想逗逗他。周正拿过来一板一眼的点燃了,呛得眼泪都往外涌。陈毅哈哈的笑,换来周正照着他脑袋一巴掌。李然第二天问他为什么放周正那么放肆,陈毅笑笑说,小孩儿,随他去耍。想一想,大约那时候他就已经挺宠着周正了。那种宠与利益得失没半分钱关系,好像就是出于本能。他觉得他可怜。
  监狱探监的时间少的可怜,周正每次都跟一个男人见面。陈毅想,那大概就是他喜欢的男的。他问他,是他吗?周正却倔强摇摇头说,不是。再后来,那个男的就不来了。
  陈毅与周正关系的改变是一点一点的。
  这个瘦弱的男孩儿从未食言,他一步步的将他从死亡线上推开。
  陈毅总不知道周正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也从不知道鲜少跟犯人说话的他都哪儿来的那么些连他都不知道的消息。
  他总是麻利的干活儿,低头闷闷一个人。
  陈毅不懂周正,也从不明白周正这么安排那么安排有个什么意义。一开始周正总是想方设法让他当好人,气得陈毅揍过周正,告诉他他是个什么人,告诉他监狱里要怎么活,告诉他再表现他也还是死缓。周正挨揍也不吭声,揍完就一句,你到底要不要我帮你?
  陈毅干瞪眼。
  后来,监狱里风声四起,这个小周正死皮赖脸的往黄老大身上贴。
  陈毅又火儿了,那天晚上把周正按在地上告诉他他让他多难堪。周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话都不说一句。陈毅气得脱了他裤子就要教训他,周正按着他的胳膊跟他说,你别让我捅死你。四目相对,他竟然有些被他震住,那就是一个杀人犯的眼神。最后,周正也没太让他难堪,跪起来用嘴伺候他。
  陈毅以为这事儿也就算了。可惜,远不是。他周正照样儿跟黄老大混一起。
  他惹得他最凶暴的揍了他。陈毅想一想,大约那晚周正挨揍的声音整个班房都能听见。
  可他就是管不住他。
  就这么过去几个月,背后叽叽歪歪的声音越来越大,陈毅真动了心思弄死周正。周正却在一个深夜告诉他,你去告诉管教吧,黄老大明晚要逃狱。
  果不其然,第二天夜里监狱闹得一塌糊涂,狱警早有准备,抓了黄老大一个现行儿。几天后黄老大被移送新疆监狱,陈毅从死缓申报无期。大家对此事评价——你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周正什么也没说。照样儿每天干活儿看书睡觉。
  陈毅觉得自己在周正面前像傻子。
  问他他怎么办到的,他也不说。
  陈毅恼火羞辱他美人计挺好挺奏效,周正探出半个身子瞪着他说,除你这个畜生,还没人敢对我怎么样。
  这到底谁羞辱谁?
  此后过去很久,周正也没半点动作,就是支使他给他找书,支使他动动关系别再让他做苦力。透着周正也乖,那阵子又很是讨好他,他就把他弄去了清扫组。
  周正越乖陈毅越是宠着他,他宠着他,他就愈发乖巧。甚至,让陈毅不可想象的,周正不那么倔了,他想要他不再拒绝。
  可这不是什么好事儿,在陈毅看来不是。
  他问他,记不记得他们的约定是让他出去,而不是不上刑场。
  周正挤着眼睛调皮的回,我不兴改主意么?反正我自己呆着也没意思,你别出去了,你就一直陪着我呗。
  陈毅特别恼火,压着嗓子吼他,你还有出去的一天,我陪够了你了谁陪我!
  周正就哈哈的笑。
  然后某天早上起来,陈毅发现自己流鼻血,且怎么也止不住。去医务室,医生处理了好半天血才止住。
  接下来,任何一个创口都很难愈合,而且情况一次比一次糟糕。
  陈毅懊恼的问周正他是不是真的注定要死在监狱里。周正笑嘻嘻说,过些天你就可以出去了。
  陈毅一愣。
  周正躺在他身边,说话的声音仔细听都听不太清楚,"看你害怕还真是百年不遇,别自怨自艾了,让你姐姐给你办保外就医吧。"
  陈毅皱眉,"这也不是病啊!"
   "再流血狱医就会给你检查了,肯定给你诊断出血友病。"
   "……你干嘛了?"
   "没啥,就三餐照顾了你一把。"
   "这算下毒么?"
   "停了就好了,只要你别倒霉催的赶上刚出狱就有仇家刺杀你,那你可就真死定了。"
   "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奏效,没想到真的挺容易。就是一种类似稀释血液的药品,我鼓捣出来的,副作用有没有不保证。"
  之后的之后,陈毅站在太阳底下了,这流血不止的血友病也不见了,人照旧生龙活虎。透过老姐的一系列关系办法,他又活成人了。再想到周正,竟然有几分不真实。
  他们在监狱里最后的一夜,就是两人一起听雨声。
  他问他想不想做爱。
  他说不要。
  他问他愿不愿意出来以后再跟着他。
  他说不要。

  敲门声响起,陈毅过去开了门,江津身边站着周正。他又是那么随便的穿衣服,头发也不打理长的不像话,唯独人看着倒是没那么消瘦了。
  江津从外面带上了门,陈毅扔给了周正一颗烟。
  周正点燃,吐出漂亮的烟圈,"你找我干嘛?"又是冷冰冰的态度。
   "我就不能找你么?"
   "能。"周正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但总要有事才找我吧。"
   "真不凑巧,确实没什么事,就是来北京了,下雨,我就想起了你。"
  周正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几乎要冲破心房,可脸上半分表情不变,他静默的抽完一颗烟,碾灭,起身,"好了,欢迎来北京,你也看见我了,告辞。"
  陈毅一把拽住了周正的胳膊,将他从身后抱住。
   "撒手,干嘛。大饭店没小姐啊?"
   "你怎么就这么不想看见我?"陈毅的手从后面绕过来捏住了周正的下巴。
   "放手。"周正想挣出陈毅的怀抱。
  陈毅不去理会周正,手顺着他的脖颈向下滑,摸他的脖子,摸他的锁骨,摸他细腻的皮肤。
   "我现在一样可以给你带来人身威胁,比如那个台灯,比如桌上的水果刀,比如……"
  陈毅没让周正说完,"你告诉我你不想,我就放手,让你走出去。"
  周正僵硬了,他就是说不出这个不想。
  他被他硬生生的压在了茶几上,然后他们翻滚到地上,接着爬起来,撕扯着,他又被他扔到了餐桌上,接着又是两人重重摔在地上,紧跟着遭殃的是卧室的衣柜,被两人撞得咚咚作响,床挨上了,身下却是地板。
  陈毅将周正拎了起来,扔到了床上。
  周正看着陈毅,就想一头撞死——他明知道不能再跟这个男人有半分纠葛。可是没用,内心那股子叫嚣已经完全将他吞噬,这几年,那叫嚣被他压在心底,现在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
  他与他缠在一起,衣服稀里哗啦的扯开。那是多么真实的触感。周正想。多么真实。
  你知道吗,我总在想你,想你这个小不点儿。
  他说。
  你知道吗,我换了那么多女人,可做爱的时候我总想起你这张脸。
  他说。
  你知道吗,我特别想让你过你想要的生活,我也尽力这么做了,但……
  周正抬起上身,伸手搂住了陈毅,微微开启嘴唇堵上了那张嘴。
  他不想听他说,他不要听他说,他受不了他继续说。
  陈毅仍旧是粗鲁的要了周正,周正咬着嘴唇半声都不吭。
  你干嘛不出声儿?还怕谁听见?这里只有你跟我。
  他用力的顶他,按着他的肩膀贴在他的耳根说。
  周正喘息着,努力的让自己适应这股子钻心的疼。
  叫啊,我从来没听过你叫床。
  周正只得不停的吻他,好让他别再这么刺激他,他兴奋的下面那话儿胀痛胀痛的。
  又是十分钟不到,就像他们第一次交媾,快却兴奋感十足。
  结束的时候他们都在大口的喘息,身上的汗和精液把彼此搞的肮脏无比。
   "跟我走吧。"陈毅趴在周正身上,手摩挲着周正温热的皮肤。
   "不行。"周正淡淡的说。
   "我现在可以问问你为什么吗?"
   "我跟你……只是活在平行的世界里,看似有交叉,实则是不同的世界。"
   "那又如何?"
   "你难道不懂我吗?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你想念书,你想干什么,我能妨碍到你什么?"陈毅爬起来,点了烟。
  周正拿过了他点燃的烟,"我不能再失去什么。可,我知道,我终究会失去你,我能救你一次两次三次,但救不了十次。那时候我一定会崩溃。"他的语气比吐出的烟雾还淡薄。
   "有什么可崩溃的,"陈毅再点了一颗烟,"你要实在忍不了给我陪葬也行啊。"
   "不行,我答应奶奶要好好活出个模样。"周正翻了个身。他想起了上礼拜给奶奶迁坟,他和汤淼看着奶奶沉入墓中,他在心里默默起誓要按她理想的那样活下去。
   "我也没要害你吧。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就不能正经做些什么。"
   "什么样的身体流什么样的血,这是无法改变的。"
  陈毅看着周正,这个比他小了一轮的孩子倒是什么事儿都比他看的还透。
   "你杀了他,是么?如你所愿的。"
  陈毅笑了笑。那个欺骗他姐姐害他陷入大牢的男的理应得到这一下场。他回味了很久他跪在地上求饶的模样。
  良久,他们都沉默着,他与他都无法强迫对方什么。
  陈毅叫了餐,周正已经洗过澡缩在椅子上看起书来。
  这餐饭他们吃的很是沉默,周正想,这才是适合他们的会面场合。
  他与他,必须要形同陌路。他是他最不该喜欢的男人。
  夜色深下来,周正拿了包儿要离开,陈毅放了一盒烟在周正的包儿里。
   "别再找我,行么。"周正抬眼看着陈毅。
   "我不知道。"陈毅笑笑。

  蔡腾彬是在小区门口看见周正打着伞走过来的,他一脚急刹车,车胎打滑。
  在此之前,他回了学校,打了汤淼手机,等了五个多小时。
  一个不带手机的人,消失起来就是彻底消失。
  蔡腾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可回到家看见本该有周正在的房间空无一人他就开始着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好像跟周正不在自己身边会不会危害社会治安已经没了关系,那是发自心底的一种急。他已经习惯了,一开门,周正就窝在沙发里,看着书,叼着烟,问一句:你回来了。
  周正听见那声急刹车才看向蔡腾彬的车,才认出那是蔡腾彬的车,雨下的雾气蒙蒙,又是浓如泼墨的夜色。
   "你跑哪儿去了!"蔡腾彬下了车,压根儿不理会那淅淅沥沥的雨,大步流星的就走向了周正。
  周正打着伞,没说话,把伞往蔡腾彬那儿推了推。
   "说话!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你想开口说话了?"周正笑笑。
  蔡腾彬一怔,他让他急得忘了他们又在尴尬期。
   "我告诉你!我告诉你!"蔡腾彬恼羞成怒。
   "告诉我什么?"周正笑得更开了。
   "你再不听话跟我对着来,我非揍你!"
   "好吧,爸爸。"周正笑着往前走,"爸爸你站伞下啊,别淋病了。"
   "你再跟我贫!"蔡腾彬狠狠给了周正肩膀一下儿,"你是非要急死人嘛,你是还在叛逆期嘛,你几岁了你!"
  听着蔡腾彬训人,周正忽然感觉挺踏实,这样琐碎、平淡、普通的生活,才是他需要过的生活。他没法复杂,他也不想复杂。
  进门,蔡腾彬拿了毛巾擦头发,"你去洗澡,别感冒,过几天还得考试。"
   "你洗吧,我没事儿。"
   "你没事儿什么你没事儿!谁知道你打伞走了多久!看看,裤子都湿成什么样儿了!"
   "腾彬哥……谢谢你一直照顾我,前几天……"周正面对这样的蔡腾彬忽然有些内疚,前些天自己太不知好歹了。
   "甭说了,洗去。"
  周正给了蔡腾彬一台阶,蔡腾彬心里一下儿明亮了起来。
  他忽然发现,也许,他是有点儿喜欢这个男孩儿的。
  喜欢,就如同最初对汤淼的那种喜欢,那种让人神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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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主编(又是截稿期!你们就逼良为娼吧!):嗯】
  【水!水!水!(有盼头儿了!):第二天兔子又碰上老狼了,又挨了一大嘴巴,"让你丫戴帽子!"如是几次,总挨打。兔子想,这么老挨打不是个事儿啊,不行,得找狐狸投诉去。刚到狐狸家门口,就听狐狸在屋儿里说话。】
  【范主编(又是截稿期!你们就逼良为娼吧!):继续!】
  【水!水!水!(有盼头儿了!):狐狸说,"你也不能老这么蛮不讲理打兔子啊,回头兔子找我投诉来,我也不好罩着你。好歹咱面子上得过得去,我教你一招儿。下回你见着兔子,跟他说:给我弄点儿洗衣服的来。他给你拿肥皂,你就打他一顿,说我要的是洗衣粉,谁让你拿肥皂。他拿洗衣粉来,你也能打,说我要肥皂,谁让你拿洗衣粉。要不然你跟他说,去,给我找个女人来。他给你找个胖的,你打他一顿说我要瘦的;给你找个瘦的,你也打一顿,说我要胖的。这样不结了,你也能打他,我面子上也能说得过去。"
兔子一听,得,咱也别投诉了,回家吧。】
  【范主编(又是截稿期!你们就逼良为娼吧!):嗯】
  【水!水!水!(有盼头儿了!):第二天,兔子在街上又撞上老狼。老狼大喝一声:"去,给我找点儿洗衣服的来。"兔子不慌不忙:"你是要洗衣粉啊,还是要肥皂?"
老狼一听,嗯?有一手儿啊!又说:"去,给我找个女人来。"兔子还是不慌不忙:"你是要胖的啊,还是瘦的?"老狼一听勃然大怒,伸手就给兔子一个大嘴巴,
"让你丫不戴帽子!"】
  【范主编(又是截稿期!你们就逼良为娼吧!):哈哈哈哈】
  【水!水!水!(有盼头儿了!):你真没听过?】
  【范主编(又是截稿期!你们就逼良为娼吧!):听过,但是时间太久了】
  【水!水!水!(有盼头儿了!):对吧。让你丫不带帽子】
  【范主编(又是截稿期!你们就逼良为娼吧!):¬_¬】
  【水!水!水!(有盼头儿了!):可见狼特别傻】
  【范主编(又是截稿期!你们就逼良为娼吧!):比兔子聪明】
  【水!水!水!(有盼头儿了!):没觉得,但最坏的肯定是狐狸】
  【范主编(又是截稿期!你们就逼良为娼吧!): (图片:狐狸扭)】
  【水!水!水!(有盼头儿了!):你就得瑟吧你!几点啦,还不回家?】
  【范主编(又是截稿期!你们就逼良为娼吧!):回不去,活儿差的太多。】
  【水!水!水!(有盼头儿了!):那别喷了,赶紧干去!】
  【范主编(又是截稿期!你们就逼良为娼吧!):= =谁拉着我喷呐!】
  【水!水!水!(有盼头儿了!):哈哈哈,我这不是想你嘛,好几天都没怎么说上话了!】
  【范主编(又是截稿期!你们就逼良为娼吧!):你弟弟今儿没早睡?】
  【水!水!水!(有盼头儿了!):没,下礼拜一考试,他说今儿熬夜复习】
  【范主编(又是截稿期!你们就逼良为娼吧!):哦】
  【水!水!水!(有盼头儿了!):但我今儿也不能拉晚儿,明儿一天都得被崽子们折磨。】
  【范主编(又是截稿期!你们就逼良为娼吧!):诶,你不喜欢孩子啊?】
  【水!水!水!(有盼头儿了!):谈不上喜欢】
  【范主编(又是截稿期!你们就逼良为娼吧!):那干嘛非教小孩儿画画儿?】
  【水!水!水!(有盼头儿了!):这钱好骗呗,你傻吧你!】
  【范主编(又是截稿期!你们就逼良为娼吧!):= =】
  【水!水!水!(有盼头儿了!):你也别熬太晚,大礼拜六的你们单位就你一个人吧?早点儿回家休息】
  【范主编(又是截稿期!你们就逼良为娼吧!):干完吧,就差一点儿了,都没问题明儿就可以送印厂了,我就解放了\\\\(^0^)/】
  【水!水!水!(有盼头儿了!):哎呦!那明儿找我来呗~】
  【范主编(又是截稿期!你们就逼良为娼吧!):= =不去】
  【水!水!水!(有盼头儿了!):没劲了吧,上次谁答应陪我来着?】
  【范主编(又是截稿期!你们就逼良为娼吧!):可是之后你不是有人陪了吗?】
  【水!水!水!(有盼头儿了!):操嘞!】
  【范主编(又是截稿期!你们就逼良为娼吧!):你别折腾了,踏踏实实待着吧】
  【水!水!水!(有盼头儿了!):我这不是寂寞嘛!】
  【范主编(又是截稿期!你们就逼良为娼吧!):你弟弟不考试了啊?】
  【水!水!水!(有盼头儿了!):呃……】
  【范主编(又是截稿期!你们就逼良为娼吧!):不扯了,我陪你这好么半天,再陪一会儿真甭回去了!】

  又扯了一会儿,汤淼才下线,关了计算机,周正还在客厅看书。
   "差不离睡吧,明儿还一天呐。"汤淼临进浴室前说。
   "没事儿,我再看看。"周正浅笑,"哥你困了就先睡,我把灯光调暗点儿。"
   "你看你的,我没事儿,探照灯照着我该睡也能睡。"
  脱了衣服站到花洒下面,汤淼又把水调凉了点儿。甭看是夏末初秋了,该热还是热。伏天儿都没出去!
  这礼拜他是给郁闷坏了。这蔡腾彬不知道哪根尾巴被周正踩了,老先生礼拜二傍晚二话不说就把周正给扔进了门。怎么说,不带领走的。
  操!有他妈这样儿的嘛!当初领走的是你,现在莫名其妙塞回来的还是你!
  是非得上法庭等法院判决出抚养权才算数儿嘛!
  其实,汤淼倒是不介意周正回来住,本来照顾这孩子也是他的责任,就是吧……
  时机不大好。
  汤淼刚给自己找了一"床伴儿。"
  各位不要误会,此床伴儿非彼床伴儿。
  汤淼这人有点儿怕孤独,说起来这还是蔡腾彬害得——以往给他解闷儿、陪他睡觉的都是这一位。人就怕习惯,什么都能戒唯独习惯不好戒。他俩这阵子该算是和好了,但……不知道怎么闹得,就是亲不起来。
  那天逗范喆玩儿,说着说着汤淼就说到了他孤的慌,狠狠让范喆抓住小辫儿挤兑一顿。汤淼也不反抗,还顺杆儿爬,满脸堆笑,最后换回范喆一句——叫声儿哥哥,等不忙我可以哄你睡觉。
  汤淼手舞足蹈——就怕你不上套儿呐。
  结果……
  姜太公这鱼钓上来了,可不巧赶上桶满了——他们家一居室,室内多了一周正。范哥哥不来了!
  哎呦呦,这个人体大抱枕唉,就这么丢了!
  亏!真亏!
  洗完出来,汤淼擦着头发看见周正还在一丝不苟的温书,想了想,曰:"早点儿睡吧,明天睡醒再接着看。"
   "看完这点儿吧。"周正没抬头,还在本子上抄写英文单词。别的也就算了,就这科儿落的太远。
   "明天我可能晚点儿回来。"汤淼把毛巾搭在了脖子上。
   "哦,好,那我不等你吃饭了。"
   "对,你自己吃你自己的。"
   "门儿……还留吗?"写完手里这笔,周正抬头。
   "别插,我回来拿钥匙开。"
   "是去找'范主编'?"周正乐呵呵自然的问。这一个礼拜他别的没观察出来,就观察出来汤淼天天跟那"范主编"嘚啵了,嘚啵的图都能不画,嘚啵的晚饭都能忘了吃,嘚啵的天天恨不能不睡。可就这样儿,也没嘚啵完的时候。
  汤淼愣了愣,"嗯,是。你咋知道的?"
   "话痨还是当面对着嘚啵解气。"
  汤淼窘迫。
  天地良心,他一般没这么多话。透着蔡腾彬不是特爱嘚啵,以前他跟他都没这么多话过。
  话痨。汤淼想了想。要非说他俩有一个是话痨,那也得是范喆!

  拜穷扯淡所赐,范喆四点多才收工。再渗会儿黎明都能让他耗来。
  纸样儿敛敛往桌儿上一码,电子档从计算机里一拷,拿了手机、钥匙,范大编辑关灯锁门出单位大门儿。
  万籁俱寂,街上连一丁点儿动静都没有。
  有风,夜空倒是格外透亮,星星全探着脑袋瞅他,月光普照城市。
  看着月亮,范喆就想起了狼人。
  你还变狼人!又不是满月。
  一边儿想汤淼,范喆一边儿乐。
  这人实在太贫。
  可就因为汤淼太贫了,所以范喆从没把他跟深沉的'孤独'联系到一起过。
  他曾以为,'孤独'只属于他这样的人——敏感、细腻、内敛的人。
  当然,现在被这个狼人带的,他是越来越……
  那天他跟他说,诶,知道吗,我特怕自己一人儿待着。
  他回:谁不是一人儿待着?
  他说:别人我不知道,我不爱自己一人儿。
  他回:闷啊?闷你画画呗,我还等着你漫画后续呐。
  他说:是孤独。没人跟你说话,特别孤独。
  那一刻,他似乎触动了他内心的什么。
  曾几何时,他也是害怕孤独的。尤其在那个人走了之后。
  想起来的时候,范喆已经忘了自己是何时又是哪般学会抗拒孤独的。
  他只记得,他把自己全身心的扔进了工作,刚刚成为社会人,社会根本不会给你时间让你去适应。他只记得,闲暇无聊的时候就去泡聊天室,说着不咸不淡的话,讲着言不由衷的道理。他只记得,看一场又一场不知所云的电影,听一场又一场听不进心里去的音乐会。
  前几天加班的深夜,电台里的古典音乐节目播放了《G弦上的咏叹调》,那时他刚刚跟汤淼挥别,低头手不闲着的修图。隐约间听到那个旋律——那个人纤长的手指手握琴弓一次次演奏过的旋律,竟然,只换来他莞尔一笑。
  好像,一切真的会过去。
  纵然,那一场真爱,曾如同一场生死。
  可是,真的,在时间的洗礼下,过去了。
  就如同此刻他穿越了黑漆漆的两条街到了停车场站到了自己的车旁。开始走的时候,夜色那么深,路上那么寂静,那距离感觉那么遥远,但,他就是这么走过来了。走过来之后,恍然发现,不过,也就是那么一段距离。
  这种感觉真好。发动车的时候范喆坐在闷热的车里这么想。然后起步出去,他又想了想狼人汤淼,似乎,有他对着胡扯的日子,更好。好到他忘了有一种东西叫束缚,有一种东西叫设防,有一种东西叫,寂寞。时间给人触觉的改变原来还有这一点——明明刚认识汤淼的时候他是那么讨厌他,可随着接触越来越多,他反倒觉得这家伙儿挺好玩儿的。
  咱,咱们。
  范喆很喜欢汤淼每次的这种措辞。
  流畅的音符从调频里倾泻而出,又是午夜的古典音乐专场。范喆觉得自己是如此轻松,一天的疲惫劳累仿佛都没了——我心飞扬。
23
  "嘛呢!"
  范喆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这么一嗓子。
   "我下班了!"
  对方听着这叫一个雀跃。
   "你激动什么啊,没叫你领钱!"范喆翻了个身,抓过床头闹表看看:18:40。
  天杀的。
  他刚睡下一个多小时。今天送杂志出片儿,遇上点儿问题,一改耽误半天。这问题出的范喆还要算在汤淼头上——要不是跟他闲扯淡聊天,他肯定不会漏放页码儿。要命的是片儿出来才发现,等于之前出那套白出。不知道这笔钱是不是要从工资里扣。范喆想好了,他们要敢扣,他就敢下回不管——请排版校对去,这本就不是他的活儿!要说这女的就是划算,生孩子第一大,工作给假工资照领。
   "你这人可真没劲,开口闭口就是钱,爷差你那俩钱啊!"汤淼在对面呵呵乐。
   "谁有事儿没事儿就问嘛时候发钱?"
   "得得,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谁不跟谁一般见识啊?"
   "你又嗷嗷,再嗷嗷充其量也就一条狗,当不成狼,别嗷嗷了。"
   "烦人!"
   "诶!真叫你说对了!烦的就是你!嘛呢?出来玩儿啊~"
   "玩儿屁!睡觉呢。"
   "这才几点你就睡啊?就说农民日落而息吧,这太阳也还没完全下山呐!"
   "你才农民!"范喆搓火。
   "你还别瞧不起农民兄弟,没农民兄弟你有大米吃嘛!"
   "挂了。"
   "别!可不敢挂!"
   "困着呐!"
   "困也要留着晚上睡,乖,起来,咱玩儿去!"
   "汤淼你到底几岁啊!"
   "啊?"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八九岁的孩子,跟楼下喊,XXX你快下楼,咱踢球儿去!"
   "那你肯定就是那小姑娘似的孩子,中午乖乖午睡。"
   "汤淼!"
   "诶,在。出来吧,也当回野孩子,这么大你还怕你妈啊?"
   "不去!累着呢!"
   "我就说你这人不坦诚吧,想让我找你去你直说嘛~"
   "谁让你找了!"
   "你不出来可不就是让我找你?你这人可真别扭。"
   "汤淼!"
   "诶在,你不是睡脑残了吧?老喊啥喊,我听着呐!说正经的,晚上想吃什么?你要不想出来我给你带过去。"
   "谁让你来了!"
   "别纠结了,挺大一人,按理说我都得叫你哥,你咋老纠结?"
  范喆把攥在手里的烟捏两半儿了。
   "麻利儿,说,吃啥。"
   "你简直是狗皮膏药!"
   "谁让你腰疼的?"汤淼哈哈乐。
   "吃龙虾!"
   "哎呦呦,这狮子大开口的。"
   "不带龙虾别来!"
   "嚯嚯,瞧不起爷啊?地址给我。"
  撂了电话,范喆点上了烟。他脑袋这会儿有些疼,不是正常点儿睡觉总会有这种后遗症。
  抬眼看着屋子,有点儿乱。
  妈的汤淼,你这简直是突然袭击!
  范喆又累又乏,可屋儿里不整洁体面他又没法让它坦然见人……
  死要面子活受罪。
  说的就他这种人。

   "给您来多少?"
   "来五斤!"
   "成!"
  汤淼掏钱。
  吃龙虾?
  吃龙虾还不简单?
  麻辣小龙虾!
  又买了几个小菜,炒了俩热菜,两盒米饭——齐活儿。
  喊了出租车,汤淼直奔范喆给的地址就去了。下车愣了愣,好么,这小区可挺有排场!
  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汤淼手拎盒儿饭就开始跟几栋楼之间转悠。
  好好的小区不按阿拉伯数字起名儿,非他妈搞英文字母儿!
  还B座,真够装B的!
  到楼门口,汤淼往里看看,哎呀呀,还有门卫呐!
  要说那门卫也倒霉催,看门口站着一拎着饭盒儿的,他起来直接开的门,"您给哪户儿送饭?"
   "你他妈才送饭的!"
   ╮(╯_╰)╭

  范喆正洗澡,门禁来回的响。他满身泡沫的裹了浴巾出来,就从可视电话里看见了一脸暴怒的汤淼:"你住他妈什么见鬼的地儿!"
   "怎么了……"范喆愣。
   "我他妈像送饭的吗?像吗?我操!我怎么就成送饭的了!"
  噗……
  范喆笑得比他身上的泡沫还蓬勃。
   "上来吧,我洗澡呢,给你留门了。"
   "洗吧,让你管家接待我!"
   "哈哈哈哈……"
   "笑什么?他得有地道的伦敦口音!开口就得问我:May I help you,sir?"
   "神经病!"

  汤淼乘电梯上了12层,1208的房间门开着。
  推门进去,啧啧,相当小资啊!
  不用问,亮着灯水声哗哗的肯定卫生间呗。洗澡的范主编一准儿里面呢呗。
   "我来了!龙虾给你带来了!"
   "嗯嗯。"范喆调小了水,"随便坐。"
   "你管家呐?怎么不出来迎接啊!"
   "你贫不贫啊!"
   "哈哈哈……"
   "冰箱里有可乐,你自己拿着喝吧,我还要洗一会儿。"
   "嘚嘞~我自助~"
   "里头那蜜桃罐头别吃,大概过期了。"
   "损谁呐!"
   "你不是自助么?"
   "洗吧洗吧!"
  汤淼踱步走开,这范编辑洗澡他也没的干,得,参观参观吧。
  要说一个人一个品味、一个人一个生活习惯,那可真不假。
  汤淼被范喆那衣柜给惊着了——那叫一个大,大的没天理。
  好奇心驱使,汤淼动动手推开了衣柜门。
  好么!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他把商场安家里了吧!
  衣柜里能站二十来个人也就算了,里头的衣服汤淼算了算,够索马里难民一人发一件儿的了!
   "你开我衣柜干嘛?"范喆洗完换了衣服出来找不见汤淼,进卧室一看,老人家站衣柜前头呢。
   "我错了。"汤淼一脸严肃,"你光请管家不顶事儿,再找三个洗衣工吧!"
   "死吧你!"
   "以后我再也不说你爱臭美了……"
   "嗯?"
   "我要说,你他妈太爱臭美了!"
   "滚!"
   "NONO,你下次说滚的时候,把小拳头攥起来,扭一扭,那样儿比较卡通。"
   "汤淼!"
   "别喊,我在呢,没月亮没变狼人。"
  范喆忍不住殴打汤淼。
   "诶,对,举拳头,再攥的紧一些~"
   "我真讨厌你!"
   "得得,打两下儿行了。吃饭吧,吃饱劲儿足了你再打,好歹干按摩这行儿得有个力道。"

  饭菜上桌儿,范喆瞪着那五斤'麻小儿'运气——你还真不能说这不叫龙虾。
  汤淼这个得意,就差给他播放背景音乐了:《得意的笑》。
   "诶诶,你点名儿吃龙虾的,怎么老不下手?"汤淼喝了一口啤酒,瞅着范喆。
   "我要吃澳洲龙虾!"
   "别因为国籍搞歧视,我告诉你这不对!"
   "贫,再贫!"
   "吃吧,味儿挺好的,真的。"
   "不吃!"
   "你丫不会剥吧?"
   BINGO!正中红心!范喆委实不擅长剥麻小儿= =
   "不会你早说嘛,来来来,我教你,学着点儿!"
  范喆看着汤淼的手,这手功用要说还真挺大: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画画儿灵,剥麻小儿更灵!三下五除二就出来一块完整的肉。
   "张嘴。"汤淼伸手到范喆眼前,"剥这玩意儿,你得懂诀窍儿。"
  范喆看着眼前那只手和红红的小龙虾肉……
   "张嘴啊,吃还不会吃啊?吃了我继续剥!"
  范喆往前凑了凑,嘴挨上龙虾肉的同时,不可避免的,也挨上了汤淼的手指头。
   "你不是……真是狗吧,还要吸吮一下我手?"
  腾!范喆脸红的唉……
   "我去洗手。"范喆猛一下儿站了起来。
   "你洗个屁啊,我剥半天我手脏行嘛!"
  可汤淼话尾音都没落,范喆就窜进了卫生间。
  冷水一把一把拍脸上,范喆觉得自己那脸还是火烧火燎的。
  脸红个屁啊!
  他死命问自己。
  汤淼这个没神经的那当然是毫无所觉,范喆去卫生间他就接着剥,剥了十来只才见范喆出来。
   "你要再不出来我还以为你嘴连着肠子呢。"
   "嗯?"
   "下去太快。"
   "你这人太恶心了!"
   "别说的你跟光吃不拉似的,冒充貔貅?"
   "你实在……实在……"
   "吃,都放你碗里了。"汤淼呵呵笑。
  范喆动筷子。
   "这个素肚丝也不错。"
  范喆一边吃一边想不明白——他怎么结识了这么没品的一位。

  吃过饭汤淼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仍旧厚脸皮的赖在范大编辑家里。
  范喆也不好撵人,可俩人这么大眼儿瞪小眼儿的说话也不是个事儿……
  想了想,范喆提议打游戏。
  汤淼说好啊,游戏我是相当擅长的!
  于是范喆翻出了高祎发给过他的那个《孤单枪手2》。
  范喆并不是爱玩儿游戏的主儿,必然也不怎么擅长。汤淼还可以,可越往后打关越难。
  范喆记起高祎发游戏的时候还给他发过一个作弊器。
  于是……
  当子弹变成无限的时候,汤淼来精神了。一口气打到关底,一口气打到十二点半。只是游戏结束后,让输入获胜者名字,汤淼动手敲进去,其结果居然变成——汤淼(作弊)。
   "我就操了!"汤淼黑脸。
  范喆一直看着挺热闹,可看到这儿……
   "这怎么搞的!"
   "我……我怎么知道……"
   "为啥给我挂作弊俩字儿!"
   "因为……咱用了作弊器?"
   "不可能吧?太离奇了!"
   "那你等我问问,这也是我朋友给我的。"
  范喆给高祎拨过去了,高祎接的挺快。问游戏那事儿,高祎哈哈的乐,说,我就忘了告诉你,用了那个作弊器没别的毛病就出来"作弊"俩字儿,哈哈哈哈。
   "这个疯婆子。"范喆跟高祎告别,挂了电话。
   "怎么样?就是出作弊俩字儿么?"
   "嗯是。"
   "太他妈害人,早说啊,早说不用了!"
   "不用你能过的去吗?"范喆说着,看了眼表,"天儿,快一点了!"
   "呃!忘了时间……"汤淼也惊。感觉没干嘛啊……怎么就这会儿了?
   "你收拾收拾赶紧撤离吧。"
   "都这点儿了……"汤淼碎碎念。
   "你什么意思?"
   "你送我呗~"
   "不送!"范喆瞪眼。
   "不送?"
   "不送!"
   "真不送?"
   "真不送!"
   "你明天早起上班啊?"
   "不上,休息。"
   "那你干嘛不送我?"
   "不想送!"
  汤淼看着范喆,"知道了,你想留我过夜,又不好好儿说。"
   "谁要留你过夜!"
   "别隐藏了,你一隐藏真实想法儿,声调儿就格外高。"汤淼乐,"直说嘛,我也不是非回去不可。"
  范喆捂脸。
   "就陪你住了!"
   "谁要你陪!"

  又是一场嘴仗,可最终结果未能改变——汤淼还是留下过夜了。
  范喆叼着烟枯坐在床上,听着哗哗的水声。
  你必须洗澡!
  我不是干净人我不洗。
  不洗就滚走!
  你他妈洁癖啊?
  怎么着吧?
  没脾气!满意了嘛!?
  怎么会认识这么一人?
  范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我洗完了!"汤淼光着膀子就进来了。
   "你你你……"范喆差点儿咬着舌头。
   "我什么我?"
   "你……你才洗了几分钟?"
   "没看表。"
   "我一颗烟都没抽完!"
   "你抽太慢了。"汤淼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下去!"
   "我都洗干净了怎么还不让上床啊?怎么跟你们家过个夜你这么事儿!我告诉你,洁癖可是心理疾病的一种!"
   "去那屋儿睡!"范喆咆哮。
   "多麻烦啊,明儿你还得收拾俩床,我替你省了。"汤淼不由分说直接躺了下去。
   "起来!你头发湿的不许躺我枕头!"
   "哦,行。"汤淼起身,把枕头还给了范喆。
  而后……
   "你拉我胳膊干嘛!"
   "睡觉啊!"
   "起开!沉死了!"
   "别喊了,夜深了,狼困了,狐狸你也安眠吧。"
   "你给我起开!"
   "就一根儿胳膊,你让我枕着怎么了!"
   "起开!"
   "别喊了啊,再喊我吃了你!"
  汤淼大获全胜,悠然的枕着范喆的胳膊,这主儿可真香,也不是拿什么洗的。
  范喆完全呆滞了:吃了你,吃了你,吃了你……X次回响。
  这一晚范喆就没怎么睡好,胳膊最后变了木头。汤淼睡的倒是死沉死沉,枕头被子全往地上踢,唯独范喆这根儿胳膊死不撒手。踢下去的还都是范大编辑的枕头被子,权当解热了吧╮(╯_╰)╭
24
  天光大亮。
  周正迷迷糊糊睁开眼,口干舌燥。
  去厨房倒水,看见汤淼正下面。
   "醒了?正好儿,吃点儿?"
  周正摇摇头,"你吃吧,不饿。"
   "不饿也得吃点儿吧?这些日子我就没看你正经吃过饭。"
  周正一边倒水一边无奈——你做的饭也得能吃啊。除了面条儿,还是面条儿。
   "今天哥你休息?"周正喝了口水,看向汤淼。
   "对,休息!"
   "有安排了?"
   "嗯,有。"汤淼关火,一想不对,周正这么问……"怎么?你有事儿?"
   "啊,没,没。"
   "有就说。"
   "真没,我下午也要出去,去书店。"
   "又买书?"
   "呵呵,是。"
  汤淼点点头。昨天是周正考试最后一天,问他考的如何,他说不错。按理说考完应该休息休息了吧?他怎么还往书店跑?
  看着汤淼端着面出去,周正喝完了杯中水,洗了杯子,去了卫生间。

  周正从公车上下来,西单又是乌泱泱的人,对面的购物中心挂起了月饼的招牌,再过一个礼拜就是中秋了。
  这么一想,周正有些郁闷。这种举家团圆的日子,他竟没有亲人可团聚。他是多么想要一个家啊。
   "妈妈,我想吃麦当劳~"
  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正扭脸,看到了一家三口。女儿骑在爸爸的脖子上,小手伸出来去抓妈妈的太阳镜,"要吃冰淇淋!"
  我也该结婚并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可是……
  这样的自己又如何能结婚?
  周正想不出来。
  图书大厦里也都是人,周正有些浮躁,想加快进程又不现实——他要的书在分别几个不同的区域。
  选了两个多小时他才站到柜台前结账,手里满满都是书,还找到了上次跟蔡腾彬来他说需要但没找到的一本。一并买了。
  出来已经是日落时分,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周正过马路,找公车站,看到一趟车往蔡腾彬家的方向去,于是等候。
  他们又崩了。
  毫无疑问,又崩了。
  周正觉得蔡腾彬这人实在有些不可理喻。
  事情发生在那个雨天,离开陈毅的那个雨天。他洗过澡出来,蔡腾彬换了衣服在看深夜无聊的电视节目。他又用那般眼神看向他,于是周正问:"你是不是很想跟我做爱?"蔡腾彬先是愣,再是语塞,接着恼羞成怒,曰:"你这个孩子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周正不卑不亢的回:"让人不知道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的是你吧?"结果,第二天,他就被蔡腾彬扔到了汤淼家。
  周正完全不能明白蔡腾彬,他的所思所想都藏在心里,你唯独能从他眼睛里看到的就是赤裸裸的欲望。失礼的是谁?是你吧?我还没急你急个什么大劲儿?
  路程很远,公车摇摇晃晃,周正半途有了一个座位,坐下就睡了。再醒过来是听到报站,他急匆匆拿了书下车,却发现是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路边有揽客的黑车,周正说了小区的名字,就上了车。
  到小区,刷门禁进楼道,上电梯,出来来到蔡腾彬家门口儿……周正犹豫了。
  这样拿钥匙开门是不是太不礼貌?毕竟是人家把自己'请'出来的。
  但……不就是给他放本书么。
  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
  推门进去,崩溃!这叫一个……乱!
  周正太佩服蔡腾彬了,非一般的佩服,他也就离开俩礼拜不到,这个屋子居然又变得跟垃圾场似的!
  把书暂且放到门口,周正下意识的拾掇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进入这个空间就有莫名的舒适感,也因此,他最不想看它又沦为垃圾场。
  把沙发上乱放的毯子、衣服该收起来的收起来,要洗的扔进洗衣机,书摞好,打印纸码放整齐,擦了茶几、书桌、地板……等等一系列忙完,周正进入厨房意识到这才是噩梦的开始——又像台风过境=
=
  正发愁收拾都无从下手,周正窥见了案板上吃剩的饭菜。它们看起来,仍旧,那么美味可口。
  对于周正来说,在汤淼家住什么都好,唯独……吃不好。汤淼不会做饭,对吃也是管饱就行,于是天天就是面条面条面条。方便面、挂面、切面,轮番上阵。这阵子正是周正忙考试的关键时刻,他也顾不上弄饭,于是只能选择凑合吃两口或者不吃。可要说周正郁闷,汤淼比他还郁闷——他还惦记他能给他做饭呢!
  而对于吃,蔡腾彬与汤淼的选择就截然不同了。蔡腾彬喜欢做饭,做出来的东西也有模有样,相当好吃。
  周正饿了,看着案板上剩下来归置到一个盘子里的剩菜,委实感觉到饿了。
  于是,他从电饭煲里盛了饭,将那些剩菜铺在上面,最后将饭盒盖好塞进了微波炉。

  蔡腾彬将近九点才离开研究室,晚饭是在食堂吃的,吃完又回去写了会儿论文,直到下起雨来,他才想到要动身回家。
  周正离开之后,蔡腾彬感觉他的生活又变成了以往的模式——两点一线,无人问津。也特别合衬同事们给他起的绰号:思考机器。
  他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幸,为了躲开周正,连唯一能说话的汤淼他都没法找——看见汤淼就得看见周正。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惊慌,周正那尴尬的问题搞的他方寸大乱。那问题就像狠狠的一嘴巴,抽在他脸上。那问题把他彻底变成了一个无耻淫魔,简直令人想勒死自己。
  活了二十七年,他觉得自己从没如此无地自容过。
  同样的,蔡腾彬也想不出来一个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对周正有那种欲望。
  对于蔡腾彬这样的人来说,凡事都要有为什么。但其实一个人为什么会对另一个人有欲望那是没有道理可言的。这就好比这条公狗为什么要日这一条母狗而不是那一条。你说,有道理可讲么?
   ╮(╯_╰)╭
  泊好车,上楼,开门。
  诶?家里咋亮着灯?
  并……
  怎么这么干净?
  厨房里还有细碎声响传来。
  这……小偷光顾?
  可小偷不管收拾屋子吧?没听说过哪个贼偷完还带给失主打扫屋子的!
  蔡腾彬蹑手蹑脚的往屋儿里走,走到厨房门口,探头。
  吓他这一大跳——周正正端着饭盒儿狼吞虎咽!
   "别吃!"
  蔡腾彬这一嗓子委实惊着了周正。不待他反应过来,他就瞅着蔡腾彬过来了——劈手夺下他手里的饭盒,而后,将里面热腾腾的饭菜一股脑倒进了垃圾桶。
   "你就不怕吃坏肚子啊!这么热的天儿,它没进冰箱肯定变质了!"
  周正像个犯错的孩子,被蔡腾彬数落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看进蔡腾彬眼里,他觉得他可真可怜……
   "饿了?"蔡腾彬瞪着周正。
  周正只能点头,这会儿他要说他不饿……傻子也不能够信。
   "我给你弄点儿吃的吧。"
  周正继续点头。
  而后,蔡腾彬开了冰箱,看着里面陈列的蔬菜肉类开始合计做什么。周正走到洗碗池前,默默洗碗。
  蔡腾彬做饭期间始终心神不宁,眼睛看着锅里,眼角余光却跟着周正。他看他洗碗,看他擦橱柜,看他擦地,看他收拾垃圾……

  蔡腾彬炒了两个菜,米饭也是新蒸的。周正吃的心满意足。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蔡腾彬问:"汤淼不是把你扔大街上了吧?"
  周正摇摇头,"没。"
   "那怎么……这么……"
   '狼狈'二字蔡腾彬还没说出来,周正就回答了:"他只下面条儿。"
   "嗯,我看他快把你喂成面条儿了。"显然的,周正瘦了。
   "呵呵……"
   "考试……考的怎么样?"蔡腾彬摸了摸鼻子。
   "应该没问题吧。"
   "哦,那就好……"
  周正点点头,继续吃。
   "要不要再做个汤?"
   "不用。"
   "哦。"
   "你怎么不吃?"周正停下了筷子。
   "我跟食堂吃过了。"
   "呃……"
  周正有些意外,他忙半天,是特意给他做饭?
  蔡腾彬不太敢正眼儿瞧周正,眼睛就四处打猎,最终,视线落在了门口那袋子书上。他起身,走过去,没事儿闲的就翻看。
  周正回头,"你要的《20世纪数学经纬》我给你买了。"
   "啊……嗯。"蔡腾彬停下翻书的手,想一想,他都没想过周正怎么会突然出现,似乎,他就该在。原来,是过来给他带书。

  周正吃过饭就去把碗洗了,洗好擦了手跟蔡腾彬告辞。
  蔡腾彬隐隐的不想他走,可是吧……人家走也是他给'请走'的。
  周正到了门口,把书整理好,蹲下要穿鞋,回头仰望,竟看到蔡腾彬满脸的失落,那神情颇似放学回家路上疯玩儿过又眼看着要回家不情愿做作业的孩子。
  周正没有穿鞋,而是缓缓起身,眼睛直视进蔡腾彬的眼底。
  蔡腾彬又想要回避,这一次却没能把脸转开。周正捏住了他的下巴。
  人,都有一个平衡的触动点。一触即发之后,肯定就是天枰倾斜,继而,彻底崩盘。
  周正是完全没想到温文尔雅的蔡腾彬会变野人。
  他糊里糊涂的就被他按到了沙发上,接着,就是毫无章法可言的粗鲁且笨拙甚至有点儿找不清方向的吻。
  周正伸手想推开蔡腾彬,不料,这胳膊一抬倒给了他顺利脱他衣服的时机。
  蔡腾彬的脑子基本是空白的,驱使他产生这一行为的除了肾上腺素大约别无其他。他就知道,他要征服他。原始的、兽欲的。
  周正当然知道蔡腾彬要干嘛,本能的就知道。虽然,他深知他不是那样的人,但,此时此刻的蔡腾彬俨然不能同日而语。
  这来势汹涌的暴力让周正颇为愤怒。一个人不会跟同一个台阶上摔两次,他不可能也毫无道理去默默承受。
  于是乎,蔡腾彬挨揍了——周正照着他脑袋就给了他一拳。
  这一拳下来,蔡腾彬登时眼前天花乱坠。百分百一个措手不及。
  趁着他这一瞬间的松劲儿,周正翻身起来,把蔡腾彬按了下去,制服。
  蔡腾彬既疼又晕,模模糊糊看着眼前的周正,那双眼里充斥的愤怒与暴力倾向让他几乎窒息。
  惹祸了。
  蔡腾彬很想帮周正掐死他自己。
  惹祸了。
  他就知道他得惹祸。要不他干嘛要将他送走?
  惹祸了。
  这回切切实实,没法否认的,他惹祸了。
  周正半句话都不说,就是钳制着蔡腾彬。
  蔡腾彬闭眼,"你揍我吧……我看我就是欠揍了……"
  周正忽然有些哭笑不得。这人,这人他竟然委屈了!
  放开手,周正深呼吸了一口,"疼么?我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抚上蔡腾彬的额头,蔡腾彬躲了一下儿。
   "……我没想吓到你。就算……就算你一直觉得我不是好人,我有案底,我在大牢里待了八年,我也从没……我从来没想过让你看到我这样。"
  周正忽然很无力,此时此刻,他无法再逃避,逃避这些年间他变成了怎样的一个人。事实上,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他被别人看进眼里都已变了模样。他无法忘记出来时候狱警对他的嘲讽,汤淼在车站接他时的假装热络实则茫然失措,蔡腾彬分分秒秒对他的提防,户籍警对他的本能警戒……等等,等等。
  回不去了。
  过去之所以被称为过去,是因为再也无法回去。
  他没法再当那个学校里腼腆的孩子,他没法再当那个陪在奶奶身旁的孙子,他没法再当那个无忧无虑在路灯下读书的少年。
  周正离开了,从外面将房门带严。
  乘电梯下来,楼道外淅淅沥沥的。周正不知何时外面竟然下起雨来。
  他有些恍惚,这是哪个雨夜呢?是不是仍旧是那个夜晚,那个陈毅让他跟他走的夜晚?
  你早已无路可退了,你为什么不跟他走呢?
   "周正!"
  楼道的门刚刚合上,雨水刚刚倾注到周正身上,蔡腾彬从电梯里追了出来。
  周正回头,看着身后的那人,一道门将他们隔开。这也在提醒他,门内门外,是两个世界。里面亮堂宽敞的世界,并不属于他。属于他的,是门外这个黑暗空旷冷雨弥漫的世界。
   "周正!"
  见周正决然的回过头走进雨中,蔡腾彬心里一紧,他推开楼道门,小跑着追上了周正,"我承认我一直带着有色眼镜看你,但,"他顿了顿,"我能感觉到,你并没有我想象中那般糟糕,真的,我能感觉到。"
  雨水哗啦啦的落下来,周正看着蔡腾彬,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相对的,是我有问题,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待你的眼光最后变成了那样,我不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做。我让你走,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我知道我迟早会这么干。"
  雨大了起来,较之于刚才的淅沥,这会儿雨点更大更密集了。身后的楼开始在雨中模糊轮廓,就连不远处的路灯都开始看不真切。
  蔡腾彬的车停在前面几步之遥,他开了车锁,拉了周正过去。
  合上车门,他们并排坐在后座,瓢泼大雨的声音被隔绝在门外,可,雨的潮湿和粘腻挂在两个人的身上,他跟他都有些狼狈不堪。
  车灯熄了,车内安静的只能听到隐约的呼吸声。
   "冷么?"蔡腾彬问。
   "冷。"周正答。衣服裤子都湿了,它们贴在身上,一点点的窃取他的体温。
  他凑近他,他没有挪开。
  他握住他的手,他也没有甩开。
  甚至,他湿冷的唇贴上他的唇,他也没去推开他。
  两具潮湿的身体亲密无间的贴在一起,彼此呼吸的热度铺面吹到他们彼此的脸颊上。
  他想:我还需要掩藏什么呢?
  他想:我还能再失去什么呢?
  他与他,似乎都一无所有。
  路灯微弱的光线从车窗透进来,仅够他们看清彼此的轮廓。
  蔡腾彬的手如愿以偿的钻进了周正潮湿的衣服里,周正没有表示拒绝,任他的手一寸寸的抚摸他微凉的皮肤。
  蔡腾彬想到了他的那个梦境——水,和周正。凉,和灼热。
  周正很安静,特别的安静,任他摆弄,任他索取。他的衣服被他脱了下来,他的裤子被他解开来,丁点儿声音都没有。
  周正安静的让蔡腾彬有些恐惧,仿佛,他就将像梦里那般,最终变为一潭水,将他吞噬。
  承受着蔡腾彬灼热的吻,急躁的爱抚,周正发现自己真的有那么点儿意思——无论是谁,好像,他都会觉得很舒服。
  他伸出手,攀上那具身体,撕扯着他的衣服,回应了起来。
  陈毅会非常生气吧?周正想。对于觊觎他的人,他总要教训他们。
  他一点儿都不想想起他,可因为那再一次的会面,这些天来,他总在想他。想那个他根本不该去想,想了也没用的人。
  渐渐升温的回应中,周正竟然有些安心,他想,如此这般,大约他就不会再去想他了。
  摸到对方两腿间那个有了形状有了轮廓有了热度的东西,蔡腾彬有点儿像偷吃了糖果的孩子,既兴奋又紧张,这是他第一次跟另一个男人如此亲密。即便是汤淼,他也没敢逾越雷池半步。
  周正似乎并不在意也并不排斥,仍然细密的亲吻着蔡腾彬。而后,他灵巧的手顺着蔡腾彬的背脊下滑,绕到前面,轻而易举的解开了他的裤子扣儿。
  那是双特别让人愉悦的手,仿佛知晓如何能让他快乐一般,有技巧的抚弄。
  蔡腾彬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重,就如同那压抑的兴奋感越来越强。他的手停了下来,忘记了要同样去服侍对方。
  周正并不在意,他扳住了蔡腾彬的肩膀,令他靠在椅背上,唇一点点的与他的皮肤亲密接触,手力道适中的揉搓着那灼热勃起的阳具。
  蔡腾彬喘息着,手在周正身上胡乱的摸。毫无疑问,他体验到了从未品尝过的美妙滋味。
  周正一点点跪了下去,用嘴取代了手的工作。
  蔡腾彬惊慌着又无法摆脱那种快感,他觉得龌龊肮脏的同时,却无法抗拒。反而,这一行为让他的兴奋感几乎要冲破身体。
  那话儿在周正的嘴里似乎又胀大了,周正小心的舔弄着,直到蔡腾彬抓住他的头发,精液喷在了他的胸口。
  蔡腾彬剧烈的喘息,抓着周正头发的手慢慢松劲儿,改为抚摸他的肩膀、锁骨。
  渐渐平复下来,他才看向周正,"我……我……抱歉……"他压根儿忘了他的感受。
  周正浅笑,并没有表示不满,潮湿的手顺着蔡腾彬的大腿内侧往上摸索,而后,探进了双臀间私密的那一处。
  蔡腾彬正在放松状态,这一试探让他浑身一紧,"你……"
   "别这么紧张,我会让你更舒服的。"
   "你……"
  那只手并不停下,指尖轻柔的挤压着闭合的私处。
  继而,周正想要亲吻蔡腾彬,蔡腾彬却不配合的别开脸——他的嘴刚刚问候的地方似乎……
  周正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捏住他的下巴,强硬的吻了上去。舌头探进去,蔡腾彬似乎嗅到了腥涩的味道。
  唾液与唾液交换着,湿滑的舌头灵巧的游移其间,这让蔡腾彬再度涣散起来,周正的手指在这一时刻抵进了那洞穴。
   "嗯……"蔡腾彬不干了,怎么会是他被他侵占?他开始跟周正抗衡,力量上,气势上。
  可惜……
  都不太是对手。
  这个对手还狡猾的乘胜追击——他拉过了他的手,让其服务于他。
  难道说,这就叫做梦是反的?
  手里的那话儿很硬,蔡腾彬必然是有些害怕,可他似乎又不能推开周正。这让他非常之郁闷。
  但郁闷总是接着郁闷而来的,周正按住了他的脖颈,压着他下来,让他用嘴伺候他。
  蔡腾彬死也不干,使劲的跟周正对盘。
   "疼了你可别赖我。"周正先松了劲儿。
  蔡腾彬愣,"你不是真要……"
   "我这不是达成你的愿望吗?"
  见鬼!这哪里是我的愿望!蔡腾彬决定抵死不从。这也太扯了!他是觊觎了他很久,可觊觎的方向百分之百不是这个!
  那里渐渐柔软了,周正退出了手指,取而代之,那话儿顶了上去。
   "你!"蔡腾彬这叫一个疼,就差张嘴咬周正了。
   "你别这么僵着。"
  由于蔡腾彬同志的死不配合,周正同志毫无进展。
   "我要疼死了,你快放开我!我从没做过这种事儿!"
  瞬间,周正真的想算了也罢,可,蔡腾彬那张惨兮兮的脸和抵死不从的告饶反倒让他粗鲁的冲进了他的身体——凭什么,你有的选我就没的选。凭什么,我想要的你都有而我一无所有。
  当初,他在那么一个众目睽睽的情形之下,踢、打、喊、咬,有谁放过他了吗?有的只是脏话、嘲讽、口哨声、尊严的消失殆尽。
  他在他体内翻搅着,蔡腾彬越是挣扎越让周正有兴奋感。无论这反抗让他有多难得手,无论这车内的空间有多狭小多压抑,通通没有关系。
  你不是总那般看着我吗?你不是总想得到我吗?我给你了。
  你跟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呢?是野兽总要捕食的。
  是的,陈毅,我跟你一样,你哪般对待我,我也可以哪般对待别人。你祸害普天之下的人,我明知道却还放出你来继续你的罪恶行径。你,我,他们,没什么不同。唯一有出入的一点,那大约就是你能坦然的做你自己,而我不能。
  有车驶入了深夜的小区,停在蔡腾彬车不远处的时候,周正达到高潮射在了蔡腾彬的身体里。
  雨声淹没了一切的声音,模糊了任何的光源。
  蔡腾彬觉得自己俨然奄奄一息了,他剧烈的呼吸,想要摄取更多的氧气以便自己能苟延残喘。
  这绝不是他想要的,但事情偏偏就按着他不想要的发生了。他莫名其妙的就被周正占有了去,滑稽到好像猎人扛枪去打猎,结果却被熊当了午餐。
  周正安抚着蔡腾彬,亲吻他的唇,摩挲他的皮肤,搓弄着他因为性交再一次勃起的那话儿,直到他再一次兴奋到极限,交出稀疏的子弹。
  而后,一切归为静谧。
  周正伏在蔡腾彬的胸口上,听着他渐渐平复的心跳。
  蔡腾彬很想推开这只小畜生,可却尴尬的发现自己并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首先,是他纠缠上他的。其次,即便这不是他想要的,他仍旧给了他欢愉。
  这就是蔡腾彬,他时时刻刻都在讲道理。
25
  一拳、两拳、三拳。
  蔡腾彬的手都疼了,周正却一动不动。
  最终,还是他投降了,伸手擦了周正嘴角的血痕。
  周正洗了把脸,出了卫生间。
  蔡腾彬开了花洒,脱衣服洗澡。
  他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暴力,他就是告诉他那里要清洗干净,擦一些红霉素软膏,他就揍了他。
  周正连抬手挡都没挡,结结实实挨了他三拳。
  见鬼的!蔡腾彬骂了一句,他不太能站稳了,只得将背贴上了身后的墙。
  热水从头顶淋下,渐渐浇灭他的怒意。
  周正去了他熟悉的客房,往床上一躺,盯着天花板发呆。良久,从裤兜里摸出烟,烟都是潮湿的。点上,烤烟的味道弥散开来,他举着烟盒儿,出神的看。
  陈毅总抽这个牌子的烟,口感绵软。
  周正一点儿都不愿意去想他,但,不自觉的,他总是想他。
  他曾恨过他,深深的憎恨;他也曾爱过他,深深的爱慕。甚至,至今都难以放下。
  他知道他是如何危险的人物,也清楚让他再一次涉足这个社会他将变本加厉的老辣狡猾,可……
  他也曾犹豫过,但最终结果说明了一切。
  一开始,他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他未曾想过真的让他重见天日,甚至他几乎要置他于死地,这对他来说并不困难。但,与计划一点儿都不同的是,他竟然被他吸引。那样黑暗的人,竟将他吸引。其实直到最后一刻他都在犹豫,他不告诉他任何一步计划安排都是因为他在摇摆,他随时可以改变计划。
  黄老大被转走的时候,他看到了他眼里的愤怒,看到了他对他说话的口型:"有机会,我一定让你死的很难看。"
  他没有怕过。
  整个服刑过程中,任何险恶他都经历过,甚至生死关口他都徘徊过。他唯独怕的就是他将被绝望与黑暗吞噬,骨头渣都不剩。
  奶奶离世的消息,在悲痛之余,他也有些解脱,这样,他在她眼里就永远是那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了。那是幸福,对她来说。
  别再找我,好么?
  我不知道。
  陈毅你不能不知道,你不能如此再与我产生瓜葛。
  虽然再没人在乎我活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我自己在乎。
  存在即合理。
  这却是对阶段性而言。
  我可以过那样的生活,但绝不会选择一辈子过那种生活。
  我有我想要的。它既不是金钱,也不是地位,更不是权利。它是你永远不会懂的东西。
  翻身,周正的脸颊挨上床铺,疼。
  这疼是蔡腾彬给的,这就必然让周正想到蔡腾彬。
  周正不为今天的行径感到可耻或后悔。即便是冷静下来的现在。
  就像蔡腾彬知道不能把周正留在身边他会克制不住伤害他一样,于周正来说,亦然。
  他是他渴望成为的人,他有的一切都是他想要的。
  他羡慕他,他嫉妒他,他渴望将他破坏。
  甚至,他想取代他。
  得到他的学识,得到他的成就,得到他的生活,得到他的……一切。
  那些本来他全部都可以拥有的,却因为不可抗拒的命运一无所得。
  平等,是一个没有实在意义的名词。一个人来到这世界上,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大家命运的不同。
  这让周正想到了该隐与亚伯,同是亚当夏娃的孩子,为什么上帝只接受亚伯的供奉?又是谁,让该隐犯下人类的第一宗罪?
  呵呵……

  蔡腾彬回了卧室,疲惫的躺在床上,心想明天一定不要去上班了,他起不来也不想起来。
  这大约是他一生中最荒唐的一天。
  关了灯,安静放松的躺在床上,蔡腾彬发现他的怒气此刻已经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无力。
  以及,长久以来,逃也逃不开的孤独。
  他发现甚至自己都找不到一个可以倒苦水的人。
  够过手机,汤淼的电话被他调出来又删除,调出来又删除。如此往复了几回,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拨过去……
  您好,您呼叫的号码已关机。
  英文跟着重复一次。
  攥着手机,蔡腾彬翻了身,一个个翻阅电话簿里有限的人。
  拨通一个号码,响了七八声,蔡腾彬已经要挂断了,才传来一声:"喂?"
  蔡腾彬捏了捏额头,"妈……"
  郭妍很紧张,"我没打牌,没打牌!"
  她就是让他如此无奈。
  母子二人没说几句就收线了,蔡腾彬分明听见有人喊母亲快点儿。
  你不打牌?你到死你都不可能下来牌桌儿!
  真可笑,居然会给她打电话!
  床头的闹钟滴滴答答,蔡腾彬听着半点儿没有安静之感,反而烦躁了起来。
  他想不明白为啥自己这么不爽!究竟是因为周正上了他他气愤呢,还是因为跟周正发生了这种事儿他气愤?好像全部是,又好像全不是。他气自己真的跟周正——汤淼看做弟弟的人,发生这种关系。也气周正——这个看上去腼腆又青涩的孩子,就是他,刚刚变成那副模样,那么不可抵挡的将他给……
  这到底以后要怎么处!还有比这更尴尬的事儿嘛!有嘛!
  他还在隔壁的那个房间,他知道。他很想让他滚出去,但他不能。并,想到,即便天色亮起来他离开了,不可避免的,他们也还要见面。
  有汤淼,他们就不可能不见。
  可即便没汤淼,你就能不见他?
  越想,蔡腾彬越郁闷——他发现,原来从自己心底,他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不想再看见那个小畜生。
   '咔哒'一声轻微的门响,蔡腾彬顺着门缝透出来的光线看见了走进来的那人的那双脚。
  他浑身一下绷紧了,又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动,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闭上眼睛装睡。
  周正的脚步很轻,走到床边,弯腰,摸了摸蔡腾彬的额头,又给他拉了拉毯子,而后,直起腰,怎么进来的又怎么出去了。
  待到室内又是一片漆黑,蔡腾彬才敢大口喘气,才敢睁开眼睛。
  他更郁闷了,他……居然……开始怕他了!
  这不是彻底拧个儿了嘛!

  周正出了蔡腾彬的卧房。他一点儿都不困,于是,开冰箱,拿了一罐啤酒打开。
  外面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就像没有尽头。
  厨房也只有客厅透进来的那么点儿光线,周正慢慢的喝酒,与此同时目不转睛的看向窗外。
  他失眠了。
  怎么都睡不着。
  睡下去就是一脑子乱七八糟的事儿,而这乱七八糟的事儿中间,还包括——他不知道蔡腾彬这会儿如何了。还生气么?睡实了么?是不是还难受?有没有发低烧?等等,等等。
  这让他想不明白,他何苦来的?
  我能感觉到,你并没有我想象中那般糟糕,真的,我能感觉到。
  你能感觉到什么啊!你能懂我什么?
  点了一颗烟,周正靠着墙慢慢坐了下来,手中空空如也的啤酒罐此时正好充当起烟灰缸。
   "周正,这是我朋友,蔡腾彬。"曾几何时,汤淼乐呵呵的给他们介绍。
  周正想来,那年应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吧?在他还是个单纯少年的时候。
  那时候的蔡腾彬是什么模样的?
  周正有些想不出来,或者说,记不起来。
  好像跟现在差不多,也是这般高,这般胖瘦,这般让人有隔膜感的感觉。
  然后,时间一晃,他们再见到就是他再次回到北京的那一天。那天闷热,蔡腾彬仍是一脸冷漠,而那冷漠里似乎还多出了抵触和轻蔑。
  呵呵……
  周正笑笑,吐出一口烟。
  那时大概他们中的谁也不会料到会发生今天的这一幕。
  怎么就那么干了呢?
  周正答不出来。
  毫无道理。
  又拿了一罐啤酒喝完,周正扔了空罐子和烟蒂,再一次推开了蔡腾彬卧房的门。
  他凑近床边,动作轻巧的坐了下来,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冰凉。
  周正注视着那张脸庞,发现蔡腾彬的睡脸这还是第一次看见。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周正起身,未料,手腕却被拉住了。
  回头,他看见了睁开眼的蔡腾彬。
   "躺下睡吧。"他的声音很沉很轻。
  周正不确信他确实说了这句。
  好像要证明似的,蔡腾彬往右边挪了挪,让出了一半床。
  周正没再多想,平躺了下去。
  蔡腾彬侧脸看了看周正。那是张多么精致的脸?男孩子长成这个模样也挺不容易的。
  这是周正夜里过来的第二次了,每次过来都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给他拉拉毯子。蔡腾彬能感觉到他是在担心他。于是,他伸手了。伸手拉了他的手腕。
  说是房间太黑太安静太孤寂也好,说是不想他再这么一趟趟过来查看搞得他紧张心烦也罢,总之,他开口留了他。
   "客厅的灯没关。"并肩躺着,周正淡淡的说。
   "就让它亮着吧。"蔡腾彬淡淡的回。
  然后,窗外的雨声淹没了他们这一室的沉默。
  大约是太疲惫了,蔡腾彬不一会儿就合上了眼,有了朦朦胧胧的睡意。
  周正还是睡不着,听着身边人匀称的呼吸,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门缝里透出的那一丝光亮。
  不过一会儿,蔡腾彬靠了过来,大约是习惯吧,他的胳膊伸出来环住了身边的周正。
  周正本就睡不着,这么被人搂着更加让他有压迫感。可他却什么也没说,随他去了。
26
  先给大家拜个早年ORZ,争取筒子们09全年哈皮无休!
  接下来说正题= =
  倒霉的不能再倒霉的《俩倒霉孩子》BY剑走偏锋、艾乐直,终于可以面世了\\(^0^)/
  这一次是拜托透视文化做的个人志。
  因为是个人志,那啥……又因为盗版等等缘故,因此只做了300套,汗。而且,因为印量小所以如果剔除压损的、印刷残次的、装订残次等的话,可能连300套都不到,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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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汤淼睁眼,惊奇的发现周正一夜未归——沙发上空空如也。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到这会儿也不见有停的趋势,身上粘哒哒湿乎乎,仿佛也是为了呼应这场雨的潮湿。
  摸过床头的烟,汤淼点燃,拿过手机就拨通了蔡腾彬的电话。
  响了挺半天汤淼才听见蔡腾彬的动静儿,有气无力的。他身边好像还有别人在讲话,细听听又没了。而且拢共,俩人也没说几句,蔡腾彬只跟他说了周正在他那儿就匆匆收了线。
  汤淼觉得怪,肯定有哪儿怪。但周正在蔡腾彬家他倒是百分百确定——蔡腾彬绝不会说瞎话。只是……这是什么一个路子?给周正塞回来的是他,悄不声儿领走的还是他!而且……
  总之,就是怪。
  可没容他仔细琢磨到底怎么一个怪法儿,手机短信来了:
  【确认下午能早走了,按计划,三点半在写字楼门口儿碰头!】
  汤淼动动手指:【收到!一会儿见!】
  不出三十秒,收到来信:【你又没起呢吧¬_¬】
  汤淼呵呵就乐了,【你老这么嫉妒我,小心得红眼儿病!】
  【我呸!我倒是怕看你看久了长针眼!】
  【改改你这口不对心的毛病吧!】
  范喆不回了,汤淼把烟蒂扔进烟灰缸,下床,伸了个懒腰。
  按说,今儿礼拜五,应该是他上班的日子,可惜,范大编辑昨儿约不上。周二他就跟他讲了——周四不行,我们开会,人全到。害得汤淼硬是跟崔老师调了课。小崔关心体贴的问:是有女朋友了吧?汤淼给冏到了外婆家。
  把自己收拾利索,汤淼看看表:一点半。
  出门稍显早,于是他又开了计算机,弄昨儿没弄完的《青年之友》的插图。若不是昨儿折腾这个他也不会早晨起来才发现周正一夜未归。
  范喆说喜欢他画的图,此言不假。上礼拜他去串门,看见了夹在范大编辑客厅便签夹上的他随手画的小画儿。
  他恐怕真暗恋我,汤淼寻思着,有点儿不寒而栗。
  这……
  这可就扯大发了。
  这么想着,汤淼发现他笔下那线条歪出去二里地。

  范喆吃过午饭有点儿瞌睡,趴桌子上小寐。口水留下来之前,手机响了。
  抓过来看看——高祎。
  范喆头疼,可别又是抱怨跟李璐那些事儿……最近他俩通电话基本都这个主题。
   "喂?"
   "你抽我吧!"这是高祎此通电话的开场白。
   "啊?"范喆正睡的迷糊,完全搞不清所以然。
   "言简意赅,今儿我去海社拿书号儿,遇上肖司晨了,遇上之后他跟我扫听你来着,我当然不想跟他说啊!可说着说着,他一套我,我就给漏了……"
   "……"范喆有点儿清醒的意思了,可话却说不出来。
   "我估计这孙子又闲的了,又想起你来了,又惦记跟你耍着玩儿了!你丫可别再上当!"
   "不是……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除了你跟文苑集团,我什么都没说!"
   "哦,说就说吧,呵呵。"
   "那啥……"
   "嗯?"
   "我说你跟《故事》编辑部了……"
   "……"范喆无语凝噎。
   "我真没想到会跟那儿遇上那孙子,孙子他好像是过去办事儿的!你说寸不寸!"
   "得得,不说了,"范喆有点儿烦,"我手里还有活儿,急等要。"
   "生气了?我知道是我2了,可是……甭管怎么着,咱不理他哈。"
  范喆挂了电话,头一跳一跳的疼。事到如今,虽说他对他再也没有想法,可是,冷不丁听到这名字,内心里总有一点被触动。那一点,叫做——伤害。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两天好像也没有尽头,下的人又湿又软。
  范喆看看计算机上显示的时间:两点四十五。
  【雨大约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出门多穿点儿。】
  扔了条短信给汤淼,范喆舒展了一下儿身体。他现在对汤淼是没辙没辙的,这简直一块儿牛皮糖!还是强力牌儿的!天天MSN、短信的发消息给他不说,现在更加得寸进尺的动不动就约他出去。推辞?推辞对汤淼这种癞皮狗压根儿就没意义!周二他说约他周四见面,范喆觉得他俩见得忒频繁了,就找借口说开会去不了,谁知……礼拜三他老人家说:周四我跟我们别的老师调课了!周五,等你!不见不散!
  靠的嘞,谁暗恋谁啊?
  范喆嗤之以鼻。
  想一想那块儿牛皮糖,范喆发现自己心情好了些,于是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一会儿撤退。
  小子!分明你暗恋我好不好!
  收拾好,范喆三点一刻就从编辑部闪了,下楼出来到写字楼大堂,外头的雨还是那么绵软的下。撑起伞,范喆推开了门。七色的彩虹双人伞绝对让他成为雨中一道风景。
  看看手机,汤淼给回了一条儿:【都他妈出门了!马后炮!】
  哈哈。范喆乐。
  每次跟他约时间,他总是早到一些。
  人呢?
  范喆举着伞开始张望。
  他怎么也想不到汤淼出门是出门了,可雨中木有Taxi可让他乘,这傻帽儿站路边快半个钟头了= =
  东看看,西望望,写字楼前人本就不多,范喆看见的还都是匆匆赶路的行人。
  点了颗烟,范喆决定抽完汤淼还不出现他就进去大堂等。雨天,大约交通没个谱儿。
  烟刚点上吸了一口,迎面冲范喆走过来一个人,范喆正低头收打火机,完全没注意,直到看见面前一双脚。
  上好的皮鞋,这搬运工转性了?
  笑着抬脸,挤兑他的话范喆都准备好了,可待看到眼前人,啥都没了。
  呆滞。
  肖司晨笑了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正好这时候到,你正好这时候站在这里。"
  范喆一句话都说不出,惊的、呆的、不可置信的。
   "老样子啊,你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这么……"
  范喆本能的调头就走,他不想听他说话。
   "范喆。"肖司晨拉住了范喆的胳膊,人凑到了范喆的伞下,他没打伞,衬衫两边的肩膀处都见湿了。
   "你干嘛!"
   "看你这小嘴撅的,我又惹你生气了?"
   "麻烦,你到底要干嘛?我不记得我认识你。"
   "小性儿,咱不至于吧?走,我车跟那边停车场,上车说话。"
   "谁要跟你走!"
   "走吧走吧,你看我刚回国就来找你,不该给我接风洗尘?"
   "我告诉你,你撒手!"
  范喆不停的甩肖司晨,碍于另一根儿胳膊得撑伞,任他幅度再大也甩不开那只手。肖司晨不放手,用单手他就能控制住范喆。他强硬的拉扯他,拖着他往停车场走。他不认为他会真拒绝他什么,多年前不会,现在也仍旧不会。这是他笃定的。范喆跟他算什么,他还不知道吗?

