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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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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元解厄系列7枢天引》作者:live/稚儿

  序

  青冥长天,浩瀚无际,蟠龙松下,男子颀身而立,背手仰天,望尽穹苍。

  树上仓鶊轻啼,他转目而看,伸出一指。

  那小鸟倒是有灵,展翅跃下树来,轻巧地落在他微屈的指头上。

  风吹过树叶带动沙沙声响,摇摆不定的光影落在凛然而威的侧面。指上停留的小仓鶊许是初生未久,不懂惧怕为何物,便就站在他的指上用嘴掾梳理那身漂亮光滑的羽毛,其态甚憨。

  如此放肆之举,居然并未激恼那玄袍男子。

  他略垂目,饶有兴致地看著指上这只胆大妄为的小雀,甚至故意翻动指尖以作逗弄。仓鶊啼声清脆悦耳,在寂寞苍穹,倨松沙沙的安详中平添了一分灵动。

  忽然,身後传来沈重脚步声。

  他未回头去看,依旧逗弄著指上的雀儿。

  "准备好了?"

  来人身形极为魁梧,站在树荫之外,却如阴云遮挡大片土地。

  "回禀帝君,一切就绪。"粗糙的声音沈稳干练,只是仓鶊胆小,被他吓得抖擞羽毛缩起脑袋。

  "嗯,好。"

  与身後的杀伐刚劲之气相比,玄袍男子显得悠然自得。

  一丝轻风掠过他身侧,略扬起玄色袍摆,却在远处不过两步之遥的瞬间下坠,势疾如漩,直落万丈渊底!

  但见深渊之下,火光冲天,万妖沸腾,猛禽腾空,恶妖现形。有见妖众之中,或有人形兽面,又或兽身人头,更有妖性大发,根本忘记收敛本性而露了真形者,妖相凶厉,利牙尖齿,钢鬃铁须,狰狞无比!!

  众妖伏於渊底,翘首以待,等的不过是天渊之上,那玄袍男子一声令下。

  此时又见南天之上,层云叠嶂,云雾之间,仙霞飘飘。眨眼间,传来战鼓喧天,呐喊声犹如雷滚!

  十万天兵於云间现形,有见旌旗猎猎,金盔银甲,枪戟林立,斧钺排空。神兵天降,仿佛排山倒海,威风凛凛,煞气腾腾。

  "帝君!"玄袍男子身後,那位魁梧无比的金盔战将已是热血沸腾。

  然他只是略略一笑,仿佛面前杀伐即起的战场不过是因他施子而随时开始的棋局。指腹微震动,那只小仓鶊惊起,展翅飞入青空。

  金黄的羽鸟在目中渐远,闻他淡淡言道:"今日一战,或胜或败,均非天命所定。"

  黑面战将抱拳施下大礼:"愿随帝君左右!"

  "好!"

  男子骤然转身,袍如墨玄,带起一道凛然煞气,龙吟逆风而起直逼九霄云顶!

  "天道不公,且看本座创乱世,反诸正!!"

後语:此文暂时谢绝转载,请各位亲见谅^^如果要转载也请等完结之後再来申请哦^^


枢天引 第一章

  第一章  子落棋盘局重开,破塔珠碎逆星来


  东有归墟百川汇,西有昆仑达天高。

  昆仑丘上,有锁妖塔。

  此塔为何人所建已不可考,只知塔上一颗神珠法力无边,能镇妖邪,无论是千年妖物,抑或上古精兽,一入锁妖塔,若无天君法旨开释,断不可能再见天日。拥有漫长犹无尽头生命的妖怪,若被关禁於不见天日的塔内,只怕这刑罚比雷劈电砍,钩骨削肉更难忍受。

  故这锁妖塔,便是那些藐视天规,狂妄自大的恶妖亦深为惊惧。

  塔高九十九,身如黑铁,仿佛一根定世巨柱立於丘上。

  既锁困百妖,故而妖气极盛,丘上终年积雪,层云闭日。

  一年之中唯有盛夏中伏最末一天可从厚云中窥见烈阳,坚冰微融。

  一只仓鶊展翅略空而过,轻盈地落在黑塔最高一层的窗楞上。

  阳光甚暖,小鸟在瓦上抖开一身金黄色的绒羽,又抬起一侧的翅膀,歪过头去用鲜红色的小嘴啄理羽毛。

  突然,一只大手从窗中探出,将猝不及逃的羽鸟握住。

  鸟儿吓得唧唧哀叫不已。

  阳光落在手背上,那只皮肤隐隐泛有墨鳞颜色的手,指尖上寸余的长甲透出森然冷意,更甚至,是一股尚未散尽的血腥味道,然而腕上却有厚重镣铐,连了一根粗长铁链。

  这锁妖塔能困天下百妖,然即便关在绝不可外逃的塔内,居然仍需重镣加身,这……到底是一只什麽妖怪?!

  "莫怕,本座不吃连牙缝都塞不满的小东西。"

  沈厚的声线,从幽暗中响起,塔外阳光灿烂,居然亦不能照亮分毫。

  手中娇小而脆弱的羽鸟,有一种非常舒服的温度,生命的温度,虽然与上古妖物相比,短暂得如同眨眼即逝,然而曾经停留的触觉,却非虚伪。

  小仓鶊许是年幼,不懂害怕,见对方并无伤害之意,此时也不再叫唤,滴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瞅著黑暗,似乎想要瞧见这手的主人。

  那只大掌展开五指,就此放开了它。

  "不过塔里的妖怪可是饥不择食。小东西,若还想活命,就快飞远一些去吧。"

  也不知仓鶊是否有灵性,闻言果然震翅飞起。

  幽暗之中,一对金睛注视著渐渐消失於青空中的小鸟,此时在那个方向的天幕上,一道耀目的光华从天而降,划破长空,直向锁妖塔而来!

  金睛闭目,在喉底无法压抑的沈闷笑声,仿佛早已了然一切。

  "子落盘上,棋局重开。不知这一回,胜负孰知?"

  暘谷有木,叶如桑,又有椹,树两两同根偶生,更相依倚,是名扶桑也。扶桑树高二千丈,大二千馀围,扶摇九天,上至天,盘蜿而下屈,通三泉。

  日出,则下浴於暘谷,上拂其扶桑,为树上所居之金乌鸟所负,照耀四方。

  暖阳浴於谷中池水,如碎金洒地,朱辉散射。扶桑树上跳跃著一只只黄金羽毛的三足乌鸦,金乌乃喜阳之灵禽,寒夜一过,便纷纷跳出巢来,借著日出精阳之气打点羽毛,吸纳日辉精华。

  树下开满遍地的龙须牡丹,色彩斑斓,花瓣层叠,繁茂似锦。金乌自树上飞落,三足轻跃,享受著谷内这片万年不变的祥和气息。

  然而此时突然卷来一阵烈焰气息,脆弱的花朵被焰息席卷连根拔起化作灰烬,花丛间自在悠游的金乌亦被惊飞,一时间散落不少金色羽毛,漂亮的羽毛在触碰到那股烈焰的瞬间烧焦翻卷。

  利爪踏足在摧残殆尽的焦土上,一头妖怪出现在扶桑树下。此兽浑身如烈日煞白,足迹过处,无不如遭烈岩肆虐,肥沃的土地瞬间被烧裂,化作焦土。一双闪烁青光的兽瞳凶芒大盛,喷出炽热如火的鼻息,似乎非常焦躁,爪子勾扒大地,仰首往北天方向猛然嘶声咆哮!!

  兽哮震天动地,直把满树的金乌惊得拍翅离巢,一时间漫天金芒,耀眼夺目。

  便在此时,但闻清亮鸟鸣,一头苍羽大禽破开群鸟,从天而降!

  但见此鸟双翼长有丈余,羽毛青如晓天,鸿头、燕颔,嘴若钢钩,翅尾挂垂,竟是一头青鸾!!

  青鸾低头见到弥漫焦土气息的暘谷,连声高鸣,展翅朝妖怪疾飞而至。

  那怪一见青鸾,当即怒声大啸,浑身烈火更炽,炽息所到之处立是裂地焦土,眼见就要波及扶桑树!

  "止!!"

  断喝声起,一道剑芒破空而过,在扶桑树前划下一道深不见底的裂坑,仿佛拉起一道看不见的幕墙,登时断掉了焦土焚地的火息。

  便见鸾鸟落地,收翅伏首,鸾背上走下一名青衣神人。

  此人仙风道骨,高颀俊朗,青丝垂鬓,然而眉宇间,却隐隐藏有一股煞气。

  妖怪体形硕大如牛,凶悍无比,然而见了这神人,竟被他身上煞意所慑,如老鼠遇猫,不敢放肆,更往後退了半步。

  那神人见扶桑树下满目苍痍,厉目冷凝,看向妖怪的视线如刀削骨,更见森冷。

  "日猋,你罔顾天规,私入凡间,乃至衡州大火,七日不灭!如今还不俯首就擒,更待何时?"

  这头妖怪,原就是上古妖兽日猋!相传此兽暴躁凶悍,浑身带火,终年炽烧,近者化灰,故天帝早勒令其长居於地心烈岩,不得入凡。

  然而它却因一时贪欲,私入凡间,乃至所过之州县无故起火,大火烧了七日七夜亦无法扑灭,凡人禽畜死伤无数。妖怪自知罪重,料想天界必会派出仙人将其缉捕,故匿於暘谷,暘谷中有太阳火,自然能够盖过它身上火息,就算大罗神仙也是拿它没有办法。谁想面前这个神人居然轻而易举将它盘算道破,心中不由更为惊惧。

  日猋毕竟是上古凶兽,自知此番是逃不过了,便起了拼死一搏之心。前爪猛拍大地,钢钩刨开焦土,蔓延出十道带火的爪坑,本不过淡淡冒出火焰的脊背,更狂飙起十丈滔天火舌,一时间近处焦土蔓延,花枯化灰,叶蒌飞黄。

  妖兽见凶,火舌撩起无比炽热的风。神人两鬓乌发迎风飞扬,苍袍亦被吹得烈烈作响,然而他却依然笔力如松,未动分毫。

  "嗷!!──"

  狂兽凶猛咆哮,全力扑向那卷苍色身影,划破长空的火舌,只怕连铁石亦能瞬即烧熔!!

  电光火石的瞬间,一道银色而极笔直的光芒划空而过。

  破开火焰。割裂虚空。

  日猋冷凝在半空中,身上的火焰如被撕碎般散去,硕大的身躯随即重重坠落,而後,拦腰断开两截!!

  腥血蔓延,五脏六腑从断掉的躯体中散了一地。日猋不愧是成精的古兽,即便被腰斩当场,亦未即时气绝。

  褪去一身火焰,这头凶兽看上去亦不过像头垂死的狮子,看它呜咽之状,倒见得几分可怜。

  神人低头看了一眼,冷酷的双目中竟无半点悲悯,但见他左手横展,虚空中现出一卷黄金轴帛,正是天帝御旨!

  "妖兽日猋,燔衡州地界官舍、军营、民居一千九百八十区,死三百六十五人。"

  乾坤日月,正气凛然,神人宣旨之声犹如洪锺,回荡震耳。

  "兹旨,杀。"

  暘谷浴日,更兼有金乌为巢,本该四季皆炽。

  此时却是鸦雀无声,弥漫了一股万年难现的冷意。

  却不知是天意无情,还是执刑之人心如酷冬……

  神人抬起手,便见他手中所执之物,原是一柄修长而透明的长剑,若非沾染兽血,只怕亦难於一窥真形。

  地上兽尸已非咆哮人间的恶妖日猋,而不过是一堆腐肉罢了。

  严酷的双目在看到染血的长剑时,掠过一丝冷然。

  刃身不纳鲜血,随著兽血滴尽,那剑竟又再隐於无形。

  此兵刃原名盘古凿。

  相传天地混沌,首生盘古,那盘古氏一日九变,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盘古将身一伸,天即渐高,地便坠下,而天地更有相连者,左手执凿,右手持斧,或用斧劈,或以凿开。久而天地乃分。二气升降,清者上为天,浊者下为地,混沌初开。

  神物不拘於形,可刀可枪,可剑可戟,然此上古奇兵,却极难驾驭,更何况是创世之神所用之物?!然而这神人竟能操控自如,为己所用,可知其力量绝对非比寻常!

  他正要转身离去,突然地面一阵极为剧烈的地动山摇,便连那棵高耸入云稳盘大地的扶桑树竟亦一副摇摇欲坠之状。

  似天塌地崩的剧烈震荡,神人犹记当初共工怒而触不周之山之时,天柱折,地维绝之状,正如这般!!

  待剧震休止,扶桑树落叶如雨,风逆水返。

  神人皱了眉头。

  这震动乃自西而来,到底发生何事,竟能传到远至天边的暘谷?

  心中不由暗自担忧,天地异像,绝非凡世之福。

  神人遂转身,召来青鸾鸟。

  青鸾乖乖俯身,待神人於背上稳坐,鸾鸟长翅一展,迎风嘶鸣,眨眼间已离地百丈直上云霄。

  正当欲往西方查看究竟,忽闻天籁笛音,悠然传响,一名小仙童脚踏祥云飘然而至,赤裸白皙的足踝上绑了一串精致的金铃铛,手中捧了一卷黄金卷帛。

  "天君有旨,传贪狼星君速到凌霄宝殿觐见!"


  後语:不知各位亲有没有感觉~(我写的时候就有这种奇妙的感觉)序的热血沸腾,然而打开第一章时却是一种万籁俱寂之感,仿佛转眼千年,斗转星移,叱吒一时的妖帝如今不过是囚囵之徒,难免让人叹息唏嘘,不过,老应可不是安於室内的老实人啊~~~~


枢天引 第二章

  第二章 云海浮舟白浪滔,借身凡躯入红尘


  时不可考,约莫是大宋年间,天有飞星骤降,空卷狂雷而带骤雨三日不停。

  天地人神俱不预知,昆仑锁妖塔上震塔灵珠骤裂,妖邪尽释,狂放天下;通魔界之门无故遭破,魔族虽受尊主所束未得横行,但蠢动有之。

  人界危殆,虽然道法仙师之助,但妖邪之力更盛,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凡间众生,只望昆仑仙人重修锁妖塔,再困妖魔,还人间安宁。

  然,震塔灵珠之得岂为易事?有感下界骚乱,神人亦忧,天帝派下七元解厄星君,为凡人再寻灵珠,重塑宝塔。

  七元星君,乃以居天之中,昆仑之上,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之北斗七星为命。

  斗为帝车,运於中央,临制四乡。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司生司杀,养物济人,皆系於天命之数。星君自古存於九天,不必如众仙苦修行厉百劫方得脱胎化仙,故仙品虽说不高,但力量却非後世仙众可及。

  如今七元星君受天帝差遣,下凡寻镇塔宝珠,天下之大,要寻一珠,可当真是大海捞针。对不需百年修炼便已位居天极的星君多有微言的仙人,自是冷眼旁观,只待好戏。

  座下青鸾轻鸣,声音中不难听出有担忧之意,连一只鸟儿都察觉了,位在斗魁之首的他,自是早有所觉。

  天枢──贪狼星。

  贪狼乃七星斗魁,其星命带煞,杀性极强,故为三煞其一。

  云气缭绕山中,如风吹飞絮掠过身侧,拂过面庞,身在半空霞雾之中,炯炯双目中乃见无从动摇的坚毅,仿佛只要有胆敢违逆天道正纲者,无论是仙,是凡,是妖,是魔,皆一并剪除,绝不容情。

  前时於凌霄宝殿上,得知锁妖塔被飞星所破,塔上宝珠崩坏,百妖尽释,暗忖凡间自此多事。须知那塔中所镇之妖邪,无不是穷凶极恶,罪犯滔天,一入锁妖塔,历万年亦难开释者,一旦放出塔去,定然为祸人间。而九十九层之顶,困的更是个妖非妖,是神非神的麻烦家夥。

  复闻天帝颁下法旨,命七元星君下凡寻珠,他亦无推诿,接下天旨这便入凡来了。但天帝有命,凡间动荡不稳,星君下凡办差,须暂舍真身,以免再生乱象。

  故有了云海浮舟山此来。

  浮舟山人迹罕至,终年云围雾绕,高低沈浮,山岳在其中犹如海舟,於白浪滔滔之间起伏不定,似幻而虚,意象万千,人在其中,如入仙乡佛国。

  青鸾落在山涧之间凌空而出的平台。

  平台悬空而出,洞口处布满藤蔓,若骤眼看去,倒似是片石壁。

  平台极为险要,便是山中善於攀爬岩壁的野猴亦无法攀过犹如刀削的石壁。此地非但无半点兽踪,更连落叶也不见一片。

  天枢稍一抬手,虚空中有什麽如遭撕裂,徐徐破开。此时山风卷过,从陡壁上的枯松上抖落的一片落叶方才徐徐落在平台上,结束了近五百年的静止。

  他吩咐道:"苍辂,待本君元神出窍,你便将本君真身送返星殿。好自看顾,不得有误。"

  青鸾领命点头,便见一层淡如晨光的金华自天枢身上漫出,随即星君元神离体,星本无形无相,仅障於世人目视之便,而造躯壳。星元离体,飘然踏落,穿过那层层藤蔓,入了洞穴。

  未几,藤蔓被一只手拉断,从里面踏出一人。

  青鸾一见此人顿起欢鸣,凑了近去好是亲昵。

  此时看仔细了,这名男子的容貌居然与青鸾背上的星君一般无异!!炯炯带煞的双目,冷然严酷的神态,更是全无差别。有别之处,兴许就是此人乃是凡胎肉身。

  若究其源,倒亦有因。

  贪狼星君法力高强,天域之中便是专事征战的武神将亦难与之项背。当年逆龙作乱一役,亦是他擒下妖帝,一场天地浩劫方得弥消。故千万年间常受天帝差遣,下凡降妖伏魔。然仙人入凡总有诸多禁忌,故天帝曾颁旨,准许贪狼星君以元神入凡,走轮回道投胎转世,以凡身修行,躯体入元婴化神,一来便於驱使,二来降妖之时亦更得心应手。

  此举无疑引来众仙哗然,须知天帝曾颁下天规,仙人不可私下凡间以免逆乱凡间之因果轮回。而贪狼星君得此垂青,众仙对这位仙品不高的贪狼星君更为侧目。

  凡躯於浮舟山得道,故平日不使之时,以法障保护留於凡间。

  天枢吩咐:"去吧。"

  青鸾眼神变得依依不舍,但它背上负著星君真身,自知责任重大,於是长翅一展,在浮舟山峰顶盘旋一圈,腾空直上九霄云顶。

  待见青影远去,天枢方收回视线,转目西顾。

  西面。

  昆仑丘,锁妖塔。

  镇压无数恶妖的宝塔,竟在一息间崩塌。

  从天外飞坠的逆星非天数之定,更是不祥之兆。

  他心中隐有不安之觉。

  然而担心的,却不尽然为了那些从锁妖塔中逃出的妖邪。

  若被囚困了数千年仍不懂汲取教训,冥顽不灵者,自不需再关回去了。

  七元下凡,千古一来从未尝试。

  除了他经常受天帝差遣下凡降妖,其他几位星君,大多在天庭各司其职,鲜少到凡间走动。七元之中,文曲星君天权沈实稳重,最能教人放心。禄存星君天玑虽法力不济,但遇事仔细足补其缺。廉贞星君玉衡行事果断狠绝,倒也不需担心。照理说,该让他最担心的应该是煞气最重的破军星摇光,或是最不安分的武曲星开阳。然而……

  如今他心中念想的……却是白玉雕砌的星殿内,一盘不曾下完的棋局。

  那是千年之前,他与巨门星君天璇所下的一盘棋。

  然而棋局未完,却忽闻天帝急召,鹿吴山中蛊雕入世作乱,他只及匆匆放下棋子,便领命下凡擒杀恶妖,将那个总是清冷如冰的男子就这般遗在殿中。

  不想就此辗转千年。

  即便这一千年间他无法抽身归去,却无时无刻不记挂著守在棋盘旁等待他下最後一子的天璇。

  碧玉茶盏中的清茶,想必早已凉透。

  然而他也知道,在那双无波无动的眼睛中,千年,不过眨眼间。天璇等的不过是一个残局的结束,然後,重整棋子,再下第二盘。承受星命天数的星君,其实连寂寞为何物,亦是不懂。

  如此冰晶透彻的人,一旦入凡,却不知会遇上什麽劫难。

  闭上双目,此时多想也是无益,当尽力搜寻天下,尽快找到可与原来那颗镇塔宝珠媲之宝物,否则难保日久生变。

  脑海中猛然浮现出在雷光中划破长空的黑影,鳞身脊棘,墨体钢爪,两胁生翅的……应龙!!

  龙族本就是灵兽之尊,五百年为角龙,千年生翅成应龙。

  故能生双翅者,自是超凡入圣。应龙曾於上古时奉天命助轩辕黄帝讨伐蚩尤,助大禹治水以尾扫地疏导洪水而建功於前,故在龙族中地位显赫,虽无仙位,却受世人尊畏。

  没有任何一个神仙能够预料到,如此一位受命於天的龙君,竟在一夜之间举逆天之旗,兴百万妖兵直指天域!

  只记那日,两军阵前,初会应龙妖帝。一身玄袍的男人神态雍容,嘴角始终噬著一抹藐瞰天地的笑意,然金黄双瞳中,却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狠绝。

  在妖军与天兵之间剑拔弩张的阵前,他居然张口便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战书,可是你下的?"

  那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这二人身在九天瑶池旁,因缘而遇,点头致意顺便问一下蟠桃园的桃花开了没有般轻松随意。

  此举不由令他重新审视这个逆天的妖帝。逆天无赦,面前的男人却非止狂妄,更有一份上天下地惟我独尊的帝王霸气,或者,更似一个堪透因果,故嘲众仙,逆天命,破轮回的上古神灵。

  交战之刻,更让天枢清楚知道,应龙妖力之强,足以翻天倒海,风云变色。

  忤逆九天,挑战天尊。

  他确实,有这样的实力!!

  然对手再强,在他眼中,亦不过是一个违逆天道的妖怪。

  是强,是弱。

  与杀,不杀,无关。

  他是贪狼星君,领天君法旨,斩妖除魔!

  星元为燃,惊世法力,逼得应龙现出真身,一场恶战,妖帝终败於其盘古凿下,囚於锁妖塔顶。

  付出的代价自亦不浅。

  五百年的入静,险些魂毁元灭。

  这场让天上众仙念念不忘,夜寐不宁的仙妖大战,却很快已被他抛诸脑後。

  天下逆妖无数,区区应龙,不过是其中一隅。

  若非此番锁妖塔崩坏,他确实已忘记了那塔顶上囚禁的逆龙。

  然而此时一旦想起,却觉那末张狂的龙影再度盘结心中,郁郁难散。

  天枢张开双目,目中坚定如昔。

  多想无益。

  一切为碍者,尽诛。不赦。


  後语:可能没有那麽快碰面,果然是两只很难搞的主啊……
  请各位亲继续支持~~~谢谢!


枢天引 第三章

  第三章 冬无冰影夏无萍,狂雷裂天三尺寒


  大荒之中,有山曰不咸,後名长白。

  此山位冷山东南千余里,禽兽皆白,上有熊罴豹狼皆不害人,浮石如玉,积雪千年。有道是,天东长白近蓬瀛,缥缈仙人玉雪清。凤去紫箫声己绝,青鸾独跨上瑶京。

  山中有池,形如莲叶初露,於群峰环抱,离地高约二十余里,如在天上,故名天池。

  天池冰清如镜,冬无冰,夏无萍。

  夜见天幕星坠,倒影天池,如飞星落凡,神秘莫测。

  一抹苍衣长影,浮足水上,长衫飘飘却不沾水湿,静静地凝视著池面上点点繁星,仿佛能透过星华,注视远在千里之外的人。

  此人,正是入凡寻珠的贪狼星君──天枢。

  七位星君虽散走凡间,各有所事,但籍天上星象之示,亦能互通有无。他下凡之後,游走人间,虽亦寻得几枚宝珠,但奈何不过是天地灵气所成之物,最多不过千年积累,其力不足以镇压锁妖塔内百妖。

  "!──"一声禽鸟鸣叫撕破长空,大片黑影如同乌云卷至将天空倒影在池面的星华尽数遮去。

  天枢皱眉,缓缓抬头。

  便见一头硕大无比的鹏鸟掠过长空。此鸟有金翅鲲头,星睛豹眼,竟是一头金翅大鹏!骤见金光骤闪,收了真身化作人形,漂浮在半空之上。

  化作人形的金翅大鹏衣著华贵绸缎,倒是一副人间显贵之姿。

  "下界散仙,竟敢来犯我羽翼仙禁地?!"

  他倨傲地俯瞰池中那如松立於水上的男子,见此人身上虽有几分仙气,然而不过肉身凡胎,便以为是那些不长眼的道士,欲借降服邪妖之德升登仙极。他从锁妖塔出来这麽些年可没少遇到,也……没少吞到肚子里去。

  金翅大鹏原是佛界天兽,因不安净土,几翻下界作乱,後私擒金乌,至令夔州魃虐,生灵涂炭,终被武曲星君所擒,禁於锁妖塔中,刑期五千年。不想锁妖塔突然崩破,令他逃脱。金翅大鹏留恋凡间声色物欲,自不甘於重归佛界修行。

  这天池古曰南冥,正是上古时大鹏雕巢穴所在。

  金翅大鹏鸟乃育於凤凰之天禽,抟风翮百鸟藏头,舒利爪诸禽丧胆,不过在这里待了几年,这片灵秀宝地如今已是鸟雀不闻,百兽离巢,犹如一座空山。以致连徒过此地的天枢亦有所觉。

  "大鹏,你在塔中刑期未满,如今锁妖塔破,暂无囚室可禁,当於佛界择一处所,静待宝塔重修,再续服刑。"

  金翅大鹏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连天域巨灵神将都不敢来拿我,你这小小一名散仙竟出言不逊,当真是好笑至极!好笑至极!!哈哈……"

  天枢冷然看著他捧腹大笑,并未言语。

  一卷清风吹皱了天池水,星影恍惚仿似溶散而去,天枢突感心神不宁,猛然抬头,看向天顶之上。

  但见北斗七星之中,巨门星星芒有异,天枢见状,不由晃了晃神。

  金翅大鹏正寻著对方破绽,如今见他失神,当即猛然放开真身,张开鹏口向天枢噬来。

  天枢记挂天璇之事,正欲作细考,耳边却闻鹏鸟尖嘶,还喷来一股冲鼻腥气,顿露不悦,拔身而起,随即如山坠落,双足实实踩在鹏首之上。

  浑身仙力暴长,狂风骤起,金翅大鹏顿觉得头顶如泰山重压,天锤砸下,把他硕大如丘的脑袋给结结实实地摁了下去,"磅!!"一声巨响,砸在天池之上,浪起如墙。

  然後竟然动弹不得,只能勉强转动它的眼珠子。

  它虽无法看清站在它头顶上的人,然而却感觉到煞气淋漓而下。

  天枢无意与之纠缠,冷然问曰:"金翅大鹏,你是愿──死?"手中那柄难见真形的剑,寒芒刺骨,不需要接触皮肉已足够让金翅大鹏彻底感觉到死亡的冰冷。

  金翅大鹏乃上古巨禽,以龙为食,可知其厉害,便连锁妖塔里面穷凶极恶的妖怪也不敢招惹之,却未想到面前这个看上去不过方见元婴之形的仙人竟能轻而易举地将他一脚踩得不得翻身,当即惊惧莫名。

  "你……你到底是谁?!"

  "贪狼。"

  锁妖塔里面的妖怪,虽非天枢所擒,却没有不知道贪狼星君之名者。盖因除了塔顶上那位妖帝之外,贪狼星君下界降妖伏魔,向来是……没有一只妖怪是活著关进锁妖塔。

  金翅大鹏曾败於武曲星君之手,更何况是斗魁的贪狼星君!自知不敌,慌忙求饶:"星君饶命!!我愿自投天牢,听候天君发落!!"

  天枢不置可否,手中剑刃未收,似乎在考量到底是放它自行返狱,还是在这里彻底解决一劳永逸。

  慌乱之间,为保性命它叫道:"看在巨门星君如今是妖域之主的份上,求贪狼星君饶我一回吧?"

  "你说什麽?!"

  疾风狂卷,如刀削肉,天池水似有感星君震怒,掀起巨波,涌动不休。

  金翅大鹏连毛都开始发抖,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老老实实回佛界静修,虽万年寂寥,也好过丢了性命……

  "你适才所言,可俱为实情?"冰冷严酷的声音,不难发现潜藏了难於抑制的怒意,"若敢有半句诓言,莫怪本君剑下无情!"

  "岂敢诓骗星君……此事虽非我亲眼所见,却实实在在是从妖域之中传出来的消息。听说巨门星君以一己之力,擒杀凶水九婴,妖众拜服,奉为妖帝,也、也就是不久前的事……若星君不信,大可抓几个小妖来打听打听……"

  "闭嘴!"

  天枢越听越恼,他没能料到一向自持的天璇竟然如此作为!仙妖有别,自古为敌,堂堂星君竟与妖怪为伍,只怕是天规难容!!

  此时忽闻天空鸾鸟鸣响,一头青鸾从天降下,对那金翅大鹏竟不怯惧,反而大模大样直接落在鹏鸟头顶,若换了平日,金翅大鹏便要张嘴咬死这只不知死活的鸾鸟,然而贪狼星君在前,它又岂敢造次?

  天枢冷眼看了看忽然出现的青鸾鸟:"苍辂,你现在应该在星殿看顾本君真身。"

  冷严的语调,不带一丝悦意。天枢积威在前,青鸾吓得抖了抖,顿时搭耸了脑袋,连漂亮的苍青色羽毛也少了几分光彩。

  天枢冷静心神,看著那可怜兮兮的坐骑,知自己适才之言不过一时迁怒,便沈下声来,吩咐道:"也罢,星殿之中有法障作护,也不会有人打扰。你既来了,便留下吧。"

  青鸾闻言立即挺身抬头,抖擞全身羽毛。传说中赤神精所化,羽色如锦,尾长似群,瑰丽为世人所崇拜之女!山神鸟,自然有它无双华美的一面,如今一展,更是足叫百鸟低头,焉能想到适才在天枢面前像只倒毛的草鸡般可怜?

  天枢敛去一身法力,又收了剑,翻身跃上青鸾背脊,方与那金翅大鹏道:"今日饶你不死,且速往天牢,以状自首。若有延误……"

  "不敢!!不敢!!"

  天枢急於寻到天璇问明究竟,亦无意理会那个胆子都快吓破的妖怪,驱动青鸾腾起往南疾飞而去。

  不远万里,至太姥山。

  只在天上,已感觉到那股淡然若无的仙气。然而几乎在同时,山中亦存在另一股不同寻常的妖息。

  鸾背上的天枢眼神一深。

  青鸾懂性,往山涧拍翅降落,只见不远之处有口岩洞,一名堇衣男子似乎早有察觉,已於洞口迎候,这男子身形颀长,一派王孙公子之姿,然而眉间淡漠寡情,却似天外神人离尘脱世。

  虽然容貌与真身相距甚远,但天枢无需细辨,一眼便认出那堇衣者就是巨门星君天璇,只不过如今天璇这副身体有淡淡死气,想必未依正道入轮回,而是借尸而动。堂堂星君竟然行鬼魅之道,天枢虽为之皱眉,但也没有多说什麽。

  天璇身後站了一名背负巨剑的玄衣男人,此人皮肤黝黑,高大魁梧,眨眼之间偶露出兽形瞳带,正是妖气的主人。天枢降妖无数,一眼便窥破此妖真身,那倒不是普通的狼精虎怪,虽真身为狼,但似乎亦有上古雷兽之形。

  区区一头雷兽,他自然不会放在眼内,然而令他在意的,是天璇身上那股不该属於他的妖气!属於这头雷兽的妖气!若非私交甚密,又如何能沾得这满身妖气?

  天枢心头见恼,斥道:"一身妖气,不知所谓。"一身煞气旋即释出,如泰山压顶,直逼二人," 一介星君,竟然如斯堕落,难道你不觉羞愧麽?"

  冰晶般的男子坦然应道:"天璇问心无愧。"

  "哼。不知悔改。你与妖怪交密,更在妖域内当上妖主,难道就不怕天庭知晓,治你大罪!?"

  "我本无意隐瞒,知亦无妨。"

  "天璇,你太过肆意妄为!"

  "妖域内九婴作乱,杀百妖而吸纳其力,若让它聚力成魔,後果不堪设想。"

  此举虽有偏颇,但毕竟是为天道所谋,故天枢亦稍松严酷之态,道:"此言不差,既然你已除去九婴,便随我回天庭复命去吧。"

  天璇却是摇头:"九婴本体虽死,但当日他吸纳百妖之力,化成妖雾逃离,至今未知所踪。此妖心恶,必为祸人间,不可不除。"

  "此事交由我办,你先回天庭与帝君禀明此事,免那饶舌的千里眼多生事端。"

  岂料天璇仍是不应:"我尚有寻珠要务未达,不能就此折返天庭。"

  天枢盯著天璇看了片刻,若是以前,天璇必定遵从安排,不会有任何异议,如今却句句申辩,天枢神色见冷:"言多推托,莫非想隐瞒我等,与妖孽继续撕混?!"见天璇不语,天枢更是著恼:"巨门星君!!你速速随我返回天庭,否则莫怪我不念同宗之情!!"迈前一步,伸手拿住天璇肩膀,便欲强行将他带走。

  "住手!!放开他!!"

  靛青剑弧如镰刀割来。

  然而天枢看都不看,左手虚空一扫,竟将能劈裂顽岩的剑弧化去无踪,紧接著,张开的五指突然成爪一收,那只胆敢挑衅於他的狼妖当即被无形之力撞飞,在那岩壁上砸出一个凹洞,钉在上面动弹不得。

  此时天枢才缓缓转过头去,若非此妖迷惑天璇,天璇又岂会生出妄念?当即扬起杀意。

  "看来便是因为这头妖怪让你不肯回去。今日便要你断了这个念头。"

  只见他五指渐渐并合,狼妖顿如受到巨石挤压,五脏六腑都要被碾碎一般,背後的岩壁渐渐塌陷,整个人生生嵌入岩石中。鲜血从他的眼睛嘴巴耳朵里流出来,可那妖倒也硬气,居然哼都不哼一声,死死瞪住男人,仿佛只要一有机会便是反噬。

  天枢冷哼:"上古天兽。可惜了。"然而在他要断了妖物性命之时,突然手臂一阵赤寒,不由松开了手。低头一看,抓著天璇的手臂已尽冰封,四周地面寥寥升起冰霜雾气,草木瞬间被冻在冰中,便连岩石地面亦成了一片冻土。

  狼妖得释,青狼眼珠泛起妖魅异色,他嘴唇轻喃,一片晴空中突然聚拢黑云,雷声隆隆,正酝酿了一场雷暴。

  天枢对此全无所惧,只是带著几分难以置信,凝视那个清冷如冰的男子。

  "天璇,你要阻我?"

  "不能伤他。即为星君,亦不可滥杀。"天璇的声音仍是平淡,但内里,多了不容动摇的坚定。

  天枢没有错过在天璇眼中亿万年来均未曾存在过的温柔,在看向狼妖的同时更为加深。短短数载,竟能令他有如此变化!!

  而他,明明知道不可纵容令天璇深陷孽缘,却因为这一抹浅浅的情绪而无法如往常一般,狠绝地出手抹杀。

  他转目,再看了那头狼妖怪一眼。

  "我今日便放过他。但是天璇,你可记下了,仙妖殊途,你袒护妖孽,一旦回到天庭,少不得要受责罚。"

  "多谢关心。"天璇显然为此松了口气。

  他的神色天枢自然看在眼中,从来不知,原来在天璇心中,他竟是如此需要畏忌的存在。

  "你就这般待我?哼。"

  天枢手一晃,寒冰散去。

  "我只劝你,莫违天道,好自为之。"袍袖一卷,遍地霜气瞬即消失无形,冰冷尽解,依旧是草绿花摇,天上滚滚雷音更是骤然变静,电光失影。

  天雷裂天,冰晶赤寒。

  本就奈何不了这位北斗魁首。

  一切,只在他一念之间。

  念起,而众生。

  念灭,则皆亡。


  後语:各位虽然一直都急於两位男主的对手戏,不过我希望每一本书都能独立成文。对於每一个新看或者从来没有看过之前文章的人来说,作者极容易觉得自己已经很了解这个角色了而读者却看得一头雾水,这也是系列文的弊病所在吧。所以不免让已经多少了解到剧情发展的亲有觉得重复沈闷,不过这里是剧情的交叉点,还请各位亲多多包涵说~


枢天引 第四章

第四章 堕仙化妖世无常,天威无情涤星魂


却未料,一语成谶。

一别数月,本以为重言相劝,天璇会知会其意,与那狼妖分道扬镳,然而他却低估了星君与狼妖之间情意之重,羁绊之深,早已根深蒂固,无法轻易拔除。

故当与天璇私交甚密的武曲星马上前来告知,巨门星君天璇终於还是犯下天条,星元更为妖力所染,几堕入妖道,天枢可说是莫名震惊。

他没能料到那个千万年来无欲无求,对人对事均冷漠无情的天璇竟然如此执著,甚至不惜屡犯天条。然而此时却不是怪责之刻,星君身负天命,无人可为替代,星相见异化为妖星,瞒不过天宫中的九天至尊。

天枢遂急返天庭。

玉石殿阶,光可鉴人,天殿威严,天枢已非初次踏足。

层叠的天宫殿宇金玉交辉,巍峨壮观而生俯瞰人世之尊。步入殿廊,两旁是矗立沥金威武的蟠龙高柱,更见天威肃穆。这里是凡世修仙之人梦寐以求的地方,艰苦修行千年,为的不过是飞升天极,踏足玉石殿阶。

然而天枢每次入内,却总有一种裹步不前之感。

或许,是因为在宫殿的尽头,黄金座上,坐著那位掌握天地变数、乾坤跌宕的九天至尊。

这个时辰正是众仙朝见天帝之刻,天枢步入殿去,便见殿内两旁位列众多仙臣。

众仙家手抱玉笏,身著彩锦贵丝,气度出尘,足见风采。虽说修仙得道位登天极,对物欲浅薄,但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仙人对衣著仍是看重。故凡间亦以玉帛为祭,周礼曾载玉制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之说。须知平民百姓仅以葛麻为衣以作御寒蔽体,丝帛何其珍贵,更况玉品制饰?

故天枢那身苍青长袍显得分外碍眼,如同毛羽斑斓的锦鸡群里忽然闯进来的苍鹫。

见贪狼星君匆匆入殿,众仙家眼神均见愕然,虽同殿为臣,却并未露出欢迎之色,反而透著若有若无的冷淡。

此时黄金宝座之上,至尊帝君虽相貌年轻,但宝相庄严,天目俯瞰苍生。

"参见帝君。"

见天枢入殿,天帝亦无半点诧异,稍稍挥手示意平身,道:"爱卿匆匆赶回,是否已寻到了可镇锁妖塔的宝珠?"

此言一出倒引来众仙侧目,毕竟锁妖塔一事震惊三界,甚至惊动了魔域的尊主。

天枢答曰:"尚未寻获。臣另有本启奏。"

天帝闻言略挑眉,半挨半靠的身体挺起,左肘撑在椅栏,托了下巴:"哦?何事令爱卿如此紧张?"

天枢语顿,心中略略酌辞,便将巨门星君天璇私得百妖之力,琅琊山下屠戮数百妖灵,几乎堕入妖道之事一一禀呈,言辞无调如卷中所载之言,平铺直叙,毫无偏颇之处。

殿上众仙闻後,瞬即议论纷纷。星君堕落为妖,可说是千古未闻之事,更何况天规早有所定,仙人不得私动凡心,那巨门星君竟然还是跟一头妖怪发生苟且之事,岂能容於天域?!

当即有仙家排众而出,宣请天帝排出天兵天将下界擒拿犯仙巨门星君,马上有不少仙家附议,更多言巨门星君置寻珠要务之不顾,肆虐下界,其罪极重,当以严惩!

殿上喧闹有如凡间市集,座上的天帝却依旧不动声色,尽览天下的双目清澈无我。

便是这份安然,让天枢更感震慑,世情多变,然而却似乎都早在天帝掌握之中,仿佛那人,是个手中揽有剧本淡然坐在台下的戏班班主,凡人、仙众、妖魔,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在舞台上排演他早已定好的剧目。

未几,天帝稍抬手,示意众仙安静,徐徐道:"此事已有千里眼悉报与朕知晓,爱卿费心了。"心不在焉地续而问道,"爱卿此番,想必是为巨门星君说项而来吧?"

"非为说项。"

"那爱卿的意思?"

天枢突然一撩下摆,跪在殿上。

天殿的玉石乃千年寒玉所成,便连神仙也难於忍受那种入骨的冰冷,若跪在此殿前者,莫不是犯下天条的恶妖罪仙。

然而如今跪在此处的,却是为天庭立功无数的贪狼星君!此举亦令众仙哗然。

天枢并不理会旁人眼神,坦然禀告:"臣为请罪而来。"

天帝眼神一凛:"哦?不知爱卿何罪之有?"

"七元星君奉天旨下凡,臣身为魁首,自当约束其行,如今巨门星君入妖,乃是臣监管不力之过。臣愿领罪责,请天君处罚。"

高座上的男子闻言却未发一辞,只是淡淡地看著台阶下跪倒的男子。既不宽恕其行,亦不立判罪责。

天帝未下判言,天枢自然不能站起,虽说有仙气护体,然而来得匆忙,并不及从星殿中取回真身,如今凡胎肉骨不过修得元婴,岂能抵御那灵山乳洞中寒玉的刺骨森寒?阵阵冷意,从膝处渗入,透穿皮肉,深达骨髓,逐渐蔓延全身,浑身如堕入地府第十层寒冰地狱,冰寒渍魂。

然而他依旧一动不动,即便是双膝下跪,这位上古星君的腰杆仍然笔挺,如同一杆倒插入玉砖之中的标枪。

半盏茶的时间,不长,在仙家眼中不过眨眼之间,然而之於天帝无声威压下的星君,却如度千年。

"爱卿的意思,若朕要拿巨门星君问罪,便先要治爱卿监管不严之责?"

天枢不答而默认,天帝神情一冷,"贪狼星君为天域立下赫赫战功,若朕为此事重责於卿,自令众仙齿冷……爱卿此举,莫非是在胁迫朕不成?!"

一股逼人迫气震荡凌霄殿,殿中嫋嫋祥云被疾风骤然吹散,天君震怒,龙吟骤起。啸声如啸如涛,闻者如遭锤击。更见蟠龙柱上黄金雕形的蟠龙蠢动抬头,龙须扬起,张牙舞爪,仿佛随时扑下。

殿上百仙惊惶俯首,齐声高呼:"天君息怒!"

惟有天枢不动声色,亦不出口求饶告罪,默默以凡躯承受天怒之压,无声之中,一缕鲜血从他嘴角淌落,顺著下颌凝重,然而滴落地上,鲜红血滴在白玉砖上,火热如同赤子之心。

天帝眯了眯眼,脸上笑容依旧,声音温暖如春。

"爱卿倒是执著。"

顷刻龙吟声绝,众多几欲离柱张牙舞爪的金色蟠龙重新盘卷柱身,入静之时再与金漆高柱融为一体,重化为漆柱之饰。

"爱卿入凡寻珠也是辛苦了,不必为此事多费心神。去吧,把巨门星君召来,朕自有定夺!"

天枢略一迟疑:"天君……"

"贪狼星君,莫非要朕亲下法旨不成?"

"臣不敢。"天枢起身,此时方觉寒意入骨,好像连骨头都被冻僵,然而他默默咬牙,虽缓却稳,站直身来,拱手应诺:"臣,领旨。"

领了天帝旨意,天枢匆匆出殿,正要下凡带人,谁想抬头一看,却已见那清冷脱俗的男子坐於殿阶之上。

即便天域仙乐缈缈,和弦唱颂,依然没有感染到他,仿佛即将到来的审判与他无由。

他的背影,如同秋池中的孤萍,散发了与世隔绝的淡然。

天枢忽觉一阵窒闷,与天璇相处万年,纵然他性情冰冷犹如古井不波,但至少……不曾有过如今这般心灰意懒。

他对那狼妖,当真如斯情重?

然而天璇所作所为却是天理难容,适才帝君座前,他虽著意开释,然而天帝始终不置可否。虽侍君多年,他始终无法看透这个手掌乾坤的男子。天帝所拟之天规极为森严,刑责严苛,足令百仙不敢轻犯天条,然而他亦渡世宽宏,为世所谋之种种,教人心折敬佩。

此番天帝对天璇之事是纵是严,他心里始终无底。

也罢,纵然重判,以他魁首之任,当与天璇分担代承。

暗地稳了心神,他过去,低声唤他。

"天璇。"

天璇凝视著远方的视线莫名空虚,并没有看向他,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

"帝君要见你。"

天殿之上,天璇未如天枢所想,为自己所为辩解。只是直言过错,坦承罪过。天枢心中虽是焦急,却也极为无奈。

本以为再无圜转余地,岂料天帝早得千里眼呈报,将事情前後通辨因由,并未判下重刑。

巨门入妖,星命见异,为免影响天地六界五行,故责令天璇沐天池净水以涤神,重归天命。

天枢骤闻此判,心中不由一片木然。

净水涤魂,无论是仙是妖,均忘却前事种种,记忆如初生之刻,白帛一卷。

莫说是那狼妖,便连与他相处的千万年,亦尽数忘却。

天璇的神情依旧淡漠,然而眼中却已露出了一丝丝难於言表的苦楚。

星寿无尽,故过千万年不过等闲,然而对这个清冷如冰的男子而言,或许只有下凡的那眨眼之间的日子,才算是真正活过。

天枢忽然犹豫了,难道,真的要将这个好不容易懂得喜怒哀乐,情爱痴恋的清冷男子亲手推入天池之中,让他重归孤清,再去守那盘维持了五百年的棋局?!

这份犹豫仅略过心湖扬起些末涟漪,然而很快便被否决。

星数天定,岂容星君与妖物纠缠不清,违背天命!!

天枢看著安然接受天君裁断的天璇,眼中只余决断的冷酷。

忘了那妖怪吧,天璇。

纵然天宫寂寞,万年孤清,那一盘棋,仍由我来下便是了。

後语:可能故事情节大家都已经在璇天变里面看过,不过这里试图以天枢的角度去写,所以,倒是不知道每月有看过璇天变的亲明不明白这个情节,希望看不懂的亲提出意见哦!我会尽力完善之!谢谢!


枢天引 第五章

  第五章 九十九层囚妖帝,塔顶囹圄困应龙


  天雷滚,九霄动,狂兽现形,闯不周。

  没有人能料到,那下界的狼妖,为了追赶天上的星君,竟去闯凡世与天界唯一的通道──不周山!

  西北海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不周山隐於群山之後,乃凡间通天庭之唯一径道,凡夫俗子,欲得天道,需徒步而上,以修其体,锻其骨。然不周山终年积雪封山,几不可行,又有威武天兽守道,此径艰险非常人能想。

  更何况,就算闯过不周山,南天门前的天兵天将也非等闲。

  故当那头化作雷兽青狮的妖怪六尾折四,左目剜伤,伤痕累累地被天兵天将拖到天池旁时,足见一场恶战如何惨烈。

  清冷的男子眼睛渐渐泛出妖异的红昏。

  天枢已不及制止,本就受染的星元瞬即被妖息吞噬,化作妖态,赤目胜血,发如飞雪。化妖的天璇,温柔地搂紧思念著他的妖怪,为他失去的左目而神伤。

  "天璇,我们回去了,好吗?"

  轻声的请求,带著卑微与期待,然而将一切看在眼内的天枢却知道,那血性的狼妖,已用他炽热如火的滴滴兽血,将冷情无心的星君从遥不可及的九天之上摘入怀抱。

  心中一阵恍然,一时间,竟不知该当如何。

  是阻?是纵?

  然事情已由不得他掌控,天威震怒,天帝下旨将巨门星君逐出天庭。

  星君违背天道,化作妖仙,必遭百劫之难,首劫破魂,最是艰难。

  面对这些,天璇已不在乎,带著他的雷兽,离开了将他困了万年的天宫囚牢。此生得狼妖相伴,纵历天劫,魂飞魄散,也是不悔。

  漠然地看著天璇绝决的背影,他没有追上去。

  因为他知道,即使追上去,天璇也不会回头。

  即使回头,又能如何?

  贪狼凶星,星命孤煞,遇者生劫,怎还能奢望有伴相随。

  天璇终於还是选择了自己的路,抛弃了仙品神位,甚至割离了七元星君同宗之源。如此,他与他的交集已然断开。

  从此一为天仙,一为妖邪。

  能为他做的,已然不多。

  四周风清云净,天边却雷声滚滚,仿佛有感天数异变……

  青鸾落地,蹭了蹭他的袖子,天枢垂首抚摸过它光滑柔顺的羽毛:"苍辂,走一趟锁妖塔。"

  ……至少在这之前,替他渡了这破魂首劫。

  昆仑丘,锁妖塔。

  失去了宝珠的锁妖塔,纵然高耸入云,黑铁如沈,如今却已只剩下犹似枯骨般没了魂魄的尸骸的塔身。

  讽刺的是,没了这绝非尘世之物的锁妖塔,昆仑丘上反而重复生机,又见春生绿叶,夏发花枝,秋结硕果,冬复轮回。平素连活物也不多见,冰封三尺之地,眼下绿草如茵,更冒出零星的野花。

  青鸾落在塔前空地上。山中小兽不少,但因为有百鸟之王的鸾鸟在此,均不敢轻易靠近。

  天枢吩咐:"苍辂,你且在此地候著。"

  青鸾似乎也感觉到仍留在塔顶那片叫人莫名生惧,不敢轻易靠近的妖气,便低鸣一声,俯首静待。

  天枢步入锁妖塔,这里,他已有两千年不曾踏足,当年正是他亲手将妖龙锁囚於锁妖塔顶。

  没有了宝珠法力,这塔纵有铜墙铁壁,也锁不住那是妖非妖,是神非神的妖龙。

  塔内寂静无声,天枢站在螺旋而上的悬梯前,抬头去看,九十九层之高,如山之巅,高不可攀。

  天枢念动法诀,顿是身如飞絮,顺著悬梯中空之处往上飞去。

  转眼间,待足落之地,已身在九十九层塔顶。

  塔顶囚室与下面的楼层倒不无二致,纵然离阳日不过一檐之隔,却始终阴冷黑暗,满布阴霾之气。塔内无数铁链横空而过,看上去横七竖八甚为混乱,若再看得仔细,竟是阵法所成!

  又见地上散落了一些古怪的野兽骸骨,森白骇人,有狮颅带角者,亦有虎脊带翼骨者,且骨形硕大,如牛如象,并不似是凡间兽类。

  不知塔内囚的是何猛兽,竟能将这些强悍无比的上古珍兽吃下腹去。

  闻锁链牵动声响,自南面角落之处传来。安静的囚室只闻兽息粗重,仿佛在黑暗的角落藏了一头硕大的野兽,盘踞暗影之中,虎视眈眈,蠢蠢欲动,好似随时要从黑暗中扑出。

  天枢丝毫不惧,手指轻弹,随即见塔壁四角藏著的壁灯燃起熊熊火焰,顿时把一切照得无所遁形。

  火光所到之处,仿佛暗砂延伸在地面墙壁之上的可怖形体像被烈火炽烧到一般发出嘶声尖叫,往後迅速地缩去,尽数收到南面墙壁之下。

  哪里是什麽野兽,不过是坐了一个男人。

  此人浑身裹在玄色长袍之中,便是坐在那里也显得异常高大,手足之处均被碗口粗的铁链所箍,单看那玄铁打造的铁链之重,只怕连抬手拾物也见艰难。

  光亮似乎打扰了他,男人略略抬头,火光令那双黄金瞳子光华闪烁。见他俊朗容貌,气度不凡,难以想象如此人物竟然身负重枷,为阶下之囚。

  他看到天枢,竟是挑眉一笑:"原来是贪狼星君驾临,本座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言语间施然自在,气度雍容高雅,寒冷的囚室仿佛刹那间褪尽阴邪,此时他身在之地,便似是华贵无比黄金打造的龙族宫殿,正以一方龙王之贵,迎接这位远道而来的星君!

  天枢面不改容,回道:"久违了,应龙王。"

  塔顶囚禁之人,正是当年驱百万妖众逆天造反之妖帝──应龙!

  当年一场恶战,应龙败於天枢手中被囚於锁妖塔上,已有两千年长。那场仙妖大战确实震动三界。

  纵见斗转星移,时移世易,曾历此浩劫者早已骨化飞灰,重入轮回,然而九天之上,提起应龙之名,仍叫众仙心悸难安。

  这位一手策动逆天之战的王者,如今深陷囹圄,桎梏加身,却依然不改昔日从容气度,按理说其败於天枢之手,更令他失了两千年的自由,本当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才对,然而应龙非但没有立马扑上去一拼到底,反而笑眯眯地借了火光径自打量天枢,道:"星君看来气色不佳,必是为了天宫杂务四出奔波?"更是万分叹息,"时过万年,看来天帝使唤人的本事见长。"

  语中不失关怀备至,好像二者并非敌对,而是良朋故友。

  天枢凉凉应付:"不劳龙王费心。"

  应龙似乎为对方不解风情的态度大感无奈。

  "凡人有句话,叫做'无事不登三宝殿'。如今星君大驾光临,总不见得是顺道来看看这锁链还够不够结实吧?"应龙抬了抬手,腕子上的锁链叮当作响,冰冷沈重的枷锁代表天威无情,"星君以己身星魂为基,打造这囚妖大阵,可谓用心良苦。"

  天枢道:"锁妖塔原本就锁不住你。"

  应龙颇为赞同地点头:"星君果然有先见之明。只不过本座记得,当日战场之上,星君曾经说过……"锁链因其腕动而声震刺耳,"'逆天,无赦。'"

  骤然间,仿佛又回到了天汉河上,星辉万千化作大河奔涌。妖卒呐喊,天兵擂鼓,旌旗猎猎,杀气狂涨。

  两军阵前,二人对面而立,初次相会,一场恶战已是近在眉睫。

  应龙若有所思,似乎这个问题是刚刚想到,而非已历两千年长:"贪狼星君本意,乃为诛杀本座。为何最後手下容情?"

  天枢凤目微敛,煞意难藏。

  当年一战,他确实动了杀机。逆天大罪,当斩不饶,然而……

  "为何?"

  应龙一再逼问,天枢神情冷然,并未犹豫,答曰:"天命不可违。"

  金睛颜色见深,显然未曾料到这是答案。

  天枢之意,不言而明。

  应龙乃上古神明,擅蓄水,因当年助轩辕黄帝杀蚩尤与夸父,不得复上天庭,留於南极,蛰伏山泽之中。应龙所居之处,自然能聚云气水份,而至气候多雨。故南方之地雨水充足,而北方见旱。

  若应龙死,则至南地亢旱不雨,乾坤颠倒,此举实有违天命之道,故应龙纵然逆天难赦,亦能免一死。

  "哈哈哈哈哈哈……"应龙突然大笑,张狂笑声中隐有嘲弄之意,塔内锁链受其声威而纷纷震荡声响。

  天枢漠然视之,未致一辞。

  笑声骤停,龙君玩味地凝视面前苍衣神人:"天命。"

  词轻,而意重。

  "如今锁妖塔一破,百妖尽释,妖邪作乱,凡间生变。本座很想知道,贪狼星君既负天命,又打算如何维持这天道正统?"

  "重塑宝塔,再囚百妖。"

  "难道星君以为,那些好不容易从不见天日的锁妖塔里逃出去的妖怪,会乖乖回来受刑不成?"

  天枢并无半点犹豫,冷道:"带不回来,就地诛杀。"

  贪狼星杀,此时尽露无遗,看向应龙的眼神更见森冷。

  "并非每一只妖怪,都似应龙王这般──背负天命。"


  後语:各位少安毋躁,主角总会出来的,若是不写天璇的事情,天枢又怎麽可能无缘无故地去锁妖塔找老应呢?两千年都无视之,没有很重要的缘由,根本不可能请得动天枢吧??更何况,接下来是传说中的虐囚……(天,我在说什麽……orz)


枢天引 第六章

  第六章 强渡天劫揭逆鳞,缘分化去且归无


  此时远处天雷声动,天枢闻得,眉头一皱。

  道:"本君此来,乃为向应龙王借一物事。"

  应龙好奇:"哦?想不到天底下还有贪狼星君拿不到的东西,须得向本座这个囹圄之徒伸手来借?"

  "本君想要一片逆龙磷。"

  应龙神色骤然变冷,之前笑谑之色尽褪:"若说其他宝贝,尽管借去,还不还也是无妨。只是这逆龙鳞……却是不便出借。"

  龙乃虫族之长,一身鳞甲强如钢炼,纵有神兵利器亦难伤之分毫。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若触之,则必杀人。

  对方断然拒绝,天枢却无半点退却之意:"逆龙鳞於本君有用,还请应龙王行个方便。"

  "你要逆鳞何用?"

  天枢不语,无意作答。

  应龙却是金瞳半眯,忽然笑了:"莫非,是有什麽人逆天而行,而遭天劫,贪狼星君想借本座逆龙鳞以阻此人逆天之劫?"应龙乃逆天之始,天劫应其而生。然而仙妖俱惊的天劫,却仍是奈何不了这尾犯下重罪的妖龙。

  其一身龙鳞能抵挡天雷,尽破百劫而不损分毫。特别是逆龙鳞,更是妖力凝聚极致所成,若得此物,莫说破魂首劫,便是之後历劫,亦能保平安。

  天枢虽面上不露声色,但心里却暗暗吃惊,想不到应龙心思如此慎密,竟能轻易猜透真相。

  "谁人要用,与你无干。"天枢踏前半步,"本君只问,你借是不借?"

  应龙身後阴影之中黑砂蠢蠢欲动,金睛初次露出不悦之色:"莫非星君打算用强?"

  妖气大涨,黑砂化作十尾狂龙咆哮扑出,在塔室盘旋翻滚,没了镇塔宝珠,塔身已不如之前坚固,哪里经受得了这般折腾,塔壁遭一股股黑砂反复冲撞,摇摇欲坠,沙石散落。

  一股黑砂掠过之时冲熄了东角的火光,大片黑暗吞噬东面,而後北角、西角亦在黑砂肆虐中同时熄灭,黑暗重临。

  此时应龙才缓缓起身,高大的身躯在南面壁角若闪若灭的火光下渐渐拉长,背光的脸孔喜怒难辨,然而金瞳如夜幕下的兽瞳,凶光大盛。

  龙吟狂啸,最後一盏灯也在瞬间被龙息吹灭。

  黑暗中,龙王展形,须摆鳍舞,长身甩尾,爪锐如钢,背上一双羽翅恣意舒展。

  逆天巨龙竟现出真形!!

  这塔顶再大,怎也不可能容下尽舒身形的龙王!

  应龙啸声大作,四爪踏地,弓身抬头,檐顶被他顶得"咯吱"作响,青瓷瓦片从檐上震落,直坠九十九层,"啪嗒!!"一声在地上砸了个粉碎,把塔前正在打盹的青鸾鸟吓了一跳。

  青鸾抬头一看,见跃入凌霄的塔顶突然喷涌黑砂,化作数尾巨龙於虚空中起伏盘旋,塔顶之处仿佛蒙上了一层砂雾。砂龙冲撞间把檐顶青瓦刮起,劈里啪啦砸落在地。

  此时在塔内,天枢冷眼看著几乎掀翻塔顶的巨龙。

  他抬手搭在身侧横过的一段锁链上,莹色的微光从他手心下溢出,自这段锁链蔓延开去,片刻间塔内的锁链尽数泛出一层暗幽莹光,仿佛刹那间唤起了什麽,无数锁链噌噌移动,化作一张巨大的网从上而下罩落。

  巨龙受迫,挣扎起来,试图以钢爪利牙刨断链网。

  龙爪锋利无比,连天上神兵玄甲亦难抵挡,只是当利爪刮过链网,却不过砸开了些莹色光点,锁链分毫无损。

  应龙越是挣扎,那锁链越是收紧,只片刻之间,将巨大的龙身段段捆锁,连一双翅膀也被勒得骨头咯吱作响。

  天枢此时方上前,看著犹自挣扎的龙,语调无甚起伏,仿佛不过在陈述一个事实:"两千年前,你已败在本君手下。"

  那份居高临下,笃定的冷静,令受制的应龙更是咆哮大作,突然龙口一张噬向天枢!

  "放肆!"天枢冷叱,侧身错开,龙首险险扑空,见他右手突然探出,一手按在龙颈之上,劲力骤吐,竟将龙头狠狠砸在石砖地上,冲力之猛,顿时把地给砸出一个深坑来。龙首再硬,这般猝不及防的狠撞也叫他眼冒金星,脑袋里嗡嗡作响。

  神智难凝,法术即散,那些黑砂龙影一一破散,重化虚无。

  应龙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正欲挣扎,突感喉下一凉,便觉天枢正用手摸索他的鳞片!

  逆鳞之所以拒绝他人触碰,便是因为此处乃龙身最脆弱敏感的部位,如今身体被阵法所化之链网困绑,头首又被天枢所制,千万年来,应龙何曾受过如此侮辱,当即咆哮大怒:"贪狼!!你──欺人太甚!!"

  天枢非但没有停下,反而继续触碰,逆鳞不过径尺之长,极难发现,天枢皱眉,手下用力,将龙首提起翻过,不等应龙开口大骂,一脚踩在他咽喉之上,指弹火焰,墙角的油灯重新燃起。

  塔内重新放亮,照亮了应龙真身。

  自上古便存的应龙,龙身黝黑修长,且更为强壮,角长橙金,鳍如钢针,黑鳞精墨,更有一双灰黑颜色的羽翅,纵然被压制在链网之中受制於人,却依旧无损其威。

  天枢稍顿,他并非没见过龙族。如今四海升平,龙族繁衍昌盛,天上飞著的龙要比凡间的白虎都多。

  然而记忆中威武不凡的龙躯,噬人狂妄的金睛,依旧一如两千年前,叫人震撼莫名。

  只不过,他无意叙旧。

  火光同时也映出了逆鳞的位置,那里的鳞片并不如其他鳞片一般硕大,看上去不过蛤贝大小,故难於发现。

  天枢弯下身,伸手去触。

  应龙纵然身在囚牢之中,但妖帝之威、古神之尊犹在,天底下没有妖魔或是神仙有胆走近他十步之近,更遑论触碰他的逆龙鳞。

  天枢此举,当真将他彻底激恼。

  然他却不再咆哮,冷冷盯住天枢,声音像从牙缝里龇出来:"贪狼,你敢?!"

  天枢不答,埋首,下手,手法既快亦狠,掀龙鳞,逆向势力拗剥,"嘶──"皮肉撕裂之声在塔内极为清晰。

  一片黑色的龙鳞被他生生剥落,鳞连皮肉,根处甚至还粘著模糊血肉。

  剥鳞之痛,如人之煎皮,更何况剥的是咽喉之处最脆弱的逆鳞?!这痛极难以笔墨形容,一瞬间连那双金睛也收缩瞳孔,龙身抽搐,然而这痛极咆哮之声却被生生咽下,应龙他,并没有发出半点声息。

  天枢站起身,收下鳞片,退开两步抬手撤去链网法阵,那些锁链如同灵蛇般纷纷缩回原位,依旧恢复原状。

  法术虽已扯去,但躺在地上的应龙却并未即时反击。

  远处雷声轰鸣,显然天劫已近,不能犹豫了。

  天枢急欲离去,道:"得罪了。"言罢转身踏步离开。

  忽然,身後响起应龙虚弱的笑声。

  "逆天之劫……乃因违背天命而至,本不可挡。你却借本座逆鳞欲阻天劫……"

  天枢顿足,却未回头。

  应龙缓缓幻化人形,颈项之处血肉模糊,极为惨烈。

  他却并没有去理会咽喉的伤口,只任鲜血沾湿衣襟。

  依然锐利的视线紧紧盯住那个笔挺的背影,语气,竟是一派调侃的得意:"贪狼,你逆天而行了!"

  "轰──"墙壁被轰出一个大孔,烈风从塔外席卷而入,吹散了塔内的阴冷,阳光射入塔内,光芒中苍衣男子,如穹苍之神,巍然矗立,不动如山。

  "应龙王。"他的声音镇定自若,并未因应龙挑衅之言而见半分动摇,"如今人间混乱见危,奉劝阁下一句,安分守己,性命无忧。"

  言罢不等应龙回应,飞身跃出塔外,却未施展轻身云体之术,笔直往下坠去。但闻鸾鸟鸣叫,苍羽神鸟已展翅飞来,半空中天枢缓缓落於其背,青鸾长翅拍展,往远空滑翔而去。

  应龙凝视苍蓝天际,那抹快要消失的青影。

  "安分守己?"

  他缓缓抬手,轻描淡写地自虚空抹过那片被轰出大洞的墙壁,法术一展,那墙壁竟能自发生长般重新塑建,封住了那破败的墙壁。

  阳光渐渐被隔绝在塔壁之外,最後的那线光芒,隐隐可见男人嘴角那抹浅浅而意味深长的笑意。

  在黑暗降临的瞬间,终於合上那双摄人的金瞳……

  待天枢乘青鸾急急赶至,天顶之上已如塌漏般显出血红颜色,雷动越来越剧烈,几乎要撕裂长天。

  突然血光大亮,一道赤红巨雷从顶劈落。

  所向之人,正是那白发妖仙以及化作青狮雷兽的妖怪!

  这道赤雷力可破天,眼见就令他们魂魄成粉,天枢已顾不上其他,闪身跃落鸾背,抢身上前,展开右掌向天展开,但见他手中那片不过蛤贝大小的墨色逆龙鳞一遇赤雷,竟自幻化出一张幽色盾幕,盾幕延伸成障,漆黑中隐约有逆光之处,异常诡秘。

  赤雷亦非闲物,一遇阻拦,顿是血光大盛,从天打落的力量更是狂猛万钧,二物相持不下,洌洌作响,散射四野的电火甚至燎起山火熊熊。

  眼见盾幕虽是坚韧,但赤雷乃为破灭而出,其力有万钧之重,便是斗魁贪狼,也难抵御。无奈之下,天枢左手握了右腕,撑住掌中所承之物。

  距他掌上不到三寸之远,烈光红电、轰隆雷鸣,震得他双手发麻,额上亦渐渐渗出汗水。

  站在他身後的天璇见他突然出现,不由得吃了一惊,然而静心一想却是了然,天枢平日纵是严苛,但待一众同宗总是不错,如今……想必为助他渡劫而来。

  白发妖仙一声低啸,全身妖力瞬即释如龙卷,平地而起从四周地面飞腾而上,盘卷赤电。身旁雷兽也回过神来,前足一撑地表,头昂啸天,一阵轰雷电闪竟是凭空而骤,拦腰折向赤电来势。

  一时间,双方力量互相抗衡,天地间巨雷轰动,电闪如阳,呼啸风声似鬼哭神嚎,足见这两股力量何其厉害,能教天地动容。

  赤电来势凶猛,但去时亦急。

  骤眼间,云开电收,竟像天神收臂,敛入天顶。

  压力一经卸去,天枢不禁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但他腰杆一挺,竟生生又站立如松。只是嘴角延落一丝鲜血,受伤不轻。

  反是天璇与离契二人,有那黑盾障庇佑,毫发无伤。

  此时旁边忽然探过来一个小脑袋,好奇地打量天枢手中隐隐泛著邪煞之气的逆龙鳞,不解问道:"天枢,你这是什麽东西?这麽厉害,竟能抵挡天劫?!"

