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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
(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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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园惊梦》作者:徐笙(黑帮虐恋/完结)
Chapter1 前尘 上【已修】
傅易辰一直虔诚地等待着自己的爱情,他洁身自好,忍受孤寂。显赫的地位之后,诡谲的计谋之下,对于爱情,傅易辰仍保有着一颗对爱情纯洁敦厚的心。这颗心默默地耐心地平静了二十七年,终于有一天它失速了、狂热了、化为了一团永不熄灭的火。
这火,只为一个人光明、跳动、燃烧。
这火,只给一个人快乐、温暖、幸福。
因为那一日,他在老宅陌生而熟悉的香椿树的凉阴下,遇见了徐笙。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徐笙生父爱煞赌博,常常前往澳门小住,少则一月多则半年,即便是结了婚也是如此。自徐笙的母亲因难产而死之后,父亲便弃徐笙而去,更是以澳门为家,一年难得回来几次。年幼羸弱的徐笙举目无亲,只靠着与他家祖上有些渊源的隔壁陈家过活。
徐笙天赋佳嗓,从小便颇为聪敏,知事起便跟着票友陈叔哼哼唱唱,居然还唱得有板有眼。后来,被当地戏班子破格录取。而在家财散劲欠债累累之后,父亲只好回了老家,徐笙便在一次次的搬家逃难中迅速长大了。本以为只要出师之后,辛酸苦辣就会过去,谁知道就在徐笙登台献艺的前一天,父亲因拖欠高利贷而被找上门来的追债者乱刀砍死,而父债子还,自己的生命也危在旦夕。走投无路之时,傅聿甄——傅易辰的父亲念起与徐笙母亲的旧情,找到徐笙并出手相救。
傅聿甄收其为养子,并计划好好培养徐笙,以便日后收为己用。然而,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空中不会掉下馅饼,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就在徐笙十六岁生日的那天,傅聿甄以禽兽的方式夺去了徐笙对生活仅存的一丝幻想。
从此,徐笙除了傅聿甄的养子这个身份,又多了另外一重。但是毋庸置疑的是,傅聿甄是一个好情人。更多时候,他是个合格的主顾。在美国求学,徐笙闲来无事,便无数次在信中写"……在杂志看见……",傅聿甄便立刻亲笔回信道:"这并不衬你,但我会置……"或者说,"的确漂亮,笙笙的眼光不错。"一切有求必应,理所当然。
傅聿甄去苏黎世开会,不去剑桥看傅易辰,却跑到美国和徐笙见面。
徐笙颇爱看赛马,傅聿甄除了亲自收集消息和安排行程之外,还在外蒙古为他置了一个私人马场。为了方便互相探望,傅聿甄便营造了一个小型的私人机场,置了双座直升机。
徐笙二十岁生日之时,傅聿甄在落霞道建造了一座中式别宅,命名为"笙园",园后靠山,花园绿地延伸至海湾,配有一个小型码头,备有德国圣汐公司的游艇若干。傅聿甄甚至还在加拿大西北部买下岛屿,名为"笙岛"。
一切不过为博徐笙一笑。
徐笙也尽心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刻苦读书,门门功课都拿A,在公司潜心学习,努力干业绩,做一个合格的儿子;从不与谁恋爱,也不会把一夜情人带回自己的宅子,做个合格的"宠妃"。
徐笙没有任何不甘,因为这一笔交易相当划算。徐笙也不介意被傅聿甄当作女人来宠,因为这是他用纯洁和尊严换来的,简而言之,这一切都是徐笙应得的。
老天若是要眷顾一个人,必会让他吃一点苦头,也同样,若是艰辛太久,苦难总会提早过去。成为傅家人十年之后的徐笙,收到了一个不知谓其幸还是不幸的消息——傅聿甄因对手寻仇不幸中弹,加上旧疾复发,时日不多。忙从千里迢迢的美国赶回,也未来得及调转时差,徐笙便直奔老宅。女佣福嫂多嘴:"老爷还未告知辰少爷,却先把笙少爷叫来了,真是看重!"徐笙颇值深思地笑了笑,不可置否。
未过大堂,便听昆曲飘然,细听之下正唱到《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又是那个不知名的女声,唱得顶好,常常叫豆蔻年华的徐笙变得两腋生风,飘然痴醉,但让徐笙梦到软玉温香、醉梦鸾帐的却是那金声玉振的男声……依稀见过那张黑胶唱片,中心只写着一个模糊的小小的"竹"字,却不知那两人到底是谁。
徐笙不禁跟着打开折扇,轻移步子,旁若无人地哼唱,宛若游园:"……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傅聿甄瘫躺病榻,一见徐笙便老泪纵横,仿佛已老了十岁,不,二十岁。他言辞恳切,诚心悔过,祈求徐笙的原谅。见傅聿甄威严阴狠不再,倒像个和蔼亲切的老人。迎着他那温和渴切,带着些许爱意的眼神,徐笙还真快将他当成自己久违的父亲了。对过去避而不谈,一切抹煞,是安慰病人的最好方法。面对傅聿甄,徐笙面带微笑,随意敷衍,又适时唤上仆人,合上了那扇破门。
悠然地步在长廊里,微风中夹杂着冷峭的花香。徐笙跟着曲子接着唱:"……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传?迁延,这衷怀那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傅聿甄真是可笑可叹。
徐笙看了看手表,唤了仆人备车,径自去了机场。他只想着,是否赶得上今晚的Party。
透过机舱窗口上看着外面的云层,阳光普照。徐笙摇摇头,兴趣缺缺地戴上眼罩假寐。
徐笙只爱夜。
尽管白天他在学校和公司之间忙碌,出席各大会议,搞定诸多事宜,可谓翻云覆雨,风光无限,但是那终究不是自己。
只有夜,可以雕琢出自己的灵魂。
当那辆银灰的莲花飞速滑行在光怪陆离的城市大道之上,夜的月,夜的星,夜的风,在额间流淌,于颈项厮磨。当欲望驱使肉体,思想告别道德,冷与热的焦灼在血液中高速循环,徐笙才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才忆起自己尚有生命的脉动。
于是,每当夜幕降临,也是徐笙最为疯狂妖冶的时候。
当圣洁的天使因着自由意志堕入泛着硫磺味的地狱,在荆棘铁丝之中流下猩热的鲜血和甜美的汗水,无暇的双眸流露出清澈似水的眼神,娇嫩的朱唇不禁滑出一个难耐的喘息,一声焦渴的呻吟……谁又能抵挡这纯真无邪的致命诱惑。这也是徐笙入幕之宾无数的原因。只可惜无数的爱慕者即使能得到他的身体,却永远得不到他的心。
岁月打磨,徐笙自然越发地聪慧狡黠,不可方物,所见者,皆叹"佳人"。而以他的姿色气质和智慧手段,也轻而易举地为傅氏赢得了不少合作伙伴。他也善用自己的美貌与智慧从这张床上跳到那一张床上,在取得利益上的"双赢"之余,两者各取所需,及时行乐。
徐笙不脱衣,脱必有所为。即使聿甄死后,他也继续为傅氏,从这张床上,跳往那一张。
徐笙没有怨言,因为承诺实现的那一天,他便可得到自由。
只是,这颗心,再也暖不起来了。
——纵然弱水三千,无瓢可饮。
尽管,冷月西照,朝霞氤氲,凉风击打胸面,粉红酒液于水晶灯下摇晃,也不是不寂寞。可是,苦心孤诣,劳体经营,爱上一个值得爱的人,和他一起离开,然后遭傅聿甄追捕至海角天涯?
笑话!