  倒霉的汤淼最后快走到地铁站了才看见一辆空车,想也没想跳上去就吩咐司机往崇文门去——真可谓,起个大早赶个晚集,严重不靠谱儿!
  还好塞车倒不怎么严重,就是雨天车速都不快,汤淼也不好催,耐着性子等。想都不用想,这么一个迟到法儿,范大编辑非破口大骂。
  快到崇文门了,也快到下班儿点儿了,红灯处排起长队。
  汤淼急急塞了司机车钱,打上伞下车就往新世界跑。
  距离没多远,路可是挺湿滑。可汤淼顾不上,疾步如飞。
  远远地,他就看见一个男的拉着范喆往前走。范喆举着伞,死命的似乎往后退。
  这一什么路子?
  汤淼加快了脚步,举着伞往过奔。
   "肖司晨!你给我放手!听见没有!放手!"范喆一个劲儿跟肖司晨对盘,压根儿没看见跑过来的汤淼。
   "你装什么装啊?差不多得了,跟多不乐意似的!"肖司晨也有点儿烦了,这算什么?给脸不要脸?
   "谁装了?我告诉你!你给我放手!我一点儿都不想看见你!"范喆气急败坏。
   "成了成了,你心里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
   "你!你这是什么话!"
   "我够哄着你的了,还不满意啊?不满意什么?冷落你好几年?放心,忘不了你。这么些年,想来想去,男男女女的,数你对我最好。以前亏了你什么了,我现在补上行么?我知道你离不了我。"
   "谁离不开你?谁用你弥补?我根本不想再看见你!"
   "你是欲求不满吧?"肖司晨伸手捏了捏范喆的脸,语气轻浮,"我最知道你怎么舒服了,按你喜欢的来,你一准儿舒服的不这么倔了,又得叫的跟娼妇似的……"
  肖司晨后来太后悔他说这句话了,要不也不会挨一顿胖揍。
  他是整个被扑倒在地上的,地上的水跟泥问候了他整张脸。
  汤淼从背后搞的突袭,大占上风。这肖司晨趴地上,被他这一顿揍。
  老远他就听见范喆对这男的喊撒手,这位丝毫不放,说什么汤淼听不清。可离着越近,汤淼就越能听清,待听到这位说娼妇,他就给他扑倒了——这不是侮辱小范嘛!
  范喆都傻了,举着伞看着地上摞着的俩人。
  肖司晨想反击,可是无奈汤淼死压着他,下手还特快……
   "道歉!"汤淼打半天手都疼了,拎起了身下那倒霉的肉垫,"跟他道歉!"
  范喆看着一脸泥的肖司晨,再看看一脸雨水的汤淼,呼吸都停了。
  汤淼是从哪儿开始听的?都听见什么了?
   "说他妈你呢!道歉!"汤淼死抓着肖司晨的头发。
   "我说你怎么这么拿架子,有新主儿了?"肖司晨看向范喆,冷笑,"可以啊,我还以为你多执着一人,呵呵……也不过是个男的就行。"
   "你再说!"汤淼举拳头。
   "走!"范喆站不住了,开始有人围观了。这实在太让他……丢脸!
  汤淼不动。
   "让你走!"范喆不知道自己哪儿来了这么一股子蛮力,死给汤淼拉了起来。
   "他还没跟你道……"
  汤淼的话头被范喆猛伸出手给的一巴掌堵住了。
  他分明看见他,眼眶湿润了。
  范喆再也不理汤淼,转身快步走出去。
  围观的人群两头张望,不知道谁低声说了句:同性恋……
  汤淼本就跟气头儿上,破口而出:"碍他妈你事儿啦!"
  肖司晨爬了起来,狼狈不堪,他推开人群往外走,路过汤淼身边,轻笑着说,"慢慢吃你的剩饭,这碗饭可不怎么好吃。"
  汤淼全然不理他说的话,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打架的散场,看热闹的也陆续散开了,汤淼拾起雨伞,合上——不用打了,全湿了。
  迈开步子,汤淼心里五味杂陈。
  那人那么侮辱你,你倒是给了我一耳光。
  操!
  而且你抽我就抽我吧……我皮糙肉厚也不觉得疼。倒是你,你丫哭个什么大劲儿?
28
  蔡腾彬睡到傍晚才起来,起来之后觉得身体仍旧疲乏、酸疼。
  大约是睡太多了。
  这么想着,他起身,靠在床头。
  身边没有周正,屋里安静极了。望向窗外,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
  汤淼打过一个电话,那时候他睡的很沉,手机响了好一阵才接。周正也还睡着,迷迷糊糊睁眼说了几句话,蔡腾彬一伸手就给他嘴捂住了。周正任他捂着嘴,不过两分钟又睡了过去。
  电话里汤淼说周正一夜未归,蔡腾彬赶忙说他是来了他这儿,然后乌里乌涂又说了几句,他就将电话挂断。
  是仍在睡梦中,同时,汤淼的声音出现也将现实和昨夜发生的事实带到了蔡腾彬眼前。他迷茫又慌乱,同时手足无措。他无法坦然的跟汤淼聊些什么,只得以收线告终。
  下了地,蔡腾彬觉得自己犹如踩在棉花上。
  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从未想过男性间的交欢是这么让人难以承受。以往,看那些色情电影,下面的那一个怎么看怎么享受。
  不对,不对。蔡腾彬拍自己的脑袋。大方向偏差了,他该想的是自己如何就被人压下头了而不是压下头为什么如此受罪吧?
  进了洗手间,蔡腾彬洗漱一番,坐下如厕……
  那才是噩梦的延续= =
  小畜生,我绝对跟你没完!
  蔡腾彬委实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有人能令他如此狼狈。
  出了卫生间,蔡腾彬几乎是用爬的回到了床上,回去就缩成了一团儿。拉过被子,他擦了擦额头的虚汗。没躺一会儿,肚子咕咕叫了。
  窘迫。
  而就是在这窘迫的关头,蔡腾彬的耳朵捕捉到了声响——有人开门,然后走动。
  接着,卧房门被推开了。
   "醒了?"周正站在门口儿,手搭在门把手上。
  如此一个局面让蔡腾彬更为不爽——他站着,他躺着。他俯瞰他,居高临下。于是,蔡腾彬扭脸。
   "被子盖上些吧,外头挺凉的。"
  周正说完,蔡腾彬又扭过头来看他。他的肩膀一侧有些湿,裤腿也晕染着水渍。
  他的衣服干了吗?不是穿着湿衣服又出去了吧?出门干嘛去了?
  周正感觉蔡腾彬显然不想交谈,于是转身出去,到大门口,从塑料袋里翻找出新买的烟,拆开,点上,拎着袋子进了厨房。
  蔡腾彬一直注视着周正,直到那人叼着烟进了厨房。
   "把烟掐了!别让我看见你那流氓样儿!"
  没发脾气的理由,但蔡腾彬很擅长给自己找理由。
  他那么大声的吼,周正他不是聋子当然听的一清二楚。本来他叼着烟正在解系着菠菜的草绳,这会儿眉头皱了皱。
  蔡腾彬怎么也没想到周正又叼着烟进来了,他仍旧那般的俯视着他,并,一字一句的说:"流氓的伎俩我会的多了,你还想领教什么?"
  蔡腾彬抓着被子的手缩了缩。这小畜生居然跑过来吓唬他!
  然,这吓唬显然不是一句就罢。
   "然后,我想提醒你,别老歧视流氓。流氓也是一份行当,这行当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光舍命一点多少人就豁不出去。"
  周正说着,走近了蔡腾彬。蔡腾彬往床的另一侧蠕动身躯。
  他不是要揍我吧?
  蔡腾彬恐慌,这会儿要打架,他必输无疑!
  不料,周正伸手,抽了床头柜上的纸巾,给他擦了擦汗湿的额头。
   "躺着好好休息吧,晚饭我煮粥。"
  蔡腾彬不屑的打开了周正的手,脑袋往枕头上挪了挪,"把湿衣服换了去,衣柜里自己拿。"
  周正看看他,笑了笑。
   "外头换去!"
  本来俩人算掐架暂告一段落,结果周正一脱衣服,蔡腾彬又叫唤上了。
  周正全然不理会,该脱衣服继续脱衣服,蔡腾彬气得拉上被子还闭紧眼睛,真可谓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晚饭周正煮了菠菜猪肝粥,拌了两个凉菜,还蒸了超市买回的半成品烧卖。
  蔡腾彬虽然丧不搭眼,可照吃不误,吃的还势如破竹。
   "你不怕烫啊?"周正抬眼看向对面狼吞虎咽的主儿。
   "你管我!"
   "我再去给你盛一碗晾上?"
   "吃你的饭!"
   "你怎么跟小孩儿似的……"
   "你说谁小孩儿!我告诉你!别跟我没大没小!"
  周正不说话了,说也是招蔡腾彬吼,低头吃饭。
  可蔡腾彬显然没吼够,万般不爽,于是开始找碴儿。找的比游戏'大家来找碴儿'还认真。
  先是说粥太淡了,再是说烧卖蒸的老,接着挑剔菜叶看着不鲜灵。周正不搭理他。最后,他问:厨房门为什么不关上?
  周正抬眼皮,回:我尾巴长行么?
  蔡腾彬自讨没趣。
  可这没趣讨得蔡腾彬又隐隐的觉得有趣——他还不曾跟谁这么耍过脾气!
  于蔡腾彬来说,他从没想过要当老大、当靠山、管乱七八糟的闲事儿,却无奈身边每一个人都自觉主动的去依赖他。母亲也好、汤淼也好、研究室的晚辈也好……他们就是做出一副需要他、依赖他的姿态。他没的选择,统统都要一肩挑起。也因此,他从来都是他们耍性子的对象,以至于这从根本上就让他忽视了自己的意愿。所以,他也就没机会能领会到肆无忌惮的感觉有多好。
  而现在,他对此,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我吃好了。"周正说着收拾了自己的碗筷起身,"锅里还有粥,我给你盛出来,你慢慢吃。"
   "粥凉了不好喝。"蔡腾彬接话。
  周正回头。
   "热热。"蔡腾彬指示明确。
   "没凉吧,这天儿不至于。"
   "要滚烫的。"
  他存心的。傻子也知道蔡腾彬存心的。可周正啥也没说,进厨房,把碗筷放池子里,点火。
  舒爽,蔡腾彬忽然就舒爽开来。
   "注意看着,不要糊锅,会含有致癌物质。"
  听着客厅里那位的嘱咐,周正一边刷碗一边摇头无奈。

  愉快的吃完晚饭,蔡腾彬往沙发上一躺,看着周正收拾桌子洗碗,然后拿了拖把出来擦地。
  都收拾好,周正刚想坐下,蔡腾彬发话了:"床单应该洗了换了,我昨天出了很多汗。"
  周正还是坐了下来,拿过茶几上的烟,点燃。
   "我跟你说话呢。"
   "听见了,你容我歇十分钟。"
   "洗衣机里应该还有其他衣服,一起洗了吧。然后窗台这几天潲雨……"
   "我还真不知道洁癖能像感冒似的,说得就得。"周正打断蔡腾彬的话头。
   "这什么话!我本来就是一个爱干净的人!现在也就是浑身没劲儿,要不我自己都干了。"
   "那怎么我昨天回来进门儿看见一垃圾场?"
   "我工作忙,行吗?"
   "行,行,没什么不行的。"周正靠在沙发上,叼着烟,皱眉看着蔡腾彬。
   "别瞪我。"蔡腾彬笑笑,开了电视。
   "我是不是应该给您递过来一罐冰镇啤酒?"
   "随你。"蔡腾彬换台。
  周正很想给蔡腾彬后脑勺一巴掌,硬是忍了。
   "哦,对了,一会儿你给汤淼去个电话,你没回去他挺担心。"
   "一会儿我就回去。"
   "别回去给他添乱了,还住我这儿吧。"蔡腾彬心说了,你看我不治死你的!小畜生!
  周正当然清楚蔡腾彬打的什么算盘,不过想一想……
   "也是,你也没什么可避嫌的了。"周正说着,挪了挪身子凑近了蔡腾彬。唇碰了碰他的耳垂。
  蔡腾彬跟过了电似的,慌忙一闪。
   "还是说……你怕我回去跟汤淼说什么?"
  他笑得像个恶魔。蔡腾彬笃定,这个小畜生,绝对恶魔转世!
   "肌肉绷得很紧啊。"周正抚摸着蔡腾彬的手臂,"这通常说明人正处于紧张状态,是不是?"
   "可笑。"蔡腾彬反驳的底气不足。
   "不过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蔡腾彬稍有些安心,想来,周正也没道理告诉汤淼,他肯定同样不想大家尴尬。
   "若说了……"周正扳过了蔡腾彬的下巴,"汤淼哥不乐意,以后我岂不是很难碰你?"
   "啥?"蔡腾彬瞪眼。
   "这种事儿,你慢慢就会知道,很难停下来的。"
  蔡腾彬使足了劲儿掰开了周正的手,"你……"
   "慢慢儿自己琢磨吧。"周正浅笑着拍了拍蔡腾彬的脸,"我去洗衣服。"他说完,碾灭了烟。
  蔡腾彬看着周正起身,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 =
  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可,可我没采啊,不仅没采,还被人家采了!最关键这个采花贼不厚道在……一次他还不够!他还惦记!
   "你就是一个小流氓!"
  周正分拣衣服的时候听见蔡腾彬吼,回答曰:"你老这么流氓流氓的喊我,只能帮助我更像一个流氓。"
  语毕,客厅没动静儿了。
  周正往洗衣机里倒洗衣粉,笑了。
  也不错。他还真不介意跟蔡腾彬纠葛。这正好,能让他少去想陈毅。并,蔡腾彬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蔡腾彬一晚上没躺舒服了,怎么躺怎么不得劲儿。电视里也没可看的,翻了一圈儿台没一个节目他能看进去。
  等周正被他使唤完,这小子没一句怨言,出了一身汗还把浴室先让给他。
  坏了坏了,蔡腾彬洗澡的时候深切的感觉到了不妙——他绝对决策性失误了!
   "我打电话跟汤淼哥说了。"
  蔡腾彬出了浴室,就看见周正窝在沙发里看书。
   "他说什么……"蔡腾彬捂脸。
   "他就说,哦,知道了,嘱咐了两句让我别给你添麻烦,别再惹你生气。"
  一只手不够捂了,另一手也上来帮忙。
   "我以后绝对不会惹你生气。"
  让我死吧。蔡腾彬心里反复就这么一句。
   "洗好了?那我去了。"周正笑嘻嘻的进了浴室。
  蔡腾彬无力的回了卧房。
  翻过来,调过去,脑子安静不下来。真可谓上天无门,下地无路。
  燥热。
  翻身翻得蔡腾彬燥热。
  让这燥热更糟糕的是,周正洗完后进了他房间。
   "你进来干嘛!回你自己屋儿!"蔡腾彬没一点儿好气。
   "上药了么?"
  周正这么一问,蔡腾彬视线往周正手里去了。
   "不用了,我很好。"蔡腾彬拉上被子,谢绝再交谈。
   "恐怕不是很好吧?我看见垃圾桶里……"周正在床沿坐下。
   "很好!"蔡腾彬隔着被子喊。
   "谁难受谁知道,涂点儿软膏。"周正去拉被子。
   "你给我滚出去!"蔡腾彬抵死顽抗。
  既然用嘴说不通,那么显然只有动手了。
  周正拉开被子,手按住了蔡腾彬的肩。蔡腾彬抗争着,却发现此时的自己俨然不是周正对手,于是决定退一步。纵然他死也不想再把手伸进私处,那也比让周正来强的多,"放手,放手,我自己来,行了吧?"
   "事到如今我很难相信你会照办。"周正摇摇头,而后,伸手去拉蔡腾彬的睡裤。
  蔡腾彬急了,动手,武力反抗。其结果是——被周正按在床上,扒了裤子,人侧着缩的跟一只虾米似的,被涂了软膏的手……
   "嗯……难受死了……拿出去!"别看是只虾米,虾米也会扑腾。
   "别动,越动我告诉你越难受!"
   "拿出去!别扭,实在是……"
   "那这样是不是好些?"周正说着,另一只手绕到了蔡腾彬身前的草丛处。
   "你别碰我!"
   "你们能意见统一一下儿么?"周正明显感觉到手里那东西起了反应——软趴趴的东西挺了挺。
  蔡腾彬又想勒死自己了。
  到了最后,涂药这个事儿反而不是重点了,蔡腾彬被周正鼓捣的欲火难耐。他又用了人家的嘴,还是他主动要求的,并,用的很肆无忌惮。最后心满意足。
  但事情并没有蔡腾彬想的那么糟糕,周正用嘴帮他做完,拿湿毛巾给他擦干净,最后给他拉上被子,从外面带上了门。丝毫没再做禽兽之事。
  有过那个事儿,蔡腾彬更没体力了不说,人也特别困倦。卷着被子越来越瞌睡。一边想着这太荒唐了,一边舒舒服服去会了周公。
  周正回了房间半点儿不困,举着之前没看完的书看到黎明破晓。
  这一夜,雨仍旧没有停。北方的秋末倒是酷似南方的初春。
29
  汤淼这一天起床很早,起来就画图,画到傍晚出发往超市去。
  这一天是中秋,蔡腾彬和周正约好要过来他这儿吃晚饭。
  老实说,汤淼这些天委实有些失落——上礼拜五被范喆莫名其妙甩了一巴掌,之后两人就没正经说过话。范喆倒是发了新一期几张插图的要求给他,可来信又回复到公式化的态度。汤淼几次都试图跟范喆打哈哈,奈何他又回归到那份冷冰冰的姿态。
  罢了。
  汤淼也不搭理他了。
  他实在不知道范喆闹什么气儿,也不想知道了。该生气的是他吗?是自己吧?替你出头反倒挨你一巴掌!
  即便,汤淼还在意着那天范喆濡湿的眼眶,想知道他到底因为什么而那般情绪激动。
  超市里基本上人挤人,汤淼被挤得有些烦,路过进口食品区,看着琳琅的货架他想起了跟范喆曾因为一盒儿芝士起口角。或者说,曾因为一盒儿芝士他羞辱过范喆。那时的话他都还记得,也记得范喆那张盛怒的脸。那时,他明明那么厌烦他。
  翻天覆地。
  此时用这四个字儿来形容汤淼的脑子最为合适。范喆这个名字,这个人,来回来去跟他脑子里转悠。
  这是恁么啦?
  汤淼想不出个所以然。
  恁么了?
  他明明就是厌烦他的;他明明就是觉得逗这只'气球'有趣——气球是他内心暗自给范喆起的绰号,他实在太爱急了;他明明就喜欢可劲儿的嘲讽他;他明明……
  大约很多言语行为加起来,最能羞辱范喆的是他。那怎么那天那个衣冠禽兽说范喆他就暴跳如雷?他应该拍着巴掌给对方加油吧?
  一定不是。
  汤淼深知一定不是。
  那人是有恶意的。
  而自己……
  难道自己嘲讽人家是好意?
  也不对吧= =
  肯定哪儿出了问题,在不知不觉中,他对范喆的想法儿一定哪儿出了问题!
  而这问题肯定是乘虚而入的!乘着他跟蔡腾彬僵着的虚空,范喆企图替代蔡腾彬当他的朋友!
  不对不对,还是不对!
  汤淼想到这里顿感不对头——人家似乎并没想跟他做朋友,是自己死赖着人家唉。
  想到这儿,汤淼发现其实他一直忘了想源头。那就是,那个衣冠禽兽到底是谁?
  范喆给他一巴掌让他莫名其妙并理也理不清,怎么顺着他跟范喆这条线都理不清,莫不是出发方向错了?
  对啊,那男的到底谁啊?
  说出那种话……他跟范喆什么一个关系?
  范喆喜欢男的→范喆没说过他喜欢哪个男的→范喆深信不疑自己喜欢男的→范喆一定有喜欢的男的→衣冠禽兽说范喆是个娼妇→衣冠禽兽一定有根据→根据要从切实发生的出发→衣冠禽兽跟范喆一定发生过什么→范喆不是随便的人事儿多又挑剔→范喆一定是允许衣冠禽兽跟他发生什么的→衣冠禽兽应该就是范喆喜欢的男的→汤淼揍了范喆喜欢的男的→范喆给了汤淼一巴掌→汤淼活该。
  汤淼茅塞顿开,他好像知道范喆为什么给他一巴掌了。
  可,怎么,这分析感觉有哪儿不协调呢?
  而且除去这个不协调……他怎么又有些上火?
  范喆干嘛要喜欢那个男的?喜欢那个男的怎么他拉他,他就不跟他走?
  等,等!
  啊!对!他暗恋我!
  停!
  他怎么真暗恋我?
  他暗恋我,不是我逗他的吗?
  这个暗恋不成立!从臆想方面出发就不成立!从现实方向出发也不成立!成立了,他就不会给我一巴掌!他应该小鸟依人状扑进我怀抱!
  汤淼更上火了……
  他不暗恋我,我干嘛要上火?
  越来越乱,问题越来越复杂。汤淼严重感觉到自己脑容量不够了!
  洗牌,重来!
  但从哪个点开始重来?
  汤淼挨了范喆一巴掌→范喆因为汤淼揍了衣冠禽兽而给了汤淼一巴掌→汤淼因为听见衣冠禽兽的话才揍了衣冠禽兽→衣冠禽兽因为范喆不跟他走才说那样的话→衣冠禽兽让范喆跟他走→范喆不想跟衣冠禽兽走→范喆跟衣冠禽兽有瓜葛→范喆没道理跟衣冠禽兽有瓜葛→范喆被胁迫→衣冠禽兽有范喆的把柄!
  如果是这样的话……
  汤淼感觉自己有了些头绪。也就是说衣冠禽兽有范喆什么把柄,之后被衣冠禽兽胁迫。可这没法解释为什么范喆给自己一巴掌啊……
  等等,等等。
  如果说……
  如果范喆真的暗恋汤淼,那么这么不光彩的经历肯定不想让汤淼知道,但不巧汤淼就是知道了,于是范喆情绪失控,于是……
  汤淼发现自己想到这儿居然有几分笑意= =
  范喆暗恋汤淼,这让他有几分笑意。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回彻底乱套了!
  让我死吧!
  这么想着,汤淼的后腰被狠狠撞了一下。
  回头,一大婶推着满满一车的食物正慌乱的看向他:对不起对不起,人实在太多了……
  你是听见我心声了吗?
  汤淼问。
  啊?
  大婶惊奇。
  我内心正在说——让我死吧!
  精神病啊你!
  大婶推着购物车就走——这男的肯定有病!
  恩对,我有精神病。汤淼也推着车向前,没精神病他这么琢磨那个神经病范喆干嘛?
  原来我有精神病……
  不能再想了,汤淼勒令自己,想着想着他都成精神病了。

  下班时间到,范喆收拾东西闪人,快步走去停车场。老娘命令了,中秋要早回家!
  可范喆一丁点儿都不想回父母家,回父母家就意味着他要跟汤淼同志无限接近。毕竟,一个大院儿。
  但目前全地球可劲儿算,他最不想看见的就是汤淼。
  这不想看见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个是直观的,第二个是这几天他挖掘出来的本隐藏着的。
  直观的原因是:汤淼把事情闹得太大,大到那么多双眼睛赤裸裸的直视,多到那么些人筑起人墙,而那个地点,是他每天上下班的地方。他如此那般拉他让他走,他就是不肯走,这让他脸面荡然无存。那好么些双眼睛中流露出来的东西让他无从承受。
  可安静下来,去回想这个事儿,范喆非但不能平静,反倒窥见了事件背后隐藏的真相——他是压根儿不想让汤淼看见那一幕的。他那么激烈的跟肖司晨对盘,他那么坚决的要求他走,他那么全神贯注,都是因为……这个理由。他不想汤淼知道有肖司晨这么一个人存在,有那么一段过去存在。
  无疑,心思敏感的他不能再逃避了——逃避内心中隐隐的那份悸动。他的心,正一点一点的往汤淼身上倾斜。
  只是,这让他无法承受。
  曾在爱里受伤的人,一辈子再难分辨情是真还是假。
  即便汤淼那么死皮赖脸的缠着他,即便他会为他的事儿那么大动干戈,范喆仍旧不相信有谁会真的那般在乎他。
  他从来都是渴望感情的人,只可惜事实让他一次次直面何以为感情。他相信,他已经一点一点的变得坚强起来——在肖司晨如此那般折磨他后,在他再度归来说出那种话让他明白他都是如待看他之后,他竟然没有感觉。眼泪往出涌,一是因为,他忽然看清他曾爱过的是个什么人,他为自己惋惜;二是因为,那些来自旁人的视线是多么显著的提醒他,你是个怪物。而三,三是最微妙的,他觉得他在汤淼面前丢尽了脸面,即便汤淼目光如炬全神贯注的要求肖司晨向他道歉,他还是……还是觉得脸上没了皮肉,纵然,回了车里,浑身湿的一塌糊涂,他趴在方向盘上想着之前汤淼的模样,心生出某种莫名的感动。
  当范喆隐隐觉得自己有些对汤淼动心思的时候,他就选择了回避。没人想给自己第二次伤害,至少他不想。于是他推脱,于是他藏头,可这些汤淼都没办法让他做到——这个粗神经没皮没脸的杀猪步步紧逼,他总是那么自然而然执着无比的出现在他眼前。
  肖司晨事件发生,范喆冷静的考虑了许久,他想他还没有做好再开始一段情的准备。于是,无论汤淼怎么找他,他都无视,至少逼自己做到无视。
  汤淼在找了他几次之后也终于作罢了。但显然,范喆对这结果——他设计的结果,一点儿都不满意。
  他仍旧平静不下来。甚至,他很是想念贫嘴汤淼。
  车驶进师大小区,范喆故意绕了一下回避了汤淼住的那幢楼。
  既然没勇气再开始,那就索性不要给自己这个苗头。
  泊车,上楼,哥哥嫂子已经到了,范喆妈从厨房探头出来骂他又这么磨蹭,然后缩回去,继续炒菜。父亲跟哥哥探讨着学术问题,嫂子接了个电话,往阳台去了。范喆窝进沙发,开了电视,全身贯注的看根本看不进脑子的无聊节目。
  饭菜上桌儿,全家举杯欢庆。席间,范喆妈又开始就范喆婚姻问题展开老生常谈,范喆爸提前就被安排了任务,这会儿努力帮腔。
  范喆本就烦,这会儿他们跟他念叨这个更是令他烦上加烦。
  不急,以后再说吧,目前没有合适的……
  等等借口又是按套路来一遍,当然还是止不住老太太的话头。最后范喆没耐心了,起身说吃好了,走上阳台,点烟,关门。
  天色已经全黑了,入秋,风有些凉。
  范喆叼着烟站在阳台上,眼睛不自觉的就去寻找汤淼所住的那幢楼。他不知道,在今天这个举家团圆的日子,他是不是也坐在父母桌前,是不是他的那扇窗也黑着灯。就像这个小区里所有黑着灯的房间一样。那间大红色的房间是不是此刻也静悄悄的毫无生气?
  范喆想到这儿有些懊恼,感情这个东西,硬性控制对他从不管用。
  看着并不怎么圆的中秋之月,仿佛汤淼就在他耳边说:我嗷嗷嗷变狼人。
  范喆捂脸。
  没两分钟,阳台门被推开了,范喆回头,看见嫂子踱步走了过来。
  他们闲散的聊了起来,说了说中秋,说了说嫦娥月兔,说了说兔爷。嫂子忽然话锋一转。她问,你是不是喜欢男孩子?
  范喆惊住。
  洋嫂子慌忙解释说自己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感觉到了,说她的一个远房表弟就是Gay。
  范喆支支吾吾不敢作答。
  洋嫂子笑笑说,这种事情没什么不光彩的,不必要遮遮掩掩,应该讲给家里人知道。
  范喆摇摇头,说,你不懂的,中国人的家庭不应该出现这类事。
  爱你的人应该懂得你并接受你。洋嫂子语调温和的说。而且,这样对你的爱人来说也很煎熬吧?
  范喆捻灭了烟,将烟蒂捏住淡淡的说,我没有爱人。
  哥哥也探出了头,问,你们聊什么呢?
  嫂子抢先一步,说,范喆给我讲了月兔。
  哥哥笑笑让他们都进来吃月饼。
  一家人再度团聚在桌旁,范喆看着切开成一芽一芽的月饼,惊觉自己的感情生活就像这块月饼——被分割的一块一块的。

  蔡腾彬跟周正七点半到的汤淼家,进门蔡腾彬发现汤淼目光涣散精神很难集中,即便周正告诉他自己被预科录取他也笑得心不在焉。问他怎么了,他回答:忙的,大约有些累。
  他们都发现他不大对劲儿,又都没问出一个所以然来。
  蔡腾彬做饭的时候想起来看见了汤淼供稿杂志美编的车,顺口一说,汤淼听了眼里居然有了神采。这让蔡腾彬意识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俩大约有些什么。与此同时,他发现他们都已经对对方的生活陌生了起来。就像他对汤淼绝口不提自己跟周正的事儿,汤淼也从未说起他的那位责编。
  内心有一点疼。
  尤其是汤淼自然的从身后抱住他,脸颊贴上他的背之后。
   "别捣乱,切菜呢。"蔡腾彬回手拍了拍汤淼的屁股。
   "切你的,我又没让你背着我。"汤淼呵呵的笑。
   "你又有什么事儿要求我?"
   "这话说的……"
   "每次你撒赖准保儿憋着什么呢,说吧。"蔡腾彬放下了菜刀。
   "没劲了吧,也不是回回是吧?你看我这么累,撒撒赖还不行了?"汤淼嘿嘿的乐。
  让汤淼没想到的是,蔡腾彬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你……撒赖也跟儿风啊?你也累……"
  他没说完,后头的话就让蔡腾彬堵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亲他,却是汤淼第一次不想让蔡腾彬亲他。
  他猛地就推开了他。
  四目相对,这四只眼睛里居然是如出一辙的不可思议——蔡腾彬不知道他怎么就吻上了汤淼,汤淼不知道他怎么就那么不愿意让蔡腾彬亲了。
   "我下楼买啤酒,我就说肯定忘了什么。"为了打破尴尬,汤淼找了个理由就窜出了厨房。
  蔡腾彬重新拎起菜刀,手起刀落的切菜。
  周正坐在里屋的电脑桌前上网,看见汤淼慌乱的进来,收回了视线,就似乎他并没有看到刚刚倒映在玻璃门上的情形。
   "是忘了什么吗?我去吧。"看着汤淼抓桌上的零钱,周正安然的问。
  可惜回答他的只有门声。
   "汤淼哥怎么了吗?"周正起身去了厨房。
   "啊……没有吧。"蔡腾彬回答却不回头。
  周正看着蔡腾彬的背影,没再说什么,回了电脑前。
30
  中秋晚会实在没意思的离谱儿,范喆就着烟盒空了的借口下楼去大院儿门口的小卖部买烟。其实他很想回家,其实他满腹心事,其实他一点儿不适合这种举家欢庆的气氛。
  交钱拿了中南海,范喆一边拆烟盒儿一边往外走,结果迎面被个鲁莽人一撞,手里的烟盒打火机全数飞了出去。
   "奔丧啊!"
   "奔月!有大过节说奔丧的嘛!嘴还是屁股!"汤淼也是一路低头前行,看见小卖部就往里扑,压根儿没抬眼,不知道撞上谁了,就听着骂人那声儿挺耳熟。
  范喆惊了,看着眼前撞了他一个满怀的人惊了。
  范喆惊的同时,汤淼也惊了。
   "怎么是你!"异口同声。
  尴尬!
  先缓过来的是范喆,他拾起了地上的烟跟打火机就扒拉开汤淼往家走。
  汤淼侧头,看着小范步履如飞,那是如梦初醒。
   "你给我回来!"
  这一句吼得,比猛虎下山还有气势,必然把范喆给震了。
  汤淼追上去,看着被他震慑住的范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两人,四只眼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你丫干嘛不理我了!"还是汤淼先说的话,理直气壮的就如同幼儿园大班儿的孩子,为小伙伴给的煎熬痛不欲生委屈万分得着这机会全情爆发。
  范喆皱眉,像配合小伙伴一般,曰,"不理你怎么了?"
   "我昨天想着你为什么给我一嘴巴失眠了!"汤淼瞪着眼睛说。
   "给你一嘴巴之后我天天失眠!"范喆瞪回去。
  呦嗬,你想比比?汤淼怒,"前天想着你这破事儿我下面条儿扑锅了!"
  范喆毫不示弱,"因为你胡搅蛮缠我天天做饭糊锅!"
  我靠!小子你不服!汤淼更怒,"大前天洗衣服时候,你冷冰冰给我发来绘图要求,洗衣服我没放洗衣粉!"
  范喆还击:"给你发完要求我天天洗衣服不放洗衣粉!"
   "大大大前天我修热水器时候……"
  汤淼还没说完,就被范喆打断了:"我天天修热水器!"
   "你改行修热水器了?"噗嗤,汤淼乐了。
  范喆想抓花对面那张脸。
   "诶诶诶,又走!"汤淼无奈,这人咋又急了。
   "撒手!你拉着我干嘛!光天化日的!"
   "啥光天化日啊,就一路灯!"
   "撒手!"
   "你干嘛抽我?"
   "你再不放手我还抽你!"
   "抽吧!抽完告诉我为什么就行!"
   "无赖!"范喆郁闷坏了,这么一条癞皮狗,可让他如何是好!
   "诶,对,我就一无赖,怎么着吧?"
   "赖别人去!"
   "我就乐意赖着你!"
  汤淼这话一出,范喆感觉那路灯烤的他脸火辣辣的。
   "你暗恋我也不是秘密了,那你说我这么替你出头你还打我干嘛?那男的什么人啊,大马路上你跟他拉拉扯扯的,不会甩开他啊?欲拒还迎啊?你喜欢他啊?"汤淼也不知道自己干嘛非这么说话,开口之前他绝对没想过要这么说的。他发誓他想说的根本不是这些,他想说的是:你打我让我特不解,你不理我了让我特难受,那男的怎么欺负你了?他是不是捏住你什么把柄了……等等等等。
  范喆也终于不负汤淼所望,狠狠的又抽了他一嘴巴。亏得他前几分钟还有些……按捺不住自己。
   "我操!"汤淼这巴掌挨得比上一巴掌还结实。
  范喆满眼的愤怒,其他五官再一配合,看在汤淼眼里格外的狰狞。可他委实不是服输的性格,且,范喆又激怒了他,"你再打一巴掌!再打啊!"
  汤淼怒,可范喆听了汤淼那不是人话的话本就愤怒,再加上此刻汤淼那样儿惹得他更是怒上加怒,于是乎……
   "你丫还真敢打!"汤淼快被范喆抽傻了。
   "我告诉你汤淼!你别以为自己多伟大似的!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凭什么来管我的事儿?你想知道那男的是谁对吧?那我告诉你,你一字一字听好了!他是我男朋友!我们的事儿随便怎么样也跟你没关系!"
  范喆没再抽汤淼嘴巴,可汤淼感觉到这番话比之前的嘴巴抽的他更狠。
  甩开汤淼,范喆转身而去。口不对心。汤淼总说他口不对心,是,他就是个口不对心的人。但却是他逼他说出这种口不对心的话!这一次,还口不对心登峰造极到了一个极致。
  范喆走了,留下心间挨了一刀的汤淼,汤淼还不知道如何将这把刀拔出来。
  他是我男朋友。
  这是汤淼从没想到过的可能性。
  怎么这么疼呢?
  疼的不仅仅是脸,还有心。
  这辈子汤淼鲜少这么疼过,上一次疼还是父母将他踢出家门。
  浑浑噩噩的往回走,汤淼这个难受啊,只想扑进蔡腾彬怀里好好发泄一把。这么多年,只有他无条件的容着他。可窘迫的是他刚刚竟然那么干脆的推开了蔡腾彬……
  汤淼两手空空进门的时候,蔡腾彬正将炒好的菜端上餐桌。见他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进门……
   "你不是买酒去了么?"蔡腾彬的声音很轻,他想,大约他刚刚亲吻他的行为才使得汤淼如此这般不知所措。
   "嗯,啊……"汤淼同时也看见了屋内周正关切的目光,在如此情形之下,他还无法揪着蔡腾彬发泄情绪,"可是我想着你开车了……所以……就没买。"
  蔡腾彬点了点头,又回了厨房。
  周正踱步出来,他就跟客厅没事人一样的与之闲谈。虽然脑子里晃荡的都是范喆狰狞的模样,汤淼还是尽量装出好心情,呵呵的笑着。
  饭菜上桌九点半左右,大家以茶代酒'欢庆'中秋。
  桌上三人,各自有各自的心思,却又都表现的开心无比。汤淼吃的有些许胃疼。
  因为明天仍旧是工作日,蔡腾彬与周正十二点不到告辞离开了汤淼家。汤淼一点儿都不想蔡腾彬走,却又开不了口挽留,只得无奈的从窗口看着蔡腾彬的车打着大灯远去。
  空留一室的安静,汤淼点了烟,仰躺在床上,内心里那暗涌搅得他甚至有些作呕。他想,自己大约真的永远也不会懂得情感之事。就像他不明白蔡腾彬为什么拒绝他、疏远他却又亲吻他一样,他同样不明白为什么范喆会忽然换作另一人一般,突然冒出来男朋友突然对他冷淡至极突然……

  蔡腾彬一路开车也没能将精神集中起来,脑子里的思绪错综复杂,混乱的让他头一次觉得他可能一点儿都不了解自己。他不懂得他为什么要亲吻汤淼,不懂得觉察到汤淼也许有了喜欢的人为什么他要横加阻拦,不懂得周正问他怎么了的时候他为什么有所隐瞒,不懂得他为什么可以将错就错一路跟周正这么耗下去。好像,他无法将汤淼剔除自己的生活,而与此同时,他也无法干脆的拒绝周正给他的欢愉。
  都是他的错。
  这个他,既是汤淼也是周正。汤淼的不干不脆,周正的强硬霸道。前者于多年间反反复复的让他们没有结果,后者在他摇摆不定不能抉择的时刻强行挤入其间。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刻?
  蔡腾彬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偏偏在他被汤淼磨得耐性尽失的时刻出现一个周正,为什么自己偏偏对这个周正起了欲望,又为什么周正将这阴暗的欲望化为现实?
  还有……
  即便是现在这么一个情形——汤淼大约有了感兴趣的人、他与周正发生了本不该发生的性关系。这么一个情形之下,他居然又发现他是放不开汤淼的。他无法想象汤淼彻底的走出他的生活。他无法只坦然的将汤淼当作一个普通朋友。
   "你又错过了转弯处。"周正看着车窗外,再一次提醒蔡腾彬。
  蔡腾彬猛然回神,懊恼的拍了一把方向盘。
  进门,蔡腾彬就以洗澡为理由把自己关进了浴室,却不开花洒也不脱衣服,就那么靠着微凉的墙壁坐下,望着对面的那堵墙出神。
  良久,他摸出了手机,不干脆不能下定决心的一次次调出汤淼的号码。
  最终拨通,听着电话嘟、嘟的声响,他终于坚决了一回——挂断。
  不能给他打电话。
  蔡腾彬如此对自己说,可电话回拨过来,他却又接听了。
   "喂?"
  蔡腾彬听的出来,电话那头的汤淼情绪很不好。
   "你干嘛打了电话又挂?"
   "……"蔡腾彬答不出来。
   "你知道我心情很糟是吧?"汤淼在电话那头呵呵的笑。
   "嗯。"
   "我不高兴,你总知道。"
   "今天……今天是我不好,我不该……"
   "没有,不是,是我吃拧了,我不知道我干嘛推开你……"
   "汤淼……"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你留下来却说不出口。"
   "……"
   "我胃疼,巨疼。"
  蔡腾彬当然招架不住汤淼,尤其是如此依赖他的汤淼。
   "胃疼?喝点儿温开水,有药的话吃两片儿,你是不是又没准备药?"
   "嗯,没有,我找过了。"
   "说过你多少次生活不规律不行了?总是胃疼还不准备药。"
   "从来都是你管,你不管了,当然没了。"
   "我……我没不管……"
   "我特想抱着你睡觉……特难受……"
   "你先躺下。"
   "本来就躺着呢。"
   "毯子盖好,我这就过去看看你。"
   "真的吗?"
   "嗯,真的,你躺好。"
   "呵呵……数你对我最好了,无论什么时候都对我好,腾彬……"
   "嗯?"
   "也许现在这么说很过分,可是……"
   "你说。"
   "虽然……虽然我总是不能下定决心,虽然你也明确的告诉我你不能……我……我觉得……还应该和你在一起……"
   "没有,我说过我的生活不能只有你,可是……这一定错了,我今天亲吻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就要离我而去了,我不能,我不能就这么看着……我没法接受你离开我走进别人的生活……"
  浴室的门被推开了,周正放下洗干净的浴巾,拿过了蔡腾彬手里的电话。蔡腾彬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让周正抽走了手中的电话。
   "他确实错了,他不应该深夜讲这么情绪化的……"
  电话里的声音换了人,汤淼一下给惊呆了,一旁的蔡腾彬也因这话回过神来,他很愤怒的想要拿回电话。
   "周正!你把我手机还给我!"
   "汤淼哥,你最好别受他情绪波动的影响。"周正一边抵挡蔡腾彬乱抓的手,一边'诚恳'的说。
   "什么叫受他情绪波动的影响?"汤淼意识到问题不对了,他与蔡腾彬讲电话为什么周正要拿走手机这么对他说?
   "他跟我睡了,可是好像又不能放开你。"
   "什么?"
  汤淼脸白了,同时,这边的蔡腾彬脸也白了。
  周正挂断了电话。
  蔡腾彬瞪着周正,就像不认识他一般。他实在无法想象他会说出这话来。
  周正笑笑,把手机递还给了蔡腾彬,"你也可以打电话回去推翻我所说的话,不过似乎……前后两句我都没说假话。当然,如果你认为你有必要说假话,那么就请慢慢解释。"
  他绝对是个混蛋!
  蔡腾彬这个愤怒,想也没想就把周正扑倒在了地上。
  周正的后背重重的撞在地板上,迎面还是蔡腾彬的拳头。他招架却并不还手。
   "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干嘛非这么毁我!"蔡腾彬的愤怒只能依靠暴力来宣泄。
  周正闭口不答,而是尽可能的控制蔡腾彬的暴力。
   "你莫名其妙的搅和进我的生活,土匪一样的掠夺我的身体!你还知道管汤淼叫哥?那你知道不知道我是你哥最好的朋友?对他说那样的话,你存的什么心!他正难受,你还有道德吗?"蔡腾彬再也不想保有颜面之类的东西了,这些天,他就是这么被他煎熬的。他存在于他的生活里,时刻出现的身影不言自明的告诉他,他们都发生了些什么荒唐的事儿!
   "道德?"周正钳制住了蔡腾彬,"一个人去强调道德,往往是为了掩饰住自己的欲望。"
  蔡腾彬一愣,顺势被周正按到了地上。
   "我招惹你?你是不是非要黑白颠倒才安心?是谁一直用那种眼神看我?是谁放肆大胆的接近我?是谁先动手碰触了谁?你想当受害者吗?想证明一切都是我的错吗?很好,这一要求极其简单就可以达成。"
  周正说着,起身,拾起不远处因为他们发生争执而摔落的手机,扔到了蔡腾彬的胸口上。
   "把你认为的,想说的,委屈的,无辜的,慢慢讲给汤淼听。随便你怎么说都可以。反正,我永远不是一个好人,无论是你还是他,你们都是这么看的,对吗?你要是还觉得不够,打110,报案,说你被我强暴了,行不行?好不好?够不够快意恩仇?"
  蔡腾彬怔怔的看着那双脚走出了浴室,而后,大门关闭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了他的耳膜。
  周正猛地拍着电梯的按钮。他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他几次气得冒火都是因为这个蔡腾彬。
  有什么的啊,他对他根本就无足轻重,不是吗?
  蔡腾彬仰躺在地板上,轻薄的手机压在胸口却让他觉得格外的沉。
  像是怒火无从排遣一般,他抓起手机就扔到了墙上,看着高科技产品化为一堆散件儿。
  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不知不觉就让自己陷入这步田地。

  电话被挂断后迟迟没有再打来,周正的话一次次跟汤淼脑袋里打转,汤淼的胃更疼了,人更不得安生。
  最终,他跳下床,抓了外套出了门。
  大院儿里格外的安静,安静的只剩下汤淼自己的脚步声。他冲向街道,拦了出租车,直接找蔡腾彬去了。
  他得跟他说清楚,什么叫跟周正睡了!他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儿?
  四十分钟后,汤淼站在了蔡腾彬楼下,一遍遍的按门禁。
  听到蔡腾彬一声:谁?
  汤淼只回了一句:你给老子开门!
  再之后,汤淼几乎可算是闯进蔡腾彬房间的,他进门就立在了蔡腾彬身前,一双眼睛直瞪着蔡腾彬:"你跟周正到底怎么回事儿?"
  蔡腾彬看着汤淼,看着他那般愤怒的模样,说,"做爱了。"
  汤淼感觉自己听不懂中国话了,脑袋左右的摇晃。
   "发生了性关系……"蔡腾彬补充说明。
   "怎么可能……"汤淼不知道他是在问蔡腾彬还是在问他自己。
   "就是发生了……"蔡腾彬低头。他实在、没办法、告诉汤淼,是周正强迫他的。诚如周正所言,到底,是谁招惹了谁?他究竟有没有强迫他?
   "为什么?"汤淼抓住了蔡腾彬的肩膀,"你为什么这么干?"
  一天之内,他受了两趟巨大刺激。
  蔡腾彬低头不语。
   "到底是为什么?"汤淼不死心,他摇晃他,他得让他告诉他为什么,"为什么你对他下手?你知道我当他是亲弟弟对不对?你知道!为什么你要这样儿?为什么偏偏是他?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你可以找其他所有人,你干嘛要找他?而且,而且,而且你都跟他这样了,你干嘛又对我说你不能没有我?"
   "汤淼……"
   "蔡腾彬!你丫混蛋!"汤淼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一路上他都劝说自己要忍耐,可是进了门,看见蔡腾彬,听他亲口对他说出这些,他全然崩溃了,"我跟你在一起多少年啊?为此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知道你反复无常,我知道你情绪化!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所有的事儿,我以为我了解你,我以为你心里的事儿太多太多所以你总是反复的摇摆!"
   "汤淼……"
   "你知道为什么你每次提出来咱们应该好好处,咱们应该在一起,甚至你想跟我做爱我都拒绝你,你知道为什么吗?"汤淼抓着蔡腾彬的肩膀,他甚至就想这么撕裂他,"因为我从来不是同性恋!我害怕跟你卷进这个圈子我就再也无法回头了!这个无法回头不是面对世人或者别的什么,世人不关心你的性生活!是我害怕……我害怕当你有天转身离开,我就什么都不是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汤淼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我就是听你说的太多了!我多少次说服自己不去恐惧,你拒绝我,你拒绝我我以为你跟我有着同样的顾虑!原来根本不是这样!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自私的混蛋!你每次拒绝我都是因为你有了新的对象是吧?等他们离开你,你就会想起来原来你还有汤淼!"
   "汤淼!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在胡言乱语了!"
   "那就让我胡言乱语吧!因为我今天出了这个门,我就再不会跟你说一句话!你今天绝对让我明白了,明白我已经无法回头!明白你是个混蛋!"
  蔡腾彬只能去捂汤淼的嘴,他必须让他冷静下来。汤淼却一把打开了他的手,"听我说完!我说完你听完,你对我,我对你,都不会再有内疚!我今天之所以推开你不让你亲我,是因为另一个男的让我心烦,他跟我处的很好,我也觉得他喜欢我,然后有个男的跑来羞辱他,我揍了他,他却给我一巴掌!然后,今天晚上,我知道了理由,那男的是他男朋友,所以我揍了他他却给了我一巴掌!于是,我很难过,再于是我说我想跟你在一起!"
  蔡腾彬完全呆滞了。
   "你、他、他男朋友、周正,你们想如何就如何吧,你们都喜欢男的你们就折腾吧!但是,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把一切都说出来,汤淼觉得自己的胃反倒没那么疼了。是的,都是他咎由自取,他本就不该裹进这么乱的一个圈子,跟他格格不入的一个圈子。
  他不想他们再给他什么意外了,诸如一直跟他黏黏乎乎的范喆突然摆出来一个男朋友;诸如腼腆内敛的周正问他跟蔡腾彬的关系,他还傻乎乎的辩解跟蔡腾彬没什么,还傻乎乎教导周正不要结识奇怪的男人,原来他问的意图,是如此别有用心;诸如他曾以为怎么也离不开自己的蔡腾彬再也不用支支吾吾说什么跟周正发生了性行为,他可以光明正大甩开他这个包袱了。
  全是混蛋!
  蔡腾彬眼睁睁的看着汤淼摔门出去,话都说不出来。
   ——————————————————————————————————————
  节前最后一更,感谢筒子们又是一年的支持,鞠躬,爱大家!节后见!
  另,《烟袋斜街10号》出了广播剧,非常感谢辛苦了这么久的剧组人员!
   STAFF:
  原著:剑走偏锋
  策划:豆蔻SC
  编剧:小梨
  导演:烟袋S,烟袋M
  后期:X33(决意同人)
  美工:蚩尤(剪刀剧团)

   CAST:
  (按出场顺序)
  梁泽:李逍遥(声声MELODY)
  杭航:KYLIN(剪刀剧团)
  朱姐:九霄(INO华音社)
  海红:天剑.琳(决意同人组)
  小姑娘:小总受(谈笑风声)
  健身教练:心外无物
  齐霁:翔
  旁白:小Q(水岸聆音)

  片尾曲:Stand up!
  原唱:Lead
  改编:豆蔻SC
  演唱:翔
  (第一版本)
  后期:紫璃
  (第二版本)
  后期:小总受
  烟袋斜街十号第一话:
  土豆在线: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LgGJDOQQ8k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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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话片尾歌:
  受受后期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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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璃后期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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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话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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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汤淼没了。
  虽然这么说好像一人死了,可目前就范喆看来,汤淼跟死了也差不离了。
  就是没了,人间蒸发。
  中秋的不愉快过后,汤淼再没找过范喆。起先范喆觉得很正常,狠话是他自己说的,这要汤淼还主动搭理他,那汤淼就太不一般了。然后吧,过了些日子,收着汤淼给的插图了,来信除了附件没一句话。范喆挨了这些日子的清冷,想着,要不给他一台阶下呗,毕竟,事儿都沉下来,再想想,于那么一情形,汤淼那么一反应,实属正常。而这层反应再细想想,汤淼是真挺在乎他。谁想到,再找他,找不着了。MSN不上线,手机关机。到这时候范喆还是没太在意——闹脾气呢呗。是,好么些天了,就当他脾气大点儿。再到觉得不对劲是他给汤淼发十月份的插图说明,没人回信。范喆绷了两天,绷不住了,一是不知道汤淼这是怎么一意思,二是档期不容许他继续拖着。好家伙,你这么大一人了,闹脾气还闹到工作上不成?电话《青年之友》的张琪,结果范喆被震撼了——汤淼?唉,他没跟你说他暂时不画了吗?
  废就一个字儿。
  范喆挂了电话还不大能够相信自己的耳朵。
  暂时不画了?
  问张琪他干嘛暂时不画了,张琪也没说出一个所以然,就说汤淼交了最后一期稿儿留下这么一句就没联系了。
  范喆有点儿着急,可是想想束手无策——汤淼的事儿,他知道的太少。少到他都不敢相信自己喜欢上这么不知根知底一人。
  折腾好几天,把画稿儿发别人画了,范喆想起来了'小可爱'。
  不登聊天室范喆都忘了自己原先还有这么一爱好,似乎打认识了汤淼,他就一次没登陆过。消息铺天盖地的。范喆不理,全选择"忽略"。
  直奔'小可爱',他一上来还不能冷不丁问汤淼的事儿,没法儿问!于是耐着性子与之调情了一会儿,好在对方也冷淡了下来,还不至于太尴尬——打见了面儿,范喆就没搭理过'小可爱',傻子也能知道为什么。
  一路蜿蜒曲折,范喆收到一个还不如不收到的消息——汤淼辞职了,没为什么,学校挽留的很诚恳,他还是执意走路。
  汤淼没了。
  最后范喆努力把脸皮搞厚实敲完汤淼家门无人开门,就得出这么个结论。
  一晃,这一期杂志也到尾声了,一边儿排版范喆一边儿神游太虚。
  不真实,特别不真实。就如同汤淼一头扎进他的生活一样,这下儿消失的也格外不真实。不真实到范喆都没法确认自己是不是真认识过这么一人。
  可,往期杂志的插图、汤淼随手画的卡片、MSN聊天记录、信箱往来邮件,一切的一切都在告知他——对,你认识这么一人,你还有点儿喜欢上这么一人了。
  那天,收到挂刷品,范喆拆开一看是一本杂志。正匪夷所思是谁给他寄杂志,他翻开头一页就看见了街头采访特辑上的自己。这还是夏末跟汤淼在SOGO门口被拍的。汤淼同志还吃了好阵子醋,特别不忿人家不拍他。
  怎么就没了呢。
  这人怎么就没了?
  就没处儿找了啊?
  没了这只癞皮狗坚持不懈的骚扰,范喆觉得自己理应恢复平静生活,但,事实证明,显然——不能。
  更乱心了!
   "小范,小范!"
  肩膀被推,范喆猛然回神,"啊?什么?"
   "什么什么,开会!"
   "哦,啊……对。"范喆存盘起身,看看表,四点一刻。今天四点半是有个会议,主要商讨杂志改版问题,年底要改版了。
   "你怎么最近魂不守舍的?"
   "事儿太多!"
   "坚持坚持,娟儿产假快完了。"
  范喆收拾了一下儿办公桌,跟着同事浑浑噩噩往会议室去了。
  会议室有落地窗,范喆透过窗户向外望去,树都挂上了黄叶。
  这阵子肖司晨又找过他几次,他全部冷硬的拒绝了。

   "汤淼!这边,这边还有点要卸的!"
  汤淼汗流浃背,俩胳膊酸的再抬起来都费劲。奈何大哥招呼了,他还不能偷懒。一步步挪着步子过去,接过一袋沉甸甸的大米,汤淼打起精神往店里扛。
  暮霭时分,炊烟袅袅弥漫着一天的安详与富足,小孩儿们在石板街上酣畅的嬉戏,大人一声吆喝,便倏地蹿回家,端了满满一碗饭菜,接着出来追跑打闹。
  日落之后,白天的热度忽然收敛起来,于是四周草木很多的小镇也就起了一层白茫茫的半透明雾障。
   "差不多了吧?"掌柜的憨笑看着扛着米袋迈进店门的汤淼。
   "快了。"
   "差不多就歇下来吃饭吧。"
   "诶,好。"
  汤淼穿过店面往仓库去,掌柜的闺女翠玉正从二楼下来,"瞅瞅这汗出的,我给你端碗水去。"
   "别,这就完了。"汤淼把一整袋大米扔进仓库摞上,摆摆手又钻进了店铺后门。
  再也没有比我更倒霉的了。
  多日以来的抱怨再一次上心头。
  他这是跟哪儿呢?
  青岩。
  青岩镇就如同它的名字,是一阕婉约派的词、是一副浓淡相宜的山水画。
  可汤淼咋就跑这儿来了?
  这还得从头说起。
  汤淼跟范喆掰了,汤淼跟蔡腾彬也掰了。汤淼是个脾气上来快的人,汤淼还是一个任性过生活的人。于是,想都没多想,把手头工作弄完,汤淼再一次辞职。辞了工作他就背上写生本和简单行李出门云游去也。
  一路南上,去了丽江。可丽江人多,汤淼待着烦。再加上认识些不靠谱儿青年,汤淼卷铺盖决定换地儿。去哪儿不知道,清净就行。于是他就搭火车搭客车,听闻哪里有趣哪里风光好就去哪儿。
  怎奈……
  人多不光嘴杂,手也杂——钱包被人扒了。
  钱、借记卡、身份证,你能想到的重要物品无一幸免。
  这可给汤淼恶心坏了,这不是逼他嘛!
  但逼归逼,汤淼打死不服软儿。事到如今,你让他给蔡腾彬打电话哭诉,你还不如让他饿死。
  当然,汤淼有手有脚有本领,汤淼不会让自己饿死。只可惜,他最后到的距离贵州省省会贵阳十多公里的青岩,是他的本事毫无发挥之地的一地儿——人家这里男女老少没需要画像的=
=
  汤淼这个愁!
  饿了两天,睡马路上两天,好容易走过来一婀娜多姿的大姑娘问他画像俩字儿是给人画像么?汤淼赶紧赔笑着说是。姑娘笑笑说,师傅你换个地方吧,这里的人没这个闲情逸致,要不你去云南试试看?汤淼眼泪都快下来了,姑娘是个菩萨心肠,看着这汤淼也不像坏人,就攀谈了起来,知道他如此落魄,问,要不你帮我阿爹打打杂吧,好歹有口饭吃有个地方睡,攒一攒路费也能出来。汤淼二话不说就跟着婀娜多姿的大姑娘走了。
  姑娘的家是个米店,家里父母兄弟姐妹七个,姑娘是老小。人都很和气,活儿虽然累,但跟米店待着汤淼特别安静。
  那安静是真安静,没城市的车水马龙,没巷弄的闲言碎语。累了,大哥挪出椅子让你歇歇;渴了,二嫂子给你端上一碗清凉的苦丁茶;饿了,三姐给你盛一大碗饭。晚上歇下来,掌柜的就跟你说青岩,说典故,给你精神解乏。
  多简单啊。
  没活儿的时候汤淼觉得一辈子蹲这地儿就挺不错。干活儿时候另说╮(╯_╰)╭
  其实,人家还真没敢往死里使唤他,纯他一个城里人他自己不适应。
  汤淼最喜欢落日后的时光,或者出去走走,或者屋儿里一待画笔一拿,再或者陪小妹子唠唠嗑儿佛堂拜拜。这小小村镇有两个佛教寺庙,一座基督教堂。
  跟这镇子里,汤淼觉出来轻松了,哪儿哪儿都这么简单,他也无需再复杂。范喆也好,蔡腾彬也好,统统抛到脑后去!
  只是……往往在入夜时分,他自己一人躺在竹床上,就孤的难耐。往事绵里藏针。他搞不清自己的愤怒都是出自何处。跟蔡腾彬翻了还说的过去——他抛弃家庭,舍弃时间,长久的陪在他身旁,却最终,蔡腾彬搞上了周正。那个他一直看作弟弟的周正。他替他照顾祖母,他替他谋划生活,而这个'他'就这么轻而易举的领走了蔡腾彬。实在可恨!
  可是,范喆呢?
  他跟他急个什么大劲儿?
  每次想到这儿汤淼都卡壳。他范喆爱如何便如何,他急得着嘛!
  可……
  他就是给他心上添了一大口子。
  难不成我喜欢他?
  不能够。
  喜欢他我跟腾彬急个屁!
  我不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我难受的跟三孙子似的?
  喜欢也不是,不喜欢也不是。
  那范喆还离奇的要命。
  说他暗恋我吧,他给自己鼓捣出一男朋友。说他不喜欢我吧,那还哈哈跟我一起?
  每次汤淼都越想越乱,其实他跟范喆很简单,他们就普通朋友嘛。但……
  诚然很乱,汤淼还是有所收获,至少看清一个事实,那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本事就是把他的友情经营的一塌糊涂。迄今为止,他压根儿没明白过来过什么是朋友什么是情人。
   "行了!快去洗洗手吃饭!"
  大哥给送货的师傅点了颗烟将其送走,拍着汤淼的肩膀一边往店里走一边说。
  汤淼心里大念:南无阿弥陀佛。可算完了。
  俨然,他已经快散架了。
  镇上就这么一家米店,全镇吃米都得来他家,也因此,米店生意很好,时常要进货卸货。起先汤淼想不出这么一小镇米店为啥这么红火,后来看见那些家米粉铺都到店子里进米就明白了。
  米粉是个好东西。
  汤淼越来越爱米粉。这里的早点铺子都卖米粉,火辣辣一大碗,汤汤水水喝下去特别舒坦。镇上也好几家米粉店,米粉店也是找米粉铺进米粉,只配料不做粉,要不根本忙不过来。
   "翠玉,盛饭!"大哥穿过米铺进到院儿里就开喊。
   "别喊翠玉了,翠玉洗澡呐。"大嫂子出来了,"饭都盛好了,你们洗洗手快吃!"
  汤淼洗了手,端过一大碗饭菜坐在台阶上就囫囵的扒拉,体力活儿让粮食消耗太快。
  米店家大哥蹲在他旁边,开了瓶啤酒,喝两口递给他。汤淼连连摆手——顾不上。
  两人闲碎的聊着,话题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翠玉身上。汤淼越听那话头越不对,赶紧转移话题。那俩男的他还没搞明白呐,您再塞他一大闺女?
  解了这场尴尬的却还是翠玉姑娘,她洗完头从二楼探头打招呼,一边梳头一边和楼下的男人们接话。
  这样祥和的景致中,汤淼忽然没来由的产生一丝想念。这想念既来自蔡腾彬,也来自范喆。
  真罪孽了。
  汤淼扒拉完最后一口饭想——我好好一俊杰,怎么就折男的身上了?要说十几岁少不更事也就罢了,这都二十好几奔三十去了,生活没半点儿改观。
  街上的人声渐渐趋于安静,沿街叫卖小吃的也都失了踪影,这时候,街上传来一声:算命~卜卦~
  米店大哥放下碗,应了一句:进来进来。
  然后这乡下大仙儿就来了生意。一家老小听着的都是好话,米铺掌柜也推着汤淼去算,可到他这儿,好话没了——哎呀,你这个手相看着不好啊,命里注定的桃花劫!
  汤淼听着这叫一个气,刚想恶声恶气来一句:你小心我抽的你桃花朵朵开。米店家大哥先不干了:你这是说的啥子话!
  算命的慌忙改口╮(╯_╰)╭
  待到卜卦的离开,大嫂子收了碗,汤淼晃悠悠上楼,翠玉姑娘头发干的差不多了,拿个手绢一挽,披上个褂子进了汤淼屋儿看他画画儿。
  汤淼从窗口望出去,远近一家家的灯火次第亮起,仿佛是大海湾里的渔灯野火。
  隐着约的,那俩'烂桃花'的脸又跟他眼前冒。
  翠玉姑娘在一旁很安静,身上淡淡的香味儿往汤淼鼻腔里钻。
  没范喆香。
  这是汤淼感觉过后的结论。
  就说丫的变态,一男的比姑娘家还香……
  忽然,远隔千里的,他有些想他。想他受气包那样儿,想他臭美那德行,想他眼眶里转悠的眼泪,想他最后那决绝的话语和表情。
  他想,他大约一辈子都要模糊界限了。也或许,他从不知道自己的界限在哪儿。
32
  七点闹钟准时把周正叫了起来,他从上铺下来,下铺的老四翻了个身。
  去盥洗室,里头人不多却也不算少。简单洗漱一下,周正回宿舍拿了书包就往研究生院去了。
  周正的预科虽然顺利通过,但碍于名额是从生物化学系拿到的,于是乎这就确定了他本科的学习方向。但,这并不是他想学习的系别。好在常教授给他指明了一些方向——或者,就读一年后申请转专业;或者,加紧修学分,四年的本科课程争取两年至三年完成,然后报考研究生院的时候换专业;或者,读本科时同时读研究生,最后一起拿学历学位。三者,后者最紧最难最容易疏忽了一无所获。但,周正偏偏选择了最后一项。忙碌可想而知,并且碍于一些课程的时间是重复的,光选课就让人头大。这让周正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满脑子除了数据毫无其他。除了偶尔去常教授的研究室拜访问候一下,周正的全部时间都用在了课堂或者图书馆里。去拜访常教授也有着些安慰性质——蔡腾彬走了。
  蔡腾彬离开研究所周正还是从常教授处得知,自打上次两人不欢而散,他们彼此再没见过对方。
  看得出来,常教授对于蔡腾彬的离开感觉很失落。但雏鸟它必然要离巢,老鸟总不能横加干涉。
  与常教授的相谈中,周正几次听到胖老头儿这般的感慨:也不知道小蔡到通力怎么样,工作好像挺忙的,也都不怎么打电话过来。还诸如:小周你怎么研究生不选光电学院呢?
  失落可见一般。
  今天八点零五开始的第一堂课是'最优化理论与方法',周正最不待见的一堂课。讲师胡教授口齿不清自我陶醉。可奈何,这是学位课,就算周正听着总想睡觉,那也得咬牙听。
  瞪着投影仪,听着天书般的念白,周正不停的捏仁中。后来实在绷不住了,他就往窗外看。
  树上的黄叶已经凋零的差不多,一会儿一阵扬起的风又会带走所剩无几的另一些。
  隐隐的,周正有些恍惚。很明显的,生活正按照他想要的那般发展继续。但,总觉得缺了什么。
  与蔡腾彬失去联系的同时,周正与汤淼也没了联络。
  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可……却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但每次想一想,如果有机会重来,周正却笃定自己仍旧会那般行事。
  为什么不得而知。
  他觉得自己有些混乱,混乱到他本人都理不出一个头绪。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道理把人际关系搞的这么尴尬。行事,总得有一己私欲。可周正到现在也琢磨不出来他的私欲跟哪儿。
  粉笔头飞过来周正猛然回神,讲台上的胡老却不是对着他来的,而是针对身边那个睡大觉的同学。这一位被敲起来,听了一顿斥责,最后被请出了课堂。
  一小时四十五分钟的大课刚刚进行到四十分钟,周正强迫自己回神,听着昏庸的小老头儿继续毫无营养的絮叨。

   "Morning。"
  蔡腾彬刚刷卡进研究室就听见了Jacob向他打招呼,于是慌忙回敬。
  到通力来一切都好,唯一不好的是同事里好几个外国人。就蔡腾彬这个英文水平,足矣造成交流障碍╮(╯_╰)╭
  好在专业英语过得去关,平时闲聊闹闹笑话也不至于耽误了工作。
  对此,正式面试的时候,蔡腾彬一个劲儿打鼓。面试完出来,跟范博碰头,范博乐着说,哪里那么严肃,我搭建的研究室我说了算,到人事那儿都是走走形式,英文不好也不碍事,慢慢接触多了说多了,还算什么问题?
  蔡腾彬对范博印象颇好,一是因为他健谈和善,二是专业性上他让他比较佩服。到通力这是第一个月,蔡腾彬总体满意。
  虽然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下定决心离开理工大研究所奔赴通力,但他就是如此决定了。走的时候常教授很是不舍,叮嘱他常联系。
   "大闹天宫"过后,周正再没联系过他,同时,汤淼也离开了他的生活。
  蔡腾彬去找过汤淼,无奈隔壁邻居告知:这孩子出远门了。
  打手机,手机关机。
  他们真完了。
  蔡腾彬无论想不想承认,这都是事实。
  汤淼那天很绝的告诉他了——他再也不想看见他。
  蔡腾彬很痛苦。那种痛苦甚至无法言传,但就像身上的零件少了一般,汤淼的离开让他接近残废。
  努力的让自己全身心投入工作,但闲暇之余蔡腾彬总是想到汤淼。想到他们之间,这十几年间,永不落幕无穷无尽的折腾。
  然后,也会想到周正。
  可对周正,蔡腾彬不能理解他为什么想。
  但就是会想到。想到他安静的窝在角落里看书,想到他随意的收拾房间,想到他认真的与他辩论,想到他动气的跟他争执,想到……他们之间曾有过的欢愉。
  这种事儿是停不下来的。
  周正曾如此对他说。
  而事实证明,这话没错。
  蔡腾彬发现,他的性欲有看涨的趋势。其直接表现为:自慰的次数频繁了。
  这是不对的。蔡腾彬知道不对。但不对的同时,还有更不对的。那就是,似乎至今,他的手上还残留着碰触周正的感觉。无论是细腻的皮肤,还是修长的身体曲线,他总能回忆起来。
  与周正的关系就是这般奇怪——心理层面上,他确定他对周正没有所谓'感情'之上的东西;性欲层面上,他对他有着致命的诱惑。虽不像他渴望的那般,但与之接触,就是会有蠢蠢欲动。
  所以,坦白来说,他想跟他做爱,但,却丝毫不想跟他分享感情。
  这实在有违常理。尤其是对蔡腾彬这般传统保守的人来说。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道德——喜欢男的就够反社会的了,随便跟不喜欢的男的发生关系并为此沉迷那就是不道德中的不道德。
  然后,交叉的,蔡腾彬就会想到汤淼。他跟汤淼可是道德的不能再道德了,可其结果呢?
  一团乱麻。
  柿子熟了要采摘,不摘挂树上就会腐烂。
   "早。"范博进研究室就跟蔡腾彬打了招呼。
   "啊,早。"蔡腾彬不得不开小差回神。
   "晚上有事儿么?"
   "嗯?"
   "要没事儿去我家坐坐?老头儿说有机会咱们碰碰,聊聊。"
   "啊,今天啊……"
   "不方便?"
  蔡腾彬心里正激烈斗争——他本打算今儿回去看看常教授,"顺便"瞧瞧周正如何了。可现在来了多么好一机会啊,名正言顺的他可以不走偏路。
   "没事儿,改天也成,哪天都成,反正老爷子这也退休跟家了。"
  蔡腾彬捂脸。似乎他从来都是在犹豫间,错失机会。

  周正吃过晚饭才回宿舍。学校的食堂你得随大流,人越多你越得去,要不一准儿啥也吃不上。
  回来看见自己床上多了一床被子。
  宿舍老二在,乐呵呵对他说,你哥刚来了,见你不在放下被子就走了。
  周正一愣。
  问,谁?哪个哥?
  老二也愣,你到底几个哥哥?
  详细问问,周正感觉特别不可思议,他确定来过的人是蔡腾彬。
  老二说他刚走没几分钟,你们就是前后脚。周正放下书包就往楼下去了。
  学院里人挺多,周正看半天也没看见蔡腾彬。
  按理说该罢了上楼,但鬼使神差的,周正去了磁卡电话那儿。
  电话接通的挺快,传来蔡腾彬低沉的一声:"喂?哪一位?"
   "是我。"周正答。
  蔡腾彬顿了顿,"啊,嗯。"
   "你刚刚来过我宿舍?"
   "嗯,是。呵呵。"
   "还在学校里么?"
   "正要走,在北门。"
   "那我过去。"
   "呃……"
  周正到学院北门,天早已全黑了下来,但门口停着的车仍旧在传达室的灯光下醒目入眼。
  蔡腾彬看见周正出来了,却有点儿不太能肯定那是不是周正。
  季节变了,周正穿了外套,脖子上挂了围巾。头发也剪短了,不似以往那般垂在耳侧。
  结果,那不确定的人,很确定的拉开车门上了车。
  接着,二位相对无语。
  良久,蔡腾彬挤出一句毫无营养的招呼,"吃饭了么?"
  周正答曰,嗯,吃过了。
  这趟言语上的来回过后,俩人仍旧沉默。
  总沉默那必然不行,这次换周正开了口:"你怎么想到要给我送被子?"
  蔡腾彬语塞着答曰:"哦,宿舍冬天冷。我住过我知道。"
   "是么。谢了。"
   "不客气。"
  对话还是进行不下去,周正只得继续说,"听常教授说,你离开研究所了。"
   "嗯,是,去了一家集团公司。"
   "哦。"周正点头。
   "我今天去看望常教授了……所以就顺便过去看看你。"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周正笑,"顺便还特意带了被子,你真细心。"
  蔡腾彬想把脸扎进方向盘,但话要跟这儿结束他得尴尬死,于是,只得继续说,"常教授跟我说你同时在读研究生,还选的基础数学专业?"
   "对。"周正点头,"车里抽烟没问题?"他刚要点烟,想起了蔡腾彬对烟的反感。
   "啊,你抽吧。"蔡腾彬微微放下了车窗,"选基础数学恐怕不好吧,以后就业范围特别狭窄。大约除了做教师,也就是留在大学研究所……"
   "你来找我干嘛呢?"周正吐出一口烟,"劝说一下我的人生道路?"
  蔡腾彬扭脸看向周正,"我……我就是……关心你一下儿……"
   "这会儿又不是顺便了。"周正浅笑。
  这个小混蛋!
  蔡腾彬着了道,跟心里暗骂。
  周正抽完一颗烟,蔡腾彬也没再说话。于是,他拉开烟缸碾灭了烟,"谢谢你的被子,没事儿的话我走了。"
   "我……我家里又乱了。"周正刚要拉车门,蔡腾彬猛的开了口。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周正收回了手,忽然有点儿无奈。这人吧……实在太过于配合他的欲擒故纵。
  周正侧脸看着蔡腾彬,蔡腾彬偷眼看着周正。
   "你这车变全自动了?"
   "嗯?"
   "我以为你这车你智能改造了,只要说句回家它就自己走。可半天不见它走啊。"
  蔡腾彬郁闷至极。这挤兑挨得,纯一自找!

