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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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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box! 碎碎念[留言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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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过去》作者:fox^^/狐狸/小莫

肖恩抬头看那栋房子,于其说房子不如说像栋城堡,差不多十年没回来,它已破败不堪,像具被抛弃在山顶任由风化巨兽的尸体,已经不成形状,但仍保持着原来骇人的样子。
"靠,这里像个鬼屋。"身后的帕崔克说,一边一步不停地从车里往外拖东西。整个SUV的后面堆满了食物,这是他们一路采购来的,肖恩盘算着够在这里过个冬天了。四月份山路才能开,不过他熟悉这里的环境,三月份时冒点险,应该就能找到条小道,开车逃到加拿大去。
他抬头看天空,天际湛蓝,不见警方的直升机,远方也没有警笛的呼啸。更远处,漆黑的乌云正涌上来,看来不入夜就会有暴雪。到时,这里会和外头完全隔绝,把全国的警察和他们的通缉令挡在外头。他说不准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嘿,别就看着发傻行吗?搭把手!"帕崔克说,拎着一扎啤酒,朝肖恩嚷嚷。
帕崔克是个棕色短发,身材高大的男人,在监狱呆的说话三句不离脏字儿,还有一堆不良习惯,但不难看出他简历上曾从属于军队的那部分,那是某些严格自制的东西,在即使糟糕的生活环境和习惯下,仍固执地透出来。
"这就来了。"肖恩说,抱了袋面粉朝屋子里走去,想不到再一次回来会是这么个局面。
上一次他回来时,是管家斯坦利的葬礼,父亲死后没多久他就去世了,这并不奇怪。斯坦利大半辈子都耗在这所房子里,认为这里有他需要守护的东西,后来人们一个个死亡和离去,他也已苍老如同一个幽灵,却直到死都在继续维护这所房子。
葬礼后,肖恩从律师那里拿到他的信,语调平板地交待了房子的情况,比如这里会一直供电供水——不只镇子自古来都对这里格外照顾,他们也保留了全套的自救设备——锅炉保养良好,前一年刚换了新的。
镇上的警察偶尔会过来维护一下,但终究不是家里人,只是因为恐惧走个过场。
那语气像房子里的死人一样笃定永恒,因为某种阴森的智慧知道这位不驯的继承人终有一天回来,并像他的先辈们一样,一辈子耗在这里似的。
肖恩打量周围,虽然斯坦利葬礼时他就回来过,但始终跟这儿不熟,他十七岁就离开了家,去了阳光灿烂的南部海滩,他甚至连后来犯事坐牢都在南方!
不过大半个月前,一场押往高度戒备监狱的囚车出了车祸,当时肖恩——还有帕崔克——就在车上,再接着是半个国家的飞车逃亡,而这么一堆意外居然又把他带回了这里。
"你没说过你家祖屋居然是这个样子。"帕崔克说,"看不出你还是个城堡里的王子型,不过这里废弃的少说了有三十年了,我说它真的还能供暖吧?不然我们辛苦跑到这儿来,然后给冻成冰块抬下去,一定会入选罪犯年度笑话的。"
"也才不到十年,山顶的房子折旧快罢了。"肖恩说,其实他家的房子从来都是这调调,可能不到现在这么烂,但从来都个鬼屋的架式。这事儿他以前不好意思跟小朋友说,现在一样不愿向旅伴谈及。
"我们下去看看锅炉。"他说,朝地下室走去。
帕崔克跟在他后面左右打量,一边说着,"我看就算锅炉没事,这管道也差不多了,老鼠在这鸟地方也能活?我从不知道它们生命力这么旺盛。"
"能住就行了,你指望什么,五星级装修?"肖恩没好气地说。
"至少有有线电视,这里有有线电视,对吧?"帕崔克说。
肖恩没理他,他俩一路逃亡了不少地方,但感情从来没培养起来,倒是每多一天都越发意识到对方有多么讨厌,呆在一起无非是因为警察如狼似虎的通缉,让他俩没逮到空儿翻脸分手罢了。
"别告诉我这里没有有线电视?!"他的旅伴不可置信地大叫。
"对本店服务不满意你现在可以开车回去!"肖恩也朝他叫。
争吵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地下室。帕崔克闭上嘴,锅炉伏在那里,像巨兽僵死的尸体,但那死尸有一线眼睛仍亮着,只要适当的操作,就能恢复以前的雄姿。
肖恩走过去,操作面板,虽然已经过了很久,那感觉仍像他还是孩子时一样熟悉。他并不喜欢这种熟悉。
锅炉发出一声轻叹,钢铁的尸体心不甘情不愿地苏醒了过来。
"哇,真的能用。"帕崔克说,"我就说,逃到你家是个好选择,现在警察找不着我们,我们可以在这里安静窝它两个月,然后再盘算后面的。"
肖恩安静看着那锅炉,再过个几小时它才能正式烧起来,到时有那么几个房间会温暖如春。"我们会到加拿大去,"肖恩接着说道,"然后我要从那里找个蛇头,到个暖和的岛国定居,我TMD讨厌寒带。"
帕崔克吹了声口哨,说道,"我第一次对你感到由衷的理解,伙计,这鬼地方冷得能把人骨髓都冻成冰。我说不只是温度,还有这个气氛——"
"是啊,"肖恩喃喃说,"这里永远不会改变。"
他解决了机器,朝外面走去,一边说道,"我们得去检修一下管道,这里大部分的管道都不能用的,而要保持温度,我们至少得让其中一条畅通,其它的不漏气。"
"交给我吧,我最擅长修管道。"帕崔克说。
他语气难得地愉快,看来离开一堆贴着"冷血杀人狂"通缉令的外界,让他心情轻松不少。
他们顺着楼梯离开地下室,脚下木板嘎吱作响,地下室的楼梯在二战时被炮击中毁掉了一部分,用木制的暂时代替,从此就再也修回来过。即使在这里长大,肖恩也只有在照片里看过这房子全盛时的样子,打有记忆以来,它就是这么一副被遗忘的衰败模样,屋子里弥漫着尸体凄凉的气息,腐败破烂。
但仍有些东西在死尸的内脏深处存在,仍活着,散发着最后一丝不甘心的气味。
他忽视它们,那些东西远远在另一个世界,虽然不甘心,但它们注定不属于生世。他可以在这里平安躲过冬天,然后到地球的另一边去,再也不回来。
他本来就算就算去闯国境线,也没想再靠近这所房子,但那会儿他们山穷水尽,帕崔克又正好知道自己山上有栋老房子,保养不错,就出主意说他们可以在这里躲过冬天,待风声不那么紧了,再越过国境线离开。
这建议十分合理,肖恩没有理由不同意。这只是栋房子,他想,里头全是死去的东西,他犯不着为了它破坏正常理智的逃亡计划。
"嘿,肖恩!"帕崔克的声音远远传来,"我找到间保养不错的房间!"
他的声音是从北边传来的,肖恩心脏一紧,快步走上去,一眼看到那条通往北侧的走廊,帕崔克站在那房间跟前,朝他叫道,"我把锁撬了你不介意吧,这儿只要换两根管道就成了,还有些地方松了——"
就是那间房子。
它散发着阴冷力量的味道,始终如一,锲而不舍。
"那里不行,帕崔克。"肖恩说,他站在走廊尽头,没有动。走廊很长,像一条空荡险恶的食管。
"但这是我能找到最好的房子。"帕崔克说。
"那间不行,我们可以找任何一间,但那间不行。出来,帕崔克。"肖恩说。
"可我搬了好多东西进去——"那帕崔克继续说。
"滚出来!"肖恩叫道。
帕崔克怔了一下,他一路上从没真见肖恩发过脾气,这个偶然碰上的逃亡同伴一副内敛阴郁的样子,黑色短发,活像在巷子里游荡的鬼魂,什么也不坚持,却自有一副阴森危险的东西,从他骨子里头透出来。帕崔克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去试探比较好。
必竟他们这一路是同伴,而不是对手。——虽然是半个月前还素不相识的同伴,但是既然被命运死捏合到一起,帕崔克觉得他还是尽量接受现实比较好。
而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肖恩这样子,那人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他觉得整个房间的气氛全被他给揪了起来,紧绷得让人发毛。
"好吧,干嘛这么紧张。"他说,举手做投降状,"我搬出来就是,你自己去找合适的房间好了,反正这是你家的房子。"
"我们住南冀。"肖恩说,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而他还看都没看一眼这些房子呢,帕崔克心里想,看了一眼旁边自己搬来的东西,骂了一句,那家伙居然就这么走掉,连把手都不帮。
离开时,他打量了一眼这难得完好的房子,这儿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空荡。正对面是座石灰墙,帕崔克不知道为什么一进来就看到它,它看上去仅仅是面普通的墙,墙面因为太久的风化已经斑驳,像腐败的躯体,只是躺在那儿,却又带着死去的悲伤与恶意。
我不喜欢这宅子,他想,太老了,老得像自有一种他不能理解的生命。
他把过冬储粮搬出去,来到门口,看到肖恩在把车开进破烂的车库,他问道,"嘿,你不是伏都教徒什么的吧?"
"什么?"帕崔克说。
"伏教教啊,或是别的什么魔法教会之类的。"帕崔克说,"房子里有什么不可触碰的禁忌,古老的魔法封印,外星人的飞船什么的?"
肖恩把那间破烂车库的门关上,转头看他。
帕崔克认为自己不该心虚,但他就是有点心虚,他解释道,"你刚才的表情可真够吓人的。"
"这里有些老传说,房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肖恩说,"你不用理它就行了,我们只在这里呆两个月,然后就离开。"
"……但不能靠近那间房子?"帕崔克说。
"是的,你一直都是这么多问题的吗?"肖恩说,"我说了我们只要窝过两个月,然后就能走人。安份干你的活儿——就是整天抽大麻喝酒做白梦——就行了,别碰不该碰的东西。也别把事情搞得太复杂。"
"别这么大火气,肖恩,我只是问问,人都有好奇心嘛。"帕崔克说,"而且我忍不住想到你进监狱的罪名,你烧死了二十个人,有女人也有小孩儿,说什么他们早就死了,活下来的是恶魔什么的,电视里宣传得好可怕。我觉得外头那些警察追的主要是你,连我都不太能接受你这种疯子,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发神经,在我睡觉时把我烧死。"
"那你可以现在把车开出去,找警察自首去。"肖恩冷冷地说。
"你知道我不会的。"帕崔克说,他停了一会儿,盯着肖恩,又说,"但自助者天助,我有把枪,找到机会我可以射你。"
肖恩正在朝屋子里走,他停下来,按住眉心。
他俩手里有的可不只是一把枪,他们一路上买的东西都能开军火库了,不过肖恩觉得干掉他们自己的机率要比干掉别人多多了,特别是想到还要和帕崔克在一起呆两个月,又没有线电视转移注意力的时候。
他转过头,看着他的亡命旅伴,对方也盯着他,那眼瞳像孩子一样充满好奇,但没有任何感情,那是双随时可以拿枪来射他两下,然后在尸体跟前满不在乎喝啤酒的眼睛。
"我知道你人生一塌糊涂,想要找人火并,作为解决问题的方法。"肖恩说,"听听你的罪名吧,前途似锦的陆军上尉,杀了五个校级以上军官,还都是有预谋的仇杀。那些人到底是怎么给你做的心理测试,让你这种疯子进军队?