数月之后,徐笙收到傅聿甄病逝消息的时候,还躺在一夜情人的怀里。
金发碧眼的情人见徐笙神色有变,便体贴询问起来。
徐笙脱了力,伏在情人宽阔的肩膀上大力喘息。情人扶起化成一泓水的徐笙,温柔拥吻。逆着昏黄的灯光,没有人看到,徐笙倔强的泪眼之间浮着一缕深沉的忧伤,像一滴晨露将被阳光洗劫。
Chapter1 前尘 下【已修】
数日后,老宅。
声势浩大的葬礼上,徐笙看着黑压压的人群,耳边是随处可闻的压抑哭声以及黑白两道叔伯兄长的殷殷垂询,他没有流一滴眼泪。
傅聿甄在转院的时候,受人伏击,连中数枪,尸体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徐笙远远望着,神情冷若冰霜,自个儿也不分不清是悲是喜。
在阴霾的环境里待了几个钟头,实在是到了极限,便绕到后花园里小憩。
合抱之粗的香椿树密密织成一片凉阴,落在底下一张湘妃竹凉榻上,这是初来大宅时,最喜欢呆的地方。徐笙充满怀念地站在树边,留恋着榻上大红锦缎软垫的蟒纹。仿佛可以看见午后学完文法的自己躺在那里,一边看着从书阁取来的闲书,吃着福嫂准备的吃食,一边听着从聿甄的书斋里远远传来的《牡丹亭》。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情人留下的烟。包装上只有简单的绿色和白色。希望和纯洁。真是对自己的讽刺。
取了一支在鼻尖轻嗅,是薄荷味。徐笙不吸烟,对烟也不熟悉,不知道还有薄荷味道的香烟。
烟的外壳上印着"Salem Menthol"。
尽管傅聿甄对自己做尽禽兽不如之事,但毕竟救了自己这条性命,若没有他,自己也不会被打磨成今天这个样子——一个游戏人间、玩弄人生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虽然在夜深人静之时深感厌倦,但这种生活是多少人想过也过不来了,还真是要感谢他了。
只是,不论多少甜言蜜语、多少抵死缠绵,这颗心,再也暖不起来了。
——纵然弱水三千,无瓢可饮。
兀自笑了笑,理了理思绪,徐笙抖抖衣衫,转过身去。而就是这一轻巧而随意的转身,让徐笙改变了一生。因为他抬头的一刻,见到了他素未蒙面的傅氏唯一的继承人——傅易辰。
那也是傅易辰第一次见到徐笙,那是在他回到阔别二十年的老宅第一天,也是他参加父亲葬礼的那一天。
傅易辰并不是傅聿甄的亲生骨肉。
傅氏本族人丁单薄,五代单传,傅聿甄虽有情人无数,但心念旧人,一直不愿婚娶,但若膝下无子,偌大的家业便要拱手让予他人。刚巧远方亲戚举家出行之时,不幸出了事故,只余一个襁褓中的侄儿,傅聿甄心中恻隐,便过继了来。一则以慰其父母在天之灵,尽了亲戚的职责道义,二则也可以了了自己的心愿,偌大的家业终有所归。于是,在工作之余,教导培养一个接班人就成了他生活中最为重要的事务。但是对于傅易辰而言,傅聿甄更像他的导师,或许应该说,傅聿甄根本不知道他应该做一名父亲,也不懂得如何做。第一次遗精的害羞和恐惧,还是他在旺叔帮助下疏导了解的,相比之下,旺叔更像是他的父亲。
所以自七岁与旺叔一道踏上英国的土地,傅聿甄与之的联系就大大松懈。每学期,只要将全优的成绩单寄回傅氏的总裁室或董事会即可,后来负责了傅氏在欧洲的企业后,连回家也省却了。的确,傅聿甄从不会额外说写什么,最高兴的时候也只是说"易辰很是优秀"——当然二十四岁就拿到剑桥的博士文凭,的确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的。
但今天一回来,却在那棵香椿的凉阴下见到了一个清隽少年。
白衫,檀扇,蝴蝶扣。
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现了那古人所谓的东方佳人之五"神"——"神丽如花艳,神爽如秋月,神情如玉壶冰,神困顿如软玉,神飘荡轻扬如茶香,如烟缕,乍散乍收。"顿时傅易辰两眼直盯着那玉人似的少年,脖颈发红,心如擂鼓,胸口也没来由地燥热起来。
——傅易辰却不知为何。
面对盯着自己呆傻的人,不论男女,徐笙见多了。但不管怎样,被人专注地凝视,成为他人焦点,也不失为一件十分享受的事。只是唯一纳闷的是,这位仁兄怎么吊唁到别人家宅的后花园来了。徐笙上前几步,正正神色,施施然一笑,如春风化雨:"我是徐笙,是已故傅先生的养子,敢问阁下姓名?"
徐笙,是他?
傅易辰没有想到,父亲为自己一手栽培的左膀右臂,竟也是个外表俊雅,气质绝佳的人物。
"呃,我是傅易辰,你可以叫我Roy。你好。呃,你今年几岁?我二十七。如果没有记错,你应该比我校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早就将礼仪抛却脑后,傅易辰甚至有点手足无措。
徐笙心底发笑,原来这就是傅易辰,他从没见过这样可笑之人。却又呆直得可爱。
"哥哥。"徐笙乖巧顺从地喊道,却不做作,眉眼弯弯,十足的可爱。
大概傅易辰还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把我当成了天使小可爱。徐笙心底冷笑。
傅易辰竟略带害羞地点点头,连脖颈都染了淡淡的红。他觉得这少年的美丽就似他领口那双精致灵动的蝴蝶扣,展翅欲飞,令人患得患失,又难以忘怀。
这时,旺叔跑了过来,说是葬礼结束了,要公开遗嘱,让他们赶忙过去。
除了公司的一小部分股份,几处地产,一份手札,一笔天文巨款,傅聿甄还有一个要求便是,希望徐笙仍能供职傅氏,为傅易辰效力。徐笙细数了一下巨款之后的零,甚是满意,便毫无推辞,欣然签下字据。
虽然金主还是姓傅,但却与前一位大相径庭。一时间江山易主,徐笙还不太习惯。
但必须习惯,或许应该先安排度假,熟悉该人脾性。徐笙悠悠地想。
当晚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傅易辰,傅易辰满口答应,让徐笙挑地方。趁此机会,徐笙致电到律师行,让家族律师把他名下所有的资产传真过来。
拿着传真,看下来,突然在一座城堡上停下了目光。
得知这座城堡的时候是某一年元旦的前一天。那晚徐笙在大礼堂为中国留学生作新年演说,傅聿甄因故无暇参加,却在午夜散会时赶到。
两人将车停在在山野边的林荫下,急切地做(爱),仿佛偷食禁果的学生。月光清冷凄寒,音乐悠然婉转,傅聿甄留恋着徐笙带着珠晕的肌肤,徐笙则顺从地躺在傅聿甄坚实的怀里。
"为什么不是英国?你的儿子不是在那儿?"徐笙听说傅聿甄在西班牙北部买下一座城堡。
"笙笙喜欢英格兰?"傅聿甄反问。手指在徐笙年轻的身体上滑行,亲吻他优美如天鹅的颈项,为这美好的占有深深着迷。
"太野蛮,动辄就砍别人的头。"徐笙蹙眉,却送上自己的唇。傅聿甄握住那精瘦的腰肢,细细揉捏,惹得徐笙一阵嬉笑。
"笙笙太苍白,又瘦,西班牙阳光充沛,"傅聿甄吮了吮徐笙的唇,目光爱怜,"笙笙应该多晒太阳。"
"像个老人?"徐笙挑眉,神情放肆。
"但愿我有资格看你老。"傅聿甄不觉侮辱,只忽然悲哀。是真的悲哀。
徐笙万万没想到傅聿甄会突然这么说。
自从成为傅聿甄的所有物开始,徐笙只将自己当成了一件商品。然而,傅聿甄竟然是真的在乎他,为他做的一切,不为炫耀——他傅聿甄根本不屑于炫耀!他只是为了哄他开心。
——可又多么可悲!
他人结婚的时候,可不都说"白头偕老",的确可悲。
傅聿甄真的将自己当成他的人了。
徐笙不是不感动。
"我不会离开你,聿甄。"假话须逢时,这样效果加倍。何况这不是假话。谁会弃整座阿拉伯半岛而去?
"可是我会,我迟早会离开你,到时候你又该如何?"傅聿甄说得急促。
徐笙从来不知傅聿甄竟然有这种想法,他徐笙何德何能受傅聿甄如此宠幸。此时,徐笙想问:"难道你没有准备了巨额遗产给我?难道那些房子,车子,还有巧克力,都不属我名下?"
不过徐笙终究没有问出口。
这些,于他,于他,都是侮辱。
"前几日,在伦敦拍下一口钟,每到钟点敲响,便有十二门徒出来传唱。"傅聿甄娓娓道来,却以已经恢复常态,与先前判若两人。
"那犹大呢?犹大在不在?"徐笙笑得邪魅,抚摸傅聿甄的眉目,俯在他耳边私语,"我可不就是犹大?"
"不,不,你是我的圣塞巴斯蒂安。"傅聿甄欲起,压住徐笙肆意玩弄。
看着外面冰雪初融,随着急切温暖的律动,自己的身体化为雨水。徐笙抽动着嘴角,扯出一丝讽刺的笑意:竟然有人对自己的禁脔说,你是纯洁的圣哲。真不怕亵渎神灵?
算了,他自己可不就是上帝?