  进家门,周正先帮蔡腾彬把厨房收拾了,以便他能做饭吃饭。而后,按着老步骤,一一清扫屋子。
  蔡腾彬做饭果腹,同时竖起耳朵听周正的动静。
  他实在对自己有些无奈。引狼入室,蔡腾彬发现他特别喜欢这么干= =
  周正洗衣服的时候蔡腾彬做好了饭,问他想不想再吃些,周正说不了。于是他俩一个洗衣服一个吃饭。
  这衣服洗得实在让周正头疼,多数都是衬衣,衬衣还必须要单独洗领子。数一数,二十件不止。
   "你就笃定我会管你是吧?"
  听见这句,蔡腾彬差点儿被噎着,"……什么?"
  周正没再搭理蔡腾彬。
  待到吃饭的吃完,洗衣服的洗完,这一室的安静愈发的被凸显出来。
  蔡腾彬开了电视,周正洗手,起身告辞。
  然后吧……
  又是那样,蔡腾彬俩眼透着——你别走,将周正送到门口。
   "今天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你倒是挺辛苦。"周正皮笑肉不笑。
   "啊?此言……"
   "歇着吧,我走了。"周正蹲下,准备穿鞋。
   "那什么……"
   "嗯?"
   "是不是时间太晚了?"
   "你要是直白点儿说出来你想跟我做爱,是不是你左半脑就不支持?"
   "谁……谁想了!"仍旧是老一套,蔡同志又露出恼羞成怒。
   "下次学学心里想什么眼里别透出来。"周正起身,看进蔡腾彬的眼底。
  再之后,毫无意外的,蔡腾彬被周正压着倒在了沙发上。
  衣衫凌乱的散开,他们接触到彼此的皮肤,呼吸都热了起来。
  明晃晃的吸顶灯下,蔡腾彬还是第一次好好的直视周正,以往每一次看到,不是没有光线,就是闪躲目光。
  然后,蔡腾彬看到了周正身上浅淡的疤痕。好几处都留有伤疤,最明显的在腹部,有手术后的痕迹。
  这再一次提醒蔡腾彬,与之交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惜,情欲上来,理智退场。
  周正的手缓缓的抚摸蔡腾彬的轮廓,唇摩挲着他烧灼的皮肤。蔡腾彬大口的喘息着,又已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真实。
  想要确认般的,蔡腾彬的手掌紧贴着周正的皮肤,那皮肤不是冰冷的而具有热度。
  缠绵间,那话儿被握住,蔡腾彬觉得腰发麻。那只手灵巧的上下游移,蔡腾彬勾住了周正的脖颈,凑上去亲吻那双唇。
  这是一个颇为绵长的吻,让接吻的双方都很愉悦。继而,蔡腾彬索取的更多,他轻推着周正的肩,暗示他下面也渴望那湿润的嘴唇。
  满意的被温润包裹,蔡腾彬拨弄着周正的头发。短发倒来的让他有些不适应。
  然而,更加不适应的是,许久之后,周正那企图入侵的手指。
  他伸手下去阻止,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
  周正也并未跟他争执,被按住也不挣脱,却是停止了嘴上的动作。
   "你……"蔡腾彬当然不满。
   "怎么?"
  周正这时候的浅笑让蔡腾彬嗅到了威胁的气味。
   "不要了吧……很疼……"
  看着挺委屈的蔡腾彬,周正仍是浅淡的笑:"你安分点儿,我就不让你那么疼。"
   "可问题的关键是……"
   "嗯?"
   "为什么你要在上面?"
   "这个问题啊?"周正欠身,拿过了茶几上随手扔在那里的润肤露。而后,倒了好一些在手上。
   "嗯,对,这个问……"最后一个'题'字儿还没说出来,蔡腾彬就说不出来了——周正的手指湿湿滑滑的捅了他后门。
   "你!"
  为了阻止蔡腾彬接下来的谩骂,周正俯身,吻上了他。
  可惜,仍旧没听跑这一句:流氓……
   "嗯,对,起先你不是就知道么。"
  蔡腾彬无言以对。嗯,可不是嘛,他可不是一早就知道嘛!
  见这人放弃嘴巴武装,周正吻了会儿蔡腾彬又将吻沿着他的胸口往下蔓延。
  最开始异物入侵的不适过去,再加上周正有技巧的口活儿,蔡腾彬不那么排斥了,并,那种来来回回的摩擦让他开始感觉某种程度上的舒服。
  那里逐渐的慢慢的放松下来,周正乘机又顶进去一根手指,换来蔡腾彬身子一紧。紧接着,射精了。
  口里都是腥涩的味道。
  蔡腾彬压着周正的脑袋,直到快感消退。而后,很不好意思的抽了纸巾递给周正,"吐出来?"
  周正往上拽了拽蔡腾彬,宽阔的转角沙发里,他让他侧身躺着,然后,容不得蔡腾彬推开他,他扳过他的脸就吻上了他。
  蔡腾彬努力的闭嘴,无奈还是被周正捏住下巴不得不张嘴,精液和津液混在一起淌进了他的口腔,然后溢出嘴角。
  体内的手指退了出来,换而,灼热坚挺的阳具摩擦着他双臀间暴露出来的私处。
  诸如:混蛋、缺德、脏死了之类的词儿蔡腾彬骂不出来,被堵着的嘴唇令他郁闷至极。
  可没一会儿,令他更不痛快的,周正侵入了他的身体。
  若不是唇上细致的吻封住声音,蔡腾彬大约又会叫出来。
  还是疼。
  五脏六腑都被翻腾起来,他感受着那根东西撬开他身体的全过程,待周正顶到最深处,蔡腾彬真以为自己会吐出来。
  然,没有。
  周正动的很慢,似乎想要他适应一般,又慢、动作幅度又小。
  唇与唇分隔开来,蔡腾彬大口的喘气,周正的手揉搓着蔡腾彬的腰际,继而滑下去,抚摸那疲软的小不点儿。唇也寻找到了新的抚弄之处,摩挲着蔡腾彬胸前那小小的点缀。
  体内东西的翻搅让蔡腾彬很不舒服,这时候身前被抚慰无疑算是一种缓解。他稍稍凑近周正,让背部更多一些的挨上沙发,也让那只手活动的范围更宽广一些。
  就这么持续了好一会儿,蔡腾彬的下面大有抬头的趋势,而体内那根凶器也不再那么让他难以接受,反而,一下下的顶撞让他体会到一丝从不曾体会到的欢愉。
  周正看着蔡腾彬有些潮红的脸,然后视线上移,看进他的眼睛。蔡腾彬一下就闭眼挡住了视线,那视线让他羞得无处遁形。
  快感一步步攀了上来,蔡腾彬哼出了声,即便极力压制了,可若有若无的呻吟依然能够被捕捉。这听进他自己的耳里,让他不敢置信。
  而更加让他不敢置信的是,体内那根东西每一次抵进深处,他的欢愉就再攀升一些。越来越强烈的快感让他感觉自己又要射精了。
  他的手紧抓着周正的手腕,身体绷得像弦上的箭。
  周正扳过了蔡腾彬,更深更快的冲撞,手上的动作也愈发的粗鲁。
   "别弄了……"蔡腾彬的声音听起来透着央求的味道,也有着撒娇的意味,"我快受不了了……"
   "那就别忍耐了。"
  周正放开了手,两只手抓住了蔡腾彬分开的腿,抽送起来。他委实忍耐了挺久。
  蔡腾彬承受着身上人激烈的撞击,自己的手滑下去,摸到自己硬挺的那话儿。
  再之后,前后的冲击下,不过几分钟,他再一次令自己攀到了高潮点。
  体内的冲撞仍旧持续着,蔡腾彬特别的疲惫,缓缓的睁眼,他看到周正做爱时的表情,非常的性感。而头发短了很多的关系,让他觉得此时的他特别有男人味儿。
  周正觉察到了蔡腾彬的视线,像是不想让他看一般,他俯身,冲撞用力的同时,捂住了蔡腾彬的眼睛,吻上了他。

  事毕,周正抱着蔡腾彬侧身躺在沙发上,蔡腾彬渐渐不那么疲乏了,才挣开那双臂弯。
  周正翻身起来,简单清理了一下自己,穿了衣服,点了烟。
  屋里有些冷,他扔了条毯子给蔡腾彬。
   "我……我先要跟你讲清楚……"蔡腾彬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嗯?"周正吐出一口烟雾。
   "我不是因为喜欢你……才跟你做这种事儿。"
   "呵。"周正笑了,"这跟喜欢不喜欢本来也没什么关系。"
  话虽是蔡腾彬先说的,可周正的回答仍旧让他瞠目结舌。
   "寻欢作乐本就是人最本身的渴求,我又没缠着你,你何苦来的说这句?"
   "我……"蔡腾彬继续语塞。
  周正碾灭了烟,拿了外套穿上,"洗洗休息吧,我走了。"
   "你是跟谁都可以……做爱吗?"
  周正看着蔡腾彬,他又看出来他火儿了,可是他火儿也是他自找的,难听的话也是他先说的吧?
   "嗯,对,跟谁都可以。"
  很好,刚透着肌肤之亲刚刚缓解了一些之前建立起的生疏,这会儿,由于这场对话,让俩人比之前更糟糕了。
  看着关上的大门,蔡腾彬特别后悔他没给他一拳。
  周正靠在门外又点了一颗烟,没等电梯,从楼梯间下去了。
33
  清晨,雾气从四周的群山中升腾而起,氤氲在雕花木楼的屋梢窗檐、渗透于凹凹凸凸的石板小巷,隐约雾气中,鸡鸣狗叫唤醒了老人的咳嗽与小儿的啼哭,吱嘎一声,叼着烟杆的、抬着柴火的、着蓝花花对襟衫的、睡意朦胧的,便鱼贯而出,小镇于是就呼啦啦地活起来了。
  汤淼放下画笔,舒展了一下儿身体。
  楼下已经能听见女人们的洗漱声,男人们的调侃声。汤淼又看了看桌上的100块钱,郁闷的直捂脸。
  昨天傍晚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声声在耳。
  傍晚收工的时候,掌柜的叫住了他,交给他这个月的工钱。汤淼本以为自己这就可以奔赴回首都了——别看是他自己烦的想离开,可离开久了甚是想念,虽然,不知是想念那座城市呢,还是想念城市里的人。结果打开信封一看,就一张粉红毛主席。
  掌柜的笑眯眯,汤淼瞪着眼说不出话。
  想问为什么就这么少钱,还问不出来。最后晚上翠玉来串门,汤淼厚着脸皮一问……
  翠玉说,阿爹这是包吃包住啊,又不是旺季,活儿也不多。
  汤淼真有点儿上火,曰,那我啥时候才能攒够钱回北京啊!
  翠玉笑答:慢慢来呗,一年半载的怎么也够了。而且青岩你不是很喜欢吗?你看你画了这么多画呢。
  汤淼是彻底绝望了。
  绝望了他就失眠,失眠他就画画儿,画画儿他还心烦。最后都想跟蔡腾彬举白旗了,就想他来接他。
  但,天无绝人之路。
  汤淼于烦闷中想起了范大编辑还差他稿费!
  诶,你看看,我谁也不求!
  妈的,范喆,这可不是我求你什么,是你还差我钱!
  你、得、还、钱!
  这会儿天也亮了,铺子们都陆续开门了,汤淼蹬蹬蹬从楼上跑下来,直奔杂货店的公用电话而去。
  他昨儿想了一宿范喆的电话号码。手机出门他就没带出来,愣是凭模糊的记忆拼凑。他拼了7个号码,决定一个个试!
  杂货店刚开门,东西都没码放齐,大妈就看见一大小伙子破门而入。
   "我要打电话!"
  汤淼这势如破竹的劲儿吓得大妈一哆嗦,仿佛她要是不让他打,就是她阻拦国际情报流通了。
  指指电话,大妈回身,对方眼里那杀气腾腾……实在不宜多瞧。
   "喂?是范喆吗?"
  汤淼问到第五个号码,几乎快绝望了。
   "汤淼……?"
   "我靠,真是你呀!"
   "……你干嘛啊?"对面儿无辜的范喆抓过闹钟,"这才早上六点一刻……"
   "你给我稿费!"
   "什么……跟什么啊……你这什么电话?你跟哪儿呢?"
   "你最后一期稿费还没给我结呢,赶快给我!"汤淼说话相当不客气,这不客气有些个复杂——他特别怕自己露出软弱或者露出那一点点对范大编辑的想念。跟青岩,除了蔡腾彬,他想的最多的,就是这个'混蛋'范编辑。这些事情纠结到一块儿,他早忘了范编辑暗恋他是他胡说的,他就是认定这位范大编辑愚弄他真挚的"友情"。
   "你喊什么喊!"
   "快点儿,我告诉你,你再不给我钱,我就报案!"
   "报案?"范喆根本就还没睡醒,这会儿更晕了。
   "你拖欠我稿费太久了!早该给我了!"
   "给你了啊,打你卡上了……"
   "我操!谁让你打我卡上的!"
   "会计核算完就给你打过去了,早该到账了。你跟哪儿呢?这是什么地儿的号码?"范喆拿开手机又看了看,"画图也找不到你人……"天天想着这汤淼,这会儿他冷不丁出现了吧,范喆觉得自己有好多话要说,结果硬是被汤淼打断了。
   "谁给你画?我不给你画!找你男朋友给你画去!"
  范喆正点烟,一下儿给呛着了,"汤淼你有病啊你!"
   "我不想跟你废话,我告诉你,钱打卡上不行,你得给我送来!"
   "我凭什么给你送去?再说钱已经转账了!"
   "我不管!我现在就要用钱!"
   "用钱自己找ATM去!"
   "你大爷!我他妈卡丢了!再说了,就是有卡,这地儿也没ATM!你要是不给我送,你给我邮政汇款,就算写平信你也得给我寄来!"
   "你别喊了,你给我打住,你这都怎么回事儿?"
  待到汤淼原原本本讲了一下自己跟哪儿,为什么跟这儿,怎么就需要用钱了,范喆乐了,"你自己慢慢想办法吧,愿意报案就报案去,反正我们编辑部都给你转账了,你卡丢了跟我们没关系,你自生自灭吧。"范喆心说了,横啊,你小子再穷横啊。脸上都乐抽了。
   "范喆,你行!"
  让范喆完全想不到的是,汤淼居然倍儿有骨气的把电话给挂了。
  汤淼是盛怒中切断的电话,他就不该给他打电话,这不是唐僧遇见白骨精么——敌我不分!
  去你们他妈的!
  爷他妈认了,我就不信我攒不上钱回北京了!
   "别走别走,电话费!"大妈看着汤淼要出店门,从柜台后追了出来。
   "哦,一生气我给忘了,多钱啊?"汤淼掏兜儿。
   "二十五。"
  汤淼递出那张唯一的粉红毛主席,更加郁闷了——得,回城的路费又少了二十五。真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范喆举着电话不敢相信,这人怎么这么倔啊?都这德行了,还这么横?
  我真亏了他敢挂电话!
  范喆碾灭了烟,瞪着天花板。干了,他傻我也跟着傻了。
  电话回拨回去,好半天才有人接,是个大妈,操着一口范喆基本听不明白的方言。
  俩人说了半天,范喆才明白,这是公用电话。
  给范喆急得唉,刚那汤淼就跟一条丧家犬似的,就知道嗷嗷,半句有用的没说。这会儿倒好,大爷走了……
  但范喆还是比较沉着一人,费劲扒拉分辨大妈方言,好歹打听出了这是个什么地儿。
  挂了电话,范喆下床,开机上百度,解知道那儿敲了一'青岩'。
  交通显示:
  贵阳至青岩28公里,至黔陶40公里,至高坡60公里,可乘客车由贵阳——花溪——青岩——黔陶——高坡,客车站每日有班车前往。也可乘车至花溪,再由花溪转乘开往青岩,黔陶、高坡的专线车。
  去吧,不去还真不行,不去这倔强小子……
  范喆是又好气又好笑。
  气是气他那蛮不讲理的疯狗劲儿,笑是笑……他落难了,第一个来求的居然是他。虽然,这"求"的姿态实在没摆正吧。
  从电脑前起身范喆去了卫生间,洗漱完毕,换衣服出门去了离家最近的售票点,买机票。
  买完回家,取了片子,去了片场。
  要说汤淼这电话打的还算是时候,正赶上范喆又一期杂志送印,好歹能腾出那么几天过去"接"他老人家。至于为什么愿意情情儿接去,范喆自动忽略不想。
  在片场待了一上午,等片子出来,审完,看着他们送了印厂,范喆才离开。
  回单位,范喆请了一周的假,人事问他要干嘛去,范喆想想曰,考察。
  人事部的小姑娘一惊,问,去哪儿考察?
  范喆笑答:山里。
  刚惦记去吃饭,手机响,来电显示:母亲大人。
   "喂?"范喆接起电话,往办公桌走。
   "小喆啊,晚上回来吃饭吧。"
   "啊?今儿?"范喆挺意外,也不是周末也不是节假日,怎么老太太想起来传唤他了?
   "对,今儿。"
   "这是……"
   "你哥跟你爸晚上外面吃,扔我一人儿跟家!"
   "呦,这是吹得什么风?"
   "说是要见你爸一学生。"
   "哦,那我回去吧。"
   "几点回来啊?"
  范喆想了想,"我这就回去吧,中饭还没吃,家里有么?"
   "有,有。"老太太乐开花。

  范喆陪了老母亲一下午,这一下午又是颇为摧残的一下午,老太太是碎碎念,还是老一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幸亏有老头儿解围,要不范喆又想跳楼。
  访客是晚上六点多到的,这访客一进门,范喆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这不就上次卫生间袭击他那位嘛!汤淼的朋友。
  面都见到了,哥哥范博也就连弟弟一起介绍给了蔡腾彬。
  蔡腾彬看见范喆也挺吃惊,怎么想他也想不到这个范喆跟范博是兄弟二人,都是范教授的儿子。实在是,天差地别。工作、性格等等不说,长的都不像!
  老太太端茶倒水去了,老头儿进卧室换衣服,范博接电话去了阳台。得,里外里,沙发上就剩下了蔡腾彬跟范喆。
  这俩人吧,说来有意思。一人坐沙发一头,一人偷对方一眼。
  范老太太端了茶出来,范喆起身,说下楼买烟。蔡腾彬随后也起来了,说好像匆忙忘了锁车,想下楼看看。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奈何这楼一共才三层高,范喆家还跟二层。再怎么走的慢,也终究几步就是院儿里。
   "诶……"还是蔡腾彬先开了口。
   "我不姓'诶'。"范喆回头。
  蔡腾彬给噎死了。
   "干嘛?"范喆点了烟。
   "你……是不是跟汤淼……"
   "嗯,认识。"范喆吐出一口烟。
   "你能别这么劲儿劲儿的么?"蔡腾彬皱眉。
  范喆白了蔡腾彬一眼,他每次看他都不顺眼,至于理由,那自是不必多言。
   "你别瞪我,我叫你没别的意思,就想跟你说,汤淼那人想什么都特别简单,你要是不想跟他怎么样,就别招惹他。"
   "你这是什么话?"范喆这回真瞪眼了。
   "我说的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还真理解不能。"
   "你不是有男朋友了么,那你老跟他一块儿干嘛?"
  范喆一怔,这什么路子?实在令他难以置信,这事儿这男的为嘛知道?
   "谁跟他一块儿了?"
   "你现在想跟他一块儿也难了。"
   "……什么意思?"
   "你太伤人了。他因为你的事儿大概挺难受,我快两个月没看见他了。他一难受就什么都扔下,背着画板就走。"蔡腾彬说出这句老大的不乐意,然,这却是事实。那天汤淼盛怒中喊出来的话,让他意识到了一些他根本不想意识到的事儿。
  范喆这下彻底凝固了。果然是因为那事儿汤淼才走的,他无法再逃避。可范喆还是不太敢相信,就算今儿早上汤淼给他打电话,他也是对他说'恰巧'出门写生丢了钱包,范喆也愿意顺着那么相信……
   "总之,你以后别再惹他了。"蔡腾彬一脸正色的说。
  范喆有些恼火,"我找他怎么了?跟你有关系么?"他实在不懂这男的什么路数,他凭什么命令他?
   "怎么是么?"蔡腾彬抓住了范喆的脖领,"我还揍你!"
  范喆气结,"你们都什么毛病?动不动就上手儿!汤淼什么都跟你说了是吧?我之所以跟他翻脸,就是因为他动手,当时都那么一情况了,那么多人看着,他还不闭嘴,他还打人,根本就是让我更难堪!"
  蔡腾彬听着范喆的怒气,感觉这事儿好像有哪儿不对。
   "究其原因还不是他揍了你男朋友么?"
   "那不是我男朋友!"
  这话一来二去的,蔡腾彬有些明白过来了,不仅明白过来了'男朋友事件'始末,还明白过来……眼前这个男的,好像,还真喜欢汤淼。汤淼确实没感觉错。他那个急于辨白的样子……活脱脱的就将他的内心出卖了。
   "诶,你们俩倒说上话了。"范博和范爸爸从楼梯拐角下来,正看到范喆跟蔡腾彬在说话。
  俩人都有些尴尬,都揣测着他们的对话楼上的二人是否听到,但察言观色一番,同时笃定应该是没有。
  这二位下来,他们也不便再交谈,于是,一个跟着大部队出楼门,一个上楼。
  范喆心里有好些的疑问。诸如,这蔡腾彬跟汤淼到底什么一个交情;诸如,汤淼有什么理由犯得上跟他生这么大气——工作不要,什么都不做了,背上画板就离开北京;诸如,汤淼是不是,真的,如他所想的,对自己……;诸如,自己是不是再一次让人拨动了心;诸如……诸如……
  明天一早起飞的机票就在裤兜儿里,范喆摸着口袋,心里有些打鼓。
  惧怕见到汤淼的同时,他更加惧怕窥见自己的内心,毫无遮掩的内心。
  范喆怕了爱上什么人,因为他是个会一味付出的人,而至于是否值当,一早总是不能知晓。
34
  飞机飞抵龙洞堡机场是中午十一点一刻,范喆出来,先乘车到花溪,然后转车去青岩,用了将近两个小时,期间等车的时间不短。
  本以为下车就差不多到了,然后范喆才发现他太天真了。
  车给他撂在的是青岩古镇的旅游区,跟街边一家蜡染铺子打听后范喆才知道,这儿离他要去那地儿,还远着呢。
  正发愁,但见铺子后方的小门门帘一挑,出来个挺漂亮的姑娘。
   "姐啊,那我回去了。"
   "啊,那正巧,你带这小伙子去趟车站,他要去咱家那里。"
   "哦,是么?"姑娘笑笑的上下看了一番范喆。
   "你跟我妹子走吧,她也往那边去。"
  范喆连忙谢过女掌柜的,跟着姑娘出了店铺。
  姑娘挺健谈话挺多,范喆随她穿行于古镇间,倒也没太不自在。
  话多起来,两人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范喆好歹算是知晓了姑娘的名字——冯翠玉。翠玉姑娘到这边来是去四姐家送东西。
  待到翠玉姑娘问他是去镇子里干嘛的,范喆答曰,找人。
  姑娘眨眨眼,问,找谁家呢?
  范喆只得坦白承认:不知道。
  姑娘笑开了花,说你不知道你怎么找人啊?
  范喆骚骚头有些尴尬:那也得找。
  到了车站,两人等了会儿车,继续闲聊。上车,人不多,他俩还是继续坐在一起。
  一路风光旖旎,出了青岩古镇那也是一片风光秀丽,特别具有典型的南方气质。
  车到站,范喆谢过了姑娘,拿着地址开始找。
  这地址是啥地址呢?
  诶,对,你大概猜着了,就那杂货店呗——汤淼最后打电话那个杂货店。范喆临行前又回拨过电话,问了店子的详细地址。他是这么分析的:汤淼能过去打电话,说明他落脚的地儿肯定离着那店子不远。
  好不容易摸过去,杂货店是找到了,可人家大妈当然不知道那汤淼打哪儿冒出来的。
  范喆碰了一鼻子灰出来,还真有点儿慌。这小镇可委实不算小。该如何找呢?
  虽然没有方向没有目标,但范喆深知干站着肯定更不着调,于是就摸索着前行。
  相对于旅游事业发达的青岩古镇旅游区,这地儿要原始许多,真真切切的边城风光。也难怪汤淼会跑这么一个地儿来写生。
  走了挺老远,范喆觉得累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了。看看表,将近四点。
  这时候的小镇是慵懒的。阳光倦怠的照耀着,人也变得祥和、安宁,就连那看家的大黄狗,也比城里的狗来的温顺、乖巧,或是匍匐在主人脚边小憩,或是瞪着一双有灵性的眼睛研究你。三三两两的镇民坐在自家门口唠家常,低低密密集的交谈好不快活。还有更慵懒一些的人,躺在竹椅上,安然的闭目养神。
  老实说范喆有些沮丧,为找不着汤淼沮丧,也为自己这么什么都不知道就跑来找汤淼沮丧。何苦来的啊?
  若不是沿途风景如此安逸,范喆觉得他非躁动的要锤墙不可。
  沿纵横交错的巷子胡乱的走着,范喆再去注意路边,恍然看到一个硕大的'米'字儿。而与这'米'字儿同时出现的,还有倒垃圾的那个姑娘——冯翠玉。
   "诶,怎么是你。"翠玉也看见了范喆,放下了扫帚,"没有找到人?"
   "我看是找不到了。"范喆正郁闷。
   "你找什么人呢?镇上的?"
  范喆摆摆手,"找一外来人,比我高一点儿,壮一点儿,画画儿的,也许背着画板,北京口音。"
  翠玉一愣,"……你……你是找汤淼么?"
  范喆惊。
  待到跟米店院儿里坐下来,喝上苦丁茶,听翠玉姑娘那么慢慢一说,范喆才知道汤淼落脚在人家米店。而且吧……还当苦力。也真亏他能干!
  翠玉说今天店里不卸货,汤淼进寺庙后头那山里去了,说是写生。
  等了好一会儿范喆也不见汤淼回来,天色渐渐有些暗下来了。
  米店的人范喆陆续都见着了,闲言碎语的说话,这范喆越感觉越不对劲——米店一家似乎一点儿不希望他来把汤淼领走。
  虽说这汤淼不吃白食吧,可这也委实没道理啊。
  范喆察言观色,渐渐的,真相有那么些浮出水面——当家的挺看好汤淼的,家里还一个待字闺中的小闺女。这小闺女言谈间,有着些对汤淼的暧昧之情。
  范喆很想捂脸。
  这幸亏他来,他要不来,这汤淼非糊里糊涂被米店一家扣下,娶上人小闺女,一辈子扎在山里头= =
  这人还挂电话,就这还敢挂电话呢?

  太阳将要隐于山涧,汤淼才收了写生本和炭笔。光线不允许他继续作画了。
  起身,收拾东西,不料眼角的余光看见一人。
  这人让他大吃一惊。
  既不是可能喊他回去干活儿的大哥,也不是喜欢过来看他画画的翠玉,更不是一点儿不认识的路人。眼前这人……
   "你……你丫……怎么出现了?"瞳孔里映着范喆的身影,汤淼极其的吃惊。他昨儿说完让他自生自灭的狠话,他就给他电话挂了。怎么,怎么这才过一天,这人……这人就……横空出现?
  范喆看着汤淼,真的,差点儿认不出来。这主儿……头发也长了,下巴也泛青了,衣服穿的更加那是……好听点儿叫民族风情,诚实点儿叫邋遢不堪。
  你别看汤淼有点儿激动,可汤淼是谁啊?——不说人话。
   "你跑这儿嘛来了?也想写生啊?回去洗洗睡吧,太阳都下山了。"
  范喆鼻子差点儿给气歪过去。好么,千里迢迢跑来找你,你瞅见我第一句话就这句?
  汤淼不以为然,继续收拾手边的东西,"跑这儿催画稿儿来了?催也没用,大爷我不给你画!"
  范喆尽量往下压火儿,不为别的,真的,这汤淼看着实在有点儿可怜,"我不催稿儿。"
   "哦,也是哈,你男朋友都帮你画了。"
   "汤淼!"
   "喊啥?几天不见你四眼儿了?不戴眼镜看不清楚爷爷站你跟前儿?"
   "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范喆皱眉,"你也差不多收敛点儿。不想回城了?你是不是也想当《甲方乙方》里头那把全村儿鸡都偷了的?"
   "谁想回去?这儿多好啊,山清水秀的,我就应该这么大隐于市!这是艺术的至高境界!"
   "大隐于市你打什么电话!"
   "我讨债!"
  范喆给噎住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汤淼乘胜追击。
   "讨债干嘛啊?娶媳妇儿啊?我看米店那小姑娘挺中意你的。"
   "诶,对,中意小爷的多了。你见过翠玉妹妹了?人姑娘多好看啊,多婀娜多姿啊,你看那屁股多大啊,将来能给我生一足球队。我就带着孩子们上山踢球儿~"
  范喆看不见自己的脸,但他能意识到自己脸色一准儿特难看。
   "你羡慕我吧?你跟男的咋搞也搞不出来孩子~"
  范喆的手攥成了一拳头,攥的要多死有多死,"你就过嘴瘾吧你!"范喆那要是认输的性格他就不是范喆了,"明明惨了吧唧急都要急疯了,天天梦里想回北京吧?你还别说不想,不想你能向我求救啊?求救还遮遮掩掩,你这算什么!你老实说出来你落难了你还能再掉一块儿肉是怎么的?早知道会这样,好么泱泱,你从北京跑什么跑?我说我有男朋友你就跑啊?姑娘也没你这么脆弱的吧?"
   "谁跟你求救了?"汤淼被戳到痛处,火儿了,"谁因为你从北京走啊?你他妈少贴金了!你真以为我喜欢你啊?"
  这话跟一大嘴巴似的抽在了范喆脸上。
   "你这人理解能力真挺逗的。咱俩有关系么?就一起说说话,一起玩玩儿,你暗恋我也就罢了,这会儿还幻想我爱上你了?你也太逗了,你咋不当搞笑艺人去啊?"
  范喆上前一步,想狠狠给汤淼一拳。
   "而且你别老这样儿,你不是有相好的么,好好跟人家处着。你这么情儿情儿老贴我干嘛啊?逗逗你,你就受不了了?要不你男朋友那么说你呢,你这显然……"
  汤淼这嘴瘾还没过完,范喆一转身,调头大步就走。
   "诶你怎么又这样儿啊,别走!"汤淼往上追,抓住了范喆的胳膊。
  范喆使劲用胳膊肘儿给了汤淼一下儿。
  汤淼吃疼,手上力气更没把持了,"不是不让你走,你愿意走你走你的,把钱给我留下就成。"
  绝对的出乎汤淼的意料,范喆回身照着汤淼脑袋就给了他一拳,紧接着抬腿,直接问候了他肚子。
   "我操!"汤淼孬了。
  范喆并不停手,坚持攻击汤淼。汤淼挡着,他也不含糊。
  最后,汤淼直接被范喆这攻势扑倒在了地上。
  汤淼瞪着眼睛看着范喆,难得的,范喆今天穿的特别素气,纯黑,这一身黑这会儿映衬得他格外凶狠。
   "你真不是东西!"
  范喆停了手,压在汤淼身上,凶劲儿倒是还在,可脸上的表情要多哀伤有多哀伤。
  汤淼得着了机会,鲤鱼打挺,一把掀翻了范喆,"你这花拳绣腿的还臭来劲!让着你呢,知道么!你还跟我急了,嫌我说话难听啊?我说话难听你是刚知道吗?你还挺委屈的,你还挺宽宏的。范喆你自己说我对你怎么样啊?我老让着你,你自己知道吗?你那臭脾气一会儿一急,恨不得逗半句就急,你急了哪回不是我哄你啊?我觉得我真对你不错了,我挺拿你当朋友的,你被人欺负我二话不说我就揍欺负你的人。你呢?你他妈给我玩儿一句那是你男朋友!"
  范喆的后背挨着起了雾气的草地,身上压着那汤淼倍儿沉,眼神儿倍儿凶神恶煞。
   "我还没跟什么人这么好过呢,从小到大合得来的本来就一个,然后冷不丁你就冒出来了。是,我是老没事儿逗你去,我觉得你好玩儿,跟你逗逗我开心,你再怎么耍性子,我都还觉得你这人除了别扭没什么大毛病,谁知道……"汤淼说不下去了,满脑子都是乱事儿——蔡腾彬、范喆、周正、范喆男朋友。
  范喆看着汤淼,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汤淼,他看见的汤淼从来都是赖皮的、贫嘴的、信口雌黄的……
   "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嘛。"汤淼意识到自己有多失态了。
  范喆揪住了要往起爬的汤淼,让他自己都吃惊的,他压低了他的肩膀,勾住他脖颈,欠身,将唇凑了上去。
  汤淼一机灵,人都僵了,就感觉对方那湿润的两片唇特别软。
  唇碰到唇,并不停止,湿滑的舌头舔弄到了汤淼的唇,继而,在那人吃惊的情况下,钻进了他温热的口腔。
  这汤淼还真没被谁这么吻过,以往就算蔡腾彬亲他,也不会这么……深入。
  他惊得眼睛都闭不上,跟范喆贴得这么近,他甚至能看清楚他有几根眼睫毛。
  范喆把他亲的可舒服了,舌头扫过他口腔里的每一处轻盈而婉转,唇若有若无的接触着他的唇,每一次紧紧贴上都让汤淼那心挨一下儿电。范喆抱着他也让他觉得可舒服了,虽然他有点儿硌人吧,可贴得这么近,隔着衣服范喆的体温他都能感受到。
  汤淼一点儿都不会接吻,就任由范喆亲他。这一亲他,亲的他几乎魂飞魄散。
  范喆吻了汤淼好一会儿,待到呼吸都不得不调整,才将其放开。
   "你……你……"
  天已经黑下来了,要不范喆绝对可以清晰的看到汤淼的大红脸。
   "你搞屁啊你,你怎么胡来啊你,你他妈亲我干嘛啊?人是能随便乱亲的嘛?你想亲人你……你……你亲你男朋友去!"汤淼接近语无伦次。
   "你是不是脑子真有问题啊!"范喆狠狠给了汤淼后脑勺一下儿,"我没男朋友!"
   "啊?"汤淼感觉自己发出这声儿,特别有驴的风韵。
  范喆别开脸,他脸也有些发烫。
   "你,你不是说你有的嘛!"
   "说有就有啊!"
   "我靠!你说有我能当没有嘛!"
   "神经病!"
   "没神经病我跟你搅和个蛋!"
   "汤淼!"
   "没有……没有他怎么说那些话……他还说……剩饭什么的……"
   "下去!"范喆一把推开了汤淼。
  汤淼被推了一个措手不及,直接翻倒在了范喆身侧。
  范喆特别尴尬,想起那天的事儿就觉得尴尬,而且听汤淼这话头,不知道肖司晨还跟汤淼说了些什么,只是他不用想也能知道——绝对没好话。
  他有些烦,有些懊恼,有些难受,有些……茫然若失。
  起身摸出了烟盒点烟,范喆紧紧的攥着还有热度的打火机。
  汤淼躺地上看着范喆,黑乎乎的也看不清那人什么表情,就看到烟火一明一灭的。
  范喆不说话,汤淼也不知道这会儿该说什么话。只得,伸手去拿范喆手里的烟。他可有好么些天没抽过中南海了= =
  啪!
  范喆狠狠给了汤淼爪子一下儿。
   "靠!干嘛啊!我拿烟,又不是要摸你手!"
  汤淼喊完,范喆没吭声。
   "你当我耍流氓啊?你自己更流氓行不行?上来就亲我!"
  范喆二话没说,伸手进风衣,拿出钱夹,掏出一叠人民币就扔汤淼脸上了。
  汤淼一愣,就看着范喆要起身,慌忙伸手一拉,"我操!干嘛呐?你他妈当爷什么啊,轻薄了扔钱就走?"
  得,癞皮狗那劲儿又出来了。
   "你不是要稿费嘛,给你了!撒手!"
   "你到底什么结构的啊,说翻脸就翻脸!一会儿动手儿,一会儿亲人,一会儿他妈扔钱!"
   "我跟他交往过。"范喆忽然没了力气。
  这也是他将要说的话的一个引子。
   "谁?"
   "他。那天你揍那人。"
  而后,范喆说,汤淼听。
  结语是汤淼给的:"你脑子真他妈有病,那么一玩意儿你喜欢他什么啊!下次我再见着他,就不是揍他的问题了,我非把他皮剥下来当画布使!"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那么喜欢他,就是喜欢。"范喆苦笑,"他走了我也觉得不像真的……浑浑噩噩的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有天起床,我忽然发现一切都挺可笑的。然后我就不再想他了,也没法儿想,心空了脑子也空了……我再也不会去纠缠他了,根本不想纠缠了,恶心了。"
  汤淼一点儿都不能把往事里那惨兮兮的男孩儿跟眼前这位范编辑联系起来。他在他眼里,从不是一个这么任人欺负的主儿。
  而这场谈话直到烟盒里只剩下最后一颗烟才结束。
  山里的温度早就骤降了,范喆的骨头缝里都是阴气。
  起身,汤淼把包儿扔给了范喆。
  范喆愣,这人什么意思?让我给他拎包?
  却只见……
   "你脱衣服干嘛?"
  汤淼不搭理范喆,脱下来把外套扔在了范喆身上,伸手拿回了包儿。
   "你想感冒啊你!"
  范喆要脱下来,被汤淼按住了。
   "感冒也是你害得。天天臭美,穿那么少还往山里钻。"
   "我穿的不少!"
   "刚又不是没摸,别睁眼说瞎话了。冷坏了吧?这边儿,看着点儿脚底下。"
  范喆吃瘪。这人总是这样,嘴巴烂成那德行,可人偏偏对他好的不行。他就是这么一步步阴险的往他心里走的。
   "你立那儿干嘛呢?走啊,得下山啊!"
  见范喆不动,汤淼催。再晚更什么都看不见了。
   "嘿!你这时候儿给我玩儿立地成佛。"汤淼伸手拉了范喆的手,那手特别的凉。
   "撒手!谁用你拉!"
  汤淼仍旧拉着范喆走,那手实在太凉了。凉的似乎是想呼应他过去那么凉的那段爱情故事。
  实在是个实心眼儿的人。
  傻透了。
  从银河系数他都能排名前十的傻!
  傻得让人……
  是心疼吧?
  汤淼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那天范喆会抽他,为什么那天眼泪在他眼眶里打转,为什么他去追问他这个事儿他跟他翻脸。真的,忽然有些明白了。
  能感觉的到,范喆特想把手抽出他的手掌,可汤淼不放手。
  不放手。
35
  一路摸黑下山,虽说中间走了几次歧路吧,但亏得不是什么九曲十八弯。八点多汤淼好歹算是把范大编辑领回了人烟处。
  可想而知这二位一路上又没少起争执:
  一个说:你是不是迷路了?
  一个说:开玩笑呐?不懂就闭嘴,爷这是带你走捷径!
  一个说:诶,有半个钟头了吧?我怎么感觉我光上山了?
  一个说:这就是以退为进!
  一个说:我好像听见狼叫了……
  一个说:扯,那是狗。狼狗。
  一个说:我听着像狼……真让人害怕……
  一个说:你怕啥啊,你身边儿就走一只狼我也没瞧你害怕!
  一个说:啊?哪儿?
  一个说:就我呗。
  一个说:就你?还狼呐?
  一个说:那是,你瞅月亮多圆啊!耳朵这就长出来,尾巴已经冒出来了!
  一个说:没瞅见。
  一个说:那你伸手进来摸啊。
  总之,这一路,嘴架没停过。
  待到晃晃悠悠快到米店,范喆张嘴了:"咱拿了行李,感谢人家一把,就告辞吧。"
  汤淼一愣,"告辞?告辞了这会儿了咱俩去哪儿?"
   "刚才不是路过旅店了么。"
   "那这半夜辞别也不好吧?"
   "好不好也得好,不知道人家惦记女婿呢?"
   "你这人没事儿老嫉妒我。"
   "我嫉妒你?"
   "难道不是?"
   "是个鬼!"
   "别半夜说鬼,我告诉你一会儿小心遇上百鬼夜行!"
   "我就多余来领你!一会儿我拿行李走人,你就跟这儿过吧,娶媳妇生足球队,中国男足就靠你儿子们了。"
   "又来了,又来了。动不动就不说人话。"
   "谁不说人话啊!撒手!"
   "好么泱泱怎么又让撒手?"
   "废话!都到了!这么进去像话嘛?"
   "哦。"拉了一个多钟头的手终于被汤淼放开了。
  米店没有像往常一样长门,轻轻一推就出了道缝儿。汤淼探头看看,铺子里灯是全关了,后门的院儿里还留着灯。掌柜的、大哥大嫂、三姐、翠玉都在。应该是刚吃过饭,几位正喝茶。
   "回来了?"是冯翠玉先瞅见汤淼跟范喆进来的。
   "嗯,是。"汤淼笑笑。
   "打扰了。"范喆跟各位一一打招呼。
  在三姐热情的招呼下,汤淼跟范喆于米店吃了晚饭。他们果真是刚刚吃完,桌子刚收下去,这会儿又抬上来。菜是预先留出来的,热热马上就好了。
  掌柜的开了一瓶竹叶青,男人们喝了起来。
  酒一杯杯劝,汤淼没少喝,喝多了自是很多发自肺腑肝胆相照的话,米店一家人很是伤感。
  范喆是眼瞅着汤淼越喝越多,喝到最后趴桌儿上说胡话——拉着翠玉姑娘的手,嚎着说,妹妹啊,哥走了也不会忘了你这大妹子……
  最后,汤淼是被大哥跟范喆架上楼去的。不省人事。
  把这位送上去,他是梦周公享清净去了,范喆还得替他擦屁股——安抚米店一家。
  掌柜的也喝了不少,拍着范喆肩膀说:以后有时间还来串门。翠玉这丫头娘死的早,我也没怎么带她,都是她哥哥姐姐的管。你看一转眼也是这个年纪了,我是就想给她找个好丈夫……
  他大哥一瞅这苗头不对,赶紧又把爹给架走了。
  三姐跟翠玉收拾桌子,范喆看看翠玉,丫头脸上有着某种伤感。
  范喆的心思挺复杂。既觉得翠玉姑娘有些可怜,白天那姑娘笑得多灿烂啊,可又不能为这可怜做些什么——把汤淼留这儿他找谁去?

  简单洗漱了一下,范喆在翠玉姑娘的带领下回了汤淼的房间。
  屋内没什么东西,一套旧桌椅,一张老竹床。还有就是汤淼乱七八糟的行李跟画儿。
  把窗帘拉上,范喆跟椅子上坐下来,一边脱鞋一边瞅着床上那人。
  这汤淼睡的特别没样儿。一张单人床,他睡得半个身子跟外头。胳膊耷拉下床,手指都挨上脏乎乎的地了。
  范喆皱了皱眉,趿拉着鞋想推推汤淼把他推回去,怎奈那人动了动,"渴……"
   "怎么不喝死你?酒精中毒!胃穿孔!"
  范喆本以为那汤淼晕了吧唧听不见,不料却听见背后阴森森笑了两声。
   "鬼上身了?"范喆也没回头,拿了桌上的水杯。那是翠玉带他上来时候给他倒得,想来,应该就是惦念怕汤淼酒喝多了半夜叫渴。
   "厉鬼!"随着这一声,汤淼跳了起来,晕乎乎跳下床,一把就从身后搂住了范编辑。
  范喆给吓了这一跳,差点儿把手里的杯子扔出去。
   "你干嘛!撒酒疯儿啊!"怕影响其他人的休息,他还得压着嗓子不敢出大声儿。
   "渴了……特别渴。这儿是不是沙漠啊?"
   "喝死你!"
  范喆想推开汤淼把水杯给他递过去,可完全料不到……
  汤淼抽出了他手里的水杯,鼓咚咚把水灌下去,另一只胳膊不动,还死钳着范喆。水喝的太快,好些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弄得范喆一身水。
   "你赶紧给我撒手!"
   "你说,这儿是沙漠吗?"
  范喆也弄不明白汤淼这是睡着呢还是醒着呢或者酒醉的冒胡话呢,他也不想弄明白,就希望这人能回床上,闭嘴。
   "对,撒哈拉。一会儿你就看着三毛儿跟荷西骑着骆驼过来了。"
   "你就扯吧!"汤淼哈哈大笑。
  范喆赶紧上去捂他嘴。
   "你干嘛!干嘛!"汤淼乌里乌涂的说,"别以为这样就能掩盖真相!三毛儿?三毛儿从军去了!哪儿他妈就去撒哈拉了!"
   "也不是谁扯!你赶紧闭嘴,别人都睡下了!"范喆跟汤淼挣拨着,先抢下杯子放在桌儿上,接着把汤淼往床上推。
   "你捂我嘴干嘛……拿开……拿开……"汤淼本就晕,这会儿看着眼前的范喆冒出来三头六臂。一个趔趄,汤淼就向后仰。这一失重人有本能反应啊,就伸手拽,拽着范喆一起拍在了床上。
  范喆就感觉自己忽悠一下儿跟着汤淼倒了过去,再回神,就看见他骑在汤淼身上,身下那人瞪着大眼睛看着他。
  这一身的酒气熏得他都快醉了。
   "恶心死人了。"范喆要下地,再跟他这么贴着,他都能吐出来。
  汤淼没让范喆下去,他一伸手就抓住了范喆的手腕,紧跟着往下推他,接着自己翻身过去,给范喆结结实实压在了身下。
  范喆有点儿慌,这汤淼直勾勾的看着他,甚至要透过他的瞳孔看进他的大脑。
  同时,范喆也不敢轻举妄动——这要是他跟他折腾起来,睡院儿里的非得都卷着被子起来。
  汤淼一直看着范喆,死盯着范喆看。酒是一点儿没醒,这会儿看着范喆那是晕上加晕。甭看他好似目光如炬的,其实,聚拢起来的只有目光,脑子全散着呢。
  范喆瞅着这汤淼,想呼噜呼噜他的背,就算哄着也得把他哄睡过去。可他这一上手……
  汤淼觉得舒服,特别舒服,范喆那只温热又修长的手来回胡噜着他背别提有多舒服了!
  这一舒服,他就想起来傍晚时候他亲他,也是这么舒服。
  于是,他就塌下身体,贴着范喆,二话不说嘴就去找那双曾让他舒服过的唇。
  范喆绝对是措手不及,这人忽然就压在了他身上,忽然就凑上来满是酒气的嘴,突然就放肆的吻开来……
  你想啊,一个清醒的人得多腻味酒鬼?
  范喆被汤淼弄得特别难受,于是就尽力的往开推他。
  那汤淼能干吗?
  必然不能啊。
  唇齿就这么纠缠了起来。
  一来二去的,范喆快彻底被汤淼身上的酒气熏醉了,身上的汤淼跟一滩肉泥似的摊在他身上,濡湿的唇死命跟他的唇纠缠,手也不老实,用力的揉搓他的身体。衣服被他搅的一团乱。那身上人酷似一强奸犯。可,他必然不能够是。
  范喆的力气平时就拗不过汤淼,这现在汤淼喝的跟王八蛋似的,更不知道收劲儿,范喆也就更加不是他对手。
  冤,范喆觉得自己特别冤。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自己就被这酒鬼这么对待了。他还不敢喊不敢叫,就怕惊醒别人。可是,可是谁考虑他了?
  范喆这个委屈啊,委屈的没处说没处诉的。
  汤淼亲了范喆半天也没找回来那种舒服,于是他还不耐烦了:"你老跟我别着劲儿干嘛啊?你也不亲我,你亲我啊!"
  范喆慌忙去捂汤淼的嘴,那分贝实在……
  汤淼继续乌里乌涂的说,一边说一边去压范喆的胳膊。眼看就要控制不住了,范喆没辙没辙的只能用自己的唇封住了汤淼的唇。
  他这一亲,汤淼老实了,跟一个三岁半的孩子似的,对范喆服服帖帖。
  这吻又是那般绵长,彼此的气息、唾液纠缠在一起,汤淼又舒服的不行不行的。可……
  范喆惨了。
  汤淼亲他不说,大手还跟他身上来来回回的摸。
  就算身上这人醉的不像话,就算身上这人酒气熏天,就算身上这人粗鲁霸道,就算身上这人……
  范喆仍旧起了性欲。
  底下那话儿开始发涨,一团火往上烧灼。
  想做爱。即便是这么一不堪的情形,那也仍旧,想做爱。
  太久,没跟什么人做过了。
  更何况,现在压他身上这个,还是他……动了感情的那个。
  范喆的手开始往汤淼的衣服里钻,他想脱他的衣服,他想跟他皮肤贴着皮肤耳鬓厮磨,他想跟他……
  奈何,汤淼没了动静╮(╯_╰)╭
  他就如同一条死了的八爪鱼,黏糊糊贴着范喆,却半点儿反应没有。
  范喆伸手去扒拉汤淼,他动动,往下一滑,拦腰就抱上他,抱得死死的。
  汤淼同志,睡死了过去。
  你说范喆得多气?
  气炸了。

  这肚子气范喆带到第二天早上,辞别过米店一家,范喆揪着宿醉的汤淼往车站走。一路上他没给过他半张好脸。汤淼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啊,酒醒了全忘了,就又挤兑范喆。范喆本就有气,这下儿好了,宇宙大战。
  一路打到贵阳,范喆说去买机票,汤淼曰:买嘛啊,我连身份证儿都没了,当宠物狼进飞机啊?
  范喆怒:对,就给你塞托运行李那儿!
  汤淼撇嘴:别闹事儿了,不知道飞机老忘了给货仓开通风憋死好么些小动物啊?
  范喆曰:就怕你不死呢!
  汤淼摊手,曰:你这人真是丧心病狂,打不过就来阴的。
  就这样,两人又这般打到火车站。
  当天的票没买到,汤淼倒无所谓,说正好四处玩玩儿,范喆运气啊。
  可运气也没别的办法,车站附近找了家旅店,范喆又被汤淼拖出去玩儿了。
  这一天,范喆把自己生平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全对汤淼说了,说了一个遍。汤淼也不在意,回击呗。
  最后要不是范喆真快被气哭了,汤淼还不罢手呢。
  这一通走一通转,范喆昨夜就没睡好,今儿又赶上一通劳顿,搭出租车往回的时候跟车上就睡了过去。
  到地儿,汤淼拍他,他才发现,他是一路枕着人肩膀当枕头。
   "你肩膀不麻啊?"往旅店走,范喆问。
   "麻?不能够!绝逼麻辣了!"
   "……"
   "甭低头儿,好么,跟一野山椒似的,个儿不大劲儿倍儿足。"
  范喆忽然有点儿无奈。这就是汤淼——什么时候嘴都难听。可,人,确实没的说,从来不吝惜的对别人好。
   "反省呐?省了吧。昨儿是不是睡不习惯?那床确实太窄了。"
   "我那天上网,看见一动物。"
   "嗯?"汤淼扭脸看范喆。
   "我觉得它跟你特别神似。"
   "啥?"
   "传说中的神兽。"
   "莫不是龙的儿子?"
   "不是。跟龙没关系。"
   "那是啥?"
   "草泥马。"
   "啥?"
   "草泥马。"
   "我怎么听着那么像……操你妈?"
  范喆乐,"回去我贴你MSN上。"
36
  九点半,黎曼几何准时下课,学生三三两两的离堂,周正收拾了书桌上摊开的笔记本、纸张、笔,拿了包儿,路过提问的学生回答的教授出了教室。
  乘电梯下楼,他还没出楼道门就看见外头张狂的风——北京这几天又在大风降温了。
  系上围巾,竖了竖衣领,周正这才融入室外的寒流中。
  研究生院离他的宿舍平时要走二十多分钟,顶着风,这段路程似乎被拉伸的更为遥远。
  十点多跑进宿舍楼,周正觉得自己都僵硬了,奈何宿舍楼一点儿都不暖和,他只得继续武装严密的往楼上走。
  来到门前,门紧关着,却隐隐约约能听到喧闹声。周正开门,一眼看见了有说有笑的舍友和伏案执笔的蔡腾彬。
  舍友们见周正进来,安静了一下,周正点点头算打过招呼,往书桌前凑凑一看……
   "你……"周正算是彻底没了脾气。
  蔡腾彬回头看见周正,马上停下了笔,将高等数学的书推开了一些。
   "你哥等你好几个钟头了,我们闲聊着没事儿,听说他以前就理工大毕业的,就顺手让他帮我们把高等数学那头疼作业做了。"宿舍老二乐着说。
  周正委实有些哭笑不得。
  蔡腾彬起身,看着周正,眼里之意很明显——借一步说话。
  结果周正书包都没放下,与舍友们寒暄几句就跟着蔡腾彬出了宿舍。
   "你怎么想的?帮他们做作业?"楼道里,周正说话的声音很小。
   "我……一开始不是的,他们是让我给讲解,可是吧……后来吧……"
  周正无语。
   "唉,当初幸亏没决定留校当讲师,要不肯定……糟糕的一塌糊涂……我根本不擅长应付学生。"
   "你几点就来了?"周正记得舍友那'几小时'之说。
   "啊,哦,不到七点吧。"
   "干嘛来了?"周正检索一遍回忆,发现如果自己没记错,上回他俩可是不欢而散。这……他怎么又来了?
  蔡腾彬挠了挠头,明显一副找'借口'的模样,"做饭……做的太多,就想问问你愿不愿意一起吃。"
   "结果呢?你没吃饿着肚子过来了?"
   "没有,我吃了。"蔡腾彬纠正。
   "我也吃了。"周正浅笑。
   "哦……那就算了吧。"蔡腾彬点点头,"最近天气不好,注意别感冒。我回去了。"他说着,往楼梯口就去了。
  周正看着那背影,忽然有点儿无奈。
  这个人吧……他怎么就能……别扭成这样儿?
   "你们家是不是又乱了?"周正快走两步跟上了蔡腾彬。得,好,你愿意这么别扭,我跟你别扭着。
   "嗯,是。"蔡腾彬点头。
  瞧见没,给他梯子得给这种梯子。
  一路上风大,直到车里俩人才再开口说话。
  当然,先开口的一定不是蔡腾彬。他就这么一个人嘛。
   "你干嘛不请个保姆什么的?"周正靠在椅背上,包儿随手扔在了脚下。
   "不想请。"蔡腾彬目光笔直的看着前方。
   "不想请你又总乱,回回都让我给你收拾啊?"
   "你要不愿意收拾,那就不收拾,其实乱点儿我也没什么。"
  看吧,看吧,谁能跟他把话说下去呢?
  周正一点儿不想再开口了,摸烟点烟。
  蔡腾彬拉开了烟灰缸,"我妈就是特别乱一个人,我家一直请保姆。所以一看见保姆,我就想起来她,事实上,我不想想起来她。"
   "这是什么逻辑……"周正吐出一口烟,想起挺早之前他见过蔡腾彬的母亲,显而易见的,他们关系挺紧张。
   "就是这么一个逻辑。"
  周正又被噎的无话可说了。
   "围巾松开吧。我开暖风了,小心下车着凉。"
  周正歪头看看蔡腾彬,"一般来说,少爷不管关心人吧?"
  很明显,一个挤兑。蔡腾彬却认真以待。
   "不是少爷,我是私生子。"
  周正一下儿给呛着了——谁想的到他能接这句啊?
   "喝水么?"蔡腾彬不以为然,递给周正一瓶矿泉水。
  周正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还是接了过来,顺手把烟碾了。
   "书读的怎么样?课程都跟的上吧?"
  良久的沉默之后,蔡腾彬难得的先开了口。
   "嗯,都还好。"
   "那就好。"
   "你……"
   "嗯?"
   "没事儿。"周正闭上了眼睛,他本想问问'你为什么跟你妈妈关系那么不好?'后来一想,似乎问不着。

  这一次事儿办的很顺利,顺利在两人都心知肚明——饭做多了、屋子乱了,那不过都是借口。他们很默契的知晓彼此的真实念头。
  身体粘哒哒的贴在一起,呼吸混乱的交织着,先起身离开的是蔡腾彬,他披上睡衣,去了浴室。
  周正半坐起来,点了颗烟。
  床单滚的一团乱,周正展了展,却发现展不平。
  似乎就是这么一个道理——时间是顺时针进行的,你不能将其逆时针旋转。
  诚如他所感知:他跟蔡腾彬就是这么纠结在一块儿了。颇具荒诞性的。
  荒诞到,他根本想不明白自己何苦来的要陷入这么一种关系。
  一颗烟抽完,周正起身,开始拾掇屋子。哪儿哪儿都乱糟糟的,看得周正头疼。
  蔡腾彬揉着头发,泡沫迷了眼,亦如他让鬼迷了心窍——他就没法不跟周正做爱,或者更直白的说,他就是想要跟周正做爱。
  就跟好了伤疤忘了疼似的,上次明明又杠起来,可这才过了半个多月,他就又想跟他厮混了。如同一种瘾。
  汤淼回北京了。
  这是他打电话告知的,电话里汤淼跟他言语不多,一算是告知自己下落,二是……让蔡腾彬把信用卡挂了附卡——汤淼钱包丢了,身份证、借记卡,所有不该丢的全丢了。身份证补办要户口本,可汤淼不知道怎么回家拿户口本,没有身份证不能销卡,不能销卡钱就取不出来,而没钱汤淼就会饿死。
   "总之我落难了,虽然我一点儿不想搭理你,可是除了你我也没别人可求。"
  汤淼脾气不好,这一次也如同他每次闹脾气一样——话横着说。但从来蔡腾彬都拿汤淼没什么办法,于是他不仅把信用卡挂了附卡给汤淼,另外又办了张借记卡,存了一些钱给他。
  那天俩人跟银行碰头,都明显感觉到了尴尬。于是谁也不多说没用的话,办完,就像来时方向,一个朝东一个朝北,各自散去。
  好像他们都想问对方什么,又好像他们都半句话不想跟对方说。
  很微妙。
  蔡腾彬不知道汤淼有没有回头,但他回头了。看着汤淼那远走的背影,他心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汤淼走的步伐不快不慢,却如同一步几千里。
  洗过澡出来,蔡腾彬看见周正在打扫房间,他进厨房拿了罐儿啤酒,打开,出来,一边喝一边说,"麻烦就别收拾了。"
  周正正擦茶几,抬了一下儿眼皮,"怕麻烦我压根儿不来好不好?"
  蔡腾彬笑,"也是。"说完,他踱步回了厨房,"煮汤圆,吃么?"
  周正随口回了一句好。

  足足收拾了三小时,周正才算把这屋子收拾出来,中间吃了一次汤圆,这会儿全消化了。
  夜已深,蔡腾彬一直窝在沙发上,周正洗了手凑过去,看到他正在求解。
  那是一道困住周正一个多月的有线维代数问题。
  蔡腾彬正全神贯注,丝毫没注意周正凑到了身边,若不是他伸手指按住演算纸,大概他就是跟他身边坐几个小时他也不会发现。
  思路不想被打断,蔡腾彬也就不想说话,可周正的手指就是按着演算纸靠上的位置,不拿开。
   "怎么了?"蔡腾彬不悦。
   "这儿,我认为不对。"
   "哪儿不对?我感觉比你的推论对。"
   "非也。你看,从这儿,这里……"
  两人一来二去的就说了起来,似乎谁说服谁都相当困难,于是便开始争论。
  于争论和演算中,时间过的特别快,这俩人非但没有萎靡不振,反而都越来越精神。若不是清晨第一缕阳光惊扰了他们的视线,他们还可以继续下去。
   "先到这儿吧,我得回去睡会儿,下午有课。"周正喝了口水,熬夜让他感觉特别缺水。
   "周六还有课?"蔡腾彬也停下了笔。
   "嗯是,交换代数,必修课。"周正说着,站了起来。
   "几点的课?"蔡腾彬抬头。
   "三点半到五点半。"
   "在这儿睡吧,现在回去车上晃晃悠悠睡了要感冒的。"
   "哦……"
   "饿么?吃点儿早点?"
   "不了。"周正揉了揉眼睛,迈步往客房走。
   "诶……"
   "嗯?"听见蔡腾彬这一声,周正回过了头。
   "……我也睡。"
   "嗯,好。晚安不能说了,早安。"周正扭头,继续往客房走。
  蔡腾彬皱眉,拿了一叠演算纸跟着周正进了客房。
  周正正脱衣服,见蔡腾彬进来,不大能明白他……什么一个意思。
   "还想继续讨论?"
  蔡腾彬发现自己很难说出:'一起睡'这仨字儿。只得……
   "嗯,你困了?"
   "还好。"
   "那就再往下说一会儿,困了就睡。"
   "成,没问题。"
  俩人半靠在床头,一人一叠演算纸,一人一支笔,论题继续。
  先犯困的是周正,那暖烘烘的太阳照耀着他的脸,他人就一点一点往下出溜儿。出溜儿到蔡腾彬肩膀上,靠着靠着就困了。
  蔡腾彬后来又全神贯注在了论题上,等好一会儿之后听不见周正声音了才扭脸。
  周正就那么靠在他肩膀上,呼吸很均匀,睡的很沉。
  这么看着他,他又是那个青涩无害的少年了。
  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那细滑的皮肤触感特别好。
  于是,本是一根手指的调皮变为了整个手掌的抚弄。
   "别闹……"周正伸手盖住了蔡腾彬的手,轻轻拉下那只手,人滑到了枕头上。
  蔡腾彬以为他吵醒他了,正尴尬,却发现周正并没有醒——他翻了个身,调整了一下儿姿势,继续沉沉的睡了下去。
  蔡腾彬拿开了床上乱糟糟的演算纸,也躺了下去。
  迷迷糊糊的刚要睡着,就听见了周正声音不大的梦呓。乌里乌涂听不清楚,却发现他盗汗特别严重。
  梦见什么了?
37


  惊梦。
  周正是猛地坐起来的,一身的汗。
  呼吸似乎都会胸口疼,他缓了好一些时候才将梦境与现实剥离。
  因为动作幅度很大,一旁的蔡腾彬动了动,翻了个身,"怎么了?"继而右臂攀上去,自然的环住了周正的腰。
   "没……"周正深呼吸了一口,"要去上课,起猛了。"
   "几点了?"蔡腾彬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你睡吧,没几点。"周正拍了拍蔡腾彬的手,起身下了地。
   "明天也有课么?"
   "没。"周正一边穿衣服一边点了颗烟。
   "哦。"
  周正看了看蔡腾彬,他搭着没睡醒,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他不说,他也不说。于是直到周正碾了烟要出卧室,才听见蔡腾彬声音非常小声的一句:"那你下课了……要没事儿……一起看电影?"
   "好,没问题。"周正笑笑,带上了卧室的门。
  去厨房煮了粥,周正想着大约那位起来也会饿,就多煮了些。吃过才出门。
  外头仍旧是狂风肆虐,周正等了会儿车,上去,在靠车尾的部分找了个座位坐下。
  中午的光景,就如同车上的乘客不多,路上的行人更是稀少,就连私家车的数量都要少于平时许多。不仅仅是因为周末的缘故,还因为这糟糕的天气。
  冷风从车窗的缝隙里顽固的往车内钻,周正紧了紧围巾,靠着椅背,从书包里拿了书出来看。
  可惜,什么都看不进去。
  又发噩梦了。
  他总是这样时不时的发噩梦。梦里,他仍旧不能脱离那段黑暗的生活。仿佛它们总在告知他:你走不出去。
  过去在梦中无比的真切,他总是在梦里见到陈毅,见到黄老大,见到小霸王,见到小胖子,见到李然,见到……
  那些不堪往事,那些罪恶勾当,那些垂死挣扎,那些没有公平可言的交易和算计,总在他毫无防备的夜里一再上演。
  他无力再承受,却始终无法摆脱。
  每次当他想要冠冕堂皇的说服自己——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另一个声音却嘲讽的说:这是真的吗?
  是啊。这是真的吗?
  其实不是,你是一步步错,错上加错。你栽赃过人、你出卖过人、你欺骗过人、你设计过人、你……
  其实你离你的初衷越来越远。
  你不是只想救奶奶吗?那为什么最后根本南辕北辙?
  后来的后来,你连自保都算不上!你根本就是不想那个男人死。你千方百计不计后果的让他活下来,然后走出牢笼,站在无辜善良人们的街道上,看他又一次抬起血腥的手,阳光下满是罪恶。
  你清高的说你们不是一类人。呵呵,是啊,你比他还要罪孽缠身。
  周正猛一把合上了书。
  内心那股压抑的暗涌几乎要令他呕吐出来。
   "吃点儿陈皮吧,吃了就不晕车了。"
  阳光下,身旁明明空着的座位居然出现了奶奶的身影。
   "都跟你讲过许多次了,坐车不要看书。"
  她慈祥的笑,笑得红光满面。
  可待到周正聚精会神的望过去想要仔细看清她的容颜,那身影却消散了。
  你的皮肤都穿松了……
  很想哭。
  周正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哭。
  不知不觉间,他失去了太多的东西,哪一样都无法追回。

  蔡腾彬睡醒已经是下午三点多。起身靠在床头上,发现这是客房,床头柜上还有烟灰缸,里面有一颗烟蒂。
  蔡腾彬从来都不怎么收拾屋子,但每次必然要倒掉烟灰缸——那样,就仿佛周正从不曾来过。颇有些自欺欺人的意味。而这件事儿最搞笑的还不跟这儿,在于,从不抽烟的蔡腾彬,居然买了好几个烟灰缸,至少每个房间里会有一个。
  这是怎么了?
  虽然蔡腾彬每次都会想,却每每想不出来答案。
  似乎矛盾的事情他做起来就会很顺手——明明不想周正来,却每次都是他先去找他;明明不想周正来,却总是故意把屋子弄得更乱,让自己好有借口找他来;明明不想周正来,却买来大大小小的烟灰缸,放得屋里哪儿哪儿都是;明明不想周正来,却在路过保健品店的时候"顺手"买了润滑剂……
  捂脸。
  蔡腾彬每次不得不面对如此这般的自己的时候,都要捂脸。
  他曾想过,也许是性吧,就单单这点儿事儿他有点儿迷恋周正。可是那天他直愣愣的问他:你是跟谁都可以嘛?周正回答:嗯,对。那个时候,他的内心被锥子扎了一下儿,还是猛扎了一下儿。
  是,对,话头是他先起的,他先说的:我不是因为喜欢你,才跟你做这种事儿。
  说的那一刻蔡腾彬保证自己说的是实话,可是话脱口而出了,他竟有些……不自信。
  尤其是看到周正那种全然无所谓的态度,就更加……
  可是他没道理会喜欢他。蔡腾彬分析过好多次,他根本没道理喜欢周正。
  总之,他与他,真的是——剪不断,理还乱。
  下床,踱步出客房,哎呀呀,家里真是……晶晶亮。
  每次家里猛然这么焕然一新吧,蔡腾彬就得感慨一回。
  伸个懒腰,去卫生间洗漱一番,肚子叫唤上了。蔡腾彬拖着步子往厨房走,正琢磨弄点儿什么吃,发现灶台上的锅里有粥。橱柜上还有个小碟子,放了点儿肉松,放了点儿榨菜。
  点火,热粥,蔡腾彬笑了笑。
  周正比他小,可生活上,他总承蒙他"照顾"。
  这"照顾",他接受的颇有些——心安理得。也不知道,这理儿,都得在哪儿了?怎么就这么心安╮(╯_╰)╭

  五点半的下课钟敲响,周正颇为疲惫的合上教材,开始收拾东西。睡的少,听课时候就难免有些萎靡不振。
  背上书包往教室外走,周正想起来蔡腾彬中午跟他说要一起看电影。
  他还真有些搞不清他的路数:一会儿视自己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一会儿粘人没商量,堪比口香糖。你也不知道他究竟什么一路子,几分钟后又要上演哪一出儿。
  出教学楼,风势见缓,周正看看表:差一刻六点。
  表是陈毅给的那一块儿,那会儿不需要看表就没戴,现在需要了,他本想随便买一块儿戴,又觉得这样颇为矫情,于是,就用它了。
  路过磁卡电话,周正钻进去,给蔡腾彬拨了个电话过去。
   "喂?哪一位?"电话接通很快,这至少说明那位醒了。
   "我,下课了。"
   "啊,嗯。"蔡腾彬的声音听着有点儿紧张,"那我过去接你?"
   "不用,告诉我去哪儿看电影就成,还是新影么?"
   "啊……不了。"蔡腾彬目前可不太想靠近汤淼,那电影院跟汤淼家也就几百米的距离。虽说办的那儿的卡不用必然就浪费了,但……
   "那?"周正见蔡腾彬半天不说话,问。
   "海淀剧院吧,离你近。"
   "行,没问题。"
   "嗯。"
   "可……看什么,几点开场呢?"
   "呃。"蔡腾彬语塞,他根本没想过。
   "这样吧,我过去近,看了时间和场次什么的,再给你打电话。"
   "行吧。"
  挂了电话,周正回了一趟宿舍,放下教材,就出发了。周末的宿舍很空,大家基本都会安排活动。蔡腾彬不找周正的时候,多数周末就只有他一个人留守。而所谓心理代沟,周正在这间宿舍里也体会深刻——别人都比他小六七岁的样子,交流起来大面儿上过得去,但那一丝丝不和谐他是能感受到的。更可况,他还有研究生的课程,所以私下里跟大家待的时间很少,这也是不和谐的一部分。
  他跟他们有很大的不同,这不同周正比谁看的都清楚。
  开学时候大家做过自我介绍,周正当然有所保留。他们知晓他年纪不似看起来那般,就问他怎么这个岁数读大学,他只能以期间休学照顾祖母为借口搪塞。
  撒谎的感觉不好,但很多时候,善意的谎言远比真实来的要体贴。

  今日电影的安排挺丰富,周正选了19:05开始的一部。改编自毛姆的小说。
  蔡腾彬赶过来时间恰恰好,两人一起进场,一起观看,都对此题材颇有兴趣。
  可能是剧情有些缓慢和冗长,陆陆续续总有人离开。周正和蔡腾彬却都不以为然,看得津津有味。
  等片尾曲、工作人员目录都打出来,他们才一同起身。
  灯光还没亮起,场内仍旧昏暗。蔡腾彬扶着周正的肩膀往出走,时刻提醒他注意没有自动翻起的座位。
  那双手压在肩上,周正觉得很舒服。
  他是个挺单纯的人。
  自始至终,周正对蔡腾彬都是这种感觉。他就像一杯清水般毫无杂质的干净。
  出来是九点多,蔡腾彬说一起吃饭,周正没意见,两人就随便选了一家餐厅。环境很雅致,人也不多,川菜,味道也还算地道。
  与往常不同的是,两人的交流难得一见的顺畅,至少不冷场了。
  蔡腾彬挺喜欢这种气氛,至少这让他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孤独。失去汤淼,对他来说,直接等于孤独。而与周正一起,这孤独,似乎不攻自破。
  于是,他别扭着问:你是每周日都没课么?
  周正点头说:是,至少这个学期是。
  蔡腾彬再拐弯问:那周末一般都什么安排呢?
  周正笑笑答:在图书馆学习。
  他存心噎他。
  蔡腾彬发现自己跟周正拐弯说话每次都撞墙,索性,坦白开来问:周末要没事儿,要不还回来住?
  周正不肯定也不否定。
  蔡腾彬尴尬的啊,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薄的破皮儿了。
  周正却没事儿人一样点烟,浅笑着看着蔡腾彬。
  蔡腾彬越看那张脸越觉得他是故意羞辱他。
  可周正就是不说话,不说话就又冷场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破釜沉舟。这对蔡腾彬来说委实挺不容易的。
  周正不说话,指了指蔡腾彬上衣的口袋。蔡腾彬不明所以,顺着手指的方向伸手进去摸——餐厅的宣传卡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进去。
   "拿出来是正面,那就是好。"周正笑。
  蔡腾彬小心翼翼的摸出来,瞪着正面朝上的卡片特别匪夷所思:"你什么时候放进来的?"自己明明自始至终没离开过座位,而且……他怎么知道他会拿出正面还是反面?
   "随你猜了。"
   "……"
   "还要喝酒么?"周正拿起了酒瓶。
   "我很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知道那么清楚干嘛呢?我又没从你口袋里拿东西出来。"周正笑。
  蔡腾彬有点儿郁闷。
  这手……去当小偷百分百没问题。
  他跟大牢里……都学了些什么啊!
  可,不能否认的,这小小把戏,刚让他雀跃了一把。
   "那我能问问……你预先知道我拿出来会是正面还是反面么?"
   "你可真较真儿……"周正服了蔡腾彬。
   "知道么?"蔡腾彬有点儿急切。总不能是撞大运吧?
   "嗯,我知道。"
38
   "等我开灯。"汤淼随手把钥匙扔在了玄关的鞋柜上,然后摸索着往里走了几步开灯。
   "你这开关安的太不顺手,看看,地都踩脏了吧。"范喆把纸袋往地上一放,拿拖鞋。
   "踩不脏才奇怪,下雪了嘛。"
   "别往里走了,还不换鞋!"范喆一边弯腰换鞋一边数落汤淼。
   "嘿!还真拿这儿当自己家了。"
  汤淼脱了外套挂上,拿拖鞋。范喆气得干瞪眼——就说他不会讲人话!
   "纸袋儿给我,我给你拿屋儿里去。怎么这么爱臭美,啧啧,那么贵的外套还一买买两件儿!"
   "管得着嘛!还真拿我当内人!"
   "又开始了是吧?跟人学是小狗儿!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赢,还就爱递葛!"
   "你!"
   "别动,瞅瞅头发上这雪,就这么两步路还落了一头雪。"汤淼凑了过去,胡噜了一把范喆的脑袋,"洗洗去吧,暖和暖和别感冒了。"
   "躲开。黄鼠狼给鸡拜年。"范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美滋滋的。这汤淼不说人话归不说人话,人事儿还是办的。
   "诶对,我就不安好心了~你把自己洗完,把厨房池子里的碗筷也洗了吧~"
   "你死!"
   "又我死,死了你哭都来不及,杂志开这么大一天窗。"
   "别比划了,该干嘛干嘛去!"
   "我靠你不带这样儿的,陪你一溜儿够完了你倒捡起本职工作催稿儿,催完你自己的还替张琪催!"
   "别扯了,你要想继续成宿睡不成,你就接着扯。"范喆乐。
   "啧啧,人心不古。"
   "赶紧滚!"范喆开了街门,抖了抖自己的外套,又抖了抖汤淼的外套。从车站走回来没多远,奈何那雪犹如鹅毛。
  雪是中午下起来的,说突然也不突然,说不突然倒也突然——天气预报没个准谱儿,报雪报了一星期,这才下起来。一下雪,汤淼就短信他叮嘱:别开车了,开不动也危险。
  今天的约见是范喆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时间,又是逼近截稿期又是地狱生涯苟延残喘。可是……想见汤淼。
  从贵州回来,他俩……虽然啥也没说明白,但就这样云里雾里搅和一起了。有时间就泡一起,没时间创造时间泡一起,创造不出来时间就变相泡一起——MSN、短信、电话……完全能打冯小刚一电影儿:没完没了。
  说甜蜜吧,那绝对如胶似漆,就是吧……
  就是一点让范喆有点儿郁闷——他俩清白就像一对学龄前儿童。
  回回留宿,不论谁留宿谁家,那都是汤淼死皮赖脸。可是留宿之后吧,他俩也就是对着胡扯,然后腻一起睡觉。真的是……睡觉。汤淼回回像一只八爪鱼,缠着他抱,抱上不出一分钟就能睡着。
  范喆感觉,自己很称职的扮演了一人体大抱枕。
  这人什么毛病啊!
  要不是范喆看过汤淼身份证儿,他真得以为他未成年!
  你说这么大一人,他……他怎么就……就……
  范喆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就想汤淼都怎么成长起来的,怎么就弯了,弯了之后又跟什么人交往过。
  只是,想归想,光想,范喆问不出口。
  为嘛?
  还不是因为他假矜持╮(╯_╰)╭
  他就这么一个人嘛。
  洗好碗出来,范喆瞅瞅汤淼已经老老实实趴那儿画画儿了,这才去了浴室洗澡。
  一边洗他一边抑郁,抑郁爆了吧,他就关水,拉开浴帘,站镜子前头看自己——多么正点一人啊,他怎么就能够没想法儿?