  天枢稳住心神,不欲表露其受伤,转过头来,方才注意到这孩子便是借缺了魂魄的肉体入凡的武曲星君开阳。

  他也无意隐瞒,道:"逆龙鳞。"

  开阳亦曾历仙妖大战之劫,更与应帝部将黑虬龙王一战,自然也记得那位逆天为祸的应龙王。

  立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天枢,你……你去拔那家夥的鳞?!"

  "是又如何?"

  开阳几乎惊得合不拢嘴:"如今锁妖塔已毁,根本关不住'他',若'他'一怒之下遁至人间捣乱,岂非祸事?"

  想起那被他塔内法阵所困却依然蠢蠢欲动的前妖帝,天枢冷哼一声,风扬了那身苍青袍子,他身形高大,神威凛不可侵。

  "既能擒他一回,便能有第二回。若他不能安分,便不必再关进锁妖塔了。"冷横的眉宇难掩煞气,眼中是毫不遮掩的肃杀与狠绝。

  开阳不禁缩了缩脖子。

  天枢不再不理他,走到天璇面前,将那逆龙鳞交与他手上,道:"有这逆龙鳞作护,百劫可渡。"

  天璇接过,亦无扭捏之状,点头:"谢了。"

  "不必。"天枢脸上不露半分暖色,神情仍凛,"你既已成妖,若为恶,我必斩之,绝不留情。"

  天璇微是一笑,点头:"放心。我自有分寸。"

  那旁开阳又凑过来,道:"我说天枢,你好人做到底嘛!天璇如今连真身都弃了,元神在外可是凶险,我记得两百年前你曾收过一条画蛇精,它那皮你可有留下了?如果有那东西,天璇便可暂有形体了!"

  天枢心中不悦,堂堂星君,怎麽净想些旁门左道。

  "满脑邪思,莫非想入天池净魂?"

  开阳被他冷森的语气吓个半死,慌忙甩手摇头:"别、别!我不提就是!"

  天枢方才回头看向天璇,道:"画蛇皮我早已焚化,如此妖物留在世上乃是祸害。"言罢,翻手一捻,掌中屹然出现一朵净莲,那莲瓣合拢成苞,但那花身如肉晶莹,溢出阵阵仙灵之气。"此朵元婴莲,只要潜心修练,便能以此化出形体。"

  这元婴莲乃是当年与上古妖神蚩尤尸身所化,自不是画蛇皮可媲。

  开阳见了,也不由得啧啧称奇:"元婴莲只有上古妖物死去千年後在尸身上化出一朵,天枢,你怎麽找到的?"

  天枢漠然道:"我下界千年,难道是跟你一般四下游玩吗?"

  "自然、自然……"开阳陪笑得有点尴尬,以贪狼星君刚冷个性,能做到这般已是极其不易,也不敢再提什麽要求。

  天枢不再理会开阳,转目凝视眼前这个白发赤目的妖仙,直到旁边的青狮不耐烦地现出人形,虎视眈眈地站在天璇身後瞪著他。天枢不屑理会,随手一招,便见青鸾从天而降,乖顺地落在他身旁。

  "保重。"冷硬的语气一直没有半分缓和。

  天枢踏上鸾背,头也不回飞升而去。

  自此一别,只怕後会无期……思及此处,他却忍不住回过头去。

  远远看到地面上那狼妖不知何时化了人形,与白发妖仙双手紧牵。历过无数生关死劫,二者已是心意互通,更不在乎旁人目光,天璇正将狼妖高大的身躯拉下半分,垂落的黑发披散在雪白的鬓间,稍稍遮去了唇间炽热的缠绵。

  天枢自嘲一笑,笑中苦涩无人能懂。

  妖也好,仙也罢。

  至少天璇不必再守在棋盘旁,孤坐千年。

  如今,已有人作陪……


  後语:其实也没有怎麽虐吧?所以应龙老大的饭就不要找live我算帐了啊~
  (这里或许会有看过渎龙那篇的亲问,那小白揭了那麽一身的鳞好像也没应龙那麽难受?问题是……小白没揭自己的逆鳞啊……就好像臀背上面的皮跟眼睛上的皮,敏感程度是不同的……你能用针扎屁屁,可眼皮是不碰它都自己闭眼的那种……大概这样比喻会不会比较能够明白一点?)


枢天引 第七章

  第七章 水薄成叠幽如溟,云轻夜重复见沈


  水本无色透明,薄而无力。

  然水重成叠,层层阻隔,反成漆黑幽暗。

  汪洋大水,水深千尺,光影难透,如冥如幽,故称溟海。

  北溟,乃极北之海洋,终年冰封三尺,森寒透骨,莫说鳞鱼虾蟹海马等弱小水族,便连强壮的鲛鲨亦难存活。

  然而,水族之中,却有一族,长居此地。

  深海之域,波涛忽地一阵汹涌,仿佛有浮岛漂移。

  鱼影在深海间游弋,身躯极为硕大,堪比一座沈入深海的岛屿,而这尾大鱼正往一道不见底的裂谷间游去,越往下沈,那裂谷却更为宽阔。

  幽暗黑沈的谷地,隐隐自底升起一层微光,虽说并不如水面日照,光可鉴人,也至少能把水底物事看个清楚。便见谷底别有洞天,天然所成的巨大洞穴如同海底宫殿,发出幽光之处便是海床上一块块极为珍稀的寒玉石。那石头晶莹剔透,散发幽幽亮光。

  寒玉石乃凡间难得一见的宝贝,生在深寒极地,寻之不易,故拳头大小足以千金来低,然而此处的寒玉石却是多如繁星,把整片宽阔的海床照了个亮。

  而这洞穴的主人,正是盘踞在这苦寒北溟海的唯一水族──鲲族。北溟有鱼,其名为鲲。传说为盘古精血所化。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静如浮水之洲,动似翻江蹈海,以鱼为食,一吞一吸,百里无鱼。

  鲲自不比寻常水族,常年沈於北溟森寒无比的海水中,一身青灰油亮的鳞甲已炼就铜皮铁甲,岩石状的脑门上睁著碗口大小的眼睛,乃有数百之多,大口一开,怕是能侵吞百里海水,只不过其行动看来相当迟缓,并不怎麽灵巧。

  洞穴中,鲲群栖息其中,若是不动,还当真以为不过是海底连绵起伏山丘。

  而它们似乎早已习惯了北溟海底的寂静与黑暗,鲲鱼千年不动,浑身长满了珊瑚海贝,几乎完全与海底岩石融为一体。

  突然一阵异样的波动打破了这里的沈寂。

  鲲群之中,於洞底深处的一尾巨鲲骤然睁开所有的眼睛,它的身形明显要硕於其他鲲鱼之数倍,闻"隆隆"声震,鱼首缓缓抬起,不过是这麽简单的动作,顿时在海底翻起滚滚沙尘。

  其他正在沈睡的鲲都被惊醒,纷纷睁开眼睛,然而透不入一丝日光而变得无垠无边的黑暗,却依旧平静如昔,不见任何动静。

  突在此时,暗影之中骤然扑出一尾黑龙,张牙舞爪,长身盘旋,龙啸声震耳欲聋,来势凶猛便把那些安静多时的巨鲲也吓了一跳。龙啸令水底波涛汹涌,海床震荡不休,洞顶倒挂著的沈重乳石当即被震断坠落,砸在潜藏海床上的鲲群头上。

  所幸那巨鲲皮厚坚实,倒没什麽损伤,只不过这片早被巨鲲扫平的海床马上变成乱七八糟。

  巢穴被毁,登时有几尾凶悍的鲲鱼立即从河床上游了起来,扑向黑色巨龙,鲲尾狂扫而至,只怕巨礁也会像鸡蛋一般被拍成碎片,不想那黑龙在鲲鱼甩尾撞击之时散形化虚,随即重新凝形,龙乃水族之尊,在水中自是敏捷迅猛,那黑龙长身翻滚,已落在一尾巨鲲背脊。

  龙啸一起,锋利无比的龙爪竟轻易将厚甲撕开,黑龙俯身前游,当即在鲲背上拖出五道深可见骨的血道,那鲲鱼皮厚甲坚,千万年来都不曾受过半点伤,如今几乎被生生剖开,又痛又恼,甩动巨尾,攻向黑龙。

  那黑龙却是不闪不避,龙尾一扫,只听水底响起一声骨碎之声,鲲鱼只觉如同撞到了一座大山,当即尾骨尽碎,痛得在水中翻滚嘶鸣。黑龙却并未放过他,揉身上前,大爪踩住硕大的鱼头──"轰隆!!"一声巨响,那鲲鱼沈重地砸在海床上,再难动弹。

  鲲族素来称霸北溟海,何曾遇过如此强敌,当即吓得惊惶失措,没有一条敢再上前挑战。黑龙不以为然,抬起爪子,就像方才踩过的不过是块硌脚的石头,腾起落在一块硕大如台的寒玉石上弓身而立。

  此时众鲲才看清楚,黑龙身形硕大,与鲲鱼相比竟亦不遑多然,更见一双长翅,傲意伸张,威武刚劲。然而那根本不是什麽龙身,而是黑砂凝形!分身之术并不罕见,但分身不过是本体的影子,只能行窥见之用,然而这黑砂龙不但妖力精纯,更是威力无比。若分身已如此厉害,那这影子的主人……

  此时黑砂龙张口吐出人言:"如此待客,实令本座失望。"

  "应龙王?"

  鲲群让开道来,巨鲲王慢慢游近,数百只小眼睛牢牢盯住那尾黑砂龙。

  这黑砂龙正是如今应该身囚锁妖塔中的妖帝应龙!

  但见它盘身石上,打量巨鲲王。

  而後缓缓说道:"鲲王看来,过得不错。"

  语中,哪里有不错之意?

  巨鲲王冷道:"当年龙族将我鲲族驱入北溟苦寒之地,占四海富庶之地统驭繁衍,应龙王该不是忘记了吧?"

  黑砂龙震声而笑:"万年前的事,确实有点久了。"

  "应龙王此番,不见得为叙旧而来吧?"

  "本座近日拜访了一位旧部,正巧途经此地,便过来看看老朋友……顺便问问,鲲王如今,可还想取代龙族之位,坐坐这四海之主的宝座?"龙影所言,轻描淡写,好像真的不过是顺道过来打个招呼。

  然而"四海之主"一言,却如同炸药一般在鲲族中炸开。

  须知四海之域,丰饶富庶,鱼虾成群,哪里是这苦寒北溟可比?虽说鲲族在北溟已居万年之长,但谁又不想入主四海,成为这富饶海域之主?!

  巨鲲王声音有点颤:"你……此话何解?"

  平静的北溟海面,突然皱起水螺旋,黑砂龙破水而出,扬翅而展,落於云上。

  一阵烈风骤然卷过,黑砂随风而散,巨龙形体消散无踪,现出高大的黑砂人形。面容依稀难辨,受风飞扬的黑砂如同一身玄墨斗篷。

  云端上的男子,俯瞰苍生,如神降临。

  看著海面向东海游去的那群鲲鱼,模糊的嘴角微微上挑。

  区区锁妖塔,便是有贪狼的链网,亦只能锁住他的真身。

  若要兴风作浪,何必亲自动手?总有愚昧之辈,为利之所驱,前赴後继。

  更广阔的辖地,更丰厚的财富,如一尾长鞭,不断地抽打并驱赶这些上位者逐利而奔。

  活了几万岁,看尽沧海桑田的的巨鲲亦难例外。

  锁妖塔一破,天下大乱,正是给了巨鲲王一个很好的契机。而他,只是巧妙地为鲲族指点了这条明路。四海的富饶与丰硕,早已蒙蔽了巨鲲王的眼睛,让它忘记了曾经败於龙族的过往。

  这条路走到尽头是条死路的事实,他记性不怎麽好,也就忘了知会鲲王一声。

  反正活路,死路,他也不过是个指路人。

  鲲族……

  风很轻,黑砂人形像烟般随风而散,消失於无影无形。

  只是个开端而已。

  此时於浮丘山中,天枢稳稳坐在半山石洞前盘膝打坐。

  夜幕降临,在他身边的青鸾也不敢打扰,只蜷缩了翅膀静静於一旁守候。

  并非他有心疏怠,全因连日来多番奔波,即便他的精神再是顽练,却毕竟是血肉凡躯,若再强行为之,吃再多固本培元的仙药,只怕这副身体亦难以支撑。

  故此他决定暂返浮丘山。

  山中幽静,借日月精华、天地灵气以助修炼,不过几日功夫天枢已恢复过来。

  他如今不过是闭目养神,静待天明出发。

  骤在此时,忽然只觉心念一动,天枢双目睁开,抬头去看。

  但见月缺星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被淡淡云层所遮掩,乃至星辰失华,却惟见北斗七元星高挂天顶,烁烁见亮。

  宝珠的事暂无下落,其实天枢心里也是焦急。前时他曾试图以武曲星开阳寻得的轩辕玄珠以及破军星摇光送来的望月宝珠重塑宝塔,奈何均未见功。轩辕玄珠及望月宝珠虽亦为一方灵物,但若说到以之镇压塔内百妖,却未免有所欠缺。而锁妖塔亦在失去宝珠後日渐崩塌,不得已,他只有施展法术将锁妖塔暂时稳住。

  如今夜色见深,鸟兽归巢,四野宁静,他思及那几位一同下凡寻珠的同宗星君,不免吟出一声长叹。

  虽早知尘世纷繁,星君入凡,少不免多有磨难。然而他却没有料到,那几位星君所为,是一个比一个惊世骇俗,更有甚者,所行之举更为天理所不容。

  武曲星开阳炼化金乌,犯下杀孽,若非他为的是救那千目神将,更是甘愿伏法,不必天君提审,他第一个用盘古凿劈了他!

  本以为文曲星天权最为稳重,当不会犯错,谁想他竟然莫名其妙地收了一头云豹小妖作徒弟,更为他释尽星元,险些性命不保,此事已为众仙所悉,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仙家出言嘲讽,如此看来,天权在天界的人缘倒还不错。

  至於廉贞星玉衡,当年舍身为妖,不知为何始终不愿舍弃妖身重归仙体,如今沾染妖性,跟那条私自逃出锁妖塔的上古鸣蛇纠缠不清。鸣蛇伏法,天君将之收作天界坐骑,交由玉衡教化。

  禄存星天玑在七元星之中最为精明,下凡之後也循规蹈矩,谁料前时不惜破损星元求救,他匆忙赶制,竟见他与一魔交好。他本欲即刻铲除,然而天玑却以命相阻,百般无奈他亦只好重言警示让他仔细看管,莫要让这魔为祸人间。

  唯有破军星摇光虽为三煞之一,却懂得收敛锋芒,至今未曾惹出祸端,如若不然,他就算如观音菩萨一般千手千臂,怕亦疲於应付。

  他们的事情虽说并未能一一完满而结,但至少暂保无恙,那如今他心中浮躁之感却又为何?

  薄云本为雪白,然而天幕漆黑,雪白的云色看来是一片灰黑。

  随风幻化,难於捉摸……

  天枢神色一凝。

  应龙!

  天命轮回,阴阳乾坤,本就在正道之中。

  然一切变数,皆因应龙而生。

  应龙本是上古神灵,深受天恩,亦曾为天域立下赫赫战功,辅轩辕,助大禹,更为世人尊崇,修殿祀拜。

  他却偏要倒转乾坤,逆反天道。

  锁妖塔中囚之千年,亦无半分悔意。这条狂傲无忌的妖龙,岂会甘於寂寞?

  应龙入凡,恐怕亦不过在朝夕之间。

  於此,天枢倒并不感到意外。

  两千年前的一战,应龙与他,不过是势均力敌。

  他能赢,是因为他舍弃一切。

  而应龙,尚有顾忌。

  如今除非他亲自把守,否则失了宝珠的锁妖塔,就算有他布下的锁妖法阵,亦难将应龙完全困住。

  恐怕此时……

  应龙已不在塔中。


  後语:看到先前两派亲的回复无力的live:那什麽,伦家那两只至今其实一点暧昧奸情都米有,各位太强大了,居然能Y成这样……而且才第七章已经开始分攻受了……(猛然发觉,这个攻受的讨论已经存在了很久!!!似乎还能追溯到前面的几篇!?更无力……)难道这也是歪楼的一种吗?!(这样的话我就不能喊歪楼了啊……orz)


枢天引 第八章

  第八章 噬月磬音神兵现,混沌玄黄分阴阳


  荒渊,位东海之极北,深如无尽之渊地。

  东海水域富庶丰饶,唯有此地,海床寸草不生,无虾无蟹,蚬贝绝迹。

  当如应龙所料,鲲族虽身形庞大,争雄一方,然而东海龙族有水兵百万之众,又岂是随便任捏的软柿子?鲲族悉遭其败,如今正被虾兵蟹将押在荒渊之地,等待龙王发落。

  成王败寇,乃千古不变之律。

  当初自信能取代龙族成为四海霸主的巨鲲王,如今是一败涂地,颓靡不振,被押在满是嶙峋不平的枯石珊瑚上,哪里还有半点威风?

  一名身披寒铁重甲的将军站在荒渊之顶,冷目注视此处的一切。

  此时有一名梭鱼偏将凑上前来,略有疑虑地问:"将军,当真要将这些鲲鱼打碎骨头,剥光鳞甲,拔去利牙,剜尽鱼目?"

  龙族将军并未移开视线,神情冷漠不带一丝犹豫:"侵我东海者,当诛无遗。陛下留其性命,已是宅心仁厚。"

  偏将抖了抖,点头应诺,便下去吩咐执行。

  一时间,这片水域被染成血色。

  忽闻驹马嘶鸣,将军抬头去看,便见海水分道,九匹神骏无匹、通体雪白的龙驹踏水而来,其背後拖了一辆金銮玉舆,黄金为铸,鸾鸟含铃,紫玉车舆,奢华无比。两旁虾兵蟹将护卫,车舆之後巡海夜叉紧随。

  将军神色一变。

  水域遭血腥所污,尚未及清理,眼见车队便要被铺天盖地而来的血腥所覆。

  他翻手腰後,一道金光旋空而展,手上已多了一杆寒铁方天戟。

  重达千斤的方天戟在他一挥之下,魁气破浪而出,化作螺旋,水龙卷眨眼之间将带了腥血的海水系数卷离海底,喷出海面化作血雾。

  金銮玉舆安然无恙,疾驰而至,於荒渊之下策停。

  将军收了方天戟,稳步走到舆前。玉帘阻隔,只能勉强看到里面的人影,约莫可见里面相当高大的身影,以及金黄镶龙的袍摆。

  他於舆前施礼:"丈螭参见陛下。"

  "免礼。"舆中之人声线沈稳带磁,只是一句吩咐,便足令人尊其命令不敢忤逆。

  龙族将军丈螭起身,道:"荒渊之地寒气极重,陛下其实不必亲自前来。"

  "爱卿多虑,连这点寒气都抵受不了,朕这个东海之主可真是白当了。"

  玉帘拨开,一名高大俊颀的男子从车舆下来,此人头戴金冠身穿蟒袍,一双剑眉毛浅带白,龙族特有的金睛双瞳烁烁有神,看起来年过不惑,但气势隐有龙族凛然神威。

  来者,正是东海之主──龙王敖广。

  丈螭束手一旁,恭敬禀道:"启禀陛下,微臣已遵照旨意处置逆贼。"略顿,继而曰,"是否……即日流放北溟海?"

  即便血气被丈螭强行驱散,但荒渊之下仍是一片惨烈,北溟海森寒无比,被剥去鳞甲的鲲鱼如同失去了屏障,只怕这般流放,能活下去的只在少数。然而龙王眼中却无半分怜悯之色,他只是看了那些剜尽百目,敲碎长骨的巨鲲一眼,便回过头来,微笑地看著身旁的龙族将军:"爱卿莫非是可怜这些逆贼?"

  "微臣不敢。"

  丈螭连忙单膝下跪。

  东海龙王并未责怪,龙目俯瞰渊下,仿佛下面躺著的巨鲲不过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块:"四海之域,乃我龙族所辖,岂容他族肆虐?!"

  黄金龙袍随水飘动,威煞之气弥漫而出,龙王震怒,只吓得虾兵蟹将纷纷跪拜。

  龙王抬头,看向头顶海面所挂之阳,金睛暴绽噬人神采:"朕要这三界六域,与龙族为敌者,必先知我熬广之名,而惧东海之威!!"

  "陛下圣明!"

  丈螭心神大震,此时方知龙王真意,而一众虾兵蟹将更是臣服当场。

  "敖广,久别千年,还道你已懂得韬光养晦,不想还是耐不住凶骜之性。"

  "何人放肆!?"丈螭闻声暴起,手中化出方天戟牢牢护在龙王身前。

  但见本来无物的虚空水域突然泛起漩涡,黑砂如龙自地而起,盘旋间化作一个人形。

  丈螭乃号令东海十万水师的将军,实力自然不弱,然而此人竟能悄然靠近而不叫他察觉,其能之高已是匪夷所思,更叫他诧异之处,乃是面前黑砂人形隐隐散发出一股迫人气势,四周水族莫说靠近,便连看也不敢多看一眼。

  天底下,唯有龙王驾临,方能令百万水族低头,这人,到底是谁?!

  反倒是东海龙王并无半点诧异,仿佛早有所料,道:"我龙族本就是食荤的鳞兽,凶骜乃天性所在,跟那些装模作样吃日月精华的仙人自是不同。"他拍了丈螭的肩膀,吩咐道,"你且退开一旁。"

  "陛下!!"这黑砂人形一看就知是妖物所化,丈螭又岂能让龙王与他独处?!

  然而东海龙王却一反常态,斥道:"放肆!!退下!"

  丈螭不由一惊,自知失态,连忙退开十丈之外,更吩咐其余水族不得靠近。

  那黑砂人形模糊的嘴角挑起一个笑容:"你叱他退开,莫是不想他知道堂堂东海龙君,竟与逆天妖龙有所瓜葛?"

  "应君多虑。"东海龙王神色不变。

  此时他二人与众水族相隔甚远,一是皇袍金冠尊贵无比,一个黑砂化形妖异带威,绝非同道之人却又看来稔熟非常,仿佛早在万年之前已是至交。

  "鲲族作乱,想必也是应君的手笔?"

  "东海有龙王坐镇,区区鲲族,也掀不起大浪。"

  龙王金睛一冷:"巨鲲入海,祸害无数东海水族性命,这一点,应君可曾想过?"

  应龙却笑了:"昔日屠尽螭龙,灭杀金鼇的凶海龙王,如今怎变得如此悲天悯人?"

  "本王既为东海之主,自不愿见海中生灵受戮,应君亦是一方龙王,当明白本王心思。"

  "逆天犯上,本座早弃了龙王尊位。"

  东海龙王闻言,语息略顿,而後漏出一声叹息:"天命难违,我也早劝你莫作无为之举。"

  "无为与否,本座自有定论。"水波略动,黑砂人形稍移身影,"此来,乃为讨还当日寄放在龙王殿内的东西。"

  东海龙王闻言,神色略变,并未立即作答。

  半晌,方道:"当年你留下此物,便是对天地生灵尚存一丝善念。如今取回,却是为何?"

  "龙君错了。"

  "错了?"

  "若存善念,当年岂有逆天之举?"

  东海龙王叹息摇头:"既然应君心意已定,寄存之物自当奉还。"

  龙王抬指点於左目,口中念动法诀,左目之中金睛光华爆绽,光华之烈,若剑刺目,如日坠海,附近水族均被光亮刺得不能视物。

  东海龙王以指自左目中移出一团金光,盈於掌心,光华流转,隐约间,但见其中仿有两轮弯月旋转翻滚,此时海底如有地龙翻身,微微震动,波生暗涌四周荡开。龙王将此物交与应龙,那团金光一触黑砂,嗡声大作,波动更剧,更生出一卷逆水而上的漩涡。

  东海龙王稳立漩涡之中,一身龙袍亦被浪涌掀扬而起,最靠近的水族便是遭殃了,当即被冲了个东倒西歪,唯有那龙将军丈螭勉强支撑。

  应龙控了此物,黑砂的面孔撩起一丝明显的笑意,轻叱道:"璧噬,岚磬,不认得主子了麽?"

  光芒骤然飞碎而散,本来拳头大小的光中之物形体暴长,但见此物竟是一对兵器!达三尺之长,骤一看去,每者各有一大一小双月交叠,其状如钺,然而兵刃浑体锋利,竟无可把握之柄位,虚空中以应龙手掌为轴,交相旋转,错体而过却并无丝毫碰撞。刃身折射钢色亮华之中,一者隐现日火流华,一者暗带夜阎魅影,更隐隐能闻石磬之音。

  乾坤之初,混沌玄黄,始生混沌天神,其法力无边,无所不在,然天地未分,既无昼夜,亦无晨昏,人祖盘古执凿与斧,开天辟地,破开乾坤,而至混沌初开,天地两极。混沌之神亦随之而分,一气曰乾飞升天极为阳,一气曰坤下坠渊层为阴。经万年,而凝为一双惊世神兵。

  而上古神应龙,正是这双神兵的主人。

  神兵现世,天地震荡,海水汹涌澎湃,海面之上更是落下旱天雷,电光大作。

  东海龙王立於一旁,此时再看他的左目,竟见已是失去金睛之色,瞳孔僵冷,灰败黯淡,赫然是一只早已废掉的眼睛!然东海龙王却并不在意,他只是看著那认了主的兵器,问:"应君重执兵刃,未知意欲何为?"

  应龙略略侧首似看向东海龙王,黑砂人面并无眼目,然而龙王却觉仿佛被那双邪魅的眼睛盯住,不由心底升起丝丝凉意。

  "你不会当真以为天帝会因锁妖塔里面数百妖物而大动干戈吧?"

  "……"

  "昔不周山为共工所毁,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复,地不周载,女娲神断鼇足以立四极,舍身补天。然而天地为上神盘古撑开,鼇足何能承载塌天之重,遂天帝以中央之极──昆仑丘为基,灵珠为辅,立下擎天铁柱。"

  东海龙王立下愕然:"莫非那锁妖塔……"

  "飞星破塔,擎天铁柱即断。"应龙玩味地看著手中翻滚的兵刃,"剩下的不过是不堪一击的四极鼇足"

  "你……"东海龙王拳头一紧,"你要灭天?!"

  中极擎天之柱已失,再断支撑四极之鼇足,必定天塌地陷,再现当初四极尽毁,九州裂地的惨状。届时无论天宫人间、妖域魔界,均难逃大限之劫!!

  然而应龙只是若有所思地玩弄著手中的双钺兵刃。

  "不。"

  只见他突然翻手一覆,双钺收形摄入掌中不见踪影,适才几乎翻江倒海的震荡也瞬间消失,海中平静如昔,完全不似曾有神兵现世。

  "本座只是想看看,可有人能以一己之力扭转天命。"

  "如若没有?"

  黑砂拔地而起,化作一尾巨龙咆哮而去。

  "如若天地当亡,本座自不吝助其一臂之力。"


枢天引 第九章

  第九章 南极御宫邀君约,石柱蟠龙玄铁卫


  果不其然。

  九十九层之顶,已是人去楼空。

  天枢默默看著徒余段段断链的塔室,心头不由一震。当年为囚禁这条上古妖龙,他不惜耗损星元以链网法阵将其禁锢,就算妖龙能以分身之术暂离锁妖塔,但真身却始终无法逃脱。

  然而……

  他捡起一截锁链,切口干净利落。

  天枢不由心中暗忖,好厉害的兵器!!

  能将这法阵彻底击碎,必定是上古神兵。而应龙手中的兵器,与他手中这柄盘古凿,只在伯仲之间。

  应龙,果然尚有未尽之力……

  如今他毁阵而去,凡间只怕自此多事!

  天枢略垂眉,锐意自目中一闪而逝。

  但见他袍袖一收,劲风席卷塔室。既然法阵已破,留来何用?

  塔内曾牢牢困锁大妖两千年长的锁链,在劲风之中脆如枯槁之木,顷刻碎裂化尘。地上散落的妖兽白骨也难幸免,化作齑粉吹散无踪。

  不过眨眼之间,这阴森晦暗的囚室已被扫得干干净净,四壁皆空,一点痕迹都不留。

  天枢收回法术,正要离去,却忽然察觉南墙壁上隐约有些痕迹,走近去看,便见石壁之上原来还留了字。写字之人手劲奇重,字体透入石壁三分之深,与其说写,还不如说刻。

  但见上书道:"昔金鼇灭族,遗下宝珠一枚,本欲赠君以表临别之意。奈何候君多时,久未见归,故先行一步,於南御行宫恭候大驾。"

  虽未署名,但能在这锁妖塔顶留字,这语气更是飞扬跋扈者,除应龙之外,不作他人想。

  天枢皱眉。

  锁妖塔里的妖怪逃出生天後,均是各寻匿处,隐踪藏身,便是四出肆虐,也不敢过於明目张胆,以免遭天域仙人追捕擒杀。

  然而这应龙王,不仅留下去向,更以珠为诱,邀他一行。

  锁妖塔破了,应龙是高兴还来不及,岂会愿意真心献上宝珠,以助塑塔之用。可若说是陷阱,却亦未免挖得太过明显。

  到底是何用心,便连天枢亦一时未能摸透。

  金鼇乃海中巨兽,上古之时曾担负岱舆、员峤、方壶、瀛州、蓬莱这五座仙山於东海域,免受浪汐漂移之苦,然後不知何故与螭族起事欲取龙族而代之,东海龙王敖广率兵镇压,灭尽鼇、螭两族。

  看来这所谓的鼇族秘宝,落在应龙手中亦非空穴来风。

  如此,去是不去?

  他犹自看著墙上那副嚣张无我的"请柬"。

  字中所言,笃定之意尤甚,看定他必然成行。

  "轰隆──"

  手一抬,轻易毁去。

  很好,应龙王。

  本君便要看看,你到底在玩什麽把戏!

  塔外鸾鸟高鸣,绕塔飞翔的苍辂也似乎被吓了一跳,见天枢身形重现,便展翅飞近,天枢轻身跃离塔室,落在鸾背之上。

  "去南方。"

  南地自古丰水,而见河汊纵横交错,湖泊星罗棋布,丘陵河谷分布其中。

  只是伏旱期长,盛夏之时,烈日当空,直把人照得头昏眼花。

  突然天空中密云拢集,适才还晒得石头发白的日光骤然被遮了个严严实实,如同入夜一般,雷声如同藏在被中被敲响的闷鼓,滚滚而震,电光在重叠的云层深处闪现,刹那间,仿佛可以看到云层深处,有龙影上下翻飞,啸声与雷鸣同起。

  最後一道仿佛能劈开长空的电闪,雷声震动大地,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一时间风卷山林,暴雨如箭,地表被冲刷一净,可知这雨势何其暴烈。

  深山重谷之中,有隐於山林之宝殿,此殿依山而建,自山腰而至顶覆压而兴,气势磅礴,更有一条长达数里的笔直见陡之石阶从山麓直指正门,入此门必形似垂首,无可仰目而观者。

  骤见云开雨收,一尾双翅巨龙破云而出,於天顶狂啸一声,从天而降,落地一刻,光华骤闪,已化作人形模样。

  正是玄袍长摆金龙绣,塔高难囚帝君威。

  来人回过身来,抬目来看这巍峨宫殿。

  此殿,正是应龙居所──南御行宫!

  自助轩辕黄帝灭蚩尤,应龙不复上天,便择南极之地灵山僻壤,兴此行宫而居。

  只是自被困於锁妖塔,两千年长,不曾踏足此地。

  南越之地本是瘴气极重,但这山中有一股清风,於山麓而上驱散雾湿瘴息。

  日光明媚,山中林荫叠翠,有龙息盘踞,这山中自没有恶兽喧嚣,鸟兽安详生活,只是这宫殿实在太过安静,除了偶尔落於庭阶之上的小麻雀唧唧轻鸣,便再没有一点声息。

  千年风蚀,就算不被埋於尘土之下,这金漆画璧,琉璃绿瓦,亦未免褪色而旧,便是挂在角落的夜明珠,也见蒙尘失华。

  惟有直通内殿的大廊两道,一根根浮透雕蟠龙巨石柱不曾有半点变化,威武肃穆,如列道两旁的卫士。

  应龙只是抬眉一笑,抬足步入殿中。

  肉眼看不到的波动在殿中回荡,仿佛惊醒了什麽。当中一根蟠龙柱上那尾张牙舞爪的石龙竟出现龟裂之痕,石片如蛋壳一般片片剥落,露出金黄鳞色!

  "何人擅闯龙宫宝殿?!"

  石破天惊,一尾金龙从蟠龙柱上扑出,游於殿顶半空,张牙舞爪,随时便要扑下来撕碎私闯宝殿之人。

  应龙略是停步,并未抬头去看,只淡淡言道:"雎翊,本座说过,擅入行宫者死。以後若有来者,不必多问,直接杀了。"

  话中狠戾,因其语意之轻描淡写,更多了几分肃杀之意。

  那金龙闻言顿时止了啸声,龙目圆瞪,等他看清来人,猛然向地面扑来,一个翻身,化作一身玄铁铠甲的卫士。

  玄铁甲卫单膝落地,狂喜之色溢於言表:"龙主!"

  "嗯。"

  应龙只是略略点头。

  这名玄铁甲卫侧手一翻,一卷金光自其握紧的拳中化出,变作一柄镔铁长戈,但见他以戈身往地上使力一点,殿内顿时荡起龙吟之声,声音之壮堪如百龙同啸,刹那间两列柱上所盘踞之石龙纷纷弓身而起,爪抬尾摆,剥离柱身。

  石屑纷飞之中,骤见龙影狂舞,赤金白银、靛蓝绀青,而後化作道道金光从天而降,落在应龙身前,一一化作甲卫。

  但见玄袍龙帝颀身而立,四方殿上,一个个身披玄铁重甲的龙族甲卫威武不凡,纷纷单膝下跪,拜於龙君身前,齐声高呼:"恭迎龙主!!"

  声彻大殿,齐若一人而发,以至震耳欲聋。

  这些甲卫身披之盔甲委实称得上……可怕!

  玄铁之坚韧非同一般,其硬度堪比金刚石,凡间不可多得,大多以此打造刀兵,玄铁刀剑无坚不摧,凡铁者遇之当立断。然而这些盔甲竟全是以玄铁打造,厚重的盔甲将人体完全包裹,密不透风,头盔之下也不过隐隐看见一双双精锐无比的眼睛。

  凡间盔甲不过数十斤,纵是步人甲亦不过以铁质甲叶用皮条或甲钉连缀而成,最重不过半百斤数,然而他们这身百斤重的玄铁盔甲,少说上百斤,然而他们穿在身上,举手投足不过是轻而易举。只怕若无神兵利器,就算他们这麽站在原地,对手就算砍到虎口崩裂,刀折剑断,也无法伤他们分毫。

  两千年长,这十二名龙族甲卫忠心耿耿守卫这座无主空殿,如今见龙主归来,自然喜色难掩。

  应龙王举目,视线越过众卫,硕大的殿堂上,一把褪了色的龙椅,几案上铺了灰尘的笔洗、玉纸镇,照壁上蒙尘的雕龙,一切都因为失主而剩下陈旧与黯淡。

  细长金睛颜色略沈,但见他袍袖一收,自他脚下一股黑砂之气呼啸而起,法力高扬,气息所到之处,吹尘洗旧,一切焕然一新。

  青石殿阶光洁如新,镏金灯盏中,斗大的夜明珠拂去尘色显出萤绿发白的光华,破损的蟠龙石柱重上朱漆金丝绘龙画形。

  正面黄金雕龙宝座,背後一幅雕龙屏,龙见五爪腾空,脚下腾云,口吐龙珠与日月争辉。

  如此金壁辉煌的殿宇,比起东海龙宫也是不遑多然。

  应龙收了法术,迈步走上龙座,撩起玄色袍摆,转身坐下。

  他这才慢慢转目,看向甲卫中为首者。

  "雎翊,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第一位出现的龙族甲卫──雎翊受宠若惊,面露惭愧:"龙主当初将南御行宫护卫之责交付我等,然我等未能保殿中之物完好无损,实有负龙主所托。"

  应龙眉目带笑,并无斥责之意:"尔等乃九天翔龙,屈居这偏隅之地,本来就是委屈了。"

  "龙主此言,实乃折杀我等!"

  不等雎翊应答,在他身後一名相貌刚毅,肤色黝黑的龙族甲卫抬声言道,"我等十二翔龙均是仰慕龙主之威,随龙主下凡镇压蚩尤之乱。岂知天帝旨下荒诞,令龙主不复归天。我等誓死追随龙主,亦早断绝重归天域之念。如今为龙主看守行宫,定无二心,望龙主明鉴!!"

  雎翊皱眉,轻声叱道:"刑轲,龙主面前,休要放肆!"

  "我──"那叫刑轲的甲卫仍欲申辩,却被雎翊严厉的目光震住。

  天威无情,不管众卫如何鸣之不平,亦不过枉然。然而龙主方归,便说这些话,岂非惹龙主不悦?

  刑轲方悟此节,不由心中忐忑不安,不敢再语。

  应龙身上散发淡淡箫杀之意,众卫素知龙主息怒难侧,均不禁俯首阶前,不敢抬头。然而应龙沈默半晌,慢慢说道:"此言倒也确实不差。天宫里的神仙,本就喜欢排除异己。我龙族与天人本非同源,不复归天,亦在本座意料之中。"略顿,抬声道,"爻菱何在?"

  "属下在!"

  位十二甲卫之末者抬起头来,若与其他几位面相悍勇粗犷的甲卫相比,头盔下的那张脸便是难得一见的俊秀,只是紧抿的嘴唇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毅,在众卫之中,唯有他一人背有鸿头长弓。

  龙主重临,必是大战将至。翔龙乃龙族中最嗜武之众,守殿千年,刀兵一直深藏未发,如今龙主召唤,众卫自是严阵以待,不需言表,各自心中皆是蠢蠢欲动。

  "醉月黄芽……"

  "……"

  众卫闻言面面相觑,显然不知龙主所表何意。

  就连爻菱也莫名一愣,醉月黄芽……好像是龙主最喜欢的仙茶吧?

  "你去准备一下。"应龙举目远眺,看向殿外平直无垠的嫋空,"不日将有贵客临门,本座贵为一方之主,自当扫榻相迎,一尽地主之谊!"


枢天引 第十章

  第十章 朝菌不知晦朔异,五百春来五百秋


  三日豪雨之後,总算是云开雨收,重现碧蓝晴空。

  地上满是断枝,才开的花被打落一地。

  然而雨水丰沛却是南地百姓喜见之事,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烈日当空却忽然瓢泼大雨,之後一下数日不止的无常天气,断枝扫干净便是,至於花开花落,南地多花,也并不在乎。早早便出门收拾一切,营生的营生,做活的做活。

  年纪稍长的百姓却有所知,云雾滃然而从,震风薄怒,万空不约而号,正是应龙王翔天之兆,因此南地祭祀应龙王的庙宇这几日香火鼎盛,此处亦不细表。

  长空之上,天枢坐於鸾背,远眺山中隐隐可见的恢宏殿宇。

  南极之地,乃应龙巢居所在。

  尤记当初蚩尤作乱,应龙受天帝派遣下凡助轩辕黄帝,力竭而不得复上,唯悄然蛰伏南极水泽之地。即是一方龙王,自然不会委屈了自己。应龙於南粤择灵秀之地,兴建行宫。天枢虽不曾亲眼所见,倒也曾在瑶池宴会上听仙人们谈论过。传闻应龙王的南御行宫金壁辉煌,极尽奢华,比之天宫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亲眼所见,虽说多少有点言过其实,但这依山而建的庄严雄伟的殿宇,虽不及九天凌霄阁之缥缈尊贵,却亦有雄踞一方的龙殿威仪。

  殿外的山林一片祥和,山中静静徜徉的一息龙气,庇佑这一方水土,以令坡生瑞草,地长灵芝。

  青鸾於正殿门前拍翅落下,天枢举目,看那金漆牌匾书有"南御"二字,笔法苍劲,却带几分不羁意形。字迹倒颇为熟悉,正是在锁妖塔中曾经见过。

  宏伟的殿堂内寂静无声,天枢收了视线,迈步入内。

  踩在青砖地上,华贵殿堂有照夜璧以作照明之用,虽是安静,却无一丝阴暗隐晦之感,然而天枢对这些奢华的装裱全然无顾,笔直地往里面继续走。

  "擅闯宝殿者死!!"

  骤然一声暴喝,一尾盘踞於廊柱上的金龙呼啸游出,化作一名持镔铁长戈的玄铁甲卫,不问因由,挺戈刺来。

  天枢抬手一隔,虚空中不见兵刃,却传来兵刃交击之声。

  "嘶──嘶──嘶──"破风之声从另一角响起,几乎就在同时,三枚利箭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势,於上中下三路直指天枢要害。

  天枢头亦不回,荡开长戈,反手於身後扫过,即见三箭齐断,断箭坠地叮当声脆。此举看来简单,然却让隐伏四方的龙族甲卫为之咋舌。

  旁人或许不知,同为甲卫,他们岂有不知爻菱的箭快似流星,就算当面看著他射,也不能及时挡格。这人居然轻而易举地挡下爻菱射出的暗箭,更将镏金箭身轻易斩断!!

  他的兵器到底是什麽?!

  "让我来!!"一声如雷咆哮从天而降,一名龙族甲卫挥舞长刀当空劈下,豪勇臂力达千钧之重,加上从上而下之势,更见威力惊人,这一刀下去,开山裂石。天枢抬剑去挡,但闻"铿!!"一声巨响,空气中即荡开一股波动。

  这一记重击确实是对方倾尽全力,天枢虽无损伤,但脚下青砖地却抵受不了这下重击,"哗啦──"一声,天枢足下砖块尽碎,人也稍陷半寸。

  然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天枢手中的长兵显然不损分毫,反而是那柄经千锤百炼的镔铁长刀刀锋见卷!!

  此时但见照夜璧之华,浅浅滑过他手中之物,一道流光若有若无,原来是一柄几近透明的长剑!

  此剑朴实无华,并无任何奢华雕饰,只是这便如何?

  兵刃,本就用作杀伤之用,并非用作佩戴腰间以作装饰。

  "你、你这什麽兵器?!"

  一旁持戈的雎翊在头盔遮掩的阴影下大翻白眼,心中暗骂,刑轲这个武痴,现在哪是考究兵器的时候?!

  心神一走,一股煞意扑面而来。

  那苍衣男子此时抬足踏出裂陷的砖块,站在平整的地面上,苍袍无风而动,凤目中煞意大盛,便连雎翊、刑轲这般翔龙化身的甲士,竟亦一时被其煞气所慑,不敢轻近其身。

  雎翊惊诧莫名,天上仙人讲的是修身养性,但若非身经百战而至杀戮无数,焉能有如此骇人煞气?!

  这人仿佛只是动了一下,雎翊已觉得咽喉一凉,喉咙之处的盔甲赫然已被长剑刺破,玄铁厚甲,在天枢手中盘古凿面前,竟有如豆腐。

  "让开。"

  雎翊神色冷凝,头盔下,人目眨眼之间稍现青蓝瞳色,更见条状瞳带。

  "恕难从命。"

  他无视已抵在咽喉要害处的神兵利剑,长戈点地,就像传信之号,两侧随即响起铁履整齐踏地之声,其余十一甲卫倾巢而出,将天枢团团围困。

  刀朝天,箭在弦,戟向背,枪点地。

  不同适才一对一的散乱攻击,十二甲卫显然训练有素,每人所占之地均可互补不足,更隐隐藏有阵法,犹如天罗地网,严丝合缝。

  雎翊一脸毅然,视生死如无物,眼中坚定如故。

  天枢非常肯定,此时若要入殿,必要踏过一十二具龙族甲卫的尸体。

  贪狼星君虽灭妖无数,但其本身并不嗜杀,面前这些龙族甲卫虽拦阻其道,但亦算是尽忠职守,并无过错。

  天枢略皱眉,收了手中长剑。

  虽看不到剑锋,雎翊觉得喉头之处刺骨之感消失。未及放松,骤然迎面一股劲风撞过来,以天枢为中心,一股劲力拔地而起,如同一堵看不见的墙壁朝十二甲卫迫去,任得他们勇武过人,一时竟亦无法抗衡,均被生生逼退数步。

  "应龙王!!"

  沈稳而略低的声音,仿佛被无限扩大,如洪锺震耳欲聋,更显然带了一丝不悦,

  "若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请恕本君少陪!!"

  "呵呵……贪狼星君如此迫不及待,倒真是叫本座意外!"

  与这剑拔弩张的景况截然不同,带著调侃意味的声音适时响起,玄袍身影出现在殿堂深处,如铜墙铁壁般拦路的十二甲卫纷纷两旁让开,弓身行礼。

  他扫了一眼杀气腾腾的众卫,淡然责道:"贵客临门,尔等竟以刀兵相迎,实在无礼!"

  "龙主恕罪!"众卫同时单膝下跪,盔甲噌噌,其动作更是如出一辙,气势逼人。

  应龙却不理会那一众跪倒的甲位,道:"还望贪狼星君多多包涵!"只可惜语中歉意欠奉,实在难让人感到一丝诚意。

  天枢冷目视之,心中自然早有分晓。

  这一众甲卫乃天上翔龙化身,从适才临阵御敌之势,可见纪律严明,绝非乌合之众。如此训练有素的卫士,若无应龙授意,又岂会擅自行动?

  闹剧结束,应龙施然一笑,抬手挥退众卫。

  一众甲卫旋即听令,收了兵器从两旁退下。

  诺大殿堂,便剩下应龙与贪狼星军,倒安静了不少。

  应龙从容地打量天枢片刻,笑道:"多日不见,星君倒是清减不少。"这般说法,好似这二人早是多年知交,而非曾两阵对立刀兵相见的对手。

  天枢默然。说来讽刺,天宫中的神仙对这位三煞之一的贪狼星君一直是退避三舍,生怕跟他多打个招呼,便会被煞星身上的血腥戮气给坏了清修道行。反倒是这个妖帝逆龙,昔日的敌手,注意到他这副身体逐渐不堪重负。

  "此事不劳龙王费心。"

  对方的冷淡,应龙不以为忤,反而笑道:"南地距昆仑丘遥遥万里,本以为星君少说得半月之後才会到访,岂料本座前脚方落,星君便乘鸾驾临,实令本座大感意外!"言下之意,倒像是调侃天枢如此迫不及待想要见他。

  若换了别的仙人,被如此戏耍,此刻只怕已暴跳如雷,然而天枢依然沈著冷漠,不受其话语挑拨影响,便似山岳无情,任你狂风吹骤,雨下瓢泼,不为所动。

  "本君为金鼇宝珠而来。"

  应龙挑眉:"星君说话当真是无趣得很。本座既然诺了这金鼇宝珠,自不会反悔。不过星君远道而来,本座连茶亦不奉,传了出去,未免让别人笑话本座待客不周。"他作了个内请之势,"不知星君可愿赏脸?"

  言罢也不理会对方应是不应,转身步入内殿方向。

  天枢虽不知他肚子卖的什麽主意,当下亦不犹豫,随後跟上。

  与正殿恢弘气势相比,这後殿亭台楼阁却带了几分岭南水乡灵秀之姿。亭林依山而建,层次分明,通透古雅,暗见水脉潺潺,以廊桥架空跨过,宅门漏窗,匾额屏风,均见匠心独韵,游走其间,不禁令人有心旷神怡,闲庭信步之感。

  一棵硕大无比的桂花树下,以老树根盘为桌作椅,桌上放了一个茶盘,盘中紫砂壶青烟嫋嫋,茶香清香。旁边是一个清澈而并不深的池塘,塘内放养锦鳞鲤鱼,肥硕身长,看来不日便能跃过龙门,化身为龙。

  应龙先行坐下,亲手沏茶,一杯斟满,以指移之,送到天枢面前的桌边。

  天枢看了他一眼,亦同坐下,取过茶来。

  这茶一看便知绝非凡品,汤色黄绿清澈明亮,香气高雅持久。

  "醉月黄芽?"

  传说蓬莱山中有醉月峰,峰顶有黄芽,煮而饮之,一品延年益寿,二品长生不老,三品羽化飞仙。

  只是这茶五百年露蕊,千年方吐碧,便是寻常仙家也难於品上一杯。而天枢认得此物,自是因为天君曾赏赐於他,而他……

  思及巨门星君殿中那壶早已凉了千年的茶水,天枢不由得抬手举杯,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入喉鲜醇,浓厚回甘,然後舌上却多了几分不该有的苦涩。

  茶需热饮,凉了……甘而变苦。

  "怎麽?这茶莫非不合星君口味?"应龙目光如炬,岂有错过天枢眼中一闪而过的神伤,不由更是玩味,到底是何缘故让这个比北溟最深之处的海冰更冷硬的男子有这麽一刹那的动容?

  然而天枢自制过人,眨眼之间已按下心中那一丝半点的愁绪。

  将茶杯放下,淡然道:"不。茶是好茶。"只是没有想到,能有这麽一天,与这个叫九天十地众仙头疼莫名的逆龙面对面地坐著,平静地喝上一杯茶。

  "这是自然。"应龙亦无意追问,"好歹本座也曾是天帝座下神将。"他看了天枢一眼,"想必星君也知晓,天帝对有功之臣,向来大方。"

  天枢心念一动:"莫非龙王因不复上归,而由怨生恨,故而逆天?"

  应龙正要斟茶的手一顿,仿佛听到了一个极为可笑的笑话,爆发出阵阵笑声,声彻山林,庭院回荡。

  半晌方才止了笑声,然而笑意未减,眼中更隐隐带了几分嘲讽之意。

  "朝菌不知晦朔,蝼蛄不知春秋。"应龙取来面前茶杯,闻香,细品,"凡人望春秋而知年,然楚南有一只冥灵寿龟,在它眼中,却是五百年为春,五百年为秋。"

  "……"天枢眼神见深。

  "九霄天宫,在那些久修而得道的仙人心里,自然是高不可攀的神域。可在本座眼中,却不过是个玉石雕砌的牢笼。与其处处受制,莫如求去。"

  茶水从壶嘴倒出,落在杯中,荡出涟漪。

  "本座要的,并非臣服天规之下,妥协条框之中的自由。"


枢天引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六著对博寻一问,天命孰归局中藏


  此时一名翔龙甲卫手捧一个金丝龙纹的檀木椟上来,拱手於应龙。

  应龙接过此物,满不在乎地置於桌上。

  虽有檀木椟封住,但里面溢出阵阵仙灵之气,想必里面放著的正是金鼇宝珠。

  天枢倒没有料到他轻易将宝珠示人。

  毕竟他与他是敌非友,更何况两千年的锁妖塔囹圄之困,还有不久之前强取逆龙鳞一事,说实话,换了是谁也不会有好脸色。

  而且,这位上古龙神也断不是宽宏大量、不记旧仇的良人。

  龙族,一向有睚眦必报的脾性。

  闻应龙问道:"不知星君可晓得这金鼇宝珠的来历?"

  天枢点头:"略有耳闻。"

  金鼇乃天地所孕之海中灵兽,其体巨硕无比,然而行动迟缓,百年方前行一尺之遥,故上古时仙人曾以金鼇负载海中仙山,虽海浪翻涌而仙山不动如锺。然後来不知何故,金鼇与螭族纠合逆反,欲取龙族而代之,海域顿掀起一场血腥杀戮,最後以龙族得胜而鼇、螭灭族。

  当时金鼇族内有一枚宝珠,此珠法力无边,有走石飞沙、翻江倒海之能。当年一战,金鼇祭出此珠,几乎令倾巢而出的龙族全军覆没,最後东海龙君不惜只身付险,在金鼇一族手中夺了此珠,方令龙族大胜。

  此珠本应藏於东海龙宫,却不知为何落到应龙手中。

  "此珠在本座殿中,一直无甚用处,既然星君喜欢,本座以珠玉为赠,亦无不可。只是随手而赠,未免有些无趣。"

  天枢心下了然,便是不语,等他下文。

  "雎翊。"应龙转头吩咐道,"你去取棋盒过来,本座要与星君对上一局。"

  "遵命。"

  "若星君赢了,宝珠自然双手奉上。若是输了,宝珠仍送星君。"

  天枢挑眉。

  应龙笑看著雎翊取来棋盒,於桌上摆开,方缓缓续道:"若是本座侥幸得胜,便只是想要问一个问题,而星君需据实以答,不可有丝毫隐瞒。星君以为如何?"

  "……"

  "莫非星君打算像上回那般,强抢豪夺?本座数千年不曾回天宫,还真不知道原来九霄上的神仙已变得如此横蛮。"

  应龙的表情淡而无痕,虽未强迫对方,然而所言所行密不透风,足以让人无法推托。

  天枢亦不由心念一动,当初强取逆龙鳞乃是不得已为之,如今说起,多少是有些不著道理。於是略略点头,应了。

  棋盘摆开,棋是六博。

  所谓六博,乃各以五子为"散",一字为"枭",枭可吃散,行棋时,掷箸定行,双方以枭为迫,销杀散子,散又能调兵遣将,取机杀枭,胜负,乃以杀枭为定。

  天枢取白子,而应龙取黑子。

  六博之艺乃仙家所好,九天之上,不乏好手,其中表表,自然是七元星中的文曲星君天权。

  棋局一开,黑子落位无定,骤看散乱无常,然而若看仔细,局中渐见危机四伏,只怕白子一招不称,便要满盘皆输。白子未理会黑子之故布迷阵,开局以破竹之势,化作一把利剑般,无视眼前纷乱变幻的阵法,直捣黄龙。

  六博巧妙之处,乃胜负关键除枭散配合,调兵遣将以求击杀地方枭首之外,尚在於掷采之间,难於量定之偶然。应龙轻笑,掷箸定数,移子:"常闻观棋如观人,今日看来,确实如此。星君行棋,凶戾带煞,全不留情,只是这般……却显得无趣了。"

  天枢亦定一子,并未抬首:"胜负,本无有趣之说。"

  "星君此言差已。须知定局於胜负之先,看子下而局渐成,本就是个相当有趣的过程。若是略过此节,便是胜券在握,亦会变得索然无味。"

  言语间,白散乘势破开敌阵,长驱直入,眼看就要剿灭黑枭。

  "本君无此体会。"

  黑枭见危,应龙却丝毫未乱,依然悠哉游哉地调遣黑散。

  棋盘上,黑子阵法玄妙,高深莫测,白子气势如鸿,势如破竹。二者只争朝夕,局中肃杀之气大盛。便连一旁伺候的雎翊亦被棋盘中两军交战之紧迫气势所慑,注目而观,不由自主地捏紧拳头。

  白散已将黑枭与一黑散围剿其中,眼见败局将至,应龙却依旧从容。

  "本座收回前言,与星君博棋,其实相当有趣。"他又走了一步,然而此时看来黑枭已见危殆。

  "龙王谬赞。"对方赞叹天枢置若罔闻,依然目贯棋局,掷箸,指点白散,移步,已是吞子之著。

  "本君只知取胜,若有阻拦者……"二指夹起那枚被白子所吃的黑散,离开棋盘,"诛。"话音一落,劲力透指,那玉石所雕的精美棋子"啪──"一声脆响,瞬即化作飞灰。

  语中冷冽肃杀,已有隐隐威慑之意,然而应龙反而意兴更浓。

  "这话听来,星君似意有所指?"

  天枢此时方才抬目,看向应龙的目光炯炯若电:"龙王愿助寻珠,本君自然感激。但若是心怀不轨,欲加阻挠,便请恕本君重言在先。本君手中之剑,护的,正是天命正道。"

  凛冽杀气毫不掩饰,一旁龙族甲卫岂能容他人威胁龙主?!

  "大胆!!"雎翊毫不犹如,一拍腰间佩刀,就要拖刀出鞘!

  然寒光刺目,刃锋才见一截,却已被止住。

  应龙未回头,只是回手按了雎翎握柄的手背,缓缓将刀推回鞘中,金刃磨砺之声,叫人神经如紧绷之弦线。

  "天数难料,世事如棋。未到最後,胜负孰知?"

  眼前败局将至,他掷箸之手依然从容不迫。

  箸数定,移黑枭走了一步,却是必死之途。白散毫不留情再吞一子,六散失二,本是危殆,然而这黑散一失,却反而开辟了另一番意象!虽失二子,但应龙面上未现惋惜之意,在他手中的棋子,向来可舍可留。

  本来穷途末路的黑枭解开围困,而其余早已布局在外的黑散立时发起进攻,以雷霆万钧之势,全然不顾己身生死疯狂反扑。

  白子虽遭打击,但阵法未乱,仍是应对自如。

  二者相搏,生死一瞬,棋局中仿闻风声鹤唳。

  此时天枢执箸欲掷,应龙嘴角挑起一丝奇妙的弧度,忽然伸手搭在天枢手上,稍止其脱手之势。

  天枢看向应龙,心中见疑。

  "星君难道不好奇本座若赢了此局,想问的是什麽问题?"应龙言罢,抬手一拂,袍摆掠过盘面,但见棋盘之上,白子如星,闪烁光华,骤眼看去,竟成舀酒斗形之北斗星象!

  此时黑散飘出缕缕砂烟,逐渐化作小龙形状,盘旋於北斗四周。

  棋盘上形势已明,六子白散虽占优势,然而若不顾一切攻击黑枭,虽胜而必同殒,但若不抢攻於黑子之前,则白枭危已。

  虽知对方蛊惑人心,天枢仍不免心神一震。

  "若天之所命,要六星同殉……"应龙此时放开手,容他掷箸,"你可舍得?"

  "啪──"青竹所制之箸岂堪天枢手劲,干脆折断。

  无箸可掷,这棋局自然也就不能继续下去。

  应龙轻笑弹指,棋盘上哪里还有北斗星芒?依然是安静平躺的玉石棋子。

  胜负未分,应龙却将那檀木椟缓缓推到天枢面前:"本座的问题,已有答案。这金鼇宝珠,自当如约赠与星君。"

  天枢并未马上伸手去取,目光仍停留在棋局如七星布列的白子之上,若有所思。

  应龙也不催促,回过头去,与那不过一旁观棋,却神魂若失的甲卫统领。

  "雎翎。"

  一声吩咐,总算把几乎魔怔的翔龙甲卫给招回魂来。

  "属下在。"

  "星君远道而来,只奉清茶一杯未免寒酸,吩咐下去,准备几份南地的糕点小食送上来。"

  "不必麻烦了。"

  应龙闻声回头,见适才明明怅然若失的男子,如今目光如炬,已不见一丝动摇。虽早知贪狼星君自制过人,然而能在转瞬间回复过来,其心志之坚实令他不由暗赞一声。

  天枢取过檀木椟,盖子一开,一层金华勃喷而出,光柱冲天而起,照亮了整个半山腰,但见一颗金光灿烂的珠形在盒内稍凌空中,旋转翻滚,光华流转。山中风息此时竟骤凝不动,流水逆行,山岳亦似有所感如地龙翻身微微震动。

  然而天枢却皱了眉头:"应龙王,这是何意?"只见他翻手其上,压下宝珠刺目光华,但见这并不是寻常形状的珠体,而是一个玲珑剔透中见镂空的球形,显然此珠并不完整。

  应龙似早有所料,答曰:"金鼇宝珠本就有内外珠体之分,当年东海龙王带回来的不过是外珠而已。"

  应龙交出来的宝珠虽不完整,但总算并未欺瞒,天枢亦不能问罪,他看著椟中镂空之状、巧夺天工的金鼇宝珠,不过是一枚外珠,已令山岳震荡,风静水逆,若与内珠相合,其法力实在难以估量。无怪当年金鼇能籍此珠之力抗衡龙族。

  只是这内珠,如今何在?

  应龙似看透对方心思:"内珠如今在北海禺疆手中。"

  北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赤蛇,名禺疆,能起西北厉风,播瘟疫。这禺疆本就是游离三界之外的古神,从不受天庭管辖,亦与统领水族的海龙族素无来往,偏安一隅。其并非善神,平日也无大恶,故天庭对之亦是不管不顾。

  天枢略沈吟,心中已有打算。

  应龙洞穿一切的声音施然响起。

  "星君欲往北海?"

  棋局,原来一开始,便不在棋盘之上。


枢天引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神兵狂骤锋芒露,乾坤震荡风云动


  "金鼇宝珠一事既是本座起的头,自然没有袖手旁观之理。想那禺疆与本座也有几分交情,这北海一行,本座愿陪星君走上一趟。"

  带上这个天底下最难预料,却又最懂得招麻烦的麻烦?!

  天枢毫不犹豫地拒绝:"龙王好意,本君心领。龙王还是留在这南御行宫,静待消息比较妥当。"

  似乎早料到对方不会答应,应龙嘴角掀起一抹带著邪气的笑意:"星君若就此离去,难道不担心本座籍机作乱凡间吗?"

  "所以本君想请龙王──留,在,南,御,行,宫。"

  一字一顿,带著不容抗拒的威迫之意。

  应龙闻言,金睛见深:"星君此来,并非只为金鼇宝珠。"

  "亦为龙王而来。"

  天枢缓缓站起身,摄人煞意此时再无掩饰,凤目冷厉地紧紧锁在应龙身上,俯瞰生死,犹如上古神祗:"锁妖塔既然留不住龙王,那麽天下虽大,已找不到可留龙王之地。"

  应龙虽未离座,身上黑砂妖气丝丝冒出,呈数尾龙形在虚空中张牙舞爪。

  然而,笑容依旧。

  "然则,星君的意思?"

  "无可容,即无不可容。"

  话音方落,空气中两股强大的力量骤然对撼碰撞,仙气如一道巨大无比的屏障铺天罩来,而黑砂龙形呼啸盘旋张牙舞爪。二人中间的古树盘桌及玉石棋盘哪里经受得了这毁灭性的两强对撼,当即化作石粉朽木。地面更深陷出一个巨大的深坑,狂风四泻,方圆十丈之内被波及的园林景致被无形的力量摧毁一空。

  一旁伺候的雎翎更是猝不及防,当即整个掀起,抛出十丈开外。所幸他动作敏捷,半空中翻身落下,以戈入地在逆风中稳住身形。

  此时一股风旋自天枢脚边盘旋而起,右手袍袖逆风而扬,一直隐於无形的兵刃终於显出真形。

  盘古凿!乃上古神兵,神兵不拘於形,可长可短,可剑可刀,在贪狼煞星手上,如今是一柄朴实无华,却寒锋意冷的长剑。千百年来,贪狼授命於天斩妖除魔,戮妖无数,这盘古凿虽依然清澈无暇,不见血痕,然而却隐隐透出一股叫人毛骨悚然的杀气。

  "星君想把本座的南御行宫当作囹圄之用?"

  "不错。"

  应龙闻言轻笑:"只怕,不是那麽容易吧?"

  骤见其肩顶两侧虚空之处,两道寒光凭空破出,飞旋於空,定睛且看,如同两轮亮月一坐一右护於应龙身侧。

  玄黄乾坤钺!开天辟地之前唯一神混沌天神精气所化之物,一为天极之阳,一为渊层之阴。沈寂千年,终得见世的上古神兵,锋芒毕露,不需催动已自发倾出阵阵锐气,凌空飞旋,其下地面青石在不知不觉中被割出两道深坑,只怕近者必先遭皮撕肉裂之苦。

  神兵接连现形,本来已把庭院毁尽的力量更获催化,二人之间的虚空中火花四射,电带跳跃。

  神兵有灵,亦知有了对手,当即嗡声大作,犹如示威。

  这山岳顿如地龙翻身,地动山摇,鸟兽争相走避,一时间天顶风云变色,日月无光。

  形势本是一触即发,眼见就要重复两千年前於天汉之上的大战!

  此时应龙重新打量面前这个苍衣神人,本以为没了锁妖塔,对方自是束手无策,岂料天枢竟然打算以行宫为囚,此法虽说欠妥,但却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若被困於此的人不是应龙自己,他也一定会击掌叫好。

  他显然没有料到这个行事无比严苛,手段雷厉风行的男子,竟亦是懂得变通!?

  如此一来,若在这里便一分高下,来个玉石俱焚的话……他倒不是可惜自己这南御行宫,只是,忽然有种杀鸡取卵的奇怪感觉。

  逐渐升起的笑意,金睛中不经意地泄漏了恐怕是近万年亦不曾有过的兴奋之色:"璧噬,岚磬!先别急著打架。"

  那两枚神兵就像已经要冲出闸口大肆厮打的斗犬,却突然被主人扯住颈上的绳子,当即不甘地嗡声大作,更是蠢蠢欲动。

  应龙皱了眉:"不听话吗?"平和的问语,竟让那两枚绝世神兵惊地声音都刹那收摄,然後唧溜唧溜地遁回虚空,竟有种灰溜溜的委屈感。

  "星君可愿先听本座一言?若星君听完,觉得还是必须一斗,本座自当奉陪。"

  天枢挑眉。

  既然对方先收了兵刃,天枢虽未收去盘古凿,但也敛去法力。

  虚空中力量骤收,枯叶打著旋儿落下,庭院一地狼藉,树毁石摧。

  煞星肆虐,妖龙作乱,岂有能幸免之所?

  整个院子就只剩下应龙还坐著的椅子尚保完整。

  至於被刮了十丈之远的雎翎爬起身时也是一副灰头土脸。

  "当年一战,星君至少耗费了五百年的真元吧?"

  天枢不语,但那场大战後的五百年,他只步难移,只能留於星殿闭门静养,便是从前同战百妖亦未曾试过如此耗尽星元之力。

  应龙施然拍了拍玄袍上星点飞灰,续而道:"你我一战,并无不可。只是若这一回,仍是要耗上个五百年,只怕就算星君等得及,那海角天柱亦撑不到那时候。"

  天枢神色略变,他深知应龙所言不差,应龙手中兵器不同凡响,更是两千年一战中不曾见过,并非不可一战,他当有信心能将逆龙制服,然而这一回,就算耗上五百年之力,这副肉身也会抵受不了而形灭神离。

  应龙岂有不懂其意,哈哈一笑:"既星君不放心,更该容本座一同前往北海寻珠,一来方便监视,二来也对寻珠之事有所助益。未知星君意下如何?"