"你想秀看过的电视节目吗?那电视台也做了很多期节目谈你,说是为在一次军事行动中,被官僚行为害死的情人报仇,那行动很多人死了,没有一个人需要为此负责,世界可真不公平啊,帕崔克,你把自己弄成一个混蛋,打从你那位情人死了开始,你就开始自残。也许对你来说这世界黑暗残忍活着没意思,但我还有自己的一档子计划,别拉我给你垫背。"
帕崔克看了他一会儿,笑起来。他笑起来一副阳光灿烂的样子,在这样寒冷阴森的地方,也能感觉到一丝属于南部太阳没心没肺的光线。
"好吧,我们挖完对方老底了。"他说,"现在去修间房子,然后坐下来喝瓶酒,抽根烟,再继续互相攻击怎么样?"
肖恩扯了下嘴角,转身朝屋子里走去。"好主意。"他说,"我渴死了。"

晚上暴雪飞舞时,他俩已经修好一条管道,坐在屋子里喝酒了。
屋里谈不上多暖和,管道破损得太厉害,大部分的热气都在外头冷下几十度的寒冷中逸散掉了。
肖恩觉得他俩大可利用这个机会修缮一下房屋,这里的供暖坏得一塌糊涂,窗户也是八面透风,当然,那并不是说他很想修房子,而是如果能用劳动把无聊的时间填满,那能大大减少他俩拿枪互射的机率。
"有时间去修房子?"帕崔克嘲讽地回答,"我们整天都是时间,两个月什么事儿都没有。但我可不会去修房子。到了三月我们就开路走人,再也不会回到这鬼地方,我才不修它。"
"那也得我们能活过这两个月。"肖恩说,"我们有十把枪,两千发子弹,我们甚至还有个火箭炮。"
而且我们住在一间房子里——只有这间房子的供暖修好了——虽然有不同的卧室,但那门破得早就没什么存在意义了。
帕崔克想了想,突然笑起来,"我突然想到《闪灵》,你看过那片子没?简直和现在的场面太像了,和居心叵测的人呆在闹鬼的大房子里,而且完全被雪困住!明年警察来时,会发现我们冻僵而且全是枪洞的尸体——"
肖恩没理他,虽然这是个玩笑,当呆在老家,这类笑话变得不怎么好笑了,它大有可能变成真的。
帕崔克一边这么说,一边满不在乎地卷好他的大麻。
他抽了一口,然后把烟递给肖恩,后者接过来,他对这东西兴趣不大,但打发时间还不错。
帕崔克在监狱里学会了一堆不良习惯,照他偶尔的说法,他在成为罪犯前过着某种自制严格、一本正经的生活,肖恩虽然知道,但总是难以想像,他认识的是个吊儿郎当的恐怖份子,嘲笑一切,把生活弄得一塌糊涂。
倒是肖恩,在进去前他就一直泡在不良习惯里,那时他离开家,一心想去过另一种生活,尝试更多属于年轻人的可能性。所以什么都要试一试。
那烟弄得他迷迷乎乎,他眯起眼睛,破败的房间一如以前,一瞬间他有些眩晕,觉得自己仿佛从未离开,而那满房的幽暗越发深厚强大,想要把他吞噬。
一片黑暗中,他看到斯坦利,老管家看着他,眼神像这房子的阴影一样漆黑深沉,摸不到底。让他发寒。
他从不喜欢斯坦利的表情,就好像他不喜欢父亲的一样,那忧伤像在诉说一出巨大的悲剧,永远不可摆脱。而主角就是他这一家子。
他才不会那样呢。
他不会像斯坦利一样,永远像影子般跟在父亲身后,他知道他爱他,尊敬他,那种感情即使他是个孩子都看得清楚。他看父亲的眼神带着那样交付了整个灵魂的爱和崇拜,但他永远只是远远看着,像个被单相思诅咒了的石像。
而那种对家族终身的服务只是让他越发的孤独。
他也不会像父亲一般,老是在盯着窗外看,想像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回来。
他几乎已经不记得母亲了,她很早以前就抛弃了这里的一切,她是个快活明亮的女人,喜欢派对和狂欢,所以她早早离开他、和他干枯的城堡去寻找更热烈的生活。而他就这么一辈子想着她,想着她带来的快乐,却一个电话也不敢打给她。
那巨大的得不到珍爱之物的悲伤让他窒息。
他会去追求他想要的,如果他想要一辆跑车,他就会去弄一辆跑车。如果他想要找个漂亮女孩儿,他就会去追求一个。他才不会永远缩在悲伤的角落里,看着喜欢的东西却不伸手呢。
所以他远远离开,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真奇怪,他去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他得到了跑车和美女,得到了自由的生活,但他还是孤独一人。
没人能理解那些黑暗和悲伤,人们看不到。他们只是另外一群人,过着另一种生活,和他无关。他从来无法溶入。
他并不想把他们隔开,但他们就是某种诅咒般的巨峰隔开了。
迷糊中,他又隐隐听到了墙里的声音。
像无数的指甲在刮挠墙,带着狂乱痛苦的味道。细微如同隔了数百公里的隧道,那么遥远,但锲而不舍。永远在那里。
痛苦地挖掘。

半夜时,他被帕崔克摇起来。
"嘿,肖恩,你听到了吗?"帕崔克说。
肖恩猛地跳起来,抓住床头的枪,枪管顶在他脑袋上,打开保险。一切发生不到两秒钟,帕崔克举起双手,叫道,"别这么紧张,天哪——"
肖恩放下枪,意识到帕崔克离死亡也就差了他指头下的一毫米,他尽量沉稳地把枪放下去,心想死亡离他俩比想像中要进得多。
"你至少敲个门!"他说。
"你是说敲墙吧,那门只剩下框了。"帕崔克摆摆手,一点也不介意刚才发生的事。 "你听到链锯的声音了吗?"他问。
"什么?"肖恩迷迷糊糊糊地问。
"我听到墙外面有链锯的声音传过来,这不可能的,对吧?我们被雪困在山顶上呢,而且现在是凌晨两点。"帕崔克说,"你说《闪灵》里面有链锯出场吗?我记不得了?"
肖恩倒下来,用毯子蒙住头,说道,"你是不是喝多了?"
"没。"帕崔克说。
"你一身的酒味。"肖恩说。
"但我没喝多。"帕崔克说。
肖恩在黑暗里闷了一会儿没说话,直到现实开始一点点渗进他的脑袋。外面隐隐传来链锯的声音,机械轰鸣的声音隐约但稳定,从比黑暗更远的地方传来。
他一把把毯子拉开,瞪着对面的墙壁。帕崔克坐在旁边的地板上,手里拿着瓶酒——看来他是带着酒过来的,真亏他能在这种状态下分清真实和幻象——看到他醒了,他耸耸肩,"我正准备真把自己弄醉呢。"他说,灌了口酒。
看到肖恩难以理解的眼神,他解释道,"这可是我有生以来对付麻烦找到的最有效办法。不光失恋,闹鬼时也照样能用。要不要也来点儿?"
肖恩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摇摇头,"算了,不要了。"
对方耸耸肩,收回酒瓶灌了一口,"回到老家,想当两天的乖宝宝,嗯?"
肖恩想,和帕崔克在一起会有想杀了他的冲动正常的,他已经在半个月前就做好了心理建设工作,不能在事儿才刚开始就破功。
他按住隐隐做疼的额头,闭上眼睛,黑暗深处传来链锯的声音,他以前无数次听过这类声音,那不会让你想到伐木工的马达,而是想到电锯杀人狂。虽然链锯只是链锯,但那声音就是有某种关于血腥和疯狂的东西渗透出来,让你知道它不是在砍树,而是某种你不想知道的更恶心的东西。
"这么说你家真有点儿……不干净?"帕崔克说,"我听到便利店店员说这里邪门儿,还想无聊的人总喜欢扯出一堆恐怖的事儿呢。"
"无聊的人基本不会扯上这些事。"肖恩说,"倒是你这种亡命之徒老是容易撞上不干净的东西,一个人如果一辈子和死亡、灾难牵涉过多,说明这灵魂本就有一半是在黑暗里的。"
"你说的跟真的似的!"帕崔克说。
肖恩摆摆手,"所以偶尔瞥到点不干净的东西正常,你别理它们就行了。能听到一点,和真陷进去完全不同,那距离宽得像亚马逊河,你不会那么倒霉给对岸土著逮着的。"
帕崔克想了一会儿,不肯放弃他的生活常识,说道,"可那不可能是真的有链锯的人吗?你怎么知道不会有人偷偷上来,而且这里这么大,也可能有什么变态之前就住在这儿嘛。"
"这种天气上帝也别想上来。"肖恩说,"本来就住在这儿?你知道外头的温度是什么概念吗?"
"也许是个什么变异的怪物?"帕崔克说。
"幻想度也不比幽灵差,是吧?你喜欢的话拿个枪去站岗好了,我要睡了。"肖恩说。
然后他倒回床上,用毯子蒙住头,继续把自己关在一片假装安全的黑暗里面。

根据这些天一起逃亡的经验,帕崔克知道肖恩一睡着警车也别想把它叫醒,不过那家伙偶而反倒会在无声无息的半夜突然醒过来,神经紧张,像屋子里有什么让他如临大敌。
但是现在,这种声音下他居然还能安生睡着觉,帕崔克想,说不准真的没什么危险。
不管那玩意儿是什么,他决定不让自己显得太胆小,于是他回到自己房间,决定老实呆着,假装自己可以很好适应这样怪异的情况。
他躺在床上,认真地回忆来到这山脉后听到的只言片语。
到肖恩家这次计划他们进行的很小心,一路没有警察发现,行程还算悠闲。到了这个方向,空气越发的寒冷,树木萧索,人更少,周遭那种荒蛮古老的气息也更强烈。在人少的地方总会这样。
他一路耳朵上挂了不少古老的传说,现在在大城市,没人说古老的传说,每个人都在说当天的事,未来的事,所有的生活都发生在几个星期之间,——尤以流行趋势为最,而他也是个热衷的追逐者。
大城市的新陈代谢快得让人应接不暇,而这儿不同,这儿的一切都是慢悠悠的,当来到这片山脉,时间好像慢得静止了下来。
那些传说妆点着这古老城镇,像异乡富有情调的小挂毯,但是现在,他第一次开始极为认真——像曾经研究作战计划,或是新款手机一样——地回忆起它。
这一片山区格外人迹罕至,据说有些古老些原因的。在历史还追溯不到的地方,这片山脉被称为"亡灵国度",当地的印第安人远远避开它,认为人类的领地到此终止,过了这座山以后便属于幽冥。
据说在这儿,因为某种神奇的原因——地震或是其它什么神秘的宇宙现象——人间和幽冥界被撕裂了一条缝。这片山脉从此变为已死之物的地盘,没人能靠近。
直到很久以后,某个异乡人来到这里,他在裂缝间建了一面墙,隔绝了来自幽冥的死物,后来他在那里定居下来,守护这片土地。直到现在,那些死者始终在锲而不舍地挖着那面墙,想要穿过它来到生世。
而那面墙,帕崔克想,当然就是自己白天不小心走进的房子。它平静地立在那儿,但整栋房子似乎都是为了盛放它而存在。
那后面藏着某种可怕的东西?他想,把人世和幽冥隔绝……这太扯了!帕崔克是个大城市长大的孩子,他从不相信这些神秘兮兮的事情,他生活的地方即使是黑夜,路灯也让世界亮如白昼,他相信科技,数据,枪械,或是大麻酒精,而不是那些古老的传说。
……幽冥之地是活人死了以后会到的地方吗?当些在现世死去的、无影无踪的人,会在那里吗?