  汤淼一边跟绘图板儿上画画儿一边哼小调儿。越哼哼吧,他越烦——根本就不想画!但关键还不能不画,不画就没钱可拿。走是走的潇洒了,回来吃瘪。
  所有证件连带卡一起交代给贼了,虽说贼没的可拿,但他同样没的可拿。
  没法儿补办身份证儿!
  离家已经太多年,断了联系也太多年,这你总不能让他没事儿人一样进家门,说一句:爸、妈,户口本给我用用,我补办身份证儿吧?别闹事儿了!不被轰出来才新鲜。其结果只能是——吃一肚子气,问题还无法解决。越想汤淼越烦,主要烦自己先找不着的是存折。这但凡要都保存好,事儿也能给办了!那天他底儿朝天的翻,也翻不出来存折。
  最后走投无路,就一条路摆眼前——借。
  可这问题的关键在于,问谁借。
  想来想去就俩人选,除蔡腾彬就是范喆。
  后者汤淼是直接给否了的。首先,这时候问他借钱,特有骗钱的嫌疑,不当骗子那也得是面首。其次,就范喆那卡奴,范喆那消费,范喆那高级公寓还贷,他能把自己养活到今天实属不易,可别给他找事儿了。
  得,名单上就俩人,还划了一人,就剩一人了。
  可汤淼实在是不想搭理蔡腾彬,要不是揭不开锅得饿死,他还能继续渗着。
  但话说回来,虽然他想半天想不出来如何开口,可电话一通他倒是说的无比顺畅。好像这么多年真是太习惯依赖他了,他也总是给他提供帮助。
  蔡同志啥也没问,直接给了他信用卡附卡,还外带一张借记卡。
  花了钱汤淼就记账,有钱就想立马儿还他——现在不是从前,他非常想跟那混蛋划清界限。
  可啥时候才能有钱呢?
  这又回到了老问题上——还得回家。
  渗着,也总有到头儿的一天。
  虽说钱必然会再赚来,可之前的存款横是不能白白捐献银行。
  烦、烦、烦。
  汤淼想钱烦,想到父母烦,想蔡腾彬那更是烦上加烦。
  烦吧,汤淼就想,干脆就吃丫蔡腾彬一辈子——好么,爷啥都是你害的!被轰出来也好,青春打水漂儿也好,被人当傻子骗也好,总之都是蔡腾彬的错!吃你一辈子怎么了?损失费!
  但这也就是想想,他汤淼吃不安生。越吃越心虚。
  你个倒霉催的蔡腾彬!陈世美!周扒皮!横路晋二!路易十四!十三点!王八蛋!
  想蔡腾彬可恨,想周正汤淼也来气!
  追债!
  妈妈的,小爷替你照顾多少年周奶奶!还钱!
  可这就更是空想了。
  追个屁,别见着!见着才会尴尬死他!
  这个更混蛋!忘恩负义!吃窝边儿草!还从别人嘴里抢窝边儿草!还一抢就抢走!我靠你凭什么!
  汤淼就实在想不明白他俩怎么就搞一起去了。
  天方夜谭!一千零一夜!罗马神话!十日谈!百物语!
   "操你娘的!"

  范喆穿着睡衣从浴室出来正听见汤淼这句"操你娘的!"
   "咋了?"
   "啊……嗯……呃……"汤淼窘迫。
   "画烦了?这才几分钟啊?"
  范喆本是关心,可正赶上汤大画家跟气头儿上,于是……
   "几分钟?您洗了……你等我看看,足足俩钟头零一刻钟,连洗碗带洗你自己。诶你说你也不是难民,怎么老洗的跟没洗过澡似的?挫一吨泥啊?你给我攒攒,回头我和上水当水泥卖。"
   "神经病!"
   "那也比你精神病好。"
   "好哪儿了?最后都一个地儿收容。"
  范喆不说话了,又气上了。可不说话又不知道该干嘛,于是蹲书架前头,翻书。
   "诶,说话啊,说不过就玩儿冷脸啊?"
   "谁跟你似的那么没皮没脸?不说了,我脸皮儿薄。受不住您这么挤兑!"
   "嘿!用大宝啊!你别老抹你那些一个中国字儿没有的油儿了,支持一把国货!"
   "啊?用什么大宝?"
   "没听广告词儿啊?风吹日晒,全靠大宝!用大宝,脸皮就厚了!"
   "哈哈哈哈……"范喆没绷住,乐了出来。这人实在太贫。
   "诶诶,乐了啊,就是的嘛,老没事儿阴脸干嘛?多乐乐。"
   "你可真够烦人的!"
   "嘿!嘿!翻什么呢?"汤淼眼看着范喆从书架上拽出了一叠原稿儿,那可不能让人过目,都是他早期作品,丢人!
  范喆多机警啊?立马闻出了把柄的味道。越不让看那岂不是越能给他挤兑?
   "我操!你赶紧给我撂下咱俩没事儿!诶!让你不许看你还拆开看!"汤淼眼瞅着范喆要得手,起身就过去抢。
  范喆手疾眼快,拆了信封就忙不迭抽出来看。
   "你大爷!"汤淼急了,按着范喆手就开始抢。
  两人一来二去,你伸手来我伸手,你顶我来我顶你。
  行了,好了,完美了——画稿儿散了一地,不是瞎子全能看见。
  汤淼捂脸。
  范喆一看就乐了,"哇塞,这都你多大时候的作品啊?"
   "高中……"
   "太可乐了,诶诶,别捂脸啊~"范喆来劲了,从地上随便拾起来一张,"啧啧,这画风可……真机械!"
   "挤兑吧,可劲儿挤兑!"
   "你那时候画画儿怎么这么……哈哈哈哈……这么硬朗啊!"
   "别提了。"汤淼摸过烟盒儿,点烟,"我其实不这么画画儿,可是吧……高中时候满腔热情啊!我就给《少年卡通》投稿来着。"
   "然后呢?"范喆这乐停不下来了。
   "然后……然后就被退稿了,那编辑跟我说,我画的人特别软特别没力度。"
   "嗯,你就听话改这样儿了?"
   "没,那之后没马上改,也不知道怎么改。完全不懂丫那软硬问题。可我好琢磨啊,就非想琢磨出来。琢磨半天,觉得,可能是我用软芯儿笔闹得,就煞有其事换了硬芯儿的!"
   "噗……哈哈哈哈……你怎么想的啊?"
   "那我可分析不出来,反正就那么干了,然后画完感觉没啥区别,画儿硬朗没硬朗起来,倒脏了……"
   "哈哈哈哈哈……"
   "然后我就潜心研究来着,一研究不要紧,就成您阅览这画风了,要不是我及时发现不着调,那我就真毁了。"
   "不行,我肚子疼了!"
   "赶紧给我收起来!"
   "给我看看你那软画风。"
   "不给!"
   "看看嘛!"
   "别废话,给我收拾了!"
   "不给我可自己翻了!"
   "翻不着,我早扔了!"
   "不信!"范喆说着,弯腰去翻。
   "操!你还真不给人活路儿了啊?"
   "到底哪个?不说我全拆了!"
   "你就一坐玛丽边儿上的。"
   "脏嘴!"
   "我都文明化了。往左,再往左,对,就那边儿。我可告诉你,你要再这么乐,我就抽你小丫挺的!"
   "抽谁啊你。"范喆抽出又一叠原稿儿,拆信封,看。
  那时候的幼稚能看出来,但软……到底啥叫软啊?没看出所谓软,倒看出来清淡随意了,跟现在他那种浓烈细致完全不同。
   "我觉得吧。"范喆正了正音色,"其实挺有个性,你要是再用水墨风格上色,大约挺独特的。"
   "哦?"
   "真的,比较容易跳脱出来。"
   "水墨……你看看,正好看看这个。"
   "嗯?"
  范喆看着汤淼往电脑桌儿去了,从下头柜子里拿出一叠纸。
   "诶,这什么时候画的?"
   "头两天闲吝时候,想说画好了给翠玉寄过去,受人家挺多照顾的,也算留个纪念。"
   "哦……"范喆这个'哦'里透着那么点儿不乐意,"画的真不错,就是要这种清淡,挺赏心悦目。线条收收,细致一些……话说……"
   "嗯?"
  汤淼拉了张椅子坐到了范喆身边儿。
   "你都是如何画漫画的?"
   "如何?"
   "就是……怎么一个流程呢?"
   "哦。嗯。一般来说……从人物出发,想想要画啥样儿的人,想差不多就画出来,画出来就根据他琢磨其他故事人物,接着再画出来。这时候就画个人物关系表儿,画完就想故事,想到什么就随手写出来,有时候睡一半儿起来写,有时候蹲厕所出来写。点子凑一起,筛选连贯一把,就开始构图。先出一些构图的基本,然后出草稿,填对白什么的,然后修草稿,精化对白,改草稿。全定了之后就填背景啊、修图啊,等等就是这样。"
   "还挺复杂。"
   "可复杂完还是一个投不出去。"
   "比如《逍遥侠客游》?"
   "呵呵……"
   "不会统共就我一个观众吧?"
  汤淼想反驳——错,还蔡腾彬。但脑子一闪过这名字他就头疼,于是作罢。
   "我觉得吧,还是我刚说那个特点问题。《逍遥》是个怎么说呢,挺有中国式特点的传统武侠故事,你的画风也很好,就是不容易从一干漫画里跳出来。因为大家都是那么去处理的,刻意的去细化网点啊,突出人物啊,勾勒线条啊。真的,不如试试看清淡的画风加一些特别中国的水墨效果,然后对白无用的就砍掉,将篇幅让给更亮的点,让故事节奏更快,你想你本来就是长篇,绝对应该在最初一两个章回内就抓住观众眼球。"
  汤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范喆,"你这么逻辑严肃起来吧,真挺像一编辑。"
   "什么叫像!本来就是!别看我不是漫画儿编辑,可是我跟你说的绝对是有用的建议,不信你试试看!"
   "试也明天以后再说,我困疯了。"汤淼说着,就要往床上爬。
   "这就困了?"
   "嗯,昨儿画了一宿张琪那插图,早上睡的,不舒服。"
   "那你也洗了再睡!"范喆揪住了汤淼。
   "别洗啦!水泥靠你攒着足够!"
   "又贫!"
   "真的,别让我洗了,我前天,不是,昨天洗了。"
   "那今天也出去了啊。"
   "我操!你不那么干净能死啊?再说大冬天的,一般人不洗那么频繁。你就够不一般了,别让我也跟着不一般,留几个一般男同志吧!"
   "爱洗不洗,不洗睡沙发去!"
   "凭他妈什么啊!"汤淼瞪眼。
   "我干净、床干净、你不干净,当然你睡沙发。"
   "你大独裁者啊?你法西斯啊?你占山为王啊!你占地盘儿的公狗啊!"
   "下去!"范喆往下拖汤淼。
   "洗洗洗!洗褪了皮!洗薄了骨头!洗内脏翻个儿!"
   "你慢慢念叨,反正我不困。"范喆不搭理汤淼了,收拾满地的原稿儿。
   "真他妈拿你没辙!"汤淼跳起来,奔浴室去了。
  洗完出来,范喆收拾好了,捧着杂志跟床头灯下看。
   "你咋又看八卦杂志啊?我告诉你,看多了小心看成八卦妇女,那你可历史名人了,不用手术性别都能改了。"
  迎头,杂志就飞到了汤淼脸上。汤大画家弯腰捡起来,给范大编辑搁床头柜上放好,掀被子,钻窝窝。
  身子跟身子贴一起,暖烘烘的。范喆翻了个身,大眼睛瞪着汤淼看。
   "看啥啊,睡。"汤淼伸手关灯。
  范喆回身,开开,"看你两眼不成啊?"
   "你一看我……"汤淼撇嘴,"得,让你亲。"
  范喆脸红了。
  拥吻、关灯、抱上,睡。
  黑暗里,范喆又开始抑郁——这到底……哪天才是个头儿?哪天,才能从学前班儿毕业往……哪怕小学挺近啊?
   "哎呀呀,一到冬天俩人搂着睡最舒服了!纯天然火炉!"
   "你才火炉儿!"范喆气儿不打一处来,可说完,想想,什么叫一到冬天?什么叫俩人儿?还说的挺振振有词,以前冬天你搂着谁啊?"
   "诶。"范大编辑不干了,"什么叫一到?什么叫俩人儿?"
  汤大画家不出声儿。
  推推,好么,就说不出一分钟吧——睡了╮(╯_╰)╭
  范喆运气,想推开八爪鱼,奈何……八爪鱼牢固,胳膊大腿缠着,脑袋扎他肩窝儿里= =
  太可恨了。
  范喆心说。
  我多么正经保守一人,你跟我起腻耍赖往上贴。结果……贴上来,你倒比石猴儿还老实!
  真的,范喆绝对不会随便跟什么人一起……谈恋爱。
39
  雪持续在下,断断续续,总不停歇。
  前两天的积雪刚要开始融化,新雪便又零零落落飘摇下来。
  马路上极其泥泞,车一辆辆驶过去,轮胎印碾碎轮胎印,稀巴烂。
  从辅路驶进旧式的小区,道路有些坑洼不平,蔡腾彬把速度再放慢些,滑过一栋栋楼,最终把车停在了7号楼前。
  再次看了看后视镜里的自己,蔡腾彬才熄火儿拿东西下车。
  关上车门,锁车,再一次确认自己能把事儿办妥,他这才往三单元走去。
  楼道愈发的陈旧了,比之八九年前更为昏暗破败。台阶被上上下下的步伐压出了痕迹,亮并凹凸不平。
  上到402的门前,蔡腾彬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老旧的防盗门。
  门内并无人响应,于是蔡腾彬只得再敲。
  可良久,就是没人来应门。
  不在吗?
  蔡腾彬有点儿懊恼。
  刚想转身下楼,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却顺着下层的楼梯响了起来。
  昏暗的光线中,蔡腾彬渐渐看见一个妇人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近。然后,她停住身,抬头往自己这里看。
  隔了这么多年,蔡腾彬仍旧能认出她的脸。只是,岁月如刀割般的痕迹让她看上去老了很多。
   "阿姨好……"蔡腾彬有些紧张,抓着果篮的手不免再紧了紧。
   "你是?"妇人再上了两步台阶,登到平台,与蔡腾彬脸对脸,"……怎么……是你?"
  随着这一声,妇人手里的菜篮咚的一下儿掉在了地上。
  蔡腾彬赶忙弯腰去捡。

  随着门被打开,光透了过来,蔡腾彬看着妇人将菜篮置于餐桌上,示意他进来。他这才闪身入内,将果篮放到了菜篮子边。
   "你坐吧,我给你倒杯水。"妇人说着,转身进了厨房。
  她这般的态度是蔡腾彬完全料想不到的,他设想过多种可能性,最好的也不过是她让出一道门缝跟他讲话。
   "喝吧,今天外面也挺冷的。"
  热气腾腾的白开水被装在玻璃杯里放置在了茶几上,蔡腾彬很是窘迫,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你坐。"妇人说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蔡腾彬还是不太敢动。
   "坐吧,他爸爸不在,出差好几天了。"
   "哦……啊,叔叔这么大年纪还总出差啊。"
   "可不是,快退休的人了,还这么奔命。"
   "阿姨您……"蔡腾彬坐到了妇人对面,"这么些年还是没怎么变样儿。"
   "还没变?都老了多少了。"妇人笑笑,"喝水。"
   "哦,谢谢您。"
   "你才是没怎么变,还像小时候那么拘谨。"
  蔡腾彬握着水杯,水的热度传到了掌心。
   "汤淼……"妇人轻声咳嗽了两下儿,"他……"
  蔡腾彬望着妇人,等她继续说话,可她却没再往下说。
  沉默里,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的走,蔡腾彬等不来下文,只得开口:"他把身份证丢了,卡啊什么的也都丢了,想要补办身份证,可是……"
   "他干嘛不自己回来说?"妇人的脸看起来又冷了几分。
  这问题还真让蔡腾彬没法回答。
   "没想到你们这么多年还在一起。"妇人见蔡腾彬不语,目光转向了茶几旁的君子兰上。
  蔡腾彬更加的无言以对,想好的话这会儿紧张的完全组织不起来。
   "他现在怎么样?"
   "啊……挺好的。"
   "书读完了吗?有没有工作?"
   "读完了,工作了。"
   "哦。你呢?"
   "也挺好的。"
  妇人坐了一会儿,起身,拉开客厅的五斗柜,从抽屉里拿了户口本出来。
   "用过还回来。"
   "……谢谢您。"
   "寄回来吧,他爸爸下周二就出差回来了。"

  离开汤淼家,蔡腾彬慢吞吞的下楼。台阶比他上来时候更脏了些,都是湿乎乎的泥脚印。
  出楼道门,世界敞亮了起来,白雪还在哗哗的往下落,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银白色。
  开车门,上去,蔡腾彬又往楼上看了看,他早已搞不清楚哪扇窗户是属于汤淼家的。
  倒车,出小区,开雨刷器,蔡腾彬却在辅路入口处忘了调头。只得再下一个路口左转。
  然后,车渐渐驶上了他熟悉的三环,往着师大宿舍而去。
  到达目的地,蔡腾彬泊车上楼敲响了他熟悉的那扇门。
  先是听到脚步声,继而是不耐烦的:"谁啊?"而后,门开了。
  汤淼穿着睡衣,一边揉眼睛一边从门内睡眼惺忪的往外看,窥见是蔡腾彬,楞住了。
   "户口本给你拿来了,收好别丢了,抓紧补办身份证。"蔡腾彬顺着门缝把户口本给汤淼递了进去,而后转身往楼梯处走。
  汤淼还愣着,直到蔡腾彬的身影消失于眼前。
   "操!"他冲出来,房门都没关,趿拉着拖鞋三步并作两步往下追。
   "腾彬!"汤淼追上了蔡腾彬,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儿。
  蔡腾彬回头,看着眼睛瞪的贼大的汤淼,笑了笑。
   "笑个蛋啊!上楼。"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汤淼关门,把户口本往餐桌上一扔,"你自己找地儿坐,我刷牙洗脸。"
   "又熬夜了?"蔡腾彬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
   "嗯,是。有咖啡,要喝自己泡。"汤淼说着,进了卫生间。
  蔡腾彬坐了一会儿,起身进了卧室,拉开窗帘,开窗。
  阳台的玻璃上都是哈气,蔡腾彬进去,把窗子也稍稍推开了一些。
   "我靠你不嫌冷啊!"汤淼出来就看见蔡腾彬跟阳台上,窗户也都拉开了。
   "换换空气。"蔡腾彬回头。
   "差不离关了吧,太冷。"汤淼拿了餐桌上的烟跟打火机,点烟。
   "你加件儿衣服。"
   "嗯,是。"汤淼从玄关的挂衣架上拿了件儿运动服,披上,"你怎么拿来的?"
   "你们家拿的呗。"蔡腾彬进屋。
   "你还真敢去。"
   "你自己又不去。"
   "咋?我把你卡刷爆了?不能够吧。"
   "一会儿赶紧派出所,把正事儿办了。"
  汤淼没接话,往阳台去了,把窗户推大点儿,探头往下看。
   "我弟呢?没跟你上来?"
   "实验室呢。"蔡腾彬听出汤淼的刻薄了。
   "哦,哦,这样儿啊。"
   "户口本用完给你妈寄回去。"
   "呦嗬,她吩咐的啊?"
   "嗯,是,但你要愿意……还是送回去吧,她……挺挂念你的。"
   "挂念个屁啊,他们都忘了有我这么一儿子吧?"
   "说人话。"
   "操!实话!"
   "……"
   "诶,我爸没揍你啊?"
   "你爸出差了。"
   "哦,那你挺幸的,他一直惦记抓着你往死里揍你。"
   "……"
   "奈何你跑了。诶,你当初愣是能扔下我跑了唉。啧啧。亏得我说喜欢你,亏得我为你连家都不要了。"
   "你让我进来干嘛?"蔡腾彬皱眉。
   "什么干嘛?"
   "没事儿我走了。"
   "急着干嘛去啊?那位不跟实验室呢么?还是说等着你去接呢?"
   "汤淼。"
   "诶在。"
   "……"蔡腾彬很是无语,转身往街门走。
   "你丫敢走!"汤淼一把拉住了蔡腾彬的胳膊。
  四目相对,却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你干嘛还管我的事儿。"先出声儿的是汤淼。
   "怎么能不管?"
   "凭什么要管?"
   "凭……"
   "凭什么?"汤淼咄咄逼人。
   "呵……"蔡腾彬笑了笑,"凭你是汤淼啊。"他说着,伸手胡噜了一把汤淼的头发。
   "你大爷的!"汤淼一巴掌拍在了蔡腾彬的胳膊上,"你别再对我这么好,我不想再会错意!"
   "你从没会错过意。"
   "你什么意思?你说我不领情?"
   "你从来都领。"
  汤淼气结,"那你他妈干嘛耍我!"
   "我耍过你么?"蔡腾彬始终声音平稳,他看进汤淼的眼底,目光温和。
   "操他妈到底为什么啊……"汤淼忽然很无力,下巴搭在了蔡腾彬的肩膀上。时间过去冷静下来之后,他能明白自己的迁怒并没什么道理,是自己不愿正视罢了。蔡腾彬没做错什么,同样的,他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他们都挺真诚的,都为对方付出过许许多多,可……就是始终到不了一起。
  蔡腾彬伸手环住了汤淼,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背脊。
  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像遭了诅咒似的,无论他俩多努力,始终,他们停留在彼此一步之遥的地方。
  友情之上,恋人之下。
   "你喜欢上周正了,是吗?"汤淼轻声的问。
   "是吧。"蔡腾彬淡淡的答。
   "干嘛还加个'吧'?我又不打你。"
   "那你抬手干嘛?"
   "……"
   "我也说不出来。"
   "你说的出来什么啊……你从来都什么也说不出来。"
   "呵呵……"
   "再乐我抽你妹的!"
   "站直了,死沉死沉的还往我身上靠。"蔡腾彬说着,想扶起来汤淼。
   "靠会儿怎么了?这就嫌弃啦!"
   "早上没吃饭,没劲儿。"
   "赶巧了,我也没吃,更没劲儿。"
   "没骨头吧你!"
   "怕什么啊,你丫骨质增生的!"
   "……我就半回说不过你,邪性了!"
   "哈哈,那就对了!"汤淼抬头,乐,"你给我做饭吧,我N久没正经吃过饭了。"
   "你怎么老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又不是你饿死的,你怕啥啊。"
   "家里有菜么?"
   "出去买呗。"
   "那你倒是换衣服啊。"
   "成,等我一会儿。"
  看着汤淼进卧室,蔡腾彬去了洗手间方便。
  厕所的置物台上多了好些东西,洗面奶啊、爽肤水啊、护肤霜啊……等等等等。
  蔡腾彬斜眼儿看着,那滋味儿挺难以表述。
  出来,汤淼已经套上了衣服裤子,正穿大衣。
   "外头是特冷吗?"
   "还行吧,没化雪冷。"
   "哦。"
   "你跟那编辑好上了?"
  汤淼锁门的时候,蔡腾彬看着楼梯问题。
   "不许啊?"汤淼把钥匙扔进裤兜下楼梯。
   "我拿什么说不许啊?"
   "拿鸡腿儿。我想吃鸡腿儿了。"
  蔡腾彬无奈,"诶,我记得谁跟我说再也不想看见我了。"
   "谁让你丫又情儿情儿来了。"汤淼笑,"我也不能太不给你面子不是?"
   "你是不能不给鸡腿儿面子吧?"
   "嗯对,还不能不给牛腩面子。话说,这天儿吃西红柿炖牛腩还真合适。"
   "对你来说就没不合适的时候,大夏天儿你照吃,说发汗排毒。"
   "其实吃火锅儿也不错。"
   "你几个肚子?"
   "我就是宰相嘛,船都能撑,还差那点儿地儿啊?"
   "户口本你拿上没有?顺道儿路过派出所,把身份证补办了吧。"
   "还真是的,车上等我,我上楼拿。"
  看着汤淼蹬蹬蹬往楼上跑的背影,蔡腾彬仿佛看到了很多他们旧日的时光。
  有人说,不要为已消尽的年华叹息,必须正视匆匆溜走的时光。
  但这,真的挺有难度。
40
  把数据记录好,收拾了操作台,周正离开实验室的时候看了看表:十点零五。
  一边锁门他一边想了想,决定还是去蔡腾彬那儿。实验结束的比他估算的要早。
  确定下来可以去之后,周正还了钥匙又回了一趟宿舍,放下资料、笔记本,拿了包儿就往车站去了。
  雪暂且停了下来,路面上的积雪脚印摞着脚印却不是那么脏,还是洁白无暇的,这会儿折射着路灯,整个世界看起来格外宁静。
  出校门到公车站,周正刚刚站定烟都尚未点燃,远处就亮起了车灯,于是他把烟收回了烟盒,车过来就上去了。
  夜里的公车空荡荡的没几个人,司机行驶的也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地铁站。
  上地铁,周正有些困,可却又因为一会儿要换乘而无法小憩。
  有点儿懊恼。
  何苦呢?
  明明都说了不去了。
  去了又要打扫房间洗衣服什么的,累上加累。
  真是不知道图什么。
  周正摇了摇头,一是为了驱散睡意,二是为了停止有关'为什么'的这个分析。
  既来之则安之。想那么多也没用。
   1号地铁他赶的是最后一班,出来除了黑车再没别的选择。上了揽客的车,周正小瞌睡了一会儿就到了蔡腾彬家的小区。
  到楼道口按门禁,无人应答。
  周正看看表,十二点出头。
  这就睡了么?
  拿了门禁卡刷开门,周正上电梯,到房门前用钥匙开门……
  屋里黑漆漆的,一盏灯都没亮。
   "你在吗?"开了玄关的灯,周正试探着问了一声。
  难道真的已经睡下了?
  脱了外套换了鞋,周正开了客厅的灯,推开卧室房门,却,空无一人。
  家里还是乱糟糟的,也看不出来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不过要说这么晚还没回来,委实不像蔡腾彬的生活规律。
  周正想打个电话问问,可转念一想都这个时间了,大约蔡腾彬怎么着也快要进门了,于是作罢,索性先收拾屋子。
  可等屋子收拾好,澡都洗过衣服都晾起来了,蔡腾彬还是没进门。
  周正看了会儿书,实在没绷住,拿过电话给蔡腾彬拨了过去。

  电影正演到僵尸蔓延全城,蔡腾彬的手机叫唤了起来,吓汤淼这一大跳。
  蔡腾彬也给吓着了,这大半夜的,哪儿来的电话?
  汤淼按了播放器的暂停,蔡腾彬拿过电话一看——诶,妈妈呀,闹鬼!电话是从他自己家打过来的。
   "谁啊?"汤淼开了落地灯,"好么,夜半三更啊!正好三点!"
   "喂?"蔡腾彬狐疑的接了电话。
   "我,你跟哪儿呢?"周正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蔡腾彬一愣,"你……跟我家呢?"
   "是啊。"周正反倒被蔡腾彬这句问愣了。
   "你……你……你不是说这礼拜不回来了么?"
   "我实验提早做完了,就过来了。"
   "呃。"
   "你在哪儿呢?"
   "我……我跟……汤淼家呢。"
   "哦,这样啊,知道了。那你们待着吧,屋子我收拾好了,明天早上我回学校。"
   "这……"
   "给汤淼哥问好吧,挂了。"
  嘟嘟……
  周正说挂就挂了,盲音取代了他的声线。蔡腾彬举着电话,有些紧张。
  好像……他生气了。
   "周正?"汤淼点了烟,看着蔡腾彬。
   "嗯。"蔡腾彬点了点头。
   "说完了?"
   "说完了。"
   "那咱继续看吧。"汤淼说着,关了落地灯,按了播放。
  蔡腾彬坐在椅子上,眼睛瞅着电影画面,心思却不在上面了。
  他……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吧?说话挺正常的。
  可是……电话挂的也忒干脆了吧?
  但平常打电话,他挂的,倒是也这般干脆。
  嗯,应该没生气吧。
  对嘛,他干嘛生气啊。
  不对,他应该生气吧?
  蔡腾彬抓头。再斜眼看看身边的汤淼,那位举着马克杯看电影看得目不转睛。
  就这么琢磨了好一会儿,蔡腾彬起身了,"我还是回去吧。"
   "啊?"汤淼从画面上收回视线,转而投向蔡腾彬。
   "嗯,你看吧,我回去了。"
   "不是说不走你住下来吗?"
   "这……"
   "周正找你?"
  尴尬。
  这事儿不仅尴尬,还麻烦。这你可让他咋回答?
  看着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话来的蔡腾彬,汤淼又上火了,"找你也不许走!几点啦,路上又都是积雪,开车不安全!"
  蔡腾彬看着汤淼,老先生说完这句又扭过头看上电影了。
   "你别这么较劲行吗,你看吧,真的,我回去。"蔡腾彬说着,胡噜了一把汤淼的脑袋。
   "你敢!"汤淼瞪眼了,那爆脾气又上来了。
   "你差不多得了,几岁了。"
   "不、许、走!"

  周正挂了电话就窝回了沙发上,点了颗烟,继续看书。
  还真是多余打那个电话,这会儿蔡腾彬不回来他还能去哪儿?必然是去汤淼那儿了。
  去就去吧。周正想。反正也是自己先说不回来的。
  只是……
  很不爽。
  蔡腾彬跟汤淼是什么关系周正能猜出个大概——不明不白。本来他以为他俩是处了挺长时间的一对儿,结果双方都竭力否认,再后来听过他俩那天那通电话,周正百分百能肯定就是——不明不白。
  可至少,他知道,汤淼喜欢蔡腾彬。
  只是,让他不能明白的是,那天他跟汤淼说了那样的话,怎么汤淼还能继续揪着蔡腾彬。而且你蔡腾彬是什么意思?一开始你就打我主意,跟我纠缠一起了,怎么还去找汤淼?
  那天蔡腾彬在电话里跟汤淼说:我没法接受你离开我走进别人的生活……
  那显然汤淼是跟别的什么人在一起了,蔡腾彬怎么还不罢手呢?不罢手又干嘛一次次来找我?而且,这汤淼都跟别人一起了,又怎么想的还拽着蔡腾彬不放?
  实在不可理喻。
  烟烧到尾部烧灼了周正的手指,他抖了一下儿,烟头掉在了地板上,于是慌忙起身,捡起来,扔进了烟灰缸。
   "真够有病的。"
  周正的这句,有点儿一语三关:他、蔡腾彬、汤淼,都够有病的。
  把书放回书架上,周正拿了包儿进了客房。
  铺了床,从书包里掏出演算纸,找着笔,继续困惑他的论题。
  上礼拜的那个论题经过这一个礼拜的较劲总算是有了眉目,或者说,他基本解开了这道难题,结尾部分是故意留下的,想着可以跟蔡腾彬一起完成。结果赶上有个实验报告要交,他还挺懊恼时间被占用,这也是为什么有了空儿能过来了他还特意带上论题和演算纸的缘故。
  结果呢?
  还真是上赶着不是买卖。
  就这么压抑的写了一会儿解答,周正觉得不对——干嘛不爽呢?他蔡腾彬爱干嘛干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啊?不就是彼此跟对方身上找点儿乐子么。
  有病。你最有病。
  笔尖断了。因为用力过大,铅笔尖利的笔尖啪啦一声断在了演算纸上。
  周正发觉,自己果然就是——很不爽。特别不爽。甚至,有点儿动气了。
  推开面前的演算纸,周正平躺下来,关了灯。
  睡觉。
  又不是不累。

  蔡腾彬是四点四十到的楼下,泊好车就往楼道去了。
  事情果然变得很麻烦——汤淼又急了,撒泼耍赖、蛮不讲理。好生生让他哄了一通,直到哄睡了他才离开。
  他实在是让他折腾的够呛,里外里的折腾。找了别人的是他,对他死不放手的还是他。
  你到底要怎么样啊?
  烦。
  可,烦的还不止这点。
  周正也让他心烦。说不回来,又回来了,回来他不在,就……
  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就是因为不知道才烦。
  到底,周正拿他当什么?
  说去了汤淼那儿,他又会怎么想?
  蔡腾彬没失忆症,他清楚的记得某天夜里发生的'三方会谈'。而且,从那之后,周正再没找过汤淼。
  另,抛开这个问题不谈,自己又拿周正当什么?何苦来的想知道他怎么想的?
  不就是自己一个人太孤独才跟他一起么?那现在汤淼又跟他和好了,不理他不就得了。
  不对不对,汤淼没跟他翻脸的时候,他就跟周正……
  烦。
  太烦。
  用钥匙把门打开,玄关客厅哪儿哪儿都黑着灯。
  崩溃,他不是都回去了吧?大夜里的怎么回去?
  这么想着,蔡腾彬开了灯,脱大衣、换鞋,推开卧室门,果然没人。可客房的门关着——烦糊涂了,周正的房间是客房。
  推门,果然,床上有个被子堆。
  蔡腾彬轻声走到了床边,开床头灯一看,床上那人连头都盖住了。被子旁还好一堆散乱的演算纸。
  叹了口气,蔡腾彬把纸张都收了,往床头柜上一放,而后,瞪眼盯着被子堆。
  良久,他拉了拉被子。先露出来的是头发,蔡腾彬继续拉。这一拉……
  可把他吓着了——周正瞪着大眼睛看着他。
   "靠……你没睡啊……"
  周正没说话。
   "怎么了?"蔡腾彬伸手摸了摸周正的脸,"梦魇了?"
  周正一下儿别开了脸,翻身,卷被子。
  他果然……还是生气了。
  蔡腾彬觉出来自己笑了,可关键笑什么呢?
  继续无奈。
  但无奈的站着也没啥用,蔡腾彬叹了口气,关了床头灯,去了卫生间洗漱。
  不说话就不说话吧,睡觉。
  睡觉总不惹谁吧?
  都什么毛病啊,一个比一个脾气臭!
  周正听着蔡腾彬走出去的,紧跟着听见卫生间传来哗哗的声响。
  他的手真凉。
  蔡腾彬刚刚触碰他脸颊的手,特别凉。
  这人就是不可理喻吧,大半夜跑回来干嘛?
  打他进门他就知道,他虽然关了灯睡觉,可一直没睡着。
  周正又躺了一会儿,躺不住了,掀开被子下床,去了厨房,喝了杯水,又切了两片儿姜,扔进水杯,倒上开水,撂在了客厅的餐桌上。
  蔡腾彬简单洗了洗换了睡衣从浴室出来,一眼就瞅见了餐桌儿上的那杯水。凑近看看,里面还两片儿姜。
  举着杯子,他就推开了周正的房门。周正趴在床上,那摞演算纸也跟着回去了。
   "你给我倒水了?"
   "嗯。"周正头也不回。
   "我没感冒……"
   "喝了吧,预防一下儿,刚才你手挺凉的。"
   "还是那论题?"蔡腾彬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是。"
   "哦……"
  这个'哦'结束,屋子彻底安静了下来。
  蔡腾彬把一杯姜水都喝了,可也总不能这么尴尬的坐着吧?
   "之前一直在求解?"
   "对。"
   "哦,那我回来你正好要休息?"
   "是。"
   "……我打扰你休息了吧?"
  周正有点儿无奈,跟蔡腾彬说话吧,十次有八次得这么累。他就不能……直来直去。
  显然,周正不想搭理蔡腾彬,可,蔡腾彬想搭理周正。
  愁。
  耐不住臊行刚想走,周正扔过来一根笔。
  而后,俩人一人占了一边床,同趴着,蔡腾彬拿了点儿演算纸,可算给这场尴尬画上了休止符。
  两个人又是讨论到天亮,都挺愉快。
  结束之后阳光反射在白雪上格外的刺眼,周正拉上了窗帘,蔡腾彬有点儿饿了,就煮了馄饨,一人一碗。吃过,一起睡了。
  这是他俩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见面不是做爱。
  并没觉得缺了什么,反而,内心倒是挺充盈。
41
  汤淼睡的很沉,所以手机噼里啪啦响了半天都没让他醒过懵儿来。但来电之人显然特别具备耐心,持续不停的呼叫此号码。
  等到汤淼终于睁了眼去摸手机,却首先摸到的是空空的半边床。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14:38。
  蔡腾彬呢?
  汤淼摸到手机也没马上接电话,而是喊了两声蔡腾彬。空气中却只有他声带振动的声音。
  范喆的手机是以免提状态扔在桌儿上的,他一边审视屏幕上的文字格式一边喝着咖啡。开放式的办公间空荡荡,就连每次慢吞吞整不齐稿子的老陈这礼拜都交了稿儿欢度周末去了。
  谁不加班都可以,唯独范喆不行。自打排版的姑娘生孩子回家开始,几期杂志了就剩他最后扫尾。
  范喆一直想换工作,这工作既陈旧又乏味,可不知道是不是遭了诅咒,每一次他都没能行动起来。
  这一次他本是下了决心的,可还不等他打辞职报告,主编大人倒是先找了他。
  事情发生在这周五,下午又累又乏昏昏欲睡的范喆被喊进了主编办公室。
  等着他的看似为一桩美事——加薪。
  可我们都知道,一般来说企事业单位主动为你加薪并不是多好的事儿,钱多了,意味着工作必然也会多。
  范喆本以为大约是排版终校的姑娘大概是辞工了,于是他将长期担任此工作所以给他加薪,却不料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杂志确定了再开连锁刊物的意向,并已经着手准备。《故事》将从明年三月开始正式发行附属刊物《新小说》,这刊物还是半月刊。也就是说,一本刊物变三本。更狠的是,主编大人只想招文编不想招美编。
  这是活生生的想让他死。
  可惜主编大人不怕范喆死,并觉得范喆不会死。
  工资可以变为double pay,可范喆没学过分身术也没听闻过有谁修成过此术。
  两人展开了唇枪舌战,最后在双方"友好"的会谈下,两人各让一步:主编再招聘一名美编,范喆的double pay让出1000。成交。
  出来之后范喆感觉不对——他又被绕进去了,本来是惦记辞职唉。
   ╮(╯_╰)╭
  电话终于接通,对面儿汤淼那动静听着半死不活的。范喆微怒——我忙成这样都没这么有气无力,你天天除了画画就睡觉怎么听着比我还累?
   "好好儿说话!"
   "咋了?"
   "跟临终病人似的。"
   "嗯,正等你的临终关怀呢。"
   "……你脸皮怎么比城墙根儿拐角还厚?"
   "我把左脸皮撕下来贴右脸上了呗,这点儿事儿都想不明白,你说你那脑子吧,里头是不是都豆腐脑儿啊,要说你也怪不容易,用着豆腐脑还得跟普通人似的参与社会。"
   "汤淼!"范喆把免提换了内线接听。
   "在呐,还没去拉屎。"
   "……"
   "哈哈哈哈,你又没话可说了,今儿抵抗不用心啊!"
   "我不想说话了。"
   "那挂了吧,没事儿老支持移动他们也不给你分红。"
  让汤淼出乎意料,真盲音了。
  他叼着烟靠在床头,举着手机,"呦嗬,看来今儿抵抗方式换了。"
  回拨,范喆不接。
  可是你别以为这你就能对付了小爷!
  汤淼下床,去了趟卫生间,牙刷牙缸都干燥的。
  显而易见,蔡腾彬昨儿夜里就撤退了。
  你成!找虐!
  也顾不得作弄范喆,汤淼出来就给蔡腾彬拨了过去。
  响了好几声,对面儿才接。可接电话的人不对头——周正。
  汤淼脑子跟被拍了似的,嗡嗡的,半句话没说就给挂了。
  掀被子钻回去,汤淼瞪眼看了窗户外头半天,有些回不过神。咋就不像真的呢?怎么蔡腾彬跟周正交往就不像真的呢?老跟艺术电影似的,做作还让人看不明白。
  越想心里越不对付,汤淼有点儿上火,后来转念一想干嘛啊,他又不是没人理!还有范大编辑呢!
  于是,范喆倒了霉了。
  他一肚子气的对着屏幕校稿儿,前台电话响了。接吧,这事儿不归他管,不接吧,耽误了正经事儿过意不去。
  起身往过走,就快走到了,电话断了。
  罢了,范喆调头往回。
  可走了一半儿电话又响。
  往复几次,待到范喆特别正经压着火儿接起来,对方一阵乐,"喂,我找范编辑~~"
   "你怎么那么贱啊!"
   "哎呦呦,急喽,急喽~"
  范喆刚想挂电话,还没挂呢,汤淼来了一句:"我跟你说,你要再挂就没意思了,老不禁逗。"
   "你怎么不说你多损啊!"
   "我哪儿损了啊?"
   "光打我们前台电话你就够损了,还为了迷惑我故意绷半天才打更损!损上加损的是,你算准我过来就挂,算准我离开就打!"
   "你应该夸我聪明啊,还有第二个比我英明的人嘛!一般人不花这心思逗你~知道你加班心烦,你看我这不是特意给你缓解啊?坐多了不好,本来你就天天计算机前头,又不爱运动,我这是帮你延续生命呐!"
   "帮我延续生命?"
   "嗯,是啊,全天下就我伟大!"
   "那你再伟大点儿,给我生一孩子算了,那延续的多真切。"
  汤淼给噎住了,范喆哈哈大笑,他就料到这把他得赢——言多必失。我让你贫啊!
   "生就生呗,生出来联合国都保护我。到时候你想见我,难,那一般人不让轻易接近我。惦记让我陪你逛街?那你抓紧吧,到时候生下来,你打几百页的报告再说你是孩子他爸你也瞅不见我了,更别提让我陪你逛街了~"
   "你……"范喆怒发上冲关——又败了。
   "我不跟你贫了,我心疼电话费,本来我就没什么收入了,说吧,电话我是想要啥安排?"
   "心疼啊?你越心疼我越拖着你!"
   "孩儿他爸,抓紧时间吧。"汤淼乐。
   "你怎么……"
   "这么烦人是吧?来句新鲜的~"
   "汤淼!"
   "在呐,老瞎喊。加班完了?"
   "没呢。"
   "没呢你不老实干活儿你鼓捣我干嘛。"
   "我本来想请某人吃饭,现在想想算了吧。"
   "别算啊!吃啥?"
   "我怎么觉得你这人这么没出息啊?"
   "错,我是没起子,尤其是跟食物眼前,没起子。"
   "……"
   "几点啊?我刚起,还是您不辞劳苦给叫起来的。"
   "又熬夜了吧?你干嘛非夜里画画儿?张琪那图你不是还没交呢吧?"
   "又催,礼拜一交,急啥啊?"
   "你吃完饭就回家啊?"
   "嗯?"
   "今儿都礼拜日了!"
   "我没说我没画完啊。"
   "……"
   "沉不住气,唉,难成大事。话说,听你那意思,今儿想让我随同回你家?"
   "嗯……"听汤淼这话,范喆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明天你不得上班啊?"
   "可以晚到点儿嘛。"
   "你跟我走算了,来我家吧。"
   "干嘛啊,你家又小又乱的。"
   "小它温馨成么。"
   "……"
   "我不爱去你家,你忒事儿,喝个水还不够你给我擦杯子的。"
   "谁让你不用杯垫儿。"
   "洗个澡不够你捡头发的。"
   "你不收拾啊……"
   "睡个觉不够你换枕套的。"
   "没完了!"
   "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汤淼!"
   "你长得就跟没完没了似的,别挂啊,我知道你又惦记挂。"
   "我真烦你。"
   "烦吧,几点碰头?"
   "不碰了,我下班回家。"
   "操,你丫爽利点儿,别跟一丫头似的,几点,哪儿。"
   "五点吧。"
   "接头地点?"
   "我想想……去你家……那新华百货吧。"
   "接头暗号?"
   "烦人,挂了。"
   "挂吧,一会儿见。"
   "诶。"
   "嗯?"
   "我真不想去你家。"
   "咋了?我一会儿收拾屋子还不行啊?"
   "不是……我爸妈也住那儿啊,我这……"
   "成,你先看你爸妈。"
   "你存心的吧!"
   "嗯?"
   "我总去你那儿影响多不好啊……"
   "你当你比尔盖茨啊,影响范围广泛。"
   "汤淼!"
   "成了成了,我去你家,成了吧。"
   "成,那就我们单位楼下见吧。"
   "嗯,你生命就离不开商场。范喆你开一商场吧,自产自销。"
  嘟嘟。盲音。

  范喆继续看稿子,差一刻五点存盘打算下楼。手机响,来电显示:高祎。
   "不容易啊。"
  范喆接起电话就是这句。
  高祎跟他许久没联络了,他给她打过几次电话,不是赶上她忙就是赶上她没听见。唯一一次她既没忙工作,耳朵又没失聪,结果愣敢上在办事儿……
   "怎么上来就不容易啊?"
   "不容易您想起我来了。"
   "哎呦呦,瞧你那哀怨劲儿。小怨妇啊!"
   "我还冤死鬼呢。"
   "哈哈哈……跟单位呢吧?"
   "跟银河系旅游呢。"
   "那车存单位了?"
   "……"
   "不忙就下楼,我跟李璐在新世界这块儿呢,一起逛啊,逛完咱玩儿去!"
   "啊?"
   "啊什么啊,打折呢,200返200!"
   "我……约了朋友。"
   "啧啧,知道你最近恋爱呢~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你有私人卫星啊?没你不知道的。"
   "我知道的多了,这会儿我正定位你心上人位置呢。诶,有个男的过来了,穿了一黑大衣正往你楼下走呢。靠靠,这不是那倒霉催的老挤兑你那小画手儿嘛!"
  范喆晕,"你……"
   "你不是跟他好了吧?停下了,他楼前停下了,点烟了,点烟了,显然等人哇!"
   "你疯了啊你!"
   "你才疯了吧?你不是巨讨厌他嘛?不是说他宇宙第一没品烂人嘛!"
   "……"
   "说话啊,真他啊?"
   "不行啊?"范喆窘迫。
   "哦,赶紧下来呗,我逗会儿他去,听闻是个傻小子!"
   "都谁告诉你的?"
   "某傻X,几次追求你未果,最后气急败坏跟我说的。"
   "肖司晨找你了?"
   "找了几次,他好像真惦记跟你合,不过奈何你这是,移情别恋之。就怕你又回头上套儿,终于争气一回!挂了啊,赶紧下楼!"
  范喆举着电话不可思议,也有肖司晨后悔的一天?
  后悔就后悔吧,范喆一边穿大衣一边笑了笑,在他这儿,什么都过去了。他再也不会那么不要自尊的跟着他。

   "诶,对,就是叫你呐,还瞎踅摸。"
  汤淼愣,看着车里探头那女的,不认识,可眼熟。
  正琢磨这到底是谁,车上下来另一个女的,倍儿正点。
  看看她,再看看她……
  汤淼好容易想起来了——范喆的朋友。他们跟"她们"干过架。
   "范喆下来跟他说我停车去了。"高祎嘱咐了李璐一句,把车驶向了停车场。
  汤淼看着李璐,李璐看着汤淼,两人一句话没产生,直到范喆从楼里出来,也没产生半句。
   "李璐。"范喆冲李璐招了招手。
   "高祎停车去了。"
  远远的,高祎走了过来,朝大部队挥手。
   "介绍一下儿呗。"高祎站定看着范喆。
   "你乐意介绍自我介绍得了。"范喆头疼。
   "高祎,范喆瓷器。这是我朋友李璐。"
   "我就不说幸会了。"汤淼皮笑肉不笑,"上次会面一点儿不高兴。"
   "哎呦,记仇儿啊?我都没跟你追究,上回谁事事儿的不让我们小喆瞧啊?现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给瞧去了吧?"高祎乐。
  范喆想变土拨鼠,钻地里去。
   "他是我粉儿,我有啥办法。现在提倡关怀粉丝。"
  噗,李璐喷了,"丫怎么这么贫啊。"
   "小人不才。"
  四个人很快熟络了起来,尽弃前嫌。虽说一起闲聊着逛不那么累,可汤淼架不住这会儿是陪仨逛,这仨还一个比一个能逛。等到终于全员采购完毕找了馆子坐进包间,汤淼觉得自己鞋底儿都快磨破了。
  席间大家仍旧是谈笑风生,李璐能喝,就一杯杯给汤淼劝酒。想给别人劝也不成,那俩都开着车。
  汤淼被李璐灌得,五迷三道,最后范喆看不下去了,挡酒。
  可惜,为时已晚,汤淼喝的脑子直晕。
  范喆有点儿心疼,这李璐明摆着虐他。同时也有些害怕,这人酒品实在……
  最后没办法,扶着他去卫生间强迫他吐了一趟,再扶回来汤淼就靠着椅子背闭目养神。或者更贴切的说,小睡。但这睡,也睡不踏实,天旋地转。
   "诶,你俩谁上谁下啊?"高祎眼睛看着范喆,手上给李璐倒茶,"你少喝点儿吧,一会儿见风倒我还得背你上楼。"
   "还用问啊。"李璐点烟,一边儿喝酒一边儿看向范喆。
   "你俩烦人么?"范喆喝茶,拿过外套盖在了汤淼身上。
   "你瞧不起我们小喆么!"
   "就他这形象,恕我难能想象。"李璐乐。
   "没完了!"范喆把烟灰缸给李璐推了过去。
   "形象咋了?漂亮就非得跟下头啊?"高祎反驳。
   "那行吧,我勉为其难信一把。范喆是1,范喆你要不是1我跟高祎没完,那就是她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我可没说他一定是上头那个,要知道我还问嘛!"
   "不管,不是也得是!"
   "你这人还有立场可言么?"
   "我的立场就是我高兴怎么都成。"李璐也有点儿喝猛了,这会儿酒劲儿上来,往高祎身上倒。
   "不是……他上下……我负责啊?"高祎推李璐,非要跟她辩论。
   "啊?什么意思?难道你还要我对他上下负责?"
   "散吧,李璐也喝大了。"范喆要起身去埋单。
   "你到底上还是下啊?"高祎叼着烟搂过了李璐。
   "他以前是?"李璐抬头。
   "他可伶可俐。"
   "洗面奶啊?我还真想洗把脸!"李璐乐。
  范喆气结,"洗去吧。"
   "你轰我……"李璐皱脸。
   "没啊,你刚嚷嚷要洗去,你还倒打一耙你。"范喆点烟,一脸无辜状。
   "嗯,就是打你,用钉耙打你。"
   "打,耙子亮出来。"
   "你跟醉鬼纠结毛啊。"高祎把火儿扔给了范喆。
   "他有出息啊~最有出息的小1!"李璐跟没骨头似的往椅子下头滑。
  范喆一点儿不怕李璐损,还嘴曰:"反正我是可伶可俐,有出息的时候我是1,没出息的时候我是0。"
   "你还行不行啊?"高祎伸手给了范喆一下儿,"除了欺负我们这口子,你还会干嘛啊?"
   "她先挤兑我的,结账去了,你扶着点儿她,我看她喝了不少。"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至少比他强,你看他都那德行了!哈哈哈哈……"
  范喆皱眉去结账了,之后跟高祎一人拖走一醉鬼。临分别有点儿舍不得,老友挺久没见,见了都带着家属也没怎么好好说话。范喆问高祎就跟李璐这样儿了?不挣了?高祎苦笑了一下儿说,说不通,还能如何。范喆隐隐为高祎难过。高祎拍拍范喆肩膀,曰,这小子挺好玩儿的,说着还揪了揪汤淼头发。范喆乐,你逗猫呢?高祎也跟着笑,是狗吧?听闻倍儿护着你。咱俩有欺负醉鬼的嫌疑么?范喆问。高祎摆摆手,怎么能够!话说,这只带好了,可别反了天。你早该找个合适的定下来了。范喆无奈,八字还没一撇呐。少来了!高祎笑骂一句给李璐扔进了车里。
  回家之后汤淼还是醉着,范喆一点儿办法没有,只得把这脏人往床上拖。
  汤淼躺下,范喆给他脱了外衣、裤子、鞋盖被子。
  结果冷不丁,汤淼睁眼了,"诶,你那俩朋友从事高科技产业吧?"
   "啊?"范喆愣,这是什么话?
   "不是1就是0,二进制嘛,我懂的,搞计算机的吧~"
   "哈?"他听见了?
   "高科技不好,你看人发明那么些高科技,可都变得越来越忙了。"
   "什么高科技啊!"
   "那李璐……真他妈能喝,真能喝!豪杰!"
   "1、0你不懂?"范喆直视着床上那醉鬼。
   "我靠,老子告诉你懂了,二进制!"
  范喆捂脸。这人……这人……10他不知道?他一什么Gay啊他!
42
  汤淼是不情不愿睁眼的,因为想吐。
  急急跳下床,本是门的方向变成了墙。汤淼不是崂山道士必然不能穿墙而过,于是乎,脸直接拍在了墙上。
  这一下撞的挺狠,狠得让汤淼直接蹲了下去。
  蹲了会儿抬眼踅摸,不撞就怪了——这哪儿是他家啊,是范大编辑家。
  也容不得汤淼回忆琢磨,胃里往上涌的那股子酸水催着他就站了起来,而后直奔卫生间。
  奈何,卫生间的门这么猛一拉开,整体浴室里头有个大活人。
   "你怎么又洗上了……"汤淼站门口就说了这么一句,接着直接掀开马桶盖子去吐了。
  范喆先是一愣再是一惊,这玻璃是透明的,就算充斥着水蒸气吧,那他可也是裸体站在花洒下面!
   "你……"
  昨天一夜范喆都没怎么睡好,汤淼一身的酒气,推也推不开,鼻息、气息,全带着酒味儿直扑在他脸上。
  好不容易朦朦胧胧睡了一会儿,结果又被冻醒了。汤淼把被子全给卷走了不说,还离着他十万八千里,那是一点儿热乎气儿没有。
  范喆起身去拽被子,汤淼就是不撒手。最后范喆特别无奈的下床又去抱了一床被子。
  可接下来还是没睡安生,大约是汤淼睡的姿势太不舒服,他开始打鼾。
  这鼾声一起来,范喆更睡不着了,于是乎就推他、踢他、拍他。可惜,没把汤淼姿势正过来,倒是把他自己折腾精神了。
  最后范喆急了,抱了被子、枕头,往沙发上一躺,才算睡过去。
  睡是睡着了,醒过来受罪了——浑身不得劲儿。再加上早起蓬头垢面,范喆决定舒舒服服洗个澡。结果,汤淼就这么闯进来吐了。
  汤淼同志吐的特别虔诚,目不斜视就盯着马桶。吐完,冲水、漱口,目不斜视又出了卫生间。
  范喆不愣了不惊了,改上火了。
  他居然看都不看他一眼!
  到底哪根神经不对啊?
  这个汤淼到底哪根神经不对?
  汤淼吐完舒服多了,回去倒床上没过一分钟就又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仍旧不情不愿,这回倒不是想吐,他给憋醒的——要方便。
  汤淼第二回闯进浴室是一个多钟头之后,这会儿范大编辑刚刚洗完,正细致耐心的给自己涂润肤露。
  必然啊,还是裸着。
  因为是背对浴室的门,他就感觉到一股凉气。
  回头,汤淼又是目不斜视直奔马桶,而后,一系列每个男士都熟练掌握的动作,接着,就是哗哗的声音。
  范喆都傻了,侧脸看着隔壁的汤大画家,沾着润肤露的手都惊得忘了继续涂抹。
   "我发现你这人有一个特别不好的习惯。"汤淼方便完,冲水,也扭脸看向范大编辑。
  范喆还在错愕之中,就大眼睛盯着汤淼。
   "你老爱看人上厕所,我告诉你这习惯真不好。"
  范喆完全无语了。活活给气得。
   "涂吧,继续涂。我有时候就特别不明白你。洗澡,一小时以上。洗完,开始涂涂抹抹,大概都加起得四十来分钟。吹头发,至少半个钟头,吹完还不算,接着拿直板夹倒腾来倒腾去,也得小半个钟头。就这么算下来,两个半钟头最少。一天才几个钟头啊?一天才二十四个钟头!要不你老加班呢,你这忒耽误工夫儿了!"
  范喆这气本来跟肚子里,现在顶到胸口了。
   "涂啊,我没不让你涂。"汤淼看着范喆的眼睛,"啊?要涂背?自己够不着?"
  范喆的恶气继续上升,这会儿到达嗓子眼儿了。
  汤淼开了水龙头,挤出洗手液,洗手。
  洗完,拿毛巾擦干净,一边拿过置物台上的润肤露一边说,"你看着的对吧,我洗了哈。"而后挤出润肤露,"转过去啊,我给你涂。"
  糊里糊涂,范喆就被汤淼扳着肩膀拧了过去,而后那大手呼呼在他背上胡噜了一通。
   "成了,您该吹头发了。悠着点儿,今儿不是还去单位呢么。"汤淼说着,拍了范喆肩膀一下儿,出卫生间,从外面带上了门。
  范喆的气终于冲破了喉咙,全升到脑瓜顶儿上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们俩这像什么?
  像什么?
  七老八十的老伴儿?
  他居然,他居然……