梦回莺啭,周遭依旧,往事已如指间风。
徐笙面带着淡淡的微笑,指尖摩挲着城堡的名字:"慕笙"。
或许真该看看那座城堡,或许,或许,傅聿甄真的给他留下了什么。
Chapter2 言衷 上【已修】
草原绿草如茵,落日飞霞,车窗上泛着七彩的光芒。
看到城堡的时候,傅易辰惊讶得合不拢嘴。
当真是铁灰塔尖刺破苍穹,巍峨雄壮如国际歌。打开铁闸后,还需车行十分钟左右才到大门。
下了车,竟看到远处山头,一群绵羊如云一般步过,还有几只驴子。
徐笙让律师问:"驴子也是我们的?"
管家弗朗西斯柯是西班牙土生儿,一口流利西班牙语,恭敬地点头:"那些绵羊、还有马,也都是。"
徐笙面不改色地用西班牙语答:"我喜欢驴子。"使得众人面面相觑。
地图摊在桌子上,因经济不景气,还附赠了十余亩的花园……除却会客厅、餐厅、茶室、咖啡厅、书房、图书室、健身房、活动室等房间,城堡还有五十余个客房空闲着。每一个房间都备了铃,每一层都有警卫,一按就有人会出现。
徐笙斜了明显受了惊吓的傅易辰一眼,对律师笑说:"我们只需要两个房间,把其他房间按照市价的百分之八十租出去,包括交通食宿,文化娱乐。"
"这,这……"徐笙语气严肃,律师瞠目,"笙少爷,你不是开玩笑吧。"
徐笙定定地看了律师两眼,兀然挤出一丝冷笑:"我当然在开玩笑,还是你认为我会做蚀本的生意?"
律师尴尬地陪着笑,心里一定在想,这傅家的笙少爷还没传说中的一半令人难以伺候。
徐笙自然不以为意,摆了摆手,送客。
用了晚餐,各自梳洗了一下,徐笙换上白色长衫,要傅易辰陪他去看自己的卧房。
本以为会见到一张欧洲中世纪风的大床,层层幔帐直垂曳地,绣满玫瑰,点缀流苏,香艳夸张得好似蓬巴杜夫人的香闺。而躺在那里的却是一张古典优雅的花梨木宁式床。床挂整版雕刻着张生和莺莺的《西厢》,节子雕有葡萄花卉,两边刻着藤状的连理枝;床沿的五只蝙蝠寓意"五福齐临",上方是"梅、荷二仙"。床上一领芙蓉簟,泛着清浅的凉意。床边还备着带有防潮箱架的紫檀木大云龙纹"躺箱"。红木的角几上摆着荷青的粉彩缠枝牡丹瓶,里头插着一支红梅。一边有着用来挂衣物的龙头衣架,还有两用圆角大柜,除了些线装书和精装本,还有些古玩。里间的更衣室用折叠式屏风隔开。若不是屋里颜色素雅了些,还以为是古代才子佳人新婚的洞房。
地上都铺了厚厚的羊毛地毯。因为傅聿甄知道徐笙喜欢打赤脚。徐笙爱极了那一寸多厚的柔软羊毛,立刻褪掉鞋袜,欣喜地踏上去。
"父亲对你真好。"傅易辰腼腆地站在门边。
徐笙仍就笑着,好整以暇。绕到傅易辰面前,不着痕迹地关上了门,靠在门上,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傅易辰。傅易辰的脸又红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徐笙笑,见到徐笙那水光潋滟的秋眸看像他,就紧张如一等待成绩单的小学生。
"你嫉妒了?哥哥。"徐笙一双水样的眸子,盯住傅易辰。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傅易辰摆摆双手,退后,心底却是惆怅。其实他想说的是,如果他有要求,父亲也一定会对他这般好。只是没有机会了。
徐笙笑得如狂风中绽放的花朵,灿烂、倔强却脆弱无着。一步步,徐笙将傅易辰逼到了那张华美的宁式床上。
"什么是爱,什么是情?"徐笙突然问。
傅易辰有点措手不及,脑袋混沌,却答《牡丹亭》中的句子:"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可是?"徐笙心中柔弦一颤,有点迷茫,柔软地覆在了傅易辰身上。傅易辰下意识地握住了徐笙的一只手,却不知是抗拒,还是接受。
"对,是《牡丹亭》的题词。"软玉温香之下的傅易辰动弹不得,脑中似有一面大锣不停敲击,不能思考。而配着香槟色的灯光,徐笙愈发地唇红齿白,明眸流波,熠熠生辉。
"我美么?"徐笙问。
第一次问对着傅聿甄,第二次竟对着他的儿子。徐笙自问莫不是他注定要一辈子与傅家人纠缠不清?
"是,你很美。"傅易辰不受控制地紧紧盯着徐笙。
那发,那眉,那目,那唇,那身上幽幽清香,好像初见的那一天深浅不一的透明的绿编织在他的身上,好像一层绀碧的薄纱——他太美,傅易辰快要窒息了;他太美,仿佛下一刻他就要化烟而去。
——不行,他要抓住他!
傅易辰忍不住了,一把扣住了他的腰。徐笙一惊,忽地明白过来,傅易辰不过现在看得单纯青涩,假以时日又是第二个傅聿甄。
不过又是第二个傅聿甄……
"你不是奇怪,你的父亲为何如此垂青于我么?"徐笙附在傅易辰耳边,细细吐气。又侧过身,看着傅易辰吃吃而笑。
他与他靠得极近,彼此气息喷在彼此脸上,暗暗生热。而他的嘴唇,像一个秘密一般,微微地开启,诱人的呵着热气的红。傅易辰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吻上去的。很自然,太自然,仿佛熟极而流。却被徐笙反客为主,牢牢锁缚。
盘扣自解,衣襟四散。
"徐笙,你?"傅易辰理智寻回,忽然一挣,愕然万分。
"嘘,叫我笙笙。"凑上傅易辰的耳边轻轻吐息,徐笙脸色痴迷,不知今夕何夕。
玉波瓶插映山紫,博山炉添沉水香。
第二日,傅易辰醒来,却不见了枕边人。
他不是不知道昨晚他做了什么。
他不是没有经验。
只是,他等了二十七年的爱情竟来得这样快——他终于明白自己脸红为何?心跳为谁?
傅易辰跳下床,迅即着上晨缕。
来到餐厅,男仆便前来询问是否开饭。傅易辰只急问徐笙人在何处。男仆答曰马场。傅易辰二话不说,火速赶去。
徐笙正披着斗篷在马厩逗马,风鼓得衣摆猎猎作响,发丝飘扬。回头一见傅易辰,徐笙便展颜而笑。
"笙笙!"
徐笙一听这个称呼,笑意更深了。
傅易辰气喘吁吁,在徐笙眼前站定,急促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喂马啊!"徐笙朗声答,将手里的方糖摊开来给傅易辰看,又抚摸身边的一匹马,亲吻它喷着热气的大鼻子。
Chapter2 言衷 下【已修】
"这是安达鲁西亚,是西班牙马的后代,它叫敦克,"徐笙介绍道,又走到另一匹马前面,"这是阿帕露莎,由美洲土人培育而成。叫威尔斯。"又指着一匹马问傅易辰:"那匹也是,叫琪雅,漂亮么?"
"笙笙。"傅易辰唤道,却欲言又止。
徐笙自然知道傅易辰想说什么,但又能说明什么?难道要徐笙自己承认自己这件商品已经顺利地从父亲转让给儿子了?
徐笙让马夫牵出一匹德国汉诺威,拉拉缰绳,抚摸马的头部,"你骑马么?这是诺赛,我们在英国马术比赛上得过奖。"说着他亲吻那匹马,并把手心的方糖奉上。
凝望着自得其乐,对昨晚的荒唐不发一言,宛若什么都未发生似的徐笙,傅易辰内心煎熬,近乎哀求:"笙笙。"
徐笙回过身,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美丽的眼睛里带着探寻,又似带着嘲弄;而丰润的唇,又上挑着昨夜那种好整以暇的笑容,让傅易辰心乱如麻。
徐笙侧转身体,望定傅易辰,手里还牵着诺赛的缰绳。
他倒要看一看这父子俩,谁更无耻。
"笙笙。我……"傅易辰又脸红。
"孤掌难鸣的道理你可懂?"徐笙笑,"我是成年人,也无精神疾病,能对自己所为负全责。"
"不,不是。"傅易辰急于否认。
见他这般可爱,本想转身便走的徐笙又忍不住要逗他,便蹙眉道,"难道哥哥要我负责?"