他站起来,翻出一根手电筒,然后拿出大衣——肖恩路上买的,那样子看上去可怕极了,但肖恩的说法,如果他们想到外面去,最好穿上它。帕崔克虽然一直表现得傲慢自大,但他并不是白痴,这里的环境如此糟糕,哪怕只生存一小时,都需要特别的技能和知识,他最好多听听肖恩的话。
帕崔克披上大衣,打开门,朝外面走去。
墙那边的声音仍在那儿,隐隐约约地响着,预示着某种恐怖和血腥的意味。外面的道路一片漆黑,电筒只让黑暗更浓郁而已,他凭着记忆朝楼房的北冀走去,一路有不少杂物,但最终他还是到达了那间房子。
和他离开时一样,锁头坏了,房门半掩着,他推开门,走进去。
他用电筒照亮对面的墙,它仍安静立在那里,一副陈旧破烂、不为所动的样子。这面墙的后面隔绝着幽冥?帕崔克自嘲地翘下唇角,但他感到自己动作的无力,电锯声更强了,他确定那就是从这面墙后传来的,——理论上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墙后是数千米的深渊,而外头还是零十几十度的狂风暴雪。那之后还有某种指甲挖掘的声音,他说不准是不是还听到了女人的哭声,他希望不是真的。
他走过去,伸手抚摸墙壁,触感冰冷,灰尘沙沙落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有些微微的震动。
他抬起手,轻轻敲了一下墙壁。
在敲响的一瞬间,墙后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整间屋子一片死寂。
帕崔克感到汗毛竖了起来,他这才知道它之前有多吵。电锯和抓挠声音不见了,好像那后面真有什么,正突然停止了所有动作,摒息倾听。
那静默仿佛延续了无限长,然后,墙壁的对面,传来轻微的一声敲击。
像他刚才敲的那样。
这下帕崔克连背脊都冷了起来。他再一次抬起手,在墙上敲了两下。"咚,咚"。
一片死寂,过了一会儿,对面传来声音。同样轻柔而且频率相同。
"咚,咚"。
帕崔克第一反应是拔腿就跑!墙后面有什么东西,有智商,而且有着某种不知道的意图,正在模仿他!
但他没有离开,他伸出手,再一次敲击墙。连着三次。
对面静了一会儿,传来稳定的三次回击。
帕崔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他没有敲下下一次,墙壁后面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停了一停,然后又是一声,再一声。三次缓慢的敲击,像接近的脚步。
帕崔克感到整个人都石化在那儿了,那声音静了静,接着又是三下连着的"咚咚咚"。
帕崔克呆了呆,猛地门外跑去,几乎是把门整个人撞开,冲进黑暗的走廊,只想离那诡异的墙壁越远越好。
他身后的黑暗中,持续传来连着的敲击声。三短,三长,三短。
SOS。救救我。
他一把推开房门,从里把锁死,呼吸急促,他出了一身冷汗,从来到这见鬼的北方,他从没觉得这么冷过。
他冲进自己的房间,翻出一瓶伏特加,用力灌了一口到嘴里,那味道呛得他咳了半天,像一团火被吞进了肚子,冲得每根血管都在尖叫,让他找回了一点活着的感觉。
酒,他想,好东西,它总是有用。
他又灌了一口,在床上坐下,周围静得可怕,好像那是某种实际存在的活物,正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等待死亡的好戏。
接着它就来了。
黑暗的深处,敲击声远远传了过来。三短,三长,三短,求救。无止无境。
他张大眼睛,坐在幽暗的房间,觉得自己是被恶狼盯上的兔子,只是不是人世间的战争,他熟悉人世间的那些战半,但这次的追捕发生在另一个层次。某种黑暗中的东西盯了它,它的触手已经卷上了他的脚踝,可是他不知道怎么摆脱,如何战斗。
像那些村民所说,它渗入的不是空间,而是灵魂,一时被缠上,它会如附骨之蛆般追着你,直到把你拖入黑暗。
他呆呆坐着,没有任何办法。
他拿起酒,一口灌下去,那些火一般的酒液落到胃里,让他的脚趾都蜷了起来。这感觉可怕透顶,但他只有这样,他已经失去了解决问题的能力。
当那事情发生,他能干的只是拼命让自己变得更加糟糕,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反应。现在,求救的信号从超越理解的幽冥世界传来,他脑袋里还是只有这么一件事。
我真悲哀,他想,又狠狠灌了一大口酒,任那酒精把他推向更远的迷雾中,作为对那敲击声的回答。

肖恩醒来的时候,窗外仍一片幽暗,但手表显示已经是早上了。
他爬起来到卫生间去打理了一下,路过帕崔克房间时,他闻到浓烈的酒气,他探头看了一下——他也不是那么想侵犯隐私,但帕崔克的门大开着,这可不像他的作风,当初是他非缠着要有门的那间卧室——帕崔克蜷在地板上,看不到脸,但光是闻着就知道发生什么了。
他手边着着经济装的伏特加酒瓶,已经全喝空了。
肖恩跑过去试试他还有没有鼻息,发现他还活着,这才松了口气,又拉了床毯子给他盖上。
他知道这位同伴的生活不幸福——罪犯的生活很少幸福,总有那么点儿倒霉事让他们去犯罪的——但他可不想让他自暴自弃,死在这里。虽然肖恩从来都不怎么喜欢帕崔克,这家伙只是被迫同行的旅伴,但他可不想和一具尸体一起困在冰天雪地又闹鬼的祖屋里。
看来一时半会儿叫不醒他,肖恩决定自己先忙活起来,他也不想和一个醉鬼一起困在一间屋子里。
他上了楼,准备找些保险丝、扳手之类用得着的东西,虽然废弃了很久,但很少有人会到这里来,这是片被遗弃的地方,连小偷都拒绝光顾。
只有他的家族坚持着守护,并认为是一种荣誉。
他来到楼上自己的房间,这里一样空旷安静,像他离开时一样鬼气森森,但又透出难以磨灭的亲切。
他走到书桌前,这东西像他第一次见到它一样残破不堪,像从坟墓里挖出来的遗物。他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个小小的黑色盒子。他拿起来,打开它。
里面放着一枚水晶袖扣,样式优雅简洁,他把它拿出来,那是他十五岁时父亲送给他的礼物,当时他肖想了好久。他在电视里看到外面世界里优雅的绅士,那是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地方,那人花了不少钱帮他买这个。
在离家出走时,他把这玩意儿丢到了他跟前,这无法代替他想要的生活,它只是一个钮扣,而不是真实的生活。
这么久以后,当他回来,这里已经人去楼空,再没有生命。他只看到父亲又把它工整地放进盒子,自己曾经存放它的地方,好像他仍在这里,是那个珍爱着这梦想的孩子。
没有叛逆地转身离去,也没人像现在这样,把自己想要的生活搞得一团糟糕。
他紧紧攥着那钮扣,它锋利的边缘深深切进掌心,带来强烈的疼痛。它细小如童年时的一个梦想,晶莹却又无法磨灭,当你一身苍老风尘地回过头,才发现它会以那样可怕的方式刺伤你。
他把那剔透而坚硬的一小枚东西放进口袋,继续寻找过冬的物品。
房子里的东西几乎没什么变化,他顺利淘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也许他可以抽时间做出两张单人床来,这些东西让他们在这里度过两月绰绰有余。只要他们的神经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他为最后一个念头摇了摇头,他可不该在逃亡成功之际,冒出这种沮丧的念头。

酒精让帕崔克头疼。
感官一片阴郁沉重的粘连不清,一切显得鬼影幢幢,幽暗而模糊。
一个穿着迷彩服的人影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他。帕崔克看到他的脸,那脸庞一片灰白与腐败,是张死了很久的脸,盯着他的眼瞳覆上了一层薄膜,只有灰白的冷漠。看不出一点活着时的样子。
他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杰克?"
死尸站着没动,他的嘴唇青白,金发上结着冰渣。
"是你吗,杰克?"帕崔克说。
死尸动了动嘴唇,声音冷得像冰雪变成的。"好冷。"他说。
"我知道。"帕崔克说。
幽灵向他走进一步,仍喃喃说着,"好冷……"
帕崔克躺在那里,看着那东西越发靠近他,然后在他身边躺下。它的脸和他只隔了几厘米,那灰色的眼膜是一片非人类的死翳的空茫,当在那相的眼瞳之下,他能感到生命之火变得微弱,只有那片恐怖的死地如此真实。
死尸越凑越近,然后那灰冷的嘴唇吻上他,那传来冷得让人发疯的触感,那是骨头深处都冻成了冰渣的冷。幽灵的念头像蛀穿苹果的虫子一样钻进他的脑袋里。——我冷得发疯,但这儿好温暖,这里面好温暖。
那舌头伸进来,帕崔克躺着一动也没动,那森冷的念头在他脑子里钻来钻去,——好想到里面去。到里面去。只要一点点,一点点温暖……
他能感到下面一只手在解开他的皮带,他听到金属碰撞的轻响,那些念头在脑子里钻得更快了,越发的强大尖锐,带着恶毒的意味。
进去。进去。这么温暖。
死尸冰冷的手指猛地伸进他的身体,他张大眼睛,身体一动没动,但脑子里的一部分——那被冻僵的、只有一点点的人类部分——正在恐怖尖叫。他感到尸体分开他的腿,把手整个伸了进去,动作疯狂又荒诞,脑袋里森冷的念头尖叫着"进去""全部进去",他想它想钻到他的身体里去。
他张着双腿,一只尸体的小臂从后面完全伸了进去,场面像三流恐怖片里将死的女主角,有种血腥疯狂的意味,人类的那部分恐惧得要死,又想要狂笑,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到他身体里去,到他身体里去……"
死尸的手臂毫不留情地往里钻。
那一片被魇住的幽暗之外,某些东西摇动了,他感到更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用力晃他,他尝试着想抓住,在那一刻,他听到脑子里的声音尖叫,"滚开,这是我的,别碍事——"
那尖叫像一千只被宰杀的动物一起发出,尖利的声音直穿脑海,他在一片幢幢鬼影的拉拽中拼命扑腾他的意识,终于勉强伸出一只手,然后是脑袋,黑暗中透出一绺亮光,那些影子仍不愿退去,在眼界的周围打着转。
那一点儿光亮中,他看到肖恩的脸,他的黑发旅伴脸色凝重的看着他,看到他张开眼睛,说道,"你死了?"
帕崔克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黑影又消散了些,仍在角落不想离开,他呆呆看着肖恩,脑袋无法转动。
这时,那人突然伸出手,一把把他从被子里拽起来,叫道,"醒过来,帕崔克,天哪,你昨天出去和熊打架了吗?!"
帕崔克踉跄着站起来,那一刻,周围的黑影消散了。他站在肖恩家凌乱的卧室里,周围乱七八糟,是个逃亡中的狗窝,这地方简直糟糕透顶,但比梦里头好了一万倍。
"你得去洗个澡,你身上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味道!这伤是哪来的——"肖恩说,伸手碰了下他的嘴唇,他的表情如此凝重,帕崔克的脑子还在浆糊里,所以呆呆的让他研究。
"……什么?"帕崔克说,声音出口他吓了一跳,那吵哑得像从坟地里传出来的怪物的声音。
"宿醉可不会这样……"肖恩低头看自己的指尖,上面沾着帕崔克唇上的一点点血,他用指尖轻捻,像要捻出它里面最黑暗的秘密。"你昨天干什么去了?"他问。
帕崔克想到那墙壁里的敲击声,它像一记记重锤,在他的脑袋里回响着。他猛地抓住肖恩的胳膊,说道,"墙壁里的声音,你能听到吗?它一直在响,一直在响,我要疯了!"