  汤淼刚跟床上躺下,就看见范大编辑裹着浴袍笔直进了卧室。
   "诶,你咋不吹头发?你嫌我说你啦?"
  范喆是强压着火儿跟床沿坐下的,他尽量绅士尽量和颜悦色的看向汤淼:"汤淼……"
   "嗯?"
   "你确定你喜欢男的么?"
   "呃。"汤淼一愣,"你……干嘛这么问?"
   "那好,我换个问法儿,你喜欢过男的么?"
   "必然啊!"
   "那你跟男的交往过么?"
   "废话!你发烧啦?"汤淼探身,摸了摸范喆的额头,"不热啊……"
   "那你觉得我有什么问题吗?"
   "你果然又往心里去了。我不就说你两句嘛。是,你这人是比较事儿,成天臭美,特别不像个男的,可真的,我就是说说你,我没觉得你有问题。"汤淼说的倍儿诚恳。
  范喆咬了一下儿牙,这才控制住没给汤淼一拳。
   "往后我不说了还不行么,说你也是为你好,当然你也不听。美吧,我真不拦着你美。快别气了,去,赶紧吹头发。"
   "昨天,你又喝多了。"范喆深呼吸了一口,以便对话能继续下去,而不演变为武装械斗。
   "是,我知道,早上吐得我啊,翻江倒海。你那姐们儿,忒能喝了!"汤淼感慨。感慨完吧……联系前头范喆那些话,一激灵——是不是自己喝多了又胡说八道了?上回喝多了醒过来范喆就咬牙切齿的说他没酒品,"我是昨儿喝多了又闹腾你了么?还是说啥不该说的了?"
   "你有什么不该说的?"
   "这……"
  汤淼迟迟不答,范喆也没耐性等,继续问,"你过去的BF是什么样的人?"
  听见这句,汤淼再一激灵,人有些紧张,下意识的去找烟,"我烟呢?不对,我裤子呢?烟跟裤兜儿里呢。"
   "你别转移话题。"
   "靠,没转移……"汤淼有点儿支吾,他预感他昨儿绝对干嘛了。搞不好半夜抱着范喆大喊——蔡腾彬。
  范喆去客厅茶几上拿了自己的烟,他抽出一根儿扔给了汤淼,自己也点了一根儿,而后把打火机、烟灰缸都放到了床头柜上。
  汤淼拿过打火机点烟,眼一闭心一横,"你别管我昨儿说什么了干什么了,那都过去了。真的。"
  这回换范喆一激灵——这……这什么意思?这话听着可不对。
   "真的,你别不说话啊。他跟别人好了。"
   "……"范喆崩溃了。自己跟汤淼的事儿没搞明白,倒是把汤淼跟别人的事儿搞出来了。
   "你生气了?"汤淼抓头,"你别生气啊,我现在不是跟你好嘛!你看我都随叫随到,我都天天哄着你,我都让你亲!"
   "我头有点儿晕。"范喆说的这是实话。
   "别晕。你要不生气,你要乐意听,我慢慢儿跟你说。"
   "你说吧……"范喆把烟掐了,他这话说的还能让他怎么接?
   "我长话短说,是这样的,就上次揍你那人,他吧……我们俩认识好多年了。"
  范喆转转脑子——汤淼说的是那个蔡腾彬。他确实一度以为那是汤淼的BF,但后来觉得不是。可不是他这会儿说这人干嘛?
   "我们初中毕业那年,他说他喜欢我,就给我吓坏了,我就跑了。然后高中都没见过彼此,大学我读的师大,结果他也是,就又遇上了。遇上了俩人又走近了,我慢慢儿就喜欢他了,然后我跟他说,我现在也喜欢你了,结果他跑了。"
   "啊?"
   "嗯,他跑了。为他我都跟我们家翻了,让我爸给踢出家门,结果他跑了。"
   "……"
   "本来我不想再理他了,可是慢慢儿我俩又好了。然后往下无数年,大约都差不离,他喜欢我的时候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他的时候他不喜欢我。"
  范喆捂脸。这俩什么人啊!
   "后来那天跟你们打架,我寻思他那会儿应该喜欢我,我还琢磨琢磨感觉我正好也喜欢他,就跟他说咱俩别耗着了,好好在一起吧。他拒绝了,因为那时候他跟我弟弟好上了。这个我也说不准,可能就那时候开始他俩就好上了吧。"汤淼的烟燃尽了,他顺手将烟蒂扔进了烟灰缸。
   "周正?"范喆记得汤淼以前总会说起周正,那个曾经照顾过他的周奶奶的孙子。
   "嗯,对。"
   "哦。"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所以你别往心里去了。"
   "你昨儿喝多了……没说这些……"
   "我靠!"汤淼怒目圆睁,"那他妈我说什么了?"横是半天自己白解释呐!
   "你说……1、0,二进制。"
   "啊?"汤淼晕,"这……我干嘛说1、0二进制?"
   "我怎么知道!"
   "我清醒时候都不一定能想起来这类问题。计算机编程我就没学明白过!"
  范喆彻底郁闷了,"你是真不知道什么是1、0么?"
   "二进制我知道,再具体的就不知道了。"
   "你跟蔡腾彬……交往了多少年?"
   "我算算哈……"汤淼皱眉,"认识了半辈子,交往了得……有十年吧?"
   "十年你们俩……"
   "嗯?"
   "你不知道1、0?"
   "你老跟二进制较劲什么啊?"汤淼实在不能够理解。
   "你这交往到底是什么交往啊!"范喆快疯了。
   "你有点儿把我给搞糊涂了。"汤淼很无辜。
   "是我被你搞糊涂了好嘛!"
   "又喊,有理不在声高。"
   "你们没做过爱嘛!"范喆再矜持这会儿也绷不住了——实在匪夷所思。
   "呃,没。"汤淼愣了一下儿。
  范大编辑完全无语了。
   "难得你龌龊一回。"汤淼乐。
  他还乐……范喆快哭了,"怪不得你说1、0是二进制……"
   "还能是什么?"
  范喆气疯了,"你知道俩男人要怎么做爱么?"
   "你看不起人啊!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又不是没看过黄片儿!"汤淼有点儿自尊心受挫——他明显看不起他嘛!
  越想越生气,汤淼一把揪过了范喆。这一个措手不及,范喆冷不丁就被汤淼压在了下面儿。
   "做爱还不简单啊!就……我把你衣服脱了。"汤淼说着,一把扯开了范大编辑的浴袍儿。
   "你干嘛!"范喆给吓这一大跳。
   "然后亲你一通,摸你下面儿那儿,然后再把我下面儿插你后面儿。"
   "你给我下去!"汤淼这一扯他衣服,范喆真觉得他能把后面他说那些全给做了。就这么一什么都不会的他要真来,还不得弄死他啊!
   "看吧,你也觉得没意思吧。别害怕,我不那么着哈。"汤淼下来了,摸过烟,点上。
  啥?
  没意思?
  范喆一边系着浴袍带子一边儿躺床上看着天花板,彻底……崩溃了。
   "诶,十一点多了,你是不是中午得到单位啊?咱吃饭去吧,吃完我回家你上班儿。话说,我衣服呢?"
  十年。他能跟一男的交往十年啥都没做……
  没意思……
  这……
  他不是也想跟我交往十年啥都不干吧?
  范喆慌了。
  他找别人了。
  我靠,是个人也会找别人吧?蕾丝边也没听说过有柏拉图的,更别提俩爷们儿了!
  这一心慌,范喆直冒冷汗。
   "诶,你怎么还躺着不起来了?起啊!我衣服呢?"
  不能再犹豫。这会儿要是犹豫了……
  汤淼正四处踅摸,不料,范喆忽然坐了起来,一把给他扥回了床上。
   "我靠!吓我这一跳!嘛呀!"
  范喆爬到汤淼身上,半句不解释,直接吻了上去。
   "嗯……"汤淼傻了,他怎么又突然亲他?每次都搞的他措手不及。
  范喆的舌头撬开了汤淼的唇,钻进去,挑逗着那僵硬的口腔。汤淼渐渐放松下来,接受着灼热的吻。总体来说,虽然每次他被范大编辑亲都措手不及的,可汤淼很喜欢范大编辑亲他,每次都把他亲的可舒服了。
  只是吧……
  这次的亲,有点儿不一样,他亲了他一会儿,可让他喘气儿了吧,又转而去亲他的脖子、耳垂。
   "别闹,痒痒……"
  范喆不理汤淼,往下拽他的Tee。
   "诶诶,你脱我衣服干嘛啊!不出门儿了啊!"
  不等他喊完,衣服就被范喆拽了下来,继而,那唇舌开始向下蔓延。
   "嗯……你别闹啊……"
  闹?范喆气结。另一只手直接往下,按住了汤淼那话儿。
   "我靠……你……"
  不等汤淼后半句'要干嘛'问出来,范喆就握住了那软嗒嗒的东西。
  汤淼跟过了电似的,浑身一颤。
  范喆又吻上了汤淼,与此同时,拿捏有道的握着汤淼下面那话儿缓缓动了起来。
  汤淼显而易见是个处男,而比这更窘迫的是,他连DIY都基本不做。过了发育期,也从不会有意识的产生性冲动,体内囤积过剩的精液大多是通过梦遗排出体外。所以这会儿你想吧……
  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快感。至少他自己是折腾不出来这种快感。
   "范喆……"轮上喘口气,汤淼深呼吸,"你……"
  可惜,吻又落下来了。
  手里的东西有了形状有了硬度,甚至透出了灼热。范喆的手稍稍放开,而后顺着底裤的边沿钻了进去。那触感很好。
  汤淼简直要疯了,刚刚隔着内裤的搓弄就让他不行不行的,这会儿没了阻碍,那话儿被温热的手圈住,上下的套弄……不出几下儿,那快感攀升到了一个极致,接着就是宣泄。
  范喆完全想不到汤淼这么快就会射精,手心里忽然而至的粘稠湿滑让他顿感不妙……
  唇与唇分开,汤淼喘息的特别剧烈。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仿佛被掏空了一般,又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难以想象的疲惫与要命的舒服。
  呼吸渐渐平静下来,汤淼偷眼看看范喆,一种羞涩感油然而生。平生头一遭,汤淼同志害臊了。
  支支吾吾想说点儿什么,可还不等他开口,他就感觉到了某样东西顶着他大腿内侧。那东西微微的蹭着他的皮肤,很湿滑。
  汤淼虽然不怎么知晓床笫之事,可他至少明白男人的生理构造。那东西能是什么他当然知道。接下来他该干嘛他也能猜出个一知半解。
  好了,这下儿真圆满了。他终于是得跟同性发生点儿什么了。
  蔡腾彬从不会对他这样,也不会提出这类要求,或者说,动口不动手。
  范喆没像蔡腾彬那般问他:做爱好么?而是直接……直接就……把事儿办了。
  你还真干脆……看不出范编辑是个这么干脆的人啊……
  汤淼再看看范喆,范喆也看看汤淼。
  别琢磨了。
  汤淼不想琢磨了,范喆也不让他琢磨了。他伏低身体,又亲吻上了汤淼,并,拉过他的手,穿过浴袍的缝隙,让他握住了自己的那话儿。
  汤淼有点儿僵硬,这是他头一回摸到别的男的那儿,还是一根勃起的。
  他像逃避似的,挪开了手,转而顺着范编辑的臀瓣摸上了范编辑的背。
  范喆有点儿上火。不过没等他发作骂人,汤淼把他掀翻了。
  汤淼直视着范喆,盯了他好一会儿,就跟慷慨赴死似的,拉了他浴袍的带子。
  春光必然不是乍泄了,而是一股脑涌现出来。
  说来也奇怪,这裸体汤淼今儿是第四回看了,咋就看着跟头三回不一样呢?
  范喆有点儿紧张,他摸不准汤淼这是要干嘛啊,刚要问,就见汤淼塌下腰,吻上了他。
  还是那般笨拙,虽然不能刻薄的说全然没进步吧,但说实话真没进步多少。可是范喆却挺习惯他这般笨拙了,反而觉得很有趣。
  汤淼就这么笨拙的吻了一会儿,吻着还得思考着接下来怎么办。回忆一把刚范编辑的举动,他决定照猫画虎。
  唇、脖颈、耳垂。
  他咬到范编辑耳垂的时候,就听见了范编辑让人骨头都发酥的呻吟。
  这动静儿实在有点儿刺激。这刺激实在让人……
  欲罢不能。
  于是汤淼就不停的啃咬那小小的耳垂。
  范编辑的敏感点之一就是耳垂,这会儿实在是被汤淼弄得欲火中烧了。
  要说范编辑也委实在不容易,打纠缠上这个倒霉催的汤大画家他这'性福'就断了香火。都跟他纠缠了,哪儿有工夫儿上聊天室钓小可爱?范编辑也是个性欲挺强的人,可断了香火就剩下DIY了。这会儿好容易跟汤大画家滚一起……
  范喆委实有些受不了了,拉住汤淼的手就往自己身上带,用几乎能把汤大画家电傻了的呢喃说:"你摸摸我……"
  汤淼当然被电傻了,手顺着范喆的身体曲线游走。范编辑的皮肤又滑又细,汤画家想:不愧是天天跟那儿涂涂抹抹啊!
  身上的皮肤被来回的揉搓,范喆那是越来越受不住了。好在汤淼终于慰问了他怪不容易的那话儿。
  通了电的汤淼试探着握住了身下人完全勃起的家伙,然后像范喆之前那样缓缓动了起来。
  范喆搂住了汤淼的脖颈,微微探身吻上了他。
  就这么弄了好一会儿,汤淼忽然分开了与范喆纠缠的唇舌,"你快要我命了!"
  范编辑惊诧。这是怎么了?
  汤画家低头看了看自己下面儿那话儿。
  范喆又出乎意料一回——这人,居然又兴奋起来了。
  这才多一会儿啊?
  半个钟点儿也没过去呢吧?
  怎么办呢?
  方法一:再帮他用手解决一下儿。
  方法二:用嘴帮他解决一下儿。
  方法三:……
  范喆看了看汤淼微微泛红的脸,又看了看他那漂亮的腹肌。啧啧,他一直都觉得汤画家身材很好,这会儿更觉得出类拔萃。
  汤淼也在犹豫。猪跑他一早见过,见了也不觉得有意思。可这会儿他跟范喆演练了猪跑的几个步骤,都实在很有意思,那么……那啥是不是会更有意思呢?
  实际上,他俩是有些不谋而合的╮(╯_╰)╭
   "你让我那个一下儿吧。"脸皮较厚的汤淼先开口了。实际上此时此刻他脸皮薄了许多,至少他没直接说诸如:搞、干、操。这类词汇他难得隐晦了一把,不如他骂人那么痛快。
   "那你……"一肚子小心思的范喆又活动起了心眼儿,"你不能只摸我。"
   "那要?"
  范喆伸手碰了碰汤淼的唇。
  看过猪跑的聪明伶俐的汤画家一下儿就明白了。可是吧……那地儿用嘴……汤淼犹豫了,但想想人类与生俱来排泄器官就跟生殖器官两相伴,这你也没办法解决,大概非要解决就得找上帝,可迄今为止一定有人找过但上帝一定给无视了……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他们这笔床上交易心照不宣的达成了。
  范喆拉开床头柜翻翻检检扔给了汤淼润滑剂,汤淼乖乖伏下去含住了范编辑的那话儿。
  可连接吻都蹩脚的汤淼当然很不胜任此工作,于是范喆很不自在,再于是他只得实地教学。
  汤淼又过电了,这回电过的马力更足。
   "不行不行,要受不了了……"
  范喆赶快松口,然后请学生来实践。好歹,有一点点进步。
  汤淼很紧张的照猫画虎的实践,范喆很享受,把润滑剂往汤画家手里递了递。
  汤画家不明所以。
   "不涂你怎么进来啊!"
  如此愚钝的学生可真叫人无语。
   "啊?哦。"这东西跟猪跑上他没注意过,不是剪片子的嫌耽误工夫儿给剪了,就是汤画家看困了睡着了。
  汤淼打开盖子,挤出液体,被范喆指引着摸到了他的私处。
  他小心的涂抹着,碰触着他陌生的那里。
   "轻一点儿……"范编辑红着脸指导。
   "哦,嗯。"汤淼放轻力道,很好奇那里究竟什么一个结构,于是低头去看。
   "看什么啊!"范喆脸更红了。
   "你害臊啊!"
   "烦人!"
   "我能不能进去啊……"
  范喆揪住汤淼的头发就把他按了下去,汤淼只能继续做苦工。那东西一下下顶着他的喉咙,他得努力的吞咽口水。
  过了会儿,范喆渐渐放开了紧抓汤淼头发的手,换而轻轻的抚弄他的脖颈。而后,另一只手伸下去,引导着汤淼缓缓的送入手指。
  滑滑的,凉凉的,窄并紧窒。
  这是汤淼的触感。
  这触感引发了他更大的兽欲。
  他实在不想忍耐了,于是跨上范喆的身体,有点儿急躁的分开他的腿,硬着的那话儿不由分说就顶上了那私处。
  范喆赶忙挤出了一些润滑剂,包住汤淼勃起的那话儿,并叮嘱他慢慢进来。
  汤淼满口应着,实际上早已急不可耐,可想而知,他还是一口气冲进去的。
  范喆脸都绿了,他就知道这是一种自杀行为。奈何汤淼很愉悦,他绝对不会停下来,慢下来都难。
  看猪跑≠吃猪肉
  猪肉实在太好吃了,不吃一点儿不能理解,吃了就欲罢不能。
  汤画家这个纯情小处男哈皮的吃起了猪肉。
  可猪肉范编辑苦啊,无论他怎么调整呼吸都会被汤淼的冲撞撞得狼狈不堪。
  汤淼射精还是很快,并很过分的不抽出来,都射在了范喆体内。
  范编辑咬牙切齿的骂人——恨死他了,他爽了两次,可自己半次都没到达高潮。
  于是,范编辑愤怒的拿了汤画家的嘴当通道……
  虽然他更想直接把汤淼搞了吧,但他按捺住了——你不能让刚念小学的孩子直接进大学。
  范喆也没客气,怀有报复性质的,弄脏了汤淼的嘴跟脸。
  事毕,两人都累的不行。可范喆还得去把倒霉的自己清理干净。汤淼还说风凉话:"你没吹头发还真是对了,要不也是白耽误工夫儿。"
  范编辑没劲儿骂人了,自己去了浴室。
  汤淼慵懒的躺在床上,回味一下猪肉的滋味,美妙。可想一想,有点儿惧怕,他这回似乎真的——万劫不复了。
  糊里糊涂,就这样儿了。
  怎么就这样儿了呢?蔡腾彬怎么不跟他这样儿呢?
  汤淼又困了,叼着烟昏昏欲睡,想想范编辑又得洗老半天,碾灭了烟,拉被子,就又闭了眼。
  范喆泡进了浴缸,特别疲乏。单位今天是肯定不去了,去了也准保是打瞌睡。范喆还有点儿烦,这个烦不来自别的正是来自刚刚欢好过的那一位——他有种感觉,大约汤淼,一点儿都不知道什么是'特别的感情'。由他和蔡腾彬那儿,就可见一斑。他是不是下意识的就混淆爱情和友情?还是说,他只是习惯有个人陪?那他之于自己……又到底都是怎么想的呢?
  不安。
  这种不安是忽然冒出来的。从他泡进浴缸安静下来的那一刻起。
  他可是努着跳的火坑,可别被煎的半生不熟= =
43
  汤淼打开门发现防盗门和街门中间有张纸条。
  【哥:我来过了,你不在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有空。很久没见过面了,如果能挪出时间碰碰,打我宿舍电话吧:6232XXXX】
  举着纸条儿看了一会儿汤淼才开门进屋儿。将纸条放在鞋柜上,他先去开了窗。
  点烟,开机,在电脑桌前坐下,汤淼捏了捏额头。因为范喆要上班儿,他早上起的很早,这会儿稍稍有些头疼。
  有股子不真切。
  周正的纸条不真切,昨天跟范喆做那档子事儿不真切,蔡腾彬跟周正好上了不真切,就连自己需要找工作都不怎么真切。
  这几个月的生活就不真切。
  好像忽然就经历了一场天翻地覆。认识范喆、周正出狱、跟蔡腾彬分裂、蔡腾彬搭上周正、跟范喆相好、疏离周正……
  桌上堆着给翠玉的画,汤淼拿过来看看、翻翻,也觉得不真切。
  计算机进入windows界面,他碾灭了烟,拿开画,上了智联招聘。
  能选择的工作有很多,可好象选哪个又都不太愿意。去公司吧,免不了活儿多任务重天天加班儿;去杂志社出版社吧看看范喆就知道轻松不了;去学校教课吧,那闲吝的美术老师工作挤破头也不一定能捞着一个;再教小孩儿画画儿吧,那实在没什么大出息;去制片厂吧,不过是走回头路……
  汤淼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最喜欢的是自己跟家画漫画,可惜,唯独这个没法养活人╮(╯_╰)╭
  范喆上次建议他修改画风他感觉挺受用,可就算画的再好没人买不也还是没意义嘛。
  卡里倒是还有些钱,问题总不工作总自娱自乐,那肯定是坐吃山空。
  汤淼到了也没还蔡腾彬钱,给他他不要。
  好多时候都是这样,汤淼可劲儿折腾全无负担,反正无论怎么不负责任怎么搅和生活总有蔡腾彬兜着。可从现在开始,不能再这样儿了。
  不能再这样了。
  蔡腾彬归周正了。
  不停的翻着招聘页面,汤淼看见一艺校寻求专业课讲师。薪酬待遇很高,要求却不怎么苛刻,汤淼琢磨琢磨,几点他倒是都挺符合:美术专业本科以上,需具备教师资格证;从事过相关教育工作。
  把简历往企业邮箱里投了一把,汤淼继续看别的。
  另一个考前美术培训部招聘兼职讲师也挺靠谱,他也投了一把。
  就这样筛选一遍,感觉差不多不太会耽误业余时间的他都骚扰了一遍。各类学校居多。这么想来,当初母亲坚持让他选师大也不是没道理。
  想到母亲,汤淼有点儿发愁。
  户口本用完了,他却迟迟没有寄出去——还在犹豫是真要邮递呢还是登门送还。
  离家这么些年,说不惦念那肯定是假的。可当初那么就翻了脸,你让他如何再登门呢?
  肚子咕咕叫的时候汤淼看了眼挂钟,快十二点了。
  他起身,踱步去了鞋柜处,拿起周正留的便条看了又看。
  总不能一辈子不见面吧?
  那可真犯不上的。
  拿手机照着号码拨过去,电话通的挺快,但接电话的不是周正,对方说他上课去了。汤淼留了姓名电话请这位同学代为转告周正便挂断了,之后进厨房煮面条儿打发肚子。
  蔡腾彬没了,炸酱面待遇也就没了,只能改对付阳春面。
  汤淼现在似乎缓过点儿劲儿来了,能明白蔡腾彬不归他了。这不取决于他乐意不乐意,而取决于蔡腾彬。蔡腾彬选了周正。
  这点明白过来也有范编辑的功劳。汤淼觉得他跟范编辑与跟蔡腾彬有些截然不同。具体哪儿不同说不上来,就觉得不一样。他就知道他瞅见范编辑一般就不再想蔡腾彬了。

  周正中午吃过饭就回了宿舍,老四在,说有人给他打电话来着——汤淼。
  他放下包儿,拿了磁卡去楼下的公用电话给汤淼回了电。
  两人说话有着少许的不自然,但只是一开始,说几句就都放松了,并约了晚上一起吃饭。
  周正挂了电话心里宽慰了很多,他终究是不愿意跟汤淼形同陌路的。那天若不是行动先于了大脑,他也不会跟汤淼说那样的话。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们感情不浅。更何况,他是那个他第一个喜欢上的男人。虽然,是不了了之吧。
  周正说不清楚自己是何时放开汤淼的,但隐隐知道这跟心贴近陈毅脱不了干系。那么现在呢?现在心里又是怎样一个布局?
  扑朔迷离。
  下午的课三点才会开堂,周正回宿舍睡了个午觉才去上课。
  五点三十五分基础化学准时下课,周正一边收东西一边琢磨晚上给汤淼做点儿什么吃。嗯对,这就是汤淼的晚饭安排——他吃周正做。
  同学们陆续走的差不离了,周正才起身,慢悠悠往教室外走。
  可刚走出几步儿人就愣住了——他看到一个"熟人"。
  熟人冲他笑笑,笃定的看着他。
   "李然……"
   "挺久不见了,你还真变了模样。"
  周正是彻底的惊了,他实在没想到他还会再见到这个人。
  李然是陈毅的副手。当时陈毅在监狱里就告诉过他,若不是他折进来,李然也不会想尽办法把自己送进深牢大狱。整个监狱陈毅从没信任过任何一个人,包括周正,他唯一信赖的就是李然。
  周正冷静了一下儿,想一想,定然是陈毅动了什么关系把李然弄出来的。
   "还是不爱说话啊,莫不是你还看见我就害怕?"李然轻蔑的笑。这笑又让周正想起了过去的日子,李然总是很看轻他,从不把他当一回事儿。
   "说话。"他那股子霸道不怎么输给陈毅。
   "你该不会是特意来看我吧?"周正笑了笑。
   "不特意看你,我到大学里来看谁?"
   "借一步说话可以么?"周正有些心烦。这场所实在太过于不适合他们。
   "借十步吧。"
   "……"
   "你还真是挺愿意当个好孩子啊,我是万万没想到你居然真会回来念书。"
  上了车,李然点了烟。
  周正见过几次的司机江津就坐在驾驶座上。
  一点不用再揣测了,陈毅就是把李然弄回了身边儿。他们果然是恶魔的一对双生子。
   "说话。周正你知道我不是陈毅,我不会没底线的容着你。那两年照顾你,也都是他的意思。"
   "我知道你讨厌我,那你又何苦非要再看见你这么讨厌的我?"周正对于自己跟李然的关系是心知肚明的,他们就没有过半日合得来。陈毅离开后,他俩均属于不得已硬着头皮跟对方处了两年。
   "哈哈哈……你这孩子就是特别不禁逗,还他妈死要强。"
  周正从包儿里摸出了烟,"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你便讲。"
   "怎么?接下来还有课?"
   "说吧,到底要干嘛?"
   "别这么紧张嘛,有什么可紧张的?江津,走吧。"
   "去哪儿?"周正愣了愣。
   "我说了借十步啊,我请你吃饭。"
   "……"
   "别说拒绝的话,我这可是亲自登门呐,你怎么好意思拒绝?"
  周正吐出口烟,扭脸看了看身边的李然。这个相貌斯文的男人,骨子里的狠不亚于任何一个恶人。
   "今天是不少兄弟给我接风洗尘,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这小兄弟,是不是?"
   "我不记得你兄弟都跟这座城市。"周正冷冷的说。
   "陈毅没告诉你他现在大半的生意跟这里吗?"
  僵了。
  周正的手臂僵了。

  车在酒店大门前停下,门童过来拉开车门,周正下来,李然也下来了。
  一起到了宴会厅,排场很是不小,男男女女灯红酒绿。
  不少人跟李然打招呼,周正跟在他身后,眼睛却始终看着地面。
  陈毅正搭着一位曼妙女子的腰跟对面的男人碰杯,看到李然过来,刚想责备他迟到这么久,一眼却看到了跟在李然身后的周正。
   "李然来了?"陈毅对面的崔正德赶忙打了招呼,"正好给你介绍一下,我太太,李璐。"
   "你好。"李然伸手握了握李璐纤细的手。
   "这位是?"看着李然身后跟着的显然跟此场合不搭调的周正,崔正德礼貌的询问。
  李然看了看陈毅,"你不如问问陈哥。"
  侍者托着盘子过来了,李然拿了杯酒,也给周正拿了一杯。
  陈毅附耳跟身边的女人说了几句话,女人点点头乖乖走开了。
   "过来。"陈毅跟周正摆了摆手,"老崔,这是我一个弟弟。"
   "哦,是么,幸会幸会。"
   "跟崔哥你还装什么?不明着说这是你小娈童。"
  李璐的心思一点儿没跟酒会上,她看了三五次表了,就盼着赶快到十点赶快离开。这会儿听见这么一句,抬头,看向周正。怎么,这么眼熟呢?
  陈毅脸色有点儿变,但碍于场合又不便跟李然翻脸,正想说个什么把话岔过去,就看见周正直接把酒泼在了李然脸上。
   "谢谢你赏脸宴请,也恭喜你重见天日。"周正拿了路过的侍者托盘上的酒杯,把手里的空酒杯放在了托盘上,而后,用手里的杯子撞了一下儿李然的杯子,一饮而尽,转身离开。
   "你非招他干嘛?"陈毅把手里的酒杯递给了一旁的手下,"老崔,我离开一下。"说完,他推开李然就往周正走的方向去了。
  崔正德看着李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李璐倒是心里乐了。她正愁没趣呢。
   "李璐,去,带李先生到卫生间清理清理。"
   "好啊。"
   "不用,你们夫妇留步。很高兴见到您,崔太太。"

   "周正!"陈毅在电梯口赶上了周正。
  周正根本不回头,进电梯就按了1层。
  陈毅眼看着电梯关门,无奈,给江津打了电话,吩咐他截住周正。
  周正刚出酒店大门就被江津逮住了,他恭敬的告诉他:留步。
   "你怎么从来就不能给李然半分面子?"陈毅过来一看见周正就是这句。
   "他给我过半分面子吗?"周正一点儿都没客气的顶了回去。
   "顶嘴是吧?"陈毅皱眉。
   "你回去吧,我走了。"
   "我是真把你宠坏了是吧?"
   "我这是提醒你顾大局好吗?你现在应该在这儿吗?你觉得你出来追我合适么?"周正看向陈毅。
   "……我不知道李然怎么把你带这儿来的,也不知道他都想什么呢……"
   "回去吧,我走了。"周正打断了陈毅的话,"天凉,你穿的也少。"
   "我再找你。"
   "你别来找我!我不想你们一个个来扰乱我的生活!"周正说完,转身就走。
   "陈先生?"江津上前一步。
   "你带李然去找他的?"陈毅看向江津。
   "我……李先生说是您吩咐的。"
   "以后不是我直接跟你说,你不要理他的吩咐。"
   "是,我知道了。"
   "去给李然买套西装和衬衣。"
   "现在?"
   "对,现在。"
  陈毅跟卫生间找见了叼着烟的李然,李然浅笑着看着他。
   "你存心给我找不痛快是吧?"
   "你不是一直惦记他么?你不动手我还不替你动手?"
   "有些事,我需要你管。有些事,不需要。"
   "他人呢?你让他走了?"
   "李然我告诉你,别再让我知道你找周正。"
   "我真不明白,你这是图什么?太不像你了。"
   "江津一会儿会把衣服给你拿过来,换好了该干嘛干嘛去。"
  周正打了车直奔汤淼家而去。一路上脑子嗡嗡的。陈毅搂着那女人的画面跟眼前来来回回。他一早就知道他是那样的人。只是……看到还是……
  到汤淼家快八点了,进门汤淼嗷嗷喊饿。
  周正抽了颗烟就去了厨房,汤淼靠在门框上跟他闲聊。
  他说,你跟腾彬一起要好儿好儿的,他是个特别好的人。
  周正切菜的手顿了顿,什么也说不出来。
44
  蔡腾彬提前从公司走了去超市——冰箱经过一礼拜的贡献空了,周六周正又要过来,两人总不能没吃没喝。周五的超市人挤人,但蔡腾彬仍旧选食物选的很有耐心。周正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自己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交叉一对比,就能知道购物车里应该出现什么。
  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家,蔡腾彬换了鞋脱了外套就去冰箱跟前倒腾了。
  都安置好,给自己下了碗面,吃过,他舒舒服服洗了个澡。
  家里又乱起来了,蔡腾彬只简单收了收电脑桌,就开机插上U盘进入了报告。
  报告的主题是最近他们研究室的研究进度。此报告用于内部刊物。
  这是每季度公司的内刊,研究室每人都要轮上一次,人人都避之不及,可这对蔡腾彬来说根本是轻车熟路——以前在大学研究室最常经手的就是这类报告、论文、研究成果发表等等。
  时间在核对资料出报告中过的很快,如果不是有人敲门,蔡腾彬不会注意到挂表指针已经指向了十。
  会是谁呢?
  蔡腾彬很好奇。
  今天他是无人约见啊,而且门禁也没听见响。
  起身刚拉开椅子,门又被咚咚的敲,其动静也许用擂更为合适。
   "稍等。"蔡腾彬有些不耐烦,思路被打断特别让人不愉快。而且敲门的人实在太过粗鲁没有涵养,连汤淼都不会这么敲门。
  开门前,蔡腾彬看了一下儿门镜,门外是两个不认识的陌生男人。
  不等蔡腾彬再思踱,其中一个男的又大力的抬手敲门。
   "干嘛?找谁?"蔡腾彬也有些恼了,拉开门吼了出去却没有放下门链。
  门外男人但见门开了,横眉立目的喊:"郭妍呢?让她出来!"
  蔡腾彬一愣,"你们找谁?"
   "别装傻了,让她出来!"敲门男人身边另一位一脸横肉的亮出了大嗓门。
   "欠债还钱!还不起也别想跑!跑就以为我们找不着吗?郭妍,你最好现在就出来!"横眉的主儿不满足于仅有的一道门缝,大力的推门,奈何门内挂着铁链。这让他更为恼火。
  蔡腾彬感觉这事儿相当不对头,心想,这母亲又干嘛了?
   "你是他儿子吧?"一脸横肉的开口了,"你妈欠我们钱,你告诉她,躲是躲不开的!想保命现在就出来还钱,越拖着利息越高,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你跟他废话什么?"横眉的呵斥横肉的,"你给我开门,不开我砸门了啊!"
  蔡腾彬直接扣上了门,伸手按了门禁上的保安内线,简单说明了一下儿情况。
  不出几分钟,保安小队就上来了,蔡腾彬再次拉开门,看着门外两个流氓样的男人跟保安们撕扯了起来。
   "他妈欠我们钱,跑了,你拉什么拉,你大爷的……"
  撕扯、叫骂,脏话不绝于耳。
  楼道里有别的住家开门了,他们更加的放肆来劲。后来又上来一支保安小队,这才算把这俩人弄走。
  临走,横眉的主儿看着蔡腾彬的眼睛说:"别跟我来这套!我告诉你,你妈还不出钱来你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蔡腾彬在左邻右舍的注目下一把摔上了门。
  恨。
  心里这叫一个恨。
  不用过脑子蔡腾彬也知道刚那俩一准儿是放高利贷的。
  成,真成,给你钱你去赌,不给你钱你借钱还要赌,没人再借给你钱,你居然……居然……
  蔡腾彬气得直哆嗦。
  他跟沙发上坐了几分钟,起身,换了衣服穿了外套拿了车钥匙就出了门。
  气坏了。也气急了。
  他此时此刻就想揪住母亲郭妍狠狠给她俩大嘴巴。
  驱车一路前往母亲家,蔡腾彬的头始终一跳一跳的疼。
  越想他越来气,这要债的怎么找到他的?找他干嘛?谁借的钱找谁去啊!万不能这又是郭妍玩儿的什么把戏吧?
  怎么摊上这么一个妈!
  蔡腾彬家跟他母亲家很是有一段距离。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北。郭妍的房子是一套旧式别墅,很有年头,还是当初父亲给置办的,自此之后他与母亲一直生活在那里,某种程度上来说,它承载了蔡腾彬全部的青春时光。就算母亲输的最落魄的时候,蔡腾彬也没让她把房子卖了,换而把自己的房子变现。他知道她喜欢体面的生活,就算输的什么都不剩,她也要住大房子请保姆开名车。这是她固有的生活方式,是她唯独输不起也不能承受输出去的。
  来到别墅区门前,保安拦住了蔡腾彬的车。
  保安询问来意过后,蔡腾彬被自己听到的震惊了——B道10号?找谁?郭女士?房主换人了啊!什么时候?有一段日子了,新房主都开始装修了!
  蔡腾彬根本不相信,无论保安怎么说明他都不相信。
  怎么可能换人?那是我家!我妈住这儿!
  无论如何也劝不住,最后保安无奈的上了车,跟着蔡腾彬去了B道10号。
  蔡腾彬慌慌张张的掏钥匙,掏出来不听劝的就往锁孔里插。锁,纹丝不动。
   "妈!妈!"蔡腾彬发狂了似的大力拍门。
   "先生您别这样,您这样会惊扰别的住户……"保安特别的尴尬。
   "妈!你开门啊!开门!"
  小保安实在也是有些慌了,呼叫了队长。队长不过几分钟就急急的带着一小队保安跑了过来。劝、说、拉、拽,好不容易,才把蔡腾彬弄走。
  保安队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跟这个别墅区工作了挺久,蔡腾彬他是见过的、认识的。于是,他很客气的把蔡腾彬劝到了物业办公室。
  物业的小伙子正昏昏欲睡,搞清楚眼下的状况,赶忙拿了业主联络簿,。
  蔡腾彬照着电话号码给新房主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个女的,还算客气,把来龙去脉说了一番——房子是在一处中介看到的,价格很便宜,对方手续齐全房主急着出手他们夫妇就给买了下来。老房主他们只见过一面,还是一起去办过户的时候。是个中年妇女。她也头疼坏了,三天两头不是听物业说有人上门讨债就是听工人说有人上门闹事。
  郭妍委实把她唯一的房产卖了。
  蔡腾彬愣愣的挂了电话。
  从物业出来,保安队长一直陪着他去取车,期间,说了实话——郭女士生活挺不如意的,先是卖了车又辞退了佣人最后连房产也卖了。这段日子总有人找B道10号,都是来追债的。
  蔡腾彬浑浑噩噩的上了车,开出小区,脑子白茫茫一片。
  开出很远,他将车在路边停了下来,整理思绪。渐渐冷静下来,马上调出了老保姆的电话。也顾不得这都是大夜里了,急急就打了过去。
  座机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对方显然是睡意朦胧。
   "孙阿姨,我是腾彬,你知道我妈去哪儿了吗?"
  老保姆这是惊醒,缓了半天脑子才醒过来,"小少爷啊?"
   "对,是我,我妈她……"
   "太太啊?太太回老家了您不知道吗?"
   "老家?"
   "是啊,太太上个月头走的,给了我一笔钱,说承蒙我照顾了她这么久。"
  怎么可能回老家?蔡腾彬笃定郭妍是不可能回上海的,老家早没亲人了。
   "太太走您不知道吗?我还以为她跟您打过招呼。"
  面对什么都不知道的老保姆,蔡腾彬实在是没心思再说下去,又说了些客套话就挂了电话。
  糟糕透了。
  郭妍失踪了。
  蔡腾彬曾想过一万次:她最好死在牌桌儿上!可,现在单单是她不见了,他就快急疯了。
  像发泄似的,蔡腾彬猛拍了方向盘一把,而后,一脚猛踩油门就又上路了。
  这一晚,他根本不顾常人的正常睡眠休息时间,把他知道的地方走了一个遍,把他存储过的电话也打了一个遍。这些人多是母亲的朋友、牌友。可,没一个人知道郭妍的下落。
  消息都是零零散散的。
  这个说:郭妍啊,我挺久没跟她打牌了,她总是欠钱不还。我们都不爱跟她打牌了,可她非是要打,说等她三五天,三五天她就能搞来钱。
  那个说:郭妍?我有挺久没见过她了。实在受不了她,每次都打白条,上次把车压给我了,也不过来取走,现在蓝鸟才值几个钱啊!
  这个说:我听说她开始玩儿大的了,好像是赢了不少钱吧,反正后来不找我打牌了,哈哈哈,看不上我们这点儿小钱了吧?
  那个说:我不跟你妈来往了,每次都借钱,每次都说还,可是一分钱我也看不见!
  这个说,那个说,这个说,那个说……
  把已知的这些组合起来,蔡腾彬有了个大概:母亲没钱了,于是母亲借钱,借钱玩儿更大的,输钱,输完继续去借,借到没人借了就借起高利贷,接着输,输到熟人都不待见了,再去借,借来找陌生的牌搭子接着输,输了还去借,借了再去输,最后……
  糊涂!
  活了一辈子越活越糊涂!
  四点多,蔡腾彬把能找的人统统找了一个遍,终究没有一个人知道母亲的下落。
  满身疲惫,满心倦怠,蔡腾彬开着车一点儿找不到方向。
  慌了,彻底的慌了。
  把手机翻了又翻,把记忆理了又理。蔡腾彬最后想起来他遗漏了一个人——母亲曾经的一个好友,郑阿姨。
  这是他非常讨厌的一个人,与母亲一样势利一样现实一样好吃懒做。
  就是她,与母亲讲电话,让蔡腾彬听见的那一句:谁想带着一个孩子啊!可是不管他行么?不管他我吃什么喝什么?那混账东西能痛快给钱嘛?能嘛?那可让我怎么活!
  也是她,第一次让母亲上了牌桌儿。
  还是她,第一个嫌弃母亲对她敬而远之。
  可都这会儿了,就算也许毫无收获,蔡腾彬也只能硬着头皮登门了。
  去她家的路蔡腾彬早已记不清楚,有些像无头苍蝇乱转,当然怎么也找不到。
  等到天亮,他又询问了母亲的一些旧朋友,才算得知地址。其中一个大约心怀嫉妒吧,说的话很难听:小郑啊,啧啧,今非昔比了,她老头儿死了,家底儿全归了她,养了个小白脸儿。
  这都是些什么人!
  母亲的朋友,每一个都让蔡腾彬作呕。
  拿着地址摸过去,是个挺豪华的别墅区,跟门卫说了很久,门卫横竖看看蔡腾彬不像个坏人才勉强放行。
  按门铃,只出来一个佣人,曰:先生太太去旅行了,不在国内。
  蔡腾彬急啊,就问有没有行动电话,佣人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光说不方便给。
  最后,蔡腾彬只得跟佣人描述郭妍的相貌长相,问最近这个女人有没有来找过她家太太。
  佣人听着,本不想理,奈何蔡腾彬一说,她马上想起了不久前的一幕:一个鼻青脸肿的女的,看着狼狈不堪,半夜按门铃、敲门、擂门,搞的她不得安生。一开门,她就往门内冲,太太也给惊醒了,下了楼,看见那女的很是羞辱了她一番,拿了些钱给她,才将她打发走。太太还为这事儿骂了保安队,说他们一个个都是睁眼瞎,什么人都往里放。保安队特别委屈,说绝对没有放行,搞不好是翻墙进来的。
  蔡腾彬听不下去了,完全听不下去了。
  这怎么会是他母亲呢?这怎么会是那个婀娜多姿的郭妍呢?
  她怎么就把自己的生活搞成了这般模样?
  佣人也不想说了。问她那女的后来去了哪儿,她摇头说不知晓。
  蔡腾彬转身要走,佣人好奇的问,你是谁啊?他竟然有些回答不出来。'儿子'二字,他怎么也说不出口。不是母亲让他难堪让他蒙羞,而是,他无颜说自己是人家儿子。就算母亲再怎么不负责任再怎么对他漠不关心,可母亲从未让他流落过街头,从未让他无家可归,从来,在物质上,她没缺过他什么。她是个作女,往死里作,他一早就知道,可无论他是帮还是不帮,横竖都是害死她。
  母亲,不见了。
  不见了。
  他不知道她欠了人家多少钱,可这一次,她半句都没有跟他张口。
  被人打了吧?鼻青脸肿的。
  走投无路了吧?上门去求一早唾弃她的朋友。
  现在在哪儿呢?过什么日子?怎么生存下来?
  开车路过报亭,蔡腾彬买了一堆报纸,只看社会版。
  那么好面子的母亲,他就怕她跳了河。
  四个月没见,她就这样了……
  这四个月她作成了什么样儿?还是说,上次她来找他的时候,其实,已经无路可退了?
  蔡腾彬恨死了自己也恨死了母亲。
  她是个多么失败的母亲,他就是个多么失败的儿子。
45
  周正下课就回了宿舍,打算收拾一番就去蔡腾彬处——如果没有特别告知,一般来说这已经是一种约定俗成。
  可惜,刚出校门他就知道此行大约难以成行了——那辆车和站在车边的那个人……
  周正想当作没看见,江津却礼貌的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眼里的烦躁、蔑视、少许的愤怒,对方选择全然的忽略。
   "你复印我课程表儿了吧?"显而易见的挖苦。
  江津却充耳不闻。他拉开车门,周正只能不情不愿的上车。
  阴魂不散。
  陈毅这般的阴魂不散是周正始料未及的。据他所知,他本不是这么一个不干不脆的男人。是什么引得他对自己如此执着呢?到底什么是他想要的?周正想不出来他还能给陈毅什么。情?这男人一辈子最不需要也最不具备的就是这东西。性?大把的货色任他挑选,这是花花世界了。帮手?李然已经回到他身边了啊。
  还能有什么呢?
  周正不知。
  不同的酒店、不同的房间,不变的是那个人和令人不自觉就会紧张起来的气氛。
  周正进来,江津带上门就离开了。陈毅单说了一个'坐'字。
  宽敞的房间内俩人相隔甚远,陈毅专注的看着笔记本电脑,周正点了颗烟,坐下。
   "想喝点儿什么自己冰箱里拿。"
   "我接下来还有事。"
   "不会耽搁你什么,我看完这些咱们吃饭。"
   "陈毅你到底想干嘛?"
  陈毅摇摇头伸手比了比嘴唇,示意周正安静。
  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陈毅才抬头,合上本子,看向周正。
  周正避开了那眼神。
   "想吃什么呢?"陈毅点了烟。
   "想吃什么也不是跟你吃。"
   "偶尔分一点时间给老朋友都不可么?"
   "陈毅你觉得有意思么?既然你随时随地都能'请'我来,那我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模样你难道看不见?"
   "嗯,你跟某位男士交往这已经不是新闻了。"陈毅笑了笑。
   "我觉得咱们都应该理智点儿。"周正再次摸出了烟,点燃,"你宝贵的时间花在我身上一点儿没意义,我说了我不会跟着你。但如果你想拿什么要挟我,以此达到这个目的,那免去这一步吧。你要我如何我便如何。"
   "哈哈哈……"陈毅大笑了出来,"这可太不像你了,你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角色。"
   "我现在就是了。你觉得无趣了么?你纠缠我不就是你拿不住我吗?你越是控制不住越是想挑战对吧?"
  陈毅不置可否。
   "攻其软肋,这一点很是省时省力。我的软肋,你也拿捏的很到位。我是一个非常不喜欢给人添麻烦的人,尤其是我在乎的人。权衡一下你跟我,在如今这个环境内,必然是我输给你。那所以呢,咱们索性省略这个步骤,这对咱俩都很好,你也不用麻烦了,我也不用徒劳的抗争了。"
   "那你做的到么?"
   "我有什么可做不到的呢?也没什么不好吧?跟你在一起我算不出我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做你的事,我念我的书。你空闲了,我就陪你。陈毅你别忘了大前提,我是个同性恋,我被我喜欢的男人包养起来有哪点不好呢?"
   "……"
   "想做爱吗?我看到你就想,想你粗鲁的占有我,想你填满我的身体。"周正捻灭了烟,将烟蒂扔进烟灰缸,起身站到了陈毅面前。
   "为什么你什么时候都这么冷静呢?为什么怎样的话你都说的出来?对你来说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陈毅抬头看进了周正的眼睛,"你要真喜欢我,你何苦为现在那男的才到我身边来?"
   "让我想想如何来直观表达……啊,有了。"周正踱步去了小冰箱处,拿了一瓶百威出来,打开,"你呢?要么?"
  陈毅摇了摇头。
   "这是一满瓶,对吧?"周正说着,一口气喝了一大口,"这瓶酒,是我的感情。这些,"周正比划了一下瓶中酒的位置,"以前总给我写信的男人拿走了。"接着,他继续喝起来,喝的比上一次还要猛还要多,待瓶中只剩四分之一,他停了下来,"这些,是你拿走的。剩下的,归他了。"
  陈毅给周正拿了一罐软饮料,打开。
   "只剩这么多了,你要你可以拿走。但结局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不外乎,其一,你厌倦了我,厚道一点儿让我走,属你风格一点儿,让我消失。其二,你这么一个作恶多端的人,横死街头,我给你陪葬,但即便那时候,我也一滴眼泪都不会掉。"周正的手越过软饮料,拿起了那瓶只剩四分之一的百威,"就只剩这么多了,再不会被注满。"一饮而尽。
   "不是我,别人能再注满吗?"陈毅看向周正。
   "不知道,也许也不能,但你一定不能,你没法给我希望。"
   "你就笃定……"
   "那就是你啊,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你走什么样的路。"
   "太过于理智的人,比什么怀有恶意的人都冷。"陈毅苦笑。
   "那让我热起来吧。"周正说着,开始脱外套。
  陈毅按住了周正的手,点了颗烟递给了他,"你说你了解我,我承认,很多你都了解,但,有些,你不懂。我今天请你过来,真的,就是吃个饭。周正你知道么,你给我了我第二条命,我给了你你今后所想要的生活,咱们本是互不相欠了。"
  周正笑了笑。
   "但,不是。我还欠你一样东西。我欠你一份尊重。但这是我如何也无法弥补的了。"
  周正被陈毅按住的手,僵硬了。
   "李然那天让你颜面尽失,我请你吃这餐饭,说没有想见你的私心那不可能,但,诚然,想替他道个歉。"
   "你何必……"
   "而且。我不是一个纠缠不清的人,我也不是一个得不到就非要将它毁了的人。更不会下三滥的要挟谁什么,那是小流氓干的事儿。活到这个岁数,身边来来往往的女人不计其数,逢场作戏。我从不觉得她们是什么,她们也从不当我是什么。感情这东西,跟我实在格格不入。唯独,我所有希望都没了的时候,遇上了你。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我动了感情,但隐隐的,我知道。在那时候,那对我来说……有点儿绝望中的希望吧。甚至,周正,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就算,那时候你是假的,你最后会将我置于死地自己脱生,我认了。我告诉过李然,如果你全是阴谋手段你最后背信弃义,我让他放你走。"
   "……咱们吃饭吧,别说这些了……"周正听见了自己声音里的哽咽。
   "我一刻都没信过你这样一个正直的人会放我出来,所以你履行诺言的时候,我就下定了决心让你跟我走。你出来之后,我给了你钱,我本以为那时候你就会跟我走。但你没有。我也想作罢,但最后我还是找了你。你明明白白的拒绝了我,那我放手。"
   "我实在……没办法跟你在一起……"周正尽量的平复了一下儿情绪,"因为我知道,我根本无法自拔。这就是为什么上次我让你别再来找我。你肯定会把瓶子里的酒注满,可瓶子一定会碎裂,那时候,你想会是什么样?"
   "我是这样的人,你是那样的人,就像你说的,谁也不会为谁改变。"
   "嗯,所以……"
   "吃饭吧,我决定了,意大利菜。"
   "呵呵……"周正低下了头。

  蔡腾彬模模糊糊的睁眼,眼前是周正的脸。他弯腰看着他,有些狐疑的样子。
  周正进门十一点多了,屋里黑着灯,进卧室,就看见蔡腾彬合衣睡在床上。他拍了拍他的脸,他才醒过来。
   "你怎么了?怎么这样儿就躺下了?"周正说着,更凑近了蔡腾彬一些。
   "啊……我……"
  蔡腾彬刚醒,脑子特别晕。中午过后他才进门,进门累得不行,可又满心的不安焦躁,倒在床上,不久便睡了过去。一夜奔波的劳顿让他疲惫不堪也因此睡的特别沉。
   "抱歉,过来晚了。"
   "没事儿……"蔡腾彬根本忘了周正要来这碴儿。
   "吃饭了吗?"
   "没,不饿。"蔡腾彬想起来,却浑身的酸疼。
   "你几点躺下的,睡的特不舒服吧?眼睛都有点儿肿。"
   "你身上有酒味儿。"蔡腾彬又嗅了嗅。
   "是,我喝酒了。"
   "哦。"
   "起来么?我给你弄点儿吃的?"
   "浑身疼。"蔡腾彬摇了摇头。
   "怎么搞的?翻身,我给你按按。"
  蔡腾彬翻过了身,周正的手压下来,力道适中。
   "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周正感觉蔡腾彬状态很不对,人恍恍惚惚。
   "没,没有。"蔡腾彬不想跟周正说母亲的事儿。说不出口。
  明显的,有事儿。周正想。可他不主动说,他也不方便再去问。
  会是什么事儿呢?
  蔡腾彬的鞋就跟床边,衣服也是出门的外衣。发生了什么、是去了哪儿才回来呢?他显然是一种睡眠时间不对加睡眠时间不足的状态。
  默默的接受按摩,蔡腾彬的脑子一团乱。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找母亲,也不知道还有什么途径什么办法能寻找母亲。母亲,到底怎么样了?这逃无可逃的思绪让他格外的烦躁。
   "一会儿捏完,你再睡一会儿,我煮上粥,把屋子……"
  不待周正说完,蔡腾彬翻回了身,仰躺着,看着周正。
   "怎么了?"周正不明所以。
  蔡腾彬也不说话,起身,开始脱衣服。脱了自己的衣服,又凑到周正身边,脱他的。
  周正迟疑了一下儿。
   "不行么?"他问。
  周正低头,吻上了蔡腾彬。他应该拒绝他,可……
  他们做爱了,周正每一下顶进去,蔡腾彬就迎合的摆动腰肢跟上去。
  他不对劲儿,他知道。他不对劲儿,他也知道。
  可他们谁都不说,都是放任自己沉浸到性事中。
  太过于合拍,两人射精都很快。然后,他们并排躺在一起,周正抽烟,蔡腾彬发呆。
  就这样沉默了半个多小时。周正刚要下床,蔡腾彬就搂住了他,他贴着他的背,手绕过去又握住了周正那话儿。
   "你到底怎么了?"周正按住了蔡腾彬的手。
   "我还想要。"蔡腾彬亲吻着周正的背,不顾周正的劝阻,手又动了起来。
  周正转过身,吻了吻蔡腾彬的唇,"那做完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蔡腾彬不置可否,他现在只想逃开理智的思维。
  周正将他压了下去,手指捅进了他的私处,听他难耐的呻吟。
  蔡腾彬很快就把周正弄硬了,然后就缠上了周正的身体。
   "你还没答应我。"周正的那儿顶住了蔡腾彬的私处,却不进去。
   "答应你什么?"
   "做完告诉我你怎么了。"
   "我没事儿啊……"
  随着一声'好',蔡腾彬一下儿被周正贯穿了,他进来的又快又狠,而后肆意的抽插起来。
  他实在令他有些恼火,也实在令他心急。
  很疼,很难受。可蔡腾彬一点儿不去劝阻周正,仍旧是迎合。他需要自己疼,需要自己所有的神经集中在这里,需要。
  周正做的时间很长,蔡腾彬渐渐开始吃不消了。他觉得他快被他折磨死了。
   "慢……慢一点儿……疼……"他终于开始求饶。
   "慢下来我不爽啊,我不爽怎么让你爽?"
   "你……"
  蔡腾彬听出了周正语气里的微怒,而且,他插入的更凶暴了。
   "真的……受不了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你不是要么?"
   "我……你停下来……"
  周正停下来了,可蔡腾彬更惨了,他抬高了他的腰,再次进入的更深更快。
   "我说……我说还不行嘛!"蔡腾彬死死掐了周正的肩。
  周正放低了他的腰,退出来,从侧面抱住了他的身体,而后,缓缓的、一点点再次没入他的身体。这次,他不粗鲁了,而是细致的伺候他。吻他的后脖颈、吻他的耳垂、吻他的背,阴茎埋在他体内也动的温柔并有技巧。蔡腾彬慢慢舒服了,手滑下去握住了自己的那话儿。
  先射精的是他,周正随后也缴械投降。
  他们贴在一起,粗重的喘息。
  而后,蔡腾彬闷声说:"我妈失踪了。"
  周正一声叹息。
46
  "说点儿乐事儿吧。"
  高祎今晚约了范喆和汤淼与她跟李璐耍,但范喆打见到她俩就觉得气氛不对。吃饭时候俩人说话挺较劲的,一个说东另一个准说西。这会儿到了酒吧,范喆决定缓解一下儿气氛。
   "乐事儿?有啊!"李璐举着杯子乐,"前两天,我跟我先生出席一个酒会……"
   "你都结婚啦?"汤淼惊诧。
  范喆心里一紧。这李璐说这个干嘛?这说出来什么高祎也乐不出来吧?
   "看不出来吧?我还少女貌美如花呢是吧~"李璐哈哈的笑,"接着说,酒会上都是他一些生意伙伴,全是平时扑克脸的人。然后其中一个带来一挺年轻标致的男孩儿,我先生就问,这谁啊?对方看着另一位老板说,问他。那位就说是他弟弟,结果这位来了一句'你怎么不直说是你小娈童啊?'"
   "啊?然后呢?"汤淼喝了一口酒,看着对面的李璐。
   "然后?然后就火爆了,那小子直接一杯酒全泼在了他脸上。"
   "真的?"
   "虽然我也不大能相信是真的,可这就是亲眼所见。这几年,一直被迫得混迹那种交际场所,每次都闷的要命,唯独这次来个大爆炸。"李璐摸过了烟。
   "你就一交际花儿,你闷蛋啊!"高祎的这句里透着明显的揶揄。
  李璐没搭理高祎,换而去推握着杯子不动的汤淼,"你怎么猜个大小点儿这么费劲啊!大还是小!"她俩来酒吧之前就较着劲,而不外乎又是她离婚不离婚的问题。
   "李璐,你灌他三杯了,这坐下还没半个钟头呐!"范喆有点儿不悦。你再不高兴也不带这么往死里欺负傻子的吧。
   "你容我想想啊!"汤淼看向李璐,"诶,你这么天天出来疯你老公不管你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范喆气结。说什么不好非说这个,这简直高祎喉头一根刺嘛!
   "不管。他天天脑子里就他那些生意,哦,还他那闺女儿。赶紧的,大还是小!"
  范喆没跟汤淼讲过高祎跟李璐的事儿,汤淼必然也没敏感神经自己去琢磨,于是,话题仍旧没有止住:"你老公结过婚啊?还有女儿?那你这岂不是进门就当娘!你结婚时候多大啊?"
  范喆绷不住了,桌子底下掐了汤淼大腿一把。
   "我操你丫掐我干嘛!"汤淼扭脸瞪视范喆。
  范喆满脸黑线。他还……喊= =
  高祎挂脸了,李璐不以为然,"我22就嫁给他了。他是结过婚,不过那闺女不是他前妻给他生的,是他情妇的孩子。"
   "我去下儿洗手间。"高祎站了起来。
  李璐不用看也知道高祎又急了,可急还不是她自找的?
   "我也去吧。你小子,大还是小?"
   "大!"汤淼握着酒杯很笃定。
   "掀吧,错了喝!"李璐也跟着起身。
   "不定谁喝!"汤淼掀起来,果然是大。
   "我干了。"李璐一仰脖一杯螺丝刀全下去了。
  高祎已经融进了人群,李璐推开了玻璃门快步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洗手间去,范喆狠狠给了汤淼后脑勺一巴掌。
   "我靠你打我干嘛?"
   "你神经是不是比树干还粗啊?"范喆点烟,一脑门子官司。
   "啊?我又怎么了?"汤淼很无辜。
   "你看不出来高祎跟李璐什么关系啊?"
   "好朋友啊!"汤淼说的特别认真。
   "你……"
   "咋了?"
   "是个人也能看出来她们……是一对儿吧?"
  汤淼一愣,"一对儿?"
   "……"
   "可是,可是……李璐不是结婚了吗?"

  高祎方便过就出了卫生间,丝毫未搭理李璐。她也没回座位,而是出了酒吧,站在霓虹灯的招牌下看街道。
   "你不冷啊?外套也不拿。"李璐跟了出来,叼着烟站到了高祎身旁。
  高祎不说话,李璐也就不说话,默默抽烟。
   "你觉得我哪儿不好啊?"高祎抬手拿过了李璐唇边的烟。
   "哪儿都挺好的啊。"李璐笑笑。
   "那就是我很靠不住?"
   "你多有为女青年啊!"
  高祎刚想骂李璐没正经,就看见她往不远处卖花儿那小姑娘那儿走去了,但见她跟那小妹扯了几句,抱回来一束玫瑰花,"玫瑰赠佳人~~"
   "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儿跟我在一块儿啊?我能少了你什么?他能给你什么,我就能给你什么。"高祎不接。
   "你怎么又来了!"
   "我不懂你,李璐。真的,越来越不懂你。"
   "高祎,打我跟你好上第一天起,我就跟你说了我结婚了吧?我没骗你什么吧?"
   "李璐。"高祎吐出一口烟,"离婚吧。离婚了好好儿跟我在一块儿,我保证你不会失去现在的生活,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真的,我负担的起。"
   "你就是觉得我爱钱是嘛?"李璐抿了抿嘴唇。
   "不是,你不过是习惯富裕的生活,这没什么不好的。"
   "高祎我告诉你,我不爱钱,有钱没钱我日子都能照过。我天天都在花钱,对,你看见我天天不停的花钱,那是因为,我最恨钱,我总想花光它们,可就是没尽头!"
  高祎扭脸,看着身边的李璐,她从来都是笑嘻嘻的,从来不曾这么严肃。
  李璐不说话了,把手里的玫瑰花直接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有些事,总以为会忘记。有些情感,总以为终会尘封。可,那都是以为。
  一通不明不白的越洋电话,父亲给她看的支票存根,从两岁起就陪伴她的钢琴被她砸的支离破碎,止不住眼泪的大学四年级,一场每个女孩子都梦寐以求的奢华婚礼,一张不成文的条约。以逃脱父亲为前提的婚姻,却不过是换个方式换个监护人,换到另一个不自由的环境。
   "进去吧,穿这么少一会儿别感冒了。"高祎拉住了李璐的手。
  李璐点点头,跟着高祎回了酒吧。这双手,她不知道能牵住多久,但她总是希望最开始她牵住的就是这双手,如果是这样,那么也许她们现在早已远走高飞了。如果一开始遇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坚强独立的女性,那么也许她的一生都将变得不一样。相遇,太晚。

  高祎和李璐再回来,四人的气氛稍稍改善了些,高祎主动说了些笑话,李璐哈哈的笑着往她怀里钻。
  汤淼倒是安静了下来,他时不时侧脸看看范喆,看他爽朗的笑看他精致的容颜。
  范喆会不会结婚呢?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这个社会的规定。
  在汤淼笃定自己不会结婚的一刻起,他慌张的发现他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同性恋。
  可,这是为什么啊?
   "你怎么不说话了?"范喆不一会儿就发现身边那位太安静了,于是他趁着李璐满酒的空档,贴着汤淼的耳根问。
   "啊……"汤淼回神,"我正琢磨……怎么投了那么些简历都没回音。哈哈哈!"
   "呦嗬,您终于开始找工作了?"
   "说什么呢?"高祎探头凑了过来,"啥悄悄话啊?黄色不黄色?"
   "你怎么那么贫啊?"范喆瞪着高祎。
   "鄙人一大爱好,你头一天知道啊?"
   "谁手机震呢?"范喆忽然感觉他身边的一堆包儿有动静。
   "我的是响铃。"高祎摊手。
   "不是我的吧?"李璐起身,伸手拿包儿。
  拿走,震动还在。
  汤淼也伸手拿过了自己的包儿,震动就是从这儿出来的。
  翻出来,还没接起,电话断了。
  看看未接来电:蔡腾彬。
   "他的,你甭翻了。"范喆跟李璐说完,扭脸看向了汤淼的手机。
  手机屏幕的灯还亮着,一清二楚的显示:未接来电1 蔡腾彬。
  汤淼注意到范喆的视线了,颇有些做贼心虚:"没事儿,李璐,继续大小点儿啊!"
  奈何,那手机还没收起来,又震动上了。
  高祎狐疑的看了看范喆,又看了看汤淼。前者面不改色心不跳,后者明显的露出紧张。
   "接啊,你不是这就喝晕了吧?"范喆浅笑。
   "别啊,这才哪儿到哪儿!"李璐皱脸。
   "喂?"汤淼骑虎难下,倍儿无奈的接起了电话。
   "哥,我,周正。"
   "周正?"汤淼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
   "嗯,我,腾……"
   "我来吧。"这句过后,听筒里的声音换作了蔡腾彬。
   "我妈最近有过去找你借过钱么?"
   "啊?"汤淼听出了蔡腾彬声音里的焦躁。
   "就这月初或者上月底,再或者更早点儿,上月初。啊,不对,上月初你没跟北京……"
   "怎么了?"
   "没有是吗?"
   "阿姨……我想想,好像是七月份吧,七月中旬?那时候她来找过我。"
   "七月中?"蔡腾彬清楚的记得那也是他妈最后过来找他的时间,他拒绝的果断又坚决,甚至话都不想跟她说半句,"你拿了多少给她?"
   "三千。怎么了?"
   "没事儿,我妈如果过几天去找你,你千万留住她!"
   "妈逼!你丫说事儿!到底怎么了?"
   "她……"蔡腾彬吞吞吐吐。要不是周正仔细问过他妈都有跟谁借钱的习惯,谁不会拒绝她,她比较信赖谁,他是一准儿不会给汤淼打电话的。太丢人了,他妈已经不知道给汤淼添过多少次麻烦了!
   "你丫说啊!存心让我起急啊?"
   "她失踪了,借了一大笔钱,人不见了。房子都卖了……"
   "啊?……我就操了!阿姨她……多久的事儿了?"
   "我前天刚知道,房子是上月卖的,她跟我们家老保姆说回老家了,可她绝对不可能回上海,老家没人了。"
   "你确定她失踪了吗?"汤淼还是不敢相信。
   "高利贷都上我这儿找人来了!"
   "啊?"
   "我先挂了,开车呢,如果她过去找你,千万帮我稳住!"
   "你跟哪儿呢?"
   "我看看……这是到东直门附近了。"
   "我跟工体呢,你靠边儿停车,然后给我一确切地点,我过去找你!"
   "别了……"
   "少废话了!哪儿?"
   "你说你跟哪儿我过去吧。"蔡腾彬也不想顾脸面了,母亲跟汤淼面前也从来没有过脸。
  挂了电话,汤淼喝了杯中酒,"我得先走……"他偷眼看看范喆,范喆脸色并没有变。
   "我过去结账吧。"高祎起身。
   "别,你们玩儿啊……"汤淼过意不去。
   "出什么事儿了?"范喆抓出了钱包给高祎。
  高祎推了回去,"不用,别老你埋单。"说着,出了包房。
   "问你呢,出什么事儿了?"李璐也喝尽了杯中酒。
   "我朋友他妈不见了。"
   "啊?"李璐一挑眉。
   "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他那妈啊……"汤淼抓头。
   "那一起帮你们找吧。"李璐开始收东西,她的、高祎的。
   "不用不用。"
   "他过来找你?"
   "嗯对,这就过来。"
   "那高祎回来咱一起走。"
   "外套,穿上。"范喆递给了汤淼外套。
  高祎回来的挺快,拿了李璐递给她的外套、包包,一行人就往酒吧外去了。
   "真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出这档子事儿。"汤淼走在范喆身边,小声跟他说话。
   "别急。"范喆拍了拍汤淼的肩。

  蔡腾彬将车停在了酒吧门口,没看见汤淼。于是他下了车,周正也下来了。
  汤淼一行都跟高祎车上,他看见蔡腾彬和周正赶忙下来招手。
  李璐正补妆,随意往窗外一看……
  汤淼跟蔡腾彬与周正就在车的不远处,但说话声音不大,车内的高祎、李璐、范喆三人听不清。不一会儿,汤淼过来了,凑到放下的车窗面前,"我跟他们走,你们别跟着折腾了,李璐下回我请你喝酒。"
   "别说见外的话了。"高祎点火儿,"你上他们车吧,我跟你们车后头。"
   "真别了……"
   "去吧,别耽误时间了,我们跟着。"范喆伸手胡噜了一把汤淼的头发。
   "可……"汤淼抓头。
   "你俩真是的,没看出来汤淼觉得不方便啊?你去你的,我们走,小2同志你放心,我跟高祎给他送回去。"
   "谢了!"汤淼松了一口气,"时间早的话,我去你那儿。太晚我就明儿电话你。"跟范喆说完,他小跑两步上了蔡腾彬的车。
  两辆车一辆往左一辆往右,分头上了路。
   "你张罗半天怎么又退了?"高祎侧脸看向李璐,这实在不是她性格。李璐热情、果敢,说一不二。
  李璐并未回答,而是收起了化妆镜,回头,"范喆。"
   "嗯?"范喆正点烟,这事儿让他有点儿愁。这汤淼干嘛坚决不让他跟着?就算高祎跟李璐他刚认识不久觉得不方便吧,那自己呢?也划到外围?
   "他们都是什么关系?"难得的,李璐很正经。
   "啊?"
   "就汤淼跟他们。"
  范喆甚是尴尬,"穿羽绒外套的是汤淼……"肯定不能说前任吧?太滑稽了,"老朋友,他身边儿瘦高那个男孩儿是他那朋友的BF也是汤淼干弟弟。"
   "啊?"赶上拐弯儿,李璐没抓住手里的化妆包儿。
   "小祖宗您坐稳了。"高祎扶了李璐一把。
   "没事儿吧?"范喆看向李璐。
  李璐回过了头,直视着道路前方。
   "你俩还记得我刚讲那乐事儿么?"李璐坐稳,从包儿里拿了烟盒出来,抽出一支,点燃。
   "嗯?"高祎开车,不便分神。
   "那天在酒会上我看见那男孩儿就觉得眼熟,一直想不起来。刚才他跟那男的站车窗外,我一下儿想起来了,你们还记得夏天时候咱一起看电影,一男孩儿洒了可乐,报废我一条裙子么?"
   "啊,还真就是他俩,上回跟咱干仗,也就加上汤淼他们仨嘛。"高祎乐,"不打不成交啊!"
   "你别乐了……"范喆明白过来了,"你是说……"他伸手扒拉了一下儿李璐,"周正就是那……小娈童?"
  李璐没回头,"这还不可怕。"
  沉吟许久,李璐下定了决心:"高祎你不是问我过我先生干嘛的吗?"
  高祎愣了愣,问她挺多次她都一笔带过,今儿怎么说起来了?而且怎么这节骨眼儿说起来了?
   "他生意很多,什么酒店啊、夜总会啊、餐饮啊……但这都是面儿上,这些所有的都是他洗钱用的。"
  这句出来,高祎不得不侧过脸看李璐。
   "他实际上都做些什么,有些我知道有些我不知道……但对方那位老板干什么的我知道。他们家……是云南一带出名的……"
   "毒枭是么?"范喆直接想了一下地理位置,再联系李璐前后文,就得出这么一结果。
   "他进去过,判的死缓。后来他姐吧,硬是给他弄出来了。这回他到北京,是不是做那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跟我先生有些其他生意上的来往……"
  范喆默了,高祎也默了。
   "范喆,你跟汤淼能离开他多远就离开他多远。"李璐的烟燃到了尾部,她深深的吸了一口,碾灭,"真的,听我一回。"
  车终于到了范喆家小区门口,范喆下车,人有点儿恍惚。什么都不像真的。
  三人不似以往似的热烈告别,而是简单就挥了挥手。
  看着范喆进了小区,高祎也没能发动车子。
   "你不是问过我好多次为什么不离婚吗?"李璐又点上了一颗烟,"我不能。这个不能还不仅仅是我先生的问题……它与我父亲密不可分,我父亲……"
   "咱先别说了。"高祎皱眉,"我有点儿乱。"
  李璐笑了笑,而后拿了包儿拉开了车门,"我没法闭口不讲,眼看着你朋友们触及危险……就算只单独跟范喆讲,他也会告诉你,所以不妨一并说了。而且,就算没这些事儿,大约,迟早有一天,你会知道。"
  车门关上了,高祎看着李璐在倒后镜中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了夜色里。她点了颗烟,给范喆拨了电话。
  范喆接的很快。
  她说:我上去方便么?
  他说:上来吧。
  她说:你先告诉我你们家最近的卖酒的跟哪儿。
  他说:你还跟楼下么?我下去找你。
  她说:好啊……
  他说:你让李璐走了?
  她说:她自己……走了。
47
  开车穿行于城市间,三人都很沉默。
  周正靠在副驾驶上,手插进兜儿里捏着纸条闭目沉思。
  昨天做完,蔡腾彬累的连床都没下,身体也是周正给他清理的。他只强打着精神跟他讲了母亲的事儿。从他们小时候相依为命,到他听闻母亲带着他只是为了混一档无忧无虑的生活,到他出售专利搬离那个家,到母亲染上牌瘾一点点的往出输钱与尊严,到他不断的给她还账直到什么也不剩,到最后他们断绝联系、形同陌路……等等等等。
  周正一直听着,一边听一边力量适中的给蔡腾彬捏酸疼的身体。
  最后,他问他:我没做错什么吧?
  他亲了亲他的额头,说:没错。
  可这个没错,多少有些违心。
  他说:我真不知道为这么一个妈我何苦来的担心。
  周正沉吟了一下儿,还是说出了内心所想:你妈没你想的那么不在乎你,如若真是全然不在乎,她大可以弃你于不顾再寻找更好的生活。谁都明白一个女人带一个孩子基本一生也就交代进去了。你父亲永远不可能娶你妈做正室,他也只给她一些你们母子的生活费,这笔钱也许在你看来不少,但对那个岁数那般容貌的你妈来说,如果对过去一笔勾销,她能得到的远比这要多得多。
  蔡腾彬反驳:她是扔不了吧?姥姥姥爷又不管!而且,如果她真在乎我,那她干嘛全然不过问我的生活?有她那样儿的母亲吗?知道自己儿子是个同性恋,她什么也不说,并且……并且她还能厚着脸皮去问汤淼要钱!
  周正笑笑说:想扔怎么不能扔?管他有没有人管,不要就是不要了。我妈就这样儿。
  也是这一晚,蔡腾彬第一次听周正谈及自己内心非常私密的事情。
  他还对他说:并不是你母亲想对你不闻不问,她意识到你对她的疏离和厌恶的时候,你就再也没给过她机会了。她还能如何呢?你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了,她只能旁观。再后来,她去打牌,又是为了什么?她又不是一直爱打牌。是因为空虚,因为就连旁观,你都不给她了,你彻底脱离了她的生活。
  周正赤裸裸的言辞激怒了蔡腾彬,他跟他对盘,跟他辩论,甚至有些暴怒的嘶吼。周正一句也不反驳,直到他靠在他肩上喃喃的说:你为什么非要直白的跟我说这些?你不懂什么叫假装不知么?
  肩头湿润了。
  周正一直轻拍着蔡腾彬的背,直到安抚他睡下。
  蔡腾彬睡下了,周正却怎么都睡不着。他来回来去的思量蔡妈妈的事儿。
  蔡腾彬不懂嗜赌的人,周正笃定蔡妈妈并不像蔡腾彬以为的那样——一分钱没有,挨饿受冻没处安身的躲避追债的。这样的人,不是赌徒。赌徒,穷途末路也还是会赌。因为他们总是预料下一刻就是翻身时。根本停不下来,也没有理智。
  在狱中,与周正关系不错的铁头是个小偷,因为进来的不光彩,三五不时的挨打,只有周正挺身而出。他们关系渐渐好了,聊得也自然就多了。铁头的狱友就是个赌徒,最后赌的一无所有,就转而向自己年近古稀的父母要,要到老人家拒绝再帮助,他就提起了刀。铁头特别害怕他,这人已经有些疯癫。
  蔡妈妈显然还没走到这一步,但陷进去的已经不浅。
  周正分析,到蔡妈妈这个境地——无人借钱、高利贷追债,大约她不是开始小偷小摸凑钱接着赌,就是在那种还算熟的场子里赊着账赌。她一定赌的毫无理智可言,因为她迫切的想要还债。对,还在赌,且,必然不是普通的牌桌儿了,这从蔡妈妈朋友的言论里可见一斑。
  离不开赌,必然也就离不开赌场。周正辗转反侧到黎明,挪开蔡腾彬缠绕的身体,下床、点烟。在客厅犹豫了小一个钟头,还是从钱包里抽出了那张名片。他曾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主动去打这个电话。可是,如果真是这样,你,又何必还留着它呢?
  电话响了几声才有人接听,陈毅的声音特别沉,那声音周正在狱中的每个清晨都能听见,"死孩子,又叫我起床!"
  周正想不到自己会笑,为那眼前出现的熟悉的场景笑:他总会狠狠掐他一把,然后勾过他,点颗烟,闭着眼睛醒盹儿。
   "天都还没亮,你不是特意叫我起来然后咯咯笑吧?"
  周正甚至能揣测出陈毅这会儿的表情,可他看着蔡腾彬的书桌,猛然收回了思绪,这不是怀旧的时候,"能告诉我哪儿开设赌点儿么?不是很大型的,一般人就可以去的,但防备还算严格,不是熟客或熟客介绍来的人不容易进去。可以赊账,尤其对经常去赌的知根知底的老熟客。有棋牌室,大多资源来自棋牌室。地理位置比较嘈杂,从外面看上去看不出内里乾坤……哦,装修还比较老旧。"
   "猜谜?"
   "就当是吧。"
   "你干嘛问这个?"
   "那你就别过问了。你知道我这人,要说的话一早就说了。"
   "你凭空描述的很精准了,但这城市大,符合这种描述的场子不下十几个。"
   "那就全部告诉我。"
   "告诉你之后你过来陪我睡觉么?"
   "你这问题太多此一举了。"
   "那你记个号码问江津吧,我还要睡。"
   "……谢谢。"周正挺感激陈毅。
   "拿笔,记。哦,对了,你买个手机吧,有号码了告诉我。"
  周正给江津打了电话,显然是陈毅吩咐过,那位很耐心的给了他几个地址,最后又交代他去的时候说些什么,并嘱咐:陈先生说,闲事你少管为妙,他让你想想你都惹过多少麻烦。
  周正挂了电话把纸条放进裤兜才回床上。蔡腾彬缩成一团儿的睡着,睡的愁眉不展。周正躺在另一边,很久才睡过去。
  都醒过来是下午了,蔡腾彬要出去继续寻找母亲,周正拦住了他,给他做了点儿吃的,告诉他晚上再出去。
  蔡腾彬不解,问为什么,周正说他大概能估计出他母亲应该会去一些地方,但那些地方白天去不是时候。蔡腾彬问是什么地儿,周正并不回答。蔡腾彬很是起疑,但这当口,无论是什么稻草他都是愿意伸手去抓的,也就并没有深究下去。
  九点多俩人出了门,去了两个地儿,都是周正单独上去——他不许蔡腾彬跟着——蔡腾彬等上半个多小时后,周正出来,然后说走。
  再次上路,周正忽然想起也许蔡妈妈还会去问一些容易借给她钱的人借钱,于是蔡腾彬就想起了汤淼,再于是,三人碰上了头。
  周正一门心思在蔡妈妈的事儿上,也就并没注意到李璐的存在。当然,即便注意了,他也不会跟现有思维联系起来,因为李璐的扮相天差地别:贵妇与时髦party
girl。