"不是,"傅易辰慌乱摆手,深吸一口气,定定神,沉声道,"笙笙,你听我说。"
"好,你说。"徐笙见他这般认真郑重,唤过马夫,把诺赛牵进去。
"笙笙,我终于知道为何我会脸红,为何我会心跳。"傅易辰认真地看着徐笙。这倒让徐笙有种异样新奇的感觉,尽管语句恶俗肉麻好似粤语残片。
"笙笙,因为,因为我一见到你,就爱上你了。"傅易辰看着怔怔的徐笙,又迅速叹气,一双眸子真挚得令人不敢逼视。
言毕,傅易辰便觉得失败,这是本世纪最差劲的告白。他应该背一首莎翁的情诗,或者范致能的"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而他……他怎么如此糟糕!
徐笙心底苦笑,一见钟情,多么古老的把戏,但是自己竟然有所感动。又觉纳罕:难道这辈子,还会有人来爱我么?——我现在不过是比那些女星伴游之流多了个哈佛的文凭,我的身体早已不再纯洁!我的思想经已腐败不堪!曾经那么一点点光已被你父亲掐灭,我只懂得没有心地过活,你竟对一个没有心的人谈论爱!真是天真,又无耻!
但或许,自己才是最无耻的。
——爱?难道真的是"爱",自己竟还渴求着爱!
这一刻,徐笙无比羞耻,亦无比怨恨。
"对不起。"见徐笙脸色数变,傅易辰便知无望,鼻根一阵酸涩,险些红眼流泪。惶惶如丧家之犬般,傅易辰正要调转身体,徐笙却温声道:"辰,你一定没吃饭吧,我们去厨房。"
不论是真的,还是假的,徐笙都别无选择,只能陪他"玩"下去。之前是风情万种、喜怒无常的娇纵情人,现在是接受表白、手足无措的男版玛格丽特,的确值得挑战——徐笙的"戏"胞一向很好,不用岂不浪费?
傅聿甄深知徐笙的脾性,知道他闲暇时琢磨厨艺,便备了一个小型厨房给他。
没想到第一天就用上了。
只是第一次是哪里?噢,是在一艘邮轮上。傅聿甄得重伤风,船上没有中国厨子,他便借了厨房给他熬制小米粥。
这一次,徐笙为傅易辰做了蛋炒饭。将鸡蛋摊成蛋皮,切丝。鸡肉洗净切丝,加淀粉、盐、糖拌匀腌片刻。锅中倒入花生油,旺火烧热放入鸡丝、虾仁、豌豆和料酒同炒至熟。后加米饭、葱花。
傅易辰看到金黄的米粒,顿时胃口大开,狼吞虎咽。徐笙则转到储藏室拿了一小罐巧克力酱舀来吃,一双修长的腿在窗台上晃着,似个懵懂孩童。
傅聿甄总是劝说:"摄入那么多糖份,小心生病。"
徐笙不管,反唇相讥:"你处处注意,步步留心,还不是被医生满世界追着跑。"
傅聿甄拿他没辙,只好依旧给他买各种各样的巧克力。
"我对我们的相遇不满意。"徐笙游走到傅易辰身边,跳坐到桌上,跷起腿。
傅易辰还没反应过来,一脸迷茫,却抬着头目不转睛。
他大概以为自己在发梦。
于是,徐笙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
言毕,傅易辰又惊又喜,握住徐笙的肩膀,差点没撞翻盘盏。他心花怒放,双眼迸射出光彩,"是么?那我们可以重来,你希望怎样?"
徐笙又笑,意蕴很深的笑。但傅易辰来不及猜想,此时此刻,他不过是个追求者,和千千万万个真诚的追求者一样,他渴望他的所爱对他有所要求,以此来证明他的能力,他的心,他的爱。
可是,他的心,又该如何?
傅易辰如此急切的眼神,宛如讨好主人的幼犬,徐笙却忽然又埋下头去,为自己方才僭越的言行而沉默。
不,不,傅易辰和傅聿甄不一样。傅聿甄是个玩家,而傅易辰是一张白纸,他恐怕是真的爱上自己。可是自己呢,难道要因为一点点不甘和怨恨去玩弄别人的感情?
那样太卑鄙!
"你要怎样我都答应你!"傅易辰道,目光炽热如壁炉中的火焰。
仿佛当年的傅聿甄问自己:"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徐笙答:"爱,如果没有爱,那便要自由。"
傅聿甄:"难道我不爱你?"
徐笙答得不留余地:"你不是爱我,你只是想占有我。"
如果一开始就不平等,两个人又如何相爱。
不过是为了还债。
"你真的爱我?"徐笙自臂膀间露出脸来,一脸平静,甚至有着几丝冷漠。
"我知道你不相信,换作是我也不会相信。我自然不是什么玉洁冰清的角色,但是我的心已经属于你。我爱你,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每天对你说,说上一辈子,直到你相信。"傅易辰对上徐笙的眸子,全心全意,倒叫徐笙无地自容。
"你觉得你的父亲把我当成了什么?"徐笙的眼神忽然变得诡异,白瓷般的脸庞带着虚幻的笑容。白玉一般的手罪恶地游移,伸向领口,那手工制的蝴蝶扣一个个展翅欲飞,黯然之至,却销魂非常,"可是你不知道,我只是他值得炫耀的所有物,我不过是个……我不过是个下贱的男妓……"徐笙的眼中突然蓄满了泪,他不是不希望有人爱,也不是不相信,只是他……已经不配!
泪水如此晶莹,珍珠般滚落脸颊,探入胸口。
只有一滴,也只有泪水了解心的悲凉。
此番言语,傅易辰犹如当头一棒,晴天霹雳,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待他幡然醒悟,哪里还有徐笙的身影。只余自己胸口煎熬般的痛,连经触脉地痛,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傅易辰怔怔地望着桌上的那罐巧克力酱,慢慢伸出手,接着吃了起来。
傅易辰不是没有恋爱过,只是,他觉得,徐笙才是他这一生的爱情。
Chapter3 梦迷 上【已修】
"笙少爷,对不起,打扰你度假。"原来是秘书何祁东的越洋电话。
"怎么了?"徐笙打开壁灯,挂钟的显示已是午夜十一时,纽约正值午后。
"老爷遇刺的事情已经调查得十分明白了,确是周氏所为。目前情况对我们非常不利,最近,周氏为了填补资金空缺和巨额欠款,趁着现在老爷去世,拼命占去我们这边的大客户。"
"不急,周氏摇摇欲坠,想要起死回生哪里有那么容易;先几天还有几个高层自杀,他们内部闹得一团糟,远水救不了近火啊,"徐笙神色悠闲,顿了顿,继续道,"不过,聿甄也盼着傅氏早日脱离四洲会,就随他们去了。"
"但是据正荣那边的消息,周老头手上掌握了我们参与交易的确切证据,可能计划以此要挟我们,而且现在已经有警方介入,"何祁东声色严肃,"要不要惊动大少爷?"
"不必了,傅氏苦苦经营到今天,就是为了傅氏能洗白,这件事情我们自己解决,"徐笙思索片刻道,"再过几月,是周世嵩大寿,各界名流都会来……"
而此刻,傅易辰站在门外,紧紧捏住了口袋。口袋里的一片纸被蹂躏得几乎破烂,正是那份手札。
回到傅氏,傅易辰派来秘书,联系了一家顶级的私人侦讯社。
静等数天后拿到了厚厚的资料。资料放在牛皮纸袋里,包裹完好,心事重重。
傅易辰的目光从手中的文件,移到纸袋上,又从纸袋移到文件上。辗转良久,傅易辰终于鼓起勇气,一把抓过纸袋,将连封条也未除下的资料全数塞入文件粉碎机的大口中,数分钟后,化为一堆废纸。
"笙少已经一个礼拜没来公司,总裁你是不是打个电话比较好?"秘书刘劲道。
"好的,你忙你的去吧。"傅易辰揉揉太阳穴。
他又何尝不牵挂他?他的每一秒里,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九秒在想着他。
笙笙,笙笙。
傅易辰盯着办公桌上的一小片纸,是父亲留给笙笙的手札,已经被揉的发烂。
他的眼睛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傅易辰决心让徐笙爱上他,至少永远留在他身边。
呆了半晌,拨通老友电话咨询。
"今天怎么有空同我打电话,不用忙你的家族使命了?"那头是老友顶快乐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他身边的嘈杂是Party的一部分。
"书赫,我完了。"傅易辰惨淡地道。
"说来听听,怎么个惨法。好叫我吸取教训,日后不受其害。"郑书赫笑起来。
"书赫,我爱上了一个人。"傅易辰捂住脸,语气悲哀。
"太好了,我要祝贺你,来说说是什么样的小姐打动了你那颗固守了二十七年的芳心?"郑书赫口中打趣,心里却真正替老友开心,但又对其犹豫不解,"那为何这般颓唐,难道是个有夫之妇,或是苑兰流莺,抑或她是个外星生物,你若爱她,便会遭到星际法则的制裁?"