肖恩呆了一下,侧耳倾听墙另一侧的声音。
当他开始倾听,寂静不再是一片虚无,某些实质的东西隐隐传了出来,那是一下又一下的叩击声。
"啊,是有敲击声。"他说,停了一会儿,又说道,"这是SOS求救信号吧?三短三长三短,有幽灵在世界的另一个地发发求救信号?"
他笑起来,帕崔克死死盯着他,表情像得了失心疯,肖恩把笑容收起来。
"怎么了?"他说。
"它真的在那儿,是吗?不是梦,是真的在那儿!"帕崔克说。
"它当然在那儿。"肖恩说,他停了好一会儿,说道,"你最好些雪来擦一下伤口,这对冻伤很有用。然后你再去洗个澡……"
"冻伤?"帕崔克说。
"你受伤了,帕崔克,你不知道吗?"肖恩说,表情越发严肃,把他帕崔克推到卫生间里,"去照照镜子,然后告诉我你昨天干了什么。别告诉我你什么也没干,睡个觉就变成这样了。"
帕崔克怔怔看着镜子里的影象,他的嘴唇——或者说他的整个脸——呈现可怕的青紫色,好像冻了好几个小时,血液已经凝结。他的嘴角边裂开深深的血口子,嘴里全是血腥味,他咽了口唾沫,感觉像生吞一口血,他不敢相信里面伤成什么样了。
"天哪。"肖恩说。
帕崔克转过头,看到肖恩在怔怔看着他,表情恐惧。他顺着那人的目光看过去,他睡袍的下摆被血浸透了,他脚下的一小片地板已是血迹点点。
他感到喉咙像被卡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他是哪里受伤了,而他也知道这么多血,他的伤有多重。
可是他一点也没感到疼。
只是昏沉,冰冷,和眼前发黑。
"那是死人的味道。"肖恩突然说。
帕崔克呆呆看着他,肖恩继续说道,"我以为你身上是酒味,不是的,是死人味儿,只是被酒精盖住了。你被盯上了,天哪,我去拿绷带,你必须洗个澡,虽然这可能要了你的命!"
他冲到门外,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帕崔克,像在看一个癌症末期患者。
"你有麻烦了,帕崔克,所以你现在最好听话。"他说,"虽然这是家族里干得最烂的一个,但相信,全世界你也找不到一个比我更习惯处理这种情况的人。而我由衷地不想跟一具尸体困在这里两个月。"

帕崔克这辈子碰到过很多危险,但没想到有一天困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城堡,会碰到这么要命的麻烦。
"去找那面墙?!"肖恩叫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帕崔克坐在床上,后面靠了两个垫子,手里还拿着碗热汤,味道真不怎么样,但肖恩说可以治病。他从家族的"医疗箱"里把那些药水翻出来,帕崔克很怀疑它的保质期问题,肖恩只是粗暴地说如果他下辈子不想当太监就老实喝掉。
他能说什么呢。别说一碗,一浴缸他也会喝下去的。
"……我只是好奇。"帕崔克说,"那声音很可怕吗?你也能听到嘛。"
"我能听到那求救声,是因为你说了,然后我用心去听。那声音和我没联系,我随时能把它屏蔽。"肖恩说,"而你,你引发了这声音,声音的主人还在梦里找你,把你弄得半死,它完全的缠上你了!"
"……那是什么意思?"帕崔克说。
"就是被鬼盯上了。"肖恩说。
"哇,容易理解多了。"帕崔克说,大大灌了口药,露出痛苦的表情。
"灵魂黑暗面重的人经常能听到墙外的声音,"肖恩说,"但不该会被扯进去啊,那只是些……噪音,像平时一些杂七碎八的念头一样,不会造成损害,顶多有些烦人。"
"我看着不像因为想得太多,所以伤成这样的吧?!"帕崔克说。
"你就是想多了变成这样的。"肖恩说,"它到不了生世,但你却可以帮助它过来。那盯上你的东西多半认识你,契合了你心理的某一个非常痛苦的、可以和幽冥界联系起来部分,我很少碰到这样的情况,我是说,很多人会听到些恶灵的声音,或死去亲人的声响,但这种情况……它得需要多大的能量啊。"
帕崔克呆了一会儿,伸手去拿酒瓶。
"酒对它不会有用的,只会更严重。"肖恩说,"杜绝这个需要清醒的认知和自制……我虽然觉得不太能指望你做得像圣人那样,但你最好少喝酒,多想点儿什么开心事儿。别想那些伤心事了,你和它之间隔着整个亚马逊河呢,那东西很难过来,只要你不把它用力往这边拉。"
"伙计,看看我现在这样子吧,只要能让这东西消失,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帕崔克说,最终没有拿那瓶酒,"但在一间被暴风雪困住的鸟不拉死的鬼屋里,被幽灵缠上差点变成太监的情况下,想点开心的事情?我心理医生也没你这么不切实际!"
"怨天尤人对你摆脱幽灵可没有任何帮助。"肖恩说。
他的同伴突然咒骂了一句,脸色发青地看着他。
"如果你开始感到疼了,那是好事。"肖恩说,"说明你不会变太监了。"
对方这次骂了一串儿,肖恩微笑,很高兴他这么有精神。
帕崔克看看他,说道,"你该多笑笑,你那副严肃的表情让我以为世界末日快要到了——哎唷!"他停了一会儿,忍受痛楚,然后好奇地看了一眼肖恩,说道,"那么,你那二十个谋杀罪,其实……你说的是真的罗?"
肖恩耸耸肩,帕崔克说,"你说他们是些……回魂尸,那些人早就死了,身体被另一种东西所控制。如果不杀了他们,他们会变成非常恐怖的东西,四处吃人。我一直以为你疯了。"
"听上去是够疯的。"肖恩说。
"没有人相信你。"帕崔克低声说。
"没有。"肖恩说,"我不怪他们,因为我自己都不太相信。"
帕崔克挑起眉毛,"你是个正经驱魔人,猎鬼人,或者其它什么的,你当然要坚持自己的信念,除你以外一个信的人都没有了。"
当这么说时,他的脸色越发苍白,这是唯一能看出他如此疼痛的样子,肖恩想,汗水多半把他的内衣浸透了,他看过伤口,知道那会有多疼,那可不是可以随便拿来装硬汉的小伤。
但帕崔克盯着他,表情看上去挺轻松,语言也很有条理,仿佛那些痛苦对他不过是个小问题。
这是个习惯忍耐痛苦的人,肖恩惊讶地想,他自认无法做到这样,这需要严格的训练,还有本身极度的自制,——而且在肖恩说了酒对伤口恢复不利好,那人一次也没有试图伸手拿酒瓶。他从不认为这是帕崔克的特点,他为了情人死大开杀戒,而且完全放弃了自己的生活,他想像中他都是个脆弱容易被打垮的人。
但现在看来,他并不是如此,他曾严格而自制。也许那痛苦真的如此巨大,他想,大得旁人都难以想像,所以才会把他这样一个男人给摧毁。
"嘿,说点什么让我分分神嘛。"帕崔克说。
肖恩露出一个微笑,说道,"我并没有想去当什么驱魔人,我离开家乡,就是想摆脱那些,我有自己想过的生活,不想总是身陷黑暗。"
"可那不是你第一次做,对吧?"帕崔克说,"你远远离开了家乡,到外面的世界,可是你还是在做着同样的事。那甚至更艰难,小镇上的人对这充满敬畏,可我们根本不理解,鬼魂什么的对我们是天方夜潭,我们谈论明星、丑闻和经济危机,被鬼魂追逐之类,那是精神病的标签。"
"但我看到了,就不能不管。"肖恩说,帮他把靠垫摆正,"我试图选择我的生活方式,但没有一种生活方式叫'见死不救'。"
帕崔克低低笑起来,"你真有趣儿,我们的司法体质惩罚了一个英雄。"
"我是那么的想到外面去,那里有真正的生活,真正的经历。"肖恩喃喃说道,"我不能老在这里看着一片别人生活的残局,还认为这就是我的宿命。你不能等着你的生活到来,无论是那个女人还是那个男人,你得自己去找,而如果这里没有我想经历的那些,我当然就要到外面去。"
"是这样没错啊。"帕崔克说。
肖恩看了他一眼,说道,"看看我都干了什么。"
"你是说你混成了全国通缉犯这件事?"帕崔克笑起来,"多壮观啊。"
肖恩也笑,被他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满好笑的。
"我觉得我大概其实命中注定就该留在这里,我只是现在才想通而已。"肖恩说,把玩着那个水晶袖扣,"真不敢相信到了这年岁,我真的开始重复父亲说过的话。我当年跑到外面去,不断重复我的老本行,直到把自己弄到监狱里去。现在我又被带回这里,我猜它一直在呼唤我回来,我转悠了一大圈,而一切注定是要回到原点的。"
"唔,我还真不习惯这么宿命论的观点,虽然今天这儿着实给我上了一课,世界比我知道得要大得多。"帕崔克说,他想了想,"等一下,你该不是说你要留在这儿吧!"
"我会留下。"肖恩说,"雪停了,你自己走吧。"
帕崔克呆呆看着他,肖恩转头看着那房子,那表情忧伤得让帕崔克发冷。他的旅伴喃喃说道,,"这房子好像一直在等着我一样。"
"你说得它像个老怪物一样,我觉得它也像个老怪物!"帕崔克说,一副有点孩子气的愤怒表情,"我一点也不觉得你命中注定要留在这里,而且……而且你留在这里的话,会被警察逮到的!"
"警方并不知道我们逃往这个方向,"肖恩说,"而镇子里的人不会告密,他们害怕这里,他们的确也该怕。警察也许不会找到我。"
帕崔克张了下唇,却没说出什么。他挠挠头,说道,"我一路上都在想,能摆脱你该有多好,但现在我还真有点沮丧,我不觉得你该留在这里,这儿……让人不舒服,它像座坟墓似的,我不是说它长得像,虽然它长的的确像,我是说气氛很像,让人想到墓地和风干的尸体什么的。"
"我猜每个人心里都有些死去的东西,有时候它那么强大,拖着活着的部分往下坠。"肖恩说,"那求救信号是什么?"