   "停这儿吧。你俩在车上。"周正说着,示意蔡腾彬停车。
   "……我怎么觉得,我一点儿用没有?"汤淼很是焦躁,这是第三回了,每次他都是眼睁睁看着周正离开,接着干坐在车里跟蔡腾彬大眼瞪小眼。时间已经接近四点,他们绕了小半个北京,可他都是安然于车内。又不是兜风!
   "有用。"周正点了一颗烟,"你在他就安心。"
  蔡腾彬看向周正,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我尽快回来。"
  看着周正关上车门走远,汤淼凑过去趴在了副驾驶的靠背上,"诶,你说他都是去哪儿啊?干嘛不让咱俩跟着?"
   "必然不是好地儿。"蔡腾彬有些气恼。可究竟为什么气恼说不太上来。是气自己没用呢,还是气周正太有用?且,他绝对不该在'这方面'这么有用。蔡腾彬大概能猜出周正去的不是什么正经地儿,但具体糟糕到什么程度,不得而知。
   "那怎么行!他半点儿事儿也不能出!就这他还得三个月去公安局报道一次呐!你他妈别害他!"汤淼上火。听见这话他这当哥的能不上火嘛。
   "谁想害他了!"蔡腾彬被戳了痛处,"我又没让他管,是他非要管……"这话说的明显没啥底气。
   "我靠你丫蔡腾彬!你还有点儿担当嘛!"汤淼一伸手就给了蔡腾彬脑袋一下儿,"那他妈我弟!比我还小两岁呐!你脑子进什么了?"
   "别叫唤。"蔡腾彬皱眉。
   "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周正选也是你选的,你怎么一点儿不在乎他!"汤淼吐出一口烟。
   "别抽了,臭死了!"蔡腾彬说着,放下了车窗。
   "切~我抽烟你就说,周正抽烟你就不吭声。"
   "你不是刚说我不在乎他么。"蔡腾彬笑。
  汤淼不爽,"这也证明你不在乎,在乎你让他戒烟啊!你不总念叨我抽烟早死嘛!"
   "胡搅蛮缠。"蔡腾彬伸手递给了汤淼一瓶水。
   "不跟你蛋了,我实在有些不放心,不能再这么等了,我下车看看去。"
  蔡腾彬直接按了锁车,窗户都自动升上去了。
   "我操!嘛呐!"
   "等吧。"蔡腾彬就给了汤淼俩字儿。
  蔡腾彬不想周正接触危险,但他知道周正至少有对付危险的经验,而且又是这么一情形,他只能任由他去。蔡腾彬当然也不想汤淼接触危险,而据他所知汤淼是个没有安全意识的人,所以,他直接按了他。
   "你妹!"汤淼骂。
   "找着我妈你跟她商量商量看看她能不能给你一我妹。"
   "……操你丫的蔡腾彬!"
   "你要坐不住,我先送你回去。"
   "……"

  周正按字条上的地址摸到了地儿,也是颇为隐秘的一处,说了些江津指点过的话,他又是很容易就进去了场子。
  同样是个他想象中的地儿,大约时间的关系,不比之前的地儿嘈杂,四点多的光景,人不少却也不多。
  正想寻寻看场子的人问问,忽然有人不确定的叫了一声'周正'。
  周正挺吃惊的回头,看着喊了他名字的人,也不确定的喊了声儿:"暴躁王?"
  这是周正在少年监狱时期关系算是交好的一人,持械抢劫进去的,脾气特别爆,在里面称王称霸,也加上姓王,人送外号——暴躁王。不过私下很多人更爱叫他:王胖子。
   "我!操!真他妈是你啊!"
  暴躁王上来就给了周正一熊抱。真是熊抱,以前他就胖,现在胖不说还特别壮。
  大大小小的眼睛都动了起来,看着亲密的俩人。
   "……都看着呢……"周正比较无语。
   "唉咳!这不是激动了一把嘛!走走,咱换个地儿说话。"
  这应该是一间休息室,周正坐定,打量了起来。应该还是暴躁王的私人休息室——满墙的大美人海报,特是他审美风格╮(╯_╰)╭
   "人刚跟我替了班儿,我正要回来睡!接着!"暴躁王飞过来一听啤酒,"你小子开始赌博了?我以前也没见过你啊!话说你出来了?什么时候出来的?我怎么记得你判的日子挺他妈长的?你现在干嘛呢?结婚了没有?"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听得周正思维都快跟不上了。
  暴躁王是个很豪爽的人,尤其跟喜欢的人话特多。周正一点儿办法没有,虽然想赶快进入主题赶快离开,奈何他不停嘴。两人一来二去的聊开来,周正还真有些恍惚。多少年了?真是有日子不见了。
   "那你是过来找人?"
   "嗯,对,不知道你见没见过她。"
   "应该没有,来来往往的人,我干这个我都能记住脸。"
   "唉。"周正叹气。
   "你怎么还这样儿啊,什么事儿都瞎管!你干哥朋友的妈,你说你管得着嘛!"暴躁王说着又喝了一大口。
   "说真的,你帮我打听打听。"周正扔了颗烟给暴躁王。
   "我靠!你都开始抽烟了?啧啧,还是这么好的烟!"
   "呵呵……"
   "傻乐!光知道傻乐!明儿等我睡醒了给你看着扫听扫听。"
   "你媳妇啥样儿啊?"周正冲暴躁王挤了挤眼。
   "美人儿呗!"
   "那好好儿待人家,别再惹祸了。"
   "又来了吧?又他妈数落人!别数落了,现在咱也是有家的人了,最关键也他妈不是十几岁愣头青了,有分寸!"
   "嗯。"
   "说说你啊,别神秘啦!你现在到底嘛呢?"
   "念书。"
   "操你不是吧?你来真的啊?"
   "我傻帽儿呗。"
   "大傻!"
  两人哈哈的乐。
  暴躁王一直跟周正说话,周正因为蔡腾彬他们还在外面急着出去,稍有些着急。最后,幸亏一人过来找暴躁王,周正才得以脱身。临走暴躁王问周正要手机号码,说问着了好联系他,可周正没手机,就留了暴躁王的电话,说过两天给他打电话。
  回到车上,汤淼已经睡着了。蔡腾彬看了看周正,周正摇了摇头。蔡腾彬明白这就是仍旧没消息。不过,话不是那么说嘛——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回去休息吧。你八点的课?"
   "嗯,但今天不去了。"
   "……太耽误你了。"
   "你瞅我哥睡的。"周正回头,看着汤淼笑。他不大想听到蔡腾彬什么感激的话,那实在没必要。
   "睡醒你回学校,课不能总耽误。"
   "找到阿姨的吧。"
   "那怎么成!"
   "不成也得成。没事儿,耽误不了多少。"
   "你……"
  蔡腾彬是非要说下去,周正是实在不爱听,于是,他勾过他的脖颈,吻上了他。
   "嗯……"蔡腾彬慌了,汤淼就躺在后座上呐!
   "别出这动静儿,实在引人遐思。"周正放开了蔡腾彬,笑。
  蔡腾彬挫火,倒车、上路。
  现在除了这个比他还小的男孩儿,他实在是没得可依靠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依靠别人,感觉却……特别窝心。
   ———————————————————————————————————

  号外:周日要出门一趟,一周后归,因此更新暂且到这里,下下周再继续了!
48
  "嗯,真的,我还是回去吧。"汤淼靠在车后座上,点上了烟。
   "行吧。面试耽误了不好。"
   "哈哈,可不是嘛!"
  蔡腾彬收回了投视在后视镜上的眼神,汤淼便也收起了强挤出的笑容。
  说谎了。
  明天哪里有面试?简历投出去连一个星期都没有。
  可汤淼不想跟蔡腾彬回去。他窥见他们接吻的时候就一点儿也不想再待在这辆车上了。那就犹如一盆冷水浇在旺盛燃烧的火焰上。他是真心的想帮蔡腾彬找到母亲。于他的大半生中,他都在接受蔡腾彬的帮助,这一次,他也想去帮帮他。所以,当蔡腾彬说出母亲不见的那一刻起,汤淼就下定了决心。可结果呢?周正独来独往忙前跑后,他却像废物一样除了跟着等还是跟着等。说什么你在他会安心,扯淡!分明是你亲吻他的时候他才舒展开眉头!
  多余。
  汤淼头一次觉得自己跟在蔡腾彬身边是如此的多余。
  车窗升了上去,而后周正转过身,拉开了后面的烟灰缸,看着汤淼说,"用这个吧,外面风挺大的,哥你别着凉。"
  汤淼对上了周正投过来的视线。
  周正感觉到那是一股子锐利的眼神,却没有特定的情绪。懦弱的人见了,会受到鼓舞;胆怯的人见了,会得到勇气;悲伤的人见了,会感到宽慰;沮丧的人见了,会发现希望。而,心中有愧的人见了……会如坐针毡、忐忑不安。
  周正的心里没鬼,可周正对汤淼有愧。
  再加上,汤淼合上烟灰缸,又放下了车窗,且,半句话也不说……
  周正的唇动了动,却半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而后回过了头,闭目小憩。
  蔡腾彬感觉到了这场尴尬,可作为汉堡中间的那块儿火腿,他的立场只有——安心躺两片儿面包中间。
  车在师大宿舍入口处停下——汤淼吩咐的。他说,你们回去早休息吧,我自己溜达进去,舒展舒展筋骨儿,坐的屁股都麻了。这在蔡腾彬和周正两人听来,又是一股暗里的讽刺。
  看着蔡腾彬的车倒退、开走,汤淼不知道问候了谁的大爷一次。
  上楼,拍巴掌,声控灯亮起,汤淼一个兜儿一个兜儿的找钥匙,没有。又去包儿里找,仍旧没有。
  这不是失火踢倒油罐子嘛!火上浇油。
  汤淼急了,哗啦啦将包儿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地上。啥都有,唯独没钥匙。
  颓丧的蹲下来,看看手机:五点二十五。
  把包儿里东西收起来,汤淼举着手机看时间。他忽然发现说与做其实是两码事儿——理智上,他能接受蔡腾彬与周正在一起的事实,可情感上,这让他难免不自在,却又,逃无可逃。
  叹了口气,汤淼开始寻思咋办——钥匙丢了,寒冬腊月,横不能就这么蹲门口儿。
  找开锁的?
  那这点儿也没有吧?
  这时候,汤淼的小心思活动了一下儿:范编辑家。他家不仅有暖气,还有人体抱枕。尤其是在这里外一起冷的时刻,那是多么大的诱惑啊?堪比卖火柴的小女孩儿跟火光里看见的那只火鸡!
  但……
  都这点儿了……
  汤淼犹豫到最后,从兜儿里摸出一钢镚:1给范喆打电话,菊花自己蹲门口等开锁的上工。
  凌空一抛,钢镚落地。可汤淼并没有看,而是直接拿了包儿下楼往车站去了。
  抛起的瞬间他已经有了答案——去找范编辑。

  高祎喝的五迷三道,内心里积压的那些郁闷、惆怅、不甘、愤怒,一股脑儿的随着酒劲儿发泄了出来。为此,范喆承担了很严重的后果:厨房碟子被她cei了一大半。这是高祎的老毛病了,人到激动处,需要听响儿。
  范喆今儿连拦都没拦,这火儿得泄出来。他知道高祎对李璐所抱持的感情,那不是随便玩儿玩儿随便挂挂,她高祎是真把自己的心给扔进去了。就是这样,你越是难以得到,越是付出离奇的多。
  范喆也并未规劝什么,只给个耳朵听。两人之间的事儿,第三人没有插话的余地。虽说以前高祎总是跟自己一块儿大骂肖司晨,可这会儿换到李璐,那完全不是一个路子。
  说到底,范喆都有点儿不真实,今儿发生的、听闻的,什么什么都不真实。他自己都有些缓不上来。
  天都快亮了范喆才把高祎哄上床。姑奶奶洗了个澡,抱了床被子就窝进了客房。范喆收拾好屋里也去卧室躺下了,却是怎么都没法儿合眼入眠。
  眼前来来回回都是晚上发生那些事儿。其中最令他懊恼的是,汤淼拒他于千里之外。
  那感觉说不上来的糟,就像两人间竖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整件事范喆压根儿毫无头绪,汤淼就说了一句蔡腾彬的母亲不见了,然后就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再然后回归他那个小圈子,将他独自拦在圈外。
  范喆再次翻了个身,被子拉到头以上,强迫自己入睡。虽说杂志交了明天可以不去单位,但这天都快亮了还不睡觉也实在不是事儿。
  隐隐的,范喆还有些害怕。越是在意汤淼的事儿越害怕。好像他喜欢汤淼,比他以为的还要深。也说不出来个为什么,说不出来他哪儿值得。
  说不想,还是想,结果这事儿还没想明白呢,范喆的思绪又跑到了李璐那儿。李璐的老公不是个正经生意人,李璐跟高祎谈恋爱,汤淼的弟弟周正见过李璐,场合还是李璐老公的交际场所,见面的契机还是李璐老公的生意伙伴的娈童,这还不算,这个周正又在与蔡腾彬交往,蔡腾彬还是他从汤淼手里抢走的。
  头疼。
  范喆开始头疼。赖他自己这般胡思乱想,也赖高祎给他灌下去的那些酒。
  翻过来调过去,好生煎熬。
  后来实在是疲倦了,好容易有了点儿睡意,得,手机响了= =
  掀开被子,范喆起来,拿过手机一看:汤淼。
  内心,竟然有点儿……雀跃。
   "喂?"可惜,电话接起来,范喆那劲儿劲儿的态度又上来了。
   "……我啊,你睡了么?"汤淼必然是听出电话那头范喆的不耐烦了。
   "废话!都几点了!"范喆睁眼说瞎话。
   "我钥匙掉了。"
   "捡起来!"
   "丢了……"
   "找去!"
   "我上哪儿找啊?诶,我跟你楼下呢。"
   "你跟我楼下干嘛?"
   "不是说了时间早我过来么……"
   "现在几点了?算时间早么?"
   "我操范喆,你往窗户外头看看,太阳都快出来了!还不早啊?"
  范喆气结,把电话挂了,下床,去了门禁处——果不其然,汤淼就是一混蛋,丫果真按了门铃。

  汤淼进门就看见范喆一张冷脸,而后睡衣飞到了他脸上,再之后卧室门直接关闭。
  小样儿!
  汤淼心里骂了一句,丧么耷眼洗吧自己去了。
  范喆啥他都不烦,就烦丫这个洁癖,尤其这洁癖还没时没赏儿的——不知道人累极了免洗啊!
  囫囵的洗完出来,汤淼推了推卧室门,能推开!一探头,范编辑没睡,靠在床头看杂志呢。
  汤淼厚着脸皮就掀被子上去了,本以为又会换来——湿乎乎别躺!下去!之类的叫骂,未曾想,没。不但没,范喆还伸手给他掖了掖被子。
  这……
  试着往过凑凑。好,也没被踢开。
  再凑凑,哎呦呦,胳膊抬起来了,让躺肚皮呢!
  汤淼继续蹭,跟范喆肚皮上蹭。
  范喆从杂志上抬眼,往下看,怎么看汤淼怎么像一条狗。还是厚颜无耻的公狗。
  汤淼感觉范喆心情可能还不错——这会儿他那手伸过来胡噜着他的头发。汤淼舒坦了,索性一翻身一伸手抱住了范喆的腰。他这么胡噜他超舒服的。
  这会儿的汤淼,本就一肚子的事儿,范喆这么哄他,实在受用。脸颊一点点的吸取着范喆肚皮的热度,汤淼越来越安心。哼,你们俩爱怎么样怎么样,我有范编辑!
  范喆这么哄着汤淼吧,一是因为他回来了;二是琢磨着李璐跟他讲那些到底要怎么说给汤淼听。诚然,观棋不语真君子,但,人生不是一部棋,他也并不是在一旁冷眼观望的旁观者。只是……如何开口呢?
   "蔡腾彬妈妈找到了么?"憋了好一会儿,范喆点了颗烟才开口。
   "没。"汤淼蹭够了,可不太舍得那白花花的小肚皮,于是把嘴凑了上去,吧唧就是一口。
   "他妈妈怎么不见了?"范喆由着汤淼去了,他这儿正措辞,顾不上搭理他癔症。
   "说来话长。"范喆的肚皮亲起来感觉也很好,汤淼于是又亲了一口。
   "说啊!"范喆推了汤淼一把。
   "范喆……"汤淼抬头,大眼睛瞪着范喆。
   "嗯?"范喆一愣。他可别又说:你别管了。要不他非得给他踢下去。
   "范喆……"
   "干嘛?"
  结果,接下来范喆听见更可恨的了:"你跟我那个吧……"
   "你是猪啊!"范喆气结,刚想抬腿踢开汤淼,不料……
  汤淼比范喆劲儿大,这声询问也就是走个过场,不待范喆踢,汤淼就把他拖了下来。
  范喆一下儿被汤淼按在了床上,然后那人就从狗变狼了,下面那话儿隔着睡裤都能看出形状。
   "下去!"太胡来了,高祎还睡在隔壁呐!
  范喆的话从汤淼左边耳朵进去又从右边耳朵出来了。他压低身体,牙齿啃咬上了范喆的耳垂。
  废。范喆深知自己要废了。耳朵实在太敏感。
  果不其然,他浑身绷着的劲儿全松了,口里断断续续的泻出轻微的呻吟。
  汤淼亲够了范编辑的耳垂就开始向下转移,唇一点点的流连于范喆光洁的皮肤上。范编辑魂儿都飞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从大脑里清空了。
  汤淼渐渐急躁起来,他想像上次那样顶进范喆的身体。于是,他开始往下拉扯范喆的睡裤。
  范喆挺配合,抬了抬腰,顺利的让汤淼把他剥了个精光。汤淼大喜,拉下自己的睡裤掰开范喆的腿就打算……
   "想什么呐!"范喆怒。有你这样光收获不劳动的嘛!以为是开心网偷菜园儿啊!
   "哈?"汤淼愣住。
  他愣了对范喆来说倒是好机会,他抽身而出,摆脱了汤淼的钳制。
   "靠!"汤淼气急败坏——煮熟的鸭子要飞啊!
   "别想不劳而获!"
   "我怎么就不劳而获了?亲你好半天了!"汤淼还挺委屈。
  范喆勾了勾手指,汤淼凑了过去。
   "张嘴。"
   "嗯?"
   "张嘴。"
   "啊。"
   "大点儿。"
   "干嘛啊?"
   "大点儿。"
   "啊……"
  像看牙似的,汤淼的嘴张开成一个标准的O。
  而后……
  想骂人都没戏了,范喆抓着汤淼的头发,那话儿顶进了他嘴里。
  干你娘的!老子……老子……
  可惜,骂都留了在心里,汤淼的小嘴忙的顾不上骂人╮(╯_╰)╭
  这时你若留意,就会发现床上的两人颇为色情。汤淼半跪在床上,范喆站在他身前,某种活动正规律的进行。
  因为被顶撞的很深入,汤淼特别的不适,口里进进出出的东西让他合不拢嘴,津液就很自然的从嘴角淌下。范喆低头看着汤淼,发现他果然像只乖巧听话的狗。于是吧,这就诱发了他欺负他的念头。
   "喂,你怎么这么笨啊。"
  那根东西抽走,汤淼好不容易能喘气了,却不等好好呼吸,便咳嗽了起来,"你丫的……咳咳……想他妈弄死我啊!"
   "这是什么话?"
   "咳咳……有你这么搞的嘛!嘴都快木了,嗓子眼儿都快被你顶着了!"
   "还不是你笨。"
   "我怎么笨啦!"
   "都不知道用舌头,也不主动含着,我只能这么干了。"范喆摆出一副无辜的嘴脸。
  汤淼抬眼皮斜了范喆一眼。
   "照眼儿是吧?"范喆又把汤淼揪了回去。
   "你……"
  那话儿再度顶进来,没几下汤淼又觉得吃不消了。算是接受了提点吧,也算是讨好他让他别再这么狠,汤淼伸手环住了范喆的腰,让他稍稍慢下来,而后主动的吞吐起来。间或的,停下,用舌头细致的舔舐那根东西的轮廓。
  范喆的手指插进汤淼的发丝里,轻轻的抚弄,汤淼的表现逐步令他满意起来。快感一节节的攀升,小腹的那团火越烧越旺,范喆偷眼看看汤淼,他的另一手也没闲着,套弄着自己的那话儿。
  这让范喆觉得很性感,于是,他拉开了汤淼,将他压了下去,吻上了他的唇。
  汤淼急切的想跟范喆做爱,于是这些爱抚与亲吻怎么都嫌不够。范喆感受到了他的急躁,从床头柜里摸出了润滑剂,扔给了汤淼。
  汤淼搂着身上的范喆,挤出了些粘腻腻的液体,还算轻柔的摸进了范喆的股缝间。范喆动了动身子,调整姿势让自己稍微舒服些,拿了套子,扯开。
   "我还能让你怀孕啊?"汤淼可找着复仇机会了。
  范喆怒,一口咬上了汤淼的嘴唇,那真是咬。汤淼也没手软,手指毫不客气的捅进了范喆的私处。
  于是,彼此痛苦的呻吟同时被他们彼此瓜分了。
  体内翻搅的手指最大限度的引燃了范喆的性欲,他撑起身体,将套子套在了汤淼硬邦邦的那话儿上,而后,扶住,一点点的让它侵蚀自己的身体。
  汤淼就感觉自己正一点点的顶入那狭窄的通道,那儿特别紧,挤压着他那话儿,有点儿疼却又特别刺激。等到整根没入,汤淼扶住了范喆的腰。
  范喆额头上挂了一层薄薄的汗。深呼吸了一口,他慢慢的动了起来,手压制着汤淼的肩,动的很缓慢,但每一次起伏都将汤淼的那话儿整根的包住。
  渐渐的,里面润滑的充足了,汤淼的双手箍住了范喆的细腰,他动,他也动。那种渗透到每一个毛孔里的快感,让两人都兴奋不已。
  持续中,汤淼有点儿忍耐不住了,他想掀翻范喆,将他压在身下,狠狠的进出一番,可范喆目前占据着主导地位,他就是死压着他,不容他挣脱。
   "嗯……让我上去……"汤淼算是有些央求了。
  范喆却俯下身,吻上了那双唇,像他不紧不慢的动作一样,一点点的啃咬那双唇。
  难耐。难捱。
  自身的快感被别人的节奏控制,要命。
  范喆很舒服,舒服的下面那儿已经挺了起来,他拉过了汤淼的手,让那只手令他更为舒服。
  快感一点点的由内到外的包裹着范喆,这让他的呼吸乱作一团。
  他的手渐渐没了力道,汤淼趁势双手箍住了范喆的手,猛烈的动了起来。
  范喆快要无法承受了,汤淼每一下进来的又深又粗鲁,这让他难以抗拒的兴奋到极致。他的手挣脱汤淼的手滑了下去,抚慰自己的欲望,不过几下,就射精了。体内汤淼的那话儿还在翻搅,这让他的快感长而持久。
  待到汤淼也射出来,范喆觉得自己疲惫的犹如一滩泥。
  他和他并没有分开,汤淼的那话儿还在范喆的体内,范喆伏在汤淼的胸口之上,剧烈的喘息。
  慢慢平复下来,范喆咬着汤淼的耳朵问:"动静儿大么?"
  汤淼懒懒的回问:"刚才?"
   "嗯。"
   "我就听见床响了。"
  范喆郁闷。
  隔壁的高祎……但愿她喝高了已经睡死了吧。阿弥陀佛。
   "真舒服。"汤淼亲了亲范喆的脸颊。
   "嗯。"这声算做了回答。
  窗帘的缝隙不知几时钻进了阳光,汤淼搂着身上的范喆看着,新的一天又这么开始了。
   "我去洗洗。"范喆休息够了想要起身。
   "别去了,让我抱会儿。"
   "撒手,脏死了。"
   "我又不嫌你。"
   "我嫌我自己。"

  范喆洗的绝对算快,也就半个钟头,可回来,发现床上那个已经睡死了过去。睡的还特没样儿,斜着。
  他擦着头发在床沿上坐下,看着熟睡的那一位,忽然觉得他这岔打的挺好——刚才洗澡的时候他又想了想,李璐说那些他最好装作不知道,就汤淼这个性格,你越劝他剥离他就越会搅和进去,他肯定不会消停也肯定不会离开他们身边,不如……缠住他,让他没空去掺和。并,令他渐渐疏远他们。这可能有点儿卑鄙,但,这是目前对汤淼来说最好的抽身方式。他也该明白,他是在跟他谈恋爱,心思何苦散出去。
  嗯,是的,你要全心全意的惦念我。
  这么想着,范喆也不顾头发湿漉漉了,掀起被子就躺在了汤淼的胸口上。
  汤淼动了动,伸手环住了他的人体大抱枕。

   ————————————————————————————————
  回归!
  《MR.G》连载再开。不是更这个,就是更那个^_^

49
  汤淼没睡醒就迷迷糊糊下了床——想上厕所。
  疾步走进卫生间,裤子刚想往下拽就看见一对镜化妆的女士。
   "呃……"
  高祎正描眉,冷不丁门一开大步流星走进来一个,也给吓一跳,眉笔歪出去得两公分。
   "对不起对不起,我……"汤淼为自己的鲁莽好一阵窘迫。
   "没事儿你先用吧。"高祎撂下眉笔出去了。
  汤淼这才方便上。这照面儿打的,睡意全无——他压根儿没想到高祎会在。
  这这这……昨儿……
  怨不得范喆问动静儿呐!
  汤淼冲了水出来,眼睛不敢看高祎就打算往卧室走,怎奈……被高祎喊住了。
   "陪我说会儿话。"
   "哈?"
   "说会儿话。"
   "啊,哦,好。"汤淼呆滞。
  高祎进了卫生间继续描眉画眼儿,汤淼傻呆呆跟到门口"陪聊"。
   "范喆说你漫画画的特好。"高祎用手擦着刚描歪了的眉笔印儿,从镜子里看着汤淼。
   "哪儿啊……瞎画,没水平。"
   "哎呦~瞅你这谦虚的。"
   "没没,真没谦虚……我就一不成材的。"
   "那也不是朽木吧。朽木我们范范遇上你能逢春啊?顶多枯木呗。"
   "哈哈哈。"汤淼被高祎逗乐了。
   "说正经的,有空传我一些我看看。"
   "呦嗬,你也爱看漫画啊?"汤淼眼睛一亮。作者这类人吧,生平一大乐趣也就是跟人分享作品了。
   "我要什么都爱看不累死我啊?"
   "嗯?"
   "出版社一年出版N多本,我都爱看我甭干别的了。"
   "……"
  高祎放下了眉笔,从化妆包里又拿出了口红,"对我们范范好点儿,你要把他惹哭了,我头一个跟你玩儿命!"
  大约是话题跳转太快,汤淼都没反应过来,就知道跟着点头。
   "他那些事儿你不都知道吗,他什么人,你们接触这些日子你也应该了解。他那脾气啊性格啊,咱实打实的说,可能不是那么招人待见,但!"高祎咬字咬在了这个'但'上,"他要是喜欢一个人,那是掏心掏肺的,要不也不会弄得自己那么伤。我不爱说他傻,可他就是这么不聪明。"高祎抿了抿嘴唇。
   "你这说的……好像我不实在似的。"汤淼醒过懵儿来了。
   "倒不是那个意思,多心了。你要不是一正经玩儿活儿的,"高祎眉毛一挑,"我早给我们范范领走了。"
  汤淼撇嘴。
   "昨儿我们俩聊了特多……"高祎放下了口红。昨夜的情景历历在目——那场把酒却不是言欢,各自说的都是掏心掏肺的……郁闷。
  高祎巴拉巴拉说自己跟李璐那些事儿,范喆听着不加劝阻,就是陪着一杯杯的酒下肚。喝的高起来,他不免也说起了汤淼。话都是好话,就是言语里稍有些言不由衷——他挺在意汤淼过分关心朋友的事儿的,尤其这个朋友吧,范喆最后也泄底了,是汤淼交往了N多年未果的一个老暧昧。倒不是说他不放心什么,是汤淼那种对谁都差不多的态度让他拿捏不准他们之间的关系。
  高祎沉吟着不说话,汤淼也不敢冒然打断,只得眼神飘往镜中的高祎,示意她继续发言。
  高祎渗着也是因为措辞,她不知道自己心里的话该怎么表述出来——既不能太白,又不能含糊其辞。
   "反正就你对他好点儿吧,他那人敏感也心思细密,好多事儿可能你都无意,那他也会往心里去。"
   "比如?"汤淼这人一根筋嘛,这含沙射影的话听他耳里映他心里那必然懵懂不知,他还一'愿闻其详'的主儿。
  高祎郁闷。这提点……也不能够明晰啊?
   "比如你昨儿扔下他管朋友的事儿。你着急那是必然,可也得顾忌一下儿他的感受吧?"
   "呃……"这句说的俨然已经很白了。汤淼一根筋也不代表他是个傻子,或者说不解风情的傻子。自己与蔡腾彬哪般关系他也不是没坦白跟范喆说过……这……
  汤淼忽然有点儿说不上来的感觉。觉得自己有点儿混蛋。不止一次了,跟蔡腾彬那儿不爽了,就跑到范喆这里来。昨儿更过分,抱着他那种感觉上来了,也不管范喆当时什么一个心态就猴儿急的办那档子事儿……
   "不说这些个酸事儿了,范范今儿不上班,你陪他玩儿吧。回头想着把漫画发我一份,或者我找范喆要也成。"高祎看着上妆后气色不差的自己收了化妆包。你看这就是女人,无论何时,总要表现的美丽端庄。无论怎么哭过闹过,天一亮,又是一个自信成熟的模样。
  高祎为李璐所伤,可生活容不得她时时感伤。
  即便这段时日以来所有的奋斗和努力都是为李璐而为之,可走到这一步她也不能全盘否定全盘推翻,说到底,日子还是自己的,酸甜苦辣,也都还是自己的。再者,事业也是她自己,她所不能放弃的、重要的、充实的,赋予她活力的一部分。
  高祎的出版社也鸟枪换炮了,告别那黑暗的小楼道,堂而皇之的走进了写字楼。无论是何种督促得来,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全新开始。
   "呃,你不留下吃中饭?"汤淼回头看了看挂表,一点半不到。
   "不了,事儿还挺多的。我不跟范喆打招呼了啊~"高祎跟客厅拿了包儿跟大衣,到门口换了鞋,与汤淼挥手作别。
  看着关闭的房门,汤淼抓了抓头,转身回了卧室。
  范喆还睡着,睡的挺沉,缩在被子里,呼吸有规律的起伏。
  汤淼掀开被子上去,却没有躺下来,而是侧脸看着范喆。
  想来,他委实是时常忽略他的所思所想,总觉得范喆对他如何都是自然而然的——谁让他喜欢他?范喆给他这喜欢,可比蔡腾彬给他的要实际的多要明确的多。也或者说,他好像不用过脑子就觉得哪儿无处容身范编辑这儿都有一处伞给他撑着——下雨遮雨,出太阳遮阳。
  吃了委屈落了难,他寻求的庇护之所已然在不知不觉中由蔡腾彬变为了范喆。
  何时开始的不得而知,但事实摆在眼前了。
  他开始依赖上他。
  这毋庸置疑。
  而且,与跟蔡腾彬混在一起不同,跟范喆一起……全然是另一种感觉。不知道是他变了、还是交往的人变了的缘故。
  搞不清,也不想绞尽脑汁去搞清,以他这个情商绞尽脑汁也不会搞清。
  跟着感觉走吧。
  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
  精辟!
  乐滋滋的瞅着标致的可人儿范编辑,汤淼决定躺下去给他搂上,继续睡。
  谁知,人刚出溜儿到一半儿,床头柜上的手机就赫然震动了起来。怕吵醒范喆,汤淼慌忙拿过。因为着急,一下儿碰倒了随意放在床头柜上的润滑剂。
  窘迫。
  忙把电话接起来,汤淼一伸手扶起了那瓶子。

   "哦……嗯。是,但你也尽量别太着急……嗯……嗯……"
  汤淼说话的声音特别小,可范喆还是醒了。刚床头柜上那动静儿一下就令他醒了过来。
  人醒了,耳朵就自动开始捕捉声音。
  眼还没有睁开,多小多朦胧的声音听着也清晰真切。
  范喆偎在汤淼身边,就算刚醒脑子不怎么转也能听出电话的大体内容,也能猜出电话另一头的人是蔡腾彬。
   "他还得上学……嗯……是,是。对,我意思也是尽量不耽误……嗯……嗯……阿姨肯定没事儿……对,我知道。"
  范喆必然不乐意早起听见的第一通声音是这通,可他必然又不能呵斥汤淼挂了这电话……
   "嗯……啊……"
  蔡腾彬一辈子也没听见过汤淼出这种动静儿。这动静儿吧,实在颇为不一般。压抑又性感,朦胧却色情意味十足。
   "嘛呐!"汤淼捂住了听筒,伸手去被子里抓。打死他想不到范喆跟被子里倒腾,倒腾的路子是这个。
  范喆窝在被子里,牙齿仍旧轻轻啃咬着汤淼的大腿内侧。
   "那什么……那就这样。我……我先挂了。"汤淼来不及再说什么蔡腾彬就单方面收线了。
   "我操嘞!范喆……"
  被子底下的范喆倒是把唇从汤淼大腿内侧移开了,可这会儿转而游移到了他平坦的小腹上。
   "别闹了!"汤淼掀开了被子。
  范喆一伸手又给拽回来盖上了。而后,一场"清晨"运动开始起来。
  还都算君子,动口不动手。
  搞完两人气喘吁吁的靠在一起,汤淼捏着范喆的肩,范喆若有若无的亲吻着汤淼的胸口。
   "你绝对想让我成一软脚虾!"在经历之前,汤淼绝想不到做爱是这么一累人的活儿。尤其是跟这位难于伺候、要求颇高、频率不定的范编辑。
   "你下地想干嘛?"
   "我……"
   "外面儿多冷啊,缩被子里多舒服~"
   "昨天……不对……今天早上不都做过了么……"
   "睡醒又是一天不行吗?"
   "……"
   "真暖和。"
   "呵呵。"汤淼实在没脾气,他是半点儿招架不住范喆的"柔情"攻势。
   "几点了?"范喆慵懒的问。
   "两点不到。对了,高祎走了。"
   "哦,是么。"范喆想了想昨天夜里接近全然崩溃的高祎。
   "嗯,她急着去单位。"
   "知道了。"
   "喂,你干嘛给人推荐我的漫画啊……"汤淼想起了这个碴儿。
   "哦……啊……好呗。"昨儿的酒局在范喆眼前犹如走马灯——他们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就扯汤淼身上去了,还扯得颇为详细。明明一直说的是李璐的事儿嘛!
   "好什么啊,迄今为止就你跟……"汤淼愣是把蔡腾彬仨字儿咽下去了,"没什么人看过,更加没什么人喜欢。"
   "还不是看的人太少。真的,就按咱俩上次说的改改,然后拿给高祎看看,她若能做对你来说也是一挺好的机会。"范喆浅笑。
   "也就你看好。"汤淼苦笑,"我对漫画这东西早没信心了。"
   "没信心又何苦坚持?"
  一语中的。
  两人就这么闲散、放松的聊了好一会儿,身子贴着身子,贴得暖暖的。
  先起来的是范喆。他裹上睡衣打算去浴室给自己洗吧一通儿。
  不料汤淼一伸手揪住了他,"你再躺会儿,容我上个厕所,要不你洗起来得给我憋死!"
   "屁话!"范喆俩眼瞥着汤淼。
   "甭管什么话了。您等会儿吧。再容我冲一个您再慢慢儿得瑟。"
   "你才得瑟!"
   "那你让我得瑟吧,我难得得瑟一回!"汤淼乐着跳下了床,披上睡衣就往卫生间去了。
  上了厕所,冲水,他站到了花洒下。一边儿冲一边儿跟牙刷上挤了牙膏刷牙。范喆骂了他好几次也给他准备了牙刷,可汤淼就爱用范喆的。结果刚刷上,卫生间门就开了——范编辑裸着进来,进来就挤到了水流下。
   "@#¥%&*……"汤淼含着牙刷话都说不清楚。
  范喆也不理,更大面积的占有水流。
   "&*¥#@……!!"
   "你含着热茄子呐?你看我还饿着你就偷吃。"范喆眼都不睁,悠哉游哉享受热水和蒸汽。
  汤淼这个气,揪过范喆就把满是牙膏沫子的嘴贴上了范编辑的小嘴。
   "你怎么这么缺德啊你!"范喆给气得。
   "茄子分你一半儿,薄荷茄子!"汤淼得胜,哈哈的乐。
  然后俩人就撕吧开了,你往我脸上抹肥皂,我往你头上挤浴液;你往我身上倒洗发水,我往你脚上倒润肤露。就跟俩淘气小子似的,怎么损怎么来。结果最后范喆又快被汤淼气哭了,不依不饶的骂他。汤淼差不多见好儿赶紧收手,连哄带劝,还得挨巴掌。最后范编辑还是发狠了,给汤淼扣在浴室不让他出去,愣是给让他跟着洗了一个多钟头。汤淼大冬天的差点儿中暑╮(╯_╰)╭
  出来,一个小脸儿红扑扑,一个命没大半条。
   "操你的!"汤淼一边擦头发一边骂。
   "来呗,你还有那个本事嘛?来啊~~"
  干瞪眼。极其不容易,范喆让汤淼干瞪眼了^_^
  折磨当然不会就此打住,范喆把自己收拾光鲜,拎着汤淼逛街去了。逛的汤淼俩腿儿比爬了一次鬼见愁还愁人,胳膊拎着范喆的战利品比拎着两桶井水还酸。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范喆结语——知足吧,这要是你有个女朋友女装那么多你更得吐血。汤淼回嘴——你要女的我倒好办了,我跟那帮等女朋友的男的一样,抱臂一站眉头一皱!我至于这么自虐我他妈跟着你团团转嘛!范喆答曰——你也想被揪耳朵?汤淼急了——我变猪八戒,我让你揪,揪死你胳膊酸了我耳朵跟着你揪的变形,就是不疼!范喆斜眼——你当你变形金刚擎天柱啊?汤淼乐——那你就我宿敌威震天!
  后两句刚好被拿鞋子过来的导购小姐听见了,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胸闷。
  刷刷刷,卡就一直被刷着。最后汤淼语重心长的说:幸亏你不是个女的,要不我真养活不起你……
  范喆摇了摇头,感叹:也幸亏我是个男的,要不你压根儿连我手都摸不上。
  汤淼怒:我他妈劫道儿拉河边儿给你丫办了。
  范喆冷笑:那我老公不得动用杀手给你灭了啊,不仅如此还得给你卸吧了。
  汤淼乐:再叫一声儿呗。
  范喆站定,倒退一步,狠狠踩了汤淼一脚。
  汤淼跟商场的哀嚎从地下一层传到顶层,带回响的。
  可虽然疼在脚上,心里却是撒欢儿的。汤淼发觉,跟范喆在一块儿,果然乐趣无穷。他就喜欢逼得他走投无路然后自己乐极生悲。这也实乃人生一大乐趣。
  俩人一起,图什么?
  也就图点儿小日子乐呵吧。
  事到如今汤淼已然不琢磨性取向问题了,反正先被蔡腾彬领着再被范喆带着他也走不了回头路了。
  既来之则安之。
  存在即合理。
  并且这事儿他自己首先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没听说过谁轻易被带成一同性恋的。根儿红苗正的左不了。
50
  若想不因为自己连累别人,那首先就不要让自己处于弱者的位置。
  在遍寻母亲不见的一周后,蔡腾彬恢复了正常上班。
  他本可以辞职然后继续寻找、挖地三尺,他还可以登报寻人、雇佣私家侦探,甚至他可以不吃不睡每天就在车上、路上的找。可以,但他却不能。
  他深知,他越是大张旗鼓越是专心致志就越会搅乱别人的生活。
  这个'别人'就是周正。
  汤淼还好,汤淼听他的劝阻,他对他说自己都能搞定、对他说已有眉目他就会相信。周正不行。谎言总被识破,不安总被察觉。他瞒不过他一丝一毫。
  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若是这样总也找不到总在找,是不是周正还得办理停学?那绝对不行,蔡腾彬深知周正机会的得之不易。他这样时去时不去的耽误功课若还算小,那被取消学籍便就不堪设想了。
  于是,蔡腾彬决定让自己的生活恢复常态。就当作他尽力了,就这样未果了。以此,让大家也都走上以往的生活轨迹。
  除去上班的时间他又不是没有别的时间。用这些时间,尽自己的能力,慢慢找吧。蔡腾彬也有些看开了,找到是幸,找不到是命。
  又是拖着疲惫的身体深夜归家,从电梯出来,声控灯亮起,蔡腾彬一看见自己家门口就头皮发麻。
  欠债还钱!
  鲜红的大字就在自己家的外墙上喷着。
  高利贷从第一次登门后又来过好几次,每一次都弄得蔡腾彬精疲力竭。有一次周正在,他死死箍住他不许他开门,他实在不想周正再像自己那般与他们争执。徒劳无功不说,还会让邻居的眼神更加蔑视和不友善。
  所以到后来,他们来一次,蔡腾彬便叫保安驱逐一次。
  大约他们也发觉登门拜访并没有效果了,这便采取了这种更节省体力的方式让人愈发的难堪。
  身心俱疲的拿钥匙捅开家门,蔡腾彬脱了外套就开了壁橱,找装修过后工人留下的备用漆。那本是预备给可能开裂的墙缝使用的,谁能想到最后用途却在这里?
  翻找出来,蔡腾彬打开盖子,漆有些干涸了,他便又拿了稀料,对在一起调释。最后,拿了刷子去了楼道。
  一遍遍的刷过鲜红的文字,就像鲜血被漂白剂稀释。可浓于水的血缘呢?为什么如何也难以切断?
  蔡腾彬一边消极的刷墙一边无奈的想:也许,他跟母亲上辈子就注定了冤孽。这一辈子,他们还在彼此折磨。他拖累了她的一生,同样,她也不让他这一生好过。是不是两个人的生活全毁了,他们就不用再互相伤害了?
  可这么说也许不公平,他们母子也不是没有过快乐的时光。蔡腾彬依稀记得小时候母亲柔和的笑容,她总是唱摇篮曲哄他入睡,她总是带他去商场买新玩具新衣服,她总在周末带他去博物馆去公园。他们也曾是那么和睦那么温馨过生活的。
  究竟是谁毁了母子二人的亲密无间呢?
  是他还是她?
  蔡腾彬难受,那种难受是从心底里往上涌的。他多希望此时周正能在他身边,让他靠一靠肩膀,抱一抱他。
  可他不能开口说出来,他已经太依赖他了,超出他理性认知的依赖。
  蔡腾彬很怕目前的这种情形,他惧怕过度的依赖别人。有母亲对他的背叛在先,他实在不能再让自己承受那种无望的痛苦。承受不来。
  蔡腾彬看不透周正,也触不到周正的心。诚然,他不是冷血动物他能感受到周正对自己的好,但,那种好就像简体的'爱'字没有心,那好始终不是从周正心底流泻出来的,大约就像为了好而好。而强迫他如此的,蔡腾彬更加不知道是什么。
  可,虽然他对目前的这一切了熟于心,却不能阻止自己的情感流向周正。无论自己愿不愿意承认,他都对这个男孩儿动了心。
  他知道他一定是爱上他了。
  尤其在不见周正的这一周多的时间里,蔡腾彬对自己愈发的力不从心。
  是他让他不要过来专心补课的,可也是他对着空房子寂寞难耐,也是他抱着周正的那只枕头才能入睡,甚至,他连烟灰缸都不倒掉,就让那些烟蒂躺在里面。似乎这样,房间里就不单单是他自己一个人了。
  蔡腾彬搞不清是母亲的事情让他变得如此敏感脆弱,还是周正给他的依靠让他变得这般敏感脆弱。可总之,他就像多宝格里的那只水晶苹果,碰不得,一碰便要碎的。
  而且,蔡腾彬还发现,得到越多人就会变得越贪婪。
  起先,他觉得他跟周正没什么不好:他跟他做爱、他照顾他、他对他好、他陪他解闷儿。这就足够了。很充实很满足了。
  可现在,当这些都安然握在手中,他反而开始不知足了。他渴望周正像他惦念他这般的惦念自己,渴望他给他的全是来自心里由情而生的温存。说白了,他想他爱他,在明知周正没这种感情的情况下。
  他就是一点一点的被他吸引了,并,无可自拔。

  闹钟尖利的响起来,周正猛然起身,按掉了。
  对面的老三拉起被子蒙上了头,下铺的老四也翻了个身。
  整个宿舍只有周正一人还在用闹钟,大家对此忍受的都颇为勉强。可周正即便买了手机,可以上手机闹铃了,却也还是习惯性的只用闹钟。那种被轰然叫醒并不得再睡的生活习惯早已渗透到了他的骨子里。闹钟,有某种特别的命令意味。
  点了烟,周正努力的让自己醒过来。睡得实在是太晚,起的又委实是太早。
  蔡腾彬对他说不想再管母亲的事儿了,疲了,那话却说的那么假那么言不由衷。实际上,那却掩饰不住的透出他随着时间的推移更着急了。
  周正怎么能放下他不管呢?
  可他又不想他再为他担一份心,于是,他便答应他正常上下课,努力补课。可其结果却是:还得挤出空余的时间继续帮他找母亲。
  近年底,课业愈发重了起来,研究生课程面临一些科目结业,大学课程面临若干考试。就像蔡腾彬说的,周正不能耽误,但同样的,郭妍一天找不见,一天也不能耽搁。多一天,多一份危险。
  于是,周正溢于言表的疲惫——白天上课,晚上夜游。第二天周而复始。
  也因此,精神一天比一天差,起床一天比一天难。
  昨天更是糟糕,好容易早回来一次,却不知道宿舍里的谁在自慰,那声音粗重并压抑,让周正想到蔡腾彬,结果搅得他更难安眠,还不敢出一点点动静。
  这么下去一定会神经衰弱。光每天晚上溜回宿舍就够让人胆战心惊。
  然,在找到郭妍之前,周正明白,这样的日子势必要持续下去。
  烟燃烧到尾部,周正将其捻灭,穿衣服下了床。
  盥洗室此刻人还不多,周正洗漱完毕去了操场慢跑,这可能是每天他唯一的放松时刻了。
  周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郭妍,甚至他都开始倾向于也许郭妍真的最后凑了一笔钱全身离开了这座城市。虽然这一点儿都不符合赌徒的性格特征,可如果接下去仍是搜寻未果,大约他也只能让自己让蔡腾彬如此相信了。因为剩下的两个可能之一,这一个比较容易让人接受。另一个,只可能是郭妍已经遭遇某种不测,这绝对不是蔡腾彬能坦然承担的。
  周正虽没有过蔡腾彬与母亲的这种经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常能从蔡腾彬的角度去揣测他的心理。他是有负罪感的,深深的负罪感。即便理智上他能明白母亲走到这一步可谓咎由自取,但内心深处,他在谴责放任母亲不管的自己,在他的审判天平上,他认定自己为有罪。
  这必然让人深受煎熬、痛苦不堪。
  由于蔡腾彬的事,周正最近也时常会想到自己的母亲。她们二十多年未曾见过了,甚至彼此都对对方的下落一无所知。她现在在哪里呢?过怎样的生活?会不会偶尔想起自己与父亲?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抛弃吧。
  这么来看,蔡腾彬要比他幸运的多。至少,他的母亲一刻也没有遗忘过他。
  最早的一节课是八点零五分开始的。胡教授仍旧口齿不清自我陶醉的讲着最优化理论与方法,周正在他眼皮底下解决有线维代数问题。
  再抬眼皮,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又下雪了,这是多雪的一年。
  时间过得真快,好多时候周正还感觉不真切——他实在不能相信他就那么走出了监狱坐到了课堂之上。
  每每这个时候,他就会特别的感激蔡腾彬。是他,给了他这般的机会。
  曾经,蔡腾彬是那么的怀疑他揣测他厌恶他。现在呢?他依赖他渴求他信任他。而这种转变,也促使蔡腾彬成为了那个可以让自己笃定的告诉陈毅他将付出剩下全部感情的人。
  是喜欢他的吧?怎么会不喜欢呢?若是不喜欢,他就不会一味的付出了。
  周正太过于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认定了,就会不图所报的付出。
  演算纸上的笔不停歇,周正的思绪也不停歇。有一个多星期没见过蔡腾彬了,他竟有些想他。想碰触他,想抚摸他,想亲吻他。
  他现在真的有些相信,他的人生也许可以重新开始。那也将会是一段他一直渴望的生活。
  又是连堂课,课间的休息只够人匆匆去个厕所。
  周正始终没有离开座位,全神灌注的对付手里的问题。待胡教授絮絮叨叨的再开场,周正只觉得耳里的噪音由多种变为了专一的一种。
  因为太过于投入,手机响起来周正都没有注意。还是隔壁的同学用胳膊肘顶了顶他,这他才反应过来。当然,必然是晚了,老胡犀利的眼神扫向这里,口齿不清的吼:"都讲过多少次了,上课要关闭手机!"
  周正慌忙把手伸到包儿里把电话按了。他实在想不到电话会这时候响起来。他的手机没买几日,里面就存了几个电话不说,知道他号码的也就只有两个——蔡腾彬跟暴躁王。这二者里的哪个都够他现在就离开课堂的了。
  于是,待胡教授发作完毕,周正又绷了几分钟,才收拾了东西猫着腰从后门离开了教室。出来一看手机——暴躁王。
  出教学楼,周正把电话回了过去。
   "打过去你还挂!亏得大爷这么早起来给你打电话!"暴躁王显然很不满。
   "刚刚在上课,这不是出来给你回了。"
   "我还睡着呢。"暴躁王说着打了一个呵欠,"结果一兄弟给我叫了起来,你找那女的有下落了。"
   "哪儿?"周正很焦急。
   "别急别急,人走不了,我哥们儿给扣下了。"
   "……"
   "要不是她耍老千我们哥们儿可能还真不会给你留意,那女的,别提了,给我们兄弟气得够呛,刚想打她,一看脸,想起我来了。昨儿夜里他就给我打电话来着,结果我当班儿,电话扔宿舍没拿。这不,人还扣着呢,一大早就给我弄起来了。"
   "你跟我说在哪儿吧,我过去。"
   "去你大爷啊,你先奔我这儿来吧,你去也不给你人。"
   "唉。行,我去哪儿找你?"
   "我想想啊……那什么,这样吧,你跟西直门等我,我过去接上你。"
   "行。"
   "丑话说前头,那女的不止耍老千,还跟人家场子欠了不少钱,人我能给你弄出来,钱得如数给人家,要不你就让我难办了。有钱么?没有我先给你垫上。"
   "有,放心吧。哪儿能再问你借钱。"
   "你甭假客气,有就是有,没有就没有,这钱咱不能赖人家的。一共是七万六千多。"
   "你起床吧出来吧,我都出校门了。"
   "成。那你德宝饭店那儿等我吧。好找。"
  周正挂了电话就往银行去了,取了整数九万。拿了两只信封。一只装了八万整,一只装了五千。剩下的随意塞在了裤子口袋里。
  不到十点与暴躁王碰上了头,暴躁王骑着机车把他载进了一条旧巷子。
  老街这会儿挺萧条,路边的早点铺儿正收摊儿,破旧院落里偶尔出现一两个出来收衣服的大妈大婶。
  暴躁王领着周正进了一处已打烊的棋牌室,又从里头老旧的木楼梯往二层走。
   "甭害怕,这还算正经地儿,也就背着条子打打牌什么的。"暴躁王扔了颗烟给周正,"虎子跟这儿也不久,要不就让你把账赖了,他也得跟老板交差。"
   "真是麻烦你们了。"
   "见外。他们老板也在呢,一会儿客气点儿。"
  上了二楼,周正一眼就瞅见了郭妍。她蹲在一阴暗的旮旯,头发蓬乱。
  暴躁王跟眼前几个男的寒暄了一番,周正把信封递给老板就去角落扶起了郭妍。
  郭妍挺害怕,又觉得周正有些眼熟,看见老板拿着厚信封数钱这才放心站了起来。
   "你是……"郭妍几乎是蚊子声儿。
  周正脱下外套抖抖雪,将其披在了郭妍肩上,她穿的实在单薄。
   "还多了三千多。"老板数完,叼着烟看向周正和郭妍。
   "您都收下吧,她也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你这小兄弟懂事儿。"老板眉开眼笑,拍了一把暴躁王的肩。
  下了楼出来,周正始终掺着郭妍,暴躁王看着俩人儿,真觉得周正是不嫌给自己找麻烦——这么一落魄女的,叫谁摊上谁倒霉。
   "这次真是多亏你了。实在感谢。"周正跟暴躁王道谢。
   "我跟你说你别来这套啊,怪折寿的。你们俩怎么着?"
   "我送她回家,你也回去睡吧。不是早上才睡下么。"周正说着,拍了拍暴躁王的肩,把另一只信封塞进了暴躁王的摩托夹克口袋里。
   "你这是干嘛?"暴躁王瞪眼,"不他妈拿我当哥们儿啊?"
   "还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急。"周正笑,"就是哥们儿才得给,你跟嫂子结婚我没赶上,但份子差了还怎么叫兄弟?"
   "你丫……"
   "改天不忙,跟你媳妇还你咱一起吃个饭。"
   "成,我请!"
  郭妍一直都没吭声,直到看着那凶神恶煞的暴躁王骑着机车远去才敢颤颤巍巍的问:"你是……腾彬的朋友吧?"她想起来了,曾经,她去儿子家的时候,看见过这个男孩儿。
   "嗯,是。"周正扶着郭妍往巷口走。
   "我真的不想让他再管我了。"见周正伸手拦出租车,郭妍望向周正说。
   "可能不管么?就像你可能不管他吗?"
  车停下,周正拉开了车门。
  周正把郭妍带回了蔡腾彬家,门口那扎眼的白下还隐隐透着红字。周正和郭妍看了,心里都不是什么好滋味。
  家里果真又是一团乱,周正让郭妍跟沙发上坐下,自己去了厨房。淘了点儿米,煮上粥,才又出来。
  他没给蔡腾彬打电话,人也找到了,就让他踏实上完一天班儿吧。
  郭妍喝了两大碗粥,看来真是饿坏了。放下碗,她很想跟周正说什么,周正却让她洗洗先休息。要知道,蹲一宿不让合眼那绝不是人受得罪,尤其是对这个年纪的女人来说。
  待郭妍进了客房,周正开始拾掇屋子。
  拿起盛着烟蒂的烟灰缸,他愣了愣——干嘛不倒掉?他不是烦这股子烟味儿么。
51
  蔡腾彬下了班儿匆匆取了车回家,他得回去换个衣服吃口饭然后继续踏上每晚的征途——寻找母亲。
  按了电梯上楼,一出来,那扎眼的白色又刺痛了他一下儿。
  钥匙捅进锁孔,门咔哒一声响,蔡腾彬继而去推门,竟然没推开——门链挂着。
  门链儿挂着不说,客厅还隐隐飘来饭菜香。
   "周正?"这是蔡腾彬唯一能想出来的合理猜测了。
   "回来了?"周正听见喊声走出了厨房,放下门链,给蔡腾彬开了门。
  蔡腾彬进去先是看见了整齐的房间,再是踅摸见了饭桌儿上热腾腾的饭菜。
   "你怎么过来了?"蔡腾彬虽然很想周正,看见周正也特别窝心,但一想到没准儿他又耽误了功课就特别上火。
   "洗洗手一会儿吃饭吧。"
   "我不是跟你说了近期别过来嘛!"
   "凑巧就来了。就算关心一下儿你的饮食起居吧。"周正笑笑,觉得这样也许能让蔡腾彬此时紧皱的眉头舒展一下儿。
   "我的事儿不用你管!"蔡腾彬的声音因为过高,听起来有点儿接近于喊。
  周正的笑僵持住了,随后便恢复了以往冷冰冰的面孔,他也不说什么,转身回了厨房,把锅里的菜继续炒完、盛出来,最后端上了饭桌儿。
  蔡腾彬知道自己过分了,可周正不说话,他便也不知道如何再开口。
   "阿姨差不多也快睡醒了,你叫她起来你们一起吃吧。"
   "什么?"蔡腾彬一愣。
   "上午我把她接回来了,她没怎么睡好,就一直在客房休息。"
   "我妈……你……找到了?"
   "嗯是。你们谈谈吧,你注意一下儿态度、言辞尽量控制一下儿。"周正说着穿上了外套。
   "你……这是要干嘛?"蔡腾彬看着周正,怎么看他也是要走。
   "我回去了。"
   "诶你!"蔡腾彬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身体动作先于大脑,一把拽住了周正的胳膊。
   "干嘛?"
   "那什么……我……"
   "别说了,我不会再多管你的闲事儿。"周正按住了蔡腾彬的手,往下拉。
   "我……我不是……我……"
   "就像你说的,我管不着,咱俩算什么?"
  周正的笑很冷,这令蔡腾彬打了个冷颤。
   "不过就是炮友儿么,何苦来的搞复杂起来。"
  蔡腾彬一下儿愣了,周正用的某字眼儿实在是超出他承受范围的难听。
  周正摆脱了蔡腾彬的手,换好鞋开了门。
   "你为什么总是说这么难听的话!你还每次都因为我说你是流氓你急,不是流氓能说出这种话嘛?"
   "嗯,我就是。"周正浅笑,从外面儿带上了门。
  蔡腾彬是彻底呆滞了,他次次都被他气得……肺都能炸了。
  不甘心!挫火!
  他回头看了看紧闭的客房门,拿了外套和钥匙就撞上了门。撞上还不够,还从外面又锁了一道。
  电梯早已经下去了,蔡腾彬拍着按钮等电梯上来。
  雪还在下着,楼道口儿因为人过来过去被踩得有些泥泞。蔡腾彬急匆匆的从楼道里冲出来,却是再也看不到周正瘦高的身影。
  他踩着泥泞的积雪一路往院门口走,走出很远雪白了,脚印也少了,仍旧看不到周正。
  蔡腾彬没拿手套,手很冷,就揣进兜儿里取暖,一伸手却碰到了手机。
  周正会买手机其实蔡腾彬很是想不到,更加让他想不到的是,他笑笑的说,手机里存的第一个号码是他的。那时候他笑得……怎么说呢……一瞬间蔡腾彬觉得很甜,真的是甜,也真的是周正从没露出过的表情。
  电话拨过去响了几声才接通,蔡腾彬举着手机听着对方那边的安静呼吸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良久,还是周正先说了一句:"干嘛?"
  蔡腾彬接:"你在哪儿呢?"
   "车站。"
   "你……回来吧。"后仨字儿比蚊子声儿大不了多少。
   "什么?"周正的声音仍旧很冷。
   "别走……"
   "不走干嘛?"
   "我……其实……很想你。"
  周正忽然就很没脾气了。是啊,你跟他生个什么气啊,他不就是这么一人嘛。可虽然明知道,他就是没办法,每次都会火冒三丈。
   "行么……"蔡腾彬的声音听着实在委屈。
  周正举着手机不知道该接什么好。
   "还有……你刚才说的……"
   "嗯?"
   "请你收回去,要不你就别回来了。"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这话任谁听了也足够谁气结。
   "虽然也许对你来说咱俩就是这么一个关系,可是……至少你别这样说出来。"
  周正把电话挂了,从车站往回走,然后就看见了呆呆站在小区里的蔡腾彬。他看见他笑了笑,转身往回走。
  周正快走两步跟了上去,握住了蔡腾彬冻得冷冰冰的手。
  蔡腾彬抽出了那只手,转而胡噜了一把周正的头发,"也不戴个帽子,看看落得这一头雪。"
   "你这人……实在……"待那只手放下,周正还是拉住了。这一次,蔡腾彬没有抽走,反而,握的很用力。

  两人上了楼,蔡腾彬进客房把郭妍叫了起来,郭妍看见儿子好像没话可说又好像怀揣千言万语。蔡腾彬没多做停留,只是喊她出来吃晚饭。
  饭桌上三个人谁都不讲话,这就让气氛显得颇为压抑。
  周正吃的很快,吃完就收了自己的碗筷去厨房清洗。蔡腾彬跟了进来,小声在他耳边问明天是几点的课。周正想想回答:下午三点才开始。蔡腾彬便让周正留宿下来,明着说外面雪挺大交通不方便,实则……他想搂着他睡觉。周正侧脸看看他,点点头说好,洗碗完毕就拿了书包进了蔡腾彬的房间——给母子二人留出说话的空间。
  当客厅只剩下母子二人,气氛演变的更为紧张了。
  他们本就太多年没有过交流,并且目前的情况比糟糕透顶也强不到哪儿去,所以随着时间推移,沉默并不消散。
  最后还是蔡腾彬绷不住先开了口:"你就直白告诉我,你到底欠了多少钱吧。"
  郭妍双臂抱在胸前,左右两手不停的上下胡噜着胳膊。
   "冷么?"
   "没……还好。"
  蔡腾彬叹了口气,从沙发上拿过了毛毯,披在了母亲肩上。
   "腾彬……妈妈这次……真的……不求你管了。"郭妍憋了很久才开口。
   "你就别说这种废话了!"蔡腾彬上火,"我倒想不管呢,你厚道点儿别让我知道啊!呵,还不管,这一次比哪一次都声势浩大!没看见我门口吗?高利贷隔三差五的就来!"
  儿子这一吼,郭妍缩了缩肩更不敢言语了。
   "我也不是朝你吼什么……"蔡腾彬自嘲的笑笑垂下了头,"你就老实告诉我欠了人家多少钱吧,咱们把这个钱还上。"
   "……嗯……这……"
   "说吧,我是你儿子,我欠你十个月房钱,我给你还。没有我借钱也给你还上,再还不上我把这套房子也卖了,总能还上!"
   "腾彬……你管不了。"郭妍坚决的摇了摇头,"你今天也不该让你那朋友拿钱赎我去……你不如让他们打死我算了,这样以后你就再也不用……"
  蔡腾彬一巴掌拍在了桌儿上,郭妍后面的话全都给堵了回去。
   "你少来这一套!你要想死,你跳楼啊你!跳河!卧轨!我天天看报纸,怎么就看不见你死!"
  咔哒一声,卧室的门开了,周正走了出来,"你说什么呢……"他走到蔡腾彬身边,使劲儿拉了拉他胳膊。这人真是无可救药,总是心里一套嘴上一套。明明急得跟什么似的,现在人找回来却说这种话。
   "你别管。"蔡腾彬别过了脸。
  周正拉开张椅子坐了下来,"阿姨,他那个脾气你肯定知道,这会儿他说什么您也别太往心里去。"
  郭妍死活也不想跟外人面前掉眼泪,可儿子刚刚说的话刺的她泪腺根本控制不住了。
   "周正!"蔡腾彬皱眉,"你别搭理她,你越搭理她她就越来劲,看看,哭起来了吧。你说你哭给谁看啊?"蔡腾彬又把目光转向了郭妍,双手撑桌面凑近了她,"眼泪收收吧,没人买账!"
  周正实在有点儿崩溃,这一对母子啊。真让人头疼!
   "阿姨,你就原原本本告诉腾彬还差谁、差多少钱。"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郭妍泣不成声,"你早上替我还的那些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我借的……我借的是高利贷……"
   "你早上替她……还钱了?"蔡腾彬扭脸看着周正。
  周正点烟,不吭声。
  蔡腾彬看了一会儿他,深呼吸了一口,坐下了,"妈……你就原原本本的说吧。"
  郭妍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周正给她沏了一杯热茶,她把杯子握在手里一点一点挤牙膏似的往出说。
  蔡腾彬越听越恼火,若不是周正按着他的手,他大概会掐死郭妍。
  事情远比他预想的要糟糕的多。郭妍欠高利贷的钱恍若天文数字,绝对值得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登门"拜访"。
  她先是在牌桌儿上欠了钱,欠得最后连车都抵押给人家,然后那个郑阿姨就怂恿她玩儿一玩儿小赌,介绍她去了一个场子,结果就愈发的不可收拾了。越是输就越觉得下次稳赢,郭妍把房子也卖了,卖了之后还是赌,赌场见她是这么一个大头就张罗介绍给她高利贷,高利贷看她是个挺有钱的主儿,便融资给她,这一下儿,输的更彻底了,输到后来什么都没了不说,反倒欠下天文数字。最后走投无路,她愤怒的找到了郑阿姨,两人拉扯了一番,郑阿姨给了她一笔小钱。本来,有这点儿钱,郭妍能离开北京躲出去,奈何赌徒心思作怪,她又走进了棋牌室。直到最后,周正把她领出来。
  高利贷这个东西,之所以能吃得开,是作为短期融资比较合算,前期基本没什么利息,及时还上比向银行借来的划算。可是对于短期之内不能偿还的,它的吸血鬼本质就出来了,利滚利,滚到后来逼得人除了死别无他法。郭妍本就逾期不能偿还了,接着她又跑了,那利息可是不停的,所以,这么算下来,活生生的滚成了天文数字。
  蔡腾彬彻底的不说话了,郭妍还是哭,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周正看着母子二人,一个头有两个大。
  时间就这么耗到了夜深,周正让郭妍先去休息了,她的精神特别差,又因为哭了一晚上,人憔悴不堪。
  蔡腾彬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着眼,心里除了绝望还是绝望。这笔钱他是说什么也凑不出来的,即便去求那个男人恐怕他也拿不出,或者说,不会拿出。可,没有这笔钱,母亲今后的生活可怎么办?把她送到外地去?就算给她送出去,他不看着她,她岂不是还会重蹈覆辙?总不能,真让她去死吧?
  周正安顿好郭妍出来,就看见了萎靡不振的蔡腾彬。
  实际上现在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是徒劳,所以他便把这些话省了。他走到沙发旁,在蔡腾彬身边坐了下来。
  蔡腾彬挪了挪身子,并不睁眼。
  周正点了一颗烟,有些踌躇。
  他可以帮他。
  郭妍欠下的钱他足可以还上。但,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这笔钱是如何来的,为得到它自己都付出了些什么,他一天也不会忘记。或者更直白的说,如果他没了这笔钱,要发愁今后怎么生活下去的就换作他了。
  他有什么理由去帮他呢?
  两人就这么静悄悄的在客厅待了很久。
  还是蔡腾彬先起来的,他胡噜了一把周正的头发说,"洗洗休息吧。"而后开了电视。
  深夜并没有什么节目,他便一个接一个的换台。
  周正起身去了浴室,一边刷牙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脑子里乱糟糟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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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季感冒难受中……郁闷
  给艾大做个宣传:
  艾乐直大人要开新的BL文了!《MASK》会于四月一日闪亮登场!!
  首发地址:艾大的博客:hi.baidu.com/hu7ing,中原也会同步连载\\\\(^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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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筒子们,愚人节快乐,我爱你们=33=
  听闻你们合伙儿给我菜园子席卷了,我还礼一把^_^
53
  开了新坑!
  与偶像暗夜行路大合写的《欠债还钱》。
  地址:http://www.cnyc.cn/article/?id=2778
54
  新一年到来了。一月一。全国人民都放假了。全国人民也都因为这场小假喜气洋洋。
  汤淼站在一座老楼下头,俩死鱼眼翻楞着往楼上瞧。
  这一个年底对汤淼来说其实还算不错。首先,简历投出去不到一个月后,汤淼觅着了新工作——在一所艺校做客座讲师,下学期初走马上任。既为肚皮找着了保障,又不用立马儿报道。其次,蔡妈妈给找着了,蔡腾彬踏实了。再三,与范编辑的小日子过的如火如荼。
  但这年底过去,新年头一天,汤淼有点儿不那么高兴。户口本借出来一个月有余,这东西没听说过陈酿的。得还。
  还吧,倒不是说非要登门。既然老娘都嘱咐了让给寄回去,汤淼再混点儿大可以照办,可关键他不是长大这么多了么,耍混那是稍微有些力不从心了。哦,让你邮寄你真邮寄啊?听不出来娘那是恶心你?
  恩对,汤淼就是这么理解的。他以为,父母其实还是想见到他的。毕竟,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蔡腾彬上门也没被撵出来;再者,血亲啊,一刀那是割不断的。就像他偶尔会想一想家,他感觉,他们理所当然偶尔也会想想他这个儿子。
  于是,新年头一天一大早,汤淼便买了许多营养品站在了"自家"楼下。虽说是"自家",他却是小十年没上过门了。
  此时吧,汤淼眼前没什么吉祥画面,也摆不出路过身边那么些年轻人回家白蹭饭的笑脸。过片儿似的晃啊晃,他就能看见他爸提刀追他,他妈用鸡蛋扔他。以一个小混蛋的逻辑思维来说,他不理解。儿子过哪般性生活与老子何干啊?
  诶,这就是汤淼。
  光跟这儿杵着不是事儿,眼看就快到饭点儿了,汤淼心想,我还是赶快吧,别让老头儿老太太觉得儿子十年不回家,回家就等着吃饭。
  当机立断。汤淼扔了手上的烟蒂,深呼吸一口,提着"补品"上楼了。买的时候汤淼是这么想的:万一老头儿老太太看见他血压又飙升,喝下去,垫垫。
  咚咚咚,铁门一敲,响一下儿擂在汤淼心上一下儿。不一会儿,里头那木门开了,露出一张汤淼熟悉也不熟悉的脸。一声儿'妈',卡嗓子眼儿里愣是蹦不出来,比小时候学话还费劲。
   "你……"汤淼妈也楞住了。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汤淼听闻父亲的那一声:"谁啊?不开门也不说话的!"
  汤淼妈这才开了防盗门。该说是某种条件反射吧。
  再次走进这个家,汤淼非常的恍惚。时光交错,虽然他的房间门关着,他也仿佛能看到那张单人床、那副老书架,还有窗台上的那盆刺球。只可惜,不容他惆怅,他就听见了父亲的那声呵斥:"你还有脸回来!"
   "你别吼!再动气心脏又犯病!"汤淼妈及时拉住了直奔着汤淼而去的汤淼爹。
   "我怎么就没脸了?"汤淼呼一下儿就上火了——恨不得十年没回过家,进门居然还是那套说辞。
   "你说你怎么没脸了?你都把脸丢尽了你!"
   "别说了,别说了!"汤淼妈一个劲儿给汤淼递眼色。
   "我脸就跟这儿呢。"汤淼摸了摸脸,"我不偷不抢,没人管没人顾我也活到这么大,自食其力丰衣足食,我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了!"
   "你!你!你看我打不死你!"汤淼爹说着就抄起了客厅的鸡毛掸子。
   "你说你回来干嘛啊你!"汤淼妈也吼了,"你想气死你爸是怎么地?他都这把年纪了,前年才给心脏搭了桥!"
   "你躲开!你看我揍不死这个小畜生!"
   "你快走吧你!快走!真想被他打死啊你!"
  一片混乱中,汤淼逃也似地出了家门,运气不好,还是被父亲扔过来的鸡毛掸子给了一下儿。
  外头又起风了,汤淼大步流星的往前走,走到院儿门口发现手里还拎着东西:户口本和买的营养品。
  户口本是说什么也得送回去。送回去一了百了。
  这么想着,汤淼再气也调头往回走了。没走多远就看见了迎面追上来的母亲。
   "户口本收好,这是给你们俩买的。"汤淼也不管母亲接不接,硬是塞到了她手上。
   "你还气!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汤淼妈一把揪住了他的胳膊,"我跟没蔡腾彬说让你把户口本寄回来?你爸……你爸气得又吃药了!"
  汤淼低头不答话。他实在不想这么跟母亲吵起来。
   "我就不该给你开门!"
   "你是不该生我吧。"汤淼抬头,看了母亲一眼,转身就要走。
   "你就混吧你!"汤淼妈跟了上来,"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符合你的逻辑!你愿意跟蔡腾彬在一起、你们在一起,我不能怎么你!但同样,你也不能硬是要求我们接受你这种世人所不允许的行为!"
   "我的生活不是世人的生活,我的生活是我的生活。而且,我没跟蔡腾彬在一起!"
   "什么?"汤淼妈停驻了脚步,看向儿子。
  汤淼从那眼神里读出了某种象征着希望的东西,可他笑了一下儿,残忍的打破了,"我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从呆滞到愤怒,只有三秒钟,而后,汤淼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孽障!"
  直到上了出租车,这一声'孽障'还跟汤淼脑子里转。他不懂她为什么要骂出这句。对他们而言,他跟谁一起重要吗?反正都是单立人的他,是他还是他亦或是他,怎么了?有什么不一样吗?
  神经病!
  揉着脸,汤淼看着窗外,节日的喜庆气氛跟他似乎没半点关系。
  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他现在算是明白了。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难于改变固有的道德枷锁。他本来还心存幻想,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仇啊恨啊都能淡了,更别提血亲了,更别提不过是一个性取向问题了。多么幼稚。幼稚就幼稚吧,今天也算是上了一课。而让他有些悲哀的是,他对于喜欢同性的问题是无法纠正了。如果说跟蔡腾彬那是糊里糊涂,跟范喆……可没人逼他选。是他自己要这般的。他就没选个大姑娘,而是又选了个男的。这回你赖谁呢?