"不,不,都不是,"傅易辰烦躁起来,此时他恨老友的幽默感,"他不相信我爱他。"
"那不简单,在她楼下背诵莎翁情诗,送上玫瑰无数,带她周游列国。"
"不,不,这些都没用,他不是一般的那种人。他善变,脆弱,矛盾,但我爱他,我愿意爱他,我不介意他的过去,真的,可是他不相信。"
"你竟会遇见这样的人,看来,你在劫难逃啊,"郑书赫感叹道,沉吟了一番,道,"先和她做朋友,别急于表白,小心吓坏她。不过,我要告诉你,你已经吓坏她了,你这个呆子!"
是的,他的确吓坏他了。
他的那滴珍贵的眼泪,落下来,烫在自己心上,嗞嗞冒烟,然后留下了一个疤,永世不灭。
"谢谢你。"傅易辰顿觉一阵后悔,自责自己当时的无礼与莽撞。
"追到她了再说吧。"郑书赫摇摇头,心叹,"孺子不可教也"。
收了线,傅易辰已觉眼前豁然开朗。一到下班的钟点,他便兴冲冲地赶去徐笙的私宅——笙园。
云璃石彻成的围墙之外还密密栽种着高大的树木,将笙园隐匿在阴凉僻静之内,如水般静寂。
宅院坐北朝南,门前还立有一拴马桩。门墩上以浮雕手法刻以蝙蝠等祥物。院里是三开间两进院。街房、厢房、过厅、二门、上房一应俱全。
满院的夜来香,清透干净,藏匿着迷人的诱惑,就像这笙园的主人。
仆人领着傅易辰转了几道院墙之后,来到后花园。拱门上有一匾额"有凤来仪"。园内碧树围拢,修竹奇石,嫣红姹紫,一边更有嘤嘤鸟语,好一个僻静秀美之所在。
不到园林,怎知□如许!
长垂枝条的掩映中,一八角凉亭伫立假山一隅。亭四周系着凉纱,更有风铃清脆玎玲。亭中放着一张凉榻,隐约可见躺了一个人。
傅易辰遣退了仆人,兀自悄声上前。
亭内仍旧铺着绒绒的毛毯,踏上去连心也软了三分。
凳上的钧窑天青紫斑鼓钉盘里盛着去了核的紫红色车厘子。一柄檀香木折扇放在枕边。而榻上的人发出轻而匀的呼吸声,灵秀诡谲的目此刻乖巧地合着,睫羽轻颤如破茧飞蛾的翅,面颊匀着淡淡的红,鲜若桃花。臂下压着一卷书,一双玉足露在外头。
徐笙正在午睡。
微风撩开白纱,花瓣被卷进来,落在稀薄如雾气的绸衫之上。有一片恰好落在徐笙的眉心,带着春水似的温柔。傅易辰将那一片花瓣轻轻取走,放在自己的掌心凝视。花瓣粉白小巧,弱不禁风,心中怜意顿生。缓缓坐在他身边,凝望徐笙的脸。眉目静逸淡雅,般般入画,眉间更有一股清奇脱俗之气。可是,这样看了许久,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媚,让傅易辰手心发热,口干舌燥。他只好拉了拉领口,将领带解了下来。见旁边有一瓶Bollingger香槟,便坐在地上独自饮了起来。
周遭很静,傅易辰却可以听到这平静之下,胸腔之中,那山崩地裂似的心跳声。傅易辰迷离的目光流转在杯上,那醉人的液体犹如小潭波心荡漾。
粉红色的液体,粉红色的心。
莫非这就是爱情?
"嗯哼……"徐笙呻吟地醒来,却见一边褪了西装搭在肩上,垂目独饮的落魄男子。
"来了怎么不叫我?"徐笙体态慵懒,微微舒展了身体,不巧书卷落了地。傅易辰立刻捡起来,一看封面,竟然是《牡丹亭》昆曲全本。风吹页乱,却见"梦长梦短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一句,使傅易辰怔怔,又觉无限怅然。
"怎么傻了?"徐笙食指一曲,弹了一下傅易辰的额头,把书放到一边,侧身去捡碗中的车厘子来吃。
"我,笙笙,我不在乎。"傅易辰终于说出来了。
徐笙不以为忤地笑了笑,拿过傅易辰的杯子。仰头喝尽杯中物,随手一丢,便望着上方,眸子似玻璃珠,一动不动。
过了良久,徐笙才道:"你的名字里有个'傅'字,所以你有资格,你可以不在乎,这不在乎变成怜悯,以便日后衬托你的高贵。"徐笙将手枕在额上,音犹玉碎,似是累极:"可是我,我终究是在乎的。"
"笙笙,对不起,我太……"傅易辰低喊,眼中含着泪。徐笙的话说得真,说得通透,已经足以把一切破坏殆尽。傅易辰扶在榻上,捏住徐笙的一只手,"可是,我……"
"辰,你有没有看见那一株三色杜鹃,"徐笙脱开那只手,没有看他,淡淡地道,"为了保证花朵艳丽,必须每年自千里之外的四川空运数吨松针土来此,并由专人侍奉。"
傅易辰不明白,只能红着眼聆听。
"——你可以宠我,但不要爱。"徐笙轻轻地说,宛如叹息,"或者更坏一点,只要做,不要爱……"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麻木的舌尖轻易地撬开了同样麻木的唇。那唇是干燥的,且充满男性麝香味。玉指抚过那英俊的脸庞,徐笙垂睫凝视着,诱惑着。
傅易辰轻吟,柔肠寸断:"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和你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
傅易辰从来没有恨过一个人,可是此时他恨,他恨他的父亲——傅聿甄。
"笙笙。"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落下泪来。
Chapter3 梦迷 下【已修】
原本再理智再克制的人,一沾爱情便犹如三岁孩童,懵懂无知,好的便耍赖撒泼,一哭二闹三上吊,坏的一蹶不振,从此世界失去色彩。
傅易辰更坏,似乎二者兼非。
自笙园离开,傅易辰便赖在郑书赫家中不肯走,抱着沙发腿,只嚷:"ABSOLUT VODKA怎么只有三瓶……亏得你还自我标榜party boy……"
不是烟就是酒,人在烦闷时,大抵都脱不了以此浇胸中块垒,但往往消愁不得愁更愁。郑书赫同情地看了看老友,摇着头将那著名的短颈圆肩水晶瓶从他手中抽走。
"你竟会爱上徐笙,他可是圈中名人,连我在英国的朋友也知道——多少人想得到他?只怕要绕地球三周,就凭你?"郑书赫毫不留情地打击。
"不,你只知其一,"傅易辰摇着手指,晃荡着坐到郑书赫一边,红着眼,"你知道么?他是我父亲的人……"
"什么?"郑书赫大惊,又立刻转为平静——现实当然比小说更荒谬,不然艺术如何取材生活?
"他一直是我父亲的人,我竟不知道,若我二十七年来回过一次家,哪怕一次也好……何不早些遇上他……"傅易辰苦诉,险些又要落泪——为了他,为了他,为了一个千年心碎的梦。
郑书赫摇头,冷冷发笑,"你便能与你父亲争他,你便能救他出火坑?"
傅易辰不语,心中尴尬羞愤,却也点头默认。
"你,你真是天真!不过是爱上一个人,别人不从,便在那里闹的闹,疯的疯。仿佛没有了那个人的爱,地球便不再转动,银河系为你瓦解?"郑书赫大声抱怨。他想起了他那一屁股莫须有的风流债,想起那些以死相逼最后没捞到一点好处,反让父母亲友扼腕的痴男怨女。
"我没有,我有很好地处理公司的事务,世伯们都夸奖我。"傅易辰又委屈得撇撇嘴,像个孩子。
"好吧好吧,你最能干了。"郑书赫直翻白眼。好歹傅易辰还算理智,并没断手下数以万计的人之活路。
如此闲聊半晌,郑书赫取来了醒酒汤,命傅易辰全数喝下。傅易辰乖乖照办,也不嫌难喝,只是眼神落寞,似只提线木偶。
"今晚我收留你。"郑书赫将傅易辰扶到一边晾晒,准备热水。
郑书赫庆幸他的老友只是身形不稳,稍显童真,神志还算清醒,甚至另外两支酒瓶还很好的放着,与桌子边缘呈平行状——他只是精神失态,没有为别人带来什么其他不便,比如弄脏地毯、毁坏器皿、捣乱家俬。
临睡了,傅易辰探出脑袋,只露着两只大得无角的眼睛,望着郑书赫良久。郑书赫被盯得毛骨悚然,却听傅易辰闷声闷气,可怜兮兮地道:"你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好好照看自己的心。"郑书赫语重心长,"你不自爱,怎么爱别人?"