帕崔克僵了一下,"什么?"他说。
"那求救信号,它还在响,我听得到。这说明你一直在想它,即使疼成这样子的时候,你都无时无刻在想它。"肖恩说,"如果你一直这么想着,你活不到雪停的。"
帕崔克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没办法。"他说。
"我总是听到,那事以后,我的噩梦就全是这个,我半夜醒过来,听到的都是无休无目的求救,却没有任何人回应。"他说。
"……你女朋友?"肖恩说。
"不,"帕崔克说,"男朋友。"
他朝肖恩微笑,"挺惊讶的?军方觉得不太名誉,所以把这事儿略过不提,新闻报道只说是我的情人什么的。"
肖恩想了想,回忆这一路的旅程,喃喃说道,"天哪,我居然没发现。"
"你没往那边想嘛。而且我们光顾着压制自己不拿枪把对方开个没事了。"帕崔克笑起来,他咳了两声,肖恩看到他有点发抖,去拿了杯热茶给他。
帕崔克坐在被褥里,紧紧缩着身子,说道,"杰克是个北方小子,他十四岁转到我们学校,满口北方话,听着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他很活泼,可骨子里却总有些孤独,不管他多么欢快开朗,他和我们都是不同的人。"
他接过肖恩的茶水,喝了一口,说道,"也许就像你到外面的世界一样,我们外形相同,你却总是难以溶入人们的生活。当时我和他同桌,我想让他显得不要那么孤独……我们就是那时候睡到一起的。我们都太小,荷尔蒙和好奇心都太旺盛,很多人说那时候的感情后来总是会后能悔,但我从没有过,他是我这辈子碰到最好的事情。同性恋又怎么样,被实习单位炒掉又怎么样,能和他在一起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们后来一起进了军队?"肖恩说。
"啊,那里不太支持这关系。"帕崔克说,他伸手想拿酒瓶,但是停了下来,当谈起往事,肖恩第一次见到他控制不了的行为。
"不过杰克想过去,他做梦都想进军队,我觉得那是个不错的选择,所以我们就过去了。这事儿那里反正实行不问不答,低调点也没什么事儿。"帕崔克说。"我们本来准备退役后,去海边开一家冲浪用品店,你不知道他冲浪多厉害,他别的不行,但擅长所有跟玩乐有关的事儿。"
他笑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然后说道,"后来,那个任务就来了。他们要在北极下面建一个基地,当时只是个雏型,需要抽些人去试验生存环境。杰克很想过去。"
他耸耸肩,"本来抽到的是我,但我把机会给他了,我兴趣反正也不大,而他那么想去……天哪,只要他高兴,我恨不得给他整个世界。至少我能拿到的部分。"他笑起来。
"就是那个任务?"肖恩说。
"嗯,实验里的一个家伙疯了,那种环境人很容易发疯。不知道他怎么过的心理测试,那任务对前途大有帮助,所以很多人想法设法加入了小组。他毁了所有的维生设备。一个他妈的高级军官,他知道所有的密码。"帕崔克说,他用力挥了挥手,挥去在报告上看到的一切。虽然回忆过无数次,但每次想到都痛彻心扉。
"杰克是那片黑暗和冰冷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他知道寒冷地带的生存技巧,他……他很出色。"他说,"基地被毁得七七八八,他找到了可以使用的求援设备,那东西使用最小能量,强制用于设备,能不断发送SOS摩斯密码。"
他再一次伸手去拿酒瓶,这次他紧攥着它,直到指节泛白,没有放开。
"本部的人立刻就收到了信号,但他们综合之前基地毁灭的情况,认为杰克不可能坚持十二个小时以上。"帕崔克说,"当时那里有暴雪,如果去救援得花不少钱,而因为考虑到……"
他突然停下来,拧开酒瓶,肖恩一把按住他的手。帕崔克看了他一会儿,松开手。
肖恩把酒瓶远远拿开。
"考虑到他不可能活下来,他们没有派人救援。"帕崔克说,"一年后他们到那里,他的尸体就在发讯台跟前,从视频记录上看,他坚持了一个月……足足一个月,才死去。他一直盯着发讯台,听着那密码,等着那些人来救他。然后他才终于死去。
"如果他们去的话,只要两天,只要两天他们就能进入,把杰克救出来。他会进医院一个月,然后他会活蹦乱跳地出来,还能滑板冲浪,拿着新款手机和我开玩笑。可是他们没有去,因为他们认为他不会活着,而去救援'需要花太多的钱'!
"在他在黑暗中渴望等待的那一个月里,那些官僚坐在办公室里,喝着咖啡,开着会,告诉我杰克已经死了他们很难过但是很抱歉他为国捐躯很光荣,没有为救援说一句话和花一个子儿!"
他的手不停发抖,肖恩握住他的手腕。
帕崔克就这么坐着,好像他这一辈子再也无法说一个字,肖恩听到那遥远的敲击声,求救信号,一声又一声,急促尖锐,无休无止。黑暗中的人等待着,一直等待着,有人来救他离开地狱。
然后帕崔克轻轻吐出一口气,语气变得轻松冷漠。"我看了报告,然后杀了一些人。"
他把手从肖恩手中抽回来,继续说道,"我的职位可以看到当时的报告,知道每一处细节。从那以后它在我脑子里不停回响,直到变成真实可以触摸的影象,我再也没法让它消失。"
肖恩看着他,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敲击声似乎稍稍弱了些。
"接着那些报告就消失了,被列为机密。"帕崔克说,"按规章救援是必须的,全员覆没只是不可靠的推测,按规章不该有任何一个士兵在这种推测下死去,即使再多花十倍的钱他们也该去营救。但这一切都消失了,报告上说行动需要保密……"
"没有任何人负责任,是吗?"肖恩说。
"只是死了个士兵,没人会为此丢到他的仕途和工作的。"帕崔克说,你知道,我经常想那些人会不会后悔,知道吗,我猜他们真的会后悔的。一个小伙子死了,才二十三岁啊,家里的独生子,哈佛毕业生呢。太可惜了。但鲍勃也同意了,艾米莉也说没问题,所以事情怎么能怪我呢——生活就是如此,人总是会犯错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得继续生活——不,不,不,我的宝贝死了,在发了疯的黑暗里呆了一个月,活活冻死在那里,等着不会到来的救援!才不是什么'可以原谅的疏忽''生活就是如此'呢!他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是实实在在的现实,没有人为此负责,所有的人都喝着咖啡耸耸肩,没有人真能感触到那片黑暗,他独自度过的那片黑暗!"
他摇摇头,"我想我是疯了,我从来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这样。我总是在做梦,梦里总是那黑暗里的敲击,我记不得上一次睡觉的时间,也记不得什么时候曾清醒过。我没办法走出来,怎么想都是他……
"怎么着都比他受罪好,我知道这样不理智,医生说过很多次了,可我只是想,怎么着都比他受罪好。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换取当时是我在那里。"帕崔克说。
"我杀了那些人,我知道我在发疯。我进了监狱……那只是监狱,那时候死的就应该是我,而不是他。他坚持活了一个月,他很少这么坚强,他一向是个脆弱爱哭的小子,而我总告诉他我能照顾他。我想我该去承受那一些,我会更容易承受,而不是他……"
"没人会更容易承受那些事。"肖恩说。
"我不惜一切代价换取当时是我在那里。"帕崔克喃喃地说。
肖恩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把自己搞成这样子,变成个杀人犯,再弄进监狱,是不是让你感觉好了点儿?"
帕崔克呆了一下,然后笑起来,"知道吗,还真TMD好一点儿。好像酒很糟,但的确比清醒时好一点儿。"他说。
他看着窗外,喃喃说道,"疯子、罪犯、反社会者,我没想到有一天我身上会贯以这些称呼,而有我也真的变成了这样的人。"
肖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再多的话也安慰不了那种自我毁灭的疯狂,他现在明白为什么帕崔克会把那东西召唤出来,或是他那天夜里为什么会独自去幽冥之墙。他一直知道他疯狂,但没想到他痛苦到如此程度,早知如此,他绝不会带他靠近这所房子。
而帕崔克拒绝任何人看到那些痛苦,即使在他无比落魄时也是如此。他仍带着曾经的那么一些骄傲。
"你要知道……"他说,然后他停下来,好一会儿说不出下面的话。
"什么?"帕崔克问。
"杰克已经死了,那东西不是他。"肖恩说,"那只是他留下来的负面情感的部分,属于他的那个灵魂已经不在了,也许上天堂的是什么,墙的那一面只有些肮脏负面的东西。"
"是吗。"帕崔克说,挑眉看他,"……你刚才没说出来的是什么?"
"我想告诉你那一切不是生活真正的样子,它只是糟糕部分的沉淀。"肖恩说,"但你很久以前,就被那些东西占据了,不是吗。"
帕崔克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低低笑起来。
"哇,我才认识你半个月,伙计,突然间互相了解到这个程度让我不舒服,你知道,事儿谈得太深总是让人难受。"他说,"我们还是分手吧。"
"现在是想分分不了的状态。"肖恩说,"而你知道,如果你不拒绝它,你很快就会死掉。"
"我想过,但我没办法。"帕崔克说,"我没办法拒绝那么冷的他。"
肖恩没说话,他没有任何可以劝解的话。
他又去听那敲击声,微弱但坚持,当帕崔克把那些话说出来,似乎让他感觉好了一些,但他不可能放下那件事。
他转过头,看到帕崔克靠着墙,闭着眼睛,睡了过去,他想把他摇醒,必竟入睡现在不是什么好主意。但他还是把手收了回来,他必须睡觉,他失了很多血,而现在已经很晚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被子抱过来,盖在上面,然后脱去外套,钻进被子。被子很宽,谢天谢地不会太局促……
帕崔克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看到他在那儿,惊讶地张大眼睛,"嘿,你干嘛?!"他说。
"帮忙。"肖恩说。
"等一下,你不能就这么爬到我床上,你现在知道我的底细了,你就不怕我半夜把你——"
"闭嘴。"
帕崔克闭上嘴,肖恩一脸凝重,让他没办法开出玩笑来。那是一件对另一个人很严肃的事。
肖恩放柔声音,说道,"睡吧,你需要睡眠。我会守着的,我知道你很痛苦,每个人都会痛苦,我不知道你有多么伤心,但像我刚才所说,见死不救从来不是我的方法。"
帕崔克想再说些什么,可困倦的感觉再次袭来,这次格外强烈。他老实地躺下来,闭上眼睛,一路以来他并没有特别信任过肖恩,亡命之徒早知道不要信任任何人,而且他也早就没法再和人发生感情联系。但是那一刻,他感到某种妥贴坚实的东西,仿佛仍拥有快乐人生时,那床铺的安全与柔软。
让他只想要放开自己,依靠下去。让他能感到,他已经很累很累,几乎不成形状,只想躺下睡觉。

那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帕崔克一觉睡到天亮,张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肖恩躺在旁边,就着晨光看一本书。
帕崔克茫然地看着他,说道,"呃,早上了?"
肖恩嗯了一声,声音听上去稳定随意,他把书放下,起来穿衣服,看来结束了一晚的守护工作,说道,"雪停了。"
帕崔克看窗外,看到天际的晨光,一点儿湛蓝漂亮得让人心碎,他这才发现好天气原来这么漂亮。
"一晚上就这么过去了?"他说,"我真不敢相信,你的'守护'这么管用,以后你就睡我床上好了。"
"唔,那和我其实没什么关系。"肖恩说,穿上毛衣,帕崔克觉得他的身材实在是很不错。肖恩继续说道,"我说的守护不是说守着不让幽灵靠近你,引诱幽灵的是你,我可没阻止你想什么的本事。我是说如果它来了,我会在你旁边,帮上点儿忙,但最后决定一切的是你。我可没本事让它压根儿就不出现。"
帕崔克呆了一会儿,说道,"所以你是说……"
"是你自己的关系。"肖恩说,走进卫生间,帕崔克听到水流的声音,他有好一阵子没注意到这些居家生活的声音了,那时一切很平静,生活伸手可及。它曾和他隔了好像整个世界,现在他发现它好像就在洗手间里。
"虽然有点难以理解,但我想人总是要活下去的,你也一样。"肖恩说。
帕崔克坐在那里,仍然不太能理解这种情况。
他想了一会儿,问道,"你还会睡我旁边吗?"