  提议合情合理,仿佛一切都是为天枢设想。然而天枢却知道,这尾妖龙并不是这麽好打发,可惜眼下塑塔一事迫在眉睫。

  天地之变在即,确实等不了五百年……

  手中的剑敛尽光华,收去形状。

  如此一来,便如默许了应龙的提议。

  "何时出发?"

  应龙不急不徐:"既然一场来到,星君何不在这南御行宫多留几日,好好休息。须知那北海瘟神,虽说脑袋不怎麽灵光,却也不好对付。"

  看著天枢紧拧的眉头,应龙忽然迈开脚步,毫不惧怕对方披霜般刺骨森寒的目光,以及生人勿近的煞意。

  近在咫尺之间,那双金睛双目清楚地倒影出腰杆笔直毫不动摇的男子身影。

  "你并非以真身入世,凡躯肉身,本就容不下贪狼之煞,先前行事多有勉强,这副身体若不施法修补,本座想你也该清楚……"应龙再前往探首,迫近的脸仿佛有所图谋,然而天枢却依然目视前方,不动如锺,应龙在天枢脸侧险险擦过,嘴唇凑到天枢耳边,语如轻喃,话却骇人,"只怕再过半年,便要心脉尽断。"

  "那又如何?"

  天枢的声音依旧冷漠如冰,仿佛此事与他全然无关。然而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自己身体的情况。

  应龙这才稍稍离远,笑容中有著难以理解的深意:"当初本座择此地兴建行宫,皆因南地灵气之集便在於此,这山中有一眼天泉,聚天地灵气。若借助灵泉,辅以仙药,修复残躯,本座担保,可令这躯体延命五十。"

  天枢不由心念一动。

  "只需半月之期,当不致拖缓行程。星君以为如何?"

  南御行宫依山而建,其後殿之外,有一道隐秘的石阶,盘山蜿蜒而入林中,往上延至半里之遥,便见灌木丛间,有水汽烟雾於林间缭绕,再若向前,便可见一处泉眼,泊泊冒出热浪涌泉,四周兴建小巧亭台,一尾以白玉石为雕的龙神半腾水中,水洗温玉,更见晶莹剔透。

  於此地,可放眼四周山峦、葱绿的山林和巍峨殿宇,视野毫无阻碍,令人更有心旷神怡之感。

  可惜如此美景,未被池中洗浴者所关注。

  泉水中除了热气蒸腾,尚有浓重的药味。

  水汽弥漫之中,隐见水泉旁的玉石上整齐地叠放著衣裤鞋袜,拥有强健体魄的男人几乎全身浸泡在热泉之中,只略略露出宽厚的肩膀,虽烟雾弥漫,但泉水却是清澈,隐约可见男子盘膝而坐。解下束冠的头发略垂了些浸浮水面,腰杆笔挺,双目紧闭,炽热的泉水让密密的汗珠挂满了额际,但男子不为所动,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泉中。

  锁妖塔一破,妖邪狂放天下,在寻珠期间少不免遇到作恶人间的妖邪,他自不会袖手旁观,但这副身躯乃是凡胎肉骨,若是伤得重了自不免留下疤痕,加上他本身对这些并不在乎,无意以仙术除去,故泉中的男人那身皮囊可说是千疮百孔。

  此时台阶处传来脚步声,男人也不张目,已然入定。

  玄色的袍摆出现在池边,褪去镶金的龙袍,应龙这身净色长袍看上去反而多了几分邪魅之气,可惜他手中捧著一个装满草药的簸箕,显然将那份王者气度折损不少。

  然而他却并未在乎,施然挑了块近岸的石头坐下,打量了池中的男人半晌,对方显然对他不理不睬,他便也不招呼,微弯腰,用指头探入水中,沾湿些许而後掂入嘴了试了试,神情倒还满意。

  一阵清风稍稍吹散水汽,池里的男人那身破破烂烂的身躯清晰眼前,应龙不由皱起了眉头。用手抓起簸箕里头的药举於泉上,拳头揉捻,将草药碾个粉碎,洒入热泉之中。

  这些草药乃紫色紫叶,就算是开了花的蕊心也是紫色,倒是相当罕见。一入水泉,瞬即化开,一股清苦近甘的气味随蒸汽冒起,化满池水。

  "九天紫蕊。龙王可真舍得。"

  无波的声音,因为过於温热的空气而变得有些湿润,仿佛多了一分情绪。

  应龙却未停手,待把草药尽数碾碎入水,拍了拍手,把簸箕丢去一旁。

  九天紫蕊乃仙界神药,有生死人,肉白骨之神效,只是生於九天,存活不易,均掌握在天君手中,天宫里的仙人也就只有立下功勋获天君赏赐时才有机会得到一两瓶的九天紫蕊露。

  而应龙方才拿的可是棵棵齐整,且近半斤之多的九天紫蕊……

  然而这九天紫蕊的主人却满不在乎,好像丢下去的不过是些不值钱的艾草:"哪里,天帝对有功之臣一向慷慨。本座此举,也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九天紫蕊果然神奇,但见天枢的身躯上一些表相狰狞的疤痕竟在无声无色之间逐渐愈合,慢慢渗入体内的仙药在不知不觉间逐渐修复躯体筋脉。

  天枢也知对方不惜耗费难得一求的仙药,只是越是如此,反而对应龙种种所为更是费解。

  这个令人费解的前妖帝,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岸边,歪著头,若有所思地注视著他。也不知是这里的水雾,还是暮色渐沈之故,那双金色的瞳孔少了几分锐利,却多了一份奇妙的专著。

  天枢皱眉,眼睛长在别人身上,要看什麽也轮不到旁人多语,况且不过一副皮囊,有什麽好看?莫名其妙。

  故此他重新闭上了眼睛,只当岸上多了一尊妖龙雕像。

  "为什麽?"

  过了许久,在以为对方快要离开时,轻得跟耳语般的呢喃,让天枢险些以为是风过的声音。

  然而没有人能够忽略曾是上古龙神的疑问。

  "天命无情,你……为何还要为之不惜一切?"

  後语:就这两位……肉是没有了,豆腐皮要不要?

枢天引 第十三章

[img]stydssz_1.jpg[/img]  第十三章 沧海桑田人世幻,万古空明惟一叹


  "北斗魁首,煞星贪狼。尔所司之杀,自生於天地之初,已由天命所定。本座想,天上那群目光短浅、心胸狭隘的仙人定容不下一个为杀而生,却能位居天极的星君。"应龙不过三言两语,便完全点清了天枢几千年里在天宫中受尽排挤却又不得不深受倚重的尴尬身份。

  缓慢的语气,听似随意,然而却带著足以诱导他人入局的惑力:"难道星君不想有朝一日,亲眼看看那群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仙人匍匐在地,惊惶失态的模样吗?"

  林间骤然森冷的寒意,与热泉中蒸腾而起的热息相碰,更见水汽朦胧,朦胧了二者之间的距离。

  "本君没有回答龙王的必要。"

  平直无波的声线,显然并未受半点言语挑拨。

  然而应龙又岂是善罢甘休之辈?

  "此番天帝派遣七元下凡,可谓用心良苦。不过,他的如意算盘,这一回似乎打得不怎麽响。天极北斗七元,六者见异於天象。其中巨门星,更呈赤红妖息。"应龙嘴角挑出一抹邪笑,"本座虽出塔不久,却亦有耳闻妖域中新帝初临。"

  池中一片沈寂,并无回应。

  "九头虺虽说碍眼,可本事却不小,不过……"应龙闭上龙目,仿佛透过虚空,能窥见一切,更好似能目睹那妖域之乱,"降世星君,上古雷兽。想那凶水九婴,倒也败得不冤。"应龙所言,正是堕仙为妖的巨门星君天璇与雷兽离契败妖帝九婴,取而代之一举。

  水汽朦胧,仍是看不清天枢的面孔,然而水波荡漾,泉中涟漪圈圈荡开,却不知是因风而动,还是情念生波。

  "弃仙堕妖,乃逆天大罪。莫非那日你来取逆龙鳞,为的……就是那巨门星?"

  "哗啦──"破水而出的声音,打断了应龙的猜测。

  水滴从光裸的躯体坠回泉中嘀哒作响,强健的长足涉水而来,隐隐雾气之中,但见仙药滋养後的躯体焕发勃勃生机,不似天界仙人缺乏锻炼而见的苍白疲软,千锤百炼的武者身躯丰健匀称。

  涉水的双足每一步坚定有力,残余在皮肤上水滴聚合而滑过成形的腹肌。

  然而男人堂而皇之,全无因裸身而有一丝羞涩尴尬,迈步踏上岸来,赤足踩在玉石阶上,化开一些湿意,他稍弯腰,探手取过玉石上的衣物。

  应龙却一把按在天枢臂侧,玩味地打量著未见一丝变化的脸庞:"星君何必如此著急?九天紫蕊才刚放下去,多泡一阵对星君更有好处。"

  天枢侧目於按在臂上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凶厉,缓缓拨开,取来衣物穿戴整齐。

  "今日已够了。"天枢扣上襟口最後一颗内纽,苍青色的长衫让他看上去笔挺如松。

  "是吗?"

  微微挑起的嘴角却带了一丝看透一切的嘲讽。

  凤目骤现凶戾,天枢突然侧身半步,一把扯住应龙玄墨衣襟,再坚韧的布料也经不住这毁灭的力量,碎布飞散,露出了从咽喉至胸的大片皮肤,凉风掠过应龙咽下皮肤,隐见斑斑墨鳞一现而隐。

  更在咽喉之处,有一个淡色的月牙疤痕,虽已痊愈,但在咽喉要害之处却极为显眼。

  天枢看了一眼,冷道:"本君以为,还是龙王更需要九天紫蕊。"

  若论唇枪舌剑,比天枢更厉害的大有人在,比如天界之内无人敢与之作口舌之辩的文曲星君……然而就算是文曲星君,断也不敢在言语上招惹贪狼。

  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或许藏於鞘中时并不能引人注意,然而一旦出鞘,可是瞬入要害,噬血方归……

  锋锐如刀的眼神,无声地警告。

  莫。要。放。肆。

  便连神经足够强韧的上古神龙殿下亦不免被震在当场,愣在原地,半晌,看著头也不回大步离开的苍衣神人,突然发出一阵爽悦的大笑。

  是谁说贪狼星君冷漠如冰,严酷胜冬?

  那不过是因为尚未触及他的"逆鳞"。

  如若不慎触碰,只怕下场……

  渐渐消失在阶梯尽头的苍色身影,应龙敛去了笑容,那双金色龙睛更见深邃。

  "帝俊,你遣煞星入世,是否一早便知……天命难改,贪狼……破命。"

  城内熙来攘往的人群,商铺林立,酒楼饭馆也是相当兴旺。不远处的河道上更是热闹非常,鼎沸的人声将热闹感染了四周的一切。

  这热闹也是事出有因,这日是五月五,有节谓之浴兰,又名端阳节。端乃开端之意,所谓仲夏端午,烹鹜角黍。夏季之初,皇家兴祭祀而至除瘟辟邪。百姓以朱索、五色桃印为门户饰,以止恶气。

  而南地更有赛龙舟的习俗,便是以木刻舟,雕以龙形,请龙祭神,後以人为桡,水上竞渡。

  入午之後,天上风起云涌,突然下了一场瓢泼豪雨,把青麻石的街道冲了个干干净净。不过夏来龙舟水,端阳雨滂沱,这里的百姓也早是习以为常。

  见日头出来,悦来居的小二刚把酒旗挂上去,便被迎面而来的四位客人给吓了一跳。前行两名锦衣护卫仪表不凡,一看便不是寻常人物。而其後一名玄袍男子,一身尊贵气度叫人不敢仰望,甚至……店小二说不上来,只知道,自己眼下竟有种腿脚发软,欲跪顶膜拜的冲动。而在他身侧的另一名苍衣男子,冷脸带煞,虽未佩戴兵刃,却浑身如一柄出鞘的刀,更令他有避之则吉的感觉。

  暗地打量来客,小二心里嘀咕,适才瓢泼大雨,这四位爷手中并不见油纸伞,却衣摆也不见一点沾湿,真是奇怪!莫非……是腾云驾雾而来?

  小二悄悄咋舌,必定是昨夜看了神怪野传,胡思乱想了。

  却不知,原来他猜对了……

  对方虽不知是何身份,店里的掌柜也不敢怠慢,亲身出迎。

  "二楼雅座,我们包下了。"其中一名侍卫放下一个足两金锭,把掌柜的眼睛一下给晃了个花。

  悦来居的二楼正面向江,外飘的楼台用以欣赏龙舟竞渡是再好不过。

  两名魁梧的挎刀侍卫守在雅座门外,挡住了所有好奇的视线,而里面,坐在楼台外两抹截然不同的背影,玄袍者慵懒地靠在椅背之上,手捻青瓷茶盅,细细品味嫋嫋茶香,而苍衣者却坐如青松,桌面的茶茗与精致小点竟也是看都不看一眼。

  岸上锣鼓喧天,数百人抬著一条条长达四五丈的长体木舟下水,这些木舟狭长细窄,船头饰龙头,船尾饰龙尾,龙头高昂,硕大有神,雕镂精美,龙尾高卷,上刻鳞甲。远远看去,就像数尾五彩神龙从岸上游下水去。

  玄袍男子意兴盎然地眺望观景,心不在焉地问道:"星君脸色不愉,莫非是不满意本座的安排?"

  玄袍者正是应龙帝君,而苍衣者,自然就是贪狼星君天枢。

  那日他刻意重提逆鳞之事,便是要让那应龙有所顾忌,只想能得一阵清静,果然应龙不再多作纠缠,虽每日仍以灵药入泉助其养护躯壳,九天紫蕊也似不要钱地往水里扔。

  本以为总算清净了,谁知今日一早便有甲卫来请。

  之後一行四人腾云驾雾,不远千里来到这南地小镇,为的,便是看这个龙舟竞渡?

  天枢知道南地有龙舟竞渡的风俗,他在三百年前曾来过此地,当时乃为收服肆虐大地的恶禽玄鸟,玄鸟伏诛,他便匆匆离去,自然不会留心去看其他东西。

  其实这数千年间,他纵是下凡无数,却从未曾在某地驻足,更何曾如今日这般,坐在安静的包厢中,品茗尝鲜,观看热闹?

  "这有必要吗?"

  应龙捧杯的手且是一顿,转过头来,看了看天枢那张严肃的侧脸,目不斜视,神情冷酷,知道是在看河中鱼跃龙腾的龙舟竞渡,不知道还以为他在看天兵演练。

  "不,无此必要。"

  应龙迎上天枢审度的视线,放下手上的茶盅,左手挽袖,探出右臂,将天枢面前的茶盅向对方稍稍推近,"星君规行矩步,安辞定色,本亦无错。只不过,千万年皆如此渡,难道星君不觉索然无味麽?"

  天枢正色道:"本君既负有天命,自当遵而行之。岂能以一人之喜,而乱纲常。"

  应龙不以为然:"天命之数,亦在不破不立。试想当初,若盘古如混沌天神一般闭目塞听,甘於始命,未以神力开天辟地,那麽如今天地混沌仍如鸡子,又岂得凡尘後世如斯精彩?"

  对方意有暗指,天枢却是神色不动,目中锐意闪烁:"若要生灵毁尽,方得破世重立,本君定会不惜一切,全力阻之。"

  气氛突然凝固,楼台外不知何时飘起细碎雨末。

  南地的雨若是不大的时候,便像粉粉的碎末一般,随风打著旋儿地瓢落。

  矮楼高房,壮树藤萝,均被如烟的雨幕所包围,如幻如真。

  应龙忽然笑了,他移开了视线,用一种空灵的目光看著远处河道两旁密密麻麻的人群。碌碌营生的小贩正为再度变大了的雨势而无奈叹息,不知忧愁的孩童抓著钝木剑追逐打闹,有才子佳人於柳下曲桥偶遇,一把挡去微雨的纸伞,成就了千年前修来的姻缘。

  "人世变幻,沧海桑田,便似这粤江河道,百年而改。我们坐著的地方,两千年前不过是一片泥沙岸堤,若再过千年,说不定就变成观月测星的望江楼。"

  天枢闻言并未言语,只是终於伸手取来茶盅,掀盖,闷在里面的浓浓茶香飘了出来,缭绕不散。

  天人又岂非不懂寂寞,只是千年万年,守著同样的责任,心已近麻木。

  热茶入喉,驱散了春季最後一抹的冷意。此时方有所觉,当初天璇脱出星命,他或许,多多少少,为他感到庆幸。

  "纵是上古神族,亦非寿元无期,总有一日,亦当如盘古大神,身回大地,魂魄枯槁。"应龙笑而凝视身旁的神人,"如此,何不效仿凡人,为自己活上一回?"

  天枢默然。自生於天地,领煞星之命,他从来都清楚每一件须行之事,从无犹豫。然而如今,却忽然觉得心中一片空荡,可窥见天地万物的神目,亦感有一丝迷朦。

  忽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天枢抬目,竟是那应龙不知何时站起身来,以俯瞰之姿,双手一左一右架在他椅靠两侧。为敌的两人,除了战场上一闪而过的对战,竟不曾试过如此贴近。

  本已施了掩眼法术的双目,在砾石漆黑之中,竟闪出一丝赤金瑰丽。

  "星君不必多想,就此一日,只听本座安排,当不难做到吧?"


  後语:豆腐皮继续炸~~忽然很喜欢吃这个……


枢天引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攘灾去邪龙舟祭,无桃奉君梨作换


  说是不难做到,但其实却也颇有难度。

  毕竟堂堂贪狼星君,受他人摆布之事,千百年来,未曾一试。

  只是天枢不得不承认,应龙确实有蛊惑人心的能力,便连他,也不由得在那一瞬间,莫名其妙地点了头。

  应龙特意遣退二卫,二卫虽有些犹豫,但还是领命先行回宫。他二人离了酒楼,往岸旁走去,河岸上挤满瞧热闹的百姓。

  所谓热闹,远眺是绝对无法体会。

  毗肩而站的二人身形均是高大,在南地的百姓中倒有鹤立鸡群的味道,不必找高台垫脚,视线便可能跃过许多人阻挡。

  木舟在桡手奋力拨水之下,奋勇争先,途长水逆,风紧浪急,锣鼓声喧,喊声震天。河中但见青龙出水、黄龙摆尾、白龙腾跃,好不热闹,虽说不过是凡人弄戏,但这些木舟雕工细致,在水龙极为灵活,倒真似有龙於江中游弋。此时闻得鼓声劈浪如鸣千雷,龙跃浮水棹影斡波,身侧之众更是哗声大作,震耳欲聋。

  可惜百姓只顾著看河里的假龙舟,倒没有人注意与他们擦身而过的真龙王。

  雨势见大,不少人重新打起了手中的油纸伞。

  二人无意表露身份,故并未施展避水之法,毕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别人打著的雨伞湿漉漉滴著水,而他们两位却头发丝也不湿一根,实在过於诡异。

  "觉得如何?"

  听到应龙沈音轻询,天枢抽回眼神看了过去。

  对方的视线并未落在他身上,而是仍旧眺望河中你争我夺的竞渡赛事,玄色的衣衫因雨湿变得色深,墨色发丝缀满了点点细细密密的雨珠。龙乃鳞虫之长,性极喜水,应龙更喜欢空气中绵湿的空气,甚至无意拨去发上的雨水,任其沾湿。

  天枢忽然觉得,若非有所顾忌,身边这个上古龙神定然摇身一变化出真身,从人群中飞跃而起直冲九天,而後在云间大肆张牙舞爪一番,再降下瓢泼大雨一舒心性。

  "星君可听了?"

  金睛扫过来的视线让他忽是一愣,方才想起对方似有所问,然而他却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不答却也不合适,於是便据己之所知,述道:"南地水乡,临海之滨,以渔业为食者众,自古南人对龙王极为崇敬,龙王、龙母之祭庙四处可见。端阳时节以木为刻,雕之龙型,乃为祈求农田丰收、风调雨顺、去邪祟、攘灾异。"

  应龙笑吟吟的脸非常难得地僵了僵。

  他虽早知这位七元魁首不苟言笑、严谨持重,可今日总算是彻底见识到他近乎人神共愤的不识抬举,此人在天界的人缘绝不是普通的差。

  "凡间这些小把戏自然比不得瑶池盛宴上的仙子歌舞,难怪入不了星君法眼。"

  飞袖轻舞霓裳,池上金莲赤足,即使是天上众仙,也难免如痴如醉。

  星君虽非极上之仙位,但所司天命却非同小可,瑶池盛宴自然少不得邀请七元星君,只是他时常下界降妖,大多错过。

  天枢想了想,却道:"本君不觉瑶池仙子之舞有何妙处。"

  "哦?"应龙闻言不由来了兴致,"星君言下之意,是说那瑶池仙子的舞不外如是?这不可能吧?听说玉清真王、神霄八帝可是不远万里,特意离开净谷休仙之地,来参加瑶池盛宴,便是为了一睹瑶池仙子的霓裳羽舞。"

  天枢没有马上回答,倒是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仍旧摇头:"只记得当日本君才入瑶池,正好看到一名荷上曼舞的仙子失足落池,其他的仙女则脸色发青,手足僵硬,比之扯线木偶尤有不及。"

  应龙一时愕然,随即不由觉得好笑。那些妙曼可人的仙子失足滑落瑶池,堪比落汤油鸡的狼狈,瑶池旁的众仙必定是目瞪口呆。他忽然觉得不复归天而错过了这一幕实在太过可惜。

  只是,那些跳舞的仙子体态轻盈,不会重得过一根羽毛,更何况在天帝及众仙面前献舞,更不可能出错。

  到底是何缘故,而令众仙子花容失色甚至失足滑落池中?!

  莫非……

  "星君那一回可是方从凡间归来?"

  这一回天枢倒是记得清楚,完全不经犹豫:"助禹王诛杀相柳。"

  那相柳乃共工之臣,乃极恶之妖兽,身九首,以食於九山。其所歍所尼之地,即变作源泽,不辛乃苦,百兽莫能处之。共工败,而相柳继反,禹杀相柳,其血腥且有剧毒,所浸之地不可以复种五谷。

  "星君回天庭之前,难道没打理一下再去参加瑶池盛宴吗?"

  天枢挑眉,似乎对他的提议相当奇怪。

  应龙忽然捧腹大笑,果然不出所料,难怪那些仙子被吓得滑落瑶池,要知道被一个浑身浑身煞气未消、目光炯炯如电的煞星盯著看,再加上相柳血那种连草木都不能活的腥臭,估计那些养尊处优、纤细如柳的仙子没当场吓昏过去就已经算不错了。

  不解风情到了这种地步,也就难怪没有神仙有胆量去相约这位煞星观花赏月……

  笑了半晌,他忽然想起什麽,拉了天枢问:"可有瞧见天帝的脸色?定是发青的!"

  天枢奇怪,仍是据实而答:"帝君当日,确是拂袖而去。众仙见帝君生恼,那日筵席早早散去。"

  "不对不对!"应龙凑到天枢耳边,像说的是什麽惊天之秘,"他哪是生气,那是想笑又得在众仙面前忍著,憋得脸色发青,最後大概真忍不住,找地方笑去了!"

  "绝无可能!!"天枢自然不信,天帝位尊天极,岂如应龙所说那般轻浮?

  "你若不信,也是无妨。"应龙眼中愉悦之意更甚,"眼下虽无蟠桃奉君,不过倒可寻些替代之物。"就见他右手挽袖,虚空一抓,不知怎的变出两颗金黄色的大水梨。

  随手丢给天枢一个,然後自己抓起另一个咬下一口。

  汁水饱满的梨肉清甜可口,润湿了细薄的嘴唇长,嘴角溢出一线晶莹剔透的汁液,他毫不在意地伸舌舔掉,仿佛这个普普通通的水梨比那些长生不老的蟠桃更为美味。

  天枢闻到了一丝香火之息:"这是……祭祀的鲜果?"

  "哢嚓──"又咬掉一口蜜甜的梨肉,应龙满不在乎地点头,"祭龙王的水果,本座享用不正合适吗?"

  "但本君不合适。"掂在手上的水梨并不是什麽贵重之物,然而却是这一方百姓为酬谢龙王恩泽大地,而诚心供奉的祭礼,纵然是一星半点,他也不愿贪得。

  应龙却笑了:"天上诸多神仙,谁人不喜三牲四礼?怎就星君一人例外?"

  "无功不受禄。"

  "呵呵……就算九天神仙,也不见得是一投一报,每事造福於民。想那移山倒海之能千年不见用上一回,长生不老的金丹若随便给人吃那是逆天改命罪犯天条,更别说驯异兽伏蛟龙之术,上古异兽早已销声匿迹,恶蛟自有四海龙君约束,根本用不上。於是想要供奉的仙人不免要偶尔下凡,施些点小法术,摆出济世救人的姿态,留下些神奇的传说,好让凡人信奉,令有求者兴庙祭拜。"

  应龙笑中带嘲,"然凡人贪心不足,得一而想二。便像往河里撒了鱼饵,救了一条快要饿死的鱼,也引来嗷嗷待哺的鱼群,然而却撒手而去,鱼群索而无果,终将散去另觅生路。人心若散,庙兴百年必衰,岂能永世兴旺?"

  手中的水梨已没有剩下多少,只见他嘴角突然妖化般裂开,把剩下的水梨连核一并丢入嘴里,囫囵吞枣地咽下肚去,此举实在没有一点一方龙王的尊威,却又是这份随兴随性的自在,意外地让人放下戒心。

  "我龙族虽为天兽,但统辖四海,掌管四渎,惠泽苍生,能得凡间万代尊崇。"应龙托起天枢拿梨子的手,送到他嘴边,"供品既然是供奉与本座的东西,本座受了这份祭礼,自会让这一方水土丰饶百年,至於这供品送与谁人,当属本座自家的事了。"

  这双眸子无论是金是墨,均如迷惑人心的漩涡,天枢难得不再坚持,俯首咬了一口,脆生生的梨肉水汁饱满,甜而爽口。

  瑶池盛宴上的蟠桃,仙山中千年一结的仙果储天地灵气,贮蜜千年,味道确实极美,然而得之不易,纵使仙人有万年天寿,也不见得能遇上几次成熟之季,故而品尝之时难免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生怕吃大口一些便要吃没了。却不像眼下这般,普普通通的水梨,一年一熟,不算矜贵,粗糙的外皮,嫩白的果肉,饱满的汁水,虽无补益增寿的灵气,却透著鲜活而简单的味道。

  "还要吃吗?"应龙对於"领受"供奉一事似乎乐此不疲,又从袖子里摸出几个水梨,一古脑塞到天枢怀里,自个儿又抓了一个啃起来。

  此时龙舟竞渡已近尾声,人群开始散去,应龙便道:"去别处逛逛如何?"

  天枢眼下对怀里的一捧梨子相当苦恼,这些都是凡人供奉神祗的真诚心意,他绝不可能随手丢掉,然而难道要他捧著一边走一边吃吗?!凤目斜斜打量身旁的罪魁祸首,忽然很有一种将他的嘴巴扯开,然而全部塞进去的冲动,反正龙嘴又宽又阔,就算一口吃下十颗当也轻松。

  正当贪狼星君恶向胆边生之际,忽然注意到在不远处有群衣衫褴褛的小孩子用垂涎的目光盯著他。

  天枢微愣,不明所以。

  身旁的应龙自然也注意到天枢的目光,偏是不作提醒,背手而立,站在一旁。

  不过天枢很快就明白他们的目光是停留在他怀里的水梨上,心念一动,便迈开脚步向那群孩子走去,可惜他身上的气息太过严酷冷冽,莫说是一群稚龄少儿,就算是成年人也抵受不了煞星气势。

  一群娃儿吓得双脚发软,在树根底缩成一团。高大的男人站在那群孩子前面,就像树般挡去大片阳光,冷硬的面孔,森然的目光,要不是他手里还捧著一堆梨子,这般情景看上去就像正要宰杀小猫的恶人。附近游人无不被他气势所慑,只敢悄悄围观不敢上前。

  唯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眼底浅浅的手足无措。

  "他只是想把梨子分给你们。"

  一只大手从天枢怀里拿起一只金黄色的大水梨,比他更高大的玄墨身躯弯身蹲下,虽始终不能与那群矮小的孩子们持平,但至少稍稍地减少了那份让人不敢仰观的气度,他将手里的梨子递过去。

  一个小女娃儿在梨子清香的诱惑下,终於探出了小手,很快地将梨子抢到了怀里,然後小小地咬了一口。其他的孩子见状,也不再害怕,纷纷上前你一个我一个地分走了天枢怀里的水梨。

  虽然那位依然像木桩栋在原地一动不动,然而看到身前啃著梨子笑得如同得到了宝贝的孩子,冷酷的面孔在不经意间,融入了一丝柔和。

  待孩童们散去,天枢的视线依然停留在那些稚小脆弱的背影上。

  "星君若是不喜欢梨子,其实可以早些告诉本座。"应龙拍拍手站起身,回头看著天枢的眼神带著一丝调侃的意味。

  "这梨子,就当本君向龙王借了。"

  应龙错愕,旋即明白过来。这几个水梨不过是凡间最普通的祭祀之物,就算在凡人眼中也不过是值几个铜板的东西,然而却因为这梨子中存在著的一份对龙王的崇敬,在贪狼星君眼中变得珍贵无比。

  应龙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笑得无比畅快。

  "不必了。"应龙他弯下腰,从天枢脚边捡起了一个小小玩意儿。

  天枢不知这是何物,倒是想起适才好像有个小孩儿凑得很近,把什麽东西悄悄塞进他的袖子。

  便见盈於应龙掌心之物,是一只用绿油油的艾叶编织剪裁而成,婴儿拳头大小的小虎,出自孩童之手,手工自然是拙劣,形状相当勉强,不过应龙却将之拢入掌中,抬头与天枢道:"以此物作换,如何?"

  天枢看著这艾草编的小物,却见犹豫,便在此时,忽然眉心起皱,略顿,冷道:"龙王还是先打发了不速之客再说吧。"


枢天引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端阳为恶五毒出,吊睛白额噬鬼魅


  龙舟竞渡已经结束,不过岸上看热闹的人还是意犹未尽,并未散去。此时空气中隐隐钻出一股毒虫腥臭气味,必定是有邪妖混入人群,欲借人息遮掩。可惜再怎麽高明的掩眼法,亦无法瞒得过诛妖无数的贪狼星君。

  应龙并非无所觉,然而便如蚍蜉之於巨龙,懒得理会。

  只是被扰了兴致,不由笑容一顿,适才宽容的神色顿见森然。墨色的瞳孔在收缩之间化出金泽,一闪即逝。

  他看了天枢一眼:"想必是盯上星君元婴之体了。"

  元婴乃修仙者明心见性所成之阶段,元婴若成,已成半仙之态,只是此时法力尚未大成,比之仙者犹有不及。妖怪若趁机噬食元婴,便如食金丹,更胜采补修元,妖力必得进境。

  天枢借身而居,无意表露身份,故而内敛仙气,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个方修得元婴之姿的半仙。而他身旁的应龙更是有心敛去龙息,免得吓到凡人,扰了游兴,故此妖怪才会如此大胆放肆。

  以他二人之能,根本不屑与之相斗,只是……

  天枢想起了那群欢天喜地捧著水梨离去的孩童。

  "此处不便对付。"言罢先行转身,往荒郊山林的方向走去。

  南地水源丰沛,四季常青,连绵山岳被绿意覆盖,茂密葱郁几乎遮天盖日。

  二人离了县城,不多时便入了密林。

  後面的邪气始终尾随不散,看来确实是看中了天枢的元婴之身。

  越往山里行,越是人迹罕至,上了半山腰,连个砍柴人的影子都瞧不见了,天枢方才停下脚步。

  才是停步,後面尾随而至的邪妖已按捺不住,"嗖──嗖──"五条影子飞窜而出,将他二人团团围住。

  就见这五人相貌委实是头尖额窄、蛇头鼠眼的典型,身上更有股毒腥气味。

  应龙扫了他们一眼,意兴全失,他伸手过去搭了天枢的肩膀,似乎相当亲密地在他耳边低语:"本座素来不喜吞食毒物,眼下只好有劳星君了。"

  天枢不置可否。

  应龙言罢背手走开,打算找个地方好看戏,那几人见他目空一切,当他们全不存在般,为首者是个精瘦高个的男人,尖声叫道:"好大的胆子!!"他一声示意,众人便欲上前阻拦,却见那应龙走到一棵三人合抱之粗的参天大树前,上下打量,看来颇为满意。

  "璧噬。"

  沈声轻唤,骤见虚空撕裂,一道银光破空而出,以肉眼看不清楚的极致速度飞快旋转,飞旋而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然後悬空於应龙手侧。

  缓缓慢下来的旋转速度,让人能够看清楚它的双月真形,但见亮银刃身仿有火影流华,瑰丽无比。

  "哢哢哢──"一阵错位移动的细响慢慢传入耳中,应龙面前那棵参天巨木缓慢地向斜倾侧,然後……"轰隆!!"一声巨响,整棵粗壮的巨木被拦腰斩断,转眼间坍塌坠地。

  尘土飞扬之中,那位玄衣龙帝抬手拍了拍袖口的星末沙尘,皱眉道:"璧噬,你太粗鲁了。"

  神兵不能言语,然而适才看似张扬得意的空中优美旋转姿态骤然一滞,随即发出破耳嗡鸣,似乎大有不满委屈之意。应龙轻笑,袍一挥:"回去。"轻叱声落,银光飞旋瞬间破入虚空,消失无形。

  应龙转身掀起袍摆,大方坐落,尊威的气势,仿佛身下所坐之处并非大圆树根,而是华贵的黄金宝座。

  如此神兵,不知驾驭者又是何方神圣?!那几只妖怪当即不敢上前,然而见应龙坐在那里全然没有动上一动的打算,不由得面面相觑,虽说有个不知底细的人物在旁实在危险,但眼前有个修得元婴的仙身在前,诱惑实在太大了!只要吃下这个元婴肉身,修为不单可飞升百倍,甚至可以突破玄关,晋身妖仙之列!

  贪欲催动他们不再犹豫,重新围向仍在站在原地的苍衣男子。

  冰冷的视线落在那为首妖怪的身上:"阁下意欲何为?"

  一瞬间对方仿佛有种被洞穿一切的感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然而面对强大的欲望,那妖怪已顾不上害怕,贪婪地盯著面前这副让妖怪垂涎欲滴的元婴之身,竟不顾妖态从嘴里吐出叉舌:"元婴之躯,食者功力百倍……呵呵……只能怪你运气不好,落在我们五兄弟的手里!"

  其余人也尖声厉笑起来,本已极丑的面孔更是扭曲变形,均现出古怪恐怖的丑陋妖容。若换了普通人,早就被吓昏过去了。可惜面前这位却不是普通人,蛇身鸟头、虎身人首的怪物,天枢看得太多,也……

  杀得太多。

  冷冽的凤目轻描淡写地扫过在场五妖。

  "青蛇。蝎。蜈蚣。蜘蛛。蟾蜍。"每过一人,便点出其真身为何,顿时把那五妖给吓了一跳,他们乃修道千年的毒妖,化形之术可说是出神入化,就算除妖的道士也不见得能看破他们的变化,然而面前这个男人,居然轻而易举地道出他们的真身?!他到底……是何许人物?!

  "五月端阳,邪佞当道,五毒并出。尔等心怀不轨,欲借杀生邪道问仙,罪大恶极,天理难容。"

  严酷的声音掷地有声,天规森然,若有犯者,定斩不饶。

  "你、你……是谁?!"此时那为首的蛇妖已感不妙。

  对方却没有回答。

  空气中只有些微的风动。在苍衣男子身侧之地面,风徐徐旋转,拔地而起,渐渐令苍青的长袖鼓风而扬。

  明明没有看见他手中握有任何的兵器,五只毒妖竟同时感觉到铺天盖地而来的刺骨冷锋,仿佛早有无数的利刃悬於空中,锋利剑尖从四面八方指向他们。

  无法可逃。

  亦……无处可逃。

  五只毒妖总算是活过千年的妖怪,见势头不对,蜈蚣妖与蟾蜍妖猛地张开大口,同时喷出两股毒雾,那毒雾腥臭难闻,所及之处草木枯死,雾气转眼成瘴,林中虫鸣声立时断绝,雀鸟从树上纷纷堕落地上,树林间一片迷蒙,十步之内难辨人踪,

  蜘蛛妖趁机现出原形,张嘴吐出蛛丝,白色毒丝飞快地缠上天枢,将其卷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子。蝎子妖施展法术射出无数毒针,尽数扎在茧上,密密麻麻。

  五月为毒,五日为恶。

  重五之日乃邪佞作恶之时,五毒之恶,更为世人所惧,何况这几只是修炼千年而成妖的毒妖,其毒更甚於寻常毒物,触其毒者,人畜必死无疑。

  四妖对自己的毒颇有信心,他们联手击敌,即便是得道的地仙,也难抵御,更何况眼前这个不过是个方修得元婴的半仙?

  见对方一下子便被他们制住,不由得面露喜色,围了上去。

  硕大的茧子被扎得像个刺蝟,里面的人就算不被蛛丝勒毙,也必被蝎毒所杀。

  "哈哈……原来不过是大言不惭!!哈哈……!"

  "吃了这元婴之身,我们兄弟就能修成妖仙!!"

  蝎妖勾著眼睛已有些迫不及待:"集我等兄弟之能,说不定能一举击败妖帝,称雄妖域,岂不快哉?!"

  "哈哈……咦?"青蛇妖有些奇怪地看著蝎妖。蝎妖还在哈哈大笑,但……他的脖子却与他的身体错开了一点,一条细不可见的血线出现在他的颈项,随著他发笑的震动而渐渐分离。

  笑声呱然而止,蝎妖瞪大了眼珠子,脖子喷出血雾,"噗──"一股腥臭的黑气从空中喷出,人形如同一副泄气的皮囊颓塌落地,顷刻间黑气散尽,剩下一只罗盘大小却被斩开两截的黑色毒蝎尸体。

  "噗──""噗──""噗──"接连三声,青蛇妖惊恐地看著蛛妖、蜈蚣妖、蟾蜍妖破尽妖元,与蝎妖一般现出真身,全部变成两截断开的虫尸。

  再抬头看,但见蛛茧从中龟裂,金光自裂纹之间迸射而出,闻得蛋壳碎裂之声,蛀茧碎尽一地,青衣神人仍在原地,毫发无伤,一双凤目冷冷扫过地上那四只妖物的尸体。

  从联手攻击的一刹那,四妖便已是死物。

  青蛇妖连退数步,浑身发抖:"你……你到底是谁?!"

  "贪狼。"

  青蛇妖闻言大骇。天下之妖,谁不知戮妖之煞星,贪狼星君之名?此翻可谓自投罗网,青蛇妖也顾不上什麽食元婴辅修为了,能逃命就不错了!左顾右盼,忽然眼角瞄到一旁坐著的玄袍男人。

  这个不知身份的男人,与贪狼星君一路,想必是他的同伴,若是能将之挟持,那贪狼星君定然投鼠忌器!此人的兵器虽说有些古怪,然而再怎麽样,断也不可能比贪狼更难对付才是!

  主意打定,青蛇妖骤然跃起,突然转身扑向应龙。

  应龙自然看到那青蛇不怀好意的目光,他倒没有立即出手,只是往天枢那看了一眼,却见刚刚把诛灭四妖的星君正把手中的盘古凿给收了回去。

  "真无情……"应龙抱臂轻笑。

  就在闪烁剧毒幽光的利爪快要触及他面门的瞬间,一道青影从应龙怀中呼啸扑出!青蛇妖避之不及,只觉脖子一痛,耳中听到"哢嚓!!"的骨碎之声,整个被掀翻在地,一只巨爪狠狠踩在胸口上,几乎让他气绝当场。

  一声虎啸震动山林,但见踩在青蛇妖身上的,竟然是一只吊睛白额虎!!

  猛虎身形硕大,强悍凶厉,一身白毛如雪,黑色横纹斑斑,尾长如一杆圆棍,额斑之下有一撮青绿颜色的毛发极为显眼。

  这只不知从何变化出来的硕大老虎踩在青蛇身上,扑猎之後得意洋洋地舔了舔嘴巴,似乎对那些腥血滋味非常喜欢。不过老虎并没有马上把青蛇妖咬死,确定其重伤无法逃遁之後,便绕了回来,团在应龙身侧乖乖趴下。

  应龙微微侧身靠在虎躯之上,仿佛将这百兽之王当作躺椅,抬手跨过虎头,却像逗猫咪一般玩弄那柔软的白色颈毛,这头凶猛的老虎居然亦任其所为,甚至发出"咕噜噜"的呜咽声。

  "……你……你……你们……"青蛇妖在地上动弹不得,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靠在老虎身上的玄袍男人。

  应龙此时方转过头来,看向垂死的青蛇妖,慵懒的气息渐渐升腾,墨黑的瞳睛重化金芒瞳带,抚摸虎须的手背隐现层层墨鳞!

  青蛇妖眼力再差,此时亦已知道对方身份。

  "龙君饶命……饶命……小妖有眼无珠……冒犯龙君……求……求龙君饶命……"

  "本座离开南极之地已有两千年长。"应龙缓缓起身离座,踱步来到青蛇妖身前,玄袍长摆下伸出登云履,鞋面踢在妖怪下颚将其脑袋稍抬,"你们这些小毒虫不过千年道行,不识本座,倒也算情有可原。"

  在应龙身後来回绕走的巨虎目若铜铃,一副蠢蠢欲动之意,直把那青蛇妖给吓得浑身发软,只是听应龙的意思,似乎又无意怪罪,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活命的念头。

  "可惜扰了本座的兴致,却是罪不可恕。"

  顷刻虎啸如雷,那青蛇妖连哼都不及哼上一声,只在转眼之间已被青额虎撕碎,拆骨入腹。

  毒瘴之中那玄袍龙王背手而立,仪态雍容,身前一头厉虎趴卧地上,巨爪之下是残肢碎肉,老虎"咂咂"地咀嚼妖尸,仿佛美味无比。这副情景,实在叫人毛骨悚然。

  若是换了天上仙人,此时已开始嚷嚷著"上天有好生之德",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高贵姿态,指责杀戮之不必。然而天枢却全无所觉,冷眼旁观,他杀的妖怪没一万也有八千,死就是死,魂飞魄散之後不过就剩下一具皮囊,是腐烂掉还是被吃干净,差别本也不大。

  只是他看著那头吃了妖物却意犹未尽舔著嘴巴的厉虎,皱眉道:"本君并未答应以此作换。"袍摆一甩,叱声,"回来。"

  那老虎骤然化作一抹青芒,收到天枢手中。

  但见天枢手上,安稳地躺著一只小小的,以艾叶编制而成的青虎,正是之前小童所赠的玩意儿。

  虎者乃纯阳之物,为百兽之长,能执搏挫锐,噬食鬼魅。端阳节时,凡人为求避毒,常以艾为虎形,或剪彩为虎粘以艾叶,佩戴於发际身畔,以镇祟辟邪之用。如今应龙借艾虎之形,化出神兽,那五毒之妖焉能抵抗?

  天枢将艾虎收入怀中。

  "此物乃他人所赠,不便交换。欠龙王之物,他日定当奉还。"

  应龙没有错过他那动作所带著的一丝谨慎以及珍惜,眼中笑意更深。

  天枢此时抬头看了这片被毒瘴肆虐的林地:"五毒妖除去,但适才所布的毒瘴却於人有害。"他却并未施法,只是看向应龙,"龙王既受了凡人的供奉,想必不会袖手旁观。"

  应龙始时略愕,随即会过意来。

  金睛中的笑意,多了一丝变化。

  《南越杂记》有载:五月五,碧云峰之阳,殷雷,大雨,昼夜不绝,後山流水见黑,乃龙王伏妖,除鳞虫之孽也。


  後语:live托腮苦思:区内经济运行态势1-3月呈现窄幅上升……GDP同比增长……(被敲!昏倒……别把东西弄浑了!)呃,果然不可以一心二用……如果在文里突然出现GDP职工平均工资或者同比增长之类的字眼……各位亲一定要当自己时运高,看不到哦……(已经写运行分析写到脑门撞keyboard的live)


枢天引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兰浴洗污祛邪思,斗落星芒坠酒影


  入夜,南御行宫後殿外,蜿蜒入秘的石阶两旁挂起了琉璃盏,盏中镶入浑圆散发荧光的夜明珠,为这林中漆黑增添了几分虚实难辨的迷幻之感。

  热泉水雾缭绕蒸腾,今夜却没有了浓郁的仙药味道,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兰草香气。

  一股清风稍稍吹散重湿的热雾,泉中有两道人影,一者以雷打不动的姿态盘膝坐於池中,一者却状态随意,仰头靠在池边滑石之上。

  热泉四周挂上了镶了斗大夜明珠的镂金盏,似明而昏的光芒仿佛明月自天宙摘下挂於林中。池顶并未被林木完全覆盖,露出一片黑绸夜空,月缺光微,便见星芒璀璨,亘古不变挂於天幕之上,烁烁生辉。

  靠在滑石上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天顶上北斗之华落在金黄瞳孔之中,斗魁之贪狼星星芒本见衰微,如今已重现盛芒。

  看来时候差不多了。

  二人在行云布雨後便离开了碧云峰,驾云回到南御行宫。回来後应龙便吩咐备下兰汤,洗尘祛毒。妖毒虽不能伤其根本,但对这副元婴之体毕竟有害,以兰草煎水浴身,可祛邪气除恶毒。

  兰汤备好,应龙居然也来了兴致,脱去衣物一并入浴。

  天枢也无不悦之意,这行宫是应龙的,热泉也是应龙的,他在自家的後院泡自家的温泉,本就无可非议。

  於是他二人各据一方,热泉本也不小,然而两个身形皆属高大的男人一同入浴,虽说不致碰手撞肩,但多少有些拥挤之感。

  泉边端放了一张小几,上面放了果品糕点以便取用,更有一小壶酒及紫玉酒杯。

  "哗啦──"水声作响,便见泉中健臂探出,提起碧玉酒壶,往杯中倒了半杯酒。强健肌体大半浸入热泉水中,取壶的动作不大但亦难免令水面荡开波漾,蜜色皮肤在水波起伏间隐现墨色的龙鳞,似实还虚,待再细看,却又不见踪影。

  修长指间捏著紫玉酒杯,杯中酒色橙微见翠绿,清凉透明,馥郁酒香之中又协以阵阵药香。

  他却并不著急於一口饮尽,一双金瞳带著极大兴趣打量对面坐得如同老僧入定般的贪狼星君。

  "星君可要喝点蒲酒?"

  端阳之日以菖蒲冷酒,可有辟邪解毒之功,若以酒染额胸手足心,则能驱虺蛇之患,又以洒墙壁门窗,以避毒虫。按理说,蒲酒乃鳞虫所恶之物,如人饮砒霜之毒。龙为鳞虫之长,自也不例外,故四海龙君殿中,纵藏有天下美酒,却独独没有这蒲酒一味。

  然而这位处南极的上古龙神,却是狂妄得以砒霜为饮。

  被邀的人不为所动,只当对面坐著的男人不过是另一具用以装饰之用的人形雕像,不过若与应龙相比,连表情都欠奉的这位其实更似一尊雕像。

  对方不理不睬,应龙也不以为忤,把玩著酒杯,杯中珍酿摇曳,一颗明亮无比的星辰倒影其中。

  "此酒乃舜王所赠,以历山脚下开凿泉眼初现之水酿造而成,便是九霄云顶,也不见得能喝上一杯,星君当真不要?"

  "不必了。龙王请自便。"

  天枢仍是双目闭合,不动如山,但总算给了句不怎麽令人满意的回答。

  应龙抬眉一笑,也不纠缠,举杯一仰,饮尽美酒。爽口的酒液穿喉入腹,随即翻起绞腹的烈痛,血腥的滋味涌上喉头,他一并咽下,仿佛尝到了极上美酒般满足地叹息。

  又斟一杯,应龙问:"今日一游,不知星君可有尽兴?"

  天枢虽仍不语,但终於张开了眼睛,荧黄光晕下,黑砾双瞳清明透彻:"龙王一日之约,究竟所为何因?"

  "天下之事有因必有果,然而偶尔无因而为,随意随心,有何不可?"

  酒香醉人,不必饮下已叫人微带醺意,龙性喜水,在热汤泉中的应龙更见慵懒之姿,只是一双金睛却依旧锐光迫人,"所谓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星君难得下凡走上一趟,为何不借此机会,体会一下凡间七情六欲?"

  "无此必要。"

  "为何不必?"

  天枢冷眼看他,显然觉得他的提议极为荒谬,"凡人生,对见、听、香、味、触、意之欲执著,故惧死。你我既非凡人,於六欲无求,何来必要之说。"

  "呵呵……仙凡纵是有别,但六欲无求,倒不见得。"他玩弄著手中杯盏,"神仙位居天极,衣霓裳,宿雕阁。成仙并非目盲舌断感观全失,嘴要吃,舌要尝,眼要观,耳要听,鼻要闻。若是当真无所求,何需受凡人三牲酒礼?若不惧生死……"

  语中略顿,目中精光暴现。

  "又何惧天覆地亡?"

  池水暗生波动,涟漪荡开。

  然而应龙却收回了一闪而逝的锐芒,依然笑得云淡风轻,全然不似曾说起叫人骇人生畏的话题。

  他忽然涉水而来,凑近天枢身侧,"不沾六欲,那麽七情呢?"抬手撩起一丝被泉水濡湿沾在天枢肩上的湿发,意味深长地打量这张刚正严明,完全不带一丝私欲的面孔,"本座看来,星君并非不知,而是……不愿懂。"

  七情之念,乃有喜、怒、哀、乐、爱、恶、欲,贪狼星君并非不闻世事、只知闭关修练为求万年长生的仙人,入凡降妖看尽世情的星君,又岂有不知之理。

  却恰如应龙所言,知,却不愿懂。

  对方咄咄逼人,天枢不由略皱眉心:"仙人司天,要的是公正,而非情念。"

  奔波一日,不过是杀了几只小妖,本来是寻常不过,却不知是因为兰浴热气蒸熏之因,还是应龙那几句说话,让他觉得异常疲惫,然而他仍强打精神,正言道,"神者本非常人,岂可因情念无常,而至随心所欲,丧失公允,大乱纲常。天君亦曾颁下天规,严禁仙众妄动情念。"

  自古仙凡有别,仙人高高在上,主宰凡生,却又与尘世隔绝。然亦不乏仙子偷入凡尘,与凡人两两生情,只是千岁仙人如何能忍受凡尘世俗、生老病死,每见情郎生死徘徊,便轻易施展法力,或借灵芝仙药为其续命,却不知,天道轮回,因果循环,有生方有死,有死亦有生。

  生死簿上早有载,凡人岂可脱轮回?

  应龙却是不以为然:"什麽天规森严?他自己参不透,却要别人陪著糊涂。"他凝视天枢,"星君怕是担心自己意志再坚,也敌不过情念无常吧?"

  "荒谬。"

  天枢神色未变,然而话中已有不悦之意。

  能让这位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的星君心念动摇的机会实在不多,应龙又岂会放过,他不紧不慢地娓娓言道:"尚记得星君曾言,逆天无赦。然而星君却多次放过堕仙为妖者,是何道理?星君所言之公允,看来也不外如此。"

  天枢无言,笔挺的身躯仍如以刚劲之力直插入水的木桩。

  应龙强健的身躯伏身而近,凑到天枢耳畔,耳语轻喃:"若是舍不得,又何必放手?"嘴角挑起一丝邪魅至极的笑意,"只要星君点头,妖帝宝座,本座唾手可得。新的帝座,尚需一副兽皮铺椅,上古雷兽,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至於那位巨门星君,自会毫毛不差地交到星君手中──"

  "嗡──"泉水表面被骤然破分而开,一道锋锐的冷芒直指在应龙咽喉,没有任何预兆的杀招一闪而现。

  电光火石间,玄黄乾坤钺破出虚空,一左一右夹击盘古凿,只闻金刃交击声震耳欲聋,两弯利刃险险夹住了剑尖,阻了这已刺近咽喉要害的一剑。

  神兵交锋,这池水瞬即被轰出一道五丈之高的水柱,待水柱哗然落下,只溅得水花四溅,四周一片狼藉。

  池面嘀哒嘀哒弹跳水珠,如珠玉坠盘。

  那双深如墨髓的眼瞳中,是凛然不可侵犯的绝杀之意:"本君仍是奉劝龙王,安分守己,性命无忧。"

  他抖了抖手,收去盘古凿,泉水早被轰散大半,只剩下浅浅及膝。他站起身,迈步上岸。

  应龙却仍在原位,对毁泉一时竟全然不恼,反而像得了天大便宜般笑看著天枢宽厚结实的赤裸背身,看他捡起衣服逐渐穿戴整齐。

  "本座不过一时戏言,星君何必生恼?"

  "龙王贵为一方之尊,应当谨言慎行。"天枢挽起腰带,"若为一时戏言所伤,未免不值。"

  冷冽语调,全然没有为方才的拔剑相向而感愧疚,如果方才在那里的不是上古妖龙,如果他的兵器不是与盘古凿可相抗衡的玄黄乾坤钺,只怕此时池里面已剩下一具被穿透咽喉钉死池中的尸体。

  应龙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初见之时乃两军阵前,尚记得那副杀伐决断,毫无妥协的战书,这位位不高、权不重的贪狼煞星,临危授命率十万天兵抵御百万妖众。那一刻,纵然他身後十万天兵旌旗猎猎,战鼓喧天,然在应龙眼中,能阻碍他逆天大业者,却唯面前此人。

  如今……

  转眼间,他已穿戴整齐,回过头来,看向仍旧赤裸身躯的应龙。

  目中只余冷然:"多谢龙王赠药,眼下本君已复原如初,明日便出发前往北海。"

  天方蒙亮,南御行宫前,马匹嘶鸣之声划破晨空的宁静。

  十二甲卫整齐列道,纵然面上全无表情,但眼神却流露了不舍之意。毕竟两千年未见,如今方与君主相处半月,便又要匆匆别离。

  只是对於活了万年岁月的上古神衹,千年岁月,不过如昨夕今朝。

  应龙背手而立,玄袍风扬,一如两千年前他离开南御行宫的那一日,只是淡淡吩咐十二甲卫好生看守,便腾云而去,没有留下更多的话语,仿佛不过是到哪位神仙府邸走访一宵。

  不想,此去,两千年。

  既然答应了与之同行,天枢也不会在此时提出异议,只是看著停在南御行宫前的那辆马车,不由眉头略皱。

  车驾……如果忽略那些镂金镶银的雕饰,美玉翡翠的辕身,云裳为纱凤羽为垫的奢华装裱,算是一辆比较宽敞的轀车。

  至於拉车的马匹有六,这马,看上去是马。

  然而马身长约二丈,无毛而浑身红鳞,更见举足踏地见蹄下火星四溅,喷息间冒出炽热火气。

  是!!此兽见异於天,能飞,性凶猛,常以龙脑为食,曾闻有人见一!独斗三蛟二龙,剧斗三日夜,杀一龙二蛟方毙。如此凶兽,竟然被当作拉车的骡马之用……见了应龙,这几头凶兽竟然收摄气息,摇头摆尾,一副讨好之状。至於天枢,则是完全被他身上煞气所摄,连看都不敢抬头去看。

  应龙掀袍摆上车,回头,见天枢仍在原处,挑眉一笑:"星君为何还不上车?莫非是嫌本座这车驾太过寒酸?"

  天枢看了那条完全不知低调为何物的妖龙一眼,掀帘,无视里面更奢华的摆设,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此时雎翎上前,递上马缰,不舍之色溢於言表,铁打的汉子,竟然眼中见红:"龙主,请多多保重!"

  应龙却未接过马缰:"莫非要本座亲自驱车不成?"

  雎翎一愣,尚不及会意,他身後十一甲卫倒是先行下跪,齐声请道:"龙主,请容我等随侍左右!!"

  应龙扫了他们一眼,转身入车,只留下一句:"准了。"

  众卫喜上眉梢,雎翎翻身踏驾,一扯马缰,六头!兽立即扬起四蹄,带起後面华丽的车舆,腾空而起。

  而行宫之前,金光一一闪烁,十一尾神龙翔天而起,紧随车驾之後,!翔而去。


枢天引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赤鳞踏云掠天过,北海礁腊入海深


  浮云如海,绵密却又轻如浮絮,一道烈焰飞驰而过。但见是六匹赤鳞骏骑踏云飞掠,蹄踏之间,卷起火舌,云絮在转瞬间被踩踏成灰,所到之处雪白的云海被生生拉出一道极为刺目的黑灰轨迹。

  十一尾翔龙於云间沈浮起伏,追赶在车舆之後,更有一头青鸾展翅伴飞在旁,不时发出清亮的鸣叫。

  透过薄纱,便见应龙侧坐窗边,单手执卷借了天幕之光正看得津津有味,嘴角噬了一丝惬意笑容。

  却不知是何古卷让这位上古龙神看得如此入神。

  至於坐在另一侧的天枢则闭目眼神,从上车开始就不曾动过,仿佛魂神已离唯留肉身而已。

  这两位曾经兵戎相见,阵前烈斗的妖帝神君,如今却共乘一舆。君子守礼,却又多了一丝融洽之感。

  这车走得极快,穿云过雾,南极之地往北海虽遥遥万里,但亦不过半日之程,丛云之下,已见无垠碧海。

  青鸾鸟闻风而鸣,厢中天枢似有所感,眉略动,张开眼睛。

  那边的应龙亦正放下书卷,抬手掀开帘子,此时赤!已掠下云层,悬蹄凌空於海涛之上,於半空飞驰。但见窗外海天一线,难分你我,蔚蓝海面仿佛全无边际,风起而涛涌,虽不及东海浩瀚之势,却亦不失一方海域宽广。

  日芒坠於海面,犹如洒遍满地碎金,折射光芒在背光的男人侧面渡出一层金光,慵懒随性,不经意间流露俯瞰天地,把玩生死的帝王之尊。霸气天成,即便变化之术再是高明,也无人能够模仿出这种无上尊威。

  "北海之大,龙王可知禺疆所在?"

  应龙并未回头,仍旧看著广阔无垠的大海,若有所思:"禺疆乃北海神,可惜身带疫风之毒,难容於世,故多长年藏身北海礁腊。"身後没有了声音,应龙回头,见对方得了自己的答案已又安然闭目眼神,不由笑道:"怎麽,星君不想知道本座与那禺疆有何交情?"

  "既是北海神明,自然与龙族有所交往。"

  应龙却失笑摇头:"龙族又岂能容得生灾延祸者?"

  话音方落,原本平静的海面骤起巨浪,浪头更翻起十丈之高,拦住车驾去路。浪尖之上,虾兵蟹将纷纷浮出水面,盔明甲亮,斧钺排空,为数众多!

  而为首一人,乃见身穿白缎皇袍、龙首人身,正是北海之主!

  车驾被阻,驾车的雎翎拉了缰绳,控住赤!,站起身来,喝问道:"大胆!!何人惊扰龙主圣驾?!"话音一落,十一道金光从天打落,在车驾四周化出人形,玄铁甲卫手持兵刃护住车驾,威风凛凛,严阵以待。

  车里面的天枢只是看了一眼,道:"北海龙王亲自出迎,看来龙王与他也有交情。"

  "星君见笑了!"应龙只是轻慢一笑,挑开车帘,步出车外。

  "龙主。"雎翎连忙拱手退开半步。

  应龙摆手示意无妨,抬目,与那北海龙王道:"北海龙王,久违了。"

  外面的北海龙王一见应龙,已皱了眉头:"逆天之徒,何敢踏足北海宝地?!"

  应龙岂有不见其一众兵丁严阵以待,如临大敌的模样,想必是得知他这个逆天妖龙突然闯入北海海域,不知意欲何为,若有不善之举,怕会祸及北海龙族,故此那北海龙王立即点起兵将出海挡驾。

  "本座不过途经此地,龙王何必如此草木皆兵?看来北海龙族待客之道,也不过如此。"

  言下之意,便是嘲那北海龙王小题大做,庸人自扰了。

  北海龙王勃然大怒,指了应龙,骂道:"好个逆龙!锁妖塔镇你不住,到北海撒野来了!!以为本王怕你不成?!"

  一言不合,龙王身後那十万水族兵将立即擂动战鼓,举戈呐喊,一时间杀声震天。

  应龙却仍视之如无物,浅笑道:"龙王不会以为,凭这些虾兵蟹将,就能把本座驱出北海吧?"

  对方非但并不退却,反而三方四次地语出嘲弄,北海龙王但觉面目无光,不由恼羞成怒,一声令下,十万水族倾巢而出,犹如万蚁噬象往应龙车驾涌去。

  "放肆!!"雎翎见状一声怒喝,玄铁甲卫中有二者仰天长啸,龙气暴涨,四周空气发出震颤共鸣,只把冲前的一众虾兵蟹将给撞塌一片。

  但见人形身躯骤然拉长,龙啸震天,一金一靛两尾巨龙化出真形,挡在车驾之前!金龙张口,吐出熊熊烈火,火势咆哮令海面燃起一片滔天火墙。靛龙尾扫天地,卷起狂风,风急卷浪犹闻鬼哭神号。

  真龙威武,早就把那些虾兵蟹将吓得心惊胆战,更别说是与之对敌。海面上的水族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更有大片被逆风卷来的浪头拍入海中,那边又有烈火袭来,谁人不惧被火舌烤成炭屑?不少虾兵蟹将吓得丢盔弃甲,抱头鼠窜,汹涌杀来的大军竟就此停滞不前,无人再敢前冲。

  北海龙王盯著这两尾金靛双龙,以及其余守在车驾之侧的玄铁甲卫,脸色大变:"九天翔龙?!"

  龙族之中,翔龙族虽不及海龙一族势大,然却是龙中最为勇武之众。凡战必以翔龙为先锋,犹如利剑之锐锋,无所不破。只是如今翔龙於九天之上亦难於一见,想不到在应龙身边竟然有十二尾之多!!

  若与这翔龙为敌,他这里十万兵将只怕连塞牙缝都不够!能与之抗衡者,怕是唯有四海之中实力最强的东海龙族。

  "篱越、陌庚,别太失礼了。"

  制止的声音,带著几分心不在焉。

  闻龙主之命,那两尾翔龙立即旋身翻转,化作两道金光坠於车驾前侧两旁,重现人形,然後躬身向应龙行礼,不发一辞退回原位。

  应龙方才看向脸色见青的北海龙王,笑道:"下属无礼,实在是本座管教不严之过,还望龙王多多见谅。"只可惜这话中歉意实在欠奉。

  "你……"北海龙王纵然恼怒,但却拿他没有办法。

  双方正是僵持,忽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北海龙王,为何阻拦本君去路?"

  从车厢内步出苍衣神人,一身凛然煞气,如杀神天降,北海龙王岂会认不出来,九天之上,唯有一者,会如此迥异於百仙。

  "贪狼星君?!"既是天域神人,北海龙王自然不敢怠慢,连忙施礼,"未知星君驾临,小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他瞧了一眼应龙,犹豫了一下,"星君突然造访,未知所为何事?"

  "本君奉天君法旨,下界寻宝珠重塑锁妖塔,如今有金鼇宝珠遗於北海神禺疆之手,故有此来。"

  "禺疆?"北海龙王愕然,"那恶神一直深居海中,小王等与之素无往来……"

  天枢道:"此事无需劳烦龙王,应龙王与禺疆有旧,能为本君引路。"

  "这……"

  不等他说下去,天枢断然道:"本君愿为应龙王作保,绝不在北海域内生事,还请龙王行个方便。"

  七元星君既然奉了天帝法旨,若施阻拦,无疑有忤逆天旨,犯上作乱之嫌,更何况眼前这位贪狼星君是九天十地无人敢惹的煞星,北海龙王不敢再作阻挠,连忙点头答应:"既然星君开口,小王自然放行!"随即一声令下,十万水族没入水中,龙王回头向天枢拱了拱手,按下浪头,潜入海中离去。

  已恢复恬静的海面,只余浪涛翻涌之声。

  然而这也是一种亘古的默然。

  龙族乃天地所生的神兽,一直臣服於天君座下,岂知两千年应龙兴百万妖军,逆天造反,此举令四海龙族震惊莫名。当年龙族为表不逆天威之意,即上表天帝,与应龙划清界线,表明绝无异心。後来应龙伏法关入锁妖塔,族中更无一人为其上天陈情。

  龙乃不凡之物,然鳞虫之族本无翅,故长有双翅的应龙,不俗於龙族,乃是龙中显贵。昔日仍是上古龙神时,四海为尊。然而如今,应龙已被龙族彻底驱逐。承认他的人,只剩下身边这十二名忠心耿耿的翔龙甲卫。

  天枢默然看著这个立於海面上的玄袍龙王。

  应龙此时回身,对著为他解围的星君坦然一笑:"想不到还要劳烦星君开路。"

  适才种种,他看在眼中,北海龙王此举,无异於表明四海龙族对应龙如今是睚眦见憎。

  然为何,这个失去所有权势尊威的男人,仍能笑得如微风轻拂,浮云淡薄?

  天枢不愿被这种莫名的情绪纠缠,抛开心头不解,回身重入车厢,只丢下一句:"本君只是不想看到北海生灵涂炭。"

  方才解围之举,到底帮的是谁,他二人心知肚明。

  连十万天兵亦未放在眼内的应龙妖帝,又岂会被区区北海水军所困?

  "是吗?"

  应龙显然未因适才横生之波折而心情变坏,反见眼底愉悦之色更浓。

  车驾再度起行,再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便闻车外雎翎禀道:"启禀龙主,已到礁腊。"

  "嗯。"应龙掀帘,便见茫茫大海中,隐见一座岛屿横卧海面上,岛之四面均乃悬崖峭壁,仿佛神斧劈削而过,陡立不可攀援。岛上山峦起伏,自西北向东南延伸,主峰位西南,峰下七脊,犹如蟾蜍伏地,又见谷下有山沟浅溪,汇於东南入海。

  这岛上山花烂漫,野草碧翠,虽不及东海仙山瑰丽状观,缥缈入圣,却亦有世外桃源之感。

  雎翎策马降下云头,马车缓缓停於东南滩头。

  天枢下了车,眺观这北海中的礁腊岛,心中不免略略见疑。

  应龙从他身後走来,与他并肩而立,仿佛洞悉其思般说道:"星君可是觉得,似禺疆这般驱使疫风的恶神,所居之所居然鸟语花香,未免匪夷所思得很?"

  天枢看了他一眼:"花香馥郁,却隐藏鳞虫腥气。草木茂密,却不见小兽游走。"

  应龙挑眉,笑了:"星君好眼力。"言罢突一张目,龙睛骤化金彩,现出兽形瞳带,一股龙息呼啸四周,繁花似锦的花丛下突然沙沙作响,仿有无数虫蚁游动四散而走,叶间缝隙下,隐约见到细密的灰鳞游弋而过,竟是数以千万计的毒蛇!!