"自爱"二字,自问又有何难?唉,难上加难!
老友纵横风月,却依旧意气风发,精神抖擞,傅易辰只好自叹弗如。
"若仍然难过,以本职工作为先,别让爱你的人挂念。"郑书赫最后劝说。
再亲近的人,粘到爱情,一概靠边,那是快乐痛苦的狭隘世界。只是,徐笙已是情场老手,但傅易辰几乎还是个白痴小绵羊,爱上那样的人,对傅易辰来说太残酷。老友关门而出,只愿徐笙也爱上他可爱的老友,或者傅易辰明早已忘了这个可人儿。
小王子说的:时间治疗一切伤痕。
可是聂鲁达又说:爱情太短,遗忘很长。
客房内,傅易辰傻气地拥着棉被,嗟叹命运:"我不过是爱上一个人……"
一份爱情的确不能为生活添上多少色彩,失去它也不见得暗淡几分。赛马也不会因此不再精彩,鱼子酱也不会不再可口,伦敦大桥也不会垮掉,世界依旧太平。只是它们,这一切的一切于我而言,都再也无关联。只因已经品尝了爱情的惊心动魄,谁还肯永无波澜。
心中虽自执己见,但傅易辰仍听信老友箴言,努力振作精神。而第二日,徐笙飞去大洋彼岸开始正式打点美洲事务。
一月不见,傅易辰摸摸胸口,的确不这么疼了。果真有效。除了将公司管理的有声有色之外,也随着郑书赫游乐故土,挥霍金钱,疏解烦恼。
于是,如此这般又过了一月有余。
只是,在季度会议上看见了徐笙,又破了功——傅易辰的心情又恢复初恋般的状态,忍不住亲近徐笙。
"老宅送了蟹过来,一起吃?"傅易辰殷勤道。现在正是"持螯赏菊"时节。
"配了什么酒?"徐笙惊喜,一双眼映着笙园的清风冷月,粉面微红,让傅易辰不心动也难。这回答那便是答应了,傅易辰似受到了鼓励,有点急促地答:"Chateau
Petrus,1986。"
见他一脸跃跃欲试的兴奋,不知是这足够年份的红酒之王,还是他?
徐笙展颜,一双眸子,依旧顾盼生辉:"Chateau
Petrus,1986,现在饮用的确正好——可是难道你不晓得吃螃蟹要配绍兴黄酒?"随即招来仆人,道,"去取花雕,聿甄的酒窖。"
没看到徐笙惊喜的表情,傅易辰觉得失望;一听"聿甄"二字,又不禁黯然。仆人取来紫铜温酒壶,加了几粒青梅。闻着香冽浓郁的酒气,就等螃蟹自蒸屉中提出。
"清人说,绍兴酒最佳者名'女儿酒',相传富家养女,初弥月,即开酿数坛,直到此女出门,即以此酒陪嫁,则至近亦十余年,其坛率以彩缋,名曰'花雕'。"
月色如水人如玉。尤其是一双手,遍染皎柔银华,映着婉转的酒色,如梦似幻。
傅易辰听着徐笙轻言软语,又觉秋风舒爽,夜色迷人,不禁背起儿时旺叔教的一首诗,"寒花开已尽,菊蕊独盈枝。旧摘人频异,轻香酒暂随。"
"取笑我?"徐笙不以为意,却仍衔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
旧摘人频异,轻香酒暂随。
——的确,先是傅聿甄,后是傅易辰,徐笙还是徐笙。但不知会不会应了后便这一句,把这绍兴花雕换了法兰西红酒。
"不是,我是想你什么时候接受我,也只是想想。"傅易辰立时摆摆手,为己申冤,一副不敢僭越的样子。
"哦?"徐笙一惊,原来将近三个月了无音讯并非放弃而是重振旗鼓,便打趣道,"难道我不是你父亲留给你的遗产之一?"
"你不是物品。父亲活着,我不会与他争你。"傅易辰认真而澄明,动情地握住那只手。
"因为你争不过他。"徐笙毫不客气地直视着傅易辰含羞而迫切的眼睛,语气尖酸而无情。
好像眼前的这双眼睛永远认真纯洁似的,真是让徐笙好奇。而看了看那双不带笑的眼睛,傅易辰沉默了几秒,无奈地放开那只手,垂睫默认。
"那么,他现在已经不在了,你又预备如何?"徐笙柔声逼问。
傅易辰微微思索片刻,想说,"等你爱上我。"但又似乎不太实际,觉得心酸气短,可也想不出其他答案,更不想欺骗他,便站起来斟酒,岔开话题:"笙笙,我们还是先喝酒。"
琼浆满泛玻璃盏,玉液浓斟琥珀杯。一斗擘开红玉满,双螯啰出琼酥香。
徐笙意犹未尽,舔舔手指,舒服地叹气。而傅易辰欲酒浇愁愁更愁,神色微醺,伏在苔纹玛瑙石桌上作痴傻状,间或叹息。看傅易辰玉山倾颓,徐笙便从后面搂住他,似一只猫一般,以秀致的鼻梁顶弄着傅易辰的耳际。
傅易辰顿觉鼻酸,愁肠满腹,却化了一句沉吟,"笙笙……"
"辰。"徐笙低应,玉指伸将下去。
"笙笙……嗯……"傅易辰压抑地呻吟,忍不住回首追寻徐笙的唇,拥住眼前这个人,疼他,爱他。
"笙笙……"身躯一震,傅易辰咬唇低呼,柔肠寸断,黯然销魂。
徐笙却一把将傅易辰推开去。他背转身体,沐浴在亭外的珍珠色之中,还是初见时的那一袭白色长衫,蝴蝶扣。
徐笙回望傅易辰一眼。
那人仍唤着:笙笙……笙笙……
如痴如狂,尚在惊梦。
"把辰少爷送到阁子里。"徐笙对仆人说,字字清晰,甚至有些冷漠。
今年的秋仿佛来得特别早。
徐笙转了一圈,缓缓站定,兀自在这园内唱道:"……最撩人□是今年。少什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些许凉风掠过,叶颤花迷,掀起凄凉涟漪,却填不了园中空虚。
手一轻提,展了扇儿:"……哎,是睡荼蘼抓住裙衩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好处牵。这一湾流水呵!……"
徐笙笑得凄迷,款款步向风吹花树影中,犹如鬼魅。
Chapter4 觅欢 上【已修】
数日后,于宇宏大酒店,周世嵩七十寿诞,大宴宾客,各界名流,济济满堂。
周世嵩是老派人,将整个酒店的二厅包了下来,席开七十桌,水陆并陈,还临时搭了小戏台,请了当地有名的昆曲班子——如意堂前来助兴。
周世嵩由几个儿女簇拥着,正在大厅迎客。他身着寿字暗花黑缎马褂、朱青长袍,红光满面,精神矍铄。送寿礼者络绎不绝,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徐笙以傅易辰的名义派人送上了福禄寿三星贺寿图,外加一副对联"岁寒松晚翠,春暖蕙先芳"。待替傅易辰修整仪容后,徐笙方跟在傅易辰身后缓缓步入大堂,并向傅易辰介绍在场的权贵,晓以利害。
"这便是周世伯了,世伯,这就是易辰。"徐笙道毕,傅易辰恭敬道贺。周世嵩大喜,让身后的长子周彦成派上红包。他笑如洪钟,目光炯炯,注视着傅易辰。傅易辰略略拘谨,但也上前一步。
"真是一表人才啊!记得你小的时候,世伯还抱过你咧,"周世嵩感慨,拍拍傅易辰的肩膀,忽的又热泪盈眶,"这三个月以来你把公司经营得这么好,你父亲在天之灵也算宽慰了。"闻言,傅易辰也微微红了眼,四手相握。
今夜,徐笙颇为难得地穿了一套黑色修身礼服,还抹了一些GUCCI POUR
HOMME,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清狂绝俗,倒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他温文含笑,一派和祥,从傅易辰身后走出,拱手贺道:"祝世伯,'瑶池春不老,寿域日一祥'。"
"笙笙,你看你,老是说忙忙忙,请你都请不动,"周世嵩亲手派上红包,亲热地笑道,"今天啊,还特地拍你马屁,点了《游园惊梦》的戏呢!"