"当然,"肖恩说,"只要你住在这屋子里。"
帕崔克点点头,没说什么,但那句话让他感以整个心脏都安定了下来,好像接着的一切不管是什么,都可以对付似的。
那以后很多天,幽灵没有再出过,它不在无休无止地纠缠他。
帕崔克想自己当然没有忘记杰克,当回忆起他,那感觉依然痛彻心肺,可是那不再是一种毁灭性的痛苦,不再是如同世界末日般无法再生活的感觉。他的死亡依然糟糕透顶,但生活变得可以再继续下去。
墙壁安静了许多,他偶尔能听到那边传来嘈杂的抓挠,和电锯的声音。
一天吃完饭,他翻着肖恩找出来的书本,这房子里放了一堆艰深的大部头,帕崔克从不是个擅长坐下来看书的人,他的整个人生似乎都被画面充斥着,——电视,电影,手机或是MV之类,但这里收不到任何的电视信号。
不过当喧嚣都被隔绝在外,他发现安静里居然自有一种无法取代的乐趣。
他听了会儿墙外的声音,说道,"我说,那链锯狂不会把墙锯穿了,然后跑过来吧。"
"那墙又不是真的墙,"肖恩说,"它是另外某种存在,幽灵不管多强大,都不可能过来的。"
"但亚马逊河虽然宽,也总有青蛙可以游过来吧。"帕崔克说。
"我比较愿意把那东西比成蚂蚁,而蚂蚁是不可能游过来的。"肖恩说,"除了河这边活人强烈的牵系。但这也像给蚂蚁一片树叶,它有渡河的可能,但仍难如登天。"
"除了这法子,还有什么办法会有东西穿过这面墙?"帕崔克问。
"除非再出现另一个'异象',像当初把两个世界撕裂的事件一样。"肖恩说,"但上次出现这事儿历史都追溯不到了。"
帕崔克点点头,其实他并不是特别担心,这里不像会发生任何事情。虽然这里实际上本该是件事件的多发区域,但是当他和肖恩坐在这里看书和聊天,感觉一切都该是安定平稳的。
他转头看窗外,说道,"好像又有雪了。"
"无线电上说会持续一阵子。"肖恩说,"明天我们把管道什么的检查一下,不过这场雪后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事了。"
帕崔克点点头,但一想到雪化时要和肖恩分开,他就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了。
"说真的,你应该和我一起走,我们去找个暖和的地方。"他说,"照你的说法,这房子也不特别需要人守护嘛。"
"走到哪里还不是一样。"肖恩说,看着手里的书,头也没抬。
"哦,它完全不一样,南方有海水和阳光,这里只有没完没了的雪。"帕崔克说。
"但你在这全是雪的地方决定了活下去,不是吗。"肖恩说。
帕崔克呆了一下,闭上嘴,这事儿他没话好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觉得,肖恩留在这里和离开是不一样的。
那雪几乎下了整月,待到结束时,已经快到三月了,冬季仍在肆虐,但春天已经隐隐浮现出影子。寒冷依然,但接下来发生的注定将是温暖和新生。
一楼的门窗全被雪封住了,下来时一片黑暗,肖恩和帕崔克决定把积雪清理一下。虽然很快就要离开,但总要打理一下生存的环境。
帕崔克几乎已经没有碰酒了,他沉默地忍受着戒断的症状,那非常糟糕,他曾觉得戒除这些让人恍惚的东西根本不可能,现在他发现也没那么不可能。
他盘算着继续找机会劝肖恩一起离开,虽然他也没想过接着要怎么办,他们两人又要怎么相处,但他就是想和肖恩呆在一块儿。而且他确定,他俩至少不会一路上会想拿枪互射了。

帕崔克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雪,所以他决定堆一个雪人,完成童年时都快忘了的梦想。
肖恩站在那儿给雪地车加油,这玩意儿修理了一番后,居然还能用。
帕崔克远远看着他,那人表情静专注,雪光映在他脸上,一绺黑发垂下,在微风中的摆动有种难以想像节奏的和谐。
他呆呆看着,待意识到时,那雪团已经在手里化为温暖的水。
肖恩加完油,转头看他,扬起眉毛。
"我以为你正在铲雪。"他说。
"我在铲啊。"帕崔克心虚地说。
"你把雪人堆在路中间。"肖恩说。
"哦,那我们离开时,可以轧着它的尸体过去!"帕崔克说。
他弯腰抓起一大把雪,表示他还可以把雪人修得更强壮。肖恩白了他一眼,转头继续研究他的雪地车,帕崔克把雪团了团,朝他的后脑勺丢过去。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干这种事,准头不错,正砸在对方的脑袋上。肖恩那家伙平时一本正经,这会儿受到攻击,他想也没想,弯腰抓了一团雪砸回去。
帕崔克立刻反击,于是上午的劳动变成了打雪仗。
帕崔克很多年没有玩得这么开心了。当你在玩耍,世界上便只剩下了这一件事,就是玩耍,抓住雪包成团子,丢出去,被砸,简单的一两个动作就可以概括,感觉也只剩下纯粹狂欢的快乐。
他俩折腾了大半天,累了个半死,但是活是半点儿没干。
肖恩看着打从早上就再也没动过的活计,说道,"跟你在一起简直就是降低我的智商。"
"得了吧,你还手还得可利索极了。"帕崔克说。
他俩仍处在雪仗后的兴奋当中,空气中激荡着某些东西,属于汗水和因为运动过后显得比较直接的大脑,肖恩去捡他的帽子,手腕刮到被雪压下来的树枝,咒骂了一声。
"怎么了?"帕崔克说。
"没事儿。"肖恩说,帕崔克走过去,肖恩的手腕划破了,一点点鲜血渗出来。刚才打雪仗打得太热,他脱了外套,帕崔克看到他手腕上有个水晶袖扣,上面沾了些血迹,于是显得水晶越发晶莹,现在可不经常有男人带这玩意儿。它看上去属于过去讲究的贵族什么的。
"你得包扎一下,"他说,"这是袖扣吗?我还从没见过呢。"
肖恩表情黯淡了一下,"以前父亲送我的。"他说。
"我很少见父亲送儿子钮扣的,我认识的父亲一般送山地车、手提电脑什么的。不过看来到哪里,父子情都是一样的。"帕崔克说,拉着肖恩手,指尖摆弄着那扣子,它看上去有种出奇的雅致。
"那时我很喜欢这类东西。"肖恩说。
"你可真不像个现代人,不过长得很帅。"帕崔克说。
他抬头看肖恩,发现对方也在看着他,他发现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看肖恩……也许不是,但他第一次发现那双眼瞳呈现如此漂亮的烟灰色,而被那样的双眼盯着,会让人感到窒息。
他吞吞口水,觉得某种东西正在朝自己控制不了的地方发展过去,他们就这么呆了一会儿,帕崔克猛地收回自己的手,嚷嚷道,"去吃点东西吧,我饿死了。"
肖恩看了他一眼,跟了上去。

肖恩厨艺不错,虽然全是冷藏食品,他也能做出顶居家的味道。
帕崔克咬着勺子,问道,"你看过《德州电锯杀人狂》吗?"
"没。"肖恩说。
"我真不敢相信,那片子很经典,出去后我找给你!"帕崔克说,"这么说,你家以前过的是种优雅的贵族式生活罗?住在这种房子里,送水晶钮扣当礼物——"
"他希望我更喜欢留在这里,而送手机只会想让我更想往外跑而已。"肖恩说,"到了现在,我想他大概很害怕被单独留下,可那时候我不懂这些。"
"如果你留在这儿,那你会一直被单独留在这儿的。"帕崔克说。
"我该得的,不是吗。"肖恩说,他停了一会儿,说道,"至少斯坦利不在了。"
"他怎么了?"帕崔克问。
"我觉得他恨我。"肖恩说,"我总是在让父亲难过,后来我离开了这里,事情就更是如此了。可我从生下来他就不高兴,我也没办法啊。"
"因为你母亲?"帕崔克说。
"原因的一部分吧。"肖恩说,"我想那忧伤比母亲更深,也更久。"
"唔,一方面我还满理解的。"帕崔克说,"我喜欢看《德州电锯杀人狂》这类的东西,是因为那事儿永远也不会和扯上关系。而它就住在你家隔壁,所有可怕的事死后都到你家隔避去,在幽冥的世界继续他们的邪恶——"
他摇摇头,"如果我住在这里,我会只看喜剧爱情片的。"
他侧耳聆听了一会儿,说道,"呃,是我的错觉吗?那链锯的声音好像响了一点儿。"
肖恩也跟着听了听,说道,"好像是有一点。你有认识电锯杀人狂吗?或是对锯子有心理阴影什么的?"
"我老爹是个木匠,"帕崔克说,"我当然有心理阴影。"
"也许它就是自己想强,所以强了点儿——"肖恩说,他停下来,因为在他们交谈的这几句话里,那电锯声越发高昂,如同响在耳边一样,让他几乎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他曾遇到某些幽灵变得更强的情况,但从来没有强到如此,那险恶的气息已经吹拂到了耳边,仿佛伸手就可以摸到!
虽然帕崔克说他是住在死灵的隔壁,可是那墙的感觉始终宽广无比,如同隔了一条不可逾越的巨河。但是现在,那预感清晰无比,——怪物和他仿佛只隔了一层薄纸,挥舞着它的凶器,血腥的臭气清晰可闻。
肖恩从餐桌前跳起来,朝墙壁的方向走过去。
越是往那方向走,电锯的声音就越大,如同响在耳际,整个房子似乎都在随之震动……不,不是似乎,它真的在震动。天花板上,积累的灰尘被震得扑簌簌落下来,他一把推开对面的房门,那斑驳的墙上,一大片白灰像尸体一样被震到地上,摔成粉碎。
粉尘像无数尸体一样,从那片死亡之墙上纷纷剥落。
"你确定它不会被锯穿吧——"帕崔克说,一边动作凌乱地去摸枪。
"理论上……"肖恩说。
一线尖利的锯齿从墙里猛地冲了出来。
两人呆在那里,帕崔克惊慌地去拉手枪的保险——虽然对幽灵这不会管用,但这是习惯——那凶器看上去实实在在,说不准上面还粘着受害者血迹什么的,轰鸣着向下锯去,锯齿急速转动,想把一切绞入,化为残破的死亡之躯。
墙壁被锯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钢铁的尖牙继续疯狂地把它撕得更碎,帕崔克在电视里看过无数次这场面,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恐怖。
"这不可能!"肖恩说。
"那这难道是幻觉?!"帕崔克叫道。
电锯消失了,下一秒,那东西冲了出来。
它冲破墙壁,它哗啦碎裂,像脆弱的纸片,挡不住巨大的邪恶,那东西冲进现实,把墙壁劈成残渣踩在脚下。
帕崔克张大眼睛,他想像过电锯杀人狂,必竟电视里演过,但这从墙里钻出来的东西……像一个疯狂画家画出来的杀人狂抽象画,它汇取了一切恐怖、疯狂、和歇斯底里的东西,以及梦魇般的不可战胜。
它超过八尺高,像座山一样进入房间——虽然看上去是从破碎的墙外,但是是从另一个世界进入——占据所有的空间,挡住阳光,隔绝一切可能性。那东西没有脸,它被削去了,本来是脸的地方只留下一片平板模糊的血肉,看上去是链锯干的。
它的手中,那邪恶的钢铁工具还在尖叫着,想撕毁一切生命。
帕崔克朝怪物开枪,那简直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子弹击中了它的身体,可那像丢中大象的小石子儿,没有丝毫用处。
那东西环顾了一下这崭新的、还未被血肉污染的空间,但它对那些并没有兴趣,它径自朝肖恩走去。
它看上去不像有太多智商,更像某种电影里愚蠢凶残、纯粹由邪恶组成的怪兽,但它这动作目的十足,让帕崔克感到一阵寒意,——那并非因为它样子可怕,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寒意。
一阵湿润和呜咽的声音隐隐传进耳朵,微弱却带着某种让人发寒的东西,帕崔克转过头,残破的墙边,藏着无数被削得血肉模糊的红色的脸。那已经看不出性别,只是无数被蹂躏杀害毁灭得不成人形的生物,它们在怪物身后的残余里冒出,像可怕的血红色蘑菇,装点着它的恐怖。
帕崔克一个不稳,整个儿滑到了地上——地上有血过来——刚才看到怪物时他也没吓得这么没形象。
那些东西并没有过来,无数血红可怕的面孔畏惧地聚集在那里,倒是那些血淋淋只能顺服的东西,帕崔克想,给他的恐惧比那真正的怪物要强大的多。
他想着,这里一共有多少人?那些全是这怪物杀死,并被带入冥界的。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曾经被什么人——比如警察——发现,并制止了吗?还是他一辈子逍遥法外,渺视生命和尊严,直到某些意外的疾病或车祸夺去他的性命?