  这些毒蛇藏於繁花之下,以花之色美芬芳以惑人目而伺机噬人。可惜毒蛇再恶,岂敢在龙王面前放肆?

  龙王张目,便已将能噬人的群蛇尽数吓走。

  应龙背手回头,问:"星君可是来过此地?"

  天枢亦不隐瞒:"曾经来过。"

  应龙却径自说道:"礁腊又名蛇岛,乃长虫繁衍之地。岛上有蟒王修精得道,百草因其灵气滋养能愈百病。然不料蟒王之女偷入凡间,把蛇岛灵药之事对情郎泄露,於是凡人驾船潜入蛇岛,盗走蟒王洞口以数千年仙气所凝之冰片,蟒王得知勃然大怒,急欲追赶便祭法掀波阻拦,岂料海啸不慎湮没岸上渔村,死伤无数,犯下天规。天帝震怒,下令斩杀蟒王,并颁法旨勒令从今以後,礁腊永隔陆地,长虫不准渡海。"

  他缓缓回过身来,金色的瞳睛锁在苍衣神人的身上:"蟒王一时错手,便落得形神俱灭的下场,更祸及岛上鳞虫永世不得入凡。而凡人盗物,反而无罪。天道之公允,不知从何说起?"这话并无逼迫之意,听起来仿佛不过是随意一问,然而那瞬间,天枢却从这个男人眼中看到了两千年前那逆天时的狠绝。

  天枢没有回答。

  因为他无法回答。

  天命所司,守护天道,他从来……不问因由。

  即使那尾差两百年便能得道成龙的巨蟒王被他斩杀之时,目中尽数怨恨与不甘。

  "本座不该问你……"应龙敛去犀利的目光,"兵刃有情,如何司杀?"嘴角的笑意带著无我的狂妄,"本座却偏偏见不得这不通情理的天命!"


枢天引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环佩叮当声璆然,窈窕缱绻姿婉娈


  "好狂妄的妖龙!"

  声彻於野,如同自四面八方而来,却又偏偏让人摸不透到底是从何发出。

  应龙仿佛早有所料,不再与天枢争辩,挑眉一笑,转过身去,抬头看往虚空,朗声叫道:"故友来访,何不现身一见?"

  "谁人与你有旧?"

  一股厉风自山中呼啸而出,化作风旋将众人卷在其中,顷刻间飞沙走石,厉风割面生疼,这绝不是普通的风,但闻风中有疟腥气息,隐有病疫之气,吸入这厉风之人,只怕必难逃瘟疫疟疾。

  天枢眼神一冷,念动避风咒,厉风瞬即犹如被无形巨剑一劈两分,但见被风吹扬的发鬓缓缓落回肩侧,猎猎而动的袍摆亦不再摆动,在他近身方圆十丈之内,如同筑起无形障壁,风息全无。

  外面仍然刮得厉害的风不见停滞,从旋风中分出一股风息,冲入无风障壁之中,落在众人面前。

  "怎麽有此闲心,来看我这个老太婆子?应!"

  声音娇柔犹如黄莺出谷,听来亦不过二八年华,但见风息飞散,显出人形,却见是个倾世绝豔而难以於笔墨形容的女子!但见她一袭白色长裙,双足赤裸,容貌圣洁无瑕,然而双乳丰满若隐若现却是另一番妖冶之色。眉心处以朱砂点有五片桃花瓣,衬托出凝脂般雪白无暇细腻的肤色。又见她双足御风,略见凌空,虽是赤裸,却依然雪白干净,足踝处各戴上了一只翡翠脚镯,更显妖媚惑人。

  应龙未为所动,难得露出苦笑之色:"诚如所言,昔日一别,大约已有八千年。"

  拥有此等醉人美貌的女子,正是北海神禺疆。

  北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赤蛇,名曰禺疆。眼前这貌美如画的女子,比之九天玄女更多一分妖媚之豔,让人无法想象这便是形异古怪的北海恶神。

  女子媚笑地看著应龙:"凡人有一言倒是极妙,无事不登三宝殿……南极龙帝,想必不会无缘无故到这北海荒岛上来。"

  "自是有事相求。"

  "你来求我?"禺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瞪大了漂亮的眼睛盯著应龙看了半晌,飘荡著妩媚的身躯在高大的男人身侧绕了一圈,垂目仔仔细细地辨认过那张阔别经年的脸,"你应该知道,无论你求我什麽,我都不会答应才是。"

  应龙不以为然:"总得一试才知。"

  曼妙轻盈的身体如羽毛般双手交叠搭在应龙宽厚的肩上,全然没有半点女子矜持之态,然而媚得醉人的容颜却又相当诱人:"呵……那好,你大可一试!"言罢飘然而起,往山林凌空飞去。

  应龙并未回头,只是面上神色略凝,金睛中略闪过一丝戒备之色,沈声吩咐身後众卫:"入林之後,一切小心,若无本座吩咐,不可擅动。"

  众甲卫闻言不由心中暗奇,这个看似弱柳扶风的女子竟让龙主如此忌惮,绝不简单。

  应龙才行了半步却又略顿,转过头,看向天枢:"此番乃为求珠而来,就麻烦星君多作忍耐。"

  天枢不置可否,只是上前与他并肩而行。

  应龙略略诧异,随即展眉一笑,便再迈步入林。

  林路直入山谷,但见谷下是一片平整的草地,有泉水自石涧引出,潺潺流淌,照理说这等出尘之地若是再有一幢以木头搭建的简朴居所那绝对是高人隐居之秘所,然而却见此地凭空而起的是一座相当突兀的宫殿,但见硕大斗拱,金黄琉璃瓦顶,雕镂彩画,极尽奢华。

  应龙举目打量这殿宇,语气中颇有无奈之意:"鬼魅狐妖向来喜欢以障眼之术变化奢华房舍以惑人心,想不到如今连你也变得这般俗气。"

  一股风拔地而起,变化出娇媚女子的模样,轻飘飘地搭落在应龙肩上:"难道只许你在南极之地兴建行宫,便不许我在北海修建宫宇吗?"

  "本座并无此意。"应龙略侧首,他二人的脸本就贴得极近,如此一来,更似以唇相贴般亲密,"如此煞费苦心,反而有欲盖弥彰之嫌。"

  "你──"禺疆神色一僵,随即以妩媚笑容掩过,她翻身在空中转了个圈,让开道来,"只是我的宫殿,可不是说进便进的!"

  但见她指尖轻弹,山顶之处嘶鸣声大作,众人抬头看去,便见一头五彩羽毛,身形硕大飞禽从峰顶升起,双翅展开竟遮盖方圆五里之远。

  "是翳!龙主小心!"雎翎认出那飞禽,当即化出长戈拦在应龙身前。众卫训练有素,不需吩咐便立即在应龙与天枢身侧围成严丝合缝的阵法。

  山海经载,有五彩之鸟,飞蔽一乡,名曰翳鸟。翳乃凤凰属之猛禽,喜吃鳞蛇,大禽者更能吃飞龙。巨翳拍翅,又见再有三只与之一般大小的彩禽从林中掠起,嘶声尖叫,往山下直扑而来。

  便在此时,苍影从天而降。

  原来是天枢坐骑青鸾鸟,那鸾鸟抬起修长的脖子,双翅拍展,引颈长鸣,响彻海岛,更声传数十里不绝。鸾乃赤神之精所化天禽,亦为凤族之属,翳鸟虽亦同宗,但毕竟位次较低,灵性不及鸾鸟,此时见它们均被青鸾鸟王之威所摄,纷纷在空中一窒。

  只是它们为数众多,略一犹豫,在空中打了个旋儿,便再度凶狠扑下来。

  不待青鸾鸟扬翅迎敌,空气中已见弧光一闪而过,没有人能够看到兵刃,然而割裂长空的凌厉,却带著让人毛骨悚然的凛然杀气。

  四头巨翳瞬间凝固在空气中,然後很简单地变成巨大的碎块"劈里啪啦"从天上摔落在地,泼雨般的血雾,因为天枢早已张开的障壁而免众人沾染血腥。比较倒霉的却是打算在半空中看热闹的禺疆,四溅的鲜血显然令她避之不及,如云雪白的衣裙顿是被泼了一身的污血,更别说那花容月貌被弄得乱七八糟,头发上还粘了几根被散落的五彩羽毛,绝美姿色瞬见狼狈。

  十二甲卫个个是瞪大了龙眼珠子,目瞪口呆地看著这突如其来的变数。

  而应龙却只是略略侧首,看著正垂下右手的贪狼星君,袖下一卷寒芒闪烁而隐。

  天枢大约是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态度仍是一贯的冷然。

  "本君一向,不擅妥协。"

  应龙愣了愣,随即发出捧腹大笑。

  好吧,是他忘了这位贪狼星君对为恶之物从不妥协,就算有求於人,也不见得会心慈手软。

  那位被瓢泼一身污血的美貌女子居然并未著恼,反而饶有兴致地歪了头,打量应龙身边这个看来不过是方修得元婴的半仙,不……能够在瞬间把四头连龙族都颇为忌惮的巨翳一击即杀者,绝不可能是普通的仙人。

  "你是谁?"

  "本君乃贪狼星君。此为求金鼇宝珠而来。"

  人物,来由,交代得一清二楚,可惜,就是严重缺乏求人的诚意。

  "原来是七元解厄星君,难怪有如此犀利的法力。可是……"禺疆的眼神突然变得狠毒无比,本来已凄厉的模样更为阴森,厉风再度吹卷,把林木吹得东倒西歪,"我最讨厌的,就是九天之上的神仙!!"

  刹那间山摇地动,这片海岛仿佛崩裂,群蛇纷纷涌出山林,却因远距於陆地而无法逃生。

  "好了。"应龙神色未变,横身拦在天枢身前,袍袖一挥龙气狂狷,平地升起黑砂如尘暴遮天蔽日,转眼间化作一尾巨大的黑砂龙,龙形之大,竟在刹那间将整个海岛盘卷其中,莫说厉风,便连天海亦被隔绝在外,礁腊瞬即如堕漆黑之中。

  禺疆没有料到他竟然出手,乌黑如瀑的发间竟然传出毒蛇嘶嘶之声,目中憎恶之色全然不掩:"你维护天上的神仙?!"

  应龙但笑摇头:"他并不需要本座维护。"

  "那你带他来作甚?你明明知道,我恨不得把玄阴瘟风吹到九天上去!!"

  "正如星君所言,本座此来乃为求珠而来。"应龙神情略冷,既然双方话不投机,自然也没必要再兜圈子,"你若肯交出金鼇宝珠自然最好,若是不肯,便休怪本座翻脸无情。"黑砂龙空中狂啸,狂暴不休,仿佛要将巨大的岛屿整个掀翻。

  "好你个应龙!!"

  南极龙帝,自然有他倨傲一方的本事,禺疆并非不敌,却不愿自己安居千年的巢穴被毁一空,她恶毒地盯著应龙看了半晌,从半空中降下身来:"金鼇宝珠於我无用,你要拿便拿!不过,我也有个条件!!"媚颜带血,乃见妖媚之姿,"若你不应,我便将宝珠沈於北海。那北海龙王心眼极小,可容不得你在他海里掀波作浪。"

  应龙并未迟疑,当下答应:"好。"

  禺疆嫣然一笑,全然没有了之前狠毒神色:"既然如此,就请入内一叙!"

  应龙点头,吩咐众卫:"尔等在此等候,没有本座吩咐,谁都不许入殿!"

  "是。"

  待众卫应诺,应龙便随那禺疆走到朱漆大门之前,但见大门无锁,看来相当普通,然而在应龙的手掌触及的瞬间,电光弹跳暴起,瞬间焚过触门之物。

  "龙主!!"雎翎等十二卫不由失声。

  应龙垂目看了看烧得正旺的手:"莫要大惊小怪。"然後随意一甩手,火舌立即熄灭,便见手背上此时布满了墨色鳞片。

  他是逆天的妖帝,连天劫赤雷亦无所惧,更何况这小小法术?

  一直从容在旁的天枢此时却忽然皱了眉头。

  禺疆显然不怀好意,应龙虽看来颇有把握,然而不知是何缘故,他始终无法如先前那般淡漠安心。

  "本君与你同去。"

  应龙微微错愕,回头,凝视天枢片刻之後,露出愉悦之意。

  "不必了!星君放心,本座定能将金鼇宝珠带回!"

  天枢淡淡凝视著转身入内的应龙。

  然而在这一刻,他却莫名地,升起了一个将那没入朱门之内的玄色背影给拉回来的念头。


枢天引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无涯之苦爱别离,哀叹嗟怨求不得


  温白玉的躺椅,铺上了一张华丽的白色老虎皮。

  雕花的窗棱隔开了最後一丝夕阳的光线,落在地堂最深最远之处。

  玄袍的男人平躺在椅子上,假寐地眯了眼睛,窗外斜风细碎,颇为安然,并不因身在陌生之处而有半点别扭不适,仿佛这里就是他的南御行宫般自在。

  一旁放了只错金熏炉,分上下两层,做工精细以螺旋形雕纹,炉腹焚燃香料,嫋嫋烟气从镂空的小洞中升起,缭绕不散,香气浓郁,弥漫了整个房间。

  烟雾缭绕之间,但见华丽的房间,墙壁上却只有一幅挂画,装裱甚为朴素,全然与这金碧辉煌的房间并不相称,画上并没有让人目眩神迷的景致,只是一个背影,一个男人的背影。

  黑墨浓重,勾勒而成高大颀长的人形,没有面孔,只有披散肩背後的长发,然而简单的笔墨,却让人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拥有著犹如天地苍茫的稳重与威仪。

  "叽──"门房开了,洗去血污的禺疆恢复了那张娇媚惑人的面孔,更换上了一袭更凸现曼妙体态的绯红纱裙,丰满的双乳若隐若现,赤足挽了玛瑙脚镯,环佩叮当,仿佛落入凡尘的仙子。

  "久候了!"

  禺疆媚笑著坐到躺椅一角,仔细打量面前的男人。

  虽有数千年不曾见面,然而这个男人始终带著不变的从容淡定,仿佛即便明日就是天塌地陷,他依然能捧杯醉酒,卧榻安眠,似乎从来没有任何人,任何物,任何事,能够动摇他的意志。可是……

  她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妥,柔荑雪手伸手欲触摸应龙并未刻意遮掩的颈项,在那里有一个已经不怎麽明显的疤痕,浅如弯月,却确确实实地存在。

  然而男人的手却牢牢地将她的手腕拿住,并不容她触碰。

  应龙稍张龙目,嘴角噬了一抹浅笑,只需要探臂一捞便能拥入怀抱的红酥美人,他却全然不为所动:"你与本座相处多年,应知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那这个人,他死了吗?"

  禺疆意有所指,应龙岂有不知之理,他放开她的手:"本座与他,势均力敌。"

  "哦?莫非就是方才诛我守门巨翳的那位?"见应龙不语,禺疆若有所思,"我还以为,能与你这南极龙帝匹敌者,唯有九天之上的天帝神君。"

  "是啊,两千年前逆天一战,本座亦是失算於此!"这般的轻描淡写,在他口中的那场震天动地的仙妖大战,不过是话本中记载的神怪异说,早已随著麻纸发黄而失去了叫人惊异心悸的味道。

  一言一语,均是平和浅淡,仿佛多年不见的好友,因偶遇而聚首,闲聊彼此不知的过往。

  "你到底想要什麽?"金色的瞳睛落在禺疆身上,那一份专著让人难以不为之心动神摇,"可是你也应该知道,你想要的,本座给不了。"

  禺疆闻此言,仿佛陷入了恍惚之中,看著应龙的眼神带了丝丝迷惘与不甘。

  "他也说过这般的话……难道在你们龙族眼中,其他鳞族便是低微卑贱吗?……"幽怨的眼神仿佛透过应龙远远地凝视另外一个高颀的背影,骤然间,禺疆浑身爆发出一层幽绿青芒,青鳞从她面上蔓延开去,泛过颈项至上肢,玉白的手臂顿见覆上一层青色鱼鳞,双足下那两只玛瑙脚镯更变成两尾剧毒的赤蛇,抬首吐舌嘶鸣。绝色容颜不过是变化而成的皮相,如今这个似鱼非鱼,似人非人的模样,才是禺疆真容!

  应龙未被她骤现如鬼魅可怖的真身所慑,只是叹息一声:"你在北海礁腊此等荒凉海岛隐居千年,隔绝凡尘,本座还以为,你已经忘记他了。"

  "忘了?……呵呵……哈哈哈……"禺疆笑声极尖,状若癫狂,然而这般地笑,却让她回过神来,脚边的两尾赤蛇不知何时攀爬上了她的双肩,禺疆伸手任其耷在她的臂上,布满细碎青鳞的手软若无骨,看上去更似一尾青蛇般与那小蛇缠玩。"他负我良多,最後连一片鳞都不肯留与我,我又凭什麽记得他?!"

  应龙不再言语,却不由得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幅字画上的背影。

  爱别离,求不得。

  为爱痴狂的女人,无论是凡人抑或是上古神明,均如此般。

  "他最在乎的……从来不是我……"她凝视著应龙,泛著青鳞的手抚摸过那张棱角分明脸庞。"应,但年龙族之中,唯你得他青睐有加,你与他亦师亦友,我还以为,他喜欢的是你……可是最後,他还是舍下你我……"

  "禺疆……"应龙叹息,"你应该知道,他心中只有天地。"

  "天地……天地……"禺疆呢喃著,突然指尖利甲暴长,在应龙侧脸留下两道极深的血痕,伤口皮肉外翻,顿见鲜血涌出,禺疆探出尖如鸟舌的舌头,舔去指尖上挑起的一滴血珠。"我最想要知道的,是你们龙族……到底有没有心?"

  "嘶──"

  皮肉撕裂的声音沈闷地响起,弥漫在房间内浓烈的香气亦无法盖过那份浓重的血腥。

  鲜红的颜色一层层的染湿白虎皮,漫延开来。

  如雪落红梅,妖异得……触目惊心!

  夜深,风见冷。

  六匹!兽牵著的马车此时已停在了殿外的空地上,十二玄铁甲卫如同木桩般钉在马车四周,而他们的目光,没有例外地直直盯著那闪朱漆大门。

  有龙息蛰伏於此,礁腊岛这夜没有一条蛇敢爬出洞来。海涛拍击岸礁之声从远传来,寂寥无比。这岛上鳞蛇虽多,却也曾有飞禽走兽,然而天罚从天而降,神斧削岸乃成陡峭悬壁,隔绝海岸,猛兽以鹿兔为食,很快便吃光了,为求生存野兽互相蚕食,直至最後,最凶猛、吞食了岛上百兽的一头猛兽,却是死於饥饿。而蛰伏於泥下的鳞蛇却独独逃过此劫,鳞蛇能数月不食,静伏於泥中,待海鸟飞来,趁机捕猎以获食物,千年万年,这岛上便只剩下了鳞蛇,再无其他。

  物竞,而天择。

  这夜,这与世隔绝,除了鳞虫之外没有其他小兽野鸟的礁腊岛,因为万蛇蛰伏,而显得更为寂静荒凉。

  此时为首的雎翎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被帘子遮掩的车厢。

  自龙主入殿,那位贪狼星君便回到车厢内,一坐三个时辰不曾动过,他真怀疑这位到底是修仙还是修佛的,怎麽入定跟坐禅似的,要不是还能感觉到活气,还真让人以为里面放的是尊泥胎塑像。

  "雎翎。"

  日间化身靛龙的玄铁甲卫鬼魅般摄到他身侧,把正在腹诽他人的雎翎吓了一跳,不由得回头瞪了那同袍一眼,"知道你是风龙,不知道还以为你是龙鬼!"

  那甲卫眨眨眼,完全没有自觉:"龙主进殿已近三个时辰,仍不见归来。"

  "我知道。"

  雎翎眼神略沈,他岂有不知之理,这三个时辰,仿似热锅蚂蚁,内心焦急如焚,却又不能妄顾龙主离开前的吩咐,擅自闯殿。

  甲卫素知龙主行事向来算无遗策,然而……

  "这禺疆不是好惹的货色,我是担心……雎翎,你跟在龙主身边比我们久,你可知这禺疆的来历?"

  雎翎冷道:"不可擅论龙主。"

  甲卫连忙颔首:"属下并无此意。"

  雎翎点头,方才道:"禺疆乃上古神明,与龙主相识想必在你我之前。"他们虽为千岁翔龙,但与应龙、禺疆此般以万年为期的上古神明相比,却不过如同黄毛稚儿。

  甲卫默然。

  雎翎并未再说其他,锐利目光盯著那大门,早在三个时辰前他已开始观察这座诡秘的宫殿,除了大门之外,整座宫殿均布下雷电法障,若有贸然闯入者,殿墙一丈之外,必遭雷击,十二甲卫中有两尾翔龙修得雷属法术,不惧雷击,只是如此一来,便会惊动殿里的恶神。故此他苦苦思索,一直未得其门而入。

  然而万籁俱寂的海岛越来越叫人心绪浮动,更何况龙主孤身入殿至今未有声息。

  不能等了。

  雎翎骤然抬手,玄铁长戈从他拳中上下延伸而出,众甲卫有感其气息浮动,均转目来看。

  但见长戈点地,雎翎喝道:"众卫随我入殿!!"

  在他身侧不远的甲卫爻菱连忙上前拦阻:"不可轻举妄动!若贸然行事,只怕会坏了龙主大事!"

  雎翎拿开他按在腕上试图阻止的手,目中坚毅未改:"若龙主怪罪,一切由我承担。"

  两千年前,龙主一句吩咐让他们守在南御行宫,他们自以为尽忠职守,却岂料不过是闭目塞听,不知龙主身陷锁妖塔,实在愧为近身甲卫。如今,纵然要受责难,他亦不能垂手一旁,再令龙主深陷险境!!

  其他甲卫早就等得不耐烦,一个上古神明算得什麽?若论单打独斗自然不敌,然而十二翔龙齐出,千军万马也难抵御!

  "领命!!"众卫齐声应命,纷纷化出兵刃在手。

  眼见他们就要闯殿,便在此时,一直紧闭的殿门却打开了。

  玄墨的身影迈出殿来,金睛炯炯,扫过那群剑拔弩张的甲卫。

  悠然一问。

  "怎麽?本座的吩咐,难道都当是耳边风了?"


枢天引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神之所居无不死,胸中无心焉能活


  龙主无恙归来,众卫自然难掩喜色。

  应龙冷眼扫过手中操持兵刃的十二甲卫:"本座离前,曾吩咐过什麽?"他的声音相当低沈,跟随应龙数千年,众卫岂有不知龙主向来说一不二,令下如山?虽说他们并未闯入,但忤逆命令,当如挑衅龙主权威,其罪难恕。

  一刻前还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甲卫,瞬时巴不得自己有地龙之属,能够找条地缝钻进去以免被龙主严厉的目光扫到。

  金睛视线落在为首者身上:"雎翎,你且说说。"

  雎翎并不推诿,一字一句,复述应龙离开前下达的命令:"没有龙主吩咐,不许入殿。"应罢,被玄铁铠甲包裹如同铁山般魁梧的男子下跪於应龙身前,俯首认罪:"属下知罪,愿领龙主责罚!"

  其余一众甲卫见状,亦纷纷跪地领罪。

  纵然对方并不解释,应龙又岂有不知他们护主之意,也怪他在殿内耽搁太久,思及此处,他忽然抬目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车厢,嘴角挑起一丝微笑,然後垂目看了一眼雎翎:"也罢。念你护主心切,今日便不计较你擅行之罪,"金睛见冷,"若有下回,你便不必再跟著,回去给本座守行宫去!"

  龙主的斥责虽是严厉,雎翎却知,这座诡秘的宫殿里住的是上古恶神,进去了,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雎翎一揖到地。

  应龙挥袖示意众卫撤下:"去歇吧,明日一早便要上路。"

  应龙来到车驾前,掀帘入车厢。

  不意外地看到那苍衣神人依然如故地坐在来时的位置上,本以为他也似先前那般闭目入定,谁想骤然对上的是一双清如明镜的眼睛,反令应龙有些错愕。

  不过他很快笑了起来:"长夜寂寥,星君莫非是在等本座?"

  语中显然带有调侃之意,然而天枢却不为所动。

  对方不应,应龙也无意纠缠,只寻了个位置坐下,车厢内铺著舒服的厚褥,无论是躺是坐,总是舒服。他靠在车板上,稍稍仰头,舒了口气。

  忽然一直沈寂的车厢掠过一丝风动,等他侧过头来,已见天枢近在身旁。

  应龙略略倾身,有意无意地与他拉开距离:"若非要事,可否明日再商?今夜与那禺疆叙了一宿的旧,本座有些累了。"

  拒绝再谈之意已相当明显,若换了旁日,天枢只怕已拂袖而去,然而此时他非但未曾退开,反而更近一步,更伸手按在应龙肩上。

  "你受伤了。"

  并无询问之意,却是语气笃定得很,仿佛早已了然一切。

  言罢探手便要掀起应龙外袍,但手腕一紧,已被应龙按住。

  抬目,借了车内夜明珠照亮之暗芒,他看见应龙略有不豫之色。

  "星君意欲何为?"

  "放心,不会让外面的甲卫知道。"天枢言罢一挥袖,无声的风障在车厢板壁上筑起,隔绝了车内一切的声息,乃至封住了一丝气味。

  "本座不是这个意思……"应龙有些无奈,外面那群翔龙对他忠心耿耿,若知道他被那禺疆所伤,只怕少不得一头头变成蛮牛地冲进殿去狂踩一通。他倒也不是可惜这座岛,只是想到那个面露狰狞,眼神却一如数千年前不变哀伤的女子,比起他囚困锁妖塔的两千年,禺疆被囚禁的却是心。

  与他一样拥有同样记忆的古神,如非必要,他也不愿轻易毁了那道数千年仍难褪色的背影。

  然而天枢却不管他与那禺疆有何干系,当下不管应龙阻止,强行伸手掀开衣袍。

  光芒昏暗,却仍是能看见那衣袍之下,强壮的胸膛上,蔓延了一道极为狰狞的创口!这口子从左胸一直蔓延至腹部,足有一尺多长,虽然看得出已以法术修复愈合,然而近乎开膛破肚的伤口,若是换了凡人,恐怕眼下已到阎罗殿报到去了。

  就算是应龙,也不见得好得哪里去。须知龙族虽为天兽,龙鳞虽坚,但也不是刀枪不入,若受重伤亦是会殒命归天。

  "小伤而已。"应龙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然而天枢是何等人物,岂能被他糊弄过去?适才应龙从殿中出来,气息显然见弱,虽然他有心隐瞒,但此举或许能骗过那些在修行不足的翔龙,却无法瞒过贪狼星君。

  这伤,绝不仅仅是破开皮肉那麽简单!

  天枢目光如炬,手按在应龙胸膛之上,在那里,应该有的跳动如今却渺然无声。

  "她剖了你的心?!"瞳孔收缩,他没有料到竟会如此,"你──"

  五脏之中,心乃神之居、血之主、脉之宗,主宰生命,而失此物,则必死无疑。

  然而应龙被剖去心脏,仍存活不死,实在有赖其强大的元神庇护,只是这般做法,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便似应龙这般的上古龙神,亦要命丧黄泉。

  "有得必有失,星君不必介怀。"应龙倒是大方得很,笑道:"再说,本座可不像凡人,被挖了心,只能走到城郊就吐血而亡。"

  天枢闻言皱眉,他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商朝时少师比干,被纣王挖心後纵马南行,至牧野荒郊遇老妇,提之"菜无心能活,人无心必死",遂吐血堕马而死之典故。

  "虽不致死,但时日一久,必损修为。"

  "本座若损了修为,不是更利於星君日後降服麽?"应龙玩味地看著仍注视著他剖胸伤口处的天枢,"星君你看。"他从袖里一掏,即放出万道金光,只见光芒中一颗仿佛涵入天日的宝珠便在他掌中。

  "传说後羿射日,一日落於北海,被巨鼇所吞,日精与鼇元同融而化宝珠。"

  金鼇宝珠几与日月同辉,若与那外珠结合,其力量实在难於估量。然而此时天枢面上却无半点欣喜之意,甚至连目光亦未停留在这颗好不容易寻来的宝珠身上。

  "本座,总算不负星君重托。"

  天枢目光一深,并不去接,滕然站起身来,一身煞气凛冽摄人。

  "寻珠一事,本就是我七元星职责所在,龙王多有费心,本君感激。"他忽然猛一抬手,撤去车厢中所布法阵,身形一闪便离了车架,那动作之快是连帘子都仿佛不曾被掀起般快捷,应龙始料不及,只听得车外雎翎吃惊的问话:"星君要去哪里?"

  天枢向来漠然的声音,意外地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霸道:"龙王遗下物件,本君进去替他取来。"

  "可是……"

  还不及说完,就听一声雷霆巨响,殿宇外所设之雷电法阵被强行破开,整座宫殿摇晃不定,那朱漆大门更是瞬间变成一堆废木。青衣神人面无表情,举步入殿,完全不觉适才所举简直就像破门而入的强盗般蛮横。众甲卫目瞪口呆,雎翎更不知到底是什麽原因把这位一直在旁静观其变的神人给惹毛了?

  把车厢照得通亮的金鼇珠仍停留在应龙手中,金睛略略泛过的意外之色。

  但见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按在适才天枢曾经试探过的胸膛上。这里已没有了心跳之动,按说,应该是冰凉一片,却不知为何,此时他却意外地有炽热之感……

  大殿金碧辉煌,不会比应龙的南御行宫差上多少,然而障眼之术,说来不过是以虚为实,或令人迷之以金银财富,或令人如堕迷雾不得法而出。

  乱的,是人心。

  世人欲念繁多,明心见圣者却有几何?

  而如今百妖惊蛰之煞星神君,竟然……也乱了心!

  并非为眼前这幻化之术,而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缘由──

  应龙!

  他并没有料到当看到应龙胸膛上几乎致命的伤口时,稳如磐石的心底竟涌起一波怒意……

  逆天无赦,两千年的锁妖塔之囚,这妖龙也不见得有几分悔意,甚至态度更为无我张狂。

  敌对,是必然。

  仙妖有别,立场不同,自有其心之所持,故此纵然互处立面相悖之位,他亦从未试图说服对方的遵从天道。

  反正,只要这条妖龙无危於天地,自然不会兵刃相见。就算这男人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背後到底怀了什麽心思无人能知,他对此却从未介怀。

  正如那日与武曲星开阳所言那般,能擒他一回,便能再降之第二回。三煞贪狼星,能与之匹敌者,上天下地,寥寥无几。

  只是,千百年来,他下凡伏妖降魔,何曾试过如今这般有人相伴?尽管这妖龙仍是有太多隐瞒不语,不尽不实之处,但其襄助之举却绝无虚假。比起那些只懂得在九天云霄指手画脚,却连南天门都不曾踏出的神仙,更是实在许多。

  他虽不擅言语,但并非不识好歹,至少对应龙种种所为怀有感激。本以为,不过如此,而至……看到他致命的伤口,他几乎,胸口烧炽的热度在没有任何预料的情况下升腾。

  及至,在冲破宫殿外雷电法障,破门而入之时,怒火依然未曾平息。

  不过若如此轻易被情绪左右,便不是那位震慑三界的贪狼星君。

  他虽不明自己为何作恼,但至少,他清楚闯殿的目的。

  殿里的神灵,与他一般存於上古,大意不得。此时此刻,天枢已敛下心神。

  万般皆幻,岂能迷惑神目?

  但见他稳步而前,其所到之处,犹如割裂了一切法术般将空间一分而二,每走一步,他身後的辉煌殿宇瞬即失去金碧华贵的色彩,廊道漆黑如墨,没有了幻术,仿似置身深穴之中。

  一股瘟风猛然从大殿深处吹出,席卷而过,稍稍扬起天枢鬓间碎发,袍子亦晃了晃。

  风带著北地特有的森寒之意,唤醒了什麽,黑暗的角落传出蛇虫爬动的瑟瑟之声,仿佛这殿里藏著千万条毒蛇,蠢蠢欲动,叫人听著毛骨悚然。

  苍衣神人止步,颀身而立於径渭分明的殿中,一面是破去幻术变得阴森可怖的黑洞,另一面却是金碧辉煌的宫殿。

  一字一句,字字清晰。然而语中冷酷森严,不带半点恭谨的霸道。

  声音震彻殿宇,如洪锺回荡,乃令群蛇嘶鸣惊蛰,瑟瑟之声钻入地底。

  "贪狼星君求见。"

  後语:我……(爬行)……都怪我LG,又给我介绍了游戏(龙腾世纪:起源),不小心沈迷了……努力把男主培养成温柔好小攻中(都怪LG跟我说有暧昧情节,有个精灵刺客会试图勾引我家小攻,LG说他玩的时候严词拒绝了他,故此後来他就背叛了……我赏他一白眼,如果是我……呵呵……)……


枢天引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万法归宗五行衍,神鬼莫近煞星幻


  一股旋风在距离天枢不足五尺开外骤然卷起,但见盘卷而起的风中,那明豔照人的女子现出身形,飘然落下。

  那身酥胸半掩的红色罗裙依然魅惑人心,然而在裙角的位置,有些不易察觉早已干涸的血迹,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

  赤足轻轻落在青玉地上,更显得白皙如雪,叫人忍不住欲盈於掌中,细细搓揉。

  足踝上那环著的赤色玛瑙脚镯,在著地之时,首尾分开,化作两尾小赤蛇,缠在细长的小腿上,!!吐舌抬头。

  "原来是贪狼星君。"禺疆莲足轻踩,仿佛不必抬步,不动而游前,在如松笔立的男人身侧绕了一圈,极富意兴地媚笑道,"都怪应一昧拦著,否则早便与星君一会。"她柔身上前,纤臂极为大胆地搂住宽厚的肩膀,吐气如兰,气息搔过颈子那微微凸起的喉结处,"能折去应龙逆鳞的仙人,到底有多厉害……"

  天枢心念一动,强折逆龙鳞一事,想必应龙也觉颜面无光,不曾听他再有提起,然而他居然并未隐瞒禺疆,可知这女子与他确实交谊匪浅。想来也是,禺疆即便如何厉害,以应龙的能力,若他不愿,也不可能遂她剖去心脏。

  只不过,贪狼星君做事,一向心无旁骛,他闯殿,目的只有一个。

  "本君想请阁下归还心脏。"

  这绝对不是客气的商量,更不是温婉的请求,而是……仿佛宣读天旨般毋庸驳斥的号令。

  禺疆神色一滞,随即媚颜一笑:"那是他心甘情愿给我的东西,凭什麽要我交出去?"

  天枢目中冷芒闪动,语气稳沈:"心为五脏之首,维系生机。你是上古神族,已无需借龙心增加修为,既取之无用,还请归还。"

  "是没什麽用处……"禺疆歪了歪头,抬起玉臂,擎天而展张开手掌,一阵蓝色寒光骤现,便见一块棱角参差如同人头大小的冰块出现在她掌上虚空,幽蓝的冰体内,竟封禁了一颗血红的心脏。

  在她脚下的赤蛇不知何时已攀到她的手臂上,游身缠上那块嶙峋的冰块,虽被坚冰所封,但心脏仍不断溢出龙族气息,那两尾鳞蛇看来颇得其益,细长的身躯盘在冰上游曳不去。

  禺疆把冰块抱在手中,垂首,探出润红的舌尖,舔了舔那冰体,眼神掠过天枢的容貌,然後吐了吐舌头,嗔道:"好冷哦……"露骨的媚意,仿佛那一下不是舔在冰冷的心脏,而是天枢冷漠的脸庞。

  天枢对如此媚骨视而不见,目光停驻在那颗冰晶上。

  囚禁著应龙心脏的冰晶,泛著奇妙美态。仿佛能透过这颗心脏,看到应龙被剖开胸膛,挖肉取心的情景,天枢不由心头一紧。

  便听那禺疆说道:"礁腊与世隔绝,岛上全是些不会说话的毒蛇,我一人在此千年之长,无人相陪,实在寂寞……好不容易盼来应君,却是来去匆匆,如今我只是想把他的心留下,也好睹物思人……"

  凡间女子,大多深在闺中,足不出户,确实也有留物思人的习惯,只不过,取人心脏如此残忍作法竟是为作纪念之用,只怕这上天下地,唯有这位禺疆古神做得出来。

  天枢闻此,不愿再多费唇舌。

  "请归还此物,否则莫怪本君失礼於前。"

  禺疆骤然翻手,赤蛇有感,离开冰块缠在其臂上向天枢!!吐舌示威。那两尾赤蛇,虽看来细小,却乃上古异兽雄虺分尾所成,其毒之甚,鸩鸟尤惧之。

  就见禺疆嘴角如蛇口裂至腮後,细长尖齿两排,张口便将那冰块一口吞下,喉咙异常隆起地鼓了鼓,然後便咽落腹中。

  末了,她朝天枢嫣然一笑:"我便是不还,你又能耐我何?"

  "嗡──"剑芒未现,但已见苍色袍角鼓风扬起,神兵带煞,震慑众生。

  不语,却如已语。

  不还,也得送还。

  禺疆虽仍是媚态如丝,然而心里亦不禁暗暗吃惊。从方才法障被破,殿内幻术被轻易撕开,她便注意到这苍衣神人一身极为霸道的煞气,这绝对不是她所知道的仙人该有的气息,九霄上的仙人,讲究的是修身养性,若是一身杀戮气息,又如何能炼精化气,修仙登极?

  就算天上武神天将,也不见得有这一份锋芒毕露的杀心。若没有屠戮万妖,手染血腥乃至指尖皮皱十甲鲜红,又岂能练就这身神鬼莫近的煞性?!可……

  若当真是杀戮无数,这男人的眼睛,又如何能如此清澈明亮,更令她在刹那间,想起了那双俯瞰天地,悲天悯人的日月双瞳?

  剑无影,而势滔天,这看不见形影的利剑,以分海之势迫压而来。

  如有不从,莫说区区幻术所成的殿宇,只怕便是这礁腊岛也要被劈开两半沈入深海!!

  "好霸道的神仙!"

  能与应手上的玄黄乾坤钺抗衡者,非开天辟地的盘古凿无疑!莫怪那向来倨傲的南极龙帝竟亦亲口承认其能与之匹敌,看来九天之上,倒不单单只有那些醉生梦死不知千年渡的仙人。

  一卷青色冷光从白玉足下腾起,绕过身躯,而至头颅,但见那似鱼非鱼,似人非人,青鳞披面,犹如狰狞夜叉的古神现出真形。

  "可这里不是九天凌霄,这里是北海,而我……是北海神!!"

  既能令北海龙族敬而远之,这北海神禺疆自然不是寻常恶神,但闻她话音落下,厉风疾起。

  北海之地,近溟海而苦寒,西北厉风能播瘟疫,更能伤人,为凡人所惧。

  但见那禺疆身侧,厉风呼啸,如万条银蛇狂舞虚空,毒腥蒸腾四周,把整个殿宇熏得叫人头昏脑胀。华贵殿宇瞬即褪去金碧颜色,阴森黑暗的洞穴嶙峋可怖,犹如巴蛇腹腔般令人毛骨悚然。

  刮面而过的风,利如刀锋,不经意地掠过天枢脸侧,在极近眼角下留下了一道血痕,血珠滑下,转眼间已被急风起飞散空中。

  厉风中,那青甲披身犹如怪物的女子,嘴角的媚笑越是!人。但见她触手耳垂之处,两个碧绿珥环瞬即化成青蛇,缠於其两腕上,但见她手腕一震,化出两柄灵蛇剑,剑身弯如蛇体,遇风而微颤,难辨剑尖所指,更见剑锋有泛青之色,剧毒无比,只怕就是擦破点皮,也能叫人七步断魂。

  "此剑乃应君所赠,也有好几千年不曾见世……今日便用它们款待星君,想必也不会失礼人前!"

  又见两尾赤蛇离了她足下,互相盘卷合二为一,身形骤化庞大,首分有九,现出雄虺之形!

  有道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这两尾跟随在禺疆身边的赤虺早已成精,虽无角无足,然而身形几与蛟龙无异,张开血盘大口向天枢噬去!

  然而天枢不退不让,只一抬手,那蛇凶猛扑来,巨首竟在他肉掌之前赫然撞到一堵无形障壁,一声巨响,若非蛇身柔软,便要把骨头也撞断。那赤虺倒亦狡诈,一击不成,蛇尾立即从侧後抽过来,欲将人卷住绞杀。

  天枢眉头略动,且一点地施展云体轻身之术浮空而起,险险避开,却不等那蛇再有下著,半身凌空,抬手轻描淡写拍过蛇首,落到地上。

  在他身後,那赤虺蛇身翻滚不休,疯狂拍击地面,然而看来极为诡异的是,无论它如何挣扎,巨大的脑袋却被牢牢钉在地上,蛇口居然也张不开来!

  血线,一道道,在蛇首下颚处顺著纹路蜿蜒滑落,渐渐染湿了地面,也终於令透明的兵刃现出形状。

  虽然只能看到蛇首与没入地面之间的那一截,却依然能够让人震撼莫名。

  上古神兵,本无形,可剑可枪,随意而化。

  而此时的盘古凿,如同一根粗至碗口的桩钉,将那蛇牢牢钉死在地上!!

  天枢头亦不回,弃而不取,冷目注视禺疆,淡道:"姑念你并无触犯天条,今日本君且网开一面,留你性命。"

  禺疆脸色大变,连海龙王尚要给她三分薄脸,这礁腊虽是海角一隅,却从无仙家敢犯,而今这仙位不过星君之列的贪狼,竟然如斯轻藐!

  "你──好狂妄!!"

  顿闻尖声嘶鸣,厉风席卷,风如狂蛇乱舞,所到之处,如被蛇尾狂抽地表,飞沙走石,竟见抽出一道道深坑裂纹。

  天枢抬步,迈入化蛇的厉风中,眼见那连地面都能抽裂的风蛇就要噬上那卷苍影,就见星芒如骤,笔挺的身躯绽放出一层耀目光华,凶厉的风蛇撞近半尺之遥处,如遇屏障,顿时发出尖锐的嘶鸣,如潮水撞於岩礁,破碎撕分。

  他来得很稳,似量度过的步幅,不紧不慢,星芒随之而溢出,渐渐徜徉於四方,呼啸的厉风仿佛被压止,渐渐风声变得沈闷,如同裹在密闭的空间中,想找出路,却没有任何缝隙。

  禺疆施法催动风蛇,扭成一股如龙之大的狂风向天枢撞去,一击不成,翻身再冲,这冲击确实力达千钧之重,犹如檑木撞击城门,每击必震荡巨响,四下波动连连。

  没有盘古凿在手的天枢,如老虎剥牙,然而老虎捕猎,却并非只用利齿噬咬!

  但见天枢目光一凛,竟就此解开障蔽之法,任得那风龙袭来。厉风化龙,尚未近身,扑面而来的烈风已将他苍袍及鬓边发丝凌空吹扬。

  天枢正面探手,仿佛把手臂送入风龙口中,催动法力使力一搅,那股厉风成龙便仿佛凝固在空中,风动中,升起一缕缕热气,腾然"轰──"一声火势大起,竟从内部被焚烧一空。

  "火?!"火属之法乃极为霸道,风虽无影无形难於捕捉,但烈火霸道,烧尽一切,自然连风息也要被吞噬一空!然而不等她再催动风龙,忽闻"喳、喳、喳喳喳──"绵密,如同脚踩冰渣的声音在洞穴四周蔓延开来,呼出的气息,竟亦化作寒气中才能见的白雾!

  臂上两柄灵蛇剑在她愣忡之际,软下身来,化回青蛇之形,状似疲倦地游回原处重新变回珥饰,鳞蛇乃冷血之物,难御冰寒,有寒冬入眠之习,就算是成精的蛇也难免这天性之习,此时亦被冰冷所影响。连那条被钉在地上的赤蛇亦浑身结霜,僵硬在地上一动不动,至於殿里其他寻常毒蛇便更不用说了,早就潜伏地底蜷缩成团。

  冰火双修!!禺疆见状大惊,截然不同的两种属性,相克有之,却从不曾听说有人能同修一身!

  然而就在她惊愕之际,但觉一阵山摇地动,从地面冒出无数石笋,如同针山刀海,围向半空中的禺疆。禺疆正要腾空飞起,但见头顶狂雷电光,尽数打在一根根石笋之上,以合围之势力,生生打造出一个坚不可破的牢笼!!

  "你、你到底……"

  如果说冰火双修没有可能,那同时驾驭五行之法者,至少在禺疆千万年的生命中,从不曾遇过。然而面前这个小小星辰之君,竟然……

  天枢目光仍冷,倒亦不吝於释:"法无定法,万法归宗。天地之始,方有五行之衍。择,不过是一叶障目。"

  禺疆恍悟,难以置信地看著面前这个男子:"难怪……难怪应他……"

  天枢踏空而起,轻而易举地步入雷电尖石的囚牢之中:"请把龙心交还。"目光扫过禺疆,如同利刃,刺骨森寒,"莫要逼本君剖腹取心。"


枢天引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瞑晦视昼吹冬夏,舍身埋骨始神明


  禺疆浑身一震,一种莫名的惊骇感爬上脊背,她震惊地瞪著这个满身煞气的神人。

  "你……"

  ……这并非无力的言语威胁,天枢眼中的强硬,足够让她知道,只要她摇头拒绝,盘古凿便会毫不留情地剖其腹,取龙心。

  被冰霜冻结的洞穴,火舌游走其中,雷电锐石化作牢笼,以及……近在身前,在她厉风之中毫发无伤,神情冷硬的男子。

  恐惧,首次蔓延在这位几与天地同寿,不知生死为何的古神心中。

  "……不可能,你……"禺疆难以置信地看著他,"九天之上竟然有这样的神仙……"

  她不由自主地後退,转身欲逃,然而围在四周的雷电在她走近之时暴跃闪烁,电光四射,霹雳弹跳而过,几乎燎燃她雪白的皮肤,法力之强,绝非布於殿前的雷电法障可比。

  跳跃耀目的电光中,神人屹然而立,并不因为将她压制而露出半点喜色,仿佛这结果从他踏入殿宇的那一刻起,便已有定论。

  禺疆脸上满是屈辱之色,活了千万年长,她还是第一次败得如此彻底。对方并无因为她北海神的身份而有半点留情,更无因为她绝美的容颜生出丝毫怜悯。

  神祗绝对的力量,容不得一丝抗衡。

  忍不住捏紧了拳头,是不是,真的要把心脏还给他?

  她恨恨地瞪著天枢,每次她想要得到什麽,却总是在快要得到的时候,被九天上的神仙轻易夺去……就像那个拥有日月双瞳,总是笑著俯瞰世间万物的男人。

  "轰隆──"

  突然不远处一声暴响,禺疆回头一看,不远处烟尘滚滚,一块巨大的岩壁坠落洞底,洞顶破开了一个大洞。

  这洞穴虽经时千万年长,但也经不住雷电交击,火烧冰冻,山摇地动的折腾,在闪烁的电光中,已在不知不觉中,洞壁被震碎,现出道道龟裂痕迹。

  月芒从那片塌下的位置射入洞来,明明没有任何重量的淡淡光芒,却仿佛是一只无形的手,接连把那碎裂的洞壁一块块压塌下来,缺口不断蔓延扩大。

  眼见这洞穴便要整个塌荒,禺疆神色大变。

  "不!!!"一声尖叫,她竟然一头撞向牢笼。

  电光狂跳,霹雳声炸,声光并发之中闻得她极惨烈的嘶鸣,而从牢笼另一面摔出去时,浑身鳞皮烤至焦黑,甚至片片剥落。然而她不管不顾,跌跌撞撞地向洞底扑过去。

  月光照耀下的废墟,尘土飞扬,被大量岩石尘土覆盖,禺疆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法力无边的神祗,竟然不惜徒手刨挖岩土,在那里,似乎掩埋了什麽贵重得令她不惜以性命相换的东西。

  天枢漠然视之,只是抬手收去法术。

  此时洞穴已几乎塌尽,天顶月朗星稀,落在那张冷毅的侧脸上,孤高无情,竟不为禺疆所为有半点心软怜悯之意。

  他降下身来,皱眉看著那个疯了一般的北海神。

  禺疆只用一双肉手,把塌下大片的岩地挖出一个深至数尺的坑洞,也总算她鳞皮坚厚,若是换了凡人,只怕就算刨断了手指,也不可能挖地三尺之深。

  忽然她眼中爆出狂喜的光芒,动作不复先前凶狠,反而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拨开沙石,从泥土下抱起一幅画卷。画卷被黑泥弄脏了,禺疆伸手去擦,然而她的手却更是脏污,反而将画卷弄得一塌糊涂。

  "不,烛……"她神魂若失地搂住了那轴画卷,豆大的泪珠滚落,摔在她焦黑的鳞上。

  背後的脚步声让她惶恐地惊醒过来,她滕然回身,惊恐抬头,望向那个严酷的神人,如今那高大的身影,背月而立,如煞神在前,令她惶恐不安,"我还,我把心脏还你!别毁了我的烛……"禺疆两指扣於喉,飞快地一捻,就见她喉咙猛然鼓起,张口便吐出那颗冰晶在手,扔到天枢脚边。

  天枢垂目,弹指间那硕大的冰晶已冉冉升起落在他掌中。

  "失礼了。"

  天枢抬声道:"应龙王,本君已代为讨回心脏。"

  在他身後,正是应龙王与他身後的十二甲卫,他们不知何时已然立於此地。

  洞内动静如此之大,那十二龙卫何其敏锐,岂有不察。此时亲眼见禺疆从口中吐出那颗被冰晶所封的心脏,又听贪狼星君所言,竟然是他们龙主的心脏!!登时个个目露凶光,瞪著禺疆的眼神,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只是如今金碧辉煌的殿宇转眼间化作一片废墟,而先前骄横的北海神如今浑身焦黑,鳞片片片剥落,其惨状却实在令人侧目。

  废墟之上,苍衣神人长身而立。

  火屑掠於虚空,在苍袍之侧飞碎吹起,冰晶缀於嶙峋地面,映月而耀仿如一地星华,偶见地表电光弹跳,仍残留了之前恶战的痕迹。

  煞星贪狼,只是站在那里,衣袂稍随风扬,不沾腥血,不染尘土,却同时令这十二翔龙甲卫从心底升起一种望而生畏之感。

  天枢对此自是显然全无所觉,翻掌一送,那冰晶从他掌中平飞向後,似有无形之手将其稳稳送到应龙面前。

  应龙微是一笑,伸手接过:"有劳。"

  那从容自在的态度,仿佛这递过来的,不是先前从他胸膛里挖走的心脏,而是一盏随手斟来解渴的清茶。

  他将此物随手交与一旁的雎翎,雎翎双手接过,倒亦非常难得地未曾动容,反手扯下披风将那冰晶包裹严实,珍而重之地捧在怀中。

  应龙迈步上前,近至禺疆身侧。

  二人均身形高大,几近比肩同齐。

  一者霸气天成,一者凛然刚烈,方寸之地,再难容旁人插足。

  应龙瞟了一眼那哀切地抱著那卷画轴的女子,转目看向天枢,语中有些调侃意味:"你我这般,算不算是……石大压蟹?"

  螃蟹壳坚钳利,水陆两栖,寻常就算大鱼也吃它不得,奈何大石之重,不必多花手段,只以无容抵抗之力,便能将蟹轻易压死,其不得半点翻身之机。

  他们这两人,一位是位尊一方转意间颠覆天宙的南极龙帝,一位是代天巡狩手中无数恶妖轮回的贪狼煞星,禺疆对上他们,确实犹如小蟹之於礁岩,而且……是两块。

  天枢挑眉,对於他这般说法不以为然。

  禺疆听到应龙的声音,也抬头来望,然而她目光散乱,似乎已失神智。

  她抱著画轴,伸手去拉应龙的衣摆:"应……应,你来了?可是,他不见了……他又走了是吗?"

  应龙垂目,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叹息摇头:"禺疆,你忘了吗?烛龙为天地舍身,早已埋骨大荒了。"

  禺疆愣住了,困惑地思考这个好像早就知晓,却又似乎有些模糊的念头,抚摸著怀里的画轴,画卷上,那颀长的背影,跃然眼前。纵然已过千万年长,然他的离开,却仍仿佛就在昨日。

  天枢闻言亦略感错愕,原来这画轴上所绘男子,竟是与女娲齐名的创始古神──烛龙。

  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神,其人面龙身,名曰烛龙。

  传说烛龙法力无边,赤肤红鳞,身长千里,不食不寝不息,瞑目天地晦暗,视则白昼光明,呼吸间冬夏逆转,冬见大雪,夏炎流金。

  只是这样一位超凡入圣的上古神明,却从不曾踏足天宫,问鼎帝座,反是甘於留在北方幽冥之地,口衔亮烛,照亮九泉。岁月流长,如此声名不显,鲜有凡人供奉祭祀的古神,在连天庭众仙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不知不觉间湮灭於天地之间。

  而应龙,和禺疆,与那几乎只留在传说中的创始神竟有渊源?

  禺疆低头凝视著画里的人,痴痴问道:"元丹化珠,肉身化石,槁於天地……烛,你怎舍得如此待我们……"

  深邃晦暗之色自金色龙睛一闪而逝。

  "天命所归。"他忽然侧首,变幻不定的眼神落在身旁苍衣神人的身上,"他不过是屈从了那无情天数。"

  "……"

  天枢岂有不知生死有定,天数无情,莫论仙凡,皆难逃天命。纵然苦苦挣扎,亦不过如蚍蜉撼树,萤虫耀日般可笑。

  即便是那视为昼,眠为夜,吹为冬,呼为夏的创始古神……亦不例外。

  此时又闻应龙与那禺疆道:"这龙心,本座尚有用处,看来是给不得你了。"言罢,应龙抬起手,凌於禺疆头顶,轻道:"伸出手来。"

  禺疆倒是顺从,合掌抬手,但见应龙麽指轻搓食指与中指指腹之处,流沙般细碎的金粉潺潺流坠,囤积在禺疆掌中,成了小小的一对金砂。细碎如同齑粉金碎,对於这位能变化出金碧殿宇的北海神而言,不过如牛之一毛,毫无价值,然而当禺疆看到此物时,混沌的双目竟骤现精光。

  "以此物作换,想必你也愿意。"

  一旁天枢见了,不由吃惊,他自然认得此物,正是当初从锁妖塔中逃出去的黑豹妖,千方百计从文曲星君那小徒儿手里夺取的锁妖塔残珠,本欲借此物再度颠覆妖域,不等他出手阻止,应龙突然借形出现,不但把那黑豹妖击杀,更亲手毁去残珠!

  却不想原来应龙把残珠粉末悄然收回!

  如今将此物赠予禺疆……

  天枢不禁看向应龙,这个男人仍如往日,嘴角的笑容带著高深莫测,然而此时天枢却莫名地察觉到,这似乎看尽一切,洞悉一切的笑容中,深藏著万古空明。

  心头一紧,天枢竟有一丝怅然。

  这里面,到底,他遗漏了什麽?!

  待应龙收去手,禺疆珍而重之地将金粉拢於掌内,生怕被风稍稍一吹便会吹走一些。

  禺疆将此物凑到唇边,欲吻却不舍。

  "是烛的元丹……"

  复又抬头,目中混沌渐见清明,她忽然醒悟过来,有些震惊,"莫非锁妖塔已经……"

  应龙也不隐瞒:"飞星天降,珠碎塔崩。"

  "呵……"禺疆笑得苦涩,低额印於双腕上,"世间万物,变幻无常,却皆有极限……他舍命而守的天命,总算是结束了。"

  一旁的天枢听他二人之言,虽面色未变,但心中亦不由大震。

  昔日不周山为共工触毁,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复,地不周载,女娲神炼石补天,更断鼇足以立四极。而中央之极,则以昆仑丘为基,灵珠为辅,立下擎天铁柱。他却不曾知道,锁妖塔上那颗能震慑百妖、擎天不塌的宝珠,竟然就是烛龙元丹所化!

  "寻这金鼇宝珠,便是为了续擎天之责。"

  应龙翻手,那枚金光耀目的宝珠浮现在他掌中。此时十二甲卫中,末位的甲卫爻菱排众而出,双手捧有一椟,应龙打开盖子,但见里面玲珑外珠,二珠瞬即彼此呼应,嗡声大作。

  "急些什麽?"应龙轻斥,仿佛调笑那珠子。

  二者浮於双掌之上,缓缓嵌合,眨眼间,暴射金光万丈,乃至光耀天顶,把这礁腊岛照得如同白昼,光芒稍敛,便见两珠合一,珠体玲珑,逆向而旋,仿佛有妙铃拖响,极为奇妙。

  应龙将珠子放入椟中,重新合上,取来,送到天枢手中,笑而言道:"总算不负星君重托。"

  天枢点头,收下木椟。

  "既然已获宝珠,事不宜迟,本君先行一步。"言下之意,便是立即启程前往锁妖塔镇珠,以重塑宝塔,再擎苍天。

  应龙道:"去昆仑丘路途遥远,不如……"

  "不必劳烦了。"天枢断然谢绝,此时青鸾鸟於半空鸣叫,拍翅落下,俯首身侧。

  天枢笔直的目光定在应龙身上:"寻珠一事有劳龙王相助,本君自当禀明天君,以表其彰。"贪狼星君眼神严酷,如刃出鞘,"请龙王仍记本君先前奉劝。"

  应龙微微一笑,未知可否。

  天枢踏上鸾背,青鸾便拍翅凌空。

  却在半空转身之时,略略顿住,但闻那冷如寒冬的声音响起:"龙王的心脏既已取回,也该尽快归原,否则伤了元神,总是不妥。"不等对方是否回应,青鸾引颈高鸣,苍影如岚,翔空而去。

  金色睛瞳了望渐渐消失於天际之远的苍影,应龙展眉轻笑,轻语呢喃。

  "这回总算过河之後,没把本座这桥给拆掉……不过连一句别言也没有,当真是无情得很哪……"

  後语:锵锵锵~~~~
  老应加油~~不要输给天枢老大啊~~~(气势气势注意气势保持~!!!)
  老大你好酷啊~甩人连个眼神都不丢的真太帅鸟~~~(啊我不行了……)
  ……於是,苟延残喘的live举手说:再来一个尾声上卷总算是完成了……


枢天引 尾声(上卷完)

  尾声

  "小小鼇族之物,岂可与他的元丹相比!"

  应龙闻声回头,禺疆神智清明,显然已恢复过来,只见她施展幻术,转眼间,已从那狼狈不堪的模样重新变化,被烧至焦炭的青鳞缓缓隐去,仍是那娇媚动人的女子。

  应龙坦然一笑:"自然不能相比,不过用以照明,倒比夜明珠好使。"能与四海龙族相抗的宝物在他眼中竟是全无价值,"不过但且一试,也是无妨。"

  "应……"禺疆似乎有所犹豫,"你为何助天?"

  "助天?"

  禺疆咬牙:"助天者,总不得善终。"烛龙之怆,足令她怀恨万年。

  "定数不知,便是未定之数。"应龙看著她,徐徐道来,"天命殊归,你我神族,亦难言参透。"

  禺疆皱眉,亦自沈思,应龙见状,嘴角挑起了一抹淡淡的邪笑。

  "再者,谁说……本座助天?"

  话音方落,突然天际之北烈动传来,地表颠簸震荡,礁腊岛顷如同海上孤舟。随即一卷磅礴气浪呼啸天地,席卷而来,岛上草木立被连根卷起,便连那十二甲卫亦难免被吹得摇摇欲坠!

  禺疆大惊失色,心知这绝非寻常的海啸山崩,连忙抬头去看,但见天体倾斜,风卷云乱,再远眺北极之处,竟见乾坤合拢,天宙坠落!!

  呜呜呼啸的狂风之中,玄色长袍吹得猎猎作响,应龙仍是一派施然,并未如禺疆那般惊惶失措,似乎背於其後所发生的一切,早在他意料之中。

  "应,难道你……"

  极北天角一塌,震荡之感不住传来,天顶黑云笼罩,星月不见,然而生灵惶恐之中,那逆风而立的男人,却早将乾坤变幻握於掌中。

  禺疆忽然感到一阵彻骨寒意。

  应龙看了她一眼,笑道:"北天已塌,看来那鼇足实在不怎麽结实。"然後抬步,吩咐众卫,"备车。"

  翔龙甲卫之忠心,足以让他们不问因由,为应龙驱使,纵然见到这绝不寻常的天塌之象,竟仍是面色不改,按照吩咐备好马车,守备车侧伺候。

  应龙掀袍上车,忽闻身後禺疆急促的追问。

  "应!!为什麽?"

  应龙略顿,回头。

  "天地当亡,本座……不过是添些余庆而已。"

  话中孰真孰假,却让禺疆一时难以判断。

  她愣忡地呆在原处,木然地看著六匹!兽四蹄生火,拖了车驾腾空而去,而後十二尾翔龙紧随其後,起伏云间,渐渐远去。

  在她背後,天维倾斜,斗转星移,但见混沌重现,洪荒万古,幽厉蔓延……

  上卷完

  後语:老应绝对不是好人啊!!~~他是最後大boss!!绝对不可能是温文儒雅,含情脉脉的老好人!於是……敬请期待下卷……


枢天引 下卷 序

  枢天引 下卷

  序

  《淮南子.览冥训》载: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滥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鼇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背方州,抱圆天。

  四极鼇足,撑天於四方天角海崖之极处,千万年长,支撑天宙,未曾动摇。

  然凡事,有始,必有终。

  北极之角,擎天鼇足崩碎,乃至北天塌落,天摇地动,海啸山崩,便是九天之上,亦有所感。

  自昔日共工触不周之毁後,天地未曾再遇大劫,天上养尊处优的仙人自是大为震惊,於是凌霄宝殿上,纷纷指责七元星君寻珠不力,乃至北天之角崩毁,天下大乱。

  座上年轻俊颀的天君淡然看著下面乱作一团的众仙,始终未发一辞。

  忽闻仙众之中,有人嗤之以鼻:"若是嫌七元星君办事不力,各位何不亲自下凡寻珠?"

  话音并不重,却如槌击缶,清脆利落,说的是一矢中的,道理更是实在得很。

  议论纷纷的众仙不由赫然止声,回头去看是何人物。

  只见是一名蓝衫仙人,其相貌清秀,但眉目间隐见不屑之色,显然适才嘲弄众仙之言由他口中吐出。

  有仙家认得他,那蓝衫仙人,正是南斗六星中的司命星君。

  不过是一个小小星君,在场众多仙品极高的神仙自然不放在眼内,当下斥道:"司命星君何出此言?"

  "七元星既然领受君令,却迟迟未能寻得宝珠重塑锁妖塔,以致妖邪於下界作乱,乾坤倒逆,北天崩塌,这已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如此重罪,岂能不究?!"

  更有仙人揣测:"传闻司命星君与七元中文曲星君交好,莫非是有心包庇……"

  "你──"司命星君当日确曾助文曲星君下凡,自然知道七元星君不得已真身下凡的难处,故此方才仗义执辞。

  他本来就不是善於言辩之人,又岂能说得过这群都成了精的神仙?

  忽在此时,他身後的气息变得有点凝滞,仿佛凭空生出一堵无形巨墙,厉风呼啸,祥云褪尽,不待他回头去看,就闻头顶声音如平地惊雷响起:"若有不满,只管找贪狼当面说去,在人後诽谤诋毁,连凡间那些贩夫走卒尚且不如!!"

  这话来得雷霆万钧,大有掀翻金銮凌霄殿的势头,众仙虽辞锋犀利,但仙家讲的是修养,平日里也就是指捻棋子,或养花培草,说话自然也是慢声细气,岂有这般凶悍如虎的咆哮?当即像泰山压顶般静下去一大片。

  就见司命身後站了个犹如铁塔般矗立著的仙人,浓眉大眼,面相粗豪,大违於众多皮肤白皙面相光鲜的神仙,虽未著盔甲,但一身肃杀之气,犹如方从战场下来的将军。

  司命回头,亦不由错愕失声道:"七煞?"

  天上众星各司天命,而其中有三者,乃为凶星。

  七煞、破军、贪狼。

  就算仙人再如何自持高傲,对这三煞凶星却仍是敬而远之。

  当下没人再上前争辩,殿内突然静了下来。

  然打破沈默的人,却是那一直冷眼旁观,位尊九天的天帝神君:"好了,凡人有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既然寻珠一务已交由七元星君主事,尔等静观其变,无须为此争论不休。"

  他站起身,拂袖欲去,然而适才被司命抢言的仙人心有不甘,试图争辩:"但……"

  然而天帝眼神犀利如电,瞬间将他接下来的话死死钉在喉咙中,吐不出一星半点。

  "此事,不必再议。"


枢天引 下卷 第一章

  第一章 芸薹碧甸西海畔,霞光彩照水晶銮


  四海之中,西海之瑰丽如一颗明珠,其岸非山岩沙滩,却是葱绿开阔的茫茫草滩。日见当空,海水碧澄如岚,映日而耀,波光潋滟。

  海边绿茵草扬,远处雪山倒映,翔云缭绕,仿佛仙山仙海。

  碧绿草甸上,芸薹盛放,一片连绵金黄,前时细雨初停,金黄的花丛缀满水滴,娇豔欲滴,更兼灿烂颜色,如身在天境。

  骤然间,一阵强骏奔腾声震耳擂动,按理说,如此水美草丰之地,有野马奔跑并不奇怪,然而这声音,却俨然从天空传来!