周世嵩与徐笙谈笑了两句,又侧身对身边的周彦祖道,"彦祖你刚刚从国外回来,多和笙笙亲热亲热,他可是咱们行中的'风云人物'啊!"
周彦祖立刻站到徐笙面前,眯缝着一双凤眼,露了一口白牙:"久仰久仰!"
"不敢,不敢。"徐笙客套着,顺着周世嵩的意,随周彦祖走开了。
十余年前,周氏便以进修为名将周彦祖遣到国外去,是故入行只有数年的徐笙并没有见过周彦祖。如今回来,竟然拿了个硕士文凭回来,还准备暂时接管周氏,不知是真是假。听说此人因作风不良,在业内口碑奇差,曾因为人霸道而得罪了不少的客户,还因贪污被廉署调查过,以至于周老头不得不出此下策。此刻的周彦祖虽已年近不惑,却因生活安逸,保养得当,看上去不过三十有余。只是眼下略微松弛,明显是纵欲过度,看来坊间的传闻果非空穴来风。
周彦祖将徐笙带离大门,只见徐笙丝毫没有注意傅易辰那边的情况,却与他专心在厅中某处饮酒谈乐。周彦祖在与徐笙闲聊之间,心中嗤笑,徐笙也不过是借着羊脂白玉的身子才坐上四洲会傅氏一把手的位置,哪像父亲所言的那般厉害精明。他却不知道,此刻与之谈笑风生的徐笙正通过耳内的微型窃听器,将傅易辰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寻到周彦祖眼中时常闪现的轻蔑,徐笙不禁暗笑。这"进修"归来的周彦祖似乎也不见得有什么大用处,像他这种出了名的二世祖也就只能干这等监视对手的琐事。不过周老头还真选对了人,要是个意志不坚定,早就迫不及待地想把监视地点换到床上去了。
"易辰啊,你年纪也不小了,眼下可有合适的人选啊?" 寒暄两句后,周世嵩便切入正题。
傅易辰支支吾吾,连连想岔开话题却不得要领,真是十足得可爱。
"我的五个子女呢,彦成、彦祖、彦敏和彦淑,你是见过的,这是小女荣兰,昨天刚刚从国外回来——兰兰,来,见过傅氏的大公子。"
周世嵩原有两子两女。现在身为三子的彦敏是前几年才正式恢复身份的。因是周世嵩老来得女,周荣兰备受宠爱,被周家上下视为掌上明珠。周荣兰芳龄二十二,一身红色坠地晚装,如夭桃秾李,娇艳逼人。周荣兰与傅易辰一样都是剑桥的学生,但是她自小颇有经商头脑,十八岁便在周氏旗下成立了一个出口贸易公司。
"你好,我是周荣兰。"
"你好,周小姐,我是傅易辰。"
……
两人你来我往,竟也谈得十分尽兴。
"还是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我就不自讨没趣了——兰兰你可要好好招待易辰啊!"周世嵩朗声高笑,心满意足地走到别出去了。
徐笙心道,原来如此。
"感谢各位拨冗前来,周某不胜感激。客套话就不多说了,都是亲朋好友,总之一句话,今夜各位都要喝个不醉不归!"周世嵩红光满面,站在台上宣布入席。
客人一一与周世嵩进了酒,全场才正式开宴。
徐笙替傅易辰布菜,傅易辰却道:"笙笙,兰兰真的是周世伯的女儿?"
才几分钟,就从"周小姐"变成了"兰兰",徐笙冷笑,一字一顿:"叫我,徐笙。"
傅易辰一愣,没料到徐笙如此不悦。一张笑脸忽地变苦,讪然道歉之后便也不再多语。而徐笙没来由地不快,便差了傅易辰去与他人照面周旋,自己则躲进休息室饮起酒来。
一见徐笙于空室独饮,垂涎已久的花花公子都有心勾搭,恨不得立刻与之翻云覆雨一番。可徐笙一副寡欲清心、不容侵犯的形容,都没胆得罪,生怕被劈成飞灰,只得怏怏地到别处寻欢。
外边台上丽娘正游园,那一曲伤花悼春的《皂罗袍》。
徐笙心底也跟着唱,情到深处,越发伤心,却不知为何。
到了尾声,丽娘唱到:"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徐笙便陡然离席,仅有保镖薛正荣随着就回了老宅。
步入聿甄的书斋,借着轻纱似的月光,摸索着寻着榻,来不及褪鞋,便伏入那一大张白老虎皮之间。躺了半晌,又起身往鎏金兽炉子里焚了香,再回到温存之中,重新眯缝起眼,噙着酒杯,瞅着淡烟袅袅,丝丝缕缕,化入旖旎夜色。
屋外秋鸣粘腻,孜孜不绝,单调得令人犯困。
就仿佛记忆深处的一个午后,穿过潮热空寂的花园,前去书斋寻书。书没寻着,倒是因着唱曲袅袅,檀香星点,就卷了虎皮搂着,在这榻上睡了。然后聿甄进来了……用一条丝巾缚住了自己……紧接着,便是一个赤(裸)而滚烫的,带着颓靡绮惑的噩梦……那天是自己十六岁的生日。
可仿佛又是昨天。
就在昨天。
可是徐笙又觉得奇怪,因为自己只有在抱着虎皮时,才觉得远离了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才觉得安全。
傅易辰谈妥了几项顺水生意便赶去了老宅。谁知仆人们都不肯说出徐笙的去处,薛正荣更是守口如瓶。好在福嫂藏不住话,见他一脸的焦急便告知了他。
悄悄溜进书斋,却闻到细细的檀香味儿,傅易辰想到了徐笙的那把折扇。
此时流云散尽,月明如洗,带着一点釉彩的冷青,流转在室内。傅易辰开了一盏壁灯,晕黄的光,驱走了些许凉意。
凳子上搁着醒酒汤,陶瓷勺子还摆在湿巾上。而徐笙腮晕微酡,唇色(谷欠)滴,衣襟半解,还未脱鞋便睡,约莫是醉得不清。傅易辰虽不觉其究竟为何,却也心疼。蹲下身,替他除下鞋,又取来热毛巾撒上花露水,替他解了扣子,轻轻擦试其胸背、手肘和太阳穴。微微醒转的徐笙舒适得不愿睁开眼睛,只在傅易辰停手之时,纯熟地搂上他的脖子吻上去。
就好像那一天,那一天聿甄进来了,那样热烈地攫住自己的唇。
满口甜辣的酒气却使傅易辰一挣,而对上那一双迷离如水的眼的时候,又直直堕了进去,甘愿沉沦。
"我醉欲眠君且去。"徐笙一见来人,却不耐地蹙眉催促,冷冷地直视着傅易辰。
其实徐笙自己也不知道,他这样直接且诱惑的眼神到底在注视着谁。
是聿甄,还是傅易辰?
对上那潋滟波光的眸子,傅易辰竟有些期期艾艾,把黏在徐笙唇上的目光狼狈地转移到一边:"笙笙,我把内部消息放给了周荣兰,让她去做期货。"
一听"期货",徐笙只觉头脑清明,便拉了傅易辰的衣角,邀他躺下:"为什么?"
傅易辰也不掩饰,只道:"她说她想脱离周氏,但她的那家公司资金遇到了困难。"
原来,周老头想一箭双雕。
Chapter4 觅欢 下【已修】
徐笙在暗处微笑,打趣道:"所以你问我,周荣兰是不是周世嵩亲生的?"
傅易辰默认。
徐笙接着懒懒地道:"那你是不是还在猜想,她是他母亲同别人的私生女,因为可以用来联姻,所以未曾拆穿。但周荣兰有其自由意志,努力到今天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脱离周家。可是?"
傅易辰惊窘:"怎么都叫你猜中?"
徐笙笑而不答,寻着舒服的位子,道:"也只有你这等可爱之人有这份闲心。——那你还出了什么主意?"
傅易辰认真地道:"让她买我们傅氏的股票啊,嗯,还有何氏的几只,像正荣科技什么的。"
徐笙哭笑不得:"好吧,为了帮她,你还真是豁出去了。"
深深吸气,静静躺了半晌,徐笙玩着傅易辰的领带道:"不如你收购她的公司好了,明天就约她吧。"
傅易辰大喜过望,险些没把徐笙吓到:"真的?"