  范喆中午喜洋洋的进的门,哥哥嫂子也都在,母亲又是张罗了一大桌菜肴,父亲仍旧那般健谈。
  不愉快、或者说家庭战争,是饭后爆发的。距离汤淼狠狠挨了一个耳光也就是两个多钟头后的事儿。他比汤淼惨多了,他们家老太太揪着他劈头盖脸一顿打。手打不解恨,还上了扫帚。最后,一整个盐罐儿的盐全扣在了他脑袋上。
  事情的起因又是老太太张罗给范喆相亲,范喆又是往常那般的推脱。不同以往的是,这次老太太格外坚持,因为对方家里同是院士级别,可谓门当户对。不同以往的还有,范喆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脱口而出:你烦不烦啊,我不结婚!他这般的态度是个导火索,母子二人吵了起来。吵架的人神志大抵都是不怎么清醒的,于是,话赶话,范喆戳穿了一个多年的秘密——我是同性恋。
  好了,漂亮了,火焰熊熊燃烧了。救火的父亲、哥哥、嫂子,没一个能把这场火扑灭——老太太因为自己反倒成了那个被劝慰的,好似他们都能理解儿子似的,彻底……一发不可收拾了。
  老范家的大宝贝儿一下沦为了阶下囚。
  开车回家,进家门儿,范喆身上的盐都没抖落干净。
  关上门,范喆就哭了。不赖他脆弱,实在是老太太的话难听的过分。
  越是哭,情绪就越不稳定,人就愈发脆弱。他这一脆弱吧,就委屈了,一委屈吧,就想撒娇了……

  汤淼一接到范喆的电话就傻了。沙哑的嗓音、浓重的鼻音,不用过脑子他也知道范喆哭了。这祖宗,也不是又怎么了!
  要说汤淼也不容易,进门还是一肚子火,画了两笔画儿,也没能好哪儿去。这会儿范喆这一哭,更是上火。急火攻心。
  这位哭得话都说不清楚,问他跟哪儿呢,听半天明白了跟家。汤淼晕,这会儿他一个人跟家哭啥呐!不是说回父母家然后来找他吗?可再问也是哭声,于是汤淼凳子都没怎么坐热,就又北京城漫步去了。
  范喆给开了门禁,汤淼就开始等电梯。左等不下来,右等还不下来,汤淼豁出去了,从楼梯往上爬。等他气喘吁吁进门,傻了——范喆窝沙发上,纸篓里都是面巾纸,他那脸哭得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范喆扭过脸看向汤淼的时候,眼睛还是湿的。
   "怎么了这是?"汤淼有点儿不知所措。
  范喆不说话,就是看着他。他实在不懂今天自己是着了什么魔了,怎么冲口就说了那句——我是同性恋。着魔,定然是着魔了。这会儿看见汤淼,他可算顿悟自己着什么魔了——着了他的魔!他不想再这么拖着了,他跟汤淼身上闻见了在一起的味道。这味道一点点的渗透着他,直至……
   "说话啊……"汤淼脱了外套,搭在了沙发背上,在范喆身边坐了下来。
   "这沙发怎么跟一挂衣架似的?"范喆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说。
   "还有心贫呐!"汤淼气结。可下一秒,范喆就搂住了他。他死死的搂着他,胳膊的力道勒得他生疼。
  汤淼有些不知所措,僵了一会儿只能也环住范喆,手上下的胡噜他的背。
  就这么搂在一起,他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范喆的脸把汤淼的脖子蹭湿了,他还在哭。虽然一点儿哭声都没有,他却就这么默默的仍旧持续着眼泪。
  不安、委屈,此刻全在温暖的怀抱里变得汹涌起来。
   "你说话,到底怎么了?"汤淼贴着范喆的耳根问。
  范喆还是不吭声。
   "说啊!急死谁啊!"汤淼拉开了范喆,用手背抹了抹范喆脸上濡湿的泪。
   "我妈揍我了……还把我撵了出来。你没摸到我身上全是盐?"
   "啊?好么泱泱大过节的,为什么啊?"
   "我跟她说了……我是同性恋。"
  汤淼脑海中只浮现出两个大字:崩溃!
   "你没事儿吃饱了撑的跟她说这个!"
  因为有着被父母撵出门的经历,汤淼登时就怒了。之前抽在脸上的嘴巴又开始火辣辣的疼。他就够惨的了,但无论如何还是被动的惨;怎么这个范喆、聪明伶俐的范喆,自己凑上去找惨?
  范喆怔住了,他实在想不到汤淼会给他这么一句。在他想来,汤淼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这种世俗到俗不可耐的话。在他眼里,汤淼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没心没肺的主儿,他应该坚定的肯定他此举的壮烈与不凡,应该柔声哄他给他擦眼泪,然后深受感动、目光如炬的告诉他:谁对你如何看法都别怕,我还在你身边,会一直在你身边。
   "你说什么?"范喆下意识的逃避现实,他愿意觉得,是他自己幻听了。
   "我说你吃饱了撑的!"汤淼吐字清晰无比。谁都不是冷血动物,谁都难以割舍亲人之情。他已然有了此等之经历,实在不想范喆步他的后尘。不值当,委实不值当。何苦要说出来呢?你怎么能强迫你的家人接受你的想法呢?就像母亲所说:我们无法干涉你,但不能接受你。这大概是没错的。即便他顶嘴、还口,仍旧无法抹杀此般事实——你是另类的、为道德范畴所不接纳的。你可以有千般道理,可没人会听。
  范喆的眼睛瞪得圆鼓鼓的,此时如果身上有刺,他大可以像刺鱼一样膨胀。
  只可惜,汤淼并不能洞察范喆的内心,他继续往下说了。
   "好好的日子不过,你作什么呐你!你父母年纪都那么大了,你给他们刺激出个好歹,你承受的起嘛!"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说?"范喆死瞪着汤淼。
   "谁知道你脑子里钻进什么啦!"
   "汤淼!"范喆揪住了汤淼的领口,"你想过以后吗?"
   "什么以后?"汤淼攥住了范喆的手腕。
   "你跟我的以后!你难道就觉得日子该这么过下去?"
   "不这么过怎么过?说了你父母就能接受啊?接受你哭什么?你哭了他们就会改变吗?"
   "就这么见不得光的过?就这么谁也不知道的过?就这么……"
   "恁么了?你还想怎么过?你几岁啊你?你不懂事啊你?"
   "你!你到底会不会对生活负责啊?你能不能对你的情感负责?"
   "我不能。我怎么对你负责啊?我能给你拉婚姻办事处跟你结婚啊?你怎么那么可笑!"
  汤淼挨了今天的第二个巴掌。
  范喆是使足了劲儿扇上去的。
  耳光响亮。
  汤淼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这个巴掌的就是:"你是个混蛋!"
  汤淼是在思考自己究竟如何混蛋中被范喆推出门的。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混蛋了,他为他好,他反倒成了混蛋了?
  什么是混蛋啊?
  我就是明辨是非我才对你这么说。你想走我这条不忠不孝的路啊?哪天你后悔了谁能容得你后悔啊?
  汤淼敢说自己不后悔,既然事情那样了,他有自己的担当。可他没办法替范喆担当什么,且汤淼深知,以范喆那个脆弱性格,定然会后悔。
  是的,到现在为止,汤淼还不知道范喆是个多倔强的人。还不知道。他还不够了解他,就如同范喆也还不够了解他一般。
  新年一月一,他们都非常不消停,各自挨了各自妈的揍,还彼此给了彼此一场郁闷至极的不痛快。而这件事可笑在,一贯讲道理的范喆不讲了一回道理;一贯不讲道理的汤淼,终于讲了一回道理。
55
  新年一月一,蔡腾彬下厨做了一餐丰盛的晚餐。郭妍的精神已经好了些,于是女人唠叨的本质便出来了,而这一本质再加上其母亲的身份……
  周正洗衣服的时候,郭妍在厨房里问儿子:"那个男孩儿……跟你是什么关系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明知故问",蔡腾彬切菜的手停了一下儿,而后坦然的看向母亲,"我男朋友。"
  意料之中的,母亲皱起了眉头,她顿了许久才说:"那……汤淼呢?"
  蔡腾彬一笑,"一直都只是哥们儿而已。"
  他很反感母亲的这般态度——装作关心他的生活一般。而其实呢?其实你只是觉得汤淼很好说话吧?至少总会借钱给你。你会关心我的生活吗?你会关心我的内心世界?别闹了。假不假。
   "可是……"
  郭妍还想继续说,却被蔡腾彬制止了,"哪儿有那么多'可是'。"
  正巧这时周正到客厅茶几上拿烟,这场对话也就这样不了了之。郭妍凝视着周正,没什么来由的,很是不喜欢这个男孩儿。而这没什么来由,大抵源自于儿子对他的爱慕与服帖。这让一个母亲颇为嫉妒。她敏锐的发现,与跟汤淼不同,儿子与这个男孩儿,付出了连她都没给与过的依赖。不,这么说还不太公平,至少十岁之前,儿子对自己还是依赖过的。
  周正把菜端上桌,正巧洗衣机鸣响,于是就先去晾衣服了。
  回来,蔡腾彬已经把椅子拉开,还替他盛好了饭。
  席间,三人并未产生什么交谈。无非郭妍偶尔说一句"很好吃"之类的。
  周正这几天都在学校,被蔡腾彬以"家中再无事"为由扭送回去的。实际上周正深知不可能"无事",蔡腾彬也不可能解决问题,可他看他那般忧心忡忡,想一想就当作让他顺顺心,也就回去了。嘱咐了他多次陌生人敲门不要开,追债的若是来别搭理,不能让郭妍单独出门等,被蔡腾彬骂作——婆妈。
  可回去上课心里也不是那么踏实,周正始终在考虑是不是要拿出钱来帮郭妈妈消灾。可时至今日,他也尚未决定。
   "喝点儿汤吧,你看你菜也不怎么吃。"
  蔡腾彬放下筷子盛了一碗汤,这汤是给周正盛的,不料伸手出来接的却是母亲。且,最为尴尬的是,几乎前后脚,周正也伸了手。
  周正当然不想在饭桌上给郭妍尴尬,所以只得让自己尴尬些,收回了手。
  这事儿到这里本该告一段落,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儿,可郭妈妈接过汤,看了周正一眼。那一眼,别有用心。

  十一点多,郭妍睡下了,蔡腾彬去洗了澡,回来周正已经缩在了被子里,手捧着书在看。
  蔡腾彬掀开被子上了床,腿碰着周正的腿,暖呼呼的。
  周正并不说话,任由蔡腾彬在身边躺下。他凑过来,他也只是抬了抬胳膊好让他能环住自己的腰。
  周正向来讨厌被人搂着,有压迫感,可无奈蔡腾彬似乎向来喜欢,于是他就这么一直默许了。
   "诶……"蔡腾彬躺了一刻钟,绷不住开始了交谈。但其实他并不是想交谈。他们许久没有过肌肤之亲,可蔡腾彬那个性格决定他又不是个会主动把欲望说出口的主儿。挺要命。
   "嗯?"
  周正翻页,斜眼看了一下儿蔡腾彬。蔡腾彬侧躺着,浴袍穿了也跟没穿区别不大。这实在……挺刺激人。挺久了,他没碰过他,因为他笃定蔡同志没做爱的心情。殊不知,这个笃定,偏左,而且不是一般的跑偏。
  这一声"嗯?"让蔡腾彬不知道该往下接什么了,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嘛。
  周正半天也没听见蔡腾彬接着说话,于是问了句:"怎么?"
  蔡腾彬憋了半天,没头没脑的给出一句:"其实我到现在都不怎么了解你。"
  周正愣了,"你想了解什么?"
  是啊,你想了解什么?蔡腾彬也发觉自己相当之无厘头。
   "你妈妈的事儿……"周正觉得蔡同志这毫无逻辑,大约还是源自心头内火。
   "能让我有一会儿别想她吗?"
  蔡腾彬发誓,这是他能想出来的最露骨的暗示了。
  可惜……
  对周正来说,这太过于委婉。也或者该说,他的脑子本就不在这个方面上,所以难能转过弯来。
   "那好吧,你想说说我?"周正合上了书。
  蔡腾彬差点儿把自己舌头咬掉。南辕北辙。可接下来,周正平淡的声音所诉说的往事就让他有些伤筋动骨了。他想不到,他会跟他谈及这些。
   "我小时候跟奶奶相依为命,"周正点了颗烟,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个。一直以来,自己的私事,他从不曾跟人谈起,这也不是问就会说的话题。可蔡腾彬就这么依偎在他身旁,蹭着他的肩膀,他便这般鬼使神差的开口说起了引子。也许,秘密搁置在心中太久,早已期待一个泄密的通道。
   "我妈挺早就不要我跟我爸了。我爸是插队去的云南,我妈走了,他就想尽办法给我弄回了城,他自己却争取不下来指标,后来一次事故,工伤过世了。然后我就跟着奶奶过活。奶奶岁数大了,也没什么生计可言,再添上我这张嘴可想而知就愈发的吃力。然后她就想出来每天去胡同口摆摊儿卖烟。"
   "要是不怎么想说……实际上你可以不说。"蔡腾彬能感觉到周正的情绪并不怎么好。
   "这才是个开头,艰难的部分我还没说到。"
   "……"
   "那时候日子虽然不怎么富裕,但我至少还有一个家。可惜后来,我奶奶病了,淋巴癌。我们根本拿不出医药费。"
  蔡腾彬屏住了呼吸,他预感有什么要发生了。在过去的某一个时间段内,某件事情就要发生了。这可能将会与他听闻的情节有所不同。于这个瞬间,蔡腾彬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孩子,多年前那处破败的小平房,多年前慈祥的那位老者。仿佛又看到了某一天斑驳的阳光下,哭得痛不欲生的那个他。
   "我的一个同学杀了人,他是我们学校出名的小霸王,而对方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流氓。先前我试着问他借过钱……"
   "你?"蔡腾彬腾一下儿起来了,瞪大了眼。
   "有钱能使磨推鬼。我太需要那笔钱了,我太需要保有一个家了。你想的没错儿,我替他了顶罪。"
   "你,你……"
   "事情进行到这儿,也还是个开始。"
  周正笑了。那抹笑在蔡腾彬看来竟有几分诡异之感。
   "八年的深牢大狱生涯。我必须要挨下来。可你看我,现在都不怎么强壮,更别提八年之前。"
   "还……还是不要说了……"蔡腾彬脑子发胀。
   "我给一个毒枭做了姘头,我下贱的伺候他,只求一个自保。而且我跟他达成了一个交易,我让他活着出去,他给我一笔钱。"
   "周正……"蔡腾彬抓住了周正的肩膀。
   "你不是想要了解我吗?那总要等我说完。"周正又点了一颗烟,"后来还要离奇。本来,我想有一笔钱,作为今后的生活所需。你知道,我其实想的还算简单,我只是想,我跟奶奶都好好的。可……我爱上了那个男人。我明知道让他重见天日就是对这个社会安放一颗定时炸弹,就会有无数人蒙上不幸的阴影,可我仍旧,让他堂而皇之的离开了。再后来,他出去没多久,我奶奶癌症复发,病故了。离开监狱的那天,那个男人来接了我,之后我们也见过,做过爱,他对我说了他想我跟他,可我做不到。我始终明白,他没我想要的。我们终究不可能是一类人,过同一种生活。我答应过我奶奶,正经的活下去。再之后呢……你就跟我搅和起来了,这就是当下了。"
  轻描淡写,却像一把尖刀。蔡腾彬实在想不出来,眼前这个男孩儿,怎么可能经历过这样的一段岁月,为时不短的这段岁月。它们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浅到发白。他也猛然想到,每次他叫他小流氓,他眼里那般的愤怒与悲伤。
   "人的好奇心不是个多美妙的东西。"周正捏了捏蔡腾彬的鼻子,"多数事情,都是不知情的好。"他笑着说,心里却有一股子绞痛。这一段轻描淡写,令他脑海里的噩梦又行进了一次,在神志清醒的时刻、在睡梦之外。清晰无比。甚至就算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也快速的从眼前掠过。
  令周正想不到的是,蔡腾彬吻上了他。浅淡的吻,带着安抚的味道。
   "你想安慰我吗?你为什么要安慰我?我就是这样一个于你的认知所不齿的人。"周正的手捏住了蔡腾彬的下巴。
   "别说这种话。"像一根刺,周正这般平静的语调却像一根刺,刺在蔡腾彬的心窝里。这般的经历,有谁可以去评判对与错?有谁,敢如此把自己豁出去?他说,他只想有个家。一个对寻常人来说最普通不过的存在,你不曾失去过,就不会知道它的重要。我爱上了他。爱上一个那般存在的男人,这种痛你不经历也不会知晓。他想,他本该责备他的选择;他想,他本该愤怒于那样一个男人在他的心里;他想,他本该鄙视他利用他聪明的头脑这样去投机取巧;他想。想与做,思考与表现,总是难能整齐划一。
   "有什么不能说的呢?说出来,我似乎好过一些。"
  这是谁也不知道的周正。就连亲如兄弟的汤淼也不知道的这些……你,为什么对我说了?
  蔡腾彬问不出来,仿佛问了,就将陷入万劫不复,而实则,他已经陷进去了。他无法否认也无法自欺欺人,他,喜欢上了这样的一个男孩儿。
  蔡腾彬环住了周正,手一下下的捏着他消瘦的肩膀,他的头发扫过他的皮肤,他的气息就缠绕在他的脖颈边。
  周正定定的看着墙壁。雪白的墙壁上,是他们经由灯光折射出的影子。
  敢于说出,是因为……过去了吗?
  过去了吧。
  生命的长河中,他于某一个渡口上岸了。
  回头是岸。
  而将他拉上岸的,似乎,就是交缠着的影子中的一个。
  他曾以为,他是想成为他、取代他。但随着彼此间的接近,他看到他所拥有的生活,其实,也并不是没有瑕疵,甚至,从某一方面来说,这不是瑕疵的问题,是根本就从不曾完美。
  与他的麻烦不同,他也有他的麻烦,他当然不想成为这样的他,所以对他来说,唯一的可能只能是:爱上了他。
  不知不觉的,一点一点的。
  木讷中,周正感觉到蔡腾彬的手钻到了他的睡衣下面,而后,似是小心翼翼又似是试探他的意思,那睡衣慢慢的在剥离他的身体。
   "要做么?"周正咬着蔡腾彬的耳根问。
  这一声颇有撩拨的意味。不需要问的。他知道他想。
  但撩拨必然有撩拨的道理,你很少会窥见蔡腾彬这般的急切。
  他有些粗鲁的扯开了周正的睡衣,亲吻燥热且不间断。
  令周正意想不到的是,他拉下了他的睡裤,亲吻了他的那话儿。这是他对他从不曾有过的行为。他从不会替他口交。
  蔡腾彬有些笨拙,因为陌生所以格外的紧张,生怕一个不小心牙齿就会硌到对方。
  然而,即便是此般笨拙且生涩的口技,仍旧令周正异常的兴奋。以至于,没过多久他便拉起了他,拽下他的裤子,灼热坚挺的下体就顶住了蔡腾彬的后穴。
   "润滑剂……"蔡腾彬抓住了周正的腰。
  后面就是令人难耐的交合,蔡腾彬死咬着嘴唇仍不能控制住声音的流泻。床撞击着墙面,呻吟和粗重的喘息都得不到控制。他想,隔壁的母亲如果听到会多尴尬?可想归想,性交一旦开始是不可能停下来的。甚至渐渐地连想都没得可想,大脑对于理智这块儿,彻底罢工了。
   "你喜欢我吗?"蔡腾彬恍恍惚惚的问。
   "嗯?"周正并不确定他听到的只言片语。
   "你……喜欢我吗?"蔡腾彬睁开了眼睛,看着在他身上律动的男孩儿。
   "你想我说什么呢?"周正停了下来,手抚上了蔡腾彬挂着薄汗的脖颈。
  蔡腾彬笑了,笑得既像自嘲又像挑逗。
  周正始终没有回答他,他便说,"我想,我应该很喜欢你。"
  这句话注定了随后到来的、不可控制的冲撞。
  停下来的时候,他与他都是汗涔涔的、气喘吁吁的,粘腻腻的。可谁也不嫌弃对方,甚至身体交合部分的一片粘稠和湿滑都一并被忽视了。
  躺了很久,蔡腾彬才起来,裹上睡袍,想去冲一个热水澡。
  周正拉住了他的手腕,"别着凉。"他这般叮嘱他。
  可能同是这个时候,他们都终于感觉到彼此有了那么一点儿像情人。
  然而,蔡腾彬虽是心情不错的开了卧室的门,可猛然而至的客厅阅读灯的那一点点光芒还是令他错愕了。母亲披着外套皱眉坐在沙发上,电视的音量几乎不可闻。
   "你……不是睡了吗?"本能的,蔡腾彬的心揪了一下儿。
   "又醒了。"郭妍答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吵……吵到你了吗?"
  周正也披上衣服出来了,蔡腾彬回头看他,而他却被郭妍嫌恶的眼神刺的头皮发麻。
   "您睡不好么?用不用给您温一杯牛奶?"虽然气氛令人紧张,周正还是尽量自然的问。
   "本来睡得挺好,可上年纪了,一点点动静就会醒,再加上心里头不太踏实,唉……"郭妍关了电视起了身,"你们也早休息。"
  看着她踱步走回卧室关上门,蔡腾彬捏了捏额头。
  两人是一起进的浴室,开了水,周正对蔡腾彬说,"明天我还是回学校吧,想起来有个论文快要交了。"
   "你理她!她从来都爱给人脸色看!"蔡腾彬有些生气,"也不想想谁才是给人添麻烦的那个!"
   "说什么呐。"周正皱眉。无论郭妍怎样,她也是他的母亲。
   "本来就是,该管的时候不管,不该管的时候又瞎起劲儿。"
   "那也犯不上你当逆子吧?"周正关了水,挤了浴液,涂在了蔡腾彬身上。
   "我时常都不能想出来,我们俩除了血缘还剩什么。可就是这么点儿血缘,居然无法坚决割舍。"
   "别说了。"周正制止了蔡腾彬。
  他们都安静了下来,浴室里悄无声息。
  水汽快速的充满了浴室,周正有点儿恍惚。贴着他皮肤的是蔡腾彬,他却想到了陈毅。他们从不曾这般私密、平常的相处过,他们也从不曾一起经营过生活。他对他,似乎始终如同对待一个女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带有镇压性质的管教、居高临下的命令抑或给他装扮上名贵的西装、手表。这大约不能怪他什么,始终,他不是个同性恋,而他是。他对男人是没有渴求的,而他有。这份渴求,不仅仅是性,还有情。
   "洗澡也发呆……你是不是困了?"
  比如,这般的情。温情。
  蔡腾彬的手按到周正头上,周正笑了笑。
   "笑什么……"
   "没什么。"
   "你什么论文没写完?"蔡腾彬好似漫不经心的问。
   "你没法代写的那一个。"
56
  "我也没让你来啊。"
  汤淼这句一出口,范喆怒不可遏的背上了包儿,开门就出去了。
  下了一步台阶,下了两步台阶,直到走出楼道,汤淼也没追上来。
  范喆真难过了。心比外头肆虐的西北风还凉。
  新年伊始,他们俩大吵一架,之后,谁也没搭理过谁。
  范喆委屈坏了,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总爱上烂人,烂的还不是一般二般,腐烂到彻底。
  那天听到街边的音像店里传来《我没那种命》,范大编辑眼泪又差点儿掉下来。
  他实在很不明白究竟是自己爱情观有问题还是磁场有问题。
  十几岁上赶着那个残忍的肖司晨。二十几岁上赶着这个无赖汤淼。
  可没容他哀怨几天,更加点儿背的事儿到来了。老太太一个电话垂过来,告诉他:你给我把房子腾出来!
  范喆的房子是家里给买的,哥哥嫂嫂回国后还没落实房屋,暂且住在由嫂子单位提供的涉外公寓里。这一次老太太是彻底跟范喆翻了脸,她说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我跟你断绝母子关系!你把房子给范博腾出来!
  老太太一共就说了几句话,电话听得出来是被愤怒的挂断的。
  令范喆稍感安慰的是,隔了估摸半个多钟头吧,父亲打来了电话。起先范喆不知道是父亲,来电显示是一串号码。接了才知道,老爸顶着大风跑两站地以外的公用电话亭给他打的。就为躲着范喆妈。
  电话里范喆爸说,你妈就那么一个脾气,打结婚我就哄着她,所以她这个人想如何便如何。她说你什么你也别太在意,你就先等她消气吧。
  范喆一愣,问,爸,你呢?你就没什么看法吗?
  范喆爸苦笑,回,我能有什么看法啊,你都这个岁数了,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而且你哥哥之前也给说过……你可能……那什么……反正算是先打了预防针。我本来也想跟你妈妈暗示暗示,可是你看她从来都是那么喜欢张罗你的婚事……
  爷儿俩聊了半个多钟头,范喆说天冷您快回去吧,别回头冻着了感冒。范喆爸说,你也别太着急,你妈说什么你就照办,我跟你哥我们尽量劝着她。
  挂了电话,范喆黯然神伤,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挺对不起家里的。
  第二天,母亲和哥哥就上门了。哥俩儿对看相当无奈,老太太眼里好似没有范喆,吼他都不看他。
  临走,哥哥凑在范喆耳边说,暂且这样,不成你先去朋友家住一段日子,咱得打持久仗。
  后来范喆给哥哥打了电话,有那么点儿尴尬吧,范喆说话吞吞吐吐,倒是哥哥比较自然:没什么的,你嫂子一跟我说你可能喜欢男的我就没多吃惊。国外这个也挺常见,就是咱妈那脾气上来,你先受着吧。革命没有不付出血汗的。
  范喆叹着气说:哥,你多安慰安慰妈。
  今天会来找汤淼,也是范喆委实有些绷不住了。一大早醒过来,他就给他打了电话,打完就开车出来了。汤淼这么不理他也没个说法实在让他度日如年,再加上老太太隔三差五就过去看看他搬走没,实在也令他颇有些走投无路。想说租个房子,自己一个人行李都不知道如何打起。
  现在好了,他放下身段上门,倒叫他给损了出来。
  这就叫落井下石吧?
  汤淼,你也不让我好过!
  可你怎么不想想,我到底为了谁沦落到此般境地?
  好吧好吧,算我贱。

  汤淼推开了窗户,拿了厨房地上好几个红牛饮料的空罐子。
  范大编辑一露头,他就扔了一个。
  肯定是吓他一跳,只见他惶恐的往上张望。
  汤大画家又扔了一个。
  范大编辑找准位置了。一眼就看见了那该死的汤淼。
  三、四、五。汤淼扔到第五个,就看见范喆愤怒的掉头走回了楼道。
  而后,没两分钟,门声大作。
  汤淼笑嘻嘻的开门,就看见范喆跟疯了一样扑了上来。
   "哎呦你可轻点儿,扑太猛我接不住。"
   "你混蛋!你你你……你还拿空瓶子打我!!"
   "我不扔你能回来啊。"汤淼说完,将范喆顶在了门上,范喆的体重再加上汤淼的力道,门咔哒一声就合上了。
  而后,范喆的唇就被另一双湿润的唇封上之,那吻又热又猛烈。
   "你干嘛!"范喆一把就推开了汤淼。
   "嘿!又不识逗是吧?"
   "逗什么逗!有你这么逗的嘛!"
   "我就这么逗啊~"
   "你混蛋!王八蛋!"
   "冷吧?手都这么凉。"汤淼抓住了范喆纤细的手。
   "你怎么这么欺负人啊你!"
   "谁先欺负谁啊!我让你给我带盒儿烟,你告诉我没买。让你坐你又不坐。问你干嘛来,你说没事儿参观参观狗熊。还更来劲说什么我态度不好你要走人。谁先犯欠的啊!"
   "那你就说'我也没让你来啊。'!"范喆跟汤淼较劲,无奈力道不占优势。
   "不成啊?你让我不爽我能让你爽?"
   "你!我走了你干嘛不追!"
   "追你多没创意啊,不如我扔你,你看看,你上来了吧。我要追你肯定臭来劲还不一定跟我走。"
   "汤淼!"
   "哎呦呦,可别叫了,幸亏大白天,要不邻居得以为我怎么谁了。"
   "你撒手!烦死了!"范喆还在挣拨。
   "嚯,我刚瞅见,你又买裤子了?"汤淼低头盯着范喆崭新的牛仔裤。
   "不许啊?我花我自己的钱!我郁闷我就喜欢买!你管得着嘛!"
   "管不着,管不着。我就是纳闷儿,你到底几条腿啊?买那么些裤子。你实话告诉我,你衣裳有穿两遍以上的嘛?"
  嗷呜。范喆急了,跟豹子似的一口咬上了汤淼唯一露在外面的脖子。
   "我操!你他妈!"
  这一下儿,又突然又凶狠,汤淼差点儿以为范喆几天不见就变了吸血鬼。还是个牛逼的不怕见光的吸血鬼——大白天行动,不用夜访的。
  这伸手一摸,更不得了——见血了。
  范喆也没想到自己能咬那么狠,看着牙印子里冒出来的血珠儿,傻眼了。
   "疼不疼?"范喆赶忙从包儿里往外翻湿纸巾。
   "你打过狂犬疫苗么?"
  啪!
  范喆一巴掌拍在了汤淼脸上:"你死吧!"

   "行了行了,甭跟那儿装冷脸了。趁热喝,暖和暖和。"汤淼给范喆冲了一大杯热可可。
  范喆抬眼看着汤淼,瞅着他脖子上那块儿纱布,终于没绷住,乐了。
   "还笑?我跟你说你真可以了!君子动口不动手,也不是这么一个动口法儿吧?"
   "你活该!"
   "你活着难道不应该?"
   "汤淼你别逗了!我没心思跟你贫!"
   "跟你们家还冷战呢?"汤淼在范喆身边坐了下来,点了颗烟。
  范喆把嘴凑过去,先抽了一口,"战火升级了,我妈让我从家里搬出来。"
   "啊?给老太太气糊涂了吧?"汤淼一怔,"你本来也没跟家里住啊……"
   "我现在住的公寓是我们家买的。"
   "靠!不得了了,那你岂不是流离失所了?"
   "你以为呐!"
   "你啊你……那天说你你不听。你以为我爱说你啊?我就让我们家给轰出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十年了,真的,小十年了,那天我回家,他们俩看我还跟看阶级敌人似的。你知道我妈叫我什么吗?孽障!"汤淼弹了弹烟灰,"你快别闹事儿了,好好跟你妈道个歉,千万别折腾。"
   "道歉?"范喆上火,"道歉就能解决吗?"
   "……"汤淼想了想,这倒也是。覆水难收。唉。
   "我要想回家,不是不行。"范喆扭脸看向汤淼,"除非我结婚。"
   "呃……"
   "我结婚吧,结婚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用受你的气了。"范喆呵呵笑。
   "谁气你了?我不喜欢你我没事儿吃饱了撑的老逗你玩儿!我没事儿动物园儿逗逗熊猫好不好啊,好歹那是国宝!好歹熊猫不咬人!"
   "你没完啦!"
   "杯子,杯子……"汤淼赶忙捏住范喆的手腕。
   "烫死你!"
   "我不怕烫!死猪都不怕开水烫!我这不是怕你新裤子脏了嘛!"
   "切~"范喆松了劲儿。
   "诶,说正经的。"汤淼放开了范喆的手腕,"你……没地儿去了?"
   "你才没地儿去呢!"
   "有地儿啊?有地儿快走,别一会儿你妈杀上门,浴血杀戮就不好了。"
   "你!"范喆又瘪嘴了。
   "逗你呐!又……"汤淼环住了范喆的肩,"虽然我这儿地儿不大,那什么……也挺脏乱差……你就别挑剔了,过来住呗。"
   "哼。"范喆翻白眼儿,"谁跟你住啊,臭猪!"
   "是没你香,可我也不臭!你别透着你那身香味儿就自恃清高。"
   "我去高祎那儿借住。"
   "诶,你怎么那么没劲啊!你跟人大姑娘住一起哪儿成啊!"
   "她半个老爷们儿。"
   "你半个姑娘是吧?"
   "汤淼!"范喆挥拳。
   "就我这儿凑合了吧。"汤淼拿开了杯子,环住了范喆。
   "我疯了!我天天跟你这儿,那我妈非得屠戮了你!"
   "这……唉,你说你好么泱泱,你……你图什么……闹成……"
   "还不是想跟你在一起……"范喆苦笑。
  汤淼看向范喆,左手捏了捏鼻尖儿,"你就不怕我是个陈世美啊?"他本想说'像蔡腾彬那个陈世美',话到嘴边儿现改的。这俩礼拜,他没少想范喆跟自己的事儿。他其实挺想说:说都说了,你要认定这么办好,那就想想以后。可这种话又不敢轻易说出口。汤淼实在很了解自己——他连对自己都负不起什么责任,更别提对别人负责了。人生短短几十年,他实在不想浪费在责任上。对生活别太负责,生活就美丽些。这是汤淼多年的经验。
   "我也得是那个秦香莲!"范喆瞪眼。
   "我跟你说,你不许再咬人了啊!"
   "我怎么就一失足千古恨了……喜欢上你这么一个……"
   "嗯。孽障。范喆我跟你说,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佛曰,回头是岸……操!你他妈又走!走你大爷啊!"汤淼一把按住了范喆,"丑话说前头,我不是一有出息的人,我还特自我,我很少替别人考虑,我自在惯了,我生活没规律、工作没目标,我没责任感,我不会照顾人……总之,就孽障吧,说太多我自己也受不住,批评与自我批评就不进行了。你要觉得你差不离能忍,你跟我过日子吧。"
  范喆有点儿发傻。他还真没见过汤淼这么"认真"。
   "甭傻看我。你要觉得能接受……我把房子租出去,咱俩再找个你觉得方便的,一起住。"
  范喆低头,不言语。
  汤淼挠头,觉得刚才大约自己把自己说忒过分了。却不料,凑过去一看,范喆的嘴角是扬起的。
   "笑了?"汤淼去勾范喆的下巴。
   "那我也告诉你!我很任性!我喜欢买衣服!我不能没有大浴室!每个月工资都不够我花的!房租我一毛不出!行吗?"
   "败家娘们儿……你这是逼我啊……"汤淼捂脸。
   "你再说我娘们儿!你再说我现在就给你办了!"范喆气结。
   "又来劲是吧?蹬鼻子上脸就说的是你!"
   "怕你不成啊?"
   "你快举白旗吧你,一会儿又给你说哭了,我告诉你我可不管哄!"
   "谁用你哄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看着范喆就败下阵来。他眉头一皱嘴一瘪,刚信誓旦旦那个不哄的,哄得尊严都没了。就差跪地上让范大编辑踩两脚。
  闹完,中午一人吃了一碗挂面,为鸡蛋只有三个还打了一架。可就这样——都能遇见的消停不了的生活,下午俩人还是坐一起开始跟网上找房子了。
  范喆选了几处,都被汤淼否了,他哭丧着脸说:大爷~您得看看我每月才能进账几个钱。
  范喆斜眼看着他,一句'废物'让俩人又掐了起来。
  狗咬狗,一嘴毛。
  他们都挺庆幸人类的演化让他们没那么长的毛发。
  咬到最后,战争就染上了色情意味。范喆有些郁闷——怎么他俩一胡搞,就是跟光天化日底下?
   "有伤风化!"范喆呵斥汤淼。
   "假不假啊你!你有骨气点儿你别舒服的哼哼啊!"
  嗷呜。
   "操你丫的!又他妈咬人!"
   "你再骂人!你到底是流氓还是画家?"
   "谁规定不许有流氓画家了?"
   "起开!你别压着我!你让我把裤子脱下来!"
   "有种儿你别脱,我求你别脱!"
  嗷呜。
57
  "这是最后一箱了吗?"范喆抬眼看着随工人进门的汤淼,起身,扔开了手里的抹布。
   "对,没了。腾彬一会儿就上来。"汤淼拆了盒儿烟,递给了几个搬家工人一人一支。
   "行,那我下去把费用结了。"范喆说着,拿了外套就下楼了。
  左选右选,最后这二位选定了长椿街附近的广电小区。楼况外观很一般,但他们租的这套小两居内部装潢还算凑合。房租每个月2100。就这范大编辑还是不怎么满意,嫌挤。汤淼讲话:挤啊?天安门广场宽敞,让你住嘛?
  房子定了汤淼就开始着手准备搬家,原先住的师大宿舍被范大编辑以每月1800的价格租给了一对小夫妻。汤淼砸吧着嘴说:天底下就你狠,你无家可归还得让我也无家可归。对此,范喆反唇相讥:站着说话不腰疼!就凭你现在每月这点儿收入,你还想一人占两套房啊?租了吧,租了你每月只需要掏300的房租。偷着乐去吧。
  本来汤淼搬家没想麻烦蔡腾彬,可是他的原稿啊、电脑啊、绘图板啊等等吃饭的家伙事儿给谁搬也不放心,生怕磕着碰着。再加上每次搬家这些东西都是躺蔡腾彬车里,他就还是厚脸皮给他打了个电话。蔡腾彬答应的很痛快,说没问题,定好日子提前通知他就成。这份坦然也是由于周正放假了,他不在家周正还可以跟家里替他盯着母亲。
  范喆出楼门就看到了蔡腾彬在跟司机道谢,他瞥了他一眼,心里仍旧不大爽。你得原谅范编辑,他本就不是一个心胸特开阔的人,就喜欢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生怕门一开,放进来什么狗。尤其还是一条深得BF心喜的狗,那就更危险了。再加上从李璐那里听闻周正的不简单,他就更不希望他们跟蔡腾彬与周正有什么瓜葛。
   "把钱给您,四百对吧?"范喆走向了司机。
   "啊,他给了。"司机指了指蔡腾彬。
   "是么……"范喆硬挤出了笑,实则心里内伤——你怎么还管汤淼的事!你当我隐形人啊!
   "嗯,你们上去我就拿给他了。都搬完了,师傅们也要收工了。"蔡腾彬碾灭了烟,"咱们上去?"
  靠靠靠,谁跟你是咱们!
  心里这么想,范喆仍旧保持笑容说:"走吧,就是屋里没什么下脚的地儿,委屈委屈。"
   "有什么的啊,他每次搬家都弄得一团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范喆越听这话越像挤兑,就愈发内伤。
  与几个搬家工人擦身而过,范喆和蔡腾彬进了屋儿。只见汤淼站一摞箱子上,正拧吸顶灯的盖子。
   "怎么了?"范喆讶异。
   "灯光太暗。我说给灯罩卸下来先对付,明儿去买个瓦数大的灯泡换上。"
   "留神。箱子不太稳。"蔡腾彬说着,扶住了箱子。
   "没事儿。诶,灯罩给我接一把。"
  看着汤淼和蔡腾彬,瞅着他们多年积累起来的默契,范喆感觉自己倒像个局外人。
   "晚上想吃啥?你给周正打电话,咱一起吃个饭。"汤淼折腾完,撑着蔡腾彬的肩膀跳了下来。
   "瞅你这一身土,先冲个澡吧。"
   "回来再说,卫生间还没收拾,里头也堆着东西呢。赶紧,给周正打电话~"汤淼拍了拍身上的土,"要不咱去吃酸汤鱼吧~"

  周正接到电话是傍晚五点多,他正淘米准备蒸米饭。蔡腾彬说汤淼让一起出来吃饭,他迟疑了一下儿,"不好吧,那不就剩你妈妈一个人在家?"
   "没事儿,你出来给门反锁上。"
   "不是这个问题吧,她一人跟家多孤独啊。虽然她不爱跟我说话,可有个人在她身边走动她好歹踏实些。"
   "这……"蔡腾彬也有些犹豫。
   "你们吃吧,再说我都开始做了。别喝酒,快春节了,路上排查的警察特多。"
   "那……要不我回去吧。"
   "不用啊,你跟汤淼哥不是也挺久没见了么?吃过饭再回来吧,家里也没事儿。"
   "哦……"
  挂了电话,周正擦了擦手,踱步去了客厅,"阿姨,晚上腾彬跟朋友吃饭,可能要晚些回来。"
   "哪个朋友?"郭妍将视线从电视上移到了周正身上。
   "汤淼。"
   "哦……"
  见郭妍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周正回了厨房,蒸上米饭,开始洗菜。
  她很讨厌他。是的,讨厌。周正本就是一个很敏感的人,奈何郭妍还表现的很明显。蔡腾彬若在,她就收敛些,蔡腾彬若不在,那股子厌恶就从心里摆上脸了。
  刚放假,周正离开宿舍到蔡腾彬这里住,郭妍就说过这样的话:你不回父母家吗?你都不陪陪你爸妈吗?
  周正不知该怎么回答,思来想去还是说了实话:我从小跟奶奶长大,她前几年过世了,家里就我一个人。
  郭妍那时候的一声"哦",和刚才的那声"哦",听上去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仿佛都在表示某种不屑和某种鄙夷。她是高姿态的,他是低姿态的。
  最近高利贷也不再登门了,郭妍颇有些扬眉吐气,蔡腾彬问起,她便笑呵呵的说:你爸爸帮我善后了。
  弄得蔡腾彬得好几天没搭理过她。一是她那个高姿态,二是她又去厚脸皮求'那个男人'。还是周正劝了劝,蔡腾彬才算罢休——天天一个屋檐下,睁眼就看见,何必让大家都不舒服。蔡腾彬这才意识到噩梦只是刚刚开始——郭妍没了房子没了家,现在他家就是她家了,他得一直伺候着她。
  但周正并不觉得郭妍把事情这么简单就能解决。若是能此般处理,她何苦不一开始就这么办?何苦让自己如此狼狈?跟蔡腾彬说,蔡腾彬倒是不以为然,他讲话:你不知道我妈这个人,她要是轻易能放过那个男的,她也就不是我妈了。那为什么你妈一开始不找他?周正问。蔡腾彬苦笑了一下儿:没苦肉计你以为那个男人能轻易被宰这一刀?他们俩,一丘之貉。周正便没再继续往下说。蔡腾彬补充了一句:那些钱,再多十倍,他也没法儿补偿他耽误的我妈的一生。
  这一对母子啊,周正心想,再怎么跟对方不亲,心也始终不远。
  说到这对母子,周正也挺上火。倒不是别的什么,就是生活习惯问题。都是看上去体体面面的人,过起日子来却特别邋遢。不刷碗、不洗衣服、东西随手放、垃圾总在桌面上而不在垃圾桶里,等等等等。郭妍比蔡腾彬还讨厌的是,她喜欢吃零食,话梅啊、奶油瓜子啊、开心果啊……总之不是带壳儿就是带核儿,可想而知这些壳儿啊核儿啊给周正添了多少麻烦。看着郭妍,周正就仿佛看到了旧上海的女人们,比小说里写的还要活灵活现。
   ……
  饭做好,周正端上了桌儿,郭妍没在客厅,客厅只有散乱的毛毯、瓜子壳、糖纸……
  她卧室的房门关着,周正走过去,隐约听到她讲电话的声音。敲了敲门,门里却毫无反应。
   "阿姨?"周正继续敲。
  隔了得几分钟,门才打开,郭妍揉了揉眼睛,"怎么了?"
   "饭好了。"
   "哦……我刚睡了一会儿,太困了。"
  周正盯着郭妍,她刚刚明明在讲电话,怎么……
   "你先吃吧,我洗把脸再过去。"郭妍说着,拢了拢蓬松的头发,往卫生间去了。

   "你吃点儿菜,本来就上火。"范喆夹了一筷子豌豆尖儿进汤淼的碟子里。
  蔡腾彬有点儿受不了了——他再迟钝也能感觉出来范喆在针对他。也就汤淼那个缺根弦儿的还能傻笑着浑然不知。
  起先,范喆表现还并不明显,可从故意把打火机掉地上蔡腾彬弯腰去捡的那一刻起,就明显多了——桌布下,范喆的脚勾着汤淼的脚。而当蔡腾彬弯下腰掀开桌布去捡的时候,范喆更是抬起脚面蹭了汤淼的大腿内侧。汤淼咳嗽了,蔡腾彬脸红了。他绷了半天硬憋着才敢起身。
   "你吃你的,你老管我你不饿啊?"汤淼也夹了一块儿鱼进范喆的碟子,"半天没吃两口,看看,才几根鱼刺。"
  蔡腾彬委实不大坐得住了,别扭。到底别扭个什么说的上来也说不上来,很微妙。既有范喆的作态让他不爽,又有汤淼的泰然自若让他不忿。
   "你怎么也不怎么动筷子啊?"汤淼瞅了瞅蔡腾彬的碟子,里头也没几根鱼刺,"你也不饿是怎么地?"特自然的,汤淼也给蔡腾彬夹了一筷子鱼。
  范喆皱脸了,汤淼却浑然不知,自顾自的边吃边跟蔡腾彬闲聊。人一放松,精神也就跟着放松,不那么刻意注意什么了。这场搬家实在累得他不善。因为租住的房屋家具齐全,两人都是只收拾零七八碎,又因为只约了一辆车,就需要提前都收拾好。汤淼拾掇自己的家伙事儿就够头大,再加上得帮范喆,差点儿死过去——光衣服、鞋,就足足装了不知道多少箱子。汤淼问:你怎么可能穿的过来?范喆曰:总有一天会穿到。说跟没说一样。
   "我去洗手间。"范喆站了起来。
  他一走,蔡腾彬开了口:"一会儿我就回去了。"
   "啊?才几点啊?"汤淼停下了筷子。
   "呵呵,我妈一人跟家我不太放心。"
   "我弟不是在呢么?"
   "……"
   "诶,你怎么了?怎么怪里怪气的。"汤淼盯着蔡腾彬看,他的表情相当古怪,似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没事儿……"
   "没事儿什么啊,我都认识你多少年了?你一耸肩准有事儿!"
   "你可快别说这种话了,唉你……你……"
   "嗯?"汤淼不解。
   "你看不出来范喆不乐意咱俩在一块儿啊!"蔡腾彬绷不住了。天底下还就有汤淼这么木讷的人。
   "啊?不乐意啥?"
   "你、跟我。"
   "我跟你什么啊?"
  蔡腾彬很想捂脸,却实在不知道还能跟他说什么,"真的,一会儿我就撤了。"
   "你重色轻友吧?你明说你想回去陪周正你就说,扯什么范喆啊!"
   "跟你算是说不明白了。"蔡腾彬招了招手,喊小姐埋单。
   "你别管,我来。你再待会儿嘛~"汤淼看着蔡腾彬,小姐过来了,又被他撵走了。
  汤淼一撒娇,蔡腾彬就受不住,可这会儿不是受得住受不住的问题,他再待会儿……自己别扭是小,回头范编辑发作是大。虽然跟范喆并没有过太多接触,但蔡腾彬能笃定范喆同志必然是个矫情人。
   "诶,对了,咱妈还好吧?"
   "哦。还成。"
   "欠的钱……都还上了?"
   "嗯。"
   "唉,你也别跟阿姨较劲,阿姨也怪……"
  怨不得母亲喜欢汤淼呢。蔡腾彬非常没脾气。较之于自己,大概汤淼对郭妍更容忍些更关心些。想到这里,蔡腾彬有些迷惑,其实到现在他也不能明白,怎么,他跟汤淼就这般……各自选了别人。实际上,他曾跟汤淼一样认为,他们俩得扯皮不清一辈子。至少,有对方,他们就都不孤单。可惜,现在,他们内心里的那份孤独,却都被他们之外的人填充了。
  范喆跟洗手间洗了把脸,尽量稳定了一下儿自己的情绪。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顿悟到他实在有点儿无聊。至于么?弄得跟一怨妇似的。要他俩还是不大能放下彼此,也不会这么跟你坐一桌儿吃饭了,你说对不对?
  范喆隐隐的有些害怕,爱情里,付出多一点儿的总会有这般的堪忧。越是付出越是沉沦越怕失去。
  抽了颗烟,又绷了好一会儿,范喆才从洗手间出来。远远望过去,他们那一桌儿只剩下了汤淼的背影。
   "他呢?"范喆在汤淼身边坐了下来。
   "哦,先走了。"
  范喆语塞,该不会是他给他脸子闹得吧?
   "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想我弟了呗。"汤淼笑。
  你也真笑得出来。范喆托着下巴看着汤淼的侧脸。是该说他神经太大条呢,还是他故意视而不见?一般来说,被兄弟横刀夺爱,谁也不大能接受吧?他却还可以说的这么坦然。
   "喂,你刚是不是不高兴了?"汤淼侧过了脸,对上了范喆的视线。蔡腾彬临走对他说了:范喆挺敏感一人,以后当着他的面儿别亲疏不分的,你不在意不代表他不在意。这话听来有点儿残酷,可细想想,挑不出毛病。他们只是普通朋友了,彼此都有了各自不同的生活,虽然调整过来可能很是需要一段时间,但,不开始就总不会有改变。他们俩是很可惜,可如果总为这个可惜,就很可能会铸成日后更大的可惜了。
   "哈?"范喆挑了挑眉。
   "呵呵。你别多心,我们俩……认识这么久,亲密惯了……以后我,注意调整。"
  范喆笑了,笑得该说挺满足吧。他在桌子下头拉了拉汤淼的手。
   "你就一小媳妇儿。"汤淼捏了捏那只手,"我是一入你门深似海了。"
   "不乐意啊?"范喆翘鼻子。
   "我给你鼻子上挂条鱼吧。"
   "滚!"范喆甩开了汤淼的手。
  汤淼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你就没法儿跟他生气。范喆算明白了。

  蔡腾彬九点多一点儿到的家。郭妍在客厅看电视,茶几上是切好的水果和零碎的糖纸、瓜子壳儿。周正在计算机跟前,似乎在写东西。蔡腾彬有点儿感动,虽然他跟她并合不来,可他仍旧这般的陪在她身旁。
   "回来了?"郭妍听见门声,回过了头。
   "嗯。"蔡腾彬挂上外套,换了拖鞋。
   "冷么?"周正也停下了打字的手,"用不用给你泡杯咖啡?"
   "不冷。"
  蔡腾彬踱步走了过去,出乎周正意料的,他抬起他的下巴,亲了他的额头一下儿。
  不光郭妍瞪大了眼睛,周正仰着头看着身后的那位,也瞪大了眼睛。
  蔡腾彬却笑了笑,踱步去了洗手间洗漱。
  现在已经很好了,他想,很好。如果说汤淼曾经给了他恋爱的渴望,那现在,周正给了他恋爱的实体。切实的、不虚幻的,恋爱触觉。虽然他比他小,可实际上,他要比他成熟很多。这是性格和经历共同决定的。周正有些强势,但蔡腾彬想,正是他的这点强势,让他陷了进去。无论他是否愿意承认,他都意识到其实在情感里,自己是个挺被动的人。也就因为这种被动,他才会与汤淼失之交臂。因为,汤淼也不是个主动的人。一个人对自己是否合适,就像一双鞋是否合脚,不穿,你不会知道。
   "诶,你没事儿吧?"周正推开了卫生间的门,蔡腾彬正在擦手。
   "嗯?"
   "阿姨可……不高兴了。"
   "不高兴吧,你总得让我有一会儿高兴。"
   "怎么了?又跟汤淼哥吵架了?"
   "没啊,好好儿的吵什么?"
   "……"
   "喂,你晚上做什么了?"
   "你饿了?"周正拧着眉毛问。据他所知,他是吃过饭进门的。
   "想吃而已。"蔡腾彬浅笑。
   "剩下挺多,我去给你热热。"周正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一下儿蔡腾彬的唇,不是他想亲,是蔡腾彬那个模样告诉他,他想被亲。
  转身去厨房的时候,周正感觉有些微妙。他似乎……越来越能看透他的心。他开始,被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所影响。想的到,也想不到。空落落的水杯慢慢又积起了清水。还是……温开水。
58
  春节过后,真正意义上的新一年开始了。这段时日,蔡腾彬变得忙碌起来。他时常回家很晚,更时常在深夜到家后继续思踱工作上的问题。这都是因为他所在的光学研究部被通力公司重视了起来,他们正在研究开发的项目在国防领域将产生巨大的变革。也因此,一切变得更加紧张与严格,以前研究员会把数据资料等带回家继续工作上的事宜,现在一律禁止不说,所里还收缴了所有研究员家庭电脑的硬盘统一销毁数据。
  从事这样的工作,老实讲蔡腾彬并不是很适应,但却相当乐于投入。相较于以前在大学的研究室,通力少了宽泛与随意,但多了重视与专项研究资金,很多以前所不能或者说所不敢尝试的,现在都有了条件与机会去试验去探索。
  然,工作再累再令人疲惫,也还算是令人愉快的。蔡腾彬所有烦心琐碎的事儿仍旧来自他的那个家。
  每每,他进门看见周正或趴在桌上睡觉或缩在沙发上小憩,他的心里就会格外愧疚——他令他疲惫不堪。
  因为工作的缘故,蔡腾彬实在无暇去管郭妍,事实证明他很难做到为她放弃得来不易的工作机会。在犹豫与徘徊之际,周正替他分担了苦恼。他从学校宿舍搬了出来,没课的时候就待在家里,去图书馆学习的时间牺牲了,取而代之是借阅资料、工具书等,然后在照顾郭妍之余,抽时间学习。
  蔡腾彬看在眼里,却说不出什么。说什么也是空洞。说什么也只能是惺惺作态。相较于周正,蔡腾彬发现实际上自己是个相当自私的人。
  这一夜,蔡腾彬进门又是将近十二点。客厅的阅读灯亮着,周正托腮正在演算纸上解题。进入新的学期,研究生的课程又紧迫几分,本科也开设了更多的科目。实际上他已经接近分身乏术了,可现实却需要他继续咬牙。
   "回来了。"见蔡腾彬进门,周正撂下了笔。
   "嗯。"蔡腾彬挂好衣服换了鞋,走近了书桌,"这密密麻麻的……"
   "坐。"周正拉开了一旁的椅子。由于郭妍的入住,以前周正占据的客房归了郭妍使用,也因此书桌被一并请到了客厅。
   "灯暗不暗啊?"蔡腾彬想把吸顶灯打开。
   "别,阿姨休息了,那个灯太晃眼。"
   "她又不跟客厅睡。"蔡腾彬比较坚持。
   "腾彬……"周正起身拉住了蔡腾彬的胳膊,"累了吧?给你热杯牛奶?"
   "周正。"蔡腾彬把周正按到了椅子上,蹲了下来,看着他,"你每天够辛苦够累了,我进门你就别再操心。"
   "举手之劳嘛。而且不怎么累的。"
   "光往返学校就得两个多钟头吧?"
   "不说这个了。"周正点了颗烟。
   "我这些天想了想,总这样下去……根本吃不消。我妈……"
   "再怎么样她也是你妈啊,而且现在她也不赌钱了……"
   "那是因为始终你在看着她,但你不可能这样看她一辈子。"
   "慢慢她把状态调整过来就不需要这样看着她了。"
   "总之,"蔡腾彬沉吟了一下儿,"我决定了,我妈还是……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总跟咱们在同一个屋檐下,不如趁早……"
   "敬老院?你舍得?"周正直视着蔡腾彬。

  郭妍刚把门拉开一道缝,就听见了周正的这句话。说话是有前言后语的。可惜,她既没有听到前言,也没有听闻后语。她模模糊糊的就看到了儿子面露难色。
  郭妍是起来起夜的,听见这一句,她屏住了呼吸。
  她从门缝里看了他们一会儿,两人谁也没再说话,而是面面相觑。
  郭妍悄无声息的合上了门,心跳的突突突。她的手不自觉的半握成了拳头。
  她就知道,周正不是一个好东西。别看他表面上温温和和、不言不语、任劳任怨,她就知道,他对她不安好心。本来嘛,连自己的儿子都厌烦自己,他有什么理由来关怀她?
  你还不就是想把我赶出去,这样腾彬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小子,别想!
  想把我送去孤老院?还早的很!
  郭妍生平是头一次这般的愤怒,她一辈子都处在被遗弃中,可她始终还有一个儿子,看着他,她就知道自己还不是孤单一个。她一辈子都耽误在这个唯一的儿子身上,她岂能容得最后自己一无所有?
   "只要你愿意,你欠下的这些钱都可以一笔勾销。"
  恰好的,那个男人的声音就在这时候回响在了郭妍的脑海里。
  实际上,郭妍并没有还掉高利贷。实际上,蔡腾彬的父亲根本不会再帮她什么。实际上,郭妍的境况较之从前非但没好反而更加糟糕。
  事情是从那份报纸开始的。
  郭妍被严禁限制外出,于是终日无所事事,不是看电视就是看报纸、杂志。那一天,她留意到了报上的广告版。那上面有多家信贷社的广告。广告词通通颇为诱人,就好似慈善机构一般。这让她眼前一亮。
  逮住机会,郭妍偷偷出门按着几条广告的地址找到了几家所谓的信贷社。相谈之后,她马上发现了他们跟借钱给她的高利贷如出一辙。
  失望的回家,郭妍特别的失落。她失眠了好几晚,始终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
  然而,不久后的一个深夜,她忽然灵机一动——其实,她仍旧有空子可钻。
  这种信贷社放贷都很容易,以便于让他们发挥吸血鬼的本质。十分利,十一分利,十二分利,等等。压榨人到绝路。好借好还。他们好借让你不好还。但,为什么不能拆借呢?郭妍想。既然有这么多信贷公司,她不如借了这家的还那家的,再借了那家的还另一家的。就这么周而复始,她可以一直维持不被催债的状态。不就是不停的还么?对于走到这步田地的她来说,什么麻烦也不怕,就怕债主上门追债的麻烦。
  于是,郭妍的左拆右借就这么开始了。
  实际上这让她头大,尤其是最初,算不清利息、算不清还款周期,险些让她更加举步维艰。但慢慢熟悉后,反倒让她松了口气。只是,这条路,郭妍无比明白,是一条看不到头儿的死路。
  直到,不久前的一天,在她又从一家借了钱准备还另一家之时,这一家管事的在小小的会客室里问了她这么一句:你有没有想过不必再这么辛苦呢?
  让郭妍料想不到,对面的这个小主管很清楚她的债务情况。他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说:只要你愿意,你欠下的这些钱都可以一笔勾销。
  愿意什么?郭妍问。
  这就要看你心里的意思了,若你想摆脱这种境况,下定了决心,还何须问愿意什么呢?决定了,再来找我。
  现在,郭妍想决定了。
  她想,她一定要真正的摆脱债务,然后切实安心的待在儿子身边。她跟他缺失了很多共同生活的环节,可她觉得如果现在开始一点点弥补,大约,还不算晚。毕竟,她出事他比谁都着急。不,该说是唯一着急的人吧。她不能像条抹布,被周正扔进肮脏的垃圾桶。她什么都没有了,她再也不能失去的就是这个儿子。

  周正一早起来,做了早饭。蔡腾彬还在洗漱他就匆匆出门了,这一天的课从八点零五分开始,他只能这样打仗一般的往学校赶。
  开学半个多月了,周正是一天比一天意识到这样的日子不好过。不比住校的时候,一切都方便,现在是什么什么都不方便。可他没的选。
  昨晚,蔡腾彬似乎真的下定了决心——要将郭妍请出门。到最后他呵斥了他,他才算暂且打消这个念头。他问他:如果你执意要遗弃她,又何苦那么着急的将她找回身边?若你能切断与她的母子关系,为什么你又在见不到她的时候为她牵肠挂肚?蔡腾彬无以反驳。
  周正明白、周正懂,蔡腾彬确实没有能力细致入微的照顾母亲,他也不想看到他为了自己的母亲耽误很多。可,他还是让他明白,有些事情错过就无法挽回。他对他说,我不介意自己辛苦一些,但我不希望有一天你为自己的决定后悔。蔡腾彬问他:你是一直都乐于牺牲自己吗?周正愣了一下,他从没这么看待过自己。他只是……习惯于这般的去处理事情。大约就是因为总在失去,他才会每次尽力伸手抓住,为此,不惜代价与成本。
  蔡腾彬看着他的眼睛说:你跟我一样,都有些悲剧人格。我不能在最佳时机做出最佳决定。而你,不能在决定之前考虑到决定的原因,或者说,不愿去考虑。
  周正想了想,其实不是不能也不是不愿,而是……每一次他都没的可选。而令其没的可选的,恰恰就是性格。
  路边的迎春花开了,周正从车窗望出去,看到了一片欣欣向荣。他想,一切都在慢慢变好,至少现在的生活较之以前是好了太多。他不再是个孤独无助的孩子,他不再是个囚犯,他也不再是个漂泊无归所的人。
  早春的阳光透着一丝暖意洒在周正的肩上。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儿。
  这个时候,他还难能料想到接下来的生活仍旧会掀起波澜,仍旧会发生变故。并不是说,你想要生活平静无瑕,它就可以如你所愿。
  一个人可以变得很强大去保护别人,但却难以抵挡潜伏在自己身边未知的危险。你可以坦然向前走,但不能阻止过去尾随。
59
  "你说我是那邋遢的人嘛?你说实话。真的,实话。"汤淼坐在空荡荡的教职员办公室里,皱眉举着手机。
   "嗯……不能算。"蔡腾彬端着咖啡,靠着休息处的橱柜。一旁的绿叶植物正伸展着接受光照。这句话其实还有前半句:跟我比。
   "对吧!我肯定不是一个邋遢的人。我跟你说,范喆绝对不可理喻!就这四个字儿,不可理喻!"
   "倒也……不是很过分吧?"
   "还不过分?这还不叫过分什么叫过分!吃了东西就要洗碗,一分钟不许耽误。地一天擦啊擦,你当它镜子使啊?还有衣服,衣服最烦人!什么颜色要分开,什么晾晒的时候要展平,什么手洗标签的就要送到洗衣店。这还不算,晒干了叠衣服还那么多规矩,这件要挂吧,那件要叠吧……我就操了,事儿逼死了!"
   "这……"
   "这还就是冰山一角,我跟你说,他烦人的难以理解!床单恨不得三天就换一条,洗了澡不够他擦卫生间的,他还说不许我掉头发,妈逼了,狗还他妈脱毛呐,人还不许掉根儿头发?最让我怒不可遏的是,我们家什么东西都得有专属地点。就连我袜子脱下来放哪儿他都他妈有规定!规定、规定、规定,满屋子乌龟屁股!"
   "唉,两个人嘛,生活习惯肯定不同,你们刚开始住一起,慢慢就好了吧?"
   "好不了!我半天也不想跟他住了!受不起这个罪!有他这么事儿妈的嘛!他没事儿就数落我,我不会做饭也是错儿了。他指着我鼻子问我为什么不会,我说从来都是你做饭,他还跟我急!"
   "你……"蔡腾彬崩溃。
   "本来嘛,我就是不会做饭,我也不挑吃什么。以前你做我就吃,你不来我就食堂或者外面对付。而且他凭什么指责我啊?他明明也不会做饭!我嫌弃他什么了我?我嫌弃他了吗?他才真让人受不了!不是支使你干那个就是支使你干这个,绝不让你消停。而且洗澡从来一个半小时起,我觉得他跟卫生间待的时间比跟客厅长。然后,他还特别粘人,我画个画儿不够他捣乱的!最让人不能忍受的是,他老加班,一加班就时常一点多才进门,进门你说我都睡了,你就轻手轻脚呗,他不介,他一定要给我推起来,听他说话、陪他聊天,或者满足他性欲!你说他还让不让我活了?我离单位光坐车就得两小时,住城南,学校跟城北!而且有时候八点就开课。好么,我一天连三个钟头我都没法儿睡!还那么多插画啊、封面的要弄!周六周日好不容易休息,更惨了,我告诉你腾彬,我这段日子把北京所有商场、购物中心都认全了!"
  蔡腾彬巨无奈,他进来休息室都半个钟头了,可汤淼还没抱怨完。
   "而且他那个脾气比他那个性格还要命,你说吵架就吵架,用嘴。他不介,手边儿是什么就往我身上扔什么。花瓶他都敢往我身上cei!我要掰他胳膊一下儿,行了,他就揪着我说我欺负他,我揍他。你说怎么会有这么不理智的人!"
   "……"
   "诶,我弟不这样儿吧?没这臭脾气吧?不这么事儿吧?"
  蔡腾彬想了想,客观来说,周正比范喆事儿,他是绝对有洁癖的。可,他无论怎么事儿也都是自己默默干,绝不会对他提意见。周正脾气也肯定算好,他俩一起,他气他比较多。
   "你说我什么命啊,我怎么摊上这么一个!哎呦我气死了,我还不如找个真老婆!能生孩子那种!"
   "腾彬?"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了,范博探头进来,"电话还没讲完?"
  蔡腾彬有点儿无奈,他实在没法说:耽误这么久,都是在听对方抱怨你弟……
   "我先不说了,实验室挺忙。这样吧,你今儿下课,去我家吃饭。"
   "啊!好啊!可算有伙食能改善了!我最后一堂课结束是下午四点。你呢?"
   "我……"蔡腾彬想了想,"这样,你下课直接去我家,周正应该在。我一下班儿就赶回去。"
   "成!"
  这汤淼才算放过蔡腾彬。
  挂了电话,他顺顺气,开始备课。
  新一年什么都挺好,工作好、副业好,唯独家里不怎么好。

   "别光看着,去剥头蒜~"高祎停下切菜的手,往范喆手里扔了一头蒜。
   "你怎么不让李璐剥啊?"范喆叼着烟靠在门框上,瞅着对面一身家居服的少奶奶。
   "因为你是蹭吃骗喝的,我是她自愿供养的~"李璐喝了一口科罗娜,"你就会给小祎找事儿,出去吃多好,你偏要累她!"
   "我说不过你成吧。躲开躲开,别挡亮儿。"
  范喆在垃圾筐跟前蹲下,先碾了烟,后开始剥蒜。
  要说,他俩前阵子联系都够让彼此吃惊的。高祎怎么也想不出来范喆真有勇气出柜。范喆是怎么也想不到高祎还能跟李璐好。互损完,二人觉得彼此大约都是——命里注定摊上他(她)。
  抬眼看看高祎的背影,范喆有些眼神迷离。她从不是一个当断不断的人,历任女友也都能理智对待。可就像犯戒条似的高祎嗅上个结了婚的李璐,明知没结果,她却还一意孤行,到最后发现她身世复杂,也没得可抽身了。
  高祎那天对他说,我是真爱她,你知道爱吗?范喆还真不大能接上来。
  她说她见过她男人了,稍显严肃的一人。他很认真的对她说:请照顾好李璐。场景之怪异让范喆难能想象。高祎说,李璐之所以嫁给那个男人,一是为了摆脱父亲,二是报答这男人在她最想死的时候令她活了下来。
  李璐上高中开始就跟一个女孩儿谈恋爱了,她们非常之亲密也一起构筑了数不清的未来。可结果呢,却是那女孩儿收了李璐父亲的一张巨额支票,然后在大洋彼岸给了她一通分手电话。那种崩溃是难以承受的,李璐面对这样的情人这样的家庭想到了死,似乎死那时候对她来说倒不为是一种解脱。崔正德是时常进出李璐家形形色色的各路人等之一,每次去,他都很礼貌的带给李璐各种礼物。李璐起先很反感他,后来慢慢接触多了,知晓了他的为人,倒是对他比较刮目相看。她也从他的身上,读懂了'身不由己'。他没选择的娶了他的前妻,自己所爱的人却被迫身在他乡,带着他们的女儿。他曾想过前妻过世后,正式的娶她为妻,可真的有了这样的机会,他又不能如此决定。在他身边,她和女儿都不会真正的享有自由和安全。他说,其实我想的很简单,我就希望她们过的平平凡凡幸福安康。
  那天,崔正德很正式的对高祎说,请照顾好李璐。目光里仿佛只有哥哥对妹妹的关照。
   "诶,你怎么跟头狼似的盯着我们高祎屁股看?"李璐放下空酒瓶,踢了范喆屁股一下儿。
   "啊?"范喆这才回神。
   "祖宗,你别欺负范范了,他够上火了。"
   "过日子哪儿有不上火的啊?"李璐蹲在了范喆身旁,点烟,"昨儿我还跟她急了呢。"她说着翻了高祎一眼,"我们俩吃顿饭,她接了得二十个电话,我说是全北京就你忙吗?她还给我挂脸。"
  范喆笑了一下儿,"那好歹高祎是被迫接电话。你没看汤淼,一天到晚老绷着张脸,不是跟电脑前头画图,就是跟卫生间蹲着往卫生纸上写对白。我跟他身边,就跟空气似的,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你们俩吧……"高祎擦了擦手,"倒是投缘。都不知人间疾苦的主儿。全任性的不是一般二般。"
   "怎么任性啦!"
  异口同声。
  噗,高祎就乐了,"成了成了都出去吧,我炒菜,别搞得少爷小姐一身油烟。"
   "你看,她就这么让人上火。"李璐起身。
   "高祎你介意我叛变么?"范喆洗手。
   "我早看出来你们俩蛇鼠一窝。"
  饭菜上桌,李璐开了一瓶芝华士。范喆终于吃上了顺口的家常菜。以前每周可以回家吃一次,现在家是回不去了。真是回不去,这还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经历家庭之外的春节。
  酒壮淞人胆。这话一点儿没错。范喆透着今天没开车,跟李璐一杯一杯的喝了起来。
  微醺,话就开始多了。恶向胆边生,汤淼在范喆口中简直变成了一十恶不赦的混蛋。从他的脏乱差说到他的自我为中心。从他的粗枝大叶说到他半点不会体恤人。从他的懒惰说到他的狡猾。从他的粗口说到他的粗鲁。
  说到后来,范喆自己也搞不清楚怎么他就爱上这么个人了。
  他吃过饭总是不洗碗,池子里时常可以窥见堆积着的油乎乎的碗;他不在乎屋子脏乱差,半点儿不为之在意,好像家就是旅馆;他洗衣服就像涮火锅,管你手洗机洗黑的白的内衣外衣统统扔进桶里就不管;他从不会体贴人无论自己几点进门他不是自己忙自己的就是倒头大睡,时常,范喆连口开水都喝不上;他做爱不戴套儿并且开始偷懒,时常对他敷衍了事自己爽过就算……最过分的是,明明是他方方面面的照顾他,小到选一瓶洗发水大到张罗他漫画的出版,他都是嫌他事儿多婆妈。起了口角他用靠垫拍他一下,他就能使足了劲儿拧他的手腕儿。他脱臼了,他却说他装蒜。
   "别喝了,别喝了。"高祎开始收酒瓶,"这都几点了?李璐你换衣服下楼给他拦辆出租车。"
   "我不想回去。"范喆趴在餐桌儿上,手又去够酒杯。
   "行啦,过日子可不就是磕磕碰碰,谁没点儿毛病啊。"高祎想扶起范喆,"生活习惯不一样慢慢磨合,新车上路它也得磨合不是?"
   "我觉得他根本不在乎我……"
   "别说傻话了,不在乎干嘛要跟你一起住嘛。"李璐见苗头不对也开始劝慰。
   "在乎什么啊。我今天休息,这时候都不回家,他连短信都不发一个!"