  但闻蹄踏声由远而近,热火烧灼将洁白云裳焚出一道焦黑轨迹,见是六匹四蹄生火、鼻息喷烟的鳞骑踏空奔腾,其身後拖了一辆华贵车驾,掠空而来!未等草甸上的活物回神,九天上龙吟大作,顿时把它们吓得四足发软。层云骤然被扯碎,转瞬间十二尾张牙舞爪、威武无匹的翔龙翻腾窜出,紧随车驾之後。

  这一行直往西海深处飞去,此时群山忽有积雨厚云急速聚拢,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已见遮天蔽日,这天宙仿佛被生生压下贴近地表。

  雷动闷响,一道电光霹雳撕裂了宁静,雨下倾盆……

  西海龙宫,位西海碧砻渊下,围绕在橙绿碧红的珊瑚群间,水晶殿柱,琉璃瓦墙,别有一番海底神宫的瑰丽变幻。

  玄袍男子背手立於水晶透明的桥上,举目四顾,便似一位随意观景的游人般。

  "数千年不曾来过,看来这里变化倒也不大。"

  在他身後,是十二名身披玄铁重甲的卫士。这群甲卫并未执兵在手,但一身杀气腾腾实在令人望而却步。

  这西海龙宫虽是气派不凡,然而如今却显得有些门庭冷落,甚至连守门的虾兵蟹将也不见一个,即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竟也无人通传,任得他直入中门,在龙宫珊瑚院中闲庭信步。

  甲卫中为首之人自入水晶宫便一直眉头深皱,这西海龙宫看来并无不妥,然而殿内隐隐被黑气缭绕,显然藏有不善之妖。他忍不住步上桥顶,向玄袍男子禀道:"启禀龙主,这水晶宫中有股妖气,请龙主小心。"

  玄袍男子闻言,并未回头,仍旧赏玩著漂亮的珊瑚丛,然而一股更深、更浓的黑气犹如砂色巨龙从他脚下盘卷腾起,强大的妖息让适才凑近其身旁好奇嬉戏的鱼群吓得四散而逃。

  金睛双瞳此时方瞟了他那忠心不二的下属一眼,笑道:"难道还有妖怪,比本座这个前任妖帝妖气更重?"话音落後,那黑砂龙影消散无踪,仿佛不曾存在,然而小鱼群却已不敢再靠近分毫。

  "呃……"甲卫的脸庞略略见红,尴尬难表,连忙告罪,"属下多嘴,龙主恕罪。"

  "无妨。"男子并无怪罪之意,看来也失了继续赏玩的兴致,踏步走下桥去,往正殿方向走去,"不过,本座也想看看,是何妖孽能在西海为祸。"

  一路上无人相阻,这偌大水晶宫,竟然像座荒坟般安静。

  玄铁甲卫两旁开路,正殿大门紧闭,那甲卫门开始还守礼敲门,然而里面无人回应,他眉头一皱,看都不看,一脚踹去,再坚固的门也撑不住玄铁靴包裹的重脚,"!当!!"一声,一边门扇被整片踹飞入殿。

  响声回响於殿内,仿佛连这里也空无一人。

  十二名甲卫训练有素,两列排开,那玄袍男子方施然而入,漫不经心地打量这个曾经霞光彩照,如今却被毒雾缭绕,晦暗阴森的龙宫大殿。

  海底柔淡的光线照射入殿内,把原本只有夜明珠照明的黯淡稍稍驱散了些,大殿中央放了一张硕大的龙床,帐幔层层叠叠,让人看不清内里。

  有些奇怪而修长起伏的影子在帐後蠢动,偶尔能听到鳞肤滑过的!!声响。

  而後,一只白皙的手探出帐幔。

  没有言语能够形容这条手臂的惑人,无关男女,或许因为看不到容貌、也看不到身形,这样一条如同雪藕一般,完美无瑕的手臂,反而更能引人暇思。

  "何人胆敢私闯西海龙宫?"

  叱责声轻柔带媚,让人忍不住幻象若是这声音凑到自己耳边细语轻喃,是如何让人浑身麻酥。

  可惜殿里站著的玄袍男子轻笑不答,而那十二名甲卫更是犹如石雕一般表情欠奉。

  "看来海龙王的礼数是一个不如一个。"

  "谁、谁人……敢在本王殿内大声喧哗?!拖、拖下去斩了!"浓重的酒熏气息在帐幔掀起的瞬间扑鼻而来,就像已酣醉千年之久,一个身著白缎龙袍,却满面酒色的中年男子踏了一只脚下床,然而脚步轻浮不稳,这一脚下来还踏错台阶,身体一歪眼看就要跌下床来。

  "陛下小心!"白生的手臂探出更多,倾身将那男子快要摔倒的身体扶稳,不至失仪在客人面前摔个嘴啃泥,这般便露了那纤细的肩膀与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侧脸。

  《诗经》之中,有形容美人之语,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如今只是一个侧脸,却已包揽所有。可惜美则美已,便是眉宇间妖媚之色极盛,虽倾国倾城却难掩祸水之姿。

  西海龙王晃了晃神,见美人拥来,也不顾自己适才险些人前失仪之举,大手一揽,把人捞入怀里,埋首於凝脂白肤的颈项,迷醉地哼哼:"涟儿……涟儿……你的脖子好滑溜……让本王看看,是不是其他的地方也是这般……"边说,手便放肆地往衣里探去。

  那叫涟儿的美人倒还留了心智,知道有旁人在,边扭身躲开,边细声与他说道:"陛下……别这样,有人闯殿了……"

  "嗯?"怀里人的拒绝让西海龙王总算是注意到殿里还有其他目光,抬起头,可惜酒醉未醒,视线实在散乱,好不容易定了神,才好歹看清楚站在殿里那位嘴角噬了一抹淡笑,并未因见到这般荒唐状况而露出一丝不悦的玄袍男子。

  西海龙王这才放开了怀里的美人,意兴阑珊地招呼道:"原来是应龙王,怎麽有兴来本王这个偏远的小地方?"

  玄袍男子,正是那位逆天而叛的南极龙帝──应龙。

  那美人闻言也似吃了一惊,不著痕迹地偷眼去看那位传说中的前任妖帝,然而目光一接,明明对方眉目带笑,那视线却犹如利刃切割般锋锐无比,吓得不由往龙王身後缩了缩。

  应龙笑道:"西海龙王过谦了。多年不见,龙王风流之性仍如往昔!那时西海封後,本座尚以为龙王会有所收敛,七年之痒,想来并非凡人才有。"

  "哼……"西海龙王嗤之以鼻,"那个唠唠叨叨的女人,早被撵出水晶宫,本王总算得了清净!"复又一手将身侧相伴的美人搂入怀中,俯首便擭住对方樱红的嘴唇,辗转厮磨,乃至那柔媚的人浑身发软,方才将人放开,意犹未尽地以指腹擦过稍肿的唇瓣,"如今有涟儿相陪,本王别无所求!"

  "陛下如此厚爱,涟儿……涟儿受宠若惊……"

  "昨夜一时放纵,要了数回,涟儿可累著了?"

  "雨露承恩,涟儿不累。"

  "哈哈……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回头再……"

  西海龙王与那美人卿卿我我,旁若无人。便连两侧龙卫见了,均露出不屑之色。堂堂一海之主,竟被妖色所迷,不惜放逐龙後,淫乱宫廷,当真荒唐至极。难怪水晶宫内仿若无主,恐怕这里早就被眼前这看似柔媚无害的妖怪所侵占。

  所幸那龙王还留了几分清醒,不至於当场上演不堪入目的戏份,他瞟了那边的客人一眼,有些无奈,又亲了那美人几下,吩咐道:"涟儿,吩咐下去,备桌筵席,给应龙王陛下接风,免得传出去说我西海怠慢客人。"

  "是,陛下!"那美人倒也听话,盈盈站起,走下台阶。

  美人身形纤细,如弱柳扶风,一身无任何绣功的白缎绸衣,几如宣纸之薄的衣缎让那美好的身段若隐若现,衬著凝脂如雪的皮肤,更让人有马上将之压在床上任意蹂躏的冲动。

  只是……十二卫眼神都非常锐利,均看得非常清楚,慢慢走近并如轻风般掠过身侧的美人,并没有丰硕的胸脯,光洁的喉咙甚至还有浮凸,虽然雌雄难辨,但他们还不至於分不清面前这个妖媚惑人的涟儿……是名男子!

  那雪白的身影迈出了大殿,恍惚间,好似还能看到一条光滑雪白的鳞蛇长尾随之滑出门槛。

  应龙抬抬手,吩咐道:"雎翎,你们先出去吧。"

  "是。"

  十二甲卫拱手,退出殿外,雎翎走在最末,出殿门时,单手抬起那扇足有三丈高的厚重殿门,"!当!!"一声重新嵌上。

  回音在殿内不断。

  应龙忽然一拂长袖,一卷清澈水流凭空而起,顷刻把殿内缭绕不散的毒雾驱散一空。然後随意在殿侧一张椅子上坐落,随手一翻,就此变出一盏热茶,掀了杯盖轻轻拨了拨茶叶沫子,若有所指地笑道:"记得两千年前,与西海之主於聚龙渊一会,共饮天下凡酒之多,可溢五湖。莫非这酒量,如今是变差了?"

  "好说。"

  适才还一副堕身酒池肉林,醉心美色荒淫奢靡的男人,一双混沌的眼睛精光骤现,目光清明,哪里还有迷糊沈醉之色?

  他一整衣袍,大步踏落台阶,其步伐稳重沈实,更没有什麽不稳之态!

  应龙却并无诧异,衣袖拂过侧旁桌面,便又见了一盏青瓷茶盅。

  西海龙王也不客气,坐下取来茶盅,细细品了,良久,方才打破沈默,叹息道:"你总算是来了。"


  後语:怎麽说呢,可能有的亲会觉得剧情拖沓又说些不著边际的情节了,两男主分开,感情又没有进展了……
  虽然我也很想让他们高速进入阶段,但这对於这两个人来说,未免有些突兀。其实在我看来,他们都是相当独立的两个个体,不可能说为了谈情说爱刻意地走到一块,他们都有他们自己的目标,更为实现这个目标而做各种可能与对方对立的事情,所以希望看这篇文的亲多给一些耐心,毕竟这篇文也算是我的任性吧,不是很想为了言情而言情,我只是想把这两个人完完整整的刻画出来,所以一些可能看起来对感情进展完全没有帮助的篇幅,就请各位亲多多忍耐之~~!谢谢!


枢天引 下卷 第二章

  第二章 玲珑天香白莲池,无关你意在我心


  "看来西海龙王并不怎麽想见到本座。"

  西海龙王坦然点头:"逆天龙帝,妖域前主,跟你有往来,就要背上逆天的嫌疑。老实说,确实不想见到你。"

  "哈哈……"

  应龙闻言开怀大笑,"所以你把人都打发走了,包括与你恩爱千年的龙後?"

  "嗯哼。"西海龙王哼了声,无意解释。

  "你哪里弄来的小妖?妖气这麽重,怕别人不知道你龙宫藏了只妖怪?"

  "跟你比起来那确实是小妖。"西海龙王喝了口茶,似乎对适才仍在怀里宠溺呵护的美丽妖怪不甚在乎。

  应龙笑道:"千年蛇妖并不少见,不过是条白蛇,倒颇为难得。"

  物异易殁而稀,白蛇更为天下异鳞。

  蛇千年可长角,若遇机缘,即可成龙,这蛇妖以美色诱惑龙王,显然是想借龙王庇佑飞升成龙。

  西海龙王道:"他在龙宫前鬼祟窥探,被巡海夜叉见了,捉拿上殿。他确实有几分骨媚,更深悉魅术,正好有用。"

  "冰龙族後裔,果然冷心冷情。"

  西海龙王闻言神色一冷,目中骤然渗出一股寒气,让那金色的瞳孔转见一层冰意,而应龙手中热乎乎的茶水竟在刹那间化作冰坨子。

  龙族之中,冰龙数量极少,自五千年前最後的冰龙王失踪後,九天之上已不见冰龙一族,不想这西海龙王,竟是冰龙族一脉。

  应龙嗤笑,转眼间,也不知他如何施法,茶水冰融,重溢热气。

  "你跟敖广不愧是兄弟,都经不得说。"

  西海龙王也不辩驳,转言道:"北天一塌,九霄之顶怕要开始乱了。"

  "不过是塌了一个小角,那家夥想还镇得住,不必替他担心。"应龙以指头轻弹杯侧,若有所思,仿佛想到了什麽相当有意思的事情,嘴角的笑意更见邪魅,"不过有人怕是要急得跳脚了!"

  冰龙族唯一的後裔居然忍不住打了冷战,低头喝了口茶驱散寒意。

  "被你瞧在眼里的人,非常不幸。"

  十二甲卫把守殿外,像十二座雕像般个把时辰仍是一动不动。

  此时有数名白衣宫人穿过走廊,向这边走来,他们手里提著食盒,想必是得了龙王吩咐过来布置酒席。

  然而在门口却被玄铁堆砌而成的十二座铁塔给拦在外头。

  "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白衣宫人都是些美貌的男女,仪态婀娜妩媚,平日里谁人见了不得垂涎三尺,让步三分?

  谁料站在面前的这些甲卫对美色视若无睹,犹如铁疙瘩般全不买账,在殿门前这麽一站,便似一道根本不可能逾越的钢铁长城,让他们实实在在地踢到了真正的铁板。

  "快些让开!这里是西海龙宫,岂容你们这些外人放肆?"

  领头的宫人尖声怒叫,可惜对方仍旧目不斜视。只有为首的甲卫,缓缓低头,冷硬的目光落在众人身上,让所有人都不禁吓得退後半步,便听他漠然重复:"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话音落,手中化出玄铁长戈,点地而水波大震。其余甲卫亦几乎就在同时,不再掩饰浑身龙息,一时间,玄铁铠甲上冒出或火或雷,或水或风的狂猛气息。这群一身孔武有力,又有玄黑武装的强壮甲卫,一旦释出翔龙斗气,别说靠近,就算看一眼也让人胆战心寒。

  白衣宫人均吓得腿脚发软,岂敢再来硬闯?

  "唧──"大门在十二甲卫身後打开,玄袍男子迈出殿来。

  "龙主!"众甲卫一见应龙,躬身两旁,让开道来。

  "何事喧闹?"

  金睛闪动野兽瞳带,不必化形成龙,已现一方龙帝尊威。

  这些鳞蛇化身的白衣宫人盘踞西海龙宫多时,又见殿里的龙王昏庸无道,痴迷主子美色,乃至将龙後驱出龙宫,虾兵蟹将也是赶的赶,逃的逃,如今整个龙宫都被他们所占,早已不将龙族放在眼内。

  然如今方真正领受龙帝之威,瞬即如被扼七寸要害之位,威压在顶吐不出一口气来。这位只是唇角噬笑的男人,仿佛只在举手抬足之间,便能将它们拍碎骨肉,打回原形。

  此时方知,龙族,根本不是它们这些小小鳞虫可以违抗的存在。

  更何况如今在他们面前站著的,是南极龙帝,上古异兽──应龙!

  方才还嚣张跋扈的白衣宫人浑身发软般伏倒地上,噤若寒蝉,连头都不敢抬。

  便在此时,里面传来那醉意难掩的喝叫声:"来、来人!!都哪里去了?!还……还不快些滚进来伺候本王?!"

  白衣宫人们如获大赦,连滚带爬地越过众甲卫,非常少有地争先恐後冲入殿去伺候龙王,有的连衣服下的蛇尾巴也露了出来。

  应龙也不去看他们的狼狈,领了十二甲卫施然离开。

  方步出殿廊,应龙却在快要出宫的琉璃桥上顿了脚步。

  流云漓彩的桥下,一丛绯色鲜豔、高耸如屏的血珊瑚後,一剪白影,仿佛已等候多时。

  "我王盛情,应龙陛下何不用过酒宴方再告辞?"

  虽是化形,但蛇族本就有雌雄难辨之魅,更何况是成了精,懂得媚术的蛇妖?然而这形神於外的媚,却令亮丽容颜多了虚伪做作的味道。

  雎翎见这蛇妖纠缠不清,正要上前驱赶,却被应龙阻止。

  "你叫涟儿?"

  白蛇妖盈身行礼,回道:"回禀应龙陛下,小妖名叫白涟。"

  "记得陇西一地,有李姓黄名男子,以免偿三十千债为由,与一孀居女子同居三日,归家後卧床不起,口虽能语,但觉被底身渐消尽,揭被而视,空注水而已,唯头存。据闻有人常见白蛇出入树下……"应龙并没有说下去,只是玩味地打量眼前这个妖媚入骨的男子。

  "陇西白蛇,正是家母。"白蛇妖倒也坦诚,"应龙陛下不愧是上古龙帝,对我等鳞蛇之族知之甚详。"

  应龙却笑著摇头:"虽时隔多年,本座尚还记得,当日陇西白蛇因杀孽太重,已被天庭所擒,解至斩妖台伏法,遗下一子……"白蛇妖闻言神色略变,只闻应龙续而言道,"本座却不知,天界白莲池中得道的白蛇精什麽时候偷入凡尘成了媚妖?"

  "……果然还是瞒不过应龙王。"

  白蛇妖轻叹一声,仿佛有什麽法术被打消了,明明是同一个人站在那里,眨眼间却给人大异先前的感觉。

  白色,依然是白色,却不是玲珑浮凸若隐若现的色诱,而是一种圣洁高雅不容亵渎的干净,更仿佛能闻到丝丝淡然清雅的天莲花香。

  白蛇妖的声音清澈如山泉滴石,一改先前谄媚,而见不卑不亢:"当日家母罪孽深重,魂断斩妖台,垂死之际借元丹化生白涟,行刑的神将本欲一并剪除,是西海龙王……"他看了一眼远处的宫殿,轻声叹息,"那日龙王上天面圣,碰巧路过,便救下小蛇一命,因不便带妖入殿,便随手放生於白莲池中。"

  "为何不与敖闰言明,却偏要弄出这般妖孽恶性?"

  "天下鳞蛇何其多?救一条小白蛇,不过是龙王一时心血来潮。从见面那刻我便知晓,他早便不记得了。"白蛇妖了然的笑意中,带著一丝苦涩,"况且,若是言明,应龙王以为,以他的脾性,又岂会祸连无辜?他既然连虾蟹鱼鳖此等微末的水族都不肯轻舍,我若非大奸大恶,他又怎肯把我也扯下水去?"

  义妖报恩,乃凡间异怪小说中常有之节,上至龙女、下至妖狐,不过是因为凡人一时之意,而施下的薄恩,便不惜涌泉以报。

  然而,情之难解,千古难言。

  往往,除了偿还对方早已抛诸脑後的恩情,更多,是为了……成就千年的缘分。

  这份情,无关你意,只在我心。

  白蛇妖此时向应龙深施一礼:"还望应龙王守口如瓶,成全龙王,也成全白涟。"

  应龙未置可否。

  良久,方淡淡说道:"有道是情深不寿。"

  白蛇妖笑了,这笑,迥异於先前献媚的俗色,出尘潇洒:"应龙王说笑了,白涟已活了千年,怎麽说,也算是长寿了。"

  无垠澄空如今乌云翻涌,碧玉海水竟亦泛起黑色波澜。偌大的西海,一时间变得幽蓝深邃。海面上风声呼啸却显得异常低沈,仿佛一头禁锢在囚笼中的猛兽,随时要撕碎牢笼,现世作乱。

  海面一阵浪花从海底翻涌冒腾,突然一尾金龙跃出海面,黄金鳞光闪烁生辉,又有三尾颜色各异的翔龙紧随其後,接连从水底飞出共十二尾真龙之多,其翻腾天宙,飞空姿态之美,实不愧有九天翔龙之称。

  紧接著六匹赤鳞骏骑破水而出,拖著马车凌空飞起,四轮拖曳出两道火线直上云霄。

  在渐渐远去的马车後面,一声不似雷响,不似鼓震的巨大碎裂之响震彻天宙,随即天宇斜倾,星斗之位缓缓下滑变幻,雷动之中,风龙卷从天而降,席卷海面,本来只是暗起浪涌的海面绞了个天翻地覆。

  车驾的窗帘掀起一隙,南极龙帝并没有去张望落於身後,西极崩塌的乱状,金睛中,目光看向遥远的南方,那个方向的天角暗雷於云底骤闪,霞色如血,极为不详。

  "雎翎。"

  黄金翔龙闻声游近车侧,硕大龙首近於窗前,开口吐出人言:"龙主有何吩咐?"

  然而车内之人并没有马上说话,沈默片刻,外面的金龙也颇有耐性凑近等待。

  过了片刻,方才闻应龙吩咐。

  "回南御行宫。"


枢天引 下卷 第三章

  第三章 君旨无情诛天逆,乾坤异卦问否泰


  巍巍黑塔,高耸入云。

  层云见低,仿佛已将九十九层塔身吞没云中。

  塔身前,青鸾俯身收翅,苍衣神人迎风而立,在他手中,空无一物。

  只是他的目光,仿佛能透过重重厚云,看清天幕之中,因北极、西极两处天塌之故天象所生之变。

  "哔──"青鸾鸟发出如同稚鸟般的轻鸣,凑过长颈,以脑袋蹭弄神人袖口。悠远的眼神方才收回来,低头去看那怯怯讨喜的神鸟青鸾。

  "苍辂,你怕?"

  这青鸾跟随神人多年,已有灵性,闻言晃头,但圆润的雀目仍是难掩对天塌之异的惊蛰。

  苍衣神人伸出手,拍了拍它硕大的脑袋:"不必害怕。七元解厄,乃天命定数。本君不让这天塌,这天,便不会塌。"他这话并不曾有柔和安慰之意,只有述说事实的坚定。

  "不愧是七元魁首,好气魄!"

  虚空中有神人踏步而出,形影化实,踩落凡间大地。

  "贪狼星君,久违了。"

  那苍衣神人正是七元星君──贪狼星天枢。

  天枢见来人,却是皱了眉头:"七煞星君,你来作甚?"

  凶星聚首,本就不祥,更何况如今在凡间,已有他贪狼、破军两颗凶星现世,若再容七煞入凡,只怕天未塌,地未崩,凡间便要先见乱了。

  七煞星君浓眉一抬,神色无奈:"你当我很想下来吗?若非天塌两角,凡间命数大乱,司命忙著收拾烂摊子,求我也不下来!"

  "司命星君有事交付本君?"

  北斗主死,南斗主生。魁首之间,总算有些交情。

  七煞点头:"司命让我传信於你,天庭众仙对锁妖塔迟迟未能重塑一事颇有微言,更兼如今四极鼇足已塌其二,若再有差池,只怕天君如何宽宏,也不得不降旨责罚。"

  天枢沈默片刻,方拱手道:"烦劳七煞星君带话,此事本君自有主张,司命星君不必挂心。"

  "啧──"七煞大约也知道贪狼脾性刚冷,说不出什麽好话,大概这可算是比较温和的回复了,於是也拱手,道:"话已带到。就告辞了!"转身大步抬脚,正要踏入虚空,忽然顿步回头,"对了,适才路过天峰遇了武曲星,他死活拉了我要我给你带话。"

  "开阳?"

  想那武曲星因犯下杀孽而暂囚於天峰之顶,天枢闻言略疑。

  "他说千里眼看到应龙离开西海後,往南御行宫去了。"

  "……"

  见他沈默不语,七煞也不理会他明不明白,抬起第二只脚踏入虚空,忽然又是一顿回头:"对了,还有!"

  天枢抬头看他。

  七煞多少感觉到对方凌厉得近乎要把人活活剐掉的眼神,不以为然,咧嘴一笑:"我忘了,此来其实是奉了天君法旨。"

  言罢,从怀里掏出一卷黄帛,随手一丢,仍与天枢,然後拍拍手,再也没有回头全身没入虚空。

  天枢默然低头,展开黄金轴帛。

  但见墨字铁画银钩,正是天君亲笔所书。

  字并不多,只有五个,却让他看得触目惊心。

  "逆天无赦,诛。"

  这旨意上,并没有言明谁人逆天,便是说,逆天之心者,皆不必留,尽可诛灭。

  而如今这天下,敢有逆天之心者,却唯有……

  天枢抓住轴卷的手不由一紧。

  良久,方才将手中卷轴缓缓拢起,收入怀中。

  旨意未有言明何人逆天,便是需要证实。

  "苍辂。"

  闻主人招唤,青鸾鸟拍翅挺胸,半俯身来,让他踏上背去。

  只要一经证实……

  冷厉的目中闪过一丝毫无保留的杀机。

  "往南越。"

  南御行宫,龙帝重临之事一时间传遍南越大地。

  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也称王,应龙王不在南地这二千年的日子,自然有不少妖怪抢占山头,只是这南御行宫,虽然无主,它们也不敢怀亵渎之意,更从未敢踏足这山中百里之近。

  如今龙帝归来,这南极之地的妖怪当也不可能无知无觉。

  这南极之地,自古就是应龙的地盘。就说这位龙帝还是两千年前,领百万妖邪逆天起叛的前妖帝,这样一位尊威无匹的大妖重临南地,众妖岂不为之惊震。

  说起来,有的时候,妖怪也如凡人。

  於是一直平寂千年的南御行宫,近日来客络绎不绝,来的都是来拜山头的妖怪。

  当然这些妖怪并不一定能面见龙帝真容,但礼多人不怪,背靠大山好乘凉的道理,这些修炼了几百甚至几千年的妖怪岂有不知之理?

  南地虽是偏隅之地,但此地雨水丰沛,地饶物灵,也孕育出不少灵怪异兽。但见南御行宫石阶,人来人往,只是若看仔细些,那绝对不是普普通通的凡人。

  有见一妖头大如牛,双足似象,大腹而额顶三角,走起路来咚咚有力,在他身後,一众山魈背著一萝萝的黄金,步上殿阶。《南州异物志》有载,兽曰玄犀,处自林麓,食唯棘刺,体兼五肉,又含精吐烈,望如华烛,置之荒野,禽兽莫触。这玄犀王盘踞山中,已有千年之长,出手自是大方。

  又见一妖,其状古怪,首如蟾蜍,背长尾短,看来虽是古怪,他虽然并无甚排场,但附近的妖怪对他颇为尊敬,原是个端山上的千年蝘精。这精怪虽非什麽厉害妖物,但却身在鳞虫之列。《古今注》载,蝘,一曰龙子。这蝘精俗称铜石龙子,倒是跟龙族占点亲故。

  南地的妖怪确实不少,红!妖、九头鸟怪、姑获精、蛱蝶仙,慕名而来,安静了两千年的深山一下子热闹起来。

  夕阳斜照,落在盘桓在山中的白石阶梯上。那玄犀王好不容易排入殿堂。自他修炼成精,便听闻南极灵山之中,有这麽一座行宫,乃上古龙帝居所。

  然而此地犹如禁域,无论修炼了多少年的老妖怪,也没有敢随便靠近的。如今得以入殿,少不免四下打量,但见两旁石柱庄严矗立,殿顶庄严宏伟,照明的是斗大夜明珠,装饰的是流彩珊瑚屏,美轮美奂,目不暇给,全是他们这些南地小妖不曾见过的东西。

  单看那汉白玉石砌造如天梯般自山脚指向殿门的长阶,便让人望而生畏,这座隐於深山的行宫庄严雄伟,显然跟他们这些自称为王的妖怪为了享乐而兴建的洞府截然有别,硬要比的话,那就是草寇的山寨与帝王的宫宇之别。

  价值连城的宝贝在这宫殿里竟如同随意放置,玄犀王心里忍不住痒痒,传闻这殿里有龙卫把守,轻易不能进入,可这里的宝贝实在诱惑人心,若能趁龙帝不在时进来走上一圈……

  歪心思一动,这脚步便不知不觉走偏了些。突然石裂之声於头顶响起,他连忙抬头,竟见一根石柱上岩石蟠龙耸动,前足撑起,石屑剥落,现出黄金龙鳞!真龙现形,玄犀王吓得倒退几步,手下山魈更是抱头鼠窜,唧唧大叫。

  那金龙狂啸,翔空扑下,眨眼间变作一名浑身盔甲的侍卫拦在玄犀王身前。

  目光如炬,看得众妖心底发寒。

  就听他道:"龙主於偏殿设下流水宴款待众位,几位若不识路,本卫愿代为引路。"

  "不敢有劳!不敢有劳!"玄犀王一额冷汗,偷眼瞄了瞄甲卫那身厚重的玄铁铠甲,掂量著若是搁在他身上,估计他连挪都挪不动,还有那柄闪著寒光的玄铁长戈……再看看这里另外的十一根石柱,心下戚戚然。

  此时蝘精正巧走到他身旁,拍了拍玄犀王,道:"龙帝行宫就算无主,也不是你我此等小妖能打主意的地方。"他呶呶嘴,示意其看看角落之处,玄犀王顺著他所示方向看去,就见不起眼的地方好像有什麽东西,待看真切了,竟是些白森森、形状各异的妖怪枯骨!!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蝘精呵呵笑,丢下目瞪口呆的玄犀王走在了前面。

  与殿中百妖齐集喧闹之声相比,位於东南隅之角的崇楼便显得安静许多。

  天圆地方,天有九柱支持,地有四维系缀,故此行宫按四隅之制,东南巽、东北艮、西北乾、西南坤,皆建有崇楼。

  而这东南一隅,恰恰位於群殿之侧,虽是偏僻,但设计极为巧妙,犹如空中楼阁凌於众殿之上,能将各殿之景一览无遗,但下面的人无论如何张望却无法看到阁中状况。

  阁之顶室,四面并不砌墙,只设交!花窗或以!扇门相隔,又以双面糊纱,上绘墨竹兰花,简洁之中亦显素雅。此处远眺之景甚佳,山岳连绵,绿意清脆,一片祥和之像,仿佛北天、西天之塌与之全然无关。

  众妖敬若神明的南极龙帝,眼下正施然独坐於凌空飘出的楼台外,侧旁一壶清茶,一碟个儿似乎有点儿小,但色泽黄澄鲜亮的柑橘。

  长指捏来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柑橘,指尖轻掐,卷著剥下皮儿,鲜香沁人的味道散发开来,果肉盈满,晶莹剔透。

  他却并不急著吃,只是一瓣一瓣地剥开,然後细细密密地排在碟子上,知不不觉间,竟隐约可见卜卦之象形!

  在近旁伺候的两名甲卫不由被卦象吸引,那看似寻常不过的柑橘瓣,在碟盘中渐渐形变,仿佛泄出天地云气。盘如天宙,时而幻变阴阳,时而日月颠覆,橘瓣如凡世,身在其中,随天而动,如巢中之卵,覆巢则灭,不动则生。

  看得久了,便连那翔龙甲卫亦仿佛陷於其中,一额汗湿。

  桌上渐渐散落了不少剥离得非常完整的橘皮。眼见不经意间,卦象已成,捻柑橘的手,却在最後一片将落之时顿住。

  此时碟中之象,乃是异卦相叠,下坤上乾。乾为天,为阳,坤为地,为阴,系阳气上升,阴气下降,天地不交,万物不通之象。而他手中这最後一片,却决定了是泰是否,若能扭转乾坤,则阴阳交感,上下互通,天地相交,万物纷纭。若仍见阴阳倒逆,则万物见凶。

  正是关键之处,看著的甲卫心都吊了起来,只等长指落判,定了此局。

  应龙饶有兴味地看著盘中的异卦,却是不疾不徐。

  忽然手指抬起,竟将那决定性的柑橘瓣放入口中。

  就像装满了水的皮囊瞬间被戳破,两名甲卫只觉得浑身大汗淋漓,仿似如梦方醒。

  "篱越,陌庚。"

  两名甲卫连忙定神,直身相应:"属下在。"

  应龙曲指轻敲碟盘,笑问:"南洲的柑橘甜如鲜蜜,便赏与你们了。"

  "属下不敢。"

  应龙看著他们,但笑不语,两位威武不凡,前时曾在北海十万水族面前叱吒一时的九天翔龙,一时只觉浑身发冷。

  忽闻楼道响起急速的脚步声,甲卫爻菱匆匆而来,经过时瞥了两个同僚一眼,对於他们一副汗淋淋的表情大为皱眉,心想果然不该让他们两个只懂打架的家夥来伺候龙主,不过眼下却也不便计较这些。

  "启禀龙主,南海龙太子求见。"


  後语:举目……小白蛇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各位……
  配角升主角可不容易,再来什麽时候是个头……请继续关注两位强大的boss主角!


枢天引 下卷 第四章

  第四章 铜龙戏水吐美酒,流水宴长啖脍炙


  流水宴,顾名思义,食客如流水,来了便吃,吃完便走。

  南御行宫依山而建,气势恢宏,这一个偏殿,便能容数千人。在此筵开三百桌,竟也是游刃有余。因客中也有素食之妖,其中一百五十桌供荤腥,一百五十桌供素斋,若是桌上食物尽扫一空,仆役马上送来新鲜食物,从不间断。而每十桌所围之中,放了一只巨大的四足铜鼎,每角有铜龙张口戏水,吐出美酒,只需拿杯子去舀,无论舀去多少,这鼎里的酒始终不见减少。

  玄犀王也坐到席上,正闷头喝酒,他千里迢迢来此一趟,本以为能见上龙帝一面,谁想当真是应了那句"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在是连条龙尾巴都瞅不到,当真是郁闷得紧。他瞄到一旁的蝘精满不在乎在自斟自饮,自得其乐的模样,不由得更加郁闷:"我说蝘老兄,你还真是满不在乎!"

  "在乎什麽?"蝘精喝了口酒,!!嘴。

  "我们连龙帝的脸都没见著,这不是白来一趟了吗?"

  "呵呵……"蝘精眯了小眼睛,"老弟别急,所谓有缘自会相见,若是要见,迟早是能见著的……不过,我宁愿是见不著比较好!"

  玄犀王莫名其妙:"怎麽说?"

  "你想啊!我们南地的妖怪,成了精化了妖也不过是些小角色。像应龙王这般的上古神龙,若是特意来见我们,哪有什麽好事?"

  话音方落,突然门口响起罄鸣之声,饮宴中的众妖连忙抬头去看,只见殿门大开,数名盔明甲亮的卫士堂然入殿,两道列旁,玄犀王认得这些甲卫,正是之前拦住他的龙卫,如今见他们尽数出阵,看这仪仗,必定是龙主驾临!!

  玄犀王当即兴奋得跳了起来,其他妖怪们也伸长了脖子,只盼能一睹龙帝真容。

  没有风,然而殿里的布幔却轻轻地晃动,杯盘在不经意间地震动,某张桌上有只放得较偏的杯子不小心坠地打碎,"叮当"脆响,仿佛打破了屏息凝神的气氛。骤见黑砂冲开殿门,咆哮闯入,仿佛从四面八方涌进来的黑砂在空中飞旋,犹见双翅龙形。这殿里有数千妖怪,就算再不济事,加起来也是妖气冲天,然而刹那间居然都被压制在黑砂妖气之下!

  有胆小一些的妖怪吓得抱头鼠窜,甚至钻到桌底,其他修为尚佳的妖怪也只能勉强支撑,唯有笔立两道的龙族甲卫如同石柱般不动如锺。

  黑砂龙形骤然收摄,坠落於殿中央龙座,螺旋化形,待风停尽,便见一名高大俊美的玄袍男子施然其上,瞳如烁金,神人之姿。

  十二甲卫同时屈膝,声震殿宇:"恭迎龙主!!"

  众妖如梦方醒,慌忙跪拜,齐声高呼:"拜见南极龙帝!!"

  应龙金瞳微敛,但笑摆手:"免了。众位远道而来,著实辛苦,本座今日特备薄宴,为各位洗尘,聊表寸心。"有甲卫从旁送上托盘,里面放了盛酒的金盏,应龙取来,"请。"众妖岂有不应之理,连忙纷纷举酒回应。

  应龙饮罢,抬手:"各位直管吃喝,不必客气。"

  众妖连忙应曰:"多谢龙帝赐宴!"便就纷纷重新落座,虽说入席,但继续埋头吃喝的妖怪却没有了,都暗自打量这位南极龙帝。适才那慑人的妖气敛去一空,但没有一只妖怪能够忘记那一刹那的感觉,至尊,无敌,能在瞬间压制数千妖物的力量,根本不是他们可以试图抗衡的存在。

  就算他们再修炼千年,与这位上古龙帝相比,亦不过蚍蜉之於巨象。

  妖域向来以力量强弱为尊,如今根本不需言语劝说,在场的妖怪已从心底拜服座上这位玄袍龙帝。

  席间还来了些女妖,本以为这寿元万年的南极龙帝必定是老态龙锺的模样,不想此时看来却有天人俊颜,特别是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邪魅慑人的微笑,怎不叫她们怦然心动?更何况,龙族精元乃盛阳之物,若能雨露承恩,修为一夜千年,哪里还用遮遮掩掩地去勾引凡人吸食元阳之气?

  可惜她们再怎麽蠢蠢欲动,但那十二名以半月形围於龙帝侧前的玄铁甲卫如同一堵钢铁墙垣,要越过出,真是要飞天遁地了。

  下面酒过三巡,上面坐著的应龙仍是不动声色。伺候在旁的爻菱忍不住小声禀道:"龙主,那南海龙太子现在殿门外等候召见……"

  应龙捏著金盏,看了他一眼:"本座与南海龙族素无往来,也不曾记得有邀请龙太子饮宴。"

  爻菱神色一凛,明白过来,也就不再说话,举壶与应龙斟酒。

  忽在此时,殿门被猛地推开。

  不请自来的客人,来了。

  殿内众妖纷纷回头去看,就见进门的是一名身穿锦红蟒袍的男子,此人剑眉朗目,膀阔腰圆,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架势十足。而他身後紧随五名随从,衣著光鲜,但容貌就显得细眉细眼,嘴宽脸扁,一看便知是海中水族化形。

  "南海龙太子,敖尨求见!!"

  "放肆!!"龙卫怒喝一声,殿内龙吟大作,兵刃隐鸣,杀伐之气大盛。

  擅闯之人显然也被其气势所镇,但毕竟是龙族太子,总算不致吓得掉头就跑。此时应龙微颔首,笑著叫住欲扑上前去将擅闯者踢出门外的众卫:"且慢。"

  众卫闻声方退开两旁。

  无论仙凡,只要是天生贵族,脱不了那身倨傲无礼,那南海龙太子似乎也不例外,他冷哼一声,环顾四周见了殿内全是妖怪,更是嗤之以鼻,抬步走上殿来,趾高气扬,犹入无人之境。

  众妖纷纷侧目,他们虽与南海毗邻,但陆上的妖怪和水里的精怪素无往来,都是河水不犯井水,如今也不怎麽买这位南海龙太子的帐。

  南海龙太子走到殿中站定,暗自打量这位传说中的南极龙帝。南极龙帝,并非因名而尊。上古神龙,见异於族胁生双翅,故能生双翅者,助轩辕黄帝讨伐蚩尤,助人王大禹疏导洪水,厥功甚伟,莫说龙族之中,便在天界亦是声名显赫。

  他稳了稳心神,朝应龙拱手施礼:"敖尨拜见应龙帝君!"

  应龙只是轻描淡写地打量了这位年轻龙太子,没有露出半点喜恶之意:"龙生九子,却不知这位,是南海第几位太子?"

  "自然是大太子!"

  "哦……"应龙有些心不在焉,宽长龙椅让他看上去坐姿半依,右手撑在椅靠上托了下腮,修长的食指轻敲脸颊之处,目光带了丝丝玩味,"不知大太子来本座这南隅小宅,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本殿今日来,乃为与龙帝结盟!"

  "结盟?"应龙挑眉,"不知大太子说的结盟所谓何意?"

  敖尨道:"两千年前龙帝逆反天庭,为龙族谋福,几位老龙王目光短浅,竟然袖手旁观,而至此战龙帝落败,实属遗憾!"

  此言一出,四座俱惊。

  南地偏僻,这里的妖怪不曾亲眼目睹当日逆天之举,然而即便如此,那一场无法以言语形容的仙妖大战,九天血红,汉河染赤的景象,风声中鬼哭神嚎,云雾间尸横遍野。凡间豪雨三日,雨水腥不可饮。地府之中,奈何桥塌,孟婆汤竭,无数仙家妖物重堕轮回,历劫重修……只是听老妖旁述,已令人胆战心寒。

  更因为妖帝应龙败北被囚於锁妖塔两千年之长,这里的妖怪无不觉得那样的过往绝对是南极龙帝的逆鳞所在,不可一提。

  殿里的妖怪不由屏息,看向座上的应龙。

  然而应龙却没有像他们预料那般勃然大怒,神色如常。

  那敖尨又道:"当初龙帝之败,乃因手下兵将均是些乌合之众,就算有百万之多,也难敌十万天兵,若此番能与我南海龙族结盟,兴兵再起,上逆九天,斩尽天人,届时龙帝登九天帝位,三界六道,便以我龙族为天!!"

  此言一出,更令殿内哗然四起,这南海龙太子委实大胆狂妄!

  众妖面面相觑,通常逆反之事,不是应该在密室暗房小心商议以免泄露机密,如今竟然堂而皇之拿到大殿上来说?!传闻天庭之内,有两名神将,一曰千里眼,能遍观凡尘一举一动,一曰顺风耳,能通闻世间一言一语。若方才所言所行被天帝知晓,只怕不出半日,便会有十万天兵从天而降,踏平南地!!

  而他们这些小妖,怕就是失火城门下的池鱼。

  这席上的蝘精抿了口酒,不住叹息,果然不出所料,上古龙神,岂是随便能见得的?只怕他们这些小妖,都得去给这位飞扬跋扈的南海龙太子陪葬去了……

  此时座上的应龙似乎饶有兴趣:"九天帝位?"

  敖尨神色兴奋,直觉大事可成,点头道:"不错。龙帝神威无敌,岂能偏安一隅,当登九天之极,君临三界!"

  "然则……"那双金色深邃的龙睛若有所思,视线落在敖尨身上,却又仿佛完全无法进入他的目内,空灵的目光穿透一切,凝视著远古的过去,"大太子以为,本座逆天,为的是九天帝座?"


枢天引 下卷 第五章

  第五章 缘分若待千年续,青丝若断难再延


  应龙的话让敖尨微愕,逆天乃最重之天罪,无异於破釜沈舟,若非为了凌驾於百仙之上的至尊宝座,又何必花费如此心力,更何况应龙本就身份尊贵,只在天君之下,他实在想不到除了夺位之外,尚有什麽理由,让这位上古龙帝於两千年前兴兵逆天?

  然而对方却没有说下去的打算,一摆手,笑问道:"记得当日四海龙族为免惹祸,早与本座划清界线,却不知今日结盟一说,是南海龙王授意,还是大太子自作主张?"

  敖尨闻此言,适才一派倨傲的神色略见困窘。

  "本座与敖钦相识多年,敖钦行事素来瞻前顾後,每事必先周密考量,慎之又慎,而大太子适才所言种种,实有违南海龙王平日行事作风。"应龙淡笑,曲指轻敲岸桌,"素闻南海龙族福泽天佑,子嗣众多……龙王尚未至禅位之岁,大太子又何必如此著急?"

  敖尨心中暗暗吃惊,敖钦乃南海龙王本名,应龙直呼其名相必与其曾有深交,更何况他所言确是半点不差。南海龙王除国蠹、去民蟊,广利众生,福泽百姓,上天庇佑,因此南海龙族子嗣众多。

  所谓龙生九子,倒非因恰好生下九子。

  九乃极多之虚数,也是贵数,是以用之描述龙子之尊贵。

  而南海龙王膝下,有六位龙太子,十三位龙公主。

  龙族寿元极长,更何况海中龙王?故南海龙王一直不曾立储。古有承袭,立嫡立长,但龙族中却亦有立子以贤或是立储以爱的做法,这位大太子虽是嫡长子,却不一定能成为下任龙王,更何况六位龙子各有神通,平日表面上兄友弟恭,但龙王宝座只有一个,难免各怀心思。

  大太子敖尨性情急躁,得知南极龙帝重临,在其他太子仍在观望之际便忍不住率先拜访,本以为这应龙王才到南地不久,对南海龙宫的情况不甚了解,加上被锁妖塔关了两千年,必是满腔怒火,只要稍加挑拨,便能将其纳入自己的势力之中,若有这南极龙帝相佐,定能将南海龙王之位轻易夺来。

  然而显然他错估了应龙的能耐,如今心中盘算被一语道破,不由语塞。

  正是尴尬不已,忽然殿外传来叫声。

  "南海龙太子敖瑛求见!"

  "南海龙太子敖绪求见!"

  敖尨闻声脸色大变。

  应龙却是笑了:"怎麽,今日来的龙太子可真不少!"挥手示意甲卫,"去请进来。"言罢笑问那敖尨,"不知这两位,又是第几位太子?"

  敖尨神情有些僵硬,似乎这後面来的两位龙太子与他并不对盘,但既是应龙王问起,他自然不能不答,只好道:"敖瑛是我二弟,敖绪是五弟。"

  此时已见两男子踏入殿来,但见一人儒生打扮,一身素白长衫,手里摇了把象牙骨扇,显得斯文俊雅,风度翩翩。另一人则黄衫短打,五短身材,形态粗鲁,相貌更是不敢恭维。这两人见了敖尨,黄衫人一脸错愕,白衣人虽然目中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掩饰过去,摇了摇手里扇子,笑道:"太巧了,原来大皇兄也来拜访龙帝,早知便约了一起出海了。"

  "哼。"敖尨并不买账,冷哼一声背过脸去。

  黄衫人见恼就要发作,白衣人却将他拦住,笑道:"二哥别与大哥争闹,此处乃是南御行宫,可不是南海龙宫。"言罢上前两步,向应龙王施礼:"敖绪拜见龙帝!"

  "本座这行宫今日是热闹了。"应龙徐徐问道,"两位龙太子到访,不知所为何因?"

  敖绪态度恭谨,言道:"龙帝见谅,我等贸然前来,绝非有所图谋,只因从父王口中常闻龙帝风姿,心敢仰慕,闻龙帝重临南地,故特备薄礼前来,只为求见龙帝一面。"言罢身後边有虾兵蟹将抬上一箱箱的海底珍宝,这一打开,珍珠玛瑙,珊瑚美玉,直晃得四周的妖怪们眼睛都花了。

  礼是好礼,更不曾提起有任何企图,这麽一来,倒让敖尨适才在殿上不顾後果的煽动之言显得过於鲁莽。

  敖尨自是不甘:"好笑!我怎麽从未听父王说起龙帝?!"

  "与父王谈时,大皇兄碰巧不在。"敖绪不慌不忙,句句相堵,"倒是不知大皇兄有何所图,此来如此匆忙,连父王也不及禀告一声?"

  "你管不著!!"

  "呵呵,我自然是管不得大皇兄,不过大皇兄私自离宫之事若被父王知晓,恐怕……"

  "你──"

  若说辩才,这位大太子看来并不是五太子的对手,只是兄弟阋墙,如此好看的戏码倒让席间的妖怪们看得津津有味。

  然而此时应龙的视线却不再停留在他们身上,反而目眺远空,忽然露出了叫附近众多妖女心跳咋呼的笑容。

  殿外空顶之处突然传来鸾鸟鸣叫,传说凤凰不落无宝之地,这南地偏僻,这里的小妖何曾见过凤族的神鸟,当即个个探头去看,然而不等他们看清殿外如岚青羽,一股让百妖惊蛰的煞气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与几位龙太子一身气派的到访相比,这位客人尚未见人,已让殿中妖物惊惧莫名。

  妖乃兽禽鳞虫之物,此时就算修得千年道行的妖怪,也瞬间如同遇到了天敌般浑身毛骨悚然,极有逃匿冲动。

  便闻那应龙不疾不徐,从他身上一股比适才更为宏大的妖气暴涨而起,充斥整个殿宇。

  妖气霸道狂狷,与那股带煞的仙气抗衡,两者互不相让,虚空中仿佛见电光飞溅,火花弹跳。

  只可怜那些妖怪,就像!饼中间夹的肉末,底子差点的立即被压至现出原形,便连几位龙太子以及众龙族甲卫亦觉胸闷窒息,仿佛有千斤石压在身上,动弹不得。

  眼看殿里没剩下几个有人形的了,应龙才施然起身,拍了拍手,妖气弥消一空。

  "凡人有句老话,说的委实不错。"他笑看著殿门方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苍青的长影出现在殿门之下,看来就是适才与应龙王的力量不相伯仲的仙人!

  此人身立如松,稳若山岳,虽背光之中未见相貌,然而适才与应龙王一番较量,已足令人望而生畏。

  他踏足入殿,不待他走近,妖怪们都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开,现出原形的更加是有缝钻缝,无缝翻滚,混乱的殿堂眨眼间便让开一条足四马驱行的道来。

  应龙亲自走下帝座,迎客於阶前。

  "贪狼星君,久违了。"

  如果适才的较量让殿里的妖怪惊惧莫名,如今贪狼之名一现,更叫他们吓得魂飞魄散,只恨不得没来过这南御行宫。毕竟就算南地偏僻,也总听说过这位刚勇无比,为正天规戮妖无数的贪狼星君!

  天枢对周边那些浑身筛糠的妖怪们以及避让一旁的几位龙太子视而不见,仿佛这殿里,除了应龙之外,别无他人。

  "自北海一别,不过半月,岂有久违之说。"

  不带任何交情客套的言语,揭示真相的同时,也不留余地,若换了旁人,只怕就接不下去了。

  然而应龙似乎早已习惯了他这种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态度,抬眉一笑:"可是半月未见,本座不禁……"他忽然略侧身探首,嘴唇凑於天枢耳近,声有呢喃之轻,几不可闻,"有些想念。"

  如同情人耳语的低喃,难免引人遐思,可惜对牛弹琴不过如此,对方只是缓缓转过脸来,定眼看住应龙:"若当真想念,龙王尽可赴锁妖塔一行,本君必定恭候。"

  大殿中灯火通明,应龙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未如此靠近地去看那一双纵观万古却依旧清澈明亮的眼睛,并不是麻木的黑沈颜色,就像他曾经在天宫中帝君案几上看过的一块乌玦墨锭,深邃的黑色中不经意间泛了青紫,外面冷硬,但又隐藏细润。

  让人会忍不住想伸手去触,只不过应龙还不至於在众妖面前作出此种近乎挑衅贪狼威严的举动,他退开身来,微微一笑:"本座在锁妖塔里待了两千年,可算腻味了,如今连可供戏耍的小妖都走光了,更是无趣。"

  被丢入锁妖塔的妖怪,不是罪犯天规的神兽,便是杀都杀不死只能囚禁的异妖,塔内的妖怪奉行弱肉强食之道,没有万年道行只怕进去了也不过是饲放入蛟鲨群的肉鱼。

  天枢岂会听不出他语中不尽不实,冷冷打量应龙:"看来龙王已将本君奉劝之言抛诸脑後。"

  "星君何出此言?"

  天枢目光一凛:"短短半月,极崩两足,天塌二角。"

  这话一出,别说是殿里的妖怪大为震惊,就算连那几位龙太子,也通是神色大变。西、北两极螯足崩塌,天摇地动,他们就算身在南地,亦非无所感,然却未能料到居然与应龙有关!这种连天极鼇足也能打碎,颠覆天宙的力量,何等匪夷所思,而拥有这种力量的应龙,若能得其助力,莫说龙王之位,就算是驾驭四海也非不可能。敖尨、敖绪眼中均露出野心勃勃的精光。

  应龙听了,却笑摇头:"世间万事万物,总有尽时,盘古有开天辟地之神能,天命一尽,亦得还身於天地。四极鼇足已撑了天地数万年之久,早已腐朽破败,不必本座出手,也定然崩碎。"

  "但不是现在。"

  天枢抬手,一抖袍袖,只见一卷金黄轴帛凭空而现,好似有无形的手将其缓缓於虚空中拉展,一时间殿内祥气四溢,仿佛能闻天音绕梁,如置身天境神域。

  然而当帛穷之时,颂旨之声响起,顿时敲破了一切祥和幻想,如金戈掷地,铁马踢踏,杀伐之气铺天盖地!

  "逆天无恕,诛。"

  应龙一双金瞳现出兽形瞳带。"嗡──""嗡──"虚空中两道光破空而现,化作两道飞旋的光弧,以撕碎一切的锋利向天枢扑去。

  玄黄乾坤钺!上古神兵现形,急速旋转带动嗡声大作,刺得众妖双耳发胀,犹如鼓破。

  天枢仍旧冷然,一股看不见锋芒的锐气瞬即滂湃而出,狂风席地而起,气浪四方向外冲击而去,瞬间把附近的桌椅尽数冲翻,比较机灵的妖怪见势头不对早就躲开,逃之不及的小妖就跟桌椅一同被掀翻,掉在一堆杯盘狼藉之中。

  然而上古神器何止削玉断金,虚空飞旋的利刃发出刺耳的磨砺声,对碰之处一片片飞碎的刃光四下散飞,无论落在何处,均留下极深的刀痕,忽然其中一片突破了如墙气浪,仿佛一道光线擦过天枢脸侧。

  一缕乌发无声断离,飘忽而坠。

  便在此刻,双刃彻底撕破了气浪向苍衣身影卷去,眼见就要那人头颈分家!

  然而一声断喝骤然响起。

  "璧噬!岚磬!"大手两分,挡在两侧。

  "嗡嗡──"乾坤钺嘎然停在半空,只差半寸便要割破阻挡的肉掌。

  "嘀嗒──嘀嗒──"连声音都凝固了的殿堂,鲜血滴落的声音如此清晰。掌面,被割出两道如月弯曲的伤口,血口附近的皮肤隐见墨鳞浮现。

  这乾坤钺乃始神混沌大神所化,自禀灵性,但兵刃就是兵刃,凶性难驯,当年东海龙王尚要牺牲一目,方能将之压制千年。

  如今凶性一起,神兵噬主。

  "放肆!"

  然而它们的主子,又岂是好与之辈?妖气狂狷,黑砂如百龙升空,将乾坤钺绞住,难再飞旋的弯月形利刃被黑砂冲打,仿佛有泰山之力将其上下冲击,眼见就要被强行砸裂,刃面当即发出哀鸣之声。

  应龙冷哼一声,收去法术,两片利刃叮当坠地,刃面上流光不再,颜色犹如死灰。

  "滚回去。日後再有不听本座号令之举,便直接丢入女娲炼石炉里化了。"

  两只钺带著低哑如同锄头拖地的"硜硜"鸣响,重入虚空。

  应龙这才看向天枢:"本座御下不严,还望星君见谅。"

  "无妨。"

  即便险些丧命於乾坤钺利刃之下,天枢仍笔立原地,并未有一丝恼容,反而在看到应龙掌中滴血时,眼底深处略见忧色。他手中的盘古凿也是上古神兵,这兵器不比寻常,一旦被其所伤,无论是仙是妖,即便有异於常人的痊愈之能或是灵药相辅,亦是极难痊愈。

  然而应龙却不在乎仍然滴著血的伤口,反是凝视著天枢鬓角被削去几丝断发之处,手指擦过发鬓之旁,却因为看到手中染有血污,顿了手,并不去触碰。

  金色的眼睛中,流露出惋惜之意:"纵然本座有神通法术,也不能重续断发……"


枢天引 下卷 第六章

  第六章 俯瞰苍生谁垂悯,亘古不变日月心


  爻菱小心翼翼地为座上的玄袍帝君包扎伤口。

  此时流水宴早已撤下,那些被吓了个够的南地妖怪纷纷告辞离去,至於那三位龙太子,则暂时安排在後殿歇息。

  白色的丝绸裹住了受伤的手掌,还是有殷红颜色渗透出来。

  已包扎好的左手以手背托了下颚,微笑地凝视著坐在近旁的贪狼星君。

  天枢手中捧了茶盏,不见一分煞气,身上气息安然,倒似当初二人共乘一车时的平和,半点没有之前在偏殿中几乎大打出手的针锋相对。

  "逆天者诛?"应龙笑看天枢,"如此不正合星君之意?"

  "若当真有逆天之举,本君自然不会留情。"

  "星君见本座在殿中款待百妖,难道不疑有他?"

  "两千年前有百万妖众尚且未能成事,本君相信龙王不会重蹈覆辙。再者,"天枢将杯盏放下,杯底与桌面轻触之声清脆悦耳,"如今妖域已有新帝管束。"妖域新主,自然就是那位堕仙成妖的巨门星君,然而不知何时起,本来耿耿於怀的感觉,渐渐流逝,许是因为天之将危,而塑塔宝珠始终未寻得,无暇照料其他,更何况身边这位讳莫如深的前任妖帝,更不是省油的灯,心力耗尽,不过如此。

  "星君所言,倒也不差。"

  此时两手已包扎妥当,应龙挥退爻菱:"你先下去吧。"

  "是。"

  爻菱领命退下,临走忍不住瞟了一眼那位也不知是敌是友的仙人,方才殿上险些大打出手,兵器都亮了,可转头居然又安坐一室互通有无,这两位神人的想法,果然不是他们这些甲卫可以明白。

  "棋子不好用,再换就是了。"应龙看向天枢,"有些能耐的妖怪在那场大战中死伤大半,如今妖域,剩下的都是些不曾气候的妖怪。想本座手下那三员大将,也是降的降,囚的囚,叛的叛。"

  当初逆天大军中,应龙麾下有三元妖将,黑虬、九鸣、飞帘,法力高强,令天上众仙心惊。当日应龙兵败,降者,乃黑虬龙王,如今被贬谪至偏远的白仁岩当个小龙王。囚者,乃鸣蛇九鸣,囚於锁妖塔两千年,塔破之後已逃匿无踪。而叛者,却是当初最不可能背叛的飞帘……就算与飞帘关系最好的九鸣,亦未曾料到原来他竟是七元星中借妖化形的廉贞星君。

  天枢手中杯盏略顿,想起不惜降生为妖,投身妖军的廉贞星君,之後一番波折竟连真身亦失,如今更是无法回复,在仙界变成令人侧目的存在。当日天帝委派之事他先前并不知晓,而以廉贞那闷不吭声的个性更不可能私下告之,故此连天枢也是大战之後方才获悉。然而尽管如此,天枢仍感懊恼,更对并不为此抱怨半分的廉贞星君怀有一份歉疚。

  他沈默良久,忽然问道:"龙王是否早知廉贞身份?"

  应龙似乎早便料到他有此一问,玩味一笑:"他是妖是仙,又有何关系?"他略略一顿,目光悠远仿佛透过远空看到两千年前的星河天汉,"昔日一战,若本座得胜,星君以为,这九天之上,还有谁能阻止本座踏平天域?"

  他笑得自在,说起当年一战,未见败北者该有的懊恼与不甘。无数仙妖历劫而亡,然而在他的云淡风轻中,仿佛是一盘早已结束多时的棋局,待他拂棋开局,一切便又再入轮回。

  天枢心念一动,忽然按住应龙取杯的手腕。

  应龙抬目看他。

  天枢问:"应龙王,是否仍有逆天之意?"

  "如果本座答有,星君是不是马上拔剑将本座劈开两半?"

  对方不置可否,应龙倒不怀疑只要他说出一个"有"字,那柄曾在始神手中开天辟地的盘古凿会立马指住他的咽喉。

  "那好吧──没有。"

  诚意欠奉,言不由衷的态度毫不掩饰,天枢并不放开应龙,冷道:"本君不信。"

  "其实星君心中早有定论,为何非要本座口中一个答案?"应龙笑著拨开他的手,深邃的金瞳凝视天枢,此间已抹尽虚假逢迎之意,"九天尊位,是不是帝俊在坐,当真如此重要?乃至当日不惜一切代价,甚至……燃尽星元?"

  天枢没有回答。

  面前玄袍龙帝,褪去驾驭万妖的威势时,多了几分慵懒不羁,然而所言所行,却依然带著不容忤逆的霸道。与他多次交锋,凭心而论,应龙王,确实有成帝的能耐。

  然而他却不能任其取天帝之位而代之。

  除了因为天命不可违,还有最大的原因……那双如同鎏金的眼睛里,有俯瞰苍生的睿智,然而……

  俯瞰苍生,却不见垂悯。

  "若……"应龙声音略顿,微沈的声线,有著看尽亘古的空明,却亦有背负苍生的沈重,"若天地当殁,方属天命所归,星君又当如何自处?"

  这一回,天枢却没有一丝犹豫。

  "天地有厄,自当为我七元解厄星化除。"冷冽的目光依然坚定,仿佛不过陈述事实,而这事实,偏偏就如此的不容动摇,"此乃本君天命所在。"

  "万事万物总有终时,天命当亦如此!"

  "不错。本君所司之天命,当亦有终时。"

  "何日为终?"

  "天覆地亡,此日为终。"

  话结於此,应龙定定看著天枢,仿佛从来不认识面前这个苍衣神人,却又好像早已相识了很久很久,乃至天地初开。

  天枢敛下目光,神色未变,依然继续喝他的茶。

  "哈哈……"应龙忽然捧腹大笑,"本座……不该跟你讨论这个……哈哈哈……"

  是了,怎麽忘了,这个男人若是个心智不坚、遇事动摇者,又怎配得上贪狼之名?无怪受染万妖之血,那人,一如往昔,心存天道,亘古不变。

  时如夏日酷阳,刚烈炽热,不容一丝污秽阴祟。

  时如凉夜冷月,高挂夜空,冷漠只看世间变幻。

  应龙笑著了一阵,便状似脱力般往後靠上椅背,轻轻地一声叹息。

  如果没有逆天之乱,他是不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到天宫拉这位面无表情的星君到自己的南御行宫小酌几杯?又或者在蟠桃宴会上评头品足那些被他盯得双脚发软的九天仙女?想必贪狼的脸色,一定比那些仙女的舞蹈有趣得多!

  可是,也没有如果。

  因为,他们都站得太高了,高得,没有可以再退一步的路。

  房间里只剩下呼吸起伏的声音,安详平顺。

  此来并无所获,天枢正要放下杯盏告辞,却忽闻应龙说道:"星君可曾听说过南海珠崖?"

  不等天枢想起,应龙便自解惑:"大越国时,有火星之精,坠於南海中为大珠,径尺余,时出海上,光照数百里,红气亘天。後世人名其地为珠崖,而火精大珠亦後有时於海上浮出,彷如红日冉冉。"

  天枢神色略动,然後,看向应龙:"莫非龙王又要说,阁下与南海龙王有些交情?"

  应龙错愕,不由失笑。

  谁说贪狼星君言语冷硬,不擅交际?这不是……挺能呛人的吗?

  "其实是因为有几位南海龙太子来拜访本座,若有他们引路,估计,不至被龙王拒於龙宫之外。"

  不必派人去请,那几位不怎麽安分的龙太子早已是按耐不住,要不是有龙卫在殿前挡驾,只怕又要大打出手了。

  白衣翩翩的敖绪摇著纸扇,一派隔山观虎斗,不动声色地看著大太子敖尨与二太子敖瑛大眼瞪小眼,互相拆台地吵闹不休,自然是最先发现应龙王与贪狼星君从殿里出来,当即眼神一亮,不再理会两个哥哥,上前拱手行礼:"敖绪拜见龙帝!"

  应龙点头以示回应,那边那两位自然也不再费劲争吵,连忙上前见礼。

  "三位太子不必多礼。"应龙又道,"本座身边这位,乃天上贪狼星君。此番星君下凡,为寻宝珠,以重塑锁妖塔渡天之厄。"

  七元星君下凡寻珠一事已通传三界,几位太子虽身在南海亦有耳闻,此时见到七元魁首,自然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见礼。

  之前在殿中大放厥词的敖尨心中略感惶恐,这位贪狼星君诵读天旨之威加上入殿之前那份压倒千妖的气势已令他非常怯惧,若是让他知晓自己意欲撺掇应龙再兴逆天之举,一旦奏明天庭,先说他那事事谨慎的老子绝对不会包庇他,宫里那几个兄弟只怕也会落井下石。逆天必诛,斩妖台上,刀斧一落,便要身首两分……

  想到此处,不由得一阵发冷。

  又闻应龙道:"听闻南海曾有火星之精坠海成珠,故星君有意前往龙宫一访究竟。"

  敖绪心思灵活,马上前一步,态度谦恭:"寻珠之事,乃天君法旨,我南海龙族自当鼎力相助,敖绪愿作引路!"

  应龙笑道:"如此甚好,此番前去,正好顺道拜访南海龙王,可说是……一举两得。"然而这两得,是不是就如他所言这般简单?欣喜若狂的敖绪太子以及懊恼於自己不及表现被人抢占先机的二位太子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语中隐晦之意。

  应龙回身正要吩咐众位准备车驾出行,却赫然对上天枢冷然若电的目光。

  "应龙王,当真只为寻珠而往?"

  "星君仍有怀疑?"应龙并不解释,直视对方。

  天枢看了片刻,却亦不再多说其他,转身先行往殿外走去。

  那几位龙太子见状,连忙是争前恐後地作陪左右,比起这位名声不振的逆天龙帝,眼前这位从天庭而来的上仙如今是更见行情。

  应龙看著渐渐远去的苍青身影,忽然浅浅一笑,略侧首:"吩咐下去,准备马车。"

  身後雎翎领命:"是。"正要去办,却忽闻龙主将他唤住。

  "雎翎。"

  "属下在。"

  抬目时,却被应龙鎏金目中莫测的深邃所震。

  "此去南海,你们不必跟随,给本座好好守住南御行宫。"

  "龙主!"

  "去吧。"应龙的命令,翔龙甲卫从无不遵。

  待众卫离去,应龙独自一人站在檐下,举目眺望那南极之处一片殷红的天象,仿佛自语低喃,又仿佛,是与九天之上的帝尊说话:"帝俊……那道天旨,是不是代表你已有决定?"

  雷电藏於云底若隐若现,弹跳瞬闪,令人不安。

  "然而这一局,本来就非你我对决。"


枢天引 下卷 第七章

  第七章 鲛绡龙纱比云裳,珊瑚影丛潜织手


  北海冰寒,南海温恒。

  蔚蓝浩瀚之南极海,阳光普照,终年无雪,丰饶无比,犹如巨大的渔场,且此处的海鱼只恋故乡,居然是从不外游他海。

  这水晶宫,便在南海游龙渊下。

  不比东海巍峨华贵,不比北海雕琢晶莹,不比西海异域风情,但这南海龙宫之妙处,见异於其余三海。

  既有龙太子入内通传,这南海水晶宫里的虾兵蟹将自然不敢怠慢贵客,有龟丞亲自引路,请应龙与天枢於偏厅稍候。

  二人於偏厅落座,这海底宫殿里到处是水晶盘龙柱,美轮美奂,而墙垣却不多见,大多以层层美纱作帘,挂於廊道或殿内,这纱看来薄如蝉翼,轻若柳絮,随水而飘,摇曳不定,仿佛能窥见纱後的人影,却又始终未能看得真切,如幻如真,似堕幻境。

  然而那位苍衣神人,稳坐椅上,目不斜视,仿佛这一切美景在他眼中,不过如镜花水月,可有可无。

  应龙看他那表情,想是若有其他仙人邀请其参观自家仙山洞府,恐怕也得不了这位贪狼星君一句好话,怕是要郁闷到吐血吧?

  思及此处,便不由一笑:"天下之无奇不有,不过在星君眼中,是不是,也无可奇之有?"

  天枢转目看了他一眼:"敢问龙王,何奇之有?"

  应龙起身走到窗旁,随手挽过一匹顺水浮动犹如被轻风吹拂,明明浸泡水中却不见濡湿沈重的纱缎,触手之处,柔软更胜丝绸,如牛乳滑过指间。

  "星君可知,南海水晶宫有一别名?"

  天枢摇头:"愿闻其详。"

  "此殿又名龙绡宫,乃因水晶宫内,均以龙绡为幔,故得此名。"《述异记》卷中有云,南海出鲛绡纱,泉先潜织,一名龙纱,价百余金,入水不濡。而这装饰在南海龙宫内的层层纱幔,正是传说中贵至天价的鲛绡纱!

  满院子的龙绡,换不来贪狼星君一眼流连,应龙觉得自己应该替南海龙王感到郁闷了……

  他叹息道:"视而不见,听如未闻,眨眼千年,星君难道不觉无趣麽?"