徐笙耐心解释:"你是总裁。"
傅易辰大力搂住徐笙:"不,笙笙,我以为你生我的气。"
听到这句话,徐笙突然对傅易辰先前的表现毫无怨言,倒是眯起眼,笑着反问:"生什么气?"
傅易辰挠挠额头,看着徐笙傻笑:"我也不知道,反正你不生气便是最好。"
徐笙缩到他怀里,在那有力的心跳间,轻轻发出了一声快乐的叹息。
真是个傻瓜。
给何祁东通电,告诉他原来的计划取消。因为已经有了很好的。不过,傅易辰并没有收购周荣兰的公司。那不是一笔划算的交易,徐笙和傅易辰都知道。
次日,两人直直睡到午后,夜晚的那盏灯也直直留到午后。
傅易辰醒转,见徐笙正在自己怀中睡得安稳,温驯可爱,丝毫不见平日里的乖戾。他凝睇他的睡颜,轻轻地捋了他垂落的发到那莹白的耳后。不巧见着了他的淡绯色的颈子,连上边细小的绒毛都见得一清二楚,傅易辰顿觉喉头燥热,不禁吞咽口水。按捺着触碰所爱之人的冲动,傅易辰轻轻地抚了一下,却也不敢再有所僭越了。
假寐的徐笙心想,要是聿甄早就……除了度假时的那一次,他竟能生生忍到现在。
傅易辰见徐笙突然双眼一睁,尴尬地撇开目光,只讪讪道:"……你醒了?"
徐笙见他如此慌乱可爱,好似作奸犯科被人逮个正着,忽地玩心大起,贴住他:"你还喜欢我?"
傅易辰脸颊泛红,直烧到脖颈:"喜欢,不不,爱。"
想不到这木讷的呆子竟说起情话来,倒是有几分动人。
"爱,什么是爱?"徐笙嗤笑,却也是第一次,这样心甘情愿地笑。傅易辰没有用语言来表达,只是爱怜地凝视着徐笙,流连忘返,如堕魔障。
迎着傅易辰痴痴的凝望,徐笙兀自解了衣物,勾在了傅易辰身上,并抓住那只僵持的手,昂着头轻轻地唤:"辰,摸我。"
如火如荼的欲念沿著背脊,傅易辰一时禁不住诱惑,便猛地收紧怀抱,埋首去吮吸那两片蠢蠢欲动的花瓣。徐笙双颊嫣红,星眸半张,媚态必呈,双臂折在傅易辰的胸前,亦狠狠地与之纠缠。
不不不!警钟大震!傅易辰一把将他推开,气喘如牛,心底难耐而羞惭,神情狼狈至极。
徐笙呼疼吟泣,上前磨蹭着煎熬的身体。屈指成爪,陷入傅易辰的皮肉,颤抖得如同一片垂露的叶。一见徐笙正值情浓意酣,傅易辰哪里还敢放手。
一阵痉挛过后,徐笙满足地贴着傅易辰,颓靡地瘫软在那双臂弯里,好似一块轻软华美的丽丰祥缎子,优雅而自得。
"怎么不要我?"徐笙忽地翻身,支起下巴,半怒半嗔地眨着水光潋滟的眸子,天真而无害。
傅易辰的目光躲躲闪闪,脸颊飞红,嗫嚅:"那个,呃,你还,还没有接受我。"
徐笙冷笑,忍不住翻旧帐:"那你那天怎么对我……"
傅易辰一时语塞,脸立地涨得通红。
"傻瓜。"徐笙轻骂。
午后的春梦又这样散了,可又能几回呢。
徐笙摇摇头,翻身俯卧在傅易辰的胸膛上,舒服地眯着眼,迎着窗外晕眩的阳光。
用完下午茶,徐笙与傅易辰双双出现在一家老字号服装店。
自从正式进入傅氏公司开始,傅易辰出席大型的场合便由屈指可数的普通西装负责。只是现在傅易辰的身份与之前大大不同了,急需添置相应的服饰,而之前正值新旧交接,无暇顾及。
店员熟稔地与徐笙打招呼。
傅易辰转了一圈,只选了两套无尾礼服装,两双皮鞋。徐笙转了一圈,替他选了一条墨绿色丝领带。
"你常来么?"傅易辰看着徐笙熟练地与店员交谈,奇道。
"不是,陪聿甄来,他喜欢这家店。"徐笙淡淡地道,忽地被一条丝质围巾吸引,细细观察起来。
或许,徐笙还不知道,傅聿甄的确给他留下了些什么。傅易辰胸膛里的那颗心是嫉妒的。嫉妒徐笙心中的那一块名为"聿甄"的烙印,嫉妒得发狂。
"喜欢就包起来。"傅易辰道,带着挣扎的宠溺。
徐笙应了一声,却轻轻放手,让那条围巾如一个无骨的美人一般滑落在了大理石地板上。他没有拾起来,只是径自走向傅易辰,优雅从容,却是一脸疲倦的笑容,"不用了,这样的我有好几条。"
"我觉得很称你。"傅易辰赞道,他走上前去,拾围巾比到徐笙的脖颈上。
金墨一般的纯黑,细腻的松枝纹样泛着银光,正好可以配他那一身不变的白色长衫。围巾掬在手心,柔软得仿佛就像一捧水。系在徐笙身上,愈发显得他的肌肤愈发地华美如瓷,温润如玉,粲然如珍珠。
忽地,一个恐怖而疯狂的念头盘踞了他的脑海:若是用这样一条丝缎围巾系住了徐笙的双手,将他缚在床头,再压住这羊脂白玉的身子,再狠狠捣入那隐秘的深处,来宣泄他的爱、他的痴、他的狂!
理智骤然回返,傅易辰被惊得一身冷汗。
他怎么可以这样无耻,这样恶心,这样龌龊!这样做和他的禽兽父亲有什么区别?
心虚地望向徐笙,毫不知情的徐笙早已转身向一边的店员要求将这条围巾包起来。傅易辰抚了抚大力起伏的胸口,用力自责。
"怎么脸那么红?"徐笙说着抚上傅易辰的冷汗涔涔的额,又如安心般叹了一口气,"还好没事——我把那条围巾包起来了。"
"不,不用了,如果你不喜欢就不用了。"傅易辰立即反对,那条围巾就好像是自己犯罪的证据一样,怎么能在自己眼前飘来飘去。
"不是不喜欢,只是,"徐笙冷哼一声,忽然展露了一个诡艳的笑容,"应该没有人喜欢噩梦吧。"
叫那冰冷的眼神一刺,傅易辰忽地背脊一凉。
是父亲!
傅易辰立刻握紧了拳,近乎骨节断错。
是傅聿甄!
傅易辰背过身,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见傅易辰背对着自己,闭口不语,徐笙嘴角一挑,没事人似的随手取了一套礼服,前去试穿。
"怎么样?可好。"徐笙从试衣间插着口袋步出来,停下来,侧了侧身体,粲然一笑。傅易辰登时眼前一亮,好似见了稀世奇珍,大赞漂亮,忙让店员包起来。
"徐先生真有眼光,这是今年秋季的经典款。"店员都赞好。
徐笙展开双臂,优雅地转了个圈,行了个礼。
傅易辰望着悠然自得的徐笙,千百个念头在脑海中飘过,却抓不住一个。
Chapter5 机变 上【已修】
周荣兰的公司规模中等,虽说一开始是在周氏的庇护下成长起来的,但在两年前金融危机席卷世界,风雨飘摇之际,竟也办得风生水起。周荣兰也有幸被评选为当年的"十大青年企业家"之一。只是一年之后,遭到金融风暴重击之下的周氏集团终于暴露了种种问题,以至于周荣兰的公司也受到了相当大的影响。
晚上的餐叙相当轻松愉快。两人约在一家俯瞰全市的空中餐厅。周荣兰为表合作的诚意,不仅独自一人亲自前来,而且包下了整层餐厅以保证交易的保密和顺利。
傅易辰只带着秘书刘劲前来赴约。周荣兰也算是个利落的女子,寒暄几句,便毫不避讳地切入正题。傅易辰也不躲闪搪塞,清楚明晰地向周荣兰透露了一部分内幕消息,并做出了点到即止的建议。周荣兰也相当信任傅易辰,立刻致电期股经纪,做出妥善的安排。
闲谈之间,不论业内业外,周荣兰都能信口拈来,且妙语连珠。傅易辰看得出,周荣兰很主动,也丝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好感。这让傅易辰不禁猜想,这是否是周世嵩设下的局,或者自己是不是应该顺水推舟,抱得美人归,作为此行的回报。当然,以上都有待查证。
回宅后,等了半宿都不见徐笙,傅易辰心中