他坐在那里,心里想着,这认知如此可怕,简直到了有害于灵魂的地步,——在他不知道大千世界的角落,这恐怖血腥的事情,实实在在的发生了。没有任何猎奇和戏剧性的部分。
这家族阴郁的灾难突然变得不难理解,这世上发生的一切灾难,最终都会汇聚于他们家的墙壁后面。

看到那东西朝自己直冲过来时,肖恩拔腿就跑。
他难以理解一切为什么要发生,不过在外的生活早就让他学会看到情势不对,拔腿就跑的本能。
当然这事儿完完全全的不合逻辑,但他可不想和电锯争论这个。
下一秒钟,那尖叫着的锯链划过他刚才呆过的地方,割断一绺头发,发现没有切入血肉,停了一停,紧紧追了过来。
后面的帕崔克大叫道,"肖恩!"冲过来,他看上去想帮忙,但那怪物名义上是个幽灵,但当他来到人间,更像一具死尸。
帕崔克重重撞到那东西身上,那是个毫无疑问的实体,空气中有皮革、腐肉和血的味道,以及某种浓稠得化为了实体的恐怖感觉,怪物身披恐惧和死亡,像披着一层铠甲。
他倒在地上,一片凌乱的视线中,他看到肖恩脚下一个不稳,摔倒在地上,电锯反手朝他的脑袋冲去,那人就势偏了下头,它锯穿了身下的水泥地,那东西好像木头做的一样被深深切开。肖恩狼狈地爬起来,却被逼向了相反的方向,而这儿只有一个通往地下的储藏室,帕崔克从来没靠近过那儿,虽然知道它只是个地下室,可那儿太黑,太密闭,让人紧张。
电锯狂跟了过过去。
帕崔克看着那深深的沟壑,心里想,这是个实体!实实在在的电锯杀人狂,大白天真实的噩梦,只要碰到一下,肖恩就死定了!
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那东西又湿又冷,从他心里猛地泛上来,像隆冬的海水,转瞬没顶,剥压了一切行动的能力。
他站在那里,无法移动。
死尸青白的手指按着他的肩上,指尖结着冰渣,他慢慢转过头,看到幽灵的脸,近在得不过两指之间。那是张死人的脸,结着雪末,眼瞳一片死灰的薄膜,是幽冥世界无尽的沉寂。
它张开僵硬的唇,说道,"好冷……"
帕崔克想要逃走,可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那死亡如此巨大,他完全被困住了。幽灵凑进他,呢喃着,"好冷,好冷……"
他无法离开,他没有那样的能力。
他闭上眼睛。他无法去看那张脸,他曾自虐似地盯着它看,但现在,他发现他没办法看它。那是属于杰克的脸,没错,而他永远不想看到杰克这个样子。
"我很抱歉,"他说,"我希望脑子里的永远是你那张阳光灿烂的脸,你会希望我那样记起你的,我知道。"
他喃喃说着,知道那森寒越发接近,死亡已在深处躯体。那是杰克,他不想让那可怕的事占据人生的最后一刻,他努力回忆着那人曾经的样子。
那些回忆里有阳光明媚的街道,一望无际的海水,还有那总是笑得如同世界上最幸福人一般的面容,全然不知愁苦的滋味。
"你是我这辈子碰到最好的事,杰克,我不知道事情最后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很抱歉把事情弄成这样。"他说道,"我杀了那些人,我自甘堕落,我把自己弄得简直像个噩梦。我很抱歉,你死了,我却把和你有关的事弄成那样。"
他继续说着,"我很抱歉杀了那些人,我很抱歉试图毁灭自己,我很抱歉把事情搞得这么糟,你的一切明明那么美好。"
他停下来,周围一片死寂。
那个映象清晰停留在心里,杰克站在对面,阳光照在他脸上,笑得放肆而没心没肺,好像一切全无所谓,一切黑暗都会在那样的笑容下退却。
他张开眼睛,死尸已经不在了,房间里很安静,一副正常生活中寂寥平凡的样子。失去了那个人,事物失去了不少颜色,显得有些哀伤。
但生活中总是有些哀伤的事,而你可以在那样的伤心中活下来。不再如同世界末日。
帕崔克想他已经走了出来。他很久以前想像过那会是什么样子——那时感觉上根本不可能——那和他想的一点也不一样。全然不同于深陷时简直能称为壮观的绝望痛苦,这感觉就好像突然间走出屋子,看到外头世界正常进行。
简单至极。理所当然。
他转身朝外跑去,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肖恩当然在电影和小说上看过不少关于电锯杀人狂的事,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身后会追着一个,而且还是这种版本的。
他没命地冲向地下室,虽然和大部分人以为的不一样,他家的地下部分大得像个迷宫,如果跑得够快,够他东躲西窜好一阵子。但他一点也不想靠近这里,地下室像个坟墓,堆积着阵旧死去的东西,以备不时之需的储备,它们在那儿放了少说也有二十年,什么不时之需也没碰到,压根儿就是埋进去的尸体。
而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到墓地里去,不管里头放的是死尸还是罐头、汽油和干柴。
但他只能冲下去,因为他任何可以转弯不去坟墓的机会都没有,怪物紧跟在他身后,他知道那东西锁定了自己,就像曾经死尸锁定了帕崔克一样,到哪里都会把你揪出来。
现在,那轰鸣的链锯声紧贴在他的后脑勺,不把他拖入幽灵誓不罢休。
他冲下楼梯,死尸——现在进化成怪物了他不知道幽冥界是个什么鬼地方,活人是不允许了解那里的。但看来它一点也不简单,而且有着某种活人不会想要知道的规则和方式,这东西的躯体看着全然不像活人,他不知道它是怎么进化的——紧跟着他下了楼,虽然这会儿只要能多活一分钟都是福气,但肖恩想着,他必须想点儿什么办法解决这个,他不能一直逃跑,多活一分钟没那么好,而只顾着拼命跑从不是活命最佳方法。
怪物会追上他,现在追不上,一分钟、一小时或更久以后,它总会追上的。人的一辈子不可能是逃命的一辈子,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信条。
他得想办法解决这东西,有什么办法……
他没办法解决!这是个见鬼的幽灵,它会跟他到天涯海角,而且他甚至不知道它是怎么冒出来的,这完全不合理论!
他知道怎么站幽灵消失,他熟悉并且习惯这个过程,——比如他从不擅动感情,因为所爱之人的死亡会毁灭生者,虽然他不喜欢这家训,但他对感情一向有着强烈的自制力。
但这次不一样,他根本不认识这个电锯杀人狂!
当然他看过些电影,但如果说他最怕的恐怖片是什么也是壁橱妖怪不是电锯狂啊,再说恐怖也没到弄出个快三米的怪物大白天在屋子里乱窜的程度吧。
他顺着运货的楼梯往下,他熟悉这里,他可以这么转悠个一天,但他不能这么……
脚下一空,他一脚踩进了腐朽的楼梯,整个儿右腿都陷了进去。这个数百年没修的玩意儿终于要家族的后人付出代价了,他想,拼命试图把自己的腿抽回来,可是它牢牢卡在那儿,腐木像怪兽残缺的牙齿,早已腐朽和被抛弃,却以难以置信的恶意咬着他不放。
那东西走了下来,挡住了向上门栋的所有光线,一切一瞬间陷入彻底的黑暗。
他能嗅到腐料肉类的味道,电锯轰鸣的声音吹拂他的头发,他是个彻底的猎物,被困在了黑暗的牢笼之内。
那东西行走的动作里,偶尔一丝光线透进来,他看到它不可抵抗地来到他跟前,高举手中的电锯,上面满是受害人的血肉,朝他高兴扬起——
肖恩狂乱地伸手想摸索到什么,虽然他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也许仅仅是活命的一点点本能的妄想,一瞬间,他抓到了什么,他抓着那东西朝怪物狠狠丢到。可那仅仅是片腐朽的木头,嘲笑似地在空中轻盈跳动了一下,电锯穿过它,朝他脑袋尖叫着锯下来。
而在扬手的瞬间,肖恩看到自己腕上的水晶钮扣。
渗入的光线映上它的截面,他看到它深处一抹鲜艳的红色,随着他的动作扬起一个惊慌的弧度。
而它不该是红的,帕崔克早擦干净了上面的血,它是枚水晶,纯银的底座。
可血渗了进去,他突然意识到,那东西正在水晶中形成一枚优雅的球体。
电锯已经冲了下来,切碎木片和空气,他绷紧身体无意识向下用力,只想躲开哪怕一点点,可他做得比垂死挣扎的妄想成功得多,下一刻,他身下的楼梯整个儿碎裂开来。
这房子废弃已久,虽然不到十年前仍有人居住,但它实际上很久以前就废弃了。没人真正地打理它,虽然仍有人在这里生活,但它骨子里就是片被放弃的地方。楼梯早已腐朽,刚才肖恩重重陷进去,再加上尸体跟来,楼梯碎裂并不奇怪。
帕崔克摔到了楼下的地板上,电锯再次扑了个空,血顺着手腕流下来,那里被切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肉模糊。
他的手刚才扬着,被电锯扫到,而一片血红中,他的袖边和那枚扣子,已经不见了。
肖恩张大眼睛,试图找到那枚钮扣,如果他没弄错,这是他唯一活着的希望。
头顶上的一线天光中,他看到那钮扣高高飞起,然后落下……
它没有落下来!
它落到了楼上的地板上!