  "净坛纳贡,游方观世的职责,自有其他仙人承担。本君贪狼,只专司杀之职。"

  应龙作恍悟状:"难怪其他仙人衣著华贵,满脸红光,见他们每日之务,便是游走名山大川,普施恩惠,筑庙兴寺,纳凡间善信香火。星君两袖清风,劳碌千年也就得了个煞星之名,别说庙寺祭礼,就算看见你那命星在天极多亮一下,那得让凡间术士嚷嚷著改朝换代、大祸临头。"

  "……"天枢无言以对。

  天职之所司,各有其异。

  神仙修道讲的是清净修为,杀戮有伤天和,就算偶尔在凡间施恩降妖,也大多留有余地。

  然而天道正统,容不得妖孽肆虐,为祸人间,总得有人去维护纲常不乱。

  "难道星君不会有一刹那後悔,因为不曾留意身边,而错过了或许千年之後便不复如前的事,或者……人?"应龙松开手中龙绡美缎,轻软的纱缎缓缓垂落,曼妙之感,竟更胜天羽霓裳,"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与?"

  天枢沈默,错过了什麽?

  不曾停下半息的数千万年里,他只曾记得那一杯放凉了的茶水以及那盘未下完的棋局,然而如今,茶凉有人续,棋局亦已撤,少了那一份挂怀,心里空去了一些,倒是并不觉得有什麽。只是如今想起,是不是……当真错过了?

  应龙淡淡看著没有一语反驳的贪狼星君,不曾错过那坚毅的眼底流淌而过的一丝寂寥,然而只在转眼间,那双乌墨眼瞳已骤转凌厉,丝毫不见半分动摇,语声严酷,如烈日融冰:"看来龙王在锁妖塔千年,顿悟不浅。记得龙王尚有万年刑期,待锁妖塔重塑之日,本君自当亲自护送龙王入塔净修,以悟天道。"

  有道是,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应龙眉头一抽,咳嗽两声,落座取杯,神态宽容。

  言道:"咳咳,福之为祸,祸之为福,化不可极,深不可测。有时,错过了,不一定就是坏事。"应龙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复抬头看了看天色,"不过今日看来,我们与南海龙王恐怕也只能失之交臂。"

  门外脚步声传来,龙太子敖绪推门进来,面上有抱歉之色。

  果不其然。

  "要两位久候实在抱歉,父王突然抱恙,卧床不起,故未能与两位会面,万望见谅。"

  应龙似乎早有所料,笑道:"既然如此,也不便勉强。"

  敖绪显得松了口气,然後道:"敖绪问过父王,这火精宝珠坠落南海之後,父王也曾派人前往捕捞,可惜此珠自异天之外而来,浮沈难定,其踪难寻,故一直未有寻获。不过龙帝与星君尽可放心,此事敖绪一定尽力而为,找到宝珠,以助星君重塑锁妖塔!"敖绪岂有不明其中利害,要知道如果这火精宝珠真能重塑锁妖塔,无疑是大功一件,天帝论功行赏,自然也少不了他的好处,如此一来,别说是南海龙王宝座,就是加封为天龙,也无不可!瞧那东海的龙太子,不正是因为伏妖有功,而被天帝封作四渎龙神了吗?

  应龙问:"不知五太子打算如何?"

  "呃……这,我打算调遣麾下五千水兵,於珠崖海面守备,只要那宝珠现出水面,必能将之捕获。"

  "劳师动众,太麻烦了。"

  敖绪连忙问:"莫非龙帝已有打算?"

  应龙挑眉一笑,缓缓述道:"听闻南海鲛人,动作奇敏,堪比蛟龙。若能得鲛人族相助,寻珠一事必能事半功倍。"

  然而那位龙太子闻言神色略变,犹豫片刻露出为难神色:"龙帝见谅,这鲛人族深居海底,与海族隔绝,如果要寻其襄助,只怕十分艰难。"

  鎏金双目,炯炯如刀,仿佛能看透一切隐晦之秘,普天之下,便连那些上古妖兽也未敢直视,更何况是一条未成气候的小龙?

  敖绪只觉心口窒闷,却又无从躲开,幸在此时应龙不再暗施威压,移开了视线,看著随水而拂的窗纱。

  "既是与世隔绝,这满殿的龙绡,又是从何而来?"

  "这……其实……"

  《搜神记》曾载,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其织物正是鲛绡纱。证据在前,敖绪实在难於隐瞒。

  "本座最後一次来南海龙宫,偏巧便是为了来饮南海龙王迎娶鲛女为妃的喜酒。"应龙王的话,慢条斯理,像考量著到底多少根稻草能够压弯一头骆驼,不紧不慢,慢慢添加。

  "鲛人之寿不过千年,鲛妃早已过世。"

  应龙收回视线,看向仍欲挣扎的敖绪,掷下最後一语:"可这帘纱之色颇鲜,偏也不似旧物。"

  若论心思慎密,敖绪再有城府,端也无法与这位谈笑间颠覆三界的龙帝相比,不过三言两语,便就瞒不过去,只好咬咬牙,说道:"其实……族中还有一个麽弟,乃是鲛妃所生,但因身体衰弱,时有夭折之虞,故此从未露面。因其喜织,故平日居於织造房,宫中龙纱,便是出於其手。"

  "哦?"应龙挑眉,"龙太子纺纱?这倒是闻所未闻,本座倒想见识一下,不知五太子能否引路?"

  "这……"

  绕过金碧辉煌的宫宇,越往里走便越见偏僻,丛丛珊瑚嶙峋而生,混乱重叠,看来从来无人打理,到了後面便只容得一人通行,但这里的水流却清澈明亮,珊瑚倒影下,曲径通幽,渐渐可闻织机"唧唧",虽非罄缶乐响,传入耳中却颇是悦耳。

  "就是这里。"

  转过了两丛如篱笆拦路的珊瑚,便见一座相当朴素的木屋子,低低的窗用木头棍子撑起透气,除此之外密不透风,仿佛不愿让外人看到里面的情况。

  敖绪走上前去,有些不耐地用力敲门:"敖翦!开门!"

  过了一阵,"叽──"破旧的薄木门从里面打开,冒出一个蓝色的脑袋,大如琉璃珠的眼睛满是畏缩之色。

  "还不快些出来!!"敖绪更是不耐,大声叱喝,里面的人总算是走出了昏暗的房间,只见是个高个偏瘦的青年,只是状虽见人形但全身鳞采披覆,两耳如侧鳍竖起,分明就是未懂化形的水族。

  "五哥……"面对敖绪,他本就手足无措,更何况侧旁站著的两个陌生而极具上位者威仪的男子,他更是连看都不敢看一眼,"是来取新的织物吗?我还没赶好……"他咽了口唾沫,"父王……父王他病好了吗?……"

  敖绪皱眉:"你如何得知父王病重?莫非你又私自出宫!"

  青年吓了一跳,连忙解释:"没有……我、我只是想去看一眼父王,没有被人发现……"

  "哼,连化形也做不到,怎配称南海龙太子!莫要到外面丢人现眼!"他虽然厌恶这青年,但有外人在时也不便发作,"这两位是父王的贵客,乃为寻海中火精宝珠而来,欲借鲛人族助力。"

  "我……我不知道……"

  "你小时曾随鲛妃回去过,应知鲛人族所在。"见他唯唯诺诺,敖绪更是不耐,瞥了一眼他那身粗布麻衣,哼道,"明日引路,给我穿整齐些,不要失礼人前!"

  然後回身与应龙道:"此处脏乱不便久留,偏殿已备下薄宴,尊请两位移步偏殿!"

  "不急。"应龙越过敖绪,在他诧异的目光下走到那青年面前。

  高大的玄袍帝王带来笼罩的黑影让那青年更是惶恐不安。

  "本座有个不情之请。"

  "是……是什麽事……"琉璃珠的眼睛总算是抬起,对上威严的鎏金双瞳。

  应龙微笑著半抬手肘,将受伤的手掌展於人前:"本座来得匆忙,忘记带白绸裹伤,不知可否借几卷鲛绡一用?"


枢天引 下卷 第八章

  第八章 青鳞乌锥海龙驹,重雾掩月极地渊


  "星君不觉得很有趣吗?"

  回龙殿中,应龙玩赏手中那几卷雪白柔软的鲛绡纱。

  适才偏殿的盛宴,龙王抱恙在身并未出席,便由龙太子代为款待。

  倒让他们见到了六位龙太子对南海龙王这宝座如何志在必得,敖尨跋扈,敖瑛冲动,敖绪深沈,剩下那三位,自然也不是什麽普通角色,在宴上一面对贪狼星君及南极龙帝百般奉承,一面又互相扯後腿,若非有贵宾在席,只怕当场又要打起来。

  天枢面无表情,只是看了他一眼:"龙王看来早知南海龙王不会与你我会面。"

  "本座乃龙中叛逆,以南海龙王脾性拘谨,事事小心,岂会轻率与本座会面,落人口实?若非托星君之福,恐怕本座还进不了这南海龙宫。"他说得稀疏平常,仿佛早已料到自己不受欢迎的身份。

  然而天枢听在心中,不由眉头轻皱。

  明明是尊贵无比的龙中显贵,受族人敬仰尊崇,逆天一役,损失的,绝不仅仅是两千年的自由……

  天枢忽然起身,走到应龙身侧坐下。

  应龙略觉生奇,便见天枢木著脸取过一卷鲛绡纱,便问:"星君喜欢这鲛绡?"

  天枢垂目不应,只道:"把手伸出来。"

  应龙顿露笑容,伸出左手置於桌上。折腾半日,本来包得颇整齐的白绸已被拉扯得有些凌乱,渗出的血色更见浓重。

  然而受伤的人不以为意,反而一副心情大好的表情:"如此,便偏劳星君了。"

  天枢取了鲛绡纱,随手一撕,这价值百金的龙绡被他撕成条条碎布,而後拆开缠在应龙手掌上的白绸,露出尚未愈合的伤口。龙族愈伤之力更胜凡人,南御行宫中也多的是灵丹妙药,但应龙掌中的伤口非但不见一丝愈合之迹,反而仍往外渗著血丝。

  应龙以手托颚,耐心等待。

  见天枢皱眉,笑道:"星君不是也有盘古凿吗?应知上古神兵之伤不易痊愈。"

  对方头也不抬,凉凉应了一句:"本君的兵器,从不噬主。"

  "咳咳……"应龙有些被噎到,尴尬地咳嗽两声,"也怪本座疏於管教。"难道说神兵也是随主的麽?

  话止於此,便不复闻声。

  月华在天,投射在恍惚不定的海面,凌於头顶,时而荡漾碎开,时而合拢成圆,柔和的光芒随水而动,珊瑚影下草色异,巨蚌张口珍珠华,幽蓝海底变得迷离虚幻,仿如一夜幽梦。

  窗纱轻遮月影,让那张俊逸无比的脸庞带来昏暗的朦胧,但嘴角那抹淡淡笑痕,却始终难於忽视。看尽人世变幻,沧海桑田的鎏金双瞳,纵然有姿丽天女,妖娆精怪,亦未曾留於此中。如今却倒影著一抹苍色的人影,深邃犹如漩涡般将留在眼中的人牢牢困住,如斯专注,令人但觉只需在此目中停驻一刻,即便万劫不复,也总无悔。

  然而从来只握盘古凿,尽诛妖邪的手,沈稳如昔,缠绑白纱,包扎伤口,这一圈一圈,不见半点敷衍。心无旁骛,仿佛天地间,再无旁务能扰其心。

  第二日一早,南海龙族可谓是倾巢而出。

  笑话了,如此大功岂能由得敖绪一人独占?六位龙太子各领亲兵,摩拳擦掌,不等出发,便大有火花四溅之感。

  人都站满了,却迟迟不见号令出发,敖绪上前询问,应龙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不是还有一位太子未到吗?"

  "呃──"敖绪这才想起织造房的敖翦,昨日明明吩咐了让他带路,可现在还不见人影,不由恼了,转头正要吩咐虾兵蟹将去把人叫来,便见蓝鳞如鱼的身影轻灵而带著些匆忙地从宫游出来。

  昨夜赶著把手里的活计做好,深夜才眠,故此错过了时辰,敖翦方才著地,便对上几个凶神恶煞的龙太子,吓得连退两步,要不是後面的虾兵蟹将将他拦住,只怕就要转身逃回宫去了。此时更恨不得缩小些,可惜他不习化形之术,无从变化,只得站在原处,不知所措。

  见人已到齐,一旁车驾亦早备好。

  应龙侧首,笑问身旁贪狼星君:"平日只见星君驾鸾,不知可会骑马?"

  天枢瞥了他一眼,答亦懒答,正巧此时有名虾兵牵过一匹海龙驹。天枢忽然一按马背,在众人惊呼声中利落翻身上马,海龙驹比凡间马匹更为高大,後颈非鬃乃鳍,棱棘尖刺,加上脊背全是鱼鳞光滑无比,更兼无配鞍,难於驾驭,故此虽然神骏,却是连天上仙人也从不取之为骑。

  然而天枢稳坐其上,腰板笔直,不见一丝狼狈。

  胯下青鳞海龙驹,浑体绯红橘色,头部至体侧猢散银色圆形斑点,背鳍有黑色纵列斑纹,而臀尾之处色泽略淡,亦是难得一见。见他探手拍了拍马驹颈侧,安抚略受惊吓的海龙驹,那马驹倒亦有灵性,居然就这般安静下来,俯首帖耳,原地站著一动不动。

  天枢居高临下,青衫飘飘,神采逼人,驱马踱步来到那位准备看好戏可惜好戏并不开锣的玄袍龙帝面前。

  "不知龙王是骑马,还是乘车?"

  "哈哈……"应龙笑著招手,又有一名蟹将牵来另一匹海龙驹,翻身跃上马背。玄袍色沈,胯下海龙驹居然也是乌骓颜色,纵列金色亮斑,华贵不凡,这君临天下之威,如身在天巅俯瞰众生之贵,叫下面一众水族不敢仰视。

  他看了一眼那辆奢华无比的车驾:"此去路途遥远,既然已备了车,便让七太子坐吧!"

  能得龙帝青睐,众太子尽是满眼见红,至於那七太子敖翦,琉璃珠的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著华贵的马车来到他面前,平日莫说是坐,便连触碰也不可能,如今虾兵蟹将还非常尊重地摆上用他所织的龙绡包裹的踏脚软凳。

  他战战兢兢地上了马车,脚踏软卧,上了车子。

  便闻薄纱帘外传来应龙声音:"七太子,还请前面引路。"

  "是……是。"敖翦连忙跟驾车的兵将道,"往南。"

  群龙出海,少不免一番热闹。

  本以为两三日便能到达,然而那鲛人太子因为被母亲带去的时候年岁太小,不怎麽记得路了,在海底绕来绕去,不得要领。

  若是换了平日只怕那几位脾气暴躁的龙太子早便按捺不住,可如今有应龙王在旁,自然不能妄为,只好赏了那鲛人太子不少白眼。敖翦本就怯懦,如今更加是连从车窗冒个头都不敢了。

  只是越往南走,水色越见深沈,仿佛渐入极渊之地。

  这日又是一无所获,队伍在一处海渊边上停留休息,虾兵蟹将们搭建帐幕,虽说是临时之用,但也绝不随意,各有讲究。

  便唯有那辆华丽的马车孤零零地停在角落处,无人搭理,里面安静得跟没有人似的,随行的虾兵蟹将早就习惯了里面那位七太子这般无声无息的存在,故此也没有去打扰。

  几位龙太子都希望能邀到贪狼星君与龙帝共进晚宴,借此机会套好关系,敖尨、敖绪等更加是急於讨好,纷纷派人去请,只是,奇怪的是回来的虾兵报说不见了应龙王和星君!

  敖绪等虽说感到奇怪,但这两位上古神人要如何作为,倒不是他们可以管得著的,故此也只好作罢。

  距海渊百里之外,被龙太子们惦记著的贵客,正踏水凌於海面之上。

  有辟水法术,乌发苍衣不曾沾湿分毫,天枢遥望天际,此处天顶被重云所遮,海面雾气迷茫,几不可见一丈之外物。

  "弃驹徒步,星君真有兴致!"

  悠然之声自身後响起,玄袍男子半隐於浓雾之中,仿佛天地混沌,便生於此间,脚下水影之中有黑砂游曳,墨鳞掩映。

  "龙王不也夜不安枕麽?"

  天枢并未回头,目光远眺他方。而在他不远处,深於水下的地方,有一条敏捷的蓝色鱼影在礁石间穿插如梭。此处礁石纵横,海水回旋奔涌,暗生漩涡,若非极为熟悉,又怎能在无月黑夜,云深雾重之时在水中游走?

  "这小鲛人真不简单,他那六位兄长可都看走眼了。"应龙笑眯眯地看著那尾灵动的鱼影,难得的并未因被欺瞒而生恼,"南海鲛人,貌美擅歌,泪坠泣珠,为世人所羡。以人鱼膏为烛,能度不灭者久之。龙族喜好宝贝,泣珠的鲛人,倒是个不错的收藏。"

  看那几位如狼似虎自命不凡的龙太子,若当真让他们寻到鲛人族,必定不由分说便要掳走些美貌的鲛人,好囚於自家殿中亵玩泣珠。也就难怪这鲛人太子阳奉阴违,这几日故意带他们绕圈,等夜深人静无人看管时偷偷溜出去,眼下想必是去报信了。

  天枢不语,此时他看的,却并不是那游得飞快地蓝色鱼影。

  鱼影游去的方向,海雾更浓,缭绕之中,仍可见一物。

  庞然巨物,从海达天,屹於天地之间!!

  "南极鼇足。"

  天枢缓缓回过身来,目光炯炯若电,直指应龙,"这才是龙王所说的……一举两得?"


枢天引 下卷 第九章

  第九章 矗云入天鼇足柱,千样玛瑙万种玉


  敖翦在水中身快如同游鱼,穿过礁石丛生的海区,看他即将接近的地方,那擎於天地之间的巨大柱子就更显粗硕,夜色薄雾显黑,缭绕於柱身,即便是拼命抬头张望,也无法看到尽头。

  海水到此回旋不去,几乎处於静止之状,无风无浪,南海汪洋日烈,故此终年被浓雾聚而不散,若非走近,还真看不出重云厚雾之中原来有一根直达天顶的巨大天柱。近了便可见方圆数十里的柱脚下,磊满了珊瑚石,嶙峋古怪,依傍而生,这石上有一个个的洞穴。

  敖翦轻车熟路一跃上岸,飞快地往其中一个最靠近海的洞穴奔去。不等迈腿进去,便叫唤出来:"祖父!!"

  这洞穴内镶嵌著漂亮而颜色柔和的夜明珠,照亮了里面聚集著的几名与他容貌较近的鲛人。

  其中一个皮肤略显灰黑,看上去年纪老迈的鲛人抬头一见是他,不由喜上眉梢,迎上前来:"阿翦,你怎麽来了?"

  敖翦顾不上多叙其他,连忙道:"祖父,你快些带族人走远些,龙太子们要来了!"

  "什麽?!"那老迈的鲛人神色一凛,"我们鲛人族与龙族素无往来,他们突然前来,是为何因?"

  敖翦说:"他们想借鲛人之力,打捞珠崖的火精宝珠。"

  "若是前来求助,又何必惧怕他们?"

  敖翦连连摇头:"龙族最喜珍宝,为了讨好父王,哥哥他们一定会把鲛人掳去进献,逼迫鲛人泣泪成珠,以供赏玩!"

  老鲛人闻言皱眉,鲛人族人形相貌,比起寻常虾兵蟹将要强上一些,但若对上了凶悍的龙族,却不是对手。而鲛人见异於海族,似人非人,似鱼非鱼的外貌更是受人觊觎,故此鲛人远离凡世,隐居此处从不与外界相接。当初他那小女儿因一时好奇游出鲛人的海域,遇上了南海龙王便被掳入宫中,虽然成了龙妃与龙王也算恩爱一时,但未免为族人引来祸端,便连死去之後亦未能重返故乡。

  而这个出生在龙宫里的孙子,居然循著小时候的记忆,回到这里,不时地偷偷回来探望他这个年迈的祖父。虽然敖翦从来不曾说过自己在龙宫中的生活,然而老鲛人看到因为织造鲛绡而粗糙不堪的十指,以及鲛人见殊於海族的饮食习惯无法适应龙宫供食而瘦得近乎皮包骨般的身体……可知他在宫中生活并不如意。

  他也劝过他回来,可没想到这个总是怯怯微笑的青年脾性却异常倔强,宁愿只能悄悄地看上父亲一眼,也不愿远远离开那个只让他日夜织纱的宫殿。

  如今他回来示警……

  老鲛人摇头:"不行,若我们都走了,等他们一来,定会知道是你通风报信,到时候……"

  敖翦焦急地拉住他:"祖父!我不要紧!阿翦总算是父王的儿子,他们不会对我怎麽样,你快些带族人远走他地,不然就要来不及了!!"

  此时洞外一阵急风吹入,沙石半浮半滚地被吹进洞来,老鲛人浑身一震,目光越过鲛人太子头顶,看向洞外,叹息道:"已经来不及了……"

  鲛人太子闻言猛地回头,但见洞外空旷地上,不知何时立了一笔泼墨般存在的剪影。

  海雾之中本该无风,然而那玄色袍摆却逆风轻扬,黑砂如烟,一条条如幼龙般自脚下的影子中躬身爬起,冉冉升离地表,於龙帝身侧虚空浮游,极尽诡异之感。

  此时这礁石岛屿上的其他鲛人也发现了这里的异状,纷纷奔出洞来。但见这岛上的鲛人有数百之多,均是身材修美,浑身覆有鳞片,上肢与体侧之处连有半透明的鱼胶皮翼,耳朵支棱有腮。鲛人身上大多裹著轻柔漂亮的鲛绡纱,女子豔丽,男子俊美。

  倒是那位从人群中钻出来的鲛人太子,不知是不是龙族与鲛人所生之故,先前并不觉得什麽,如今衬著这麽些美貌鲛人,也就是鼻子眼睛嘴巴够整齐,合在一块便普通得隐入人群怕是寻不回来了。

  那老鲛人想是族中长老,处变不惊,道:"阁下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应龙微微一笑:"本座乃南极应龙,此番前来,一为借助鲛人之力寻海中火精宝珠,二嘛……"他抬头看了一眼众鲛人身後那隐入云顶的巨大柱子,"是特地来看看这南极鼇足。"

  鲛人长老紧绷的脸色顿时更显凝重,居於天柱之下,他岂有不知这擎天鼇足支撑的是南极天角,而面前这个满身邪气的男人,总不见得千里迢迢来到这天涯之极,只为看看这鼇足就走吧?

  那老鲛人道:"鼇足不过死物,实在没什麽好看的。阁下请回吧!"

  "哦?是麽?"应龙淡然回应,语调满不在乎,然而轻描淡写之间,身侧飞舞的黑砂幼龙却身形暴涨数倍,逐渐连成一片,化成阴云笼罩海岛。

  敖翦虽不知应龙身份有何尊贵,但见众位哥哥对他毕恭毕敬,想必是很厉害的人物,如见见他似要发难,也顾不得害怕,抢前拦在老鲛人面前:"陛、陛下……鲛人一族向来与世无争,求龙帝陛下高抬贵手……让他们走吧……"

  "若放了他们走,谁来帮本座打捞宝珠?"

  应龙依然淡笑,然其不怒而威之势,却非常人能够抗衡,不曾见过龙族真颜的鲛人被龙威所慑,竟不由得纷纷跪倒,俯身在地不敢抬头。

  琉璃珠的眼睛虽也带著惊惧怯意,甚至连四肢和身体都不自觉地在应龙威压之下索索发抖,都快抖得散架了,见他慢慢跪倒,匍匐在地,并不顾丢失颜面,虽然说的话都快抖得听不真切,仍自苦苦哀求:"求、求……龙帝……开、开恩……"

  一双履尖出现在他面前,敖翦惶然抬头,玄袍龙帝弯下身来,捏了他因为清瘦而显尖削的下巴,将他的脸挑起来,见他吓得眼珠子都像在打抖,玩味的笑意溢满金色双瞳:"难道本座就如此像个恶人麽?"谈笑间,那些快要把海岛吞噬的黑砂遁散虚空。

  然後见他放开了手,直起身来:"或许换一位来说,更有说服力吧?"

  话音落下,在他身後星芒耀目,光芒冲破重重雾深,苍衣神人辟浪踏波而至,凛然正气,荡开一切阴郁。

  天枢看了一眼被应龙吓得跪倒一地的鲛人,还有那位都快吓摊了的鲛人太子,已知究竟,不由得看了应龙一眼,应龙挑眉一笑,退开两步。天枢向那鲛人长老说道:"本君乃七元贪狼星君。此来奉天帝法旨,寻火精宝珠重塑锁妖塔,以撑中天,望能得鲛人族相助。"

  他语调硬邦邦,似有铁块之坚,然听起来却并无一点欺瞒之意,反而令人莫名信服,更兼一身凛然仙气,而连应龙这般妖气冲天的人物居然也因他退让,鲛人长老犹豫片刻,总算是信了这话。

  "既然星君是天帝委派的使者,且肩负塑塔擎天之责,我们鲛人一族自当鼎力相帮!"鲛人长老转头看了敖翦一眼,"不过我鲛人族世居鼇足之下,还望两位能保守这个秘密,除了两位,老夫不希望有其他水族知道这个地方。"言下之意,便是鲛人族可以帮忙,但决不能向其他人泄露鲛人的巢居之所。

  天枢点头应下:"可以。"回头看了看应龙,应龙明白他的意思,略抬手示意"亦如你般"。天枢再看那祖孙二人,眼下逃过大难,他们松了口气之余也变得依依不舍。

  天枢心念一动,道:"天晚雾深,我等欲在此借宿一宵,未知可否?"

  "当然!当然!"鲛人长老连忙吩咐族人下去准备,敖翦也忍不住面露喜色,众鲛人对这两位人物纷纷投向好奇目光。

  应龙不动声色,踱步天枢身侧,微颔首,近了对方耳畔,轻声说道:"昔轩辕黄帝战蚩尤於逐鹿之野,蚩尤作雾,兵士皆迷,唯以北斗七星引路,作指南车以示四方,遂擒蚩尤。这区区海雾,难道说……还能难得住魁首麽?"

  天枢冷哼:"本君若说即刻返回,只怕龙王也不愿意吧?"

  不远处的鲛人已纷纷从地上站了起来,此地与世隔绝,说起来已有数千年不曾有外族踏足,如今一来,便是两名如此出色的男子,不过在鲛人眼中,比起凛然严酷的天上神人,那位同是水族,此时又已散去那些慑人黑砂变得邪魅无比的玄袍龙帝更让他们移不开眼。

  可惜应龙全然漠视这些瞩目之礼,目中仿佛只有身边那位不苟言笑的天人神君,与他耳语之後,更因他一句莫名其妙的说话而哈哈大笑,低沈却响亮的笑声传荡开去,轻易打破了鲛人岛的千年沈寂。

  "星君可愿随本座一同前往,亲眼看看这南极天柱如今状况?"

  鼇乃往古时之巨兽,龙首龟背,鳞尾四足,传说能堪负天载地,转侧能令大地震荡,山摇地动,可知此兽之硕巨。

  应龙与天枢登於鲛人岛之极处,便见眼前天柱鼇足直入云巅,孤立擎霄,於无声中支撑天角已达数万之长。

  人若站在柱下,仿佛蝼蚁。

  此时有鲛人受长老吩咐,捧来珊瑚灯,内以夜明珠为芯照明,便可看到这如同墙垣屹立於前的鼇足,表面并不甚光滑,经年岁月早已石化,隐见鳞质皮表错落坑洼,凹凸起伏,犹如皖螺石。

  附近地面怪石嶙峋,均是些五彩颜色的石块,或如玉温润,或如玛瑙晶莹。

  应龙摸了摸一块大如犀牛的大石头,触手光滑,浑体剔透竟看不到一丝杂质,折射了夜明珠的光芒,显出一层细润的油脂光泽,色泽粉润,如膏如腴,似玉非玉。

  跟在应龙身侧掌灯的年轻鲛人女子好奇天真,似乎不惧应龙之威,问他:"这石头到处都是,有什麽奇怪吗?"

  "祥南有玉,色醉芙蓉。"应龙笑道,"这是凡人奉为贵玉的芙蓉石。"

  昔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鳖足以立四极,所炼之五色石,余石散落大地,化作美玉霞石,故有千样玛瑙万种玉之说,如今落在鼇足脚下的这些,想必便是最珍贵的上古玉髓。可惜凡人看来价值连城珍玉美石,在这些不问世事的鲛人眼中不过是一块有些颜色的石头。

  那鲛人女子便试探著说道:"您喜欢这……芙蓉玉?"

  应龙闻言回头,微笑地看了她一眼,这鲛人女子的容貌在凡人眼中怕也是倾城之姿,光滑的蓝鳞如纱的薄鳍,鲛人族确实过人姿色,也无怪当初南海龙王对那鲛妃如斯痴迷。

  "不。"应龙收回了抚摸玉石的手,看向不远处仰首观柱的青苍背影,"比起温驯柔润,拂之有痕的宝玉,本座更喜欢钻玉补瓷,嶙峋刺手的金刚石。"


枢天引 下卷 第十章

  第十章 飞星追日命盘动,千年未改记初衷


  会心一笑,让那鲛人女子愣在原地,只能愣愣看著应龙迈步走向那位严酷刚硬,让人不敢亲近的天人神君。

  天枢听到身後的脚步声,并没有回头,他正仔细查看鼇足之表。

  鼇足远看完好无损,但触手之时,却能感觉到在凹凸不平的表面布满了细碎的裂纹。

  落在柱身上他的影子被另外一个同样高大的黑影叠下,夜明珠黯淡的光环照耀下,仿见那黑影状如蛟龙,攀援柱身。

  本以为会停在两步之外的男人并未就此驻足,温热的气息贴得极近。鳞族之长的龙,体息该是冰凉寒冷才对,然而天枢却觉得紧贴身後的躯体如炎阳炽热,在离背部咫尺之遥的地方淡淡化开,缓慢地渗入另一副躯体。

  应龙本就在极近之处,而他又在柱身之前,一前一後,竟令他一时如落入囹圄之中。

  天枢皱眉,正要回身,但几乎就在同时,从後探出的手覆在他手背上,顺势猛力一按,掌下本来浅碎的裂痕竟然被轻易砸入更深,石粉滑落,化作更深的龟裂蔓延开去。

  笑声近在耳畔,因喉咙深处的震动低沈略哑。

  "星君如此小心翼翼,岂能看出端倪?"

  魁首贪狼,星命带煞,近者遭劫,自是无人敢近,便是与几位同宗星君,也是君子守礼,从不与人亲近。纵然是有心与之亲近者,也被那张严酷脸色所慑,不敢表现些微亲热态度。

  如今身後之人动作显然逾规了,然天枢未见动容,亦无挣扎推拒,只是冷道:"龙王是想证明这天柱之塌与己无由?"询问之言,冷酷如昔,不闻一丝动摇,仿佛天地间无一事一物,能动摇其心。

  应龙轻笑:"不。本座无需证明些什麽。"

  倨傲如他,确实,也不屑花费心思砌辞掩饰。

  压制天枢的手并不放开,反而更施重力,令柱上崩裂痕迹大片蔓延,"哢哢哢吱──"轻轻碎裂的微响挑衅著贪狼星君的神经。

  一股烈风绕柱而扬,带起"呼呼"如洞中异兽呜鸣之声,掌灯的鲛人站得颇有些距离,听不到他们的说话,但见他二人靠得极近,连影子都紧紧贴在一起,只想得在鲛人族中,唯有男女行交之时才会鳞身相贴,彼此亲近,不由都脸色泛红转开目光,可惜他们都没有听到,他们所说的话,无关风月。

  "天数之变,不在本座,也不在天帝。"应龙略垂首,嘴唇几乎已触到天枢耳垂之处,"贪狼破命,本就是逆天之数。然,你虽有左右天命之能,却一直谨守天道,不容一变。两千年前,也如此般,若非有星君於天汉相阻,天命将改,神人覆亡,妖众为天。或者这一回,星君是否愿意换个选择?"

  天命早定,就算是天上神仙,妖域精怪,魔界邪尊亦无法动摇。

  冥冥中自有主宰,可知可鉴,却断不可改。

  然区区星君,竟有左右天命变数之能,实在匪夷所思!

  可惜这足令三界六道震惊的消息,竟未能让当事者有半分动容。

  天枢手腕一震,将应龙的手弹开,几乎就在同时,霸道的煞气暴发而起,紧贴身後应龙浑身玄袍鼓风而扬,长发更是整把扬起。

  堪比海中龙卷的强大气浪,以这鲛人岛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席卷开来,盘踞海面的重雾眨眼间被强行驱散,鼇足上的云雾更是自下而上被噬食一空。

  岛上被吹得七零八落的鲛人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抬头一看,惊愕地发现这个千万年来被云雾阻隔的海岛,竟可见清空朗月!星华虽因月光所稀,然而天顶之上,以成斗形的北斗七星,烁烁缀於天幕。

  天枢回过身来,目光清亮:"两千年前本君既能阻天命之变,两千年後,亦不打算改变初衷。"

  海水反射了月亮的光华,落在苍色长袍上摇曳荡漾。

  湿雾散尽,海风习习,吹动了神人鬓边细碎的缕缕碎发……

  明明是肉身凡胎,骨子里却如同灌注了玄铁般刚硬不屈。

  明明是渺小如蚁,不达苍天却似盘古脚踏大地双肩擎天。

  应龙不由一阵心神摇晃,仿佛又重临两千年前的天汉战场,万军阵前,长衣云鬓、冷峻刚毅的神人,缓缓提起盘古凿,笔直地指向他,没有巧语劝降,也没有厉言威胁,不存在任何容许妥协退让的斩绝。

  "逆天,无赦。"

  恍然间,他似有所悟。或许早在那时,他便已被这个浑身煞气,一点也似神仙的男人引去了心神,两千年,这心居然还不曾收得回来。

  "呵……"应龙轻笑,"确实,若是对手突然变成了帮手,这棋局岂非作废……"他并未因此泄气,只是终於退开半步。

  他并无再作纠缠,毅然转身离去,只是在空气中,荡漾了一抹叹息。

  "你我,似乎都没有化敌为友的习惯。"

  "……"

  贪狼星君心中,向来都能极为清晰、径野分明地划分出对错之别,正邪之分。然而此时,看著应龙远去的背影,天枢心底却奇怪地腾起一丝犹豫。

  是否,非友即敌?

  若换了以往,这个居心叵测的妖帝,他早该不惜一切代价将其诛灭。然而几番锋刃已交,却始终因心中一点迟疑而未能放手一搏,却是为何?

  天枢回头,举目看那柱身上龟裂的痕迹。当如应龙所言那般,万事万物,总有尽时,这能撑起天地的鼇足,如今,已是极限之期。

  就算没有外力作用,这鼇足崩碎,也是迟早的事。然而……

  天枢目光见深,不是现在。

  第二日清晨。

  此时雾气已重新聚拢,海中旭日看不真切,朦胧光影如同一片霞色,玄黑背影倒映水面。

  应龙背手立於海岸,日光漫射於金瞳,更见光烁璀璨。

  不必回身,已知身後有人走近,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星君昨夜睡得可好?"

  "自不如龙王高枕无忧。"

  "呵……想必那几位龙太子也该等急了!"应龙回过身来,笑看著走近的贪狼星君。身後海面浪花翻腾,两匹海龙驹奔出水面,一青一墨,膘肥体壮神骏不凡,鳞亮滑水,蹄踢海浪,飞花碎玉。墨鳞海龙驹跑到应龙身侧,应龙抬手,那海龙驹便亲昵地将凑上前去,磨蹭他的手背极尽讨好。

  "龙王做事果然周到。"

  应龙笑了:"能得星君一句赞赏委实不易!"顺手拍拍马背,海龙驹会意轻快地溜达著蹄子圈转马头。

  此时天枢已翻身上马:"龙王误会了,本君并无称赞之意。"言罢一夹马肚,青驹迈开四蹄,凌於海面疾驰而去。

  应龙朗声长笑,亦跃上马匹,墨驹奔起须臾之间便追赶上去。

  草原辽阔有山隔,荒漠吹沙接戈壁。

  然,试问天地间,在那里放马能比得上水天相驳的浩瀚碧海?

  青墨两色剪影掠过,海上驰骋,或前或後,又时而比肩,转言之间,已奔去无影。

  敖岛另一面,鲛人长老也带领十数年轻鲛人整装待发。

  敖翦本应相随,然而不知是昨夜游了百里海路过於疲惫,还是受惊过度,昨夜睡下後便发起烧来,早上起来浑身的鳞色都显得灰白缺亮。看他摇摇欲坠地从床上爬起来,还坚持要一同去珠崖寻珠,鲛人长老怎会不心疼这个孙儿,便将人按住,吩咐道:"阿翦,爷爷此去需时数日,岛上不能无人照顾,你替爷爷留下来照顾族人,可好?"

  "我?……我……我不行的……"

  鲛人长老按住他纤薄的肩膀,慈祥一笑:"阿翦,听话留下来。爷爷知道你的意思,这里千年都不曾有外客,就这麽几天也不会有什麽事,你乖乖留下修养,我已吩咐了族人,让她们多寻些赤点过鱼鳔给你好好补补,养胖些,才放你回去。"

  敖翦明白祖父心意,想著自己这般跟去,也是累赘,说不定还会给大夥惹麻烦,於是也不再坚持,点头应诺。

  鲛人长老一声呼喝,一众鲛人便灵巧跃入海中,浪花飞跳,以极快的速度向岛外游去。

  敖翦看著祖父带领族人远去,心里仍不免担忧。

  那几个哥哥是什麽脾性他又怎会不清楚,虽知有星君开口允诺,应龙王也有意庇护,他们应保无恙,但祖父与一众族人已近千年不曾接触外物,海中危险重重,觊觎鲛人的妖怪也不是没有,所以难免挂心。其实父王严禁他私自出宫的道理,他总是理解的,所以即便只能在织造房中日日织纱,他也从无怨恨。

  天日上升,光芒更为明亮,映在他亮蓝的鳞上。他已近十年不曾迈出织造房,海底龙宫冰冷森寒,而被日阳照耀的感觉,就像被暖洋洋的褥子包裹,让他一时不舍移开。

  於是敖翦就这麽坐在礁石上,任得日阳照耀。

  南海上的日晒十分厉害,他长年生活在不见天日的海底,时间一长,便有些晕晕乎乎,胸口窒闷。本来就身体不适,等他发现不对的时候,已是浑身发软,连爬下礁石的力气都没有了。

  岛上的鲛人知他是龙王之子,又是长老的孙儿,自然没有人敢去打扰,任得他一人独处,此时敖翦只觉得口干舌燥,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眼看就要在礁石上变成晒鱼干了……

  忽然云影移动,遮去了炽目阳光。

  总算得了救命的阴凉,敖翦勉强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的云彩居然如此靠近,仿佛近在咫尺,而且还是一片橘红色的云彩……

  咦?!敖翦回过神来,瞪大了琉璃珠的眼睛。

  哪里是什麽云彩!逆光之中,乃见一头巨大无比的赤毛巨兽站在身前,这头浑身长毛的怪物一只脚便有龙宫里的蟠龙柱那般粗,但如此沈重巨大的身躯,靠近时竟然如猫儿般轻盈无声。青如碧玉的眼珠,兽性竖瞳在眨眼时变幻,正打量这个躺在礁石上快要变成晒鱼干的鲛人。

  敖翦想逃,可在那双习惯了猎杀的锐利目光下竟然动弹不得。

  "汝等乃南海鲛人?"

  怪物的声音颇为古怪,听起来便似带著兽类咕噜的低咆。

  敖翦只好点头,颤了声音问:"你……你是谁……"

  "汝不识吾者?"

  敖翦摇头。

  那怪物抬起硕大的脑袋,挡住的日阳让那身橘色的毛边似镶上一层光晕:"难怪……光阴万年,吾尚以为终一生不得出。"

  身後是族人寄居之所,想起祖父托付他的事情,敖翦鼓起勇气,问:"你到底是谁……来这里……想要干什麽?……"

  阴影中的怪物看上去似虎非虎,似犬非犬,咧开的嘴巴露出森白且锋利无比的牙齿。

  "吾乃丹饕。是为觅食而来。"

  後语:那什麽,小鲛人很可爱,不过大家不要太记挂,赤饕嘛,就是一打酱油的,大家不用管这个,继续看下去,别歪楼哦!


枢天引 下卷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日星隐耀浪排空,天下水蓄聚凝珠


  崖岸之边,出径寸珍珠,此珠常为朝贡之用。往日这海岸得龙王庇佑,总是风平浪静,捕珠船出海所获甚丰。然三日前,天见乌云蔽日,电闪雷鸣,紧接著暴雨倾盆,豪雨连下三日未曾停歇。

  海上惊涛叠浪,漩涡翻涌,哪里容得船只出海捕捞,便是走出滩头,恐怕也要被浪涛卷入海中喂了海鱼。渔民不敢出海,只有眼睁睁看著大海肆虐,有年纪大些的渔民纷纷言道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风浪,想必是龙王爷爷发恼了!

  远岸十里之外,滔天巨浪如屏障一般将海岸线彻底封锁。

  眼见是阴风怒吼,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岳潜形。

  波涛之上,两匹海龙驹迎风而立,只有苍衣神人稳坐青鳞驹上,墨色玄驹上却空无一人。

  身後不远之处,六位龙太子带领了一众虾兵蟹将排守其後,只是从他们的眼睛中,能看到震慑之意,虽然是海中的龙太子,然而南海龙王向来平顺,少有兴波作浪,故亦未曾见过这般恐怖得几乎要掀上天的巨浪以及咆哮如兽的狂风暴雨。

  此时厚云之中,墨鳞长影潜游起伏,所到之处,犹如天斗倾斜,骤雨滂沱。电光飞闪,雷声隆隆犹如天顶万马奔腾。

  骤见龙影脱出云层,展形於天,胁上一双羽翅硕长如鹏,龙身修长威武,墨色龙鳞於电光中犹如瑰玉。

  巨龙从天而降,直扑下海,未待众虾兵蟹将惊呼,便见华光一闪,玄袍男人稳坐於墨驹之上。他施然用手顺了顺略有卷乱的长袖,侧首看了旁边那匹马上目不斜视的人,笑著致歉:"劳星君久候了!"

  天枢总算是收回目光,看了看他。

  应龙不愧是上古神龙,驱使狂风暴雨,直把南海水域闹得天翻地覆,只不过……

  "南海龙王恐怕不会容你这般闹法。"

  "怎会?"应龙施然一笑,"如此一闹,龙王庙的门槛怕要被踩烂了,敖钦应该感谢本座才对吧?"

  "……"天枢对此不致予评,"敢问龙王,此举有何用意?"

  "火精宝珠乃天火之精,海水之冷尚不能浇灭珠火,可知其火力刚烈,不输三昧真火。若贸然捕捞,只怕未近三尺便要被烧作焦炭。"

  "然则龙王打算以雨水为辅,压制火精之力?"

  应龙摇头:"凡间之水,岂能浇灭天火。"

  这回贪狼星君难得一回错愕:"那你──"

  "这三天的雨,不过是本座用以……舒展筋骨。"他一副"难道星君不知?太意外了!"的表情,"在陆上若行大雨,必有水患之虞,非领天旨不可为。不过在海上,却无需顾忌。"大海无量,就算下再多的雨,也不可能让它多涨一尺。

  "……"天枢垂首,似乎在思量该不该立马拔出盘古凿给他脑门一下,让这位耍得甚欢的妖龙稍微清醒过来。

  应龙忽然抬手一指:"来了。"

  但见他所指之处,一团烈火在水中燃烧,红炽耀目,仿如旭日东升,待看真切些,似乎是个在翻滚转动的巨大球体。

  天火之精果然不同凡响,瀚海之水竟然无法将之熄灭,更被蒸腾出大量白烟,而雨水浇灌也不过似在烧滚的油锅中溅水而已,转眼便蒸发个一干二净。

  众虾兵蟹将均惧天火,不敢靠近,便连那几位龙太子也面露惊惧之色,之前誓言旦旦豪言壮志,如今却是裹足不前。

  天枢依然稳坐马上,并无动作:"龙王的筋骨想必舒展开了吧?"

  应龙叹息一声:"在星君面前,本座岂敢托大?"不过说是这麽说,已有动作。

  只见他双掌合拢胸前,口中念动法诀,幽蓝的光芒从他交合的掌中层层溢出,在阴云密布的海上,映照应龙脸庞上,俊美无匹的侧脸,幽蓝光亮中,凌厉的线条如同刀锋般犀利,金色的瞳孔也被幽蓝所染化作瑰紫颜色,那份难得的专注,让人无法移开眼去。

  双掌两分,掌心之处出现了一点水色幽蓝光芒,形状以水滴大小,那光芒似在潺潺流动。幽蓝光晕渐渐荡开,触到从天坠落的雨滴,就像被巨大的吸力吮吸,水珠改向,朝应龙掌中那滴幽蓝摄去。可无论吸收了多少点雨滴,这中心水滴依然未见增大。

  天枢感到此物溢出无穷无尽的水息。

  上古有载,应龙擅蓄水。

  仙家驱水之法,常以法器为辅,或以净水瓶、或以乾坤钵,方能容三江之水。然而应龙手中并无承载之物,却是以无上法力,将天下无穷无尽之水,聚蓄成这看上去并不起眼的点滴之珠,化作水精之力!

  但见应龙右手翻指轻弹,那幽蓝萤光瞬即出分一颗米粒大小,飞快弹出射向火球。这些末萤光与火球相撞,烧尽一切的天火竟未能融化这颗不过米粒大小的水珠。

  "嗡──"如同被压迫的气浪被骤然释放的闷响,萤光在眨眼间呈球形炸开,一个方圆十丈的半透明水色光球将炽热滚动的火精宝珠包裹在中央,涟漪从上而下水瀑般层层滑落,炽热火息遭到隔绝,不再将海水烧滚蒸腾。

  "还不快去捞!!"

  "快!快!!"

  "别让他们抢了!!"

  诸太子见宝珠的火息被应龙压制,怕被其他兄弟抢了功劳,当即号令手下虾兵蟹将倾巢而出,试图捕捞宝珠。然而这火精宝珠仍旧翻滚游动,快速地往远方滚去,且忽左忽右,沈浮不定,极难捕捞,那几位太子又暗地里互相阻挠,海面上登时乱作一团,却偏偏怎麽也捞不到。

  海中忽见鱼影飞跃,蓝色鳞光灵巧犹如飞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游向火精宝珠,正是那十数名南海鲛人。他们在水中动作灵敏,一点也不受汹涌波涛所影响,在鲛人长老的指挥下,渐渐追上了左冲右突的火精宝珠。

  天枢一直淡淡注视著海上的闹剧,却在此时,察觉幽蓝的光团忽然一下黯淡,宝珠光华大盛,不过眨眼之间,又恢复如前,其余人只顾得追赶宝珠,均未留意异象之生,但这哪里逃得过天枢的眼睛。

  他猛然转头,看向身旁正操控著掌中蓄水法术的应龙,见他虽看来面色如常,但玄色外袍胸膛之处,却见有一片濡湿。

  应龙司雨,自有辟水之法,本不该被雨水沾湿才对,除非,这湿意……由内而外!

  天枢猛然想起什麽,猛一伸手,搭在应龙右手腕上:"你──"

  "别忙。"应龙并不看他,"星君若此时来阻本座,那十几条鲛人怕要马上焚成焦炭。"天枢闻言转眼去看,果然见鲛人已将那火精宝珠包围其中,应龙双掌翻动,掌心萤蓝光芒大盛,远处光团却迅速向内收缩,眨眼将火精宝珠裹在其中,此时有几名鲛人抛出一副以鲛绡所织的网兜,鲛绡坚韧无比,在水中并不湿不重,轻易将宝珠网住,鲛人交叉游动,那宝珠便被牢牢扎紧在鲛绡网中。

  应龙慢慢撤去法术,翻合的掌中那滴水珠一缩而消,萤光散尽。此时天空中雨势见缓,密云渐散,破云而入的阳光落在应龙身上,让他胸口那片变得更深的玄黑颜色更为明显。

  天枢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扯侧身来,拉开衣襟,白色的内袍早已染上了大片猩红,那里,正是当日被禺疆剖心之处。

  "不要告诉本君,你的心脏如今不在体内。"

  施展蓄水之法,聚天下之水,这绝不是简单,若换了他来施行,恐怕亦要倾尽全身真力,而应龙,竟以无心之身,驱行此法,难怪修补未全的胸腔再度崩裂!只怕再久一点,怕是难逃元神崩裂的下场。

  应龙依然故我,好像没的不是一颗心,不过忘带了个随身的玉佩:"近日事忙,本座也是一时忘了。"

  "放哪了?"

  天枢的脸色非常难看,如果看仔细些,甚至还有些狰狞。

  应龙考虑了一下,思量著踩著了老虎尾巴就不要再加力去碾脚了吧,便非常诚恳地老实回答:"在南御行宫中。"

  此时鲛人已带著火精宝珠回来,被压制火舌的宝珠其实也不过碗口大小,他们游过来,却发现马背上的两位纠缠在一起,有些不知所措。

  应龙拍了拍天枢揪住他衣襟的手背,眼神示意他去接那宝珠,然而顺手一点胸前,以幻术遮掩去那片猩红痕迹,只是天枢却知道,在那里,有著绝对无法轻忽的伤口。

  鲛人长老亲手呈上来的宝珠,天枢弯身接过,道:"多谢。"

  长老连忙拱手:"天地异变,星君力挽狂澜,我等鲛人族亦不过略尽区区绵力,何足挂齿?"他转而向应龙亦行了一礼:"既已寻得宝珠,老夫与族人先行告退了,阿翦在岛上想必也等急了。"

  应龙略点头示意。

  那几位没能助力的龙太子闻言神态失望,他们显然对这些美丽的鲛人非常感兴趣,然而碍於贪狼星君与南极龙帝在此他们岂敢放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他们告辞离去,想要派人跟踪也是不可能,方才鲛人在水里的灵活也只有龙族能够赶上。

  不过他们转念一想,敖翦想必知道这些鲛人的住地,以那小子懦弱的个性只要稍稍逼迫,肯定能迫他引路鲛人岛,到时候便能将那些美丽的鲛人圈养府中,岂不快哉?

  没能亲手捕获宝珠反而让那几个看上去不怎麽强壮的鲛人得了功劳,这事若算仔细了,好处怕是要落在那个没用的敖翦身上。敖绪虽是懊恼,但眼下也是无法,只好整理情绪,走到应龙马前:"恭喜龙帝与星君寻获得火精宝珠!我等已在龙宫准备了盛宴庆功,还请两位赏脸移步!"

  应龙摆手:"不必了。凡务缠身,不便久留。五太子的好意,本座心领。"

  南极龙帝好不容易来这南海一趟,敖绪在龙宫地位不如敖尨等兄弟,如今好不容易寻到这位实力非凡的龙帝相助,明里暗里地多方讨好,对方却未表明态度,如今说走就走,他自然心有不甘,连忙挽留:"龙帝不是说想见父王一面吗?适才龟丞来禀,父王身体已渐见康复,眼下回去,正好能与父王一同饮宴!"

  "哦?是吗?"应龙漫不经心地回答,犀利的目光仿佛能窥见他脑中所念,令敖绪不由心生退缩。此时身後那几位没得到任何好处的龙太子闻应龙要走,也纷纷围了上来劝说。

  "够了。"

  一声冷喝将喧哗之声尽数压下,不等他们回神,苍鳞驹上的神人一身冷冽,目光凛然,叫几位心怀不轨的龙太子心头一缩,一时不敢再作声息。忽闻天上鸾鸟高鸣,苍翅拦空,一头青鸾从天而降。

  天枢一伸手,不由分说擒住应龙手臂,强行一带,把他从龙太子的包围圈中拉了出来,一同飞离海龙驹背,轻盈落在鸾背。

  星君回头给那几位目瞪口呆的龙太子丢下一句:"烦请几位代为谢过龙王相助之义,本君告辞。"

  青鸾鸟不愧天上神禽,欢鸣一声,并不因多负一人而笨重,转眼之间,长空之上便只遗一抹青影。


  後语:这里顺便很高兴地转一圈~~《千目穷》幸运地在出版社过稿了~~感激亲们这些年头来的支持啊~~~於是乎,又要撤文了……叹,眼看一篇篇地收下来感觉8是很友好啊……不过米办法,我会尽量努力比出版小说写地更快~~~


枢天引 下卷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照夜璧光纱幔侬,焚香嫋嫋醉魂归


  自龙帝离宫後,雎翎便谨守龙帝吩咐,率领龙卫看守南御行宫。

  为免节外生枝,龙卫关闭行宫殿门,并封锁了入山的通道,不再纳妖怪进贡。其实自从那日宴会上那些妖怪离开後,南地的妖怪知道行宫中除了那位南极龙帝之外,还有位降妖伏魔的贪狼星君,谁还敢轻拭其锋,小命还要吧?

  於是南御行宫便悄然恢复了昔两千年来的安静。

  褪去玄铁戎甲的雎翎,只是一身粗麻短褐坐在殿门前,霞色落在他的侧脸上,手里拽著一块绒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著膝上的玄铁长戈,眼神悠远,面前景色无限,却似乎没有入他眼中。

  身後的脚步声,也并未引起他的注意,直到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他才猛然一惊,抬首看了来人:"爻菱,你不在上面待著下来做什麽?"日间无事,他们这些龙卫习惯了挂在蟠龙柱上,两千年来都已成了习惯。

  爻菱瞄了一眼他手里的长戈:"若这长戈非以玄铁铸造,只怕已被你磨成绣花针了。"

  "呃……"雎翎低头去看,他的兵器光洁如新,不见半点瑕疵,却是没有什麽好擦的了。

  爻菱问:"你担心龙主?"

  "龙主何等神威,怎需你我挂心……"

  "那你在担心些什麽?"

  雎翎闭目,十二龙卫同处数千年长,彼此之间有时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已明白其所示之意,他没有办法瞒得过这里面心思最为慎密的爻菱。

  "爻菱,你可曾见过,这数千年来,龙主心系於人?"

  爻菱干脆摇头,那位神龙帝君,睥睨苍生的眼睛何曾有谁能留影其中?然而他忽然猛地醒觉:"你是说……贪狼星君?!"

  雎翎沈默了,他不想点头,却又无法摇头。

  跟随应龙多年,虽说龙主心思谁也摸不透去,但贪狼星君的存在,以及龙主对其关注的程度,已大大出於他的认知范围。

  爻菱抽眉:"莫非你觉得,贪狼星君之於龙主,乃褒姒之於幽王,妲己之於商纣?"

  这话足让雎翎打了个抖,想起那个浑身煞气面容严酷,若见逆天之行便不由分说挥剑劈来的神人,爻菱这句话听得他毛骨悚然,表情顿时像吞了一百只苍蝇。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差点暴跳而起,不过对方故意找碴的说法倒让他轻松不少。

  深山中一片祥和,鸟雀轻鸣,松柏摇影,南地有应龙庇佑,水土丰饶,遍野翠绿,他们在这山中守护南御行宫两千年长,谨遵应龙之命,固守一方,如今……雎翎下意识地摩挲膝上冰冷的戈身,尽管兵戈束之高阁多年,但翔龙一族潜藏骨脉中的勇悍,从未磨灭。

  他举目看向南极丛云见密的天角:"等龙主回来,这第三根天柱,怕也要塌了。"

  "嗯。"这消息并未能令爻菱动容,他转目远眺东方,"如今,便只剩下东海鼇足尚在,若连这根也坍塌,将现昔日不周之难。"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他虽不曾亲眼目睹天地之变,但曾见龙主谈论此事时,目光深邃难明,可知当初天柱之毁,确实祸延三界,神妖惊惧。

  如今,又将再现。

  想那九天之上的神人,断不会眼睁睁地任其发生,然而女娲已逝,又有谁能担当这炼石补天、断足撑宇的责任?

  雎翎此时已站起身来,他立在台阶下并不回头,手中长戈点地:"记得当初,我曾问过,若随龙主下凡,便要舍弃翔龙之尊,弃仙龙之位,尔等可悔?"

  "哧──谁要在天龙池中醉生梦死,等哪天哪位仙人有心情了带出去显摆撑场子?!"

  粗豪的声音自爻菱身後响起。

  "刑轲,若论显摆撑场,也就只有雎翎跟篱越那身金鳞够看吧?就你那鳞色,灰不溜秋,谁愿意带尾泥鳅出去?"

  铁塔般高大的男子非常不满地瞪了手肘搭在他肩上的同伴,啐道:"你也好不了我多少,靛青色的龙在天上一抓一大把!!"在他们身後,甲卫一个一个走出殿中的阴影,玄色铠甲,锋刃尖兵,他们眼中是淬炼千年的战意,以及无怨无悔的忠诚。

  不需豪言壮志,也不需毒言立誓,雎翎已明了这些相处数千年的同伴的心意。

  他翻转长戈挽圈收去,而後举目远眺南极。

  "龙主快回来了。"

  不出雎翎所料,傍晚时分,鸾鸟长鸣於天,南极行宫的主人归来。

  只是……

  从青鸾背上下来的贪狼星君脸色不渝,眼神冷森,侧首与一同下来的应龙说了句话,应龙回答了一句,因为声音太轻,以至於已蟠身柱上的众龙卫没能听得清。

  两人如风般走过殿廊,"嘎吱嘎吱──"有一条蟠龙柱上的石龙头抬了起来,问隔壁那条:"我说……你有没有看到刚才龙主好像……是被拖进去的?"

  隔壁那尾龙连眼皮都懒得打开,哼哼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劈啪!!"

  寝宫的门被强行推开,而近乎踢门的声音昭示了进门之人心情大坏。

  此处既是应龙在南极的居所,亭台楼阁美轮美奂,寝宫华美自然也不在话下。

  照夜璧发出柔和的光芒,并非照亮每一处,屏风与纱幔虽然分隔了空间,但微光透过镂空雕花的屏风,以及薄如蝉翼的纱幔,留形无声。早已熄掉的焚香炉中溢出极品龙涎香的浅香,寝宫中蔓延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可惜进来的人浑身煞气,把这奇妙的感觉冲消大半。

  後面的人叹了口气:"星君手下留情,本座寝宫的门可不是铁桦木做的……"

  "若是坏了,本君赔给你。"

  天枢让开身,容应龙入内,然後反手关上殿门,一摆手,已施下法障。这法障不容外人穿越,亦锁住殿内声息,然後,他看了一眼寝宫之内那张大得有些夸张的龙床,哼道:"龙王是愿自个躺上床去,还是要本君亲自动手?"

  应龙挑眉,万年以来,无论神怪妖邪,也没有谁敢出言威胁这位威慑妖域的南极龙帝。

  只是贪狼星君的话听来却非威胁,应龙也并不怀疑对方的言出必行。

  叹了口气,道:"不敢有劳。"便迈步走向床榻,高大的身躯突然晃了晃,不等他站稳,腋下已插入一手将他稳稳扶住。

  旁边,是天枢双眉紧皱的脸庞。

  应龙不由失笑,这一回,确实托大了。

  龙族再强,亦不过血肉之躯,失去脏腑之危,已是相当冒险的做法,然他不但拖延多时,只以元神维持,更施行蓄水大法,调用天地水脉,蓄以化精,以至法力流失,难於维持续命之元。

  天枢扶了应龙躺倒床上,而後环顾寝宫,便见一个匣子看似随意地置於床前柜头上,自内而外勃发阵阵龙息,他走过去取下此匣打开一看,果然见当初被禺疆冰封的那颗心脏仍完好无缺地摆放在里面。明明已取回心脏,却一直漫不经心未施法复原,他实在不知应龙脑袋里想的是什麽,若说要逆天犯上,不是该快些恢复,而不是对这若有差池必死无疑的伤口不管不顾?

  心里莫名有些恼意:"龙王好本事,剖心之伤只当等闲。"

  应龙若有所思地看著背著他忙碌的背影:"最近这颗心,有些不听使唤……本座是想看看,若是不放回去,能不能恢复从前模样……"

  "本君只知,龙王此举,无异自戕。"

  "呵……无心则不伤,星君应该比本座更清楚才是。"

  天枢垂目,催动法力将坚冰之术解开,而後转过身来,看了应龙一眼:"闭嘴。躺好。"他动作极快,一伸手按在应龙的肩膀,法力所及之处,衣袍尽碎,应龙胸口上所施下的障眼幻术亦被强行破除,便见蜜色而结实的胸膛上那道未曾痊愈的伤口狰狞无比,天枢眉头轻皱,翻手取来那颗透著琉璃血光的心脏,一手往他胸腔按去。

  那颗心融入虚空,尽数没入应龙体内,而天枢的手,居然也一并插入其中,接连之处隐见虚形,以不伤皮肉之法隔空入体。

  入心之痛,岂同寻常,连应龙亦不禁轻敛金瞳。

  然而这只是开始,要重续心脉,其痛楚更甚於剖心之时。想当然尔,剖心也就是一刀剜断,干脆利落,可复原却要细细条条地修复,几比凌迟之刑。

  短短半个时辰,本对於上古神祗而言连眨眼的时间都算不上,可痛楚却让时间变得漫长。

  应龙躺在床上,闭著眼睛,慢慢吐息,平静得仿佛在安眠。

  然而胸膛蜜色的皮肤上时而墨鳞游现遂隐,仍是泄露了他正承受巨大痛楚的事实,天枢知道,若非他极力控制,恐怕已失了神智现出真身。

  "若是……"天枢的声音有些犹豫,"太疼,便用些醉龙果吧。"龙族乃天兽,得天独厚有辟毒神能,寻常药物更无法让其麻痹,唯有这醉龙木所结之醉龙果,龙族若食之,即如酣醉,不醒人事。

  应龙闻言启目,离他并不远的脸庞,清晰地倒映在焠金瞳中,天枢额上全是额际密湿的汗珠,几颗凝聚变重了,便顺著刚毅的线条滑落下巴,然而滴落襟口。

  疼的是续心的应龙,累的,却是为其续心的贪狼星君。

  "不必了。"嘴角撩起一个不算完美的微笑,"这痛再甚,当也……比不上剥鳞之痛。"

  "……"天枢心头一沈,当日锁妖塔上强取逆龙鳞,为的是巨门星君抵挡逆天雷劫,那时他一心只记挂那清冷的男子……目光不由得上移,停留在应龙咽喉上那一个已痊愈多时却仍留下浅迹的疤痕。

  逆鳞不比其他,就算再历千万年,也不会重生,逆鳞被揭的屈辱,怕是永远都要留在这位南极龙帝身上。

  "逆鳞一事,乃属迫不得已。"天枢的声音有些干涩,"本君亏欠龙王的,待塑塔一事毕时,定当一并偿还。"

  "还?"

  应龙眨了眨眼,困乏的目光中泛出意兴盎然,"星君打算如何偿还?"


枢天引 下卷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粼粼墨色瑰如玉,星芒清冷缀天方


  天枢不由一愣,他言出必行,适才所言倒非敷衍。只是千万年来,他行事刚正,斩妖除魔,固守天道,何曾对谁有过亏欠?

  就算对他所行有所不甘,却又有谁敢向七元魁首、煞星贪狼讨还些什麽?

  只是此时他正是耗费心力为应龙重续心脉,自然不可能分心旁骛细想其他,於是认真回道:"请待本君想想,容後作答。"

  可惜债主不放:"那可不成,星君一言九鼎,莫非想要赖账?"

  "……"

  这位相当没有生死悬於一线的自觉,娓娓言道:"凡间的财富可入不了本座法眼,星君千万别拿些金银珠宝权当充数,那些无用之物在本座行宫库房里堆著都嫌碍地方。若说仙丹灵药,也大可不必,本座与天同寿,法力无边,吃了也不过是杯水入海,纯属浪费。"

  财富如土,仙药如渣,如斯狂妄,纵观三界,恐怕也只有这位南极龙帝,前妖域尊主说得出来。

  天枢专注施法,不愿与他再作纠缠,直言道:"不然龙王索要何物,还请直说!"

  "我想要你。"

  这话说得相当直白,也简单。

  然而太过於直白的话,有的时候反而会令人难以理解其真意所在。

  於是天枢面不改色,就好像刚才那话不过是清风拂过了无痕:"龙王说笑了。"

  "星君是不信任本座?"

  "岂敢。"

  "星君言不由衷。"

  天枢皱眉:"龙王应知此时正是关键,请不要打扰本君施法。"手腕以下完全没入应龙体内,正拿捏著心房要害之处,应龙可说是完全没有立场可言。

  然而这个男人,似乎从来都不在乎是否身处险象,性命是否拿捏在别人手中。

  眉峰轻挑,嘴角扯出一抹邪魅得让人骨醉的笑容,突然一抬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在天枢枕脊之位,使力一拉,随即撑起上身,任得那只深入体内的手生生没入体内三寸之深。天枢一惊,连忙稳住,以免扯断心脉,让这个不知死活的家夥命丧黄泉。

  未待质问究竟,嘴唇已覆盖上炽热的温度。

  不是温柔的轻啄,也不是试探的慢吮,应龙的吻带著从容与霸道,碾辄著天枢的嘴唇,更试图撬开不及防备的唇线,一探幽境。

  可惜他吻的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仙姬,会折服在情欲的美好中而惊喘失神任得为所欲为全不反抗。

  短暂的停顿不过眨眼之间,天枢目中闪过煞气,并不伸手将人推开,然而探入体内抓捏著应龙心脏的手猛然收紧!先前好不容易续上的心脉被他毫不留情地扯断!!

  就算是上古龙神,也经受不了这断脉之痛,应龙只觉呼吸一紧,连带魂魄也剧烈一震,几乎要吐出血来。

  然而脱力之际,竟仍狠狠以齿噬过柔软而脆弱的唇肤。

  应龙跌回床上,眼中金色的光芒短暂地涣散,很快便又凝聚,依然锁紧身前那个难掩愠色的男人,笑意未减,舌头探出舔了舔粘在自己唇上的血腥滋味,嘬了嘬,似品尝到天下美味般心满意足。

  龙性本淫,他为龙族之贵、位尊妖帝之时,怀里何曾少过高贵龙女、柔媚蛇妖,青涩有之、逢迎有之,可贪狼星君的嘴唇……他差点以为吻到了花岗岩,连草苔都无法生长,刚硬干燥的花岗石头块。

  可是,如斯纯粹。

  胸口突然传来又一阵剧痛,险些忘了自己的心脏还拿捏在对方手中,过於得意的表情犹如挑衅一般惹恼了面无表情的星君,应龙喉头滑动,咽下一口快到嘴边的鲜血,然而一缕血线还是不及遮掩滑落腮畔。

  "星君……好狠的手段……"

  抬目,看到仍然没有一丝情绪变化的嘴唇上,异样地沾著一点腥红。

  龙血炽热,便算只有一点一滴,也足以提醒薄唇的主人,适才被侵犯的事实。

  "可需本君提醒龙王,龙王的心脏如今捏在本君手中?"

  五指再度收紧,让那狂妄的男人登时唇色发青,牙齿也磨得咯吱作响,捏紧的拳头以及几乎痉挛的身体,诉说这痛楚并不能只以意志战胜。

  然而,这尚不足以让他记住胆敢冒犯七元魁首的教训。

  天枢眼中厉色一闪:"既然龙王急於恢复,便请恕本君失礼了。"在应龙体内的手掌疾吐仙力,庞大的力量直接施展复原之术,数百条心脉同时重接,这瞬间放大了数百倍不止的痛楚同时在体内炸开,足以令人发狂!!