   "还是家里菜好吃!"汤淼举着排骨赞不绝口。
   "好吃就多吃。"蔡腾彬又给汤淼夹了一块排骨。
   "汤碗给我,我给你再盛点儿汤。"周正移开了面前琳琅满目的酒瓶。
   "喝酒,不喝汤!"汤淼摆摆手。
  郭妍在挤兑够了周正后回房间休息了,客厅里就剩下三个年轻人。
  打汤淼一进门,郭妍就表现出了周正未曾见过的热情,又是洗汤淼送来的水果又是剥开心果。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那份亲密劲儿唉,别说周正不适应汤淼也同样不适应。最让汤淼和周正尴尬的是,郭妍托腮叹气曰:唉,腾彬真是没福气,怎么不跟你在一起呢。
  周正皱眉了,汤淼不是瞎子当然看见了。
  后来蔡腾彬进门,郭妍收敛了些。但你要知道,暗箭伤人。绵里藏针那是最难防。
  倒不是郭妍想要休息,蔡腾彬强制她休息去了。她要再这么拿话把儿挤兑周正,蔡腾彬觉得自己一定会上火。
   "冷了吧?"蔡腾彬起身,披了件外套在周正身上。他坐的地方离窗口最近,因为两人都抽烟,所以窗子一直敞着。
   "没事儿。"周正浅笑。
   "你说为什么我命这么不好啊!"汤淼擦了擦手,瞪着周正和蔡腾彬看,"我冷了怎么没人给我加件儿衣服?我是说跟家里,你别动。"
  蔡腾彬窘迫。
   "好了哥,你也别太抱怨他。"周正点了烟,"你确实生活上很多不好的习惯,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改改。"
   "我怎么习惯不好了!"汤淼怒,"再说你们哪一个跟我住这么嫌弃我了?"
  我们是不好嫌弃你。
  这话硬被蔡腾彬和周正咽了下去。
  一个是还不如汤淼,一个是对"哥"百般包容。
  见两人都不接话,汤淼皱眉,"难不成我确实很糟糕?"
   "我吧……一直在想,"蔡腾彬喝了一口酒,"你跟范喆,一个比一个任性,你们俩……按磁极来说应该相斥,可却吸到一块儿去了。"
   "你开玩乐呢吧!我任性?"汤淼拍桌子。
   "嗯,任性。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蔡腾彬看着汤淼。
   "天地良心!我哪儿任性了?"汤淼一脸正色,"诶,先不说这个,我忽然想吃雪糕了。"
   "雪糕?现在?"周正惊诧。
   "嗯,忽然想吃了。冰箱里有么?"
   "没……"周正抓头。
   "可我想吃了。"
   "那我下楼看看还有开着的小卖部么。"周正说着起了身。
   "围巾。"
  他穿好鞋,蔡腾彬给他围上了围巾。
  待门关上,蔡腾彬摊手,"你看,你这就叫任性。大半夜让你弟弟给你买雪糕。"
   "我……"汤淼语塞。
   "此类例子还有很多。比如,我第二天要上班,前一宿你能拉着我四点才上床。比如,下雨了,你说想散步我就得举着伞陪你。比如,你要不高兴了,我就不能高兴,看喜剧片都不能乐。比如,我正在做实验,可你打我手机我就必须接,不接你就会一直打下去,如果我关机,你就会打车过来教育我。比如……"
   "你可别说了……"汤淼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好,不说了。"
   "那你烦我么?"汤淼小声问。
   "不烦。"蔡腾彬笑了笑。
   "为什么不烦啊?"
   "喜欢你呗。"
   "那范喆干嘛烦我?"
   "嗯……爱你吧。"
   "狗屁理论!"
   "呵呵。"
   "笑什么!"
   "一会儿吃了雪糕我送你回去。"
   "甭介。不回去。"
   "啊?"
   "不想回去。一想到他那张脸……我就头疼。今儿他休息,你要不喊我过来吃饭,我也得找理由躲出去。"
   "……"
   "可能我真不适合谈恋爱吧。"汤淼苦笑了一下儿,"要不这么好的你……我怎么都……"
   "好什么啊……"蔡腾彬摇头。
   "喂。"汤淼在桌子底下踢了蔡腾彬一脚。
   "嗯?"
   "你跟周正在一起……是不是也像照顾我那样照顾他?"
  蔡腾彬笑,"是他照顾我比较多,现在我妈也给他添麻烦。"
   "他们……好像处的很不好。"
   "嗯,我妈单方面对他不好,他倒是对她小心翼翼。"
   "他照顾你。"汤淼托着下巴做思考状,"想不出来,也想的出来。"
   "哦?"
   "周正……一直都很懂事,很会照顾人。"
   "呵。"
   "你说……"
   "嗯?"
   "他干嘛不喜欢我啊?"
   "你想当万人迷啊……"蔡腾彬捂脸。
  咔哒一声门响,周正回来了,"买了八喜,成么?还给你带了烟。"
   "诶,正好说到你,周正你干嘛喜欢腾彬不喜欢我啊?"
   "你能要点儿脸么。"蔡腾彬这叫一个冏。
   "谁说我不喜欢你?"周正换了鞋,去衣帽架处挂上了外套,"说起来,你得算我初恋情人吧。"
   "看看,还是我弟仗义吧!别管真的假的,说的话永远中听!"汤淼高兴了,"来来来,继续喝,为伟大的'万人迷'干杯!"
60
  汤淼进门已将近一点半,蔡腾彬坚持要送他回家被他婉拒了。自己打了个车,晃晃荡荡进楼道,电梯过十二点休班。他想了想幸亏是十楼,幸亏没喝大。本是想留宿在蔡腾彬家,可他总不能睡客厅早起让郭阿姨参观,无奈这才回来。
  料想不到,范大编辑仰躺在沙发上。平时那么整洁一人,现在头发乱糟糟的、衬衫皱巴巴的、线衣滚的要多窝囊有多窝囊。茶几上的白色咖啡杯外壁上有棕色的污渍。
  汤淼走过去,蹲下,特想现在给他推起来,很认真的告诉他:你不是也挺邋遢么。
  或者更恶毒些跟他说:老子不跟你住了,老子申请学校宿舍。你爱怎么干净怎么干净去!
  可……范喆的表情看起来很悲伤。
  是的,他睡着、睡的挺沉,可脸上仍旧挂着悲伤。
  你该不是在等我吧?
  汤淼心生疑惑。范喆昨天跟他说了今儿休息,可他仍旧一声不吭自己串门去了。
  凑近闻闻,有酒味。哎呦,你还喝酒了啊?啧啧,独守空闺寂寞吧?没我可掐没我可咬你孤独吧?癔症不起来了吧?
  汤淼是真有点儿烦范喆了,挺多方面俩人都合不来。甚至回来的路上他还在想,大概他们挺不合适的,不如算了。
  可这会儿,看见范喆了,他又……
  汤淼有些不懂自己。跟蔡腾彬纠结数年吧,他可以归结为孽缘;跟范喆这么难以割舍……又是为什么?要知道,他还真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他跟范喆也真没在一起多久。按说,没什么不能分的。
  手指碰了碰他的脸颊,又捏了捏他的鼻尖,汤淼发现自己确实挺喜欢这人。至少他闭嘴,他委实看着就喜欢。具体喜欢什么呢?又不大说得清。喜欢他被自己挤兑又还不上嘴的不甘心,喜欢他举着衬衫裤子问他哪一件更好看,喜欢他刷牙时候认认真真的模样,喜欢他贴网点高于自己的耐心……挺多,好像都挺喜欢的。
  也是,谁没点儿缺点呢?俩人相处怎么可能没冲突。
  哥,你啊,不如趁这个机会改改生活上的坏习惯。
  妈妈的。怎么能叫坏习惯呢?
  实际上公平来讲,汤淼倒不是个肮脏或者邋遢的人。就是一个人过惯了,没那么多讲究。吃过饭碗堆在池子里,空闲了再刷;地不会每天拖一次,反正就一个人,想起来算;衣服都是机洗不掉色的,倒上消毒液洗衣粉还分什么内衣外衣;衣橱大衣服少,裤子衣服洗过连衣架一起挂起来;东西放哪儿都差不多,一共一亩三分地儿,小东西在桌面儿上就成,没什么找不到。其实究其根本,还是居无定所的日子太多。规整什么啊,等规整好又得搬家了。算起来,第一个能算做家的,也就是小姑师大那套旧房子了。
  再者,汤淼也没跟别人一起同居过。以前跟蔡腾彬,两人也是各有各的地儿,无非跟对方家里放点儿换洗衣服常用物品之类。要说,真是两个独立惯了的人。也都不怎么讲究。汤淼比较一下,认为自己比蔡腾彬还强点儿,他才是乱的夸张。牙刷能放案板上的主儿!
  可这才是男人吧?谁那么拘小节啊?
   "臭美妞儿!"
  汤淼又捏了捏范喆的鼻尖。
  用'臭美妞儿'形容他实在太贴切了,他都暗叹自己是天才。这个范大编辑,又爱臭美又像个妞儿。
   "爷不跟你计较就是了。回头买副耳塞齐活儿。"这么自言自语着,汤淼的胳膊伸到了范喆的腋下,另一条勾住了范喆的膝窝,一使劲儿,给这位抱起来了。
  他总不能让他跟沙发上睡,也肯定不能就这么眼瞅着他着凉。
  将这位撂到床上、盖上被子,汤淼又瞅了瞅茶几上的那只咖啡杯。
  给丫刷了!

  范喆给热醒了。醒了掀开被子,好么,有这么睡觉的么!全副武装。
  愣了会儿,范喆脱了线衣和裤子打算接着睡。一想不对!他不记得他爬上床了。过了得十二点吧,他才被李璐塞进出租车。回来有些头疼,就泡了杯咖啡。再之后呢?似乎要看新杂志样稿,可是开机了么?
  范喆把他的糊里糊涂归结为最近因为开设新杂志太忙了,丝毫不实事求是将其归结为醉酒的过儿。
  口渴。范喆翻了两次身也没睡着,只得换了睡衣起来倒水。
  卧室门一开。好么……
  客厅晶晶亮。
  茶几都带反光的。
  是不是做梦呢?
  像是为了确认似的,范喆蹲下来摸了一把地面。一尘不染!
  有人哼歌儿。范喆竖起耳朵听听,有人哼歌儿。隐约,还有哗哗的水声。
  不等大脑产生思考,范喆就起身奔音乐源头去了——厨房。
  只见,那汤淼一边刷杯盘一边哼着小曲。
   "你……"
   "我操!"当啷,汤淼手里那马克杯直接掉水池里了。
   "你……大半夜干嘛呢?"范喆惊诧。
   "你他妈不睡觉起来干嘛呐!"汤淼是惊魂未定。
  范喆往前凑了凑。操作台上一溜儿亮晶晶的杯子,晾碗架上陈列着一排盘子、碗。
   "我……我渴了。"范喆实在不敢信赖自己的眼睛。
   "哦。渴了你喊一嗓子不完了,非蹑手蹑脚吓人玩儿。"汤淼说着,从晾杯里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了范喆。
   "你……你干嘛半夜收拾屋子啊?"范喆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酒喝多了喉咙特别干。
   "咳,打了针兴奋剂,睡不着呗。"
   "啥?"
   "喝完滚蛋吧,容我把剩下几个杯子刷完。"
   "你让谁滚蛋?"范喆瞪眼。他最烦汤淼说这个字眼儿。尤其当他不是站在自己家里的时候。更何况,他现在是没自己家了。
   "你。"汤淼回过头,继续手上作业。
   "你再说一遍!"
   "你丫干嘛啊?大半夜找不痛快是吧!"汤淼上火。好么,按您要求我不睡觉收拾屋子你还哔哔?
  出乎意料,这句之后叫唤那人不出声儿了。汤淼继续洗杯子,他有点儿后悔。吼他干嘛?纯有点儿闲的!秀才遇见兵,他哪次跟他掰哧清楚过?
  正这么想着一些个有的没的,就听街门一声巨响。
  汤淼一愣,继而撂下杯子擦了擦手就奔出了厨房。卧室的门开着,只见范编辑那身儿睡衣扔在床上。
   "妈逼啊……"汤淼还真没这么愤怒过。他算看出来了,他就是不让他——好过!
  套上外套往下追,哪儿还瞧得见那人的身影?一口气跑下十层,就看见院儿里停车的空场亮起了车大灯。
  你别让我截住你!
  范喆倒车的工夫儿,汤淼先下手为强,左穿右插堵在了唯一的过道处。待范喆那车开过来,无论他怎么亮大灯他都不闪开。
  有种儿你从我身上开过去,没种儿你看我抽你不抽你!
  这场较量其实毫无新意。范喆他就是没汤淼有种儿。
  范喆还没来得及落锁就被汤淼拉开了司机一侧的门。他一把就揪住了范喆的外套。
   "你还有完没完?"
  看着那张愤怒的脸,范喆的愤怒也到顶儿了,"撒手!"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两个字儿。
   "我告诉你别闹了,半夜三点都过了!"
   "你撒手!你不是让我滚蛋么。我滚。"
   "你这人脑子里到底都是什么啊?我意思让你睡觉去!"
   "你少废话!你半夜惺惺作态的收拾给谁看啊?"
   "我!"汤淼抬手就想给范喆一拳。这人还会说人话么?惺惺作态?我靠就你文艺是吧?
  范喆躲都没想躲,半寸未动。这倒叫汤淼停下来了。
  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
  而后,范喆伸手拉开了副驾驶的抽屉,一叠纸被猛拍在了汤淼脸上。
  汤淼拾起来,是个本子,上头印俩字儿——病历。
  翻开看看,医生写字儿那一般人是很难看明白。不过连猜带蒙汤淼依稀看到"脱臼"俩字儿。
  就头几天,俩人一言不合,范喆抄起花瓶往他脑袋上扣,他一着急拧了他手腕。水洒了一地,花掉了一丛,范喆登时就哀嚎。那喊得,可谓撕心裂肺。他也没搭理他,开了电脑打游戏。不一会儿范喆就出门了,将近十二点才回来,说他手腕脱臼了。他给他俩字儿:装蒜。
   "你……"汤淼想说的话都哽住了,憋了半天,就挤出一句不怎么合心意的话:"怎么那么弱不禁风啊……"
  说完看着范喆那张纠结的脸,他就后悔了。这句不怎么像人话……
   "不是……"汤淼慌忙解释,"我是说……我没想到……"
   "你没想到的多了!等你想到了,也晚了。"范喆的声音冷冰冰的,"我自认倒霉,总惹上烂人!"他说完,想把车门合上,可那车门被汤淼死死的拽着。
   '烂人'二字直接撞击了汤淼的心脏。他忽然想起了以前纠缠范喆那男的,他揍过他。总遇上烂人。这说明,范喆把他和那人渣划分为一类了。他想说我怎么烂人了,你怎么血口喷人!可转念一想,他似乎还不敌那个烂人。那人也就羞辱了范喆两句,他比他登峰造极,他还真把他手腕给拧脱臼了。
  我休息两天。
  范喆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儿责备的意思都没有。实际上他好像没时间休息,他们那新杂志马上就要出刊了,之前催画稿催的他屁滚尿流。他用过的咖啡杯污渍在里侧,这说明他是用左手端杯子的……
  我错了。
  这种话汤淼说不出口。可内心那股子不得劲儿摧残的他要命。
   "能撒手了么?"范喆盯着汤淼。
   "我明天搬走。"汤淼说着,合上了车门。
  范喆先是一怔,继而皱了下儿眉,而后吐出两个字儿:"随便。"
  汤淼原地看着范喆的车起步开了出去。他想,范喆大约恨死他了。他想,可能他确实很不适合经营感情生活。
  刹车灯是忽然亮起来的,汤淼看的一清二楚。CR-V停了下来。
  汤淼定定的看,不知道范喆这是什么意思。
  愣了良久,那车倒车了。速度很快。汤淼呆愣的注视着,那车离他越来越近,而且半点不带减速的。
  他猛地闪身,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范喆的脸转了过来,他一字一顿的说:"你不是有种儿么?"
   "我……"
   "有种儿你没别躲啊!"
   "……"
   "有种儿你别跑啊!"
   "操……"
   "你把我撂这种地步是想算你狠么?"
  范喆狠狠抂了他一耳光的声音汤淼打赌院儿里的邻居们不可能听不到,除非他们有听觉问题。又脆又狠。
   "解恨了?"良久,范喆也没走,于是汤淼问。
   "没。"范喆摇摇头。
   "继续。我要躲我是你孙子。"
  范喆半点儿没手软,抬手又是一抂。
   "你……"汤淼一声惨叫,"你怎么逮一边儿打啊?"
   "右手不好使!"
  范喆眼看着汤淼走了,刚想喊他,不料这位绕过车上了副驾驶。
   "你上来干嘛?"范喆讶异。
   "我饿了。"
   "什么?"
   "我饿了。"
   "你这会儿饿了?"这实在很无厘头。
   "对。这会儿。我爬了十层楼,擦了两室一厅,刷了二十个盘儿碗儿杯子,下了十层楼,追了一趟车,挨了两巴掌,饿了。"
  范喆被汤淼噎死了。
   "你现在带我吃东西咱俩就算没事儿。"
   "要不然呢?"范喆强忍着笑。
   "要不然我打110。"
   "什么?"
   "打110,告诉警察我被人打了,全楼人都能给我作证。"
  范喆瞅了瞅窗外,是好几户都亮灯了,几层都有。他绝对明白,他要想不搬家,最好拉着汤淼远离这是非之地。

  开到南礼士路,两人进了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汤淼要了一份巨无霸套餐,外加一个双层吉士汉堡。范喆要了杯咖啡,看着汤淼狼吞虎咽。他常常奇怪,这么能吃的一主儿都把东西吃哪儿去了。
   "吃吧,多吃,吃饱了天亮有劲儿搬家。"范喆笑眯眯的。
   "我干嘛搬家?头俩月刚搬完!"
   "你刚才说你要搬走。"
   "我改主意了。"
   "行,那我搬走。"
   "你也不许搬走。"
   "凭什么?"
   "凭你刚打了人民教师!"
   "就你还人民教师呐?"
   "你等我吃完就给你展示工作证儿。"
   "行,你算。那谁规定不能打人民教师了?"
   "我规定的。"
   "你是谁啊?"
   "我是王法~"
   "你快别逗了。"
  汤淼放下了咬了一半儿的汉堡,伸手进兜儿里摸出了钱夹,掏出了身份证。
   "你有笔么?"
   "干嘛?"
   "有就给我,没有我去餐台借。"
  范喆摸出了一根儿笔。汤淼接过去,把姓名那项给划了。旁边另行写了俩字儿:王法。
   "好了,我现在是王法了。"
  范喆捂脸。
  汤淼收起身份证,继续吃汉堡。
   "我挺烦你的。"半晌,范喆喝了口咖啡才开口。
   "我也挺烦你的。"汤淼吃完了汉堡开始吃薯条。
   "那咱俩每天面对面得多烦啊?"
   "我乐意烦,不烦我不踏实。"
   "……"范喆拉开椅子起身。
   "你这个人!饭都不叫人吃踏实!"汤淼收起薯条拿上可乐跟了上去。
   "你别跟着我!"
   "人民教师不是坏人。"
   "就怕你是混进革命队伍的不轨份子。"
   "反正也混进来了。"
  范喆上了车,汤淼也跟着上了车。
   "你是二皮脸吧?"范喆看着汤淼。
   "嗯,对。"
   "……"
   "以后,我吃了饭喝了水就刷碗洗杯子。做饭没事儿我学学。擦地洗衣服归你。周六可以陪你逛街,周日不行。你平时工作忙可以加班,但每次加班不得超过十点。遇上截稿期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给高祎的稿子我会改,原稿网点归你贴。我画画时候你不得找各类理由影响我工作与情绪。还有……你等我想想,哦,你不许再咬人或者抓人亦或抄起家庭用品就往我身上楔,你能做到我就不拧你手腕不掰你肩膀。夏天我坚持一天洗自己两次,进门一次睡前一次,但冬天只能洗一次。头发可以去你指定的美发店理,但费用要你出因为是你事儿,我觉得十元的就挺好……"
   "你停!你停!凭什么都你说了算?"范喆捂住了汤淼的嘴。
  汤淼也不反驳,又把身份证掏出来了。
   "你!"
  汤淼指了指姓名处。眼睛笑得弯弯的。
  范喆开了车内灯,掏出自己钱夹里的身份证,在姓名栏涂抹一番后,跟旁边标注:苍天。
  汤淼皱眉。
   "现在你得听我的了。要求是这样的,基于你的规定,我修改一些。周日要酌情陪我逛街,例如商场打折。网点酌情帮你贴,酌情的意思是看我下班累不累。至于你创作的时候,如果我不是特想找茬儿或者特想跟你说话,我可以做到保持安静。我能咬人也可以抓人,将家庭用品用作它途尽量克制,允许偶尔犯规。冬天你可以只洗一次白白,但上床前要再洗脸洗脚一次。理发费用自付,我可以在你经济危机时候适度补贴,然后你穿的衣服也要由我选,费用自理。等我想想还有其他的什么……啊,对了!做爱要用保险套,还不得粗鲁硬来!"
   "你这是胡来你自己知道吗?"
   "再加一条儿,不许随便瞪眼!"
   "靠靠靠!"
   "对了,粗口也取缔!"
   "你!"
   "你敢上手儿?你敢吗!"
   "算我让着你,各退一步,服装我自由选择,做爱不戴套儿!"
   "不行!"
   "我靠你好歹退一步成么?你不带总给人拱火儿的!"
  范喆转了转眼珠,"算我让着你还差不多,置装费我友情赞助了。"
   "你还友情赞助?而且……"
   "我让一步了,你别不知好歹!"
   "你非要我戴套儿干嘛啊!"汤淼苦脸。
   "讲究卫生。"
   "你别讲究了,你再讲究我告诉你,你就算洁癖了!严重点儿要看心理医生。"
   "你死吧!"
   "你怎么没事儿就让我死?"
   "你也没听话过不是。"
   "好了,现在我死。气死了。"
   "活过来你就是小狗儿!"
  汤淼往椅背上一靠,装死。
  范喆倒车上路,汤淼就是绷着不说话。气儿都偷着喘。
  进小区,泊好车,该下车上楼了,汤淼仍旧不动。范喆白了他一眼,手直接伸到了他俩腿中间,那么一拧……
   "你犯规!"
   "小狗儿,上楼。"
   "你找根儿链儿拴着啊,我告诉你不拴狗就随便跑了。没有我就不是狗~"
  范喆气结。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手拉手,俩人摸黑爬了十层。一进门范喆就躺到了沙发上。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跟汤淼他这么任性。嗯,任性,其实高祎说的没错。他明明比他大,让着他点儿也应该,可他就爱跟他一般见识。仿佛,就是个被欺负怕了的孩子,一得势,便就作威作福了。斜眼儿看看汤淼,范喆总不那么安心,他老觉得好像他不这般死粘着他、死蹂躏他,他就不能确定自己拥有了他。
   "你那死鱼眼又翻波什么呢?"汤淼靠着沙发坐到了地板上,脑袋理所当然的枕在了范编辑白白的小肚子上。
   "你才死鱼眼!"
   "我娱乐金鱼眼~"
  汤淼抬眼皮看着范喆,想了想,罢了。事实证明谁娶媳妇也是挨折磨,谁让你给人当老爷们儿呢!
   "铺床去!"他伸手推了范喆一把,"我明儿七点就得起。还能睡俩钟头!"
   "甭睡了呗~"
   "你等我教学生画星星呐!"
   "哈哈哈哈……"
   "赶紧的,去!"
  范喆刚要起身,汤淼先起来了,"算了,我去吧。你手……暂且让它休息。"
  范喆看着汤淼晃荡进卧室,扬了扬嘴角。跟进去抱住了他的腰。
   "你大粘糖啊你!"汤淼一边抖被子一边往下扒拉范喆的胳膊。
   "不成啊……"
   "撒手,上床。"
   "我总怕……我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汤淼回头,看了看范喆。又是那种难以名状的悲伤表情。他想,范喆大概有点儿单恋恐惧症。可这也不能赖他,谁让他有过那般经历呢?
   "放心吧,你不是单恋一枝花。现在是蝶恋花了~"
   "贫!"
   "嘿嘿。"
   "话说……你今天下班没回家,去哪儿了?"范喆大眼睛一眯。
  又来了……汤淼想找根儿绳儿把自己吊死。
   "说啊,去哪儿了?"
  汤淼直接把范喆按了下去,吻上。这他要说找蔡腾彬去了,他非得又咬他。还是我先咬你吧。咬你小舌头~
  汤淼觉得至少一点他得感谢范喆——他治愈了他的性渴望。至少。
61
  春暖花开,风都带着温润的气息。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以宽厚的姿态普照着世间万物。但,这并不是说这个季节就没有阴霾。春雨贵如油,可下雨就会阴天。
  这一天,郭妍下了车,撑起伞,走在安静的巷弄里。她忽然觉得这繁复交错的胡同有些像小时候她所生活的弄堂。那条弄堂她已经多年再未踏入,她不知道它是否还存在,是否也被卷进了那座城市大兴土木的建设中。她回忆起了自己这些年的动荡与漂泊,那恰似老弄堂里飞起的成群的灰鸽子。它们扑腾着翅膀,拥挤的飞向狭窄的一线天。
  人似乎上了岁数就容易伤感,尤其对郭妍这么一个不得志的女人来说。她曾经有过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有过许多天真烂漫的追求,可其实一路走下来,那么多鸽子飞上了天,她却始终停留在那一线天之外。实际上,她从未走出那条破败、嘈杂、市井的弄堂。看似走出了,但实则没有。
  她想到了童年的那些玩伴,男孩儿女孩儿,她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哪里过哪般的生活,她唯独能确定的是,他们一定不会比她更糟。
  退回三十年前,她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所拥有的会是这般凄惨的后半生。她总在规划自己的人生,却每每一错再错走向歧途。
  也是这个季节,要再暖和些,她得到了一个她所孕育的生命。可那时年轻的她看着他,只在他身上看到了某种于自己来说可改变些什么的希望。但事实证明,那希望注定是将流产的。
  她时常觉得孤独,即便那时她有着别人所羡慕的富足生活,有个乖巧听话的儿子,她仍旧觉得孤独。她隐隐知道自己丢失了什么却不愿承认。
  因为他每天都在她的身边,所以她并不认为他很重要,当终于发现这个小生命跟自己拉开了不可弥补的距离,她实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失的是什么。
  可她确定,她要抓住他。她不容他抽身离去。
  腾彬,你知道吗?妈妈在一无所有之后,才发现,幸亏我还没有失去你。
  虽然你沉默寡言,虽然你对我不屑一顾,虽然你都不能安静的坐在我身边超过半个小时,但我相信,你就像我不能失去你一般,不能失去我。
  所以妈妈要从现在开始,努力的结束不堪的生活,然后专心的跟你相处弥补上那些空缺的时光。
  郭妍的债务问题已经越来越严峻了,钱不再那么容易借出来,累积的欠款债台高筑,她再没有别的选择,所以她情愿铤而走险,就算做是放手一搏。她知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道理。她也知道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更何况是一餐盛宴?她知道她要面临不好的事情了,可她没的选择。再这样下去,儿子就要被那个吸附在他身上的男孩儿吞噬殆尽。那比什么都要糟糕。这才是她最为承受不来的。

  信贷社的小头目与郭妍已在电话中约好,可郭妍到了他却迟迟不出现。
  坐在阴暗潮湿的办公室里,郭妍手握着一杯温水,似乎这样就可以令她周身暖和起来。
  过了挺久,小间的负责人办公室门才吱嘎一响,腆着肚腩的男人慵懒的对她说了一声:进来吧。
  那是间算不上大也算不上豪华的办公室,因为蜗居在老胡同里,也有着私搭乱建的痕迹。最里端有条楼梯,不知道向上通往哪里。楼梯的扶手很旧了,木质的结构看上去埋伏着危险。
   "终于想通了?"男人看似温和的笑,可那笑仍旧无法遮掩他身上由铜臭味儿所堆积的不可一世。
   "是……"郭妍点了点头。
   "你也不要太紧张。其实不需要你做什么。"
   "不需要的话……你又何必免去我巨额的债务。"
   "哦,哈哈,说到这个。"男人打开了面前的文件夹,从中拿出了一张转账支票,"这个一会儿你就可以拿去,还掉你的欠款。"
  郭妍想伸手碰触支票,却被男人肥厚的手掌挡开了,"不要急嘛。"
  她小心翼翼的又缩回了手。
  空气有些凝结,似乎屋内都要落雨。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呢?"良久,郭妍颤抖着嘴唇问出了声。从打她踏进这个房间开始,她就知道她将没的可回头。
  男人点了根烟,吞云吐雾一番,不紧不慢的开口了,"告诉周正,你欠了我这么多钱,让他替你来还钱。"
  郭妍霎时间一愣,"你……你……"
   "只需要这么告诉他,千金债务,一笔勾销。"
  郭妍看着面前的男人,忽然明白了她早已掉进一个编织已久的圈套里,从她不停的拆借现金开始。而这个圈套又从何而来,布套有多深,她却无从知晓。
   "能做到么?"男人吐了一口烟喷在郭妍的脸上,"能的话,这张支票就归你了。你可以马上拿去还钱,当然,如果你还想继续去赌博,我也不会阻拦。"
  他是什么都知道的。郭妍想。
  如何决定呢。
  郭妍有些犹豫,她已经闻见了危险的味道。可思踱一番,这危险与自己和儿子似乎是无关的。这样不是正好么?很符合她的心意呢。

  周正下了课到家已将近六点。
  进门,他就看见了坐在客厅的郭妍。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她这般的狼狈。她裹着毛毯披散着头发缩在沙发里,羸弱的身躯瑟瑟发抖。无神的眼睛红肿而又浑浊。
   "阿姨……"周正楞住了。想都不用想,一定出了什么事。
  郭妍缓缓的抬头,脸上的泪痕尚未干涸,新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鞋顾不上换、外套顾不得脱,周正走到了沙发旁,"您……"
  郭妍从来想不到她可以这么适合演戏,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淋漓尽致的一幕剧。
  她像极了一个走投无路的老妇人,她无依无靠的蜷缩在周正的胸口,声泪俱下的责备自己,痛不欲生的要结束生命以此来终止那噩梦般的错误。
  她是点点滴滴都算计到的。她不能坦然的张口跟他求助,那太不自然,他们之间紧绷的关系不允许这样的行为发生。她需要就这样接近歇斯底里、接近神志混乱的哭诉,然后等他开口说帮忙。他会说的,她笃定。因为他跟她一样爱腾彬。
  周正轻拍着郭妍的肩膀,努力的聆听她浓重鼻音沙哑喉咙所吐露的讯息。含混不清、有些没条理,但周正仍旧一点点的明白了,而后,他的眉头紧锁。
  他就知道她不会轻易解决掉那些债务,他始终觉得她可疑,可她隐藏的颇深,一方面表现出趾高气昂,一方面奔波于各家不法信贷社之间,她的两张面孔只对他们拿出一张,再加上蔡腾彬的笃定,他就是再觉得不可思议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他实在想不到,被逼入绝境的郭妍可以这般倔强的苦撑这么久。
  此时的她,无助的像根稻草,哭得喉咙沙哑,绝望吞噬的她体无完肤。她说,我除了死再没有别的办法了,你让我死吧。我也不该对你那么不好,我唯一的儿子,还请你多照顾他。他不是很会与人相处,但我知道他非常依赖你。
  你让周正怎么办呢?
  一个母亲这般的言辞令他无可推诿。
  这个时刻,周正想到了他过世的奶奶,他那唯一的亲人。他深知变为孤身一人是哪般的滋味,他深知失无可失的那般绝望,他深知身边再没有一个亲人的那种感受,他深知……
  就因为他知道,他深有体会,他有着不可言说的懊恼,他承受着永远无法更改的遗憾,他就恰恰不能让蔡腾彬再去承受一次。他不知道他是否爱他,但他明白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他悲伤。
  于是,他掉入了这个圈套之中。在理智无法正常运行的时刻,情感将他押赴刑场。
   "阿姨您先别哭了,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您有……哪怕一点点能信任我,告诉我,你究竟欠了多少钱。"周正抽出了纸巾,轻轻的为郭妍擦拭脸颊。他与她这般近的距离,视线所及竟发觉其实蔡腾彬与母亲长的很像。儿子随妈,这话是不假的。尤其那高挺的鼻梁,几乎如出一辙。
   "你不要问了……"郭妍抽泣着,"没人可以帮我。你就让我死吧……我死了,也算是结束了。"
   "能别再说这种任性的话么?你死了你让腾彬怎么承受?你能尽……哪怕一点点母亲的责任么?"
  郭妍在心里冷笑。母亲的责任?你有什么权利指责我?
  嘴上却说,"我情愿不拖累他,就因为我亏欠了他太多。总不能让他被我的债务拖垮。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处理,是我太天真了……"
   "在上次那个数字之后,又欠了多少?"周正捏着郭妍的肩膀,稍许用力,"你告诉我,然后我去解决。"
   "你拿什么解决啊……"
  难道他真的很有钱么?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
   "这个您不用过问,也不用跟腾彬说,我会尽力处理好。真的,一定不要告诉腾彬。"
  双方就这么推拒着,直到时间匆匆流逝,郭妍感觉蔡腾彬快要进门了,才"不情不愿"的拿出了借款合同。听着周正的劝慰,她越来越笃定这个男孩儿不简单。恍然想起他们初次见面,他拎着口袋站在儿子的身边,单纯的可以。但将她接出赌场的那个人……却有些像老道的流氓。不过无论如何,郭妍并不太在意就是了,反正这都将与她的生活无关,她无需知道。说起来,她该感谢他,不是还钱的问题,是他即将要走入一个圈套,而那个套子,郭妍确信会缩紧。郭妍一点儿不在意有人瞄准周正的意图,她甚至有些希望扳机可以被扣下。
  注视着白纸黑字的借款合同,周正用力捏了捏额头。这已经超出了他能力的范畴。他就是把全部的钱都套现拿出来,也还要差一些。这个一些是六位数起步的。
  怎么办?
  一边给郭妍安慰,周正一边犯愁。最后,他让她进了洗手间洗洗脸稳定稳定情绪,自己靠着卫生间的门拧死了眉毛。
  没人可以借给他这么多钱。对,没人。他不会去开口恳求陈毅。他做不到。是他与他划清界限的,他没道理撕毁。无功不受禄,这是他一贯的准则。若他拿了他的钱……他无以回馈。
  可是……不求他,又能怎么办?
  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再从右手回到左手。反复几个来回,周正终于将它收了回去。
  唯一的路被他自己否决了,他只能另辟它途。
  无法做到光明磊落,那就只剩下阴谋诡计。这是他所擅长的,他清楚自己这样令多少人走入过绝境,他也发过誓再不走这条路。可……他再没别的办法。更何况,这种地下信贷社本身就是颗社会毒瘤。这该不算伤天害理。
  就像是被命运的手玩弄一般,周正发现,每一个令他动感情的人,总会最终让他沦为坏人。
  这究竟是悲剧人格,还是悲剧命运?抑或,他注定就要这般兜兜转转?
  周正简单给郭妍做了点儿东西吃,然后哄她睡下了。
  蔡腾彬还没有进门,他就窝在沙发里,脑海中反复出现念头反复被否决。直到最可行最万无一失的构想浮现。就像被过往吞噬了一般,周正顿觉自己又陷入了相同的境地。虽然他现在是这般的自由,可他的所思所想就如同他还在深牢大狱之中。不容闪失,干掉对自己不利的人。如果说那时候是求生的本能,那么现在呢?你,是不是就是这般阴暗的人?
  无药可救。
  你的本质,跟我,有什么差别呢?
  陈毅的质问,又回响在耳边。
  弱肉强食。这是最基本的法则。
  警钟嗡嗡的在心间敲响,周正的十指紧紧的收缩,挤压着混乱的头脑。
  就是这样,他的正直与阴暗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时刻煎熬着他,令他痛苦不堪。
62
  周六,因为一份数据不确切,又因为此数据会波及整个研究进程,蔡腾彬无可奈何的去研究所加班了。进门,已是深夜。家中如往常一般静悄悄。
  简单洗漱一番进卧室,周正业已睡下。
  他轻手轻脚的上床,不料还是令身边人醒了过来。
   "继续睡吧。"蔡腾彬关了床头灯,侧身躺下。头有些疼,长时间曝露于电磁辐射下让他很不舒服。
  出乎意料的,周正从身后环住了他。他既没有下一步动作也不说话,就是安静的抱着他。
  周正几乎从不会主动抱他,似乎他不习惯那般的亲密。所以今天这一举动多少令蔡腾彬有些不解。可是他既疲惫又涣散,睡意越来越浓,来不及思考什么就这么安心地在周正怀里睡了过去。贴着他的周正胸膛很热,鼻息很淡。
  醒过来,已经是日上三竿。床的左边空无一人。蔡腾彬裹上睡袍下地,推开门出来就听到了客厅电视机的声音。母亲慵懒的侧卧在沙发上,沐浴着客厅充足的阳光,吃着水果正在看无聊八卦剧。
   "周正呢?"蔡腾彬紧了紧睡袍。
   "他出去了。"郭妍并没有将视线移到他身上,而是继续自顾自的看电视。
   "哦。"蔡腾彬点点头进了洗手间。方便、洗漱。
  他不知道周正干嘛去了,但也不觉得奇怪。他倒头大睡,他肯定挺无聊。而且自己在家,他难得可以去书店之类的地方转转。他知道他很喜欢这样消磨时光。
   "他几点出去的?"蔡腾彬出卫生间又问了母亲一句,周正不在他有点儿寂寞。不知道从几时开始,他闲下来就习惯了周正在身边。他们大多各自做各自的事儿,可即便如此他也觉得安心。
   "走了……有一个多钟头吧?"
  蔡腾彬看了看卧室的挂钟,三点半将近四点。
   "哦。"
  看来一时半会儿他是回不来的。
   "诶,你换换衣服咱们出去走走吧。"
   "啊,好啊。"郭妍笑呵呵的应声。她很喜欢周末儿子可以陪自己散散步,虽然他们大多不会交谈,但那种两人在一起的时光仍旧是美妙的。郭妍想,这是个好兆头。若周正不在了,他们将天天分享这种时光。
  实际上,郭妍知道周正去干嘛了,他去替她'还钱'了。
  这些天她反复的在想信贷社的意图。她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一定很复杂。显而易见,他们不需要他还钱,他们要见他而已。可是要见他,周正又不是闭门不出,又何苦以这种方式呢?想加害他吗?那岂不是夜黑风高该做的事?干嘛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和意图?而周正又为什么跟信贷社有瓜葛呢?是的,一定有瓜葛。郭妍清楚的记得自己上门去借钱的时候对方的爽快态度,现在想来,那是太爽快了。不明白,完全不能明白。所以郭妍也就不想明白了。反正,与她跟儿子无关。至于周正有什么麻烦,自己把他送上门又将置他于何地,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他回不来反而最好。一定别回来。
  郭妍又想了想周正出门时候的模样,天气很暖和,但他仍旧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显得他非常消瘦。
  他不会死吧?
  郭妍心悸了一下儿。她虽然希望他离开他们母子二人的生活,可也从没想过加害人命。
  不会不会,郭妍安慰自己,再说了,就算真的出什么事儿,那也是他自己惹上的。赖不到她头上。对,赖不到。无辜的人从来不存在。
   "你怎么还躺着?"蔡腾彬换了衣服出来见母亲还是那副闲散的德行不禁皱了皱眉。每周带母亲散步是周正要求他必须做到的。
   "啊……马上。"郭妍回过神,起身就往卧室去了。
  蔡腾彬在沙发上坐下,关了电视,眼睛始终盯着那只空荡荡的烟灰缸。他就是这样,时刻保持整洁。不知是天生如此呢还是在监狱里被要求如此。想到周正的经历,蔡腾彬的心紧了一下儿。若一开始见到他,他愿意主动接近一下他,那是不是他就本有机会帮他呢?是不是周正就可以不经历那些?只可惜,没有如果。他眼前模糊浮现出周正少年时候的模样,是的,模糊的,蔡腾彬对此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当时的他们一定想不到,若干年后的现在,他们是这般的关系。
  敲门声打断了蔡腾彬的思绪,他起身来到街门处,透过门镜往外看,是两个身着工作服的年轻男子。
  疑惑着,他开了门,但一贯对安全的警惕让他仍旧没有放下门链。
   "您好,燃气公司的。"
   "哦?有事么?"
   "物业公司没有通知您我们要检查管道?"对方狐疑的看着蔡腾彬。
   "啊……"蔡腾彬愣了愣,他没接到过通知,不过介于他时常回来很晚,很可能是母亲或周正代收了通知,"请进。"
  之后所发生的是蔡腾彬万万料想不到的。与他一同进入厨房的男子轻易制服了他,而另一个挟持了郭妍。都是大意惹的祸。
  他们惊恐于这样光天化日之下的入侵者,也惊讶于自己遭受这般的对待。
  他说你要什么你都可以拿,我不会报警。却换来狠狠一顿打,闭嘴。
  没有使用电梯,他俩被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责令从安全通道下的楼。而后,就被"请"进了一辆黑色的轿车。车上另有一个司机,等车门关闭车驶上公路,他拿出电话不知跟谁淡定的讲了一句:"搞掂。"
  郭妍惊恐的靠着儿子,他与她两旁都是明晃晃的刀子。
   "你们……"
  蔡腾彬刚一开口又吃了狠狠一拳,"安静,忘记了么?"
  地道的流氓嘴脸让蔡腾彬不寒而栗。

  细长的圆珠笔在周正的指缝间自如游走,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这是他无所事事时候的常态。他喜欢转笔来排遣无聊。这应该是他自小就有的习惯,总被老师批评为坏习惯。
  从三点半踏入这家信贷社他似乎就被拖住了。
  他找到了负责人——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他与他交涉,尽量让他跟着自己的思维走。他企图在利息方面与他谈拢,这样他的钱就足够解决郭妍的债务问题。他希望这件事可以一次性这般解决,这对双方来说都没有损失。游说、诱导、一点点的威胁……胖男人有些动摇,而后对他说他要再请示一下自己的头儿便上了楼。
  一箱现金摆在眼前,他动摇是应该的。这是切实能拿到手里的钱,而他只需要出让一点点利息,还大有可赚。毕竟,谁都不想一无所获。
  只是,这个请示时间过于长久了。
  夜幕早已低垂,胖男人上楼就再未下来,两个保镖模样的壮汉把守在老旧的木楼梯两侧。他早已发现屋内有隐蔽的摄像头,只是不知道是谁透过监视器正在看着他。烟点燃、熄灭,烟蒂堆积在烟灰缸里,周正不想再等下去了。
   "请坐下。"
  他刚一起身,其中一个壮汉就开了口。
   "已经很久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直到隔壁房间传出响动,似是推搡呵斥的声音还夹杂着桌椅的倒地声。
  周正上来的时候观察过这家信贷社。是个旧式的民居所改造,两层。从外面看不出来究竟有多大。但一定不会像他看到的这般小。一间大的职员办公室,一间小的负责人办公室。首先从那个楼梯往上就不知道还存有多大的空间。再加上这会儿隔壁的响动……大约一墙之外还有乾坤。那响动听起来可不像过日子的老百姓制造出来的。而且房间内部比在外面看要低矮许多。老房子应该再要挑高一些。
   "哎呀,你看我又得这么不情愿的看见你了。"
  这声音让周正回神。他眉头紧皱。先于看见这人的样貌之前,应该说听到那声音起,他就不自觉的皱眉了。
   "欠我们钱了?"李然叼着烟从楼上缓缓的下来,身后跟着两个手下。他的衬衫领口微敞,肩上盘的那条栩栩如生的蛇露出了鳞片。周正清楚的记得就他的这个纹身,他们起过冲突。当时周正是又被李然羞辱了,因为陈毅就在他身后,他便反唇相讥:你爷们儿,爷们儿纹个蛇和牡丹。他狠狠吃了一拳,若不是陈毅掰住李然的肩,周正笃定李然会揍死他。
  周正并不接话,而是坐下了,点燃一根烟。
  他清楚自己已经掉入了李然的一个圈套。这还怨不得别人,是他自己乱了阵脚看不见网一头扎进来的。
  失策。
  他从没想过他会暗算他。从没。
  至少他认为自己跟他们两清了,再无瓜葛。
  可显然……
   "哎呦呦,还不说话了。"李然在沙发上落座,手下替他点燃了香烟,"臭小子,不敢看我了都?"
  周正仍旧不将脸侧过去。
   "你知道我最烦你什么吗?"李然吐出了一口烟,"就你这态度。你清高给谁看啊?"
  周正合上了钱箱的盖子,抄起来就扔在了李然脚下,"只有这么多,你都拿走。再别让我看见你。"
  李然两旁的手下一把捏住了周正的脖颈与肩膀。
   "可别碰他。"李然皱眉,"你们知道这是谁啊?碰不得。我碰他我都得挨揍。"
  手下们听不出来这是调侃还是真话。
   "放手。"李然弹了弹烟灰。
  周正整了整衣服,"你到底要干嘛?"
   "欠债还钱呗。"
   "我还你了。"
   "够数么?"
  周正将烟蒂丢在了地上,用脚将其碾灭,"说吧,你到底要我干嘛。"
   "很简单啊,你欠了我信贷社的钱,你还上,什么事儿也没有。还不上……"李然笑。
   "还不上又当如何?"
   "老老实实回陈毅身边。"
   "他下的套儿是么?"周正皱眉。这实在不像陈毅的为人。
   "他还用套你啊?我不知道你们俩有什么君子协定。我只知道他迫于什么想要你还不敢动。整天跟缺了什么似的。但我不是他,我跟你没任何协定。"李然起身,叼着烟走到了周正身旁,手按住了周正的肩,"识相点儿,咱俩没事儿。"
   "不识相呢?"
   "你这个孩子吧,真是挺倔。"李然的手捏着周正的肩,有些用力,"乖乖回来怎么了?谁也不拦着你干嘛。想念书,念。在读化学是吧?挺有前途,学的用心些,学费我都乐意给你出,以后再给你弄个实验室。你说,这样你是不是就可以直接给我提供货源了?"
   "把你恶心的手拿开。"
   "周正。你别激我。你清楚我就是真把你怎么样了,陈毅也不能说我什么。我们俩这么多年一起闯,他不值当跟我翻脸。"
   "那你就怎么样好了。我怕你什么?你无非把我杀了。我怕死么?我告诉你我从没怕过。"
   "这点还挺像个男人。"李然捏住了周正的下巴。
  周正一把就攥住了李然的手腕,"我没有那么多钱给你,我也不会按你想要的回他身边。你要拿我如何?"
   "嗯,到这一步我确实拿你没办法,所以呢……"李然收回了手,夹住了烟,"把人给我抬下来。"
  周正的心脏骤然一缩。他眼看着蔡腾彬和郭妍嘴巴被堵着,被推搡着从楼上下来了。怪不得那胖男人一直拖着他。目的在这儿。
  蔡腾彬看见周正了,使劲的想把塞在嘴里的布吐出来,并开始挣扎,这行为让他又挨了揍。他知道他的脸一定快惨不忍睹了。
   "我操你大爷李然!"周正一把揪住了李然的衣领。
   "哎呦,你还会骂人呐?"
   "你!"
   "周正我告诉你,我是一根手指头不动你。但是,我就是打死他也没关系。挺合陈哥的心意吧?"
   "……"一语中的。
   "一会儿我让江津过来接你好不好?"李然拿开了周正无力的手。
  周正看着蔡腾彬和郭妍,一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这女人真是笨的可以。"李然别过脸看了看郭妍,她应该是给吓坏了,眼睛哭得很浑浊,"以为天上掉馅儿饼。"
  李然走了过去,蹲下,看着被按着的郭妍,"白活了一把年纪啊,要不……莫不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蔡腾彬转过脸看了看母亲,那目光让郭妍心惊胆战。
   "李然,还钱这事儿就算了了是吧。"周正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算啊。可是你拿什么还啊?差着不少呢吧。"
   "敢跟我赌一把么?"
   "赌?"李然笑了。
   "我没钱还不上,不如你坐个庄,打手牌。就算念在同蹲了那么多年的份儿上,给我条活路。"
   "哦?可是你从来没赢过我,何必多此一举?"
   "我性格不就是垂死挣扎么。"
   "哈哈哈,我还以为你自己不知道。"
   "输了钱归你,我跟你走。赢了……"
   "赢了人你领走,我再不烦你。"李然笑得很嚣张,"可是,你觉得这可能发生么?"
  周正不接话,而是走到了蔡腾彬跟前。
   "你想干嘛?"李然一惊。
   "我心疼一下儿他不成么?"他说着,手指轻轻抚上了蔡腾彬的脸颊。他很悲哀,由于自己居然还要连累上他。
   "你快别让我恶心了,他要不是还能算个筹码,早把他弄死扔河里了。"李然说着,一脚就踹在了蔡腾彬身上,"知道这小子是谁的人嘛?你胆儿够大的!"
  周正是猛然把李然扑倒的,这还是他头一次狠狠给了他一拳。只是,只够一拳。李然一翻身单手就扼住了他的脖颈。
   "花拳绣腿,你也就配当个娈童。"
63
  周正离蔡腾彬很近,他的手指轻轻的爬上他的脸颊让他有一丝丝安心。可他不太能看清他的脸庞,隐形眼镜掉了一只,这让一切都有些模糊。唯独,周正的那股视线是不容忽视的。那里面包含了太多的内容。不舍、愤怒、惋惜、懊悔……就像他说话的腔调,都是他闻所未闻的。
  此时的周正,在蔡腾彬眼中熟悉又夹杂着陌生。
  他想看进他的内心深处,却被一旁的男人狠狠的踢了一脚,伴随着轻蔑的语言。
  很疼。
  他有些懊恼于自己的大意与轻易的被制服。其实他并非不擅长拳脚,对于一个从小没有父亲的男孩儿来说打斗是在所难免的。
  他看到周正扑倒了那个男人,拳头落下的稳准狠,可惜这并未让周正占到丝毫上风,他是轻易被那男人压制住的。
  他侮辱他说:你也就配当个娈童。
  这与那男人对他说:知道这小子是谁的人嘛?颇有些呼应。
  我给一个毒枭做姘头。
  显然,不单单是这么简单。
  周正说,他爱上了那个男人。这已经很不简单。然,现在这个他们口中的男人'陈毅'似乎对周正也有更多的感情倾注。
  他们是彼此爱慕的。
  为什么不在一起呢?蔡腾彬懂也不懂。爱的人与所想要的生活,这是常人难以用理智分割的两者。周正却鲜明的将它们分开了。这样的周正实际上让蔡腾彬不懂。常人难以做到、包括他自己也难以做到,大家都清楚情感是高于理智的、它就是那般无奈的驾驭理智,周正又是何以要求自己做到的呢?
  他们走开了,自己还趴在地上。母亲与自己只相隔几公分的距离。他能感觉到她焦灼的视线可他根本不给予回应。
  虽然他不清楚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能够明白他们现在的处境,他、周正、她,三人的处境都是母亲一手造成的。
  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就算那男人不露骨的讽刺,蔡腾彬也清楚母亲心里都装了些什么。
  周正帮了她那么多,给了她那么些安慰,为她与他之间做了那么多疏导……她是真的看不见么?
  不不。蔡腾彬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母亲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别人对她好都是应该的,而她对别人好从来都好似施舍。就连对他——她的儿子,也是一样。从小到大她都在施舍他,她只能记住自己的付出。青春、岁月、情感,她总是笃定他欠着她。这是蔡腾彬与母亲始终不能亲密的缘由,他们的关系长久以来就像施主与被施舍对象。所以他一直在偿还,偿还他所欠她的。然而,这在她看来终究是还不清的。蔡腾彬终于意识到,他与她永远不能建立正常的母子关系。她无法忍受自己的付出没有回报,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偿还永无止境。她日渐衰老需要奉养了,于是她再次吸附上他,就像他年幼时她将他当作筹码一般。这样的血缘关系谈不上切断,因为就未曾连接过。是他错了,他总是天真的对这女人抱有幻想。
  是,无论如何她都是他的母亲,可她总是一次次将他置于绝境。这一次,还连累上了周正。也许周正复杂的人际关系注定了这一幕行将发生,但没有母亲这根导火索又如何引燃?
  周正眼里的懊悔深深刺痛了蔡腾彬的心,他知道,他又把一切责任加载在自己身上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前几天,他曾与范博因为一个单词产生歧义,Sacrifice。究竟为牺牲还是为奉献,二者又有什么区别?蔡腾彬此刻认为,这个单词加载在周正身上竟是那么贴切。这是他悲剧性格最为显著的特点。如果奉献出他自己可以改变某种情况,他就将不吝惜自己的牺牲。他十几岁这个思维模式,他二十几岁仍旧是。
  蔡腾彬看着周正与李然面对面的坐下,喽啰们列于他与母亲身边。他看到李然娴熟的洗牌,看到周正手托下巴木然的注视。他确实还是个孩子,他还会用牙齿啃咬手指。
  他们静默的打牌,偶尔出口的一两句话蔡腾彬也听不懂。像是黑话。

   "真够丢人的。"陈毅的眉头皱的很死,"他已经输了。江津你过去吧。"
  陈毅身边的男人点了点头离开了。
  房门关闭,陈毅的背贴合到了皮质沙发的靠背上,"老崔啊,实在让你看了笑话。也给你添了麻烦。"
   "怎么会。"崔正德喝了一口酒。
   "不过怎么也该感谢你告诉我李然的小动作。"
   "呵呵。"
   "他啊,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太过于信任自己。太过于执着。"
   "有这样的左右手也算福气吧。你们的事情我也多少知道一些,至少迄今为止对我来说,还没有哪个兄弟敢为我赔上性命。我若泥菩萨过江,他们也就都四散而去了。"
   "呵。是吧。这也是我始终对他无条件信任的原因。"
   "信任了,你又何必坐在这儿。"
  两人视线交汇的时刻,都露出了明了的笑容。
   "老弟啊,你这份缜密,还真是……"
  陈毅放下酒杯起身,指了指面前的监视器,"关了吧,我也过去。"

  首先进来的江津就让蔡腾彬摸不着头脑,他看到了他进来后李然错愕的神情。而随后进来的另一个男人,就要更具有压迫感。
  他的西装平整,双手插在口袋里,看似随意却令在场的数个流氓都屏住了气息。
  他说,都出去吧,他们就都听命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母亲、周正、李然和这一个男人。
  而周正看这个男人的眼神蔡腾彬不太能形容上来。
   "来,起来。"陈毅先扶起了满脸泪痕的郭妍,又拍了拍蔡腾彬的肩,"你也起来。"
  随后,他解开了束缚他们手腕的麻绳。
   "伤的还挺重。"陈毅扳住了蔡腾彬的脸,"去医院看看吧。"
   "我……我们可以走了吗?"郭妍颤声问,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变故。
   "可以啊。"陈毅仍旧保持着笑容。
   "疼不疼?"周正靠近了蔡腾彬。
   "周正,把你顺他口袋里的匕首拿出来。"陈毅一把捏住了周正的手腕。
  周正吃疼。
  蔡腾彬惊诧于自己的裤兜儿里多了一把折叠匕首。
   "你这点儿伎俩,你这点儿小心思。"陈毅的手指用力的戳了戳周正的心口,"别在我面前使。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我说让他走就保证不会为难他。"
  周正掰开了陈毅的手腕。
   "李然啊李然,你还敢跟他打牌。这个臭小子别的学不会,跟铁头没少学怎么捣鬼。"陈毅说着,手伸进了周正风衣内侧的口袋,"数数桌上的牌,少了几张?"
  李然很不服气的拿过了桌上的纸牌,"五张。"他懊恼的把牌摔在了牌桌儿上。
   "都在这儿呢。"陈毅把周正私藏的牌一股脑扔上了桌面,"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啊?"他胡噜了一把周正的脑袋,"起手一副烂牌,我是饶有兴致的看你叫牌换牌。"
   "你别碰我。"周正后退了一步。
   "你跟我还不好意思啊?"陈毅点了颗烟,回头,"你们俩,去吧,到医院敷点药。"
  蔡腾彬不动,他觉得他一旦踏出这间屋子,就将与周正相隔两个世界了。
   "去吧,你跟阿姨去医院,你眼角都破了,会感染。"周正走到了蔡腾彬身边,"我能处理好。"他附耳对他说。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三个男人。可却谁也不开口先说话。
  周正摸出烟,点燃,坐到了椅子上。
   "都承认承认错误吧。"陈毅的视线从李然身上扫视到周正身上,"你们俩,今天真是把我脸面都撕扯干净了。"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让我现在自己了结了,我不说半个不字。"李然别开了脸。
   "我没错。"相对于李然,周正直视着陈毅。
   "没错?周正,你知道诈赌被发现了应该怎么办么?"
   "不知道。"
   "尤其是你这种蓄谋的。"
   "谁说我是蓄谋的?"周正笑。
   "不是蓄谋的这牌上哪儿来的记号?你当我看不出来?"陈毅按住了周正的肩膀,"你这个坏小子一开始就换了李然的牌。用我翻出你口袋里还有多少副牌么?"
   "……"
   "你从一开始知道还不上钱就想骗了吧?"
   "小王八蛋!"李然破口大骂。
   "好,我就骗了。"周正吐出一口烟,"恐怕摄像头也都如实拍下来了。"
   "知道你还这么大胆儿!"
   "但一码归一码。我赢了他,我不欠他了。我诈赌是另一回事儿。而且,他诓骗我在先,你说了你不再纠缠我,可他作为你的副手仍旧纠缠我,你总要给我一个说法。"周正不卑不亢。
   "成啊。"陈毅最看不惯周正这副模样,他一把拉开了宽阔班台的抽屉,当啷一声,一把刀被掷在了红木桌面上,"你用哪根手指头捣鬼的你把哪根剁下来,这事儿就算了了,然后我让李然给你一个说法。"陈毅是笃定周正不敢的,他从来都还算是个识时务的孩子,什么时候该倔什么时候不该他起码懂得。他也明白周正跟他撒娇惯了犯不上这么绝。
   "这是你说的。"周正碾灭了烟,毫不犹豫的拿起了刀,"这事儿了了,也算阿姨不欠你们钱了对吧?是不是?"
   "是。"陈毅点头。
  完全出于意料的,周正没半点儿犹豫,手起刀落,右手的食指跟中指截断了,血哗啦一下溢上了桌面。他连脸色都没变一下。
  陈毅惊诧了,他想不到他真敢。而这一行为直接导致了李然处于一个很被动的局面。
   "了了。"周正的声音有些颤抖,那钻心的疼让他一阵阵的晕眩。
  李然看向陈毅,眼里满是求助的眼神,他怎么也不想把自己的命交代给这个他最看不起的孩子。
   "好。"陈毅深吸了一口烟,将烟蒂扔在了地上,"现在你说吧,让李然如何。"
  周正挤出笑看向李然,"你害怕么?"
  李然愤怒的盯着周正。
   "你不用怕。我不会怎么样你。只要你答应我再别找我麻烦,再别让我看见你,咱俩这事儿就算了了。"
   "这样就了了?"李然不可置信,要知道,他跟周正是由来已久的新仇旧恨。他没少欺辱过他。
   "对,这样。然后,没事了,我可以走了吧?"
   "你出去。"陈毅给李然递了个眼色。
  屋内只剩两人,周正有些撑不住疼又坐下了,血汩汩的涌出来令他天旋地转的。
   "你把车开过来,送周正去医院。"陈毅给江津打了电话,而后把手机收了起来。
  周正看着他拿了一次性的纸杯装起了那被残忍截断的两根手指。
   "起来,我扶你出去。"
   "接上算我反悔吗?"周正搭上了陈毅的肩。
   "不算。我保证没人再找你麻烦。"
   "嗯,那就好。"
   "你一开始就打的这算盘吧?"
   "可你还不是现在才发觉。"周正硬撑着笑了笑。
   "我他妈是不想跟你计较!"
   "呵呵。"
  陈毅给周正拉开的车门,扶他进去,自己也坐到了他身旁。
   "靠过来些。"见周正抿着嘴唇吃疼,陈毅的手臂环上了他的肩。
  这会儿,周正顺从的靠了上去。
  江津从后视镜里看着,却一句话不敢多说。
   "为他你值当嘛?"良久,陈毅点了烟开口。
   "什么值当吗?断两根手指头?"
   "不止。你拿命换来的钱,一分也没有了。"
   "无所谓,说明那就不该是我的。"
   "他都能给你什么?"
   "我不需要他给我什么。"
  陈毅不再说话了,周正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睛。血殷透了裹着的纸巾。
  值当吗?
  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他笃定他是不怕一无所有的。他活了这么久,始终都是一无所有。
   "我不再做那种生意……你是不是就能待在我身边?"
  周正模模糊糊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他其实不能确定是不是幻觉,可还是回应了,"你能吗?"
   "我不能。那是我生来就得受的命。"
   "太疼了。"这是周正对自己眼泪的解释。
64
  蔡腾彬只看见了地上被洗刷过的血痕。
  卷帘门已经落下,攀爬之后也确认了除了一扇被钉死的窗这栋建筑物毫无入口可言。
  蔡腾彬找不到周正了。
  任他怎么捶打厚重的卷帘门,也没人给他回应。
  人去楼空。
  他这番的施暴只消亡于浓重的夜色里。
  蔡腾彬鲜少会这般的茫然,他蹲下来,看着被洗刷过的地面,血迹就停止在这家信贷社的大门前。戛然而止。周正应该是上了车,在正门前。
  周正到底怎么样了?
  蔡腾彬不知道。
  脸上和身上的伤很疼,他却很木然。
  半晌,他起身往车停着的路灯下走,上了车,他在后视镜中审视自己,从未有过的狼狈。但好歹也只是些皮外伤。与此同时,周正却不知道后来如何了。血迹应该是不少,要不然也用不着费力洗刷。
  蔡腾彬从医院出来就将母亲送回了家,他面无表情的对她说:妈,明天过后我会联系养老机构。任她怎么哭求他也不理会,他只是问了她那家信贷社的具体地址就带着一身的伤又开车出来了。眼角的纱布很厚,令他的框架眼镜总是往下滑。他们揍他非常狠,尖尖的鞋头用力的踢在他的脸上、身上。
  他有些不敢想周正到底会如何,甚至他愿意祈盼那个男人会保护他。
  只要他没事就好。就算他再也不能见到他也没关系。
  蔡腾彬靠到了椅背上,疲惫与疼痛交织着侵袭他。可令他不堪忍受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周正的痛。
  他总是那么理所应当似的存在于他的身边,他总是任他发脾气任他别扭,他总是闷不吭声的做家事,他总是在那盏阅读灯下演算或者看书。他其实没有什么存在感,在不在家里都那般的安静。
  你喜欢我吗?
  他从未给过他答案,却在那样的当口把身上的匕首滑入了他的口袋。仿佛,他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会怎么样。他只需要他安全的离开。
  她再怎么样也是你妈妈,有她,你就有个家。
  他执着于家庭的信仰,他似乎唯一的渴望就是能够拥有一个家。曾经,他在斑驳的树影下放声哭泣过,他懊恼于没有见到唯一的亲人最后一面。
  你就是个小流氓!
  对,我是。
  他出口伤害他,他半句也未曾辩驳过。
  这一个他,若是不在了,你能承受么?你可以当作从未与他相处过吗?
  蔡腾彬摇了摇头,他深知,他不能。
  可他对此却毫无办法。遇到这样的事,他才第一次明白自己究竟有多无能。他什么都办不好。他可以解开最复杂的数学难题,却不懂该怎么去爱一个人。他可以用最尖端的设备研究制造最具有杀伤力的武器,却连一个自己喜欢的人都不能保护。他可以出具最严谨的学术报告,却在情感表达上一无所长。
  你啊你,你看你是多么的失败?

  周正醒过来已经是天光大亮。睁开眼他有些晕眩,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躺在一个洁白的房间里。他动了动,牵动了输液管。
  然后,记忆一点点的回流,他也斜眼看到了吊着的右臂,前臂上面打着厚厚的石膏。整条胳膊没有半点儿知觉。
   "你醒了?"
  骤然而来的声音令周正的视线移到了房间的一角。江津从椅子上起来,仍旧带着一张扑克脸,"对医院说的是意外事故,你若不想被警察盘查最好也别节外生枝。"
  周正本就没力气,所以连嘴都未张。
   "陈哥说了,让你多保重。这个是他给你的。"江津将一张卡放在了床头柜上。
  周正仍是默不作声。
   "告辞。"
  周正看着江津穿上了西装上衣,开门出去了。
  他撑着身体一点一点的起身,不顾左手连着的点滴,大力伸展按了护士铃。
  针头从静脉里挣脱,周正看着自己的手背冒出了血珠。
  护士小姐是匆匆推门而入的,"哎呀!你……"
   "还得麻烦您重新帮我扎一次了。"周正浅淡的笑,"我要按铃所以……"
   "一直照顾你的人呢?"
   "他有事先走了。"
   "请先躺下。"
   "不,不用,我很好。我想问我的随身物品在哪儿,我需要我的手机。"
   "你知道自己在哪儿么?这里是医院,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护士有些恼怒。
   "医院是规定不可以打手机么?"
  小护士给气坏了,怒气冲冲的开了柜子扔给了周正一口袋的私人物品。
   "对不起,其实不想给您添麻烦,但我有个朋友需要及时联系。"
  护士小姐显然不吃道歉这一套,她粗鲁的扯过了周正的左手,用棉球擦干血迹,上了碘酒,死命一针就刺了进去,而后,拿着托盘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间。
  周正小心的、尽量不碰歪针头的够出了手机,拨通了蔡腾彬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不等他说话听筒里就传来了蔡腾彬焦急的声音:"你在哪儿?是不是受伤了?安全吗?……"诸如此类云云。
  周正笑出了声,"我没事儿,我很好。"看来他没什么事儿了。
   "什么叫没事儿?什么叫很好?你人在哪里?"
   "在……"'医院'两字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说啊!"
   "在医院……"似乎,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说,说出来并具有信服力。
   "哪家医院?"
   "嗯……"周正看了看身上的被子,"积水潭医院。"
   "我这就过去。"电话咔哒一声被切断了。

  蔡腾彬在楼下的停车场过得夜,他趴在方向盘上,只做到了合眼。天一大亮他就漫无目的驶上了路,他想过要不要报警,车都开到公安局门口了他却又掉头离开。周正有前科,这令他无法报警。之后他又去了昨天的那家信贷社,只可惜没有一张见过的脸孔,接待他的是个矮胖的男人,他矢口否认昨天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并很不客气的将他赶了出来。而后蔡腾彬便开始了满城的转悠,一个电话打到范博手机上,理由都不给就请了假。他知道他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实则一点办法没有,可他就是无法停下来。他也想过联系汤淼,但理智提醒他,这只会让着急的人多一个,却起不到分毫作用。
  幸而,手机及时的响了,周正说他在医院。
  在医院。
  蔡腾彬刚放下来的心又悬了上去,受伤严重么?那果然是他的血。
  一路上,蔡腾彬超速了,还闯了一个红灯,可他不在乎,电子眼拍就拍去吧,只要不被交警拦下耽误时间没什么大不了。
  到医院门口,停车位都是满的。蔡腾彬也顾不上了随手就把车扔在了路边。
  急匆匆跑进去,他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问。
  再把电话打过去,响了几声周正才接,他说他在住院部,四层,403。
  蔡腾彬挂了电话就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奔着目的地死命往里扎。
  等进了病房,蔡腾彬脑子连着嘴巴只能问出一句:"人这么多的医院你是怎么住进来的。"
  问的周正目瞪口呆。
  然后蔡腾彬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窘迫。
  他拉过凳子在他身边坐下,终于稳定了情绪,"哪儿受伤了?胳膊吗?"
   "你伤得重不重?"周正不答反而盯着蔡腾彬看。
   "我没事儿,我在问你!"
   "手指断了两根。"
   "什么?"
   "帮我把床升一升,我头有些疼,不习惯枕头这么矮。"
   "啊,好。"蔡腾彬赶忙照办,"手……怎么弄的?"
   "那个就不要管了,跟阿姨说,以后再别欠钱了,这些解决了。"
   "你怎么还想着她!"蔡腾彬登时就上火了——他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假不明白又是为了什么?
   "呵呵。"周正只是笑。
  蔡腾彬起身凑近观察着周正被吊起的右手,他看见他的前臂被裹得严严实实,石膏厚得像什么似的。
   "你这个断是什么含义?"蔡腾彬直勾勾的瞪着周正问。
   "就是……掉下来,再接上。"
   "你还能说的这么轻松?"
   "我现在是一点儿知觉没有。至少还没感觉到疼。"
   "你……"
   "刚刚我问过主治医生。做了断指再植,骨头接上了,韧带、血管、神经据说也都处理的没什么问题。"
   "能恢复么?"
   "应该问题不大,但是要过很久。"
   "是他们……"
   "不,是我自己。咱们可以停止这个话题么?"
   "不可以。"蔡腾彬很坚决。
   "我没劲儿跟你吵。"周正闭上了眼。
   "我……我担心你……"
  周正深呼吸了一口,"跟我在一起你还真是……挺倒霉。"
   "闭嘴,说的什么话!"
   "实话。我这乱七八糟的经历搞不好哪天又会出什么事儿。"
   "那你最好时刻待在我身边,这样你出什么事儿至少我知道,如果很糟糕,大不了我跟你死一起就是了。"
  周正睁开了眼睛,蔡腾彬说的无比认真。
   "值当吗?"他呵呵笑了。这个问题他又转问了他。
   "值当。"蔡腾彬坚定地点了点头。
   "你还真是说得出口。"
   "我……"
   "一会儿若有人问起,请一定说是意外事故。"
   "哦……他……那个男的……"
   "哪个?"
   "让我走的那个。"
   "他就是我曾经跟你讲到过的。"
   "他……想要你……在他身边是吗?"
   "对,是。"周正回答的斩钉截铁。
   "那你……"
   "如果我愿意,我就不用吊着石膏躺在这儿了。"
  门咔哒一声开了,两个护士推着仪器走了进来。
   "让一让。"其中一个示意蔡腾彬走开。
  而后另一个甜笑着走到了周正身旁,"现在我要移动一下你的手臂,这个主要是给你的手作为保温使用。"
  周正很配合,看着亮起的烤灯,他笑言挺像考皮肤,大约男人应该古铜色一些。给护士小姐逗笑了。
  直到周正吃了各种各样的药片下去,两个护士才离开。临走还特别"善意"的嘱咐:指血管细小,容易形成血栓。要严格遵守医生的指示。
   "多久才能出院?"
   "医生还没给确定的答复,但应该不长,只是恢复起来肯定要半年往上。"
  蔡腾彬靠在窗台上,眉头紧皱,"要休学吧?"
   "肯定是得,想来确实偷不来时间。呵呵。"
   "你怎么能笑得出来呢?"
   "因为不想哭。"
   "……"
   "有点儿渴了。"
   "想喝什么?"
   "白水。"
   "我去买。"
   "腾彬……"周正叫住了蔡腾彬。
   "嗯?"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不,你也别去责备阿姨,事情是由我而起的。"
   "我最烦听你说这种话!"蔡腾彬走到了周正身边,"你知道吗,你不欠谁的!"
   "我……"
   "我已经决定了,明天我会开始联系养老机构。"
   "你不能……"
   "我能。"
   "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已无法修补。"
   "你听我说,腾彬……"
   "我不想听。周正,你不用再劝我了。我是她的儿子,我比你了解她。而且,她确实需要看护,我无法再为她付出这种心力了。因为我恨她。"
  周正不再劝阻,别过了脸。郭妍让蔡腾彬寒心了。他再说什么也终究无济于事。他知道是郭妍帮李然下了这个套儿,可他仍旧很难去恨她。他已经恨过一个母亲了。
  周正有些心烦,心烦就想抽烟,只可惜医生很严重的警告了他,他暂时得戒烟。如果血管坏死他就只能截肢了。
  脑子里翻过来调过去都是发生过的事,他看着自己熊掌一般的右臂,很难相信那个当口他可以那般的决定。他竟然没有半分的犹豫,为了蔡腾彬,他敢于跟陈毅耍横。即便,他一早笃定陈毅终究会让他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