可这会儿,他已经和那怪物摔进了地下室里,楼梯全然崩塌,根本爬不下去,只留下上方的一点儿天光,根本爬不上去。
不过肖恩这会儿没空痛苦,他狼狈地翻了个身,朝冲另一个方向跑去,怪物就在他的身后,而且这回,他俩可完全被困在了一个密闭空间,在这里,你只会是那种注定进坟墓的动物,被猎杀者追着玩儿。
这里是储藏室,足有两百平方——但对一个躲电锯杀人狂来小得不像话——里面摆满架子,上面搁着泡在玻璃瓶中的动植物加了佐料的尸体。
他凭着记忆冲向门口,楼梯已经上不去,他必须去找另一条道路,然后去楼上找那枚扣子,他的确摸到了门,可是他用尽全力,门像被焊住一样,紧紧锁闭,半丝也没有移动。
门是锁死的,他想,儿童时的记忆浮现上来,这门不能从里面打开,只有在外面用钥匙开门。
而他现在被困在里面。他无法离开。
他转过头,看到那巨大的死尸,它站在那里,并开始走过来,那是没有地方可躲的实实在在的噩梦。
肖恩从没有如此绝望,那一刻他想,这可能注定是自己的坟墓。这儿如同一片食物的屠宰场,只有死亡和浸泡的东西,没有任何鲜活的、明亮的可以被希望的存在。它们就这么被锁在这房间里,很多很多年,没人关心,没人在乎,只是些尸体。
他从不想这样,他拼命从这种生活里逃开,背离他的家族和亲人,而这就是他的报应。
如同家族的诅咒,他注定还是会回来,然后被困在这儿,死在这儿。和这里无数的死尸一起,没人知道。
他站着没动,看着链锯高高举起。
母亲死后没多久,父亲就去世了。父亲去世没多久,斯坦利也死了。他们被死亡拖下了地狱,那墙阻止了幽灵的到来,但无法阻止它弥漫的味道,以及活人对那死亡之地眷恋的绳索。
他一直以为他可以逃脱,但现在看来,他最终无法避免死在这房子里的命运。
他不认识这个电锯杀人狂,但它同样是来自过去的诅咒,只是方式不同,而他注定避免不了。
所以他只是站着,当更早时他决定留下,对抗自己的命运对他来说就谈不上什么特别令人起劲儿的事了。
在看到钢锯朝他脑袋呼啸而来的那刻,他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那是活人的脚步,慌乱,但活生生的。
那一瞬间,他也说不准为什么,脚下一软,倒在地上,电锯尖叫的牙齿割开他面前的空气,在门上撕了一个大口子,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好木头,电锯一时困在里面出不来。
帕崔克冲到离那东西尽量远的地方,朝上面大叫道,"砸碎袖扣,帕崔克!"
他不知道那脚步是不是恐惧过度的错觉,他发自内心祈祷那不是。
那东西很快挣脱了门栋的束缚,朝他冲过来,一排木架子重重倒在地上,上面的东西稀里哗啦砸了个粉碎,在地上变成什么也不是的残渣。
肖恩挣扎着爬起来,却踩到腐烂萝卜的尸体,重重跌倒在地上。
他抬起头,看到那尖叫的链锯在他的头顶,直直劈了过来。
斜着劈过他的脑袋,直到双腿,把他劈成两半。
他会死去,像地上那些浸泡着腐烂的蔬菜一样,和那些困在这里的人一样,变成什么也不是的残渣。
他跪在那里,对方山一般立在他面前,周围一时间如墓地一样死寂,两人都在等待结果。
第一次在这么近的地方看到幽灵,那是张被链锯削平了的脸,模糊的血肉中透出白色的骨茬,这是他灵魂的本来面目,而对自己本身都如此残忍的人,对别人更是残忍得无以复加。
他想到当它身后跟着那些同样被削平了脸的女人,藏在残破的石墙后,那些最终的痛苦的恐惧被困在了幽冥界,尖叫着绝望。而他愿意相信,本来属于她们灵魂那些光明正直的东西,已经上了天堂。他从来都更愿意那些,即使父亲总说不是的。
而已经死掉的他理论上是不能进行这么长时间的思考的。
他张大眼睛,对面的怪物似乎同样奇怪于他还活着,它朝着他的脑袋又是一击,电锯穿过他的脑袋,像风吹过头发一样,就这么多了。
楼上传来帕崔克的声音,"砸碎了!"
"天哪,"肖恩说,"我爱你!"
下一刻,怪物瓦解了,它已不存在任何留下的媒介。这屋子里两个活人的脑袋里,没有一丝记忆跟它有关系。

尾声:
那墙表面的石灰已经碎裂,露出里面的部分。帕崔克曾想过那会是怎么样可怕肃穆的模样,可它看上去只普通的砖头墙,那种像古人垒的,仅仅是用来表示界限的东西。
他们两个站在那儿看着它,一身狼狈,不过肖恩手上已经缠好了绷带。
"我以为它会看上去更可怕一点。"帕崔克说,"我是说,更严肃和了不起一点。"
"墙在这世界看上去是什么样子并不重要,它的形态体现在另一个层面。"肖恩说。
"那是什么意思?"帕崔克说。
"我也不知道。"肖恩说,"我听着那些传说长大,关于它怎样的黑暗,需要守护,但没人知道它的真正原理。人们只是恐惧。"
"我明明看到怪物锯穿了墙跑出来!"帕崔克说。
"唔,那只是种幻境,像这里所有的痛苦一样,只是真实得可以在现实中存在。"肖恩说,低头看手里破碎的钮扣,不久前它还精致完美,现在只剩下一小块扭曲的残渣,丝毫看不出曾经的样子。帕崔克下手的力量还真不小。
"那东西看着可一点也不像幻境。"帕崔克说。
"我只是打个比方,它当然不是幻觉,它就像痛苦一样真实。"肖恩说,"就像父亲在钮扣里封了个守护咒一样真实,他居然一个字也没说过!"
"守护咒?"帕崔克说,"听上去不错,是我的错觉吗,那怪物冲出来的样子可不像是想'守护'你。"
"它本该如此的。"肖恩说,"当它感应到我的血,会离开幽冥界保护我的安全。但那魔法从来和活人有关,封印的人——我是说我父亲——死后,封印效果便会反过来,那东西冲出来杀我,如果成功,它将可以自由在世界上行动,这是咒术的代价。看来父亲死前没来得及解除咒语。"
他是一场急病去世的,他想,大约离开前不再有力量解除那魔法。对他的家族,死亡总在周围转悠,以至于当它真正到来时,反而容易准备不足。
"呃,我觉得如果他送礼物前先告诉你一声,可能会安全一点儿。"帕崔克说,"至少可以避免你把血弄在上面。"
"他一向不擅长谈这些。"肖恩说,看到帕崔克诡异的表情,他喃喃说道,"也许当你一直沉默,你就真的失去了说话的力量。当你在孤独中呆这么久,就真的失去了寻找快乐的能力。"
"那他至少该把这东西藏起来。"帕崔克说。
肖恩把玩着那个小玩意儿,若有所思。"他最后没来得及解除咒语,他应该让斯坦利帮他干。"他说,"斯坦利处理宅子里所有的事。"
"他为什么想杀你?"帕崔克说。
肖恩转头看他,另一个人摊了下手,"得了,你说你把它还给你老爹了,后来又在自己的抽屉里发现它,还保留着要命的'魔法'。这于其说是忘记了,不如说是个不怀好意的陷阱。你只要拿到它,然后沾上自己的血,这东西天涯海角都会追着你跑,你还不知道为什么。"
"可……"肖恩说,"可我不明白……如果是斯坦利的话……"
这次他停了很长时间,帕崔克看着他,心里想,他看到过这种表情,这是那种典型发现生活和自己理解的完全不同的人的表情。
"他恨我。"肖恩说,"他说我总有一天回来,但我猜他认为我永远不会回来,我会停留一段时间,但我总是要离开,到外头的世界去享乐,我一直是这么做的。"
他一直知道斯坦利不喜欢他,那时他想,肯定是因为他太过重视父亲,而自己则总是让那人伤心,——他是让家里所有人都不快活的存在,渴望外面的生活,那梦想和激动搅和得四邻不安。
斯坦利认为作为继承人他没有这样的权利,把整盘平静的生活打破。而父亲已经失去了这么一个家人——那位热情扬溢、没心没肺的母亲——再失去自己他一定受不了。
当时他还想,多么讽刺,他那么想保护他,可是父亲从来不快乐,而他自己也同样的痛苦。他们总是默不作声,那些忧郁和难过就这么沉淀在空气里,攫住所有人的灵魂。
但现在他想,可能他就是恨他,没理由的。
他不安份,不老实,和这里默认的一切全不一样。当他在背后看着他,目光总显得阴冷恶意,不再有原因,他就是恨他。
"他想让你无论去到哪里,怎么逍遥快活,被那怪物锯死的可能性一直盯着你。"帕崔克说,"我觉得这怨念比幽灵还恐怖。"
"父亲死后,他没活多久。"肖恩说,"我猜他觉得我最好也跟着一起死掉,而不是抛弃一切,还能在外面消遥快活。"
"唔,过去这玩意儿还真是挥之不去。"帕崔克说,"居然让当儿子的给父亲陪葬,这真是……莫名其妙。"
"这里的过去太多了,而过去总容易本末倒置,乱七八糟。"肖恩说,"我们沉默不语,隔着十几英尺寻求安慰。"
"我觉得生理上的也很重要。"帕崔克说。
他看着肖恩,对方也在看他,并没有挪开。他眼里有某些东西,让帕崔克感到心脏收 紧,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他凑过去,吻了他的嘴唇。那人显然没准备好,帕崔克能感觉到那嘴唇柔软和茫然的味道,以及某些从灵魂深处燃烧的火焰,那属于某些"生理"性的问题,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我知道,我一直都想这么做……"他说。
对方看着他,表情捉摸不透,但看着至少像想揍他的样子。帕崔克想,他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盯着一个人的眼睛,感到内心燃着火焰,为此紧张或兴奋了。
"真的?"肖恩说,"你上午跟我对视几秒,还跟见鬼似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做……"帕崔克说。
他没有再说下去,他们贴得很近,能感到彼此身体的温度。那人的呼吸吹过他的头发,当然这里一点也不暖和,但只是这样简单的贴近,寒冷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肖恩转头看墙壁,这能让他冷静一点儿。他一直能感觉到这个人的魅力,但那时这绝不是个好主意,他们一路争执对抗,显些把对方送进坟墓。
而到了现在,某些可能性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出来,原来那么点儿堤防如同纸般脆弱,一切本就理所当然。
他伸手拽住帕崔克的领子,不再去看那面该死的墙,用力吻住他的嘴唇。
对方立刻贴过来,无比自然,好像他们曾这么做过无数次似的。好像这里不是间刚才闹了鬼的房子似的。
他们的身体紧贴在一起,能清晰感到彼此身体的需求,再也没有一丝缝隙。帕崔克的外套掉在地上,但没有人管,它是用来御寒的,但现在可没人需要御寒。
帕崔克的手探进另一个人的衬衫,之下躯体的触感让才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情。
"你真完美!我怎么错过你这么久的,这么多天啊!我们有好几次都睡在车里——"帕崔克说,没多久前的一次对话冒进他的脑袋,那会儿他俩也呆在一起,但气氛冰冷正直。那让他一时感到悲从中来。
"天哪,我绝对不想和你搞精神恋爱!"他说。
"谁要搞精神恋爱了?"肖恩说,拉开一点和帕崔克的距离,两人头发凌乱,脸色发红,完全是精神恋爱的反义词。
"你说要留在这里守房子!"帕崔克说。
"唔,那个啊。"肖恩说,呆了一下,好像在说一个来自侏罗纪的故事。"得了,去它的房子吧!反正这里也不是非有人不可,当地警察会管着它的,十年来他们干得都不赖嘛,我们去找个有沙滩和啤酒的地方好好找乐子吧!"
他一把抓住帕崔克的领子把他拖过来,耳边模模糊糊听到一句"我有没有说过我有多爱你?"肖恩没理他,一心希望他能用行动证明一下。
被推到墙上时,他脑子里了隐冒出一个念头:等一下,就在这儿?
不过他没说出来,帕崔克在吻他,那吻让他觉得没什么事儿也不会比现在更重要。
一小会儿,他靠在墙上,侧耳倾听那墙后的声音。
而有生以来以一次,即使他怎样努力寻找,墙后仍一片沉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