  "嗷──"惊天龙吟,震得四壁摇荡,房梁抖动,墨鳞於蜜色皮肤上尽数浮现,硕大龙身破空而展,胁背上羽翅扫出。

  这痛实在过於厉害,乃令应龙亦一时失了心智,现出真身。

  龙王尊威,侵犯者诛!

  龙首狰狞,不由分说,翻头张开血盘大口,噬向天枢。

  然而天枢不但不退,空出来的手一把抓住应龙头顶棱角,使力一按,毫不留情以万钧之力将那发狂的龙头砸在地上,右手仍不断催动法力重续心脉。黑鳞翅龙头首被制,仍是发出怒声咆哮,四爪抓地,愣是把身下那张寒玉石床剖成石末,精雕细琢的镂赤金银翡翠眨眼间变作碎片四下散落,龙尾狂甩,寝宫中的檀木屏风、铜雕香炉无一幸免,全数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若非殿外布下法障,隔绝声息,只怕外面蟠龙柱上的十二龙卫已给招来,被他们见了这仙人对他们如神崇拜的龙主下手如此狠虐,想必马上就要开打了。

  此时在看不到的龙体之内,脉络循法术之力强行重续,这般做法虽说痛楚难耐,却比一根根细细斟酌快捷许多。

  应龙咆哮震瓦,能把人的耳朵震聋,然而天枢面不改色,也不为对方现出真身的痛楚而有半点手软,眼见一拄香时间过後,他平稳地抽手,从龙身上缓缓退出。

  龙体表面并无伤口,仿佛从未触碰一般,他以手覆於其上,感觉到里面强壮有力的心跳,方才松了口气。

  "好了。"

  蛰伏在残桓断瓦间的应龙此时总算安静下来,结实强壮却也相当有韧性的龙躯喘息起伏,油亮华美羽翅似披风般落几乎覆盖了龙背。

  就在龙身之侧的天枢有一瞬间的失神,想起似乎并不曾如此仔细地看过应龙的真身,前时相遇均在敌对之时,只记得那遨游天宙的威武,咆哮勃怒的腾跃,如今安静蛰伏在身侧的巨龙,却鲜於看到。

  触目之处,墨鳞在粼粼水汽中青墨流光,彷如一块块泛著琉璃墨玉,他却知道,这看上去如瑰丽华玉的鳞片并不脆弱,相反,万年淬炼令其更胜玄铁之坚。龙首须鬓狂张,橙金龙角棱角分明,龙角乃龙族年岁之所示,寿元越长,角上纵棱越多,其形越是华美,而应龙有万年之寿,顶上龙角更是极具姿形。

  天枢看在眼中,亦不由暗叹,应龙当不愧是龙中之贵,纵然看过无数天龙,亦不得不叹服,这上古神龙,确实有自傲的本钱。

  听应龙呼吸之声已稳,放下心来,便道:"心脉既已重续,本君就不打扰龙王歇息了。"

  转身欲走,谁想衣摆一紧,低头看去,竟是被龙爪被拍住,除非以刃割断,否则断难离去。

  "星君好无情……"

  应龙气息羸弱,跟之前咆哮天际的威仪难於作比,可说有猫虎之别,天枢也难得没有狠下心肠如前时一般将其龙爪一脚踢开,只挑眉道:"本君以为,外面多的是愿意为龙王衣不解带、亲尝汤药的人。"

  "可本座想要的人,从来只有一个。"

  应龙的话,直白坦率得令人心惊,便似迎面刺来的剑锋,让人无从躲避。

  天枢从来不曾逃避过任何人、任何事,然而这一回,他竟然无法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沈默著,而应龙也不催促,龙目眼帘疲惫地半开半闭,大如圆盘的金睛却依然清晰地倒映著苍色的人影。

  倨傲不意味无知,并非只要行事霸道无我,便能以强制手段掠夺一切。

  情之一字,自古难於堪透,却不管你是法力无边,还是富可敌国,情非系心,强求何用?

  更何况仙人眼中,肉身不过皮囊,得到了亦如无物。

  他要的,是那颗刚硬而高洁的星魂,要的,是那缕亘古不变,稳於天顶的星芒驻留在自己身畔。

  良久,闻天枢道:"龙王应知,本君无意於此。"

  拒绝的说话,应龙仿佛早有所料,但他却笑了。

  他不在乎他的答案,他在乎的,是他为此思考的这半炷香时间。

  七元魁首,煞星贪狼,刚愎严苛的个性,视天道为正者,岂容他人心生亵渎之意?若有谁人,无论仙妖人魔,敢对其口出妄言者,回答的恐怕只有盘古凿的冷芒,而今,他却愿为他,思量困扰。

  所以,足够了。

  "无意总比无情好,星寿无尽,龙族长生,本座,总能等得。"

  松开了压著天枢衣摆的爪子,沈重的眼帘合上,硕大的羽翅合拢收并在龙背上,盘卷身躯安静下来。

  听著丝丝缓慢而平稳的呼吸,天枢知道应龙已极快地进入深眠,以修复神元之创。

  他驻足良久,目光定定地停留在应龙身上,皱眉。

  既已断然拒绝,却又为何因那句对时间的漫不经心的话,而感到一丝动摇?

  然而贪狼星君从来不为这些毫无意义之事妄作纠缠,决然转身,解开法障,推开寝宫大门。

  门外星光熠熠,万籁俱寂。

  巍峨龙庭隐於莽莽山中,石柱沈默,风吹树摇,便似这天地之间,唯剩一人。

  "贪狼……天枢……"忽然身後寝殿中,传出梦呓般的低吟,似叹息,又似呢喃。破去了黑夜的空寂,让苍衣的男人回过神来。

  他没有回头,可目光一片清明。

  是否已到了……抉择的时候?


枢天引 下卷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兵石三黄炼神丹,天地同源达虚境

  晨光破晓,星月掩形,林中鸟儿从巢中冒出头来,亮翅一震飞离树丫,而缀在叶瓣上晶莹的晨露,便如飞花碎玉般,泛著金光飞碎。

  一只金翅雀在空中划了个旋儿,落在窗棱外,窗上的玲珑薄纱装裱甚妙,能透射室外阳光,然而室内的状况却无法窥见。

  一股炉香之气从室内缓缓溢出,然而若辩仔细些,隐有药之涩味,又混有石灼气息,小雀不由得探入毛茸茸的小脑袋好奇张望。便见室内正中之处,端放了一个碧绿精巧,形状古朴,但遍体流有玄武镌纹的炉鼎,这炉鼎此时混体发红,似被烈火烧灼,然而这屋内却未见半点火星,实在匪夷所思!

  又见炉鼎之旁,盘膝坐了那苍衣神人,看他闭目凝神,结印的手中红光闪耀,而这光芒,竟与炉鼎之火芒极为相近。空气在这小小的房间内仿佛凝固了,仿佛是一种无天无地的混沌。炉内白烟翻滚,却并不溢出炉外,仿佛海中浪涛起伏,而似浪非烟的波涛中,隐见淡淡金芒如珠,漂浮其中,而这奇妙的香气,似乎便是源自炉中。

  金翅雀儿闻了这味儿,莫名地觉得浑身发热,灵台清明,竟在不知不觉间开启灵识,然这绝不是一只不过几月大的鸟儿能有的道行。

  忽见绯红炉身上碧绿纹色转见玄黑,而炉胆之处泛出五色霞彩,神人此时骤然启目,翻指一弹,从炉内顿时冒出一颗五彩光珠,但见此珠光华耀目,冲破混沌之气。

  他摊开掌心,变出一个木椟,珠子落入椟内。

  又见他长袖一挥,已隐去卢鼎之形,一切回复原状,除了这窗棂上偷窥的小雀,无人知晓适才屋内发生何事,更没有人知道,不过机缘巧合,让这只小金翅结下仙缘。

  庭廊传来脚步声,小雀惊飞。

  而後,房门被敲响。

  "启禀星君,龙主有请。"

  甲卫引路,将天枢带到庭院一角。

  流水潺潺,桥曲有道,引向湖心凉亭,水中有浮萍近岸,波光倒影,玄色修长背身而立,仿佛不过待了片刻,却又似,已等了谁……万年之长。

  似有感等待的人已然到来,他回过头,并未做作逢迎,亦未急於迎上,只仍站在原处,嘴角噬了一抹的淡然微笑,施然自在,但金色瞳孔中的悦意,表露无遗。

  翔龙甲卫於桥前止步,拱手退下。

  天枢走过九曲径桥,步入亭内。凉亭中并未刻意放置椅子,只有贴架在凭栏下突出的石胳可作凳用,云石桌上已摆开茶器,茗香嫋嫋,果子小巧,点心玲珑,只待客临。

  应龙稍抬手,做了个相邀的姿势,径自落座。

  天枢也不客气,择位坐下。

  二人并不说话,亭外水碧波清,偶有蜻蜓点水而过,泛出圈圈涟漪,风吹叠翠,倒影摇曳,正是一派安然之象。

  天枢打量侧旁的男人,续心之法不比寻常,更何况前时应龙曾施展蓄水大法,耗用真力,又无旁力相辅,就算是得道仙人,莫说短短三日,只怕没有百年之长也断不可能从沈睡中醒来。然而面前的应龙,除了气息仍见散乱,精神还算不错。

  一如往时,应龙先开口道:"本以为等本座醒来,星君必已离开此地。"本以为得了火精宝珠,天枢当急於赶回锁妖塔,要走要留,贪狼星君的意志从不受他人左右。然而在他清醒之後听闻对方并未离去,更令他心中暗觉欣喜。

  "喀。"

  一个朴素也普通的木椟出现在桌上。

  应龙有些愕然,便也抱著几分好奇,问:"这是何物?"

  "一看便知。"

  盖子打开,便立时飘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盒子没有锦布铺垫,也没有暗纹雕工,一颗黑不溜秋的药丸躺在盒子底部,相当的……像药铺子里卖不出去的药丸子。

  但应龙目力非凡,自然不会以表取物,略笑,倒是一派不耻下问的好态度:"请恕本座眼拙。"

  天枢道:"此乃炼神丹。"

  "哦?"

  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虚境之达,返璞归真,与天地同源,与万物同生,乃无我之所在,同化为虚。而这炼神丹,正是炼丹之术所言"身安、命延、升天、神仙"之极妙所在。天上太上老君千年之中也不过炼得五颗,向来珍而重之从不轻易示人。

  若换了平日,炼神丹对他而言实无大用,不过眼下他元气大损,服用这炼神丹确有裨益。

  应龙不由略感疑惑:"这炼神丹可不像是太上老君所炼之物。"老君的炼神丹他不是没见过,只是这颗仙丹的模样跟泥丸似的,实在欠缺说服力。

  仙丹本就是五金、三黄、兵石等物炼造而成,炼出来的颜色自然是灰黄泥黑,混入丹砂的会有些朱红,不怎麽好看,但既是仙家神丹,又岂能这般入不得目?故仙人炼丹时大多会添上金箔或是银粉,让那仙丹看上去更为矜贵,不至堕了长生金丹的名头。

  "本君刚炼出来的。"

  应龙皱眉:"本座记得若要炼成此丹,需药石之多不在少数,更须以蔽仙草为引。蔽仙草不比寻常,生於魔域之中,凡间仙域皆不可得。"

  天枢一向非常少变化得表情相当难得地扭曲了一下,干脆的言语竟也隐似有些尴尬之意:"蔽仙草乃禄存星君所赠。"想起那位同宗星君从他那人魔情人手中接过自魔域新鲜采摘回来布满魔气的蔽仙草,那小人得志却在回头见到他时,吓得差点下巴都掉地上,万不得已双手奉上仙界禁药,又难掩肉疼的模样,天枢实在是记忆尤深,且很是怀疑自己当初放过那个成魔的凡人的决定是否正确。

  "但要炼成此丹,少说三百年……"应龙摸了摸下巴,"本座好像只睡了三日而已。"

  "莫非龙王忘了,世上,本就有千年熔炼,十日可成的法宝?"

  应龙猛然醒悟过来:"女娲炼石炉?!"

  往古之时,女娲不忍众生受天漏之苦,以三万六千五百颗五彩石,炼七七四十九日以补苍天之漏,後遗下炼石炉於不周山中。然要驱动炼石炉,非以凡火,需以仙家真元为燃,当初女娲亦因炼石而耗尽真元,离凡归天。

  应龙骤然色变,一把拉过天枢手腕:"荒谬,本座多的是仙丹灵药,何须你耗用真元去炼!"

  若换了平日,天枢岂容他这般放肆,怕是早就施法将其震开,只是见他气息虽是平和但周身龙息仍散乱未稳,故未反抗,略略皱眉:"炼丹之事,本君自有分寸。倒是龙王虽心脉重续,但元神有损,此时正该调摄心神,服下此丹,当有裨益。"

  七元魁首,有的是令三界震荡的力量,炼颗丹药确实不过九牛一毛。

  椟里的炼神丹经星君真元淬炼,虽灰黑色沈,但外表屈光之处隐见五彩幻色。想起此丹乃天枢在他昏睡期间,开启女娲炼石炉,为其亲炼所成,应龙不由得略眯金睛,似有些漫不经心地问:"不知星君之前可曾炼过仙丹?"

  "……"天枢不由一愣,这千万年来他多番领旨下凡降妖伏魔,可不似九天仙人那般有诸多闲暇守在炼丹炉前,此番闻应龙来问,方才想起自己尽管知道炼丹法门,可却头一次炼丹,"本君……不曾炼过。若是龙王担心这丹药有岔,不用便是。"

  然这话却让男人脸上那份笑意更深,甚至直达金色瞳孔的深处。

  "不曾炼过,便是不曾为他人炼过。"应龙以指从椟中捻出那颗灰黑的药丸,凑到嘴边,薄唇轻启,贝齿微露,药丸轻易地没入口中,而後喉结处略见滑动,便也就吞咽入腹。他双目浅合,感受体内炼神之感。

  炼神丹果然神奇,服後如暖阳入腹,枯竭一时的力量重新凝聚,肉眼难以分辨的细碎黑砂在亭外缓慢地浮起,旋转。

  风忽然停滞,连天上的云也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散乱体表的气息骤见收摄,细碎的黑砂在变化间化作一尾巨大的龙形盘卷於玄袍男人身上,忽闻一声惊天龙吟,巨龙化作数百龙影分出,凉亭之外水面被溅起无数水道,龙形腾跃,自行宫四散涌出,更闯入山林放肆飞窜四野!

  顷刻间烈风骤起,山中林木狂摆,天顶风云色变,密云笼罩难见日月!

  然风云变色之中,却惟有坐在凉亭内的苍衣神人神色未改,黑砂龙在冲撞到他身畔尚有半尺之遥时,均发出嘶鸣之声,瞬被消灭殆尽,不留一点痕迹。

  过了片刻,龙吟缓下,黑砂潜伏,云开日见。

  应龙缓缓睁开双目,笑容依旧。

  天枢转目看向亭外,池旁的林木石山被泼溅而起的水花弄得好似密雨方过,凉亭顶琉璃檐上嘀嘀嗒嗒滑水落池,弹跳清脆,仿佛乐响。

  "龙王看来心情愉悦。"

  "确实不错。"应龙抬手,合上空无一物的木椟,然後以一指推其至天枢面前,玩味一笑,"多谢星君赠药,不过……本座可是有言在先,星君的欠账,不得以丹药、财宝作抵,想必星君没忘吧?"

  "……"

  占了便宜还卖乖,居然还这般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天枢有些後悔先前怎不往这药丸了多兑几斤黄连。

  "本君不会赖账。"

  金色的眼睛闪烁著恣意的愉悦,更带了久候猎物方见入笼的意兴:"如此说来,星君是考虑过本座先前的请求了?"

  先前的请求?

  '我想要你。'

  直白得像烙印一般在记忆中留下痕迹的说话,不需重复,骤然在脑海中响起。

  "本君没什麽好给龙王惦记。"

  "怎会没有?"

  玄袍的男人起身离座,以影将仍坐在远处的天枢笼罩其中:"这眉、这眼……发肤手足……都让本座惦记。"

  "若龙王喜欢这副皮囊,塑塔之後定当相赠。"

  "呵……"低沈带磁的轻笑,曾惑仙妖无数,"莫非星君以为,本座是那些惑於表象的凡夫俗子不成?"半屈的手捞起天枢鬓边一缕发丝凑近唇侧,似闻似吻,或亲或近,逆光的阴影中,那双俯瞰众生的金瞳闪烁熠熠精光,带著仔细,描画过身下之人每一分每一寸,仿佛能削开皮肉剔出骨头般,透过肉身皮囊,凝视著潜藏其中的星芒。

  "我要的是你──贪狼……天枢。"


枢天引 下卷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缘起缘灭不由天,三生石上无我名

  清澈的池水模糊地倒影了两个影子,或许因为过於贴近,当水波浮动,涟漪荡开之时,光影变幻,苍色与玄黑的颜色调和混合,化作如苍穹天宙的色调。

  擦过鬓发的手抚上星君脸庞,指腹轻柔,似在描画著脸庞的线条,尽管久历千年风霜,但已修得元婴之体的皮囊并未衰老,仍维持在而立之年的姿态,遗世而存的仙人风姿,却又一身杀戮霸道的血气,护天命,却破命,如此矛盾的一个男人,让他沈睡万年的心在不知不觉间觉醒而动。

  凝视曾经冒犯过的嘴唇,应龙觉得心口的位置好像还有丝丝抽疼,嘴角不由扯出一抹玩味笑意。从不曾有人为了打断他的亲吻而下得如此辣手,他真怀疑若非及时放开,贪狼绝对能眉头也不皱一下地把那颗龙心给捏碎。

  可就像他喜欢鳞族最怯惧的菖蒲酒那般割喉剐腹的痛楚,面前这个脾性刚硬犹如花岗的男子,让他更挪不开眼去。

  而且……他更喜欢让这个与自己比肩抗衡的男人露出困惑与欲念。

  於是他俯下头去,擭住对方的唇瓣。

  第二次,那片嘴唇依然冷凝,如同刻画在木头雕像上的嘴巴,严丝合缝,挑不出一丝缝隙。

  但他吻的不是一座雕像。

  天枢的元婴之身也不过是比普通人体长生不老,又非死尸,自是五感皆存。润湿而灵巧的舌头描绘过唇线的纹路,带过的不仅仅是一点水湿,龙涎粘湿而光滑,更有丝丝比焚熏更清淡却能令人迷醉其中的沁香,偶尔被吮吸甚至以齿研磨的唇肉酥麻地刺痛。

  应龙的手一直置於他左耳侧下,紧贴脸颊的手掌带著一丝强制意味,掌心的热度蔓延开来,天枢很久以前便为此感到困惑,鳞族血冷,为何应龙的血如斯炽热?

  时间好似并没有过多久,却又好似到达了永恒之时。

  应龙稍稍离开让他辗转蹂躏的嘴唇,意犹未尽地最後舔过被染上熟悉龙涎香气的下唇,看过天枢并未生出愠怒已然平静无波的目光,便再次地清楚知道若想以情欲之事诱之,是绝无可能的。

  只不过……

  应龙摸了摸脖子:"本座还以为这回盘古凿会架在脖上。"

  "龙王若想一试盘古凿之利,但可直说无妨。"

  应龙略作沈吟,然後一本正经地拒绝:"两千年前一遇神兵锋芒,记忆犹新,这回就不劳烦了。"

  "既是如此,就请龙王自重。"

  天枢态度依然沈稳如昔,当如千万年般,不曾为何人何事有一分动心动容:"所得非所欲,所欲非所得,天人纵然凌於六道众生,亦未可每事随心所欲。"

  "龙族俯仰天地,为天兽之尊,本就无拘无束,何须受世俗戒条管束?"侧於阴影中的脸,霸傲无我,唯我独尊,一如既往视纲常如无物,"三生石上谁敢刻我'应龙'之名?缘起,自我起,缘灭,究我因。命数轮转,由我,不由天!"

  素知应龙狂妄,但如今自己并非坐壁而观之人,而是眼看要被强硬地拉入纠缠不清的情念漩涡,天枢亦不由皱了眉头:"龙王此求,未免强人所难。"

  "这强人所难的事,星君也没少做吧?"指头轻易挑开己身领口,抹过咽喉要害之处的"证据"。

  任得贪狼星君法力无边,也无法抹煞他在应龙身上强取逆鳞的痕迹。

  这一份亏欠,天枢无从申辩。

  正是困厄之际,应龙却笑了。他打开了由他一手布下的陷阱,原本如阴云般带著压迫之力的玄黑袍色离开了天枢的视线,翩然旁落。

  "只不过,若是星君并非甘心相奉,本座也不勉强。"

  天枢转头,见那男人慵懒地靠在凭栏上,料定他会看过来般,捕捉到对方视线的同时,玩味一笑,"是不是从来没有人,能够动摇星君意志?"掩去帝尊霸气的男人,变得随心随意,施然态度,亭外碎雨嘀嗒,池中日光碎金掩映,午後蝉鸣,总是自在。

  此地或许不过南极之隅,而非天上仙境,但天枢有丝错觉,他们如今这般,实在有些像那些平素无甚紧要之事,举在蟠龙松下,摆棋聊天,或是打著瞌睡眨眼百年的神仙。

  动摇?

  天枢不由苦笑,似乎自七元星君下凡後,便不曾消停片刻,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条规戒律,堕仙为妖,炼化金乌,与魔共行……随便挑上一条,都足够在天牢中关上个几千年。

  手中青瓷盏,热茶透过瓷身暖入掌心,飘渺天角上的一盘残局、凉透的仙茶,在不知不觉间,於带著茶香的雾气中模糊了。

  凉掉的茶,会涩。

  一个人喝的茶,会苦。

  骤然想起,他忽然察觉,自己似乎,已许久不曾喝过甘甜的茶水。

  不知那玄袍的男人是不是真能看穿人心,长指捏起茶盏,如敬酒一般轻捧了他的盏边,"叮──"一声脆响,嗯,扣声清脆,足见胎质细腻,胎性已熟,乃一副好古瓷。

  "你我,皆是逐日之人,欲得不可得之人,欲寻不可寻之物,实如夸父与日逐走……"应龙仰首,尽饮杯中清茶,呼出一口气,似吟似叹,"自不量力。"

  天枢心神一震,转目见应龙目光远眺中天,在那里,有耀目得能把人的眼睛刺瞎的太阳,然而应龙却眼睛不眨地笔直凝视,任得那锋利如刀的光芒扎入目中,金色的瞳孔渐如火炽鎏金般耀出异样精亮。

  光芒忽然一暗,阴暗挡去了炽烈的光芒,天枢的手掌覆盖在应龙眼帘之上。

  "龙王既知天命不可逆,为何还要执意逆天?"

  "知天命者,只能从之,顺之,为之,惟不可逆之。"手背一重,已被应龙牢牢握住拉了下来,被烈阳淬炼的瞳孔,像被火炼溶的金液,流淌生光,让天枢有一瞬错觉,凝注在他身上的视线也如日阳炽热,"待得天命终结,纵然法力无边,纵然权倾天宙,却无力挽回所失之种种,只叹天命弄人,岂不可笑?"

  "……"可笑,确实可笑。

  然,那又能如何?

  纵知天意无情,却只能遵从,千万年长,未曾有违。

  "星君是否以为,千年前本座逆天,为的是凌霄宝殿内的那张龙椅?"

  天枢不置可否,但他心里一直知道,其实这个男人对九天帝位并不在乎,说来可笑,与之相处越久,便觉得或许应龙踩上帝座的原因,只是为了让那些趾高气扬的天上仙人匍匐身下顶礼膜拜。

  "那个位子,是三界中最坚固的牢笼,就算那个人,也不是自愿座上九天帝座,但他在那里。因为……这是他的天命。他比谁都清楚天地命数,却又比谁都清楚,天命难违,他虽有无边法力,却不可因意妄为。呵……本座看来,若这天地覆亡,那家夥,怕也是乐见其成。"当四角鼇足崩塌,天顶坍塌,云堕九霄之时,那凌霄宝殿上在慌成一团的众仙之中,那悠然坐在黄金宝座上的男人,平静如昔的面具下,掩於衣摆的嘴角,必定会翘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应龙这话说得可算是匪夷所思,但语气中的笃定与熟悉,实在令人无法提出丝毫质疑。

  天枢身为殿上仙臣,岂能妄论座上帝君。

  对於上位者决意如何,并不在他考虑之列,立天地之间,维护天道,解苍生之劫,这,正是七元解厄星君所司之责。

  应龙侧过手,从碟中取过一个白色的糕点,探出凭栏外,缓缓捏碎,掉落的糕点引来池塘中放养的锦鲤蜂拥围上来张口觅食,扑腾出大量水花,漂亮的鱼鳞全是漆金之亮,额上均见顶黑之色,受山中仙灵龙息庇佑,竟尾尾如犬只之壮!

  "星君看这池中金鳞,不知汪洋之大,却欲一窥天海之壮,只盼有朝一日跃过龙门化身成龙,却不知生为凡品,就算跌坏额腮,也无法腾云上天。"话音方落,便有一尾金鳞锦鲤从水中摆尾跃起,鳞光在日阳中华美鲜豔,然而可惜跃得再高,这里,也不过是一池碧水,不是壑口禹门。

  "本座却不愿做这池中金鳞。"应龙笑带邪气,"本座便要逆转乾坤,颠倒阴阳,妖为天尊,魔为正道,且看天命之定,能奈我何!!"

  但见玄黑袍摆於虚空猛然一甩,指尖点处,那尾跃起的鲤鱼浑身金鳞骤然射出万丈光芒,窄短的身躯前後拉长,鳍骨化须,圆头长角,就此幻化成龙,四爪腾空,仰首一声龙啸,登云踏风,直上九霄!

  後语:(喘口气……)好吧……我已经努力把老应这家夥的狂妄表现出来了,应该……估计……各位能够体会吧?(实在不好表达,敲敲改改了很久还是不怎麽满意说……)


枢天引 下卷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聚龙渊下千年谋,金戈铁履踏铿锵


  天枢默然,妖卑於天人,魔恶於正道,这早是亘古不变之理,却从来无人质疑,更不曾有人胆敢颠覆,然这应龙竟妄以一己之力,逆转乾坤,抗衡天命。

  如斯狂妄,如斯霸道……却亦正是这桀骜不驯,敢逆苍天的傲心霸性,令那些屈居在天人之下的妖、精、怪、魔效忠追随,一夜之间,兴百万妖众,举逆天之帜。

  可惜,他与他,终是站在两个截然不同的对立面。

  "涂炭生灵,只为一己私欲,龙王此举本君实难苟同。"逆天之乱,令天地纲常大变,凡间十年大旱,乃至中原富土,饿殍百万,後至树皮食尽,人相食。

  天纵悲悯,苍生历劫,岂可单言胜负。

  应龙闻声回目,凝视身旁的男子。

  并不去说服,只道:"冒天下之大不韪者,岂可欲得天下人同?"拢了袖子,靠在亭柱上敛去霸傲之气的龙帝,慵懒之姿,便像不过是躺在自家後院赏月观花的王侯贵族,"天之将亡,无论凡尘天境,妖域魔界,难逃一劫。上一回,尚有烛龙舍身、鼇足擎天,而今,只怕就算是七元解厄星君,怕亦难力挽狂澜。"

  "……"

  "星君又何必执著?"

  "此乃七元天命。"

  似乎嫌自水中折射的阳光太过耀眼,应龙半眯了双目。星耀芒寒,冷傲无情,故常受天人冷眼。千百年来,下界斩妖除魔,谁又曾注意到,剑滴鲜血,苍袍沾红的背後,藏了一颗无比坚定只护天道,却也悲悯苍生的心。

  这抹苍色,朴实无华,较那些豔丽华贵的霓裳羽衣更令他难於放开。

  亘古星华熠於天顶,也唯有这一颗,让他刻骨铭记。

  他凝视天枢,忽然笑了:"龙族虽然繁衍众多,然背生双翅者,自上古至今,却惟有本座。"

  这话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天枢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就听他继续说道,"龙有双翅,见异於天,故以本座之名,命名龙中翅族。"

  龙中有翅者──应龙。

  天枢更加莫名其妙,然则是又如何?

  "'应'。"

  男人说出的这个名字,亘古未变,天底下,拥此名者,再无别个,"日後星君可直呼本座之名。

  "……"

  "礼尚往来,本座亦就唤你……天枢。星君以为如何?"

  午後蝉鸣,嘹亮悠远,却因秋近,仿能闻得其中隐隐悲凉。

  凉亭下的水倒映中,只剩下玄黑的颜色。

  应龙眺目长空,无云天蓝,失去了远去的那抹苍色而变得空泛。

  如他所料,那个男人并未回应,但仍是留下一句"龙王珍重。"乘鸾离去。

  龙帝并未出言挽留。这二人之间,似乎依旧如昔日淡然,不见半点依依惜别,更无妄作纠缠的粘腻。

  应龙看了一眼面前冷去的清茶,抬手一挥,冷光闪过,桌上茶盏已变作酒杯,清茶亦以美酒相代。

  他捻起一杯,酒非不醇,茶非不香,但若是一人独饮,便总是乏味。他们两个,一是上古星辰,一是万年龙神,那些让凡人肝肠寸断的生离死别,在他们眼中,百年不过眨眼之短,生死轮回亦属寻常,本该只作寻常。

  但如今这心里的空落之感,却又是为何?

  应龙不由抬手按在胸膛之处,是因为那人亲手为他续上的关系麽?那颗本来就不怎麽听话的心,更是闹腾得厉害。

  "噗噜噜──"亭边的池水一阵翻腾,忽有一红袍白带之人从水底升起,此人面如方田,眼如点漆,一身贵气不凡。但见此人踏出水来,步上凉亭,不必应龙招呼,便落座亭中。

  桌上早有另一只斟满的酒杯,似乎是为他而备,他便抬手取来,与应龙轻碰杯沿,一饮而尽。

  应龙也饮下一杯,笑看著来人:"龙王不是抱恙在身麽?怎有暇来本座这南极行宫做客?"

  这红袍白带之人,正是南海龙王──敖钦!

  对方语带调侃,那海龙王却并未在意,显然与应龙早有交情。

  "本王只是想看看,那些不成材的儿子能不能在本王之後,挑起南海龙族的担子。"想起那几个仍在龙宫中互相争斗的龙太子,南海龙王叹息,颇为惋惜,"谁想没有一个能担此重任。"

  应龙挽壶斟酒,漫不经心地道:"你那麽子,本座看就不错。"

  南海龙王神色一滞,却是摇头:"不行,翦儿性格懦弱,本王宁愿他一辈子在宫中织造,也不愿他担上龙族兴亡之责。"他深深看了应龙一眼,"你该知道,龙王宝座,并不似外人所想那般辉煌。"一族之兴亡,何其之重,似敖翦那般懦弱的个性,如何能担此重责?若当真继位,他又如何能容於他那些哥哥?

  应龙却笑了:"本座看来,龙王还是小觑了七太子了。他能以一己决断,护鲛人族免受龙族滋扰,心智坚忍,可见一斑。更何况,他身上亦有龙族血统,不见得只懂织造。"

  南海龙王闻言微愣,似乎没有料到这位上古龙神竟对他那个最不起眼的小儿子有如此高的评价。

  他摆了摆手:"此事暂且不提。"再饮一杯,方道,"此番前来,只为告知一声,南极天柱崩碎在即。"

  应龙斟酒的手略是一顿,美酒落杯,叮咚有声:"如此一来,便剩下敖广所在,东极螯足。"

  南海龙王点头。

  沈吟片刻,似有所疑虑,欲言又止。

  应龙见状,便笑问道:"怎麽?此处再无旁人,有话但可直说无妨。"

  南海龙王看了看应龙,问:"之前与你一同前来的,可是七元魁首──贪狼星君?"

  "正是。"对方不再举杯,应龙便依旧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南海龙王眉头深皱:"贪狼星君刚正不阿,此番更为塑塔而来,你招惹他作什麽?!"

  应龙捏杯於指间,杯身碧玉因酒而透彻,像极了那人清澈的目光,心神恍惚间,竟似不曾听到龙王之问。

  南海龙王却非寻常人物,岂有看不出其中端倪?

  不由露出惊意:"你动心了!──对他?!"他一把按在应龙臂上,龙目圆瞪,有些难以置信。

  应龙以指点心口之处,一笑置之:"念从心起,这里不听话,就算本座挖了出来重新填补,也是无用。"

  这话听来像是玩笑,然在南海龙王听来,心头更是咯!一震,神色不由转而凝重。让这上古龙神动心者,若是九天仙女,就算是个妖精也好,可怎麽偏偏是那煞星贪狼?

  "那贪狼星乃三煞之一,近者见凶,仙界中谁不知道这神仙向来不讲情面!只要谁人胆敢罪犯天规,哪管你是天仙还是妖魔,定斩不饶!如今你我所行之种种,若被他知晓了去,怕是剁碎了也还不够数的!你怎麽偏偏……"尽管他说得七情上面,可见对方仍是一副老神在在,忍不住一跺脚,"你到底在想些什麽?!"

  应龙停了斟饮,良久,方缓缓言道:"他有超凡法力,本应贵在天极,受百仙膜拜。有朝一日,本座踏上那凌霄宝座,必定不会让他再受冷落。"话到此处,不由得轻抚咽喉之处,指腹触及那略有凹凸的疤痕,却又露出苦笑,"不过,他定然不会接受就是了。"

  "那为何你还要执意而为?!"

  "许是……见不得他甘为天命舍弃一切,到头来……却为天命所舍。"

  南海龙王惊道:"你怜惜他?"

  应龙金瞳深邃,却笑摇头:"怜惜?他不需要。"龙族兽瞳金睛,深邃得如同两洼漩涡,"贪狼扼守天道,以此为责,纵然偶然妥协,亦始终坚持,从未动摇。如此人物,也就只有他怜惜别人的份儿,又何需旁人呵护?"

  "那你……"

  应龙笑容转深,目中隐有森严厉意:"此事与你我之谋并无干系,龙王只需依计行事,不必多言了。"

  与应龙相识经年,南海龙王深知他脾性,纵然平日行事反复无常、讳莫如深,然一旦决定了,却是绝对没有任何人能改变。眼下更露了凶性,必容不得他再作议论。

  於是他也不再相劝,轻叹一声,站起身来:"既然如此,本王告辞了。"

  应龙并未起身相送,只是点头致意。

  南海龙王踏出凉亭,那池中无数锦鲤纷纷从水中冒出头来,水花翻飞,比争食之时更为雀跃,於水面形成一片平台之状,任得龙王踏足其上,竟是如履平地。龙王略略一顿,忽然回过头来:"今日一别,恐後会无期。本王只想再问应君一句,是否仍记得两千年前,聚龙渊之约?"

  凑到唇边的酒杯稍停,随即满饮此杯。

  "放心。本座记得。"

  南海龙王露出坦然笑意,云淡风轻地向应龙拱手:"就此别过,望君保重。"

  龙王脚踏鱼背,渐沈入水,泡沫翻滚间,水底龙影游动,赤鳞蜿蜒,潜龙影逝,很快便失了影踪。

  水面恢复了平静,玄袍的帝君仍自坐在亭下阴影中独自斟饮。

  直至夕阳影斜,夜幕降临,再无访客。

  南方极远之处,骤然传来一阵巨响,震彻天际,地动山摇!!山中行宫亦难於幸免,金瓦震落,玉屏倒碎,夕光中百鸟离林於天际盘旋,野兽嘶鸣蠢蠢不安。

  山野间劲风狂狷,声啸犹如鬼哭神嚎。

  风过湖面,亭中人玄袍摆动,乱鬓飞扬。

  他将空掉的酒杯随手抛入水中,踏步出亭,不再回头。

  院外廊道,金戈铁履,踏地铿锵,整装待发。

  此时天边终於失去最後一丝阳光,阎夜降临,玄墨铁甲暗藏流华,隐带肃杀之意,铁盔之下,一双双眼睛里,是铸炼千年的忠诚,让这十二之众,更显骁勇彪悍,其势更胜於千军万马……

  後语:图穷匕见啊图穷匕见~~……好吧我承认我一向没有写阴谋的才能……被你们猜中了也没什麽好奇怪的了……(蹲在角落画圈圈,果然很难让人露出竟然是这样的表情啊……)


枢天引 下卷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祥云泛血天音绝,飞瀑斜坠碎桥栏


  九霄天极,因三极鼇足崩落,已不复昔日安详。

  皑白祥云今见灰沈,隐泛血红,天籁之音断绝多时,风息时而凝滞若无,时而却骤然化作旋风席卷,蟠桃园、梨花海散落了一地花瓣。

  天庭不时发生剧震,云霄上的华美殿宇亦见摇摇欲坠,飘渺仙山石落滑坡,飞瀑斜坠冲碎桥栏。只吓得林中麒麟奔逃,凤凰落羽,四处乱象丛生。

  凌霄宝殿上,众仙齐集,便连那些向来深居简出,躲在山中修仙炼丹千年也不见冒一次头的神仙也纷纷出山,而这些法力高强的神仙,神色难掩惴惴之色,更一反往日冷静自持,在殿上议论纷纷,熙攘之声犹如凡间市集。

  坐在黄金帝座的青年,淡淡看著阶下,明明身在殿中,但目中洞悉一切的天尊气度,如置身九霄之外,天地之变仿佛与其无由。

  忽见殿外云浪翻涌,有人踏入殿内。

  宝殿里嘈杂的声音就像突然被遏制一般停顿下来,众仙不约而同转头看向进来的人。来人苍青长袍,发髻整齐一丝不苟,即使不及这殿上众仙衣饰之华美,然一身凛冽煞气,教人敬而远之。他迈步入殿,所过之处,拦在前面的神仙居然也不由自主地退开让出道来。

  苍澜之色,始於与逆天妖龙的一战,至今牢牢刻印在众仙心底。

  这个男人,从不曾於众仙面前刻意展露力量,只从天帝手中领下法旨便匆匆下界,降魔归来一身腥血,没听过他的抱怨,也没听过他的夸耀,不与人近,不与人争,只固守星君之责。

  唯有那一回,天汉星河之上,手持盘古凿,以擎天法力,力挫上古龙帝,此後,贪狼之名,煞星之恶,足令三界六道,闻之色变。

  然而贪狼星走过殿阶,对身侧或是避忌或是厌恶或是嫉妒或是豔羡的眼神视而不见,仿入无人之境,穿行仙众之间,并不因身旁有更高於他仙位的神仙而驻足停留,寒暄问好,便是如此,亦没有一个神仙敢上前阻拦怪罪。

  高大的男人在天帝座前停步参拜:"微臣参见天君。未知天君急召微臣,有何要事。"

  耳根难得清静了一阵的天帝露出笑容,摆了摆手,道:"爱卿此番辛苦了。"

  天枢并不以为座上的青年会因为说这麽句犒劳之言而特意派仙童下诏将之召回天庭,便就束手不语,只待後话。

  若是换了旁人此时怕要有一番歌功颂德,不过对方的寡言沈默,天帝似已在预料之中,抬声道:"鼇足天柱如今只余其一,眼见灭天之劫将近,未知众卿有何良策?"

  天劫近在眼前,先前喧闹的仙人,如今却无人出言献策,只在阶下面面相觑,他们虽然多番议论,但亦知当年乃上古神明女娲断鼇足以擎苍天方渡天劫,如今女娲归天,上古鼇族又已湮灭多时,如何再找动辄地摇的庞然大物作擎天之用?而中天之柱更是上古龙祖烛龙舍身吐珠,埋骨大荒成就功业,而今,又去哪里再找一位古神,肯舍弃万古不灭的生命,以济苍生?!

  殿上一阵死寂般的沈默,就算是平日看来无所不能的神仙,眼下居然也是束手无策。

  忽然有一锦袍仙人上前禀道:"启奏陛下,陛下曾令七元星君下凡寻宝珠重塑锁妖塔,微臣敢问七元魁首,如今宝珠何在?为何中天柱──锁妖塔仍迟迟未得重修?!"他瞥了一眼天枢,"微臣多番听闻几位七元星君在凡间寻珠时,行事荒唐,与妖邪为伍,更纵容凡人入魔……未知贪狼星君对此作何解释?!"

  此言一出,众仙是纷纷窃窃私语,巨门星君堕妖一事早已在仙界闹得沸沸扬扬,须知万年修为一朝散,更不惜忤逆天命,弃星君之位,如今妖域称帝,就算神仙有千岁万寿,此举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至於武曲星君炼化金乌,被囚天峰三千年也是众所周知。至於其他几位的事,本就很难瞒天过海,自也是陆陆续续传到仙家耳中。

  天帝看向天枢,问:"爱卿可要为此辩解?"

  天枢转目看了那提出异议的仙人一眼,方才趾高气扬厉言指责的仙人只觉那目光锋利如上古之兵,只在刹那间便能将人一分为二,明知自己修得金身,有金刚不坏之能,可还是忍不住浑身一颤,语噎在喉。

  不过对方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示,就像看过的不过是一根栋著不动的梁柱,随即应那天帝:"臣无辩。"

  那像钢板一般的态度,实在让在场众仙为之气结。天帝也被他给气得苦笑不止,不过他也确实不需要申辩,要罚要驱,也早就处理过了,对此揪著不放的神仙其实只要他服个软,便也就过去,偏那贪狼的脾性刚毅,从无妥协。

  殿上的仙家也绝不好惹,又有一人排众而出,道:"贪狼星君下凡後与从锁妖塔里逃出去的妖龙私交甚密,那妖龙如今在下界横行,星君却袖手旁观,莫非有意包庇不成?"

  本以为这话能让那贪狼星君色变,谁像对方依旧冷然而对:"本君无意包庇。"

  "那为何不杀妖龙?!"

  "为何要杀?"

  "逆天者诛!!"

  "应龙并未有逆天之举。"

  "那妖龙两千年前犯下逆天重罪,本就是罪不容赦!!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种妖孽留之何用?!"

  那神仙说得气愤填膺,慷慨激昂,然而听在天枢耳中,却隐觉一丝悲凉,想那逆天犯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应龙,亦曾助黄帝平乱,助大禹治水,立下不朽功勋,可如今,谁还记得?

  "岂可以莫须有之罪,斩杀无辜?"天枢神色一冷,"仙君愿为那凡间秦桧,本君却不愿作那刀斧手。"

  "你──"仙人气得七窍生烟,可这要真说起来,证据不足,再作纠缠,便不是要把座上天帝给说成是凡间昏君!可他不甘示弱,冷哼道:"若妖龙当真有逆天之为,那星君又待如何?"

  天枢一字一句:"杀。无。赦。"

  浑身煞气,犹如神兵破鞘,凛然肃杀。

  殿上众仙此时方才记起,贪狼刚正不阿,向来不问情面。

  手中盘古凿,必指逆天之人。

  那咄咄逼人的仙人,难再续一言,脸色忽紫忽青,实在精彩。

  殿上众仙眼见这小小星君竟置上仙颜面於不顾,自不会善罢甘休,又有几位仙位极高的诸神真君纷纷上前,均是责怪贪狼星君办事不力,纵容妖邪。

  此时南斗司命眼星君也在殿中,眼见贪狼被众仙声讨,言辞锋利简直比粗言秽语更为甚之,他深知七元星君在下界历尽艰辛,然而这些位位居天极却从来不问世情的神仙,不但从未施以援手,如今更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冷嘲热讽,拳头一紧,便要挺身而出,欲为贪狼解围。

  谁想肩膀一沈,却被身後之人牢牢按住。

  司命恼怒回头,见身後站了高如铁塔的男人,皱眉沈声喝道:"七煞,你拦我作甚!!"

  "我不拦你,你便一头热地冲过去,岂有不祸事之理?"不等对方申辩,七煞星居然左臂一夹挟了司命腰部,右手一横捂住那张还欲嚷嚷的嘴巴,趁殿上众仙注意力均集中在贪狼星君那边,不由分说把人给半拖半抱地拉到柱後,司命试图挣扎,奈何对方乃是将星,勇武有力,愣是挣不脱,登时气得两眼发红,正要施展法力,没想对方却突然将他放开,努努嘴,示意他看向前殿方向:"莫著急,好戏上场了!"

  不等司命看过去,便闻一斯文稳重的嗓音压在诸仙声音之上:"诸位若当真对妖龙有所不满,何不亲自找上门去?"这话一矢中的直指要害,可话音听来却未带一丝恶意,顿时把在场众仙立马镇住。

  众仙连忙循声望去,只见一位仙风道骨,长衫飘飘的男子正踏下云头,端正脸上笑容温文儒雅,上得殿前,朗声禀道:"臣,文曲星参见!"

  一旁司命见是他,顿时喜上眉梢,这天宫之中,若论口舌之辩,谁又能比得上这位拥天下一石之才的文曲星君?!且这男人,在仙界交游甚广,上至三清六御,下至九司四圣。其人待人接物儒雅温文,可那深藏不露的手段,却是连最上位的神仙也绝不敢轻易得罪。

  天帝摆了摆手示意免礼。

  那文曲星君施然平身,轻描淡写地扫了在场众仙一眼,笑道:"众位在此纠缠前事之种种,实在全无必要,是否诛杀妖龙,自有陛下定夺,越俎代庖,非得道智者所为。"词锋犀利,同时也让人无言以对。

  "咳咳,那麽文曲星君有何高见?"

  "当如适才真君所言,找到镇塔宝珠,重建锁妖塔支撑中天之极方是根本,本君正为此而来。"文曲往袖中一掏,瞬见光华万丈,一颗浑圆的宝珠露於众仙眼前,光滑无缺的弧度,天底下许也再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形状可称为"圆"。

  有仙家认得此珠,不由失声道:"天圆宝珠!!"

  天圆地方,圆则杌!,动荡不定,周而复始,永无休止;方为吝啬,意指收敛,静止安定,安逸不变。这颗天地间最完美的宝珠,正是万形之始,天圆之形。

  文曲走到天枢面前,手托宝珠,双手交付:"文曲有负斗魁重托,只觅得一颗天圆宝珠,望能有助塑塔之用。"众仙闻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天圆宝珠已失传三千年之久,可听那文曲的语气,却像不过是随便在哪个古玩店里买来。

  天枢接过,略点头:"无妨。"

  "真热闹!怎不叫上我一声?"

  电光飞闪,直闯凌霄宝殿,於众仙中央炸开,轰击之力无比狂猛,把附近的神仙闹了个灰头土脸,正待发作,却见光芒收敛之下,一名缓缓起身的青年,咧嘴笑得肆无忌惮:"臣武曲觐见!"

  後语:(托腮)系列文就是这里不好……如果没看过前面的文就不知道这些突然出现的人物……
  所以一直都不敢让众位星君冒头,不过到这里的时候,再不出现众位星君也就实在不够义气了……恩恩……


枢天引 下卷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凌霄宝殿七星聚,自古同耀亦同陨


  "不好意思啊天枢,来迟了一点,上回那颗轩辕玄珠不好用,我便再拜托千里眼把另外两颗也一并找来。"武曲星君笑容灿烂,伸手摊开,两颗宝珠浮於掌心之上,这二颗珠体光芒内敛,然众仙只凭感觉,就知不同凡响,但闻青年笑道,"这二颗宝珠,一曰伏羲,一曰笪殷。"

  众仙闻之哗然,泰初,有神王三昊,轩辕、伏羲、笪殷,开天启智,各持玄珠济世。

  武曲将两颗宝珠塞给天枢,先前在众仙面前嚣张跋扈的青年收敛态度,有些小心翼翼地赔笑:"千里眼刚恢复人形,我没敢让他太操劳……"说完吐吐舌头,得到天枢一个点头便乖乖退到一旁。

  殿外响起拍翅声响,炽热风息席卷大殿,一尾蝠翼赤鳞巨蛇闯入殿来!竟有妖孽敢直闯凌霄宝殿!!不等众仙吆喝,赤蛇旋身盘於玉石殿阶,转眼化作一名红发男子,每步脚踏之处,焦土蔓延,旱息冉起。

  这蛇妖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抱臂环顾四周,打量华美殿宇:"老实说,我还真不喜欢来这个地方。"

  "为何?"被他的光芒所掩盖,众仙这才注意到从他身後走出来,面相有如僵尸的男人。

  "地板太冷。"

  "下次带条毯子。"

  "……"

  红发蛇妖啐了一句,便不再说话。众仙岂有不知这二人来历?敢以上古鸣蛇为骑者,除廉贞星君之外,九天之上再无旁人。

  廉贞木著脸,从怀里掏出一颗斑斓五彩的宝珠,不言不语,直接交到天枢手中,一交一接,干脆利落。

  倒是那红发蛇妖愤愤不平地哼哼:"好不容易给找到的五曜神珠,老子都还没捂暖就给缴了……"

  天有五星,地有五行。司金太白,司木岁星,司水晨星,司火荧惑,司土镇明,五星穿梭纬横而成五曜,聚房成珠,故名五曜宝珠,若得此宝珠,无论所修何种属性之法术,均有百倍增益,故此珠传为妖族瑰宝,时为引发妖族争抢之乱,亦就无怪那蛇妖舍不得了。

  "区区五曜,算得了什麽?!"虚空裂开一道缝隙,从里面传出阵阵阴风,伴随著凄厉恐怖的鬼哭神嚎,纵然殿上仙家见闻广博,可也不是谁都有那闲情逸致下十八层地狱去听那鬼叫。

  从那口子里跳出一名少年,才一落地见了那不苟言笑的天枢便笑逐颜开,不顾众仙目光便将怀里的宝珠献宝般送到天枢面前:"天枢!这是夜光如意珠,乃天地出初开的上古神物,定能助你重塑锁妖塔!"

  "如今单靠重塑锁妖塔,已不能解决天地之危了吧?"幽森的话语从缝隙内传出,随即一名白面书生迈出身来,此人面相清秀,却浑身阴气,甚至比九泉下的恶鬼更重几分,他看了一眼凑到天枢面前像讨要骨头的小狗般的少年,朗目见幽,深邃难明,但转眼却挑动笑容,向天枢拱手道:"贪狼星君,久违了。"复又向座上天帝行参拜之礼。

  天帝玩味地看著这位一眼就能被看穿还满不在乎地披著死人皮的第三殿阎罗王:"眼下似乎还没到十殿阎罗上天宫述职的时候吧?宋帝王。"

  宋帝王挑眉,尚未作答,那少年已不假思索出言维护:"事态紧急,只为早日将宝珠送到天枢手中,是我让宋帝王开的阴阳道,陛下若要怪罪,破军愿一力承担!"

  本来脸色不渝的白面书生闻此言,那笑容顿是如沐春风,连快冒出鬼来的阴气俭省不少,於是抬手再度撕开阴阳道,"微臣冒昧,先行告退。"意犹未尽往少年挤挤眼,"记得快些回来!"抬脚入内,借道离开。

  阴气还没散尽,不知怎的突然又掺入了强烈的魔息,魔族与天族素来势不两立,更不用说到访天宫,众仙闻魔色变,纷纷祭出法器,岂料待那魔息近了,竟然是位先生打扮的青年男子,看他法力不怎麽厉害,然而手中所持之珠,却有倾天魔力!

  青年面露疲态,便好像刚从千步楼梯下爬上来般,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全:"总、总算赶上了……呼呼……累死我了……"想来没有仙家坐骑,要上这九霄云顶确实不易。

  众仙虽不曾去过魔域,但亦有所耳闻,便只有魔尊手中至宝,聚魔珠有此能耐!

  可是……

  神仙们都认得这位,乃七元中法力最为殊弱的禄存星君,任他们想破头皮也断然想不出这位只懂运财之法的星君如何能深入魔域,从魔尊手中取得秘宝?!

  狂兽咆哮,只震得众仙两耳轰鸣,殿外突然雷电交加,霹雳跳跃。

  但见一头青狮踏入殿来,这狮股有两尾,甩动之间带动雷鸣电闪,而其背上坐了一名堇衣白发的俊美男子,虽是浑身妖气却又隐隐透著清淡莲香。

  来者正是曾经位居星君之品,如今掌管妖域之众的妖帝──巨门星君天璇。

  妖气如此张狂,岂能容於这天庭之上?!当即有仙人叫道:"大胆妖孽,竟敢擅闯凌霄宝殿?!天兵天将何在?还不快快将他拿下!!"

  四旁立即有值日天将从旁扑出,雷兽猛然张开血盆大口,咆哮之声震耳欲聋,兽性凶残,铁牙钢爪,铜铃圆目陡现杀光,谁人若敢上前冒犯那天璇妖帝,只怕便要立下被它直接撕成碎片。

  值日天将在天宫虽亦常见天兽,但那些天兽都是被仙家驯服,纵有利齿尖牙,亦不敢对天人露出半点,岂能与这头荒外妖畜相比?当即被那狂悍之势所慑,窒在原地。殿上众仙也变了面色,被那狂暴的哮叫所震,不由纷纷退开,顿时让这当中七人立於一个相当空旷的圈内。

  苍袍略动,一只手从旁探出,压在雷兽额前。

  "帝君面前,岂容放肆。"隐带威慑之意的手,散发出阵阵煞气,巨狮兽瞳中纵有不甘之色,却也不再咆哮,前膝微蹲盘身殿上。

  天枢转目看向天璇,皱眉道:"你如今是妖界之主,这里已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话听来不近人情,拒人於千里之外,然而天璇却只是摇摇头,并不解释,手掌一翻,变出一个绢布口袋,里面看来沈甸甸,外表及看来,似乎装了不少圆形的物件。

  当不愧是妖域之主,带过来的宝珠不是用颗数而是用袋子装的。

  天枢也知多说无用,便也就接过,略略点头。

  一旁武曲星君看他二人话都不多一句地默默交流,忍不住与旁边轻笑不语的文曲星抱怨道:"难道说句话就这麽费力吗?"

  文曲星一副高深莫测:"此时无声胜有声……"

  北斗居天之中,当昆仑之上,禀天地之气,养物济人。

  第一天枢宫贪狼星君,第二天璇宫巨门星君,第三天玑宫禄存星君,第四天权宫文曲星君,第五玉衡宫廉贞星君,第六开阳宫武曲星君,第七摇光宫破军星君。

  这七位,正是当日领天命下凡,寻珠塑塔的七元解厄星君!

  七元齐聚,随便摊上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人物,先前趾高气扬的神仙不敢再大放厥词,只好转目看向座上帝君,只盼君上能以雷霆之威打压这些完全无视天规戒律的上古仙人。

  岂料天帝却丝毫未见恼意,反而颇为羡慕地打量那头青鬃巨狮:"当年未能捕获雷兽为骑,如今看来,确实可惜了……"

  此时他似乎已看腻了闹剧,从座上站起身来,众仙连忙躬身低头,天帝目光如炬,却不去看其余之人,只望向天枢。

  "朕曾下法旨,'逆天者,诛。'"

  随著他的声音,天枢袖口处穿过布料透出一层光晕,正是那道天旨所在。

  "朕命卿,依旨行事。去吧!"

  黄金龙袍一摆,离身出殿。

  连最上位者也并未出言责斥,那些仙人也就没有立场再作纠缠,只好纷纷用眼刀剐那立在殿中的七位星君,然後愤愤离去。

  "荒谬。"

  待众人散去,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大殿响起一声按捺已久的怒喝。

  适才被众仙言语讨伐仍是不动如锺的天枢,如今对著那几位同宗星君见是怒火溢於言表,就差脑门再冒出几条青筋了。

  下意识先缩头避开他凌厉眼神的武曲星非常不幸地先遭讨伐:"开阳!!天君罚你守天峰三千年,现在还不到三百年,无天君法旨,你岂可出峰?!

  武曲一副我也无可奈何的表情,呢喃道:"还不是千里眼说看到你被众仙所围,我可知道他们闲著没事能唠叨上千年……"

  天枢气结,正想再责,谁想入目是那重新化为赤蛇嚣张鳞色,蜷在凌霄宝殿上肆无忌惮伸懒腰的妖怪碍眼得难於忽略。

  "玉衡,不是让你教化这恶妖麽?眼下看来,这妖怪是教而不善。"

  廉贞星君木著一张脸,全无表情,点头,转身,伸手一提,竟拿了那硕大的赤蛇七寸要害之处,迈步,拖出殿去往外一丢……"咻──!!"重物从九霄飞坠下凡的声音,恼羞成怒的哇哇怒吼渐渐远去:"飞帘,你这混蛋!!有你这麽过河拆桥的吗?!──"男人依然面无表情,回身关门,拍拍手上的灰尘,以示完工。

  那边天枢已盯住了另外一位刚喘过口气来的禄存星:"天玑,你适才拿出来的宝珠是何来历?"

  "呃……那个是……"

  见他含糊其辞,天枢眼神见冷:"聚魔珠乃魔尊信物。"

  眼看是瞒不过,禄存只好老实交代:"欧阳走了一趟魔界,听说魔尊对他另眼相看,好像还打算传位於他……"想他那个人魔的情人,才好不容易刚把武林盟主的宝座给让出去,还没能逍遥几天,转头莫名其妙地就被魔尊给惦记上了。

  与妖为伍,与魔同行,天枢觉得他的修为得再上一个层次,才能坦然面对这些而不至有把这些惹祸的家夥统统用盘古凿宰掉直接送轮回道的冲动。

  "天枢,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不该私开阴阳道,还擅闯凌霄宝殿……"还不等天枢出声,破军便露出战战兢兢,可怜兮兮的表情,少年模样的他看上去就像个知道做错了事,只等家长批评的孩子,看得人不忍责难。

  "咳咳!"有些突兀的咳嗽声,适时引开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文曲移开了凑到唇边的拳头,笑眯眯地看著天枢,若论错处,似他这般舍弃天元之寿以逆轮回的星君恐怕是首当其冲,可他从容态度,就好像这里就属他完全没有错处。"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快些带上宝珠到锁妖塔一试究竟。这以後的事,还是等天地渡厄之後,再作计较吧?"

  言之成理,天枢心知事不宜迟,於是也不再多言,道:"本君这就启程,你们且在此静候。"

  "我跟你去!""我也去!"武曲跟破军异口同声。

  武曲急忙解释道:"还是让我一同前去吧!临走前千里眼说看见应龙已带同十二翔龙卫往锁妖塔而去!!"

  文曲淡笑,禄存皱眉,廉贞依旧木著脸,但看他们的神色,却绝不打算袖手旁观。

  "不必。"

  但七元魁首的决定,一向不容更改。殿外已闻青鸾鸟鸣,天枢转身正要离开,谁想堇色飘飘,拦了他的去路。

  一直不曾开口的白发妖帝终於说话:"我等北斗七元星,自古同耀,亦当同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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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天见无垠覆九州,地裂山崩吞万物


  往古之时,曾见天角倒塌,大地开裂。

  天见无垠可覆九州,神州地裂堪吞万物。

  烈火焚烧百日不熄,洪水泛滥数月未退。

  猛兽离林凶禽腾空,擭食伤人苍生危殆。

  但见昆仑之上,北斗星芒大盛从前,蘦星璨璨,其象伟观。

  那贪狼星盛极一时,光芒从天而降,笔直地落到昆仑丘之巅,有见苍袍猎猎,神人天姿,只容膜拜,不容忤逆。

  随後在他身後,六芒乍烁。

  再有巨门,星红妖异,白发堇衣的当朝妖帝稳坐青狮雷兽,尾动而起霹雳雷电,气势慑人。禄存,星灵气洁,那青年布巾儒衫,祥和气度不与人同。文曲,星昌耀斗,一派施然安稳,风采夺目,出世则令天下拜服。廉贞,星运乾坤,无情之面,化气为囚,定性无常,触之不可解其祸,逢之不可测其详。武曲,星刚披靡,红袍气盛,勇武刚强,无与伦比。破军,星恶坐命,少年脸色不渝,杀气腾腾,煞曜之恶,岂与世融。

  北斗居天之中,当昆仑之上,运转所指,随二十四气,正十二辰,建十二月,又州国分野、年命,莫不政之,故为七政。

  古书《甘石星经》有载:北斗星谓之七政,天之诸侯,亦为帝车。

  常代天巡狩,济困解厄。

  昆仑丘广袤百里,高八万仞,增城九重,於其上能览万里神州。

  此时众星君於昆仑丘上举目四顾,但见南极、西极、北极三处,重云飞堕,电闪雷鸣。隐隐传来有隆隆巨响,仿佛有不可举负之庞物自天往地面缓缓倾斜,陨星如雨,随倾斜之天形坠奔天脚。

  "没想到天劫之难,已至如此地步。"便连七元星中最为稳重的文曲星君天权,见了此般境况,亦不由皱了眉头,天塌三角,地裂震荡,凡间必定灾祸连绵,纵是大罗金仙,纵有百臂千手,亦难化解一二。

  "哧──"他身旁武曲星君开阳骤然翻腕,一杆黄金枪化形在手,神兵火云,枪头顿见烈焰腾烧,"有人比我们来得更早。"

  面前墨黑巨柱般的锁妖塔弥漫重重阴云,滔天妖气仿如妖域门开。

  天枢眼神更转深邃难明,那片阴云之中有什麽,不止是他,七元星君皆是清楚明白,然而此刻他的心中,竟觉了一丝踌躇。

  "天枢。"妖帝天璇唤他名字,他没有问任何话,但语意中,却隐隐带了询问之意。

  天枢神色一凛,天宙就要倾於眼前,已容不得一丝犹豫。

  贪狼曜芒,煞气腾空,昆仑丘受其力所影响,万仞之山竟微微震动,与阴云之中那张狂的妖气顿成抗衡之势。

  目中只余肃杀。

  便当如天帝旨中所言──

  "逆天者,诛。"

  重雾深锁,黑塔凌云。

  云雾之中,电跳闪耀,龙影腾跃。起伏间亮鳞华美,时又潜入云中隐去身形。龙入云而隐,纵然细看,亦难辨清这里面到底有龙几何。

  龙之所以为异兽之长,自有其天兽之无上威仪,但闻龙吟之声低沈庄严,似在威慑来者,莫敢进犯。

  且见巍峨锁妖塔下,玄袍龙帝背手而立,仰观这倾塌在即的黑硕巨塔,层高九十九数的锁妖塔,曾锁住无数妖力高强、为祸世间、罪犯天条的妖怪,然而如今失了塔顶宝珠,里面的妖怪早已逃之夭夭,风如龙盘旋於塔身上,呜呜似阵阵悲鸣之音。

  在他身後,十二玄铁甲卫如铁岩之顽,稳磐地上,犹如十二根蟠龙石柱,这世间,似乎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够撼动分毫。

  似有感客来,应龙缓缓回首,看到天枢时,会心一笑:"就知星君不会叫本座久候。"

  天枢目光冷冽,定看应龙:"本君以为,龙王不会重蹈覆辙。"

  "上回是败,这回是胜,何来重滔覆辙之说?"应龙笑道,"莫非星君还以为,能以一人之力,解除厄劫麽?"

  "龙君此言差矣。"不等天枢应话,他身後文曲星君天权便施然接话,"我等七元解厄星君,自如同耀於天极一方,此番下凡寻珠,虽是分头行事,却仍彼此相顾,岂来一人之说?想来是龙君自上古轩辕时便不曾回天,故而不知道,也不奇怪!"语中暗讽应龙早被天界流放,如山野之民,莫知世道沧桑变幻,更遑论天宫人事几何。

  应龙似不喜被扰,一直停留在天枢身上仿佛目空一切的金瞳方转而打量文曲星。

  随即颇觉有趣地说道:"呵……常闻天上人说,'宁与武曲械斗,莫与文曲言争',看来确实不错。想来本座与文曲星的小徒弟颇有些渊源,若今日星君不幸陨落,本座定然会将那头小豹子好生照顾。"

  文曲星天权脸色一冷,这位被天人尊为仙家典范,气度超脱的文曲星君,顿然撕去一贯儒雅外装,遮掩著怒意的,是阴冷得让人发毛的笑容:"岂敢有劳龙君?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鹿死谁手……"应龙看向东极之方向,"很快便能揭晓。"

  他话音方落,但听天之尽头,东方之处,传来震耳巨响!!那声音之巨,难以言表,便如万雷同奔、千山同倾。

  神州大地山摇地动,天空霹雳电闪,四处是阴风呼啸。

  抬头可见天象大异从前,飞星堕天,斗转星移。

  武曲星开阳不由失声道:"东极鼇足崩塌了!!"他瞪大了眼睛,看向应龙,"为什麽?他人在这里,又如何能……"

  "龙族倨傲之性,岂会甘於蛰伏人下。"

  "你……莫非与那四海龙王……"

  东海龙王敖广,南海龙王敖钦,北海龙王敖顺,西海龙王敖闰,执掌海中生灵,统帅百万水兵,司人间风雨,乃龙族至尊。

  然龙族一向忠於天族,虽为灵兽之王,却除应龙之外,不曾再有叛逆之众,谁想这一回,四海龙王竟均参与其中!

  "本座与四海龙王曾在聚龙渊定下盟约,若当日本座得胜,四海将倾巢而出,上逆天庭。可惜因星君之故,延迟了两千年长。"应龙轻笑,那两千年的囚禁在他看来,不过似昨日今朝,稍等之刻,"不过这盟约并不仅止於此。"

  他的目光悠远,仿佛穿透时空,看到两千年前,极海之深,聚龙渊下……

  "若见君归,须当践约。击毁天柱,夺天逆命。"

  四极之角,呼啸狂风中,仿佛带著阵阵惊天龙吟。

  一股不同寻常的波动,震开了众人各自思绪。始是微微不著痕迹的震荡,随即便犹如地龙翻身,众星君均感这昆仑丘上下剧震,然而若是仔细感觉,却又非自脚下所踩之地表传来。众星相看一眼,不约而同抬起头来!

  这震动,非因大地,竟是自天而来!!

  此时但见天幕似一个坍塌的穹庐,以极缓慢,却不可制止的来势,向地面压来!!

  没有四极鼇足,亦没有了中央天柱,如今天之将塌,势不可挡。

  昆仑丘乃凡世近天之山,自然比神州大地更先有感。

  天幕隆隆震荡,云旋於天顶渐渐化作一股螺旋状,这锁妖塔所在,恰恰是中天之位,故这螺旋之尖,正正对著锁妖塔顶,而中天之上的北斗七星,熠熠天际,光芒大盛。

  天劫在前,应龙仍是一派施然,这一切,似乎从一开始,便掌握在这个被禁锢了两千年却依然轻易颠覆乾坤的男人手中。

  "凡人有句话,说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应龙淡笑地看著远远站著的天枢,仿佛这剑拔弩张的对峙之势并不存在,这里,也不是什麽昆仑丘、锁妖塔,而是那鸟语花香、亭台水暖的南极一隅、龙帝行宫,"想这天地之初,也不过如鸡子混沌。若非得盘古之启,如何能开天辟地?分久必合,如今不过是天命已尽,重归混沌罢了。"

  他并未施展蛊惑人心的妖术,然所言所行,却让人无比信服,仿佛所言之种种,正是天理循环。

  然而这一切,为首的天枢依然置若罔闻。

  苍袍在风中烈烈狂摆,就算是七元中的其他星君,此时亦无法洞悉他心中所想,却听劲风之中,他问:"本君只问你,目的何在?"

  应龙闻言,眼中笑意更深。

  纵观宇内,或许只有这个男人,从不为外间事物所动摇,即使天塌在前,仍目光如炬,直透要害。

  龙族之逆,源於其天兽之傲,不敢屈於天人膝下任其驱使,故而起乱。

  但是他呢?上古龙神,援轩辕,助大禹,功在千古,其尊威早已凌驾於天人之上。若说天帝宝座,他却也是不屑。

  那麽应龙,为何逆天?

  "天命。"

  或许这并非应有的答案,或许这已是所有的答案。

  而这样的答案,却已将一切定案。

  他为逆天之妖。

  他是护天之神。

  岂不为敌?!

  "──"金光无声,却隐闻杀伐之音。

  黄金轴帛自天枢手中横展空中,旨上铁画银钩,狂书之意,让在场众人看得清楚明白。

  "逆天者,诛!"

  但闻九天之上,战鼓擂动,云帆飞卷,五十万金甲天兵於云顶现出真形。

  霞光缭绕之中,只见是刀枪林立,旌旗遍布,摇旗呐喊之声,竟把这天地之动都给盖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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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战鼓震天九霄动,龙舞真形悍无匹


  "看来帝俊早有准备。"

  应龙抬头看了看云中的天兵天将,"只是,本座一向不喜被人打扰。"

  他左手轻摆,身後十二甲卫整齐一致同迈一步,单膝下跪,齐声应诺:"属下定不辱命!"玄甲盔下,是一双双战意滔天的眼睛。

  这十二龙卫,自随应龙离天,镇守南御行宫,已有数千年不曾入战场。如今闻得战鼓震天动地,强敌在前,非但无半丝怯惧之意,反而个个热血沸腾。

  屈膝於众卫之前者,正是雎翎。看他忽一仰首,张口怒吼,始如人怒吼,渐渐如鼓震耳,荡传天宇之际,浑身爆闪刺目金芒,龙身於光中飞跃窜出,笔直腾空,踏云起风,直奔天军战阵。

  便似号角已起,众甲卫亦纷纷一展露真形,翔龙飞天,张牙舞爪,盘於天际,直上九霄。

  翔龙乃龙族中最嗜武之族,悍勇无匹,常以先锋之姿为军中之锐,龙族之战,若得一翔龙者,战可披靡。

  但见飞在最前的黄金翔龙穿透云霄,拦於五十万天兵之前。

  相传龙族为天兽之尊,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於宇宙之间,隐则潜伏於波涛之内。

  那黄金翔龙身形之巨,鳞如罗盘,凌空而下,竟可俯瞰天兵。

  金瞳骤现战意,龙口狂张,喷出一声咆哮,声震天宇,顿把面前大片天兵震得昏头转向,眼冒金星。

  顷刻又见一左一右两尾翔龙窜出云层,二龙并未如金龙化出巨大身形,但一者口吐烈火,一者口吐冰焰,左右两翼成夹击之势,极有默契,天兵之中也有不惧火烧者,但亦不免被熏出个一面炭色,身上亮银黄金的盔甲被火燎出大片焦黑,好不狼狈。

  龙吟大作,十二尾翔龙倾巢而出,抢入战阵,把原来整齐的天兵阵营撕碎开来,难以重整。

  但这五十万天兵毕竟训练有素,虽然一开始被翔龙抢了先机,但自己这一方毕竟人多势众,对方再是厉害,也不过是十二条龙罢了!当即纷纷施展仙家法术,祭出看家本领,与十二翔龙战作一团。

  便见九天之上,龙啸声震,雷电交加,火舌飞舞,斗得难解难分。

  十二甲卫已离,这塔前,便余下那玄袍龙帝。

  虽无人护卫但那男人却仍是一派施然。

  昆仑丘的震荡更加剧烈,天穹坠落,凡间地动山摇,江河泛滥,更有妖邪趁机作恶,鬼魅借意离巢,尘世已是一片大乱,呼天抢地之声已近耳边。

  这一战,无可避免。

  然而天枢知道,此时却非与应龙交战之刻,天穹塌落,他当先以宝珠重塑锁妖塔,以中央天柱先擎苍天,已渡天厄。

  苍袍一动,他已凌空而起,掠过应龙头顶,直往塔顶飞去。

  "星君这般倔强,实在让本座好生为难。"

  应龙岂有不知他的打算,轻轻叹息,并未转身追赶,似乎为对方的决定略感无奈。

  骤见玄袍似被烈风拔地吹扬,黑砂自他脚下飞泻而出,化作无数黑龙,撕裂长空,席卷而起直扑半空中逆风而上的苍袍男子。

  "轰──"烈焰从侧旁狂卷而出,将黑砂龙去势拦在空中,但见青年一身亮银战甲,手执火云枪,枪尖挑舞火舌,虎虎生风,化作一堵不可逾越的火墙。莫论神力高低,莫论法术强弱,若只论兵器械斗之技,九天之上,却也没有哪一位神人敢作托大单挑武曲星君。

  武曲星开阳脚踏祥云,笔挺身姿於熊熊烈火之中威武不凡,但闻他朗声喝道:"昔天汉一战,未能与龙帝交手,实感抱憾!今请一战!"

  黑砂龙影於虚空狂舞,仍站在地面上施然未动的玄袍龙帝略略垂眉。

  "也好。若无琴瑟靡靡相伴,岂闻编磬沈雄飞扬?"

  "武曲来战!!"

  那武曲星君手中火云枪,曾挑下无数奸佞妖邪,但见他腕力一震,枪身抖动,划出火花飞碎,自上而下直取应龙。

  火云枪不动如山,动如雷震,但见来势之快,疾如飞电,眼见便要将仍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玄袍龙帝扎个前後对穿。

  然而此时却闻一声喝叫:"开阳快退!!"

  "嗡──嗡──"

  说时迟,那时快,利物飞旋划破空气的尖锐声音自虚空破出,两道快得让人看不清的光弧一左一右,一光一阎,向武曲剪来。

  "喝!!"武曲连忙回枪欲挡,谁想那枪头竟抽不回来,定睛一看,喷吐火舌的枪头被黑砂所缠,明明不过是流砂之形,却滋长不息,一如传说中息壤之力。

  眼见飞速卷来的光弧就要将他一分为二,武曲却莫名固执地不肯撒手丢开火云枪。

  "笨蛋!!""快撒手!!"

  两声几乎同时响起,两道影子飞身抢出,只见钢锁链条拔地而起,飞速穿插成网,在开阳身侧形成铁链包围圈,将迎面而来的光弧捞住,但见相交之处火花四溅,利刃旋割硬铁之声尖锐刺耳。又见一股虚耗之息薄喷而出,与枪身上的黑砂缠斗一团,黑砂有滋长不断之能,然这耗息亦有吞噬一切的能耐,两者此消彼长,一时间亦难分胜负,但总算让武曲收回火云枪。

  来者一为廉贞,一为破军,联手之势,於危机关头险解武曲之围。

  此时见那应龙终於缓缓转过身来,脚下一点,乘黑砂之势腾身离地,空中劲风玄色袍摆烈烈作响,更把那一头长发逆风吹扬,黑砂在他背後铺涌开来,便如同一幅巨大无比的墨色披风,只把那妖邪之气尽显无遗。

  "璧噬,岚磬。"他轻唤一声,那两道光弧听到号令放缓旋转之势,方见一光一暗,两口圆钺。钺身钢色亮银,一者似有日火流光,一者似阎夜暗魅,若非适才见过厉害,实在难以想象这般华美之物竟是兵器!

  "玄黄乾坤钺……"武曲擅用兵械,自然认得此物,正是传说中混沌天神精气所化之上古神兵,当下脸都皱了。始於开天辟地之时的上古兵刃,自生便有灵性,一副兵器,几乎便等於一个神灵,更不受天地所限,不受五行约束,以本性择主。

  如今应龙正是这神兵之主,本来就已经深不可测的家夥,现下是更难对付了!

  应龙且一抬手,挡在前面的虚耗之息顿时被撕裂出一道口子,刚硬的锁链在他弹指之间段段断裂,坠地化土。

  武曲身侧,少年脸色愤恨瞪著眼睛像恨不得把面前这个好整以暇的妖龙给生吞活剥,然後又转眼瞪了武曲:"笨蛋,你要命还是要你的火云枪?!"

  武曲苦笑,却亦不作解释。

  另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则一脸僵硬,只是在面见应龙时,仍是不免掠过一丝难以明言的情绪。

  应龙挑眉一笑:"多年不见,飞帘。"语调之轻,全然不带半点曾遭背叛的愤恨。

  廉贞星君不卑不亢,弯身向应龙拱手行礼,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许从一开始,他便不曾骗过这位上古龙帝。

  "你应该知道,就凭你们几个,尚不足阻拦本座。"

  "我知道。"就如两千年前拜在应龙麾下那般,无论接下来的任务如何艰险,他只会目不斜视地向目标前进。

  "可是不试一试,又怎知道不行?"三人身後,文曲星天权仙风道骨,凌於半空。

  便又见禄存星天玑腾云而起,书生风度,目光坦然。

  电闪如鞭,随青狮尾动,白发妖帝──巨门星天璇堇衣飘飘。

  这六位星君自古同耀天极,自有灵犀之通,不必谁人发号司令,便骤然发难,释放出星元之力,但见天顶上六星光耀,竟一时堪比天日,飞芒聚合,向正中应龙撞去。

  只听"劈啪!!"一声巨响,如同旱天雷震,吞没玄袍龙帝!

  冲力未尽,直接打落地面,顿见昆仑丘顶如遭雷伐,岩石飞碎,尘土四扬,地面被砸出一个巨大的焦坑。

  众星君眼见地面沙尘滚滚,未料到那应龙竟然避亦不避,要知这星元之力非同寻常,合六星之力,足以开山裂地。

  风息吹散了一些烟尘。

  焦土之上,渐渐露出一片玄黑色的袍角。

  一股烈风骤然而过,沙尘两分,那玄袍龙帝仍旧站在那里,非但安然无恙,甚至连头发丝也好像不曾被吹乱分毫。

  然而左侧鬓发下,棱角分明的脸颊隐见突兀的墨鳞斑斑浮现,叫这本已如魔如魅的男人更见妖邪之姿。

  "七元解厄星君,力量果然不弱。能将本座逼回地上,总算不错,难怪帝俊对你们如此看重。"应龙全然不因此而恼,轻笑著打量众星君,语中露出惋惜之意,"可惜欲与贪狼比肩,你们几个……尚差了许多。"骤见他长袍一甩,一直凝於半空一动不动的双钺突然飞速旋转,速度比之前快上了不止数倍,其形幻化,由单化双,由双化四,转眼之间便见虚空中钺影无数,将那六位星君团团围在半空中!

  空气就像瞬间凝固了。

  玄黄乾坤钺化开,竟成混沌之势。

  天地未开,混沌之状如鸡子之密,无上无下,无正无负,若要冲破这无天无地的混沌,恐怕唯有创世盘古!

  应龙看著半空,嘴角轻轻扯出一丝笑意,抬手,猛然捏掌成拳。

  混沌即合!乾坤钺影顿时向中央碾挤。

  明知锁链无用,但眼下却是挡得一时是一时了,"天魔锁!!"廉贞拼尽全力施放法术,但见锁链横空布成一堵铁链墙垣,可惜神兵面前,焠钢亦不过豆渣。

  链墙瞬即崩碎!

  眼见众人便要受千刀万剐──


枢天引 下卷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混沌乾坤问谁主,且看翻云覆雨时


  便在此时,一道红光划破长空,不惧刀锋之利撞入混沌空间,红影将廉贞缠住,将飞铲而至的利刃刀锋尽数挡去,混沌之破,正是源於自身之动,那物便趁此机会将廉贞带出万钺之围。

  里面电光狂起,於混沌中弹跳闪烁,霹雳至刚至强,以雷电之顽强抗钺刃,青狮一声怒吼,背负白发妖帝亦跳出混沌。

  空中云影呼啸,一道剑光破空披靡,竟以一剑之势利用间隙之机撞入混沌,可惜这剑虽亦是天命宝剑,但与上古神物相比始终有差,一入钺阵,顿裂成无数碎片,但这出剑之人,要的就是这个机会!!"师傅!!"一声叫唤,云影化形,已将困在里面的文曲星拉出混沌。

  武曲星正要施展法术,忽见手中火云枪枪身发出阵阵金光,那光亮突然化作一道金线,以极为奇妙的角度,似迷宫之引般为他指出一条根本以肉眼无法看出的诡道,武曲星想也不想,便顺势而前,竟就此让他毫发不伤地离开法阵。

  且又见阴阳道开,还不等看清,洞口之处也不知是什麽被刃风搅出一蓬血肉模糊,然而鬼影幢幢,刃锋再利,似乎亦奈何不了那无形魂魄,一只手,或许只能称之为一只鬼手,就算被钺刃所伤也不会出血不会被切断的鬼手,一把扯住破军:"跟我来。"便将他拉入虚空,消失於混沌之中。

  法力最弱的禄存星君愣愣站在原地,眼看那锋利的刃口就要割来,然而突然眼前一暗,宽厚的背影就像以前的每一次,稳稳地护在他身前,看上去不过一介凡人的男子,微侧的脸庞方正刚毅:"先生不是答应过我,日後不再独自涉险吗?"然而那双满溢关怀的眼睛,却是一片血红之色!

  从这男人身上,涌出阵阵红光,并不只是光亮,这殷红颜色,乃有鲜血之豔丽,这男人,非妖非仙……而是──魔!

  但见他健臂一捞,将身後禄存星君挟入怀内,骤见魔气大盛,红光化作奔流,血涨混沌!!

  就听一声巨响,乾坤双钺两分,万形归一,混沌之势已被血洪炸开!

  冉冉落回地上的男人将禄存星君轻轻放下,身後是铺天血瀑,腥风血雨,他小心翼翼地不让怀里的星君沾上一丝血污。

  玄黄乾坤钺各自在空中划了个圆弧,回到应龙身旁,缓缓旋转,发出不甘之吟鸣。

  "怎麽?璧噬,岚磬,已有万年之长,不曾遇到对手了吧?"

  "嗡──嗡──"流华如日的单钺的刃口就像突然舔了油的火,光芒大盛。另一口带阎暗之色的单钺则露出氤氲浮动,霓影变幻。

  遇强愈强,正是上古神兵嗜杀之意。

  星元之力最弱的星君身边,那个看似凡人,却又满身魔气的男子,血红得发亮的眼珠在看著禄存星君的时候,却是满满的,毫不掩饰的温柔,便连说话,也是细声轻语:"都怪我来晚一步,害先生险些受伤……"说到此处,更露出自责神色。

  然而禄存星君显然不为所动,皱眉:"欧阳无咎!你哪里学来的血魔大法?!"

  所谓血魔大法,这血,自然不是鸡血鸭血,而是造就魔障的……人血!但凡施展此法之魔族,杀戮之业越深,死在他手上的人越多,这血魔大法的力量便越大!

  血海难渡,众生皆灭。

  而适才破开乾坤混沌的血业,若没有屠杀几个城池、坑埋几万俘虏,是绝对做不到。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似温厚的男人居然背负了如此多的杀业。

  "呃──"对方一时语塞,适才眼见形势紧急,便不及掩饰便把刚习不久的法术给施展开来,原来连他自己都不曾料到这法术如此凶煞。自知瞒不过,只好老实交代,"之前在魔域遇到魔尊,就忍不住跟他学了一招半式……"

  禄存星君恍然大悟地想起,如今这魔界尊主,恰恰就是一只血魔!!

  忍不住跺脚怒道:"你怎麽净学些旁门左道!我要扣你半年月钱!!"

  男子眨眨那只血光满溢的眼睛,颇为憋屈,他不就是人魔吗,不学这个,难道还能学仙法不成……

  此时最先闯阵的红链落在东角处,原来正是那尾赤鳞巨蛇,昔才闯入钺阵,蛇鳞就算坚如钢硬,也被钺刃割得鳞甲开裂,鲜血横流,蛇背上的蝠翅亦难於幸免被削去大片,巨蛇松开盘卷之势,放开被他牢牢护在身下的廉贞星君,抖动身躯施展幻化之术,只见蛇妖赤发张狂,身上全是割痕,便连左颊也烙上一道皮肉外翻的血口。

  然而蛇妖不以为然,啐出一口血沫,对著廉贞骂道:"傻了你啊?就你那破铜烂铁,还想去挡玄黄乾坤钺?!"

  "总比你的皮硬上几分。"木讷的脸上极为难得地露出痛意,好像受伤的人是他自己,不由分说从怀里掏出仙药,毫不吝啬地往蛇妖身上洒。

  "行了行了!!这才刚起头!"蛇妖将他的手按住,吊梢的眼睛侧目瞟了那边,那位两千年前的顶头上司,心中暗叫麻烦。能让他臣服十年之长的龙帝,只是站在那里而已,已让他感觉到压迫之力,令人无容抗衡。若换了以前,他早就不管不顾直接逃之夭夭,可瞧了瞧身旁的男人,叹了口气。也罢也罢,今天就算在这里交代了,要麽共存,要麽同死,至少不会再有谁背叛谁。

  "你来作甚?为师不是吩咐过,让你在洞中暂避一时,待天劫过了才来寻我吗?"

  文曲星君一改先前冷静,一把抓著身旁少年的手腕,这只手适才施展的惊天一剑,在混沌中神剑秦阿尽碎,他的手也不能幸免,伤口见骨,乃至割裂筋脉,鲜血染湿了方才被他扯住不放的衣袍。

  倔强的少年咬了嘴唇,不辩不驳,可这态度也清楚言明,如今要他走,绝无可能。

  身为他的师傅,文曲星君又岂有不知他这个小徒儿若是发起倔来,当真是十头青牛都莫想把他拉回头。

  本来想让他暂避山中,躲过灾厄,以小徒儿如今的本事,就算是天塌地裂,至少还能保住小命,可若是跟在他身边……

  "唉……"文曲星君无奈叹息,这算是他这乖徒儿难得一次的忤逆他的意思,虽然,也可能是最後一次。

  "嘶──"惨!!,如同鬼爪子抠割绸布的声音。

  本无一物的虚空裂开一个阴森森的口子,洞内酱墨的黑暗似有无数人影蠢蠢欲动,却又偏偏看不到一张完整的人脸。

  便见破军星从里面跃出,一脸愤然,回头正要骂那个尾随他出来,多管闲事的第三殿阎罗,谁想话到嘴边,却猛然窒住,後面那个白面书生双脚离地,且下方的位置不见影子,已是完全的魂魄状态。

  "你的皮呢?!"

  书生咧嘴一笑:"成肉糜了。"他那肉身不过凡躯,别说是上古神兵,就算是寻常刀剑都能将之剁碎,不过能借此为障,把破军救出法阵,倒也不枉这副用得挺顺手的尸身。

  只是少年看来颇为难过,心中不由一甜,凑到他耳边,温声道:"夜里你不是常常抱怨尸体冰凉麽?待此事一了,我便在投胎一遍,你去我殿中歇息一宿,待时辰一到,便让无常引路带你来找我。"

  就算是第三殿阎罗,也不可以这般视生死轮回如无物吧?

  少年却不管这般做法到底犯了多少天条多少地规,警告道:"若再失忆,莫怪我敲碎你的脑袋,让你再跑一趟轮回!"

  "劈啪、劈啪、劈啪。"

  青狮两条长尾巴每次甩落在地,便引来一道电光闪烁,兽性嗜斗,铜铃般的大眼睛,白发妖帝从它耳上拿下一片墨黑色的鳞片,往应龙面前一丢,一直不曾开口的男子说道:"前时借龙君之逆鳞以渡天劫,如今原物奉还。"

  龙息彼此呼应,正是那一枚从他咽喉要害之处被天枢强行剥去的逆龙鳞。

  逆鳞落在应龙掌中。

  眉峰轻挑,他看著俊美不凡却堕为妖仙的巨门星君,玩味一笑:"可惜如今,你们的魁首欠本座的,已不止一片逆龙鳞。"

  掌中稍一用力,竟就此将逆龙鳞捏碎,墨晶飞散,化作灰尘。

  他抬起头,望向九十九层入云深处的方向。天幕又往下坠了不知几千丈,重云更密,看来不用多久,锁妖塔顶就要先被塌下来的苍天压碎。而云之深处,光芒不是炸亮,那并不是闪电霹雳,而是宝珠释放神力的光华。

  应龙回目环视地面上几位星君,以及他们身边同伴,且是一笑:"本座尚有约在身,少陪了。"

  言罢施然迈步,视众星君如无物,就此走过。

  "给我站住!!"武曲星君开阳岂容他轻易走脱,飞身跃起,火云枪一送,直取应龙背心要害。

  本以为应龙定会驱动玄黄乾坤钺前来阻挡,廉贞、破军立即严阵戒备,谁想那乾坤钺仍在半空一动不动,然而玄袍龙帝却动了。

  但见他侧首抄手,以极为精妙的手法捻住火云枪枪头末端之处,枪上三昧真火当即炽烧其手,但见他手背之处墨鳞浮现,如珠点华,全然不惧能把玄铁溶水的热力,一压一抽,竟就将武曲手中火云枪给夺了过去。

  半空圈转枪身,头也不回往後一送!

  雷霆之势,如飞电流星,直向武曲咽喉刺去!!

  眼见武曲避之不及──便在此时,那漆金坚硬的枪身突然浑体龟裂,"啪!!"一声脆响化作无数木屑,枪头失了凭依,去势不减,但总算稍稍慢了一些,武曲在生死之间扭身避开,锋利枪头便险险擦过他的颈侧,留下一条血口。

  然而武曲已顾不上这些,眼见火云枪枪身崩碎,几乎睚眦俱裂,不由失声吼喝:"千里眼!!"原来这火云枪枪身正是那天峰之上千里眼真身桃木心所化,千里眼有目观千里之异能,方才定是看到武曲危在旦夕,强行施法自碎本体,想到千里眼好不容易重修人形,元神未稳,这一下,也不知有何後果,武曲心都吊了起来。

  应龙拍了拍手上碎屑,回目,目光落在那几位已准备放手一搏的众位星君,见武曲险些被害,他们的脸色更见凝重,眼中也露出肃杀之意。

  但见是雷动霹雳於地上弹跳不休,青狮哑声咆哮,蠢蠢欲动。剑芒意形骤现,似万剑齐指,源源不断。魔息如潮翻涌,强敌在前,挑动魔族嗜杀之意。骷髅鬼影,从地底爬出,阴森鬼气顿似身在黄泉幽都。

  应龙却是淡然一笑,饶有兴致地问:"各位是打算单打独斗,还是一涌而上?"

  风,好像停滞了。

  云,好像凝固了。

  只有……影子在动。

  玄袍无风而缓缓逆向飘扬,青云履下的影子,就像活了起来,化作一条带翅的影龙,而後,一条条黑砂龙自平整的地表弓身而起,冉冉升起,妖气化作黑砂,遮天蔽日。

  "还是一起上吧,"玄袍龙帝用他那双鎏金瞳孔扫过在场众人,难得露出一丝专注,"本座不想让贪狼等急了。"


枢天引 下卷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谁言洗心讵悬解,难得悟道正迷津


  "咻──"一条黑砂龙在虚空中仰首嘶吼,而後破散化虚。

  风动,云动,影静。

  玄色的袍摆徐徐落下,应龙依然在原处,好像只是被风吹动了衣袖,人却不曾动过。

  然览目四下,锁妖塔庞大的影子之下,地表被铲平了大半,寸草不生,硝烟嫋嫋。

  周围竟没有一个站立之人。除了在他面前,好像还站了一个几乎与他同样高大的男子,只是若看仔细些,却见那人并不是站著,而是被应龙的手深深插入胸口,挂在那里!

  若这个是一介凡人,此刻只怕早已死了个彻底。

  浑身血光的魔族男子身受重创,但目中血光仍盛,不顾咽喉出不断溢出的鲜血,咕哝著念动咒语,试图再度驱动血魔大法。

  应龙嘴角轻挑,潜藏在对方体内的手就这麽轻易一紧。

  "咳──"就算是魔,也不见得是铜头铁臂,刀枪不入,更何况被捏住脏腑要害!

  血红的眼睛有些失神的浑浊,若非死命咬紧牙关,只怕就要痛得失声嚎叫。

  "以凡体成魔,可算是千年不遇。不过……"

  应龙缓缓抽回手,就听得那粘稠血肉被摩擦时极为骇人的声音,他从对方的体内生生取出了什麽,然後随手一甩,便将魁梧的身影丢出三丈开外,"劈啪!"坠地,尘土飞扬,血水汪汪在地表铺开,却再也动弹不得。

  长身而立的龙帝手中,稳稳放了一颗鲜血淋漓、仍自跳动的心脏!

  "既已成魔,还要人心何用?"

  只见他五指一合,"劈啪!!──"脆响,粉碎的鲜红肉块迸裂开来,血从他指间滑落,"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魔血比人血更为浓稠,且炽热如火,应龙无意沾得一手血腥,便随意一抖,以法术化去。

  风卷过地面,带动他玄袍的下摆。

  金瞳流光,转目去看满地残桓。

  巨大的翼蛇一身鳞甲尽裂,几乎是体无完肤,瘫软在焦黑的土地上,在他身下牢牢护著一个同样伤痕累累,闭目不醒的廉贞星君,许是他的脸色太过灰白,实在无法断定他是死是活。

  不远处尚见文曲星君趴伏在地上,在他怀中有一头雪毛云豹,然而漂亮的皮毛被鲜血所污,纠结成块。武曲星君也好不了哪里去,一身盔甲早已支离破碎。雪发妖帝双目紧闭,身侧雷兽威武的青鬃七零八落。至於那鬼王,更是连魂影都消散无踪。

  应龙稍抬手,"嗡──嗡──"双钺发出轻轻的响声,飞至其腕之上,缓缓旋转,交错之间分毫不沾。看著一光一阎的神兵,龙帝笑而言道:"两千年不曾与人相斗,一下子忘了控制力度。"

  他抬手,眺看那九霄云端,但见此时五十万天兵阵中,杀声震天,偶见龙影上下翻飞,有电光如箭撕裂长空,火焰骤如舌喷一瞬即收,冰碎飞花风雪狂狷,正是烈斗正酣之时。

  应龙收回视线,转身踏过再无人阻拦的山道,走向高耸入云的锁妖塔。

  锁妖塔内的塔室乃墨石所筑,虽曾是严丝合缝,但经年岁月,风沙侵蚀之下,亦已磨出缝隙,没有宝珠法力笼罩,这也只不过是一座寻常的高塔罢了。

  应龙立於塔底最末一层,抬头,便见那螺旋的梯级不断往上延伸,没有烛火照明,悬梯似隐入黑暗之中,没有尽头。

  若施展轻体之术,便能轻易飞上九十九层,但那应龙却并不施法,居然抬脚迈上台阶,一步步往上走去。

  他的步履不紧不慢,倒似游览名胜宝塔般施然自在。

  陪伴其左右的玄黄乾坤钺没有脚可走,便於悬梯中间的空旋之处冉冉上升,一钺光如日芒,一钺幽色似月,每及一层,照亮整个塔室。

  早已跑光了所有妖怪的锁妖塔,空旷得如同一头巨兽的腹部,角落处还可见残留著妖怪的白骨残骸,也不知是被关的太久以至灯尽油枯,还是因弱肉强食成为大妖果腹之物。

  踏过梯级的脚步声於塔室回荡,偶闻得塔顶传来剧烈的震动,似乎是有人试图压制这头擎天巨兽。

  渐往上行,越闻玄黄乾坤钺嗡如蜂鸣,似有感强敌在前,跃跃欲试。

  应龙看了一眼几乎要按捺不住往顶上冲的上古神兵,会心一笑:"璧噬,岚磬,莫要著急,今日一定让你们战个痛快。"

  "嗡──"双钺光芒大盛,仿似回应,欢腾雀跃。

  眼见悬梯渐渐收窄,越往上走,塔顶的震动便更似在咫尺,窸窣的碎灰不时掉落,双钺的光芒中,应龙的目光更是深邃难明。

  他终於停下了脚步。

  这里,已是九十九层塔室。

  "璧噬,岚磬。"

  一声吩咐,玄黄乾坤钺突然化作两道锐芒,左右两分,以雷霆之势狂车塔壁顶盖,磐石坚硬的石砖在钺刃之下,犹如刀切豆腐,一时间飞沙走石,漫天散落,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九十九层竟被夷为平地!

  烟尘滚滚之中,龙帝不动如山,待风吹散了沙尘,他才缓缓抬头。

  在塔下只道塔身高耸入云,谁想这锁妖塔之高,已穿透云层,举目已见苍穹如斯之近,仿佛就要迎面覆来。

  天无朗月,亦无晴阳。

  天幕晦暗,难分上下,莫辨乾坤。

  应龙忽然想起了烛龙舍身闭目的刹那。

  烛龙神异,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

  在那一瞬间,天地因其暝目而尽眼漆黑,索途不得,让他觉得,一切又重归混沌,再无光明之日。

  不由失笑,倒是怎麽了?今日竟也如凡人一般悲春伤秋起来。

  便在此时,眼前突然一阵光芒闪亮,非日非月,却是耀目星芒,但见云霞两旁散开,芒影之中,苍衣长袍,天威凛然凌於空中。

  应龙神色一凛,但见珠华点点,一颗颗力量非凡的宝珠在青衫身侧游离浮动,男子立於其中,双手结印,双目微合,驱动法术,受仙气所引,每一颗宝珠,均发出万丈光华,星芒濯濯,一如千古,耀於天极,斗转星移,唯北斗亘古未变。

  "天枢……"

  九天星芒,近在咫尺,仿佛只要伸手,便能摘去。

  但贪狼倨傲,若无比肩之力,如何能令倾覆天宙,天星坠落掌中?

  金睛中骤现兽状瞳带,风意突逆,狂啸九天,其身後猛然见一尾黑砂巨龙拔地腾空,尾始於塔顶之处,庞然身躯於空中展形,一双墨翅犹如巨鹜张开,妖气倾巢而出,黑砂铺天盖地几乎把整片天空覆盖。

  隐闻龙啸之声,震动天宇乾坤。

  妖气之狂,黑砂飞骤,竟一时将颗颗耀目宝珠给镇了下去,光华被压至式微,乃至如萤火之光,在珠心之处点点闪动。

  狂风中夹杂了无数黑砂,乃令天地更见晦暗,应龙一笑,施然背手身後,抬脚踏出。旋梯至此已是终结,并无通往第一百层的梯级,然而空中飞散的黑砂却於其脚下聚敛成形,架起悬空之梯!

  他走一步,这黑砂所成的梯级便升一级,不快不慢,恭顺地为应龙铺驾通天之梯。

  未几,应龙终於停步。

  "天枢。"

  二人再会於天之极巅,地之正中。

  下坠的穹苍令天地俱震,风扯云动,层层见密。

  高处风急,擦面而过的疾风中黑砂窸窣摩擦之声只在耳边。

  苍衣飞扬,玄袍潇洒,神仙风骨,妖帝邪魅,这一幕,尚记早在两千年前,便曾发生过。又或许早在那两千年前的天汉星河之上,便结下了连仙妖也解不开、扯不断的缘。

  天枢闻声启目。

  目光如电,冷森比剑。盘古凿无形,应龙并不怀疑如今在他手中正正握著那把上古神器,只等他走近便要一剑劈来。

  似乎只要是与七元星君有关之事,无论天枢身在天涯海角,都是瞒他不过。

  应龙也没有瞒骗之意,非但如此,更是坦然调侃:"素知星君行事刚正不阿,原道同宗七元也该这般,不想除了星君之外,都是一身反骨,想必常常让九天帝座上的那个家夥为之跳脚吧?"却不知若论反骨,试问这世上,又有谁能比得过这位领受百仙尊畏,却又偏偏不服天命,兴兵逆上,虽囚禁两千年仍未有一丝悔意的上古龙君?

  天枢不置可否,但目中愠怒未息。

  应龙却道:"星君对同宗多有维护,本座忽然觉得,有些羡慕。"他凝视著天枢一如既往硬板的表情,漏出叹息,"相处多时,也不曾见过星君对本座有过一分和颜悦色。"

  "敢问龙王,所作所为之种种,有哪一样能让本君和颜以对?"

  纠合西海,对抗天庭,毁损天柱,催塌天穹,所行之种种,就算应龙似凶水九婴有九个脑袋怕且都不够砍!

  应龙想了一下,深以为然,颇觉遗憾地点头:"确实没有。"

  天枢抬首,但见天极之上北斗七星虽见黯淡,但未至覆灭,心中方才一松,垂目下来,翻手横空一拖,便将那些被应龙压至仅见萤光的宝珠尽数收回。

  应龙见状,道:"星君此举,实如推舟於陆,劳而无功。"

  天枢却道:"龙王为何始终执迷不悟?"

  "悟?"应龙忽然笑了,笑意中不乏讽刺味道,"洗心讵悬解,悟道正迷津。万物有道,各不相同。是顺天,还是逆命,也不过一念之间。星君执迷,本座也执迷,殊途同归,方会於锁妖塔上再度聚首。"

  天枢沈吟,片刻,忽然问:"今日,是否非战不可?"

  应龙闻此言,一直云淡风轻的神色却是凝驻,渐渐收敛,金色瞳睛转见深邃,那是一种凝重而不容轻忽的态度,目光仿佛跳跃了星火般似有了炽热的温度:"星君一向杀伐决断,今日犹豫,本座能否自以为是地认为,星君是为本座犹豫?"

  天枢未答,似乎亦为自己适才那一句话有些莫名不解。

  此时应龙伸手探来,轻易抓住天枢臂膀:"天枢,你可是在担心,为我担心?"

  担心?

  他现在想的应该是这眼看就要坍塌的苍穹,还有如何能施法擎天,然而看著面前执意逆天的男人……天枢从不自欺,他必须承认,这一回,他确实因为应龙,而犹豫了。

  他甚至不能像两千年前那般,毫不犹豫地拔剑出鞘,指向应龙。

  直到那只手的温度透过青衫。

  天枢彷如初醒,皱眉道:"放手。"

  声到力震,将应龙手掌弹开。

  便是犹豫,那又如何?

  应龙逆天,已毋容置疑,他既为七元魁首,负有除厄之命,莫论前尘,莫论因果,手中盘古凿,当扫尽妖邪,方正天道!

  "七元魁首贪狼,今与君一续千年之前,未完之战。"

  无形兵刃,无声出鞘。

  盘古凿,正是开天地混沌,分乾坤二气之上古神物,闻锋鸣耳不绝於耳。

  应龙不由苦笑,要撼动贪狼意志,似乎比推到泰山还难。

  此时玄黄乾坤钺闪形而出,不需法力催动,已倾斜出阵阵锐气,锋芒毕露。

  兵刃未交,已闻肃杀之声──


  後语:那什麽……老应,你不要太嚣张了吧……
  (想说,其实除了天枢,其他人跟老应确实不是同一个级别的……)


枢天引 下卷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浓墨淋漓障犹湿,碎雨飘零葬龙魂


  天穹渐堕,乃令密云笼罩,难辨天地之近。

  唯有中天之极,云层如螺旋之状,得见一片无云虚空,四周被密云所围,外面却无法一窥内里乾坤。

  此时於锁妖塔上,战况愈烈。

  玄黄乾坤钺诡变无比,浑身刃锋,稍一触碰,便要开肉见骨,这种兵刃,可谓双面刃,若非有过人身手,莫说驾驭,就算随便碰上一碰,也是自伤其身,然而在应龙手中,这对乾坤钺便似玩物一般,翻转再快,亦不触碰己方分毫,然而对敌之时却是严丝合缝,想那鸣蛇之灵巧,尚被割得遍体鳞伤,可知其中利害。

  只是对上盘古凿,却反而难言高低。

  始神盘古,正是以此物凿天开地,力量之极大,非能以常言而论。一经施展,却不管你是幻变无常,一凿破下,只管破坏,不管重塑。天枢一身法力本就刚烈无比,与盘古凿一合,更是所向披靡。剑之所指,无有不破不灭之物,是故贪狼凶煞之说,便由於此。

  乾坤钺飞旋疾急,盘古凿锐如流星,一者乃混沌天神精气所化,一者乃凿开天地的神兵玄器,交击之下,发出闷雷一般的炸响,这威力之巨,每每荡开剧烈波动,凡人若近前听得,只怕立时要震得魂魄尽碎!

  持兵刃之人,更是快得连影子都几乎消失,常是只见光芒於一处乍现未及消失殆尽,便於另外一处再度爆出,碰撞交锋,虚空中劲力四射,这是兵械的拼斗,却也是法力高下之决。

  电光火石的一式交错,二人分落两侧,迎面而对,均是神色未变,游刃有余。

  玄黄乾坤钺旋归应龙两肩,侧飞嗡鸣。

  "星君又比之前更厉害了。这两千年里,败在盘古凿下的妖怪,想必不计其数。"

  天枢手中无形之兵隐见刃芒,流华锋锐。

  "在锁妖塔里被龙王吃掉的妖怪,想必也不计其数。"

  应龙闻言一愕,随即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齿:"龙族素喜荤腥之食,锁妖塔里也不管饭,送上门来的食物,本座岂会错过?就是没有烹调之味,实属可惜。"

  天枢神色见冷,这妖龙,吞食了无数连神仙都奈何不了的妖物,自然不会放过那些妖怪修炼千年的元丹,这锁妖塔里的两千年,修为与日俱增。

  "许久不曾操驭兵刃,怕是生疏了。"玄袍龙帝微笑抬头看了看两口圆钺,"璧噬,岚磬,今日便放任你们一回!"

  应龙口动诀生,玄黄乾坤钺突然发出尖锐之鸣,一左一右划出弧线凌空滑出,然而却并非攻击,一直不曾避忌相交接触的钺刃於半空相遇,双刃互贴,竟是重归一体!这一瞬间,一声闷响之声,气浪席卷四周。

  虚空被一分为二,且见一面显明之方,一面幽暗之域,二者渐合,生出非无非有之境。化境之中,但见一股非金非土非火非木非水之力逐渐衍散开来,浩大浑厚,空中并不见有什麽变化,然而细细去看,却能见阵阵波动正扭曲力量所在空间,飘渺不定。

  渐见一个虚影自乾坤钺中慢慢涨出,此影时是有形而实,时是无形见虚,如同海市蜃楼般出现的虚影,无身无头无手无脚,说不上是什麽形状,却又非并全无形状。

  此物,正是混沌天神!!

  乾坤之初,混沌玄黄,万物之始,非盘古女娲,却是混沌天神。

  生不知生,死不知死,形不知形,念不知念。

  其神力未分阴阳,未分五行,乃至精至纯的万象之始──

  但见混沌天神力量冉冉散开,所及之处,一切重归混沌,或说是吞噬,或说是同化,再无阴阳之分,无五行之属,更……无生死之别。

  天枢见状,神色也是一凛。

  他确实没有料到应龙手上竟有这样一件灭世神兵,天还未塌,只怕这凡世已要被混沌天神重新吞噬化空。

  青衫无风而动,天枢缓缓抬手,胸前之处,便见一道光芒横空而过,划出剑身之形,这透明无形的剑刃终於初次现形,剑身发出黄金光芒,犹如旭日东升,且看这盘古凿上,原有篆文!篆刻剑身之上的,乃早已失传的神字天书,古朴华美,非凡间之文字可媲。

  天枢长空一指,盘古凿离手,幻化一道璀璨无比的光柱。

  盘古凿之力至刚无敌,霸道之极,但见所到之处,开天裂地,犹如巨斧劈石声音震得耳朵发麻。乾坤钺遇敌,即更快地释放混沌之力,半透明的混沌天神精魂飞速膨胀,几乎顶天立地,然盘古凿来势不减,光芒愈盛,强行凿开混沌虚空,扯裂虚空。

  就听一声巨响,盘古凿与玄黄乾坤钺碰撞,金石交击,火花飞溅,骤绽出如阳之耀!

  光芒中难辨胜负,不过一会,但见两副神兵自凝滞於空中。

  只听一声如同琉璃瓦碎的脆响,盘古凿所点之处,钺面碎了一小块的口子。

  混沌天神的精魂像被扎破口子的皮囊,泄出非光非暗之气,一切散尽时,那两副神兵仍停滞於空中。

  玄黄乾坤钺虽有混沌神力,然而,始终不敌盘古凿之刚。

  合一的乾坤越再度两分,却已失去了上古神力,像两块无灵的铁块坠落云底。

  应龙凌於空中,眼见双钺落败,并未露出焦灼之色,却似早有所料。

  压下云头,落得锁妖塔之顶,抬头再看那盘古凿回到手中的天枢,笑道:"没想到连本座的玄黄法器,始终不敌星君手中神兵。莫非当如星君所言,天地未至虚亡之数?"

  天枢看著他,刚正如昔,不动如山:"开天辟地,造物启智。上神盘古、女娲、伏羲等神明倾尽真力,不惜耗损天元以塑天地苍生,万物各享天命,至此遥遥数万年,岂可轻言消亡。"

  "可惜本座一向不信天命。"

  此时忽闻层云之中一阵震天雷响,原处云团突然像烈火烧云,尽管有重云阻隔看不真切,却仍能见内里犹如鲜血的赤红光芒,而後,竟是一片沈寂。

  不过片刻,云中之间龙影飞腾,金龙为首,共十二尾翔龙翔空而至,出云之时不待看真已成流星光芒,落到锁妖塔顶,於应龙面前一列围开,化作十二名玄铁甲卫,只见他们单膝在地,恭谨垂首。

  为首者禀道:"回禀龙主,属下等幸不辱命。"

  远处战云火蔓,已不闻兵戈之声。

  然应龙面上没有露出喜色,金色眼睛慢慢扫过,一一打量面前这十二名忠诚无比的翔龙甲卫。

  自他离开天庭,这十二尾本是前途无量可修得天龙之贵的翔龙便一直追随左右,只因他一句吩咐,守了那南极偏远之地的行宫,一待千年,无怨无悔。

  而今……

  "嘀嗒──"水珠溅落尘土的声音,清晰入耳。

  水滴鲜红颜色,却是一滴最热最炽的龙血!

  玄铁色沈难辨,上面早已满布龟裂,他们低垂著头,在头盔阴影之下,一张张受战火洗礼的脸庞尽是斑斑鲜血。

  那五十万并非毫无反抗的木桩草人,全是天帝座下骁勇善战的天兵神将,平日斩妖除魔所向披靡,如今却於阵前铩羽,十二翔龙岂能不付出同样代价?

  血从盔甲下溢出,一滴滴落在地上,玄铁重甲之下,怕早是皮开肉绽,裂肤现鳞。然每一个人,依旧以意志强撑不倒,稳如磐石,笔直腰杆跪在他们的龙主跟前。

  "你们去吧。"

  平静的声音,道出最後的吩咐,似不过是两千年,离开南御行宫时留下的信任,只是,这一次,先走的人,不再是他。

  为首龙卫缓缓抬头,刚毅脸上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刀口,血已凝涸。瞳孔早见涣散,根本已看不清面前的玄袍身影,然而他却依然面向记忆中的方向,心中亦清晰地烙印著龙帝尊威无匹的姿容,张口时一缕鲜血从唇角滑落,但他不及擦拭。

  "雎翎……拜别龙主。"

  金光爆闪,就像燃烛之末,灿烂无比。这道金光化作龙影翻身落下锁妖塔,其余龙卫亦几乎在同时化作光末,流星般飞坠塔下。光芒触地之时,蟠龙成柱,包围锁妖塔之前化作十二根巨大的蟠龙石柱!

  此间之情,仿佛天亦动容,天顶响起一阵连环闷雷,细碎雨水飘零空中。

  锁妖塔顶,雨水融入龙卫流下的鲜血之中。

  然而龙血炽热,豔红颜色如同那一众龙卫的赤胆忠肝,即便是瓢泼雨水,竟亦一时难於冲刷干净。

  雨幕之中,立於天地间的玄袍龙帝,如一笔浓重的泼墨笔法。

  後语:……应该没有很多十二卫的fans吧?


枢天引 下卷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星元炼就如意珠,万年缘定比肩时


  天枢默默看著这一幕,虽与这十二位翔龙甲卫交谊日浅,但亦深知他们对应龙这位上古龙神忠心耿耿,如今舍命相随,其情令人感叹。

  然而不过十二尾翔龙,便已令五十万天兵神将败於九霄云上,那麽四海龙族若要翻天,只怕更难收拾。手中盘古凿一紧,为今之计,惟有摧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体。

  念动之间,催动浑身仙气,贪狼星大耀,现凶煞之相!

  应龙似亦有所感,迎了风雨,抬起看向天枢。

  他面上并未有哀痛悲恸,但神色中却已再无一丝轻慢淡然。

  骤然雨势转猛,顷刻如瓢泼之势,仿佛天漏一般!天顶一片赤红,似在酝酿什麽。

  天枢岂有不知之理?这正是逆天雷劫,当初堕妖的天璇就是险些被这赤雷轰至魂飞魄散,然而此时酝酿於天极正中处的雷动,引而不发,威力更比那前时所遇的雷劫大上百倍不止!

  赤雷之所指──

  一道猩红霹雳以万钧之势从天打落,眨眼之快,已尽数劈在玄袍龙帝身上,一道未尽,又见连环电闪,其势分毫不减,每下击落威力更胜之前!

  电光猩红如血,霹雳之中,玄袍之周飞电弹跳,应龙於电光中仰天狂笑:"本座乃逆天之始,区区天雷,能耐我何?"

  妖气狂释,黑砂於霹雳之中上下翻飞,

  赤雷不停打落,不断轰击,昆仑丘四周山头均遭夷平。

  然应龙於此间不闪不避,玄袍亦不时被拉裂出道道口子,脸上、颈侧、手臂之处,墨鳞浮华隐现,金睛更是化成兽瞳之状。

  "天要灭我,我就灭天!!"

  龙啸之声平地而起,声如戛铜盘。但见应龙背上隆起黑色之物,两旁一开,拍展一双黑色羽翅,又见嘴唇两旁裂开,齿化尖牙,转眼间,整张英俊的面孔已化出龙相,更见修长的手指弯曲如鹰爪,甲锐成钩,黑鳞覆盖,电光之中,现出原形!!

  龙为何物?

  龙乃万兽之首,鳞虫之长,具九似之相,备六能之用。中有精者,生翅,以名为应。且见天空中那修长的巨龙背上生翅,大如鹏鸟,鳞身脊棘,头大身长,金瞳硕大,眉弓见高,四肢强壮有力,比之寻常龙族之华美,这应龙却更见凶悍不逊。

  雷电剧烈几乎要开天裂地,然应龙身上一身墨鳞,似比玄铁更坚,任得赤雷打落,只见鳞光闪烁,全然不惧,反而更助长其威。

  现出真身的应龙已不受躯体之限,一股股不停息的波动震荡开来,只令这已然摇摇欲坠的乾坤苍穹更为不稳定。

  天雷不止,应龙於其中翻腾飞舞,啸动山河,龙口一张,下界立即下其倾盆豪雨,不过一炷香时间,山洪澎湃,河水倒灌,四渎泛滥,移山改道!蓄水之灵,应龙不出,天下大旱,龙王震怒,水淹九州!

  天枢看著这一切,他深知助轩辕败蚩尤,协大禹治水患的上古神龙力量深不可测,更何况两千年来应龙在锁妖塔内吞了无数恶妖元丹,力量更是今非昔比。此番一战,说实在,他并无十足把握。然而就如当日,天帝将讨伐逆龙之责交付於他,大殿之上众仙仍在衡量胜负得失之时,他只知道,要做的,从来只是打败妖邪,维护天道正纲。

  如今,也是这般。

  七元解厄,虽无盘古开天之能,亦无女娲造物之法,但他己身天命所司之责,无论面对是何人,亦绝不动摇。

  "盘古凿。"天枢低头,第一次与手中的上古神兵说话,"本君借你之力,经年降妖无数,然万物有终,聚散有时……本君会将你送与故主重聚。"

  盘古凿并无声音,然灵性天启,剑面光华时光时暗,仿佛回应天枢之言。

  "去吧。"

  霎时间之见一道星芒从九天之上直照天枢,正是天枢命星之所在──贪狼星!这道光芒凶煞逼人,绝无半点祥和仙象,根本就像一把从九天之上笔直插下的无鞘天剑!而这位贪狼星君亦仿佛脱胎换骨,双目张开时,且见精光大盛,浑身如被星芒笼罩,溢出逼人杀气。

  青衣已动,身躯如箭离弦,直指云端,向半空中狂舞的黑翼龙王飞去!

  "启、启奏陛下……"

  仙童跪於殿阶下,不敢仰首。

  天穹塌落,立於天上的凌霄宝殿岂有不受株连,无数华丽殿宇坍塌,几乎成了一片废墟,飘渺仙山摇摇欲坠,唯有这大雄宝殿尚未倒下,此时天上众仙早已寻各自仙山洞府避难去了,倒让这一直熙攘吵闹的正殿难得安静下来。

  帝座上青年帝君似在假寐,闻声方才缓缓张开凤目:"说吧。"

  "启奏陛下,方才顺风耳来报……五十万天军……战败。"

  听闻天军惨败,天帝竟未拍案而起,只是摆摆手道:"知道了,下去吧。"

  小仙童心中莫名,然而帝君积威在前,他又岂敢多嘴?只得诺诺退下。

  又自安静下来的殿堂,天帝重新闭上眼帘,然而轻皱的眉心,却已泄露了他无心再眠。

  "啪啪──"轻灵的拍翅声响起。

  天帝有感肩上略沈,便张开眼睛,见那三只脚的金羽雀儿勾住了他的黄金龙袍,歪著脑袋,似乎在打量他。

  "金乌……你为何不走?"

  三脚金乌眨著圆润的小眼睛,似乎听不明白,却又似在装著糊涂,抬起一只小爪子,两脚稳立在这位九天至尊的肩膀上──蹭爪梳毛。

  天帝并无怪罪这小禽鸟此等犯上之举,幽深如墨的凤目往向远方,密云带电,霞彩猩红。良久,方收回视线。

  殿阶玉石,千年如昔,依旧明亮比镜。

  忽然,好似看到了万年之前,曾经站在这里的高大背影,没有回头,手中握了那卷自求来的,下凡助人王轩辕的法旨。

  '烛龙已殇,帝俊,就此一别,再会无期。'

  踏落凡间的脚步,没有一丝犹豫。

  《山海经.大荒东经》载:应龙处南极,杀蚩尤与夸父,不得复上。

  此去,果然再无归期。

  "应,你可知道,我虽能窥万物命数,可自己……也不过是棋盘中一颗棋子。"

  这一句没有在万年前说出的话,如今在寂寥的殿堂上轻轻回荡,依然,没有人能够听见。

  神州大地上的百姓仰头看这像是漏了口子,倾盆不绝的雨水,乌云密布犹如,明明没有一丝重量的云,如今看来漆黑一团,似有千钧在顶,压在半空之中。

  有道是蛇游生雾,龙腾乘云,有些年纪大些的老人便带著三牲酒礼,顶著大雨去龙王庙祭拜,只盼龙王宽宏息怒,莫要降祸人间。

  昆仑丘极顶之处,雷光之中,有见漫天剑芒,一道金光冲天而起,一阵阵金戈交鸣之声,交锋之地,星芒飞散如珠华点点,不时有强大的气流喷涌冲击四周,所触之处,便连密厚的云层亦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吼,逆天赤雷亦被其震慑,犹如天之神臂,一收即敛。

  但见一柄金光万丈,粗如殿柱的巨凿牢牢钉在锁妖塔顶端,其下所钉者,正是黑翼应龙!钉口深入其腹,盘古凿之刚锐,击碎了连雷击尚不惧的龙鳞,透体而过,凿口更破开塔顶下穿四层之多!!

  神兵无形,这盘古凿本就是上神盘古开天辟地时所用的凿子,在天枢手中变化成剑,而今化作神凿,正是当初盘古斧凿开天之时的形态!

  应龙受此重创,张口狂啸,不住翻腾龙身,龙尾上下狂扫,大禹时,应龙曳尾於前,画地为河以疏通水道,可知其尾之力劲,能开道引水,崩土裂石,便见这锁妖塔上顿时碎石纷飞,烟尘滚滚。然而盘古凿如定世神针,巍然不动,未几,又再深深往前没入数丈。

  豪雨渐渐转小,细雨窸窣,毛毛地落下模糊了天地的界限。

  一切竟就此平静了下来……

  黄金的巨凿定定立在天地正中,忽然,中柱之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龟裂痕迹,蔓延得如此迅速,不过眨眼之间上下延伸──"砰!!"分崩离析,竟化作点点金粉!

  飞散的金粉之中,青衣神人凌於半空中。

  他一抛袍袖,抬手,将落到他身侧的金色粉末接了一把,而後收入怀中。

  雨水在铲平的塔顶轻轻弹跳,就像透明碎玉的一层,已不见了那庞大的龙躯,玄墨的长袍任得天上雨水打落,浸湿变得沈重,腹部洞穿的重伤,男子身下的地面,鲜血悄然溢开。

  金色的瞳睛,静静看著天顶的方向,在那里,漆黑一团,只看到无数的雨丝,化作千根万根的银丝,坠落。

  青布长靴点地,天枢降身塔顶,他就站在应龙的身旁,并不言语。

  两人之间,竟是如斯祥和安逸,没有半分杀气妖光,一瞬间之前的那场仿佛重分天地的烈斗,倒像并不存在。

  应龙淡笑著看了看如松笔立的星君,笑道:"星君是否想笑本座,言之凿凿,却还是重滔覆辙?"

  天枢沈默半晌,摇头。

  "你我之间,似乎总是为敌……"腹部血肉模糊,然而他却全然不顾,微启的嘴唇漏出一丝叹息,"如今,总算能消停一阵了。"

  逆光之处,看不清天枢的表情。

  从下往上看去,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能够看到穹苍无垠,而这个状似冷漠的男人,便像一直都是这般,沈默无语地肩擎苍天。

  毛雨在他脸上融成涓涓细细的浅流,清澈的水珠,忽似染上了一丝不该有的颜色,而後,渐变成一道血线,从脸颊滑落下巴,低落在应龙唇角之处。

  鲜血热於雨滴,应龙不由吃惊,瞪大了眼睛。

  这般看上去天枢身上并没有任何伤口,然而细密的血珠却自他体表皮肤缓缓渗出!

  玄黄乾坤钺,盘古凿,均为上古神器,两者碰撞的反冲之力绝对非同凡响,若天枢仍是那星君真身或许无惧,然而如今这一副,却不过是方修得元婴之体的身躯,如何能够承受两副上古神兵拼斗之下所形成的冲击?

  每一次撞击便连应龙自己亦感剧震,而天枢,只怕一直都忍受著痛彻心扉的震荡,可他竟仍是面不改色地与应龙剧战,甚至最终败其於盘古凿下……这副元婴之体,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为了维护这般无情天命,值得吗?"

  天枢看著应龙,炯炯目光依然坚定。

  应龙金睛瞳孔骤然缩紧,他的神情,竟然与那个男人如此相似,记得那一日……那个像山岳一般存在的男人,似千万年亦绝不有丝毫变改的上古龙神,轻易地舍去生命,埋骨大荒。他曾经问他:'为苍生舍命,值得吗?'然而那个男人却只是轻轻地笑了,看著他的日月双瞳明亮清澈。

  此时天穹突然一阵剧烈且连续不断地剧震,云开之时,但见塌落的苍穹已越来越接近昆仑丘顶!

  应龙叹息道:"可惜无论你我胜负谁属,天数已尽,回天乏术。"

  天枢抿唇不语,抬头看那星斗飞移的天顶。

  墨髓般深黑的眼睛,映入七星为斗的星芒,似乎,艰难地下了决定。他翻手一变,掌心之上腾现出一只玄武镌纹的炉鼎,正是女娲炼石炉。且见他再抬右手,一颗颗稀世宝珠从他袖中浮起,天枢施法点於虚空,这些宝珠竟然眨眼间化作珠尘,晶莹剔透的珠粉尽数落於炼石炉底。

  应龙惊疑:"你要作甚?"

  天枢神情淡然:"万物生於有,有生於无。"说话间,只见他浑身溢出灿烂星芒,"既无珠可用,本君便炼珠塑塔,重擎苍天。"而这光芒渐渐被他聚於掌中,灌入炼石炉鼎,便立见炉鼎浑身发红,里面的珠尘弥漫不定。

  "不可如此!!"应龙金睛中难掩震惊之色,"要成宝珠,非万年熔炼不可成,就算你耗尽星元,也绝无可能!"

  话音方落,天上北斗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六星亦同时耀亮,各自发出一团星芒坠落锁妖塔顶,尽数灌入炼石炉内。

  '我等北斗七元星,自古同耀,亦当同殒。'

  言犹在耳,同宗心意,天枢虽早有预料,仍不禁为之动容。

  但见星元炽如火烧,女娲炼石炉顿时变化出七彩光华,只是天枢的身上的星芒渐渐衰弱,而天极上的七星亦渐见衰亡。

  眼见星芒在眼前渐衰而消逝,要万年之力转眼可成,等这宝珠炼成,七元星便要陨落。应龙忽是苦笑,仿佛自语,又仿佛与那九天之上的青年说话:"帝俊,果然如你所料,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脱天命之定。"

  他缓缓站起身,重创之下的身躯仍然有些摇摇欲坠,伤口处的鲜血濡湿了玄墨的衣衫,他凝视著天枢方正的面容,突见应龙抬起右手,瞬息间指甲爆长,化作铁爪钢钩般,毫不犹豫往脑门抓去,待看他挖出之物,竟是一颗清正光明,光芒普照四方的如意珠!

  如意珠,乃藏於龙王脑中的神物,亦是龙元所在。

  "不可!"

  天枢虽欲阻止,然而他正耗费星元之力熔炼石炉中之物,根本不及阻止。

  应龙毫不犹豫,将这系其魂元的如意珠一把捏碎,洒放到炼石炉中:"本座万年龙元,应可助星君炼就神珠。"

  上古龙神元丹化作的如意珠自非那些灵珠可媲,炼石炉顿时绽发五宝之光,星光同耀,只见女娲炼石炉中,物生於无,一颗浑圆光明的宝珠冉冉於炼石炉中升起。

  这宝珠落於锁妖塔上,一卷金光自上而下,如龙般盘卷锁妖塔,倾斜的塔身缓缓被扶正,天地震荡不休,穹苍落势赫然而止。

  应龙从那双震惊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忍不住再次抬起手,捻起天枢颊边的一缕被风吹乱的发鬓:"我始终,没能听你叫我的名字……"他忽然退开半步,仰头朗声向天宫方向朗声宣道:"帝俊,逆天之罪,本座与四海龙王一力承担。"

  话音落时,他突然化出真龙之形,飞身腾空,仰天长啸。

  啸声之远,竟令神州俱闻,乃至四极之角。

  顷刻四极亦传来呼应的龙吟声起,且见东极倒塌的天柱之下,突然有青龙破水而出,正是那东海龙王敖广!龙王啸天而起,以身化作蟠龙巨柱,代替鼇足重擎苍天。而其他三极之龙王亦如此般,四极天角重稳,穹苍不再下坠。

  而那失去如意珠的翼龙,一身伤重累累,啸声一绝,竟就此坠落云下……


枢天引 下卷 尾声(全文完)

  尾声

  天劫已渡,天上地下恢复昔日太平,从仙山洞府中纷纷归来的仙人便又齐集於凌霄宝殿中。

  "四海龙王竟是与那妖龙一路,实属可恶!"

  "不错,真没想到龙族如此不安於命。哼,若非龙王最後舍身擎天以求将功补过,帝君定会挥军荡平四海!"

  一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司命星君冷哼道:"挥军平乱?五十万天兵都折损干净,恐怕要劳烦各位亲自冲锋陷阵了吧?"

  "这是什麽话?!"这些养尊处优的仙人也就能炼丹修仙,若要他们上阵与妖邪斗法,谁死谁伤还真不好说,司命一句戳中要害,有仙人恼羞成怒,正要叱言指责,可一看他身後站著那个魁梧高大,目光锐利的将星七煞,当即险些咬到舌头。

  所幸七煞星君无意生事,只是将那司命星君拉到一旁,其余众仙见闹不起来,便又继续议论纷纷。

  司命恼著甩开七煞的手:"你拉我作甚?"

  七煞道:"你跟他们吵有什麽用?"

  "我就是看不过眼!危难之时畏缩不出,如今天下太平又出来饶舌!四海龙王虽犯下弥天大罪,却也轮不到他们在这里恶言诋毁!"四海龙王葬身天柱,海族震惊,然而这样一来,却免了一场讨伐的刀兵,龙族得以赦免。

  "好了好了,我就知道你这麽说下去定会被别人当做龙王的同谋。"七煞拍了拍他的肩膀,"天帝并非闭目塞听,自会秉公而论,只任这些嚼舌根的说去便是。"

  司命虽有不愿,但眼下也别无他法,想了想,又问:"此番重塑锁妖塔一事,七元星君厥功甚伟。可怎不见他们回来?"

  七煞抱臂胸前,一副高深莫测:"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是心有牵挂。以後想见他们,恐怕就要下凡间了。"

  "啊?"

  南海天角,巍峨矗立於天地间的蟠龙石柱下,一名蓝色皮肤的年轻鲛人仰头静静看著,忍不住伸出手,触摸那粗糙的石面。

  "父王……"

  漂亮的大眼睛里润著泪,坠落时化作美丽的珍珠,滴溜溜地滚了一地。

  身後一片巨大的阴影将略显小巧的身躯淹没,巨大无比的赤毛巨兽站在他身後,口吐人言道:"莫哭。四海龙王命数已尽,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父王总是为了保护南海龙族以及海中众生……世人眼中,海族生灵虽微不足道,然而父王从来都是非常珍惜地保护它们。"

  巨兽点头,忽然道:"定天神柱不倒,那南海之主,仍是敖钦。"它俯下身,示意他上来。

  鲛人依依不舍地看了天柱最後一眼,便爬上巨兽的背脊。

  那巨兽仰天长吼,四足一分,便踏著海浪向远处奔去。

  锁妖塔巍峨矗立於昆仑丘上,灵珠在顶,擎天镇妖。

  青衣神人立於塔前,目光悠远,难辨喜怒。

  "应。"

  风息中没有回答,神人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寂寥。

  青冥浩瀚,无边无际,锁妖塔下郁郁葱葱,一棵树上一只幼小的仓鶊跳跳跃跃,开声啼鸣,好奇地看著不远处的青衣男子,幼鸟不识神威,倒是大胆得很,小翅一拍,轻灵地飞翔滑落,便往那宽厚的肩膀落来。

  然却在落爪的瞬间,被横出的一只手吓了一跳。

  沈厚的声音带著笑意:"小东西,恁是大胆。"

  风吹树间沙沙声响,摇摆不定的光影间,玄色的幻影出现在神人身侧,然而这幻象似实而虚,并未遮挡阳光而在地上留下影子。

  神人侧目。

  那玄色的幻影耸耸肩,只吓个半死的小仓鶊扑腾著蹦回地上。

  "星君此番下凡,莫非又领了斩妖除魔的法旨?"

  神人不语,翻手一卷黄金天旨横展开来,上书:"锁妖塔逃妖三百九十七众,兹令七元星君下凡捕拿,重囚锁妖塔。"下书更一一列有各妖之名,天网恢恢,向是疏而不漏。

  "帝俊真会支使人。"

  神人眉头略皱:"不可妄论天君。"

  "那又如何?不过说起来,要捉拿大妖,这单子上的第一个该不会是本座吧?"

  看了他一眼,对於这种位於天宫通缉榜上头号排名的志得意满,神人冷冷泼了飘凉水:"你已化元兵解,尸身埋骨塔顶,三百九十七众之中早已勾除'应龙'之名。"

  幻影不以为然:"本座魂未散,魄未销,何来勾除之说?"

  神人冷眼看他:"不错。百足之虫,虽死不僵。更何况是鳞虫之长。"

  幻影却笑:"本座好像只有四足两翅而已。"他伸手,去捻神人鬓边乌发,然而手是虚幻根本触不到真实之物,不由叹息,"当初真不该把元婴莲拱手相让……"

  元婴莲乃上古妖物死去千年後,阳神炼化,於尸身上长出的一种宝莲花,此莲虽无活死人肉白骨之能,却能令无形之魂借此重修真身,可谓不世奇珍。当日应龙妖帝曾派遣部下寻得上古兵主蚩尤所化之元婴莲,可惜此物後被贪狼星君所得,而後又转赠舍弃仙身化妖的巨门星君修得真身。

  神人忽是转头,如墨深邃的双眼凝视著幻影中仍旧倨傲不羁的男子。

  "上古妖物,岂又只有蚩尤。"

  言罢,转身往山下走去。

  男子微愕,随即会意,嘴角露出一丝邪魅而志在必得的笑容,随即幻影如烟化龙,尾随那青衫背影而去。

  全文完

  後语:《七元解厄系列》到这里终於是完结了,历时三年之长,live感觉极为深刻,系列文其实真的挺考验人的意志毅力,能够写完,其实真的相当不易,一直以来都得到好多亲的支持,不单是回帖,更有画作、咏歌,甚至录音小剧场,如果没有众位的支持,这个系列能不能完成都是难说(特别是以live这种挺三分锺热度的个性……)

  这个绝对不是开放式的结局,在我的概念里也绝对不是BE,毕竟他们已经是对方的唯一,相信上天下地,也没有可以取代对方的存在,或许没有肉肉,甚至没有预想的甜言蜜语,但是对於live来说,这两位boss的恋爱,就是这样了。至於H的话,你看老应这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害怕一路去寻别的什麽妖怪的元婴莲时,会安分守己?三个字:不可能!此文到这,并不是说结束,而是一个重新的开始,没有结束的开始。

  较於前那几篇,结束的这一篇或许不如前面的几位星君那般轰轰烈烈,应boss和天枢老大经常是各自各忙活,你逆你的天,我寻我的珠,可我觉得boss级的男人不是都该是这样吗?强势的存在,拥有绝对强的力量,为自己的目标而抉择,而不受旁人左右,即便是心动之时,亦依然坚持原则,不轻易妥协。(虽然应boss最後还是妥协了……汗……)"我有力量不信神"这一句一直是应boss的写照。至於老大,他背负的天命太沈重,要他去改变,那更是不怎麽合理,你让他怎麽变?配合著应去妥协吗?不可能中的不可能……其实在这两个角色面前,我觉得作者的意志反而被削弱了……

  不管怎麽样,这一个系列的最後一篇总算的总算是写完了。

  (live鞠躬ing)

  (窗外电闪雷鸣……)

  希望以後继续关注live的文哦~谢谢各位亲!

  完结於2010年9月7日

  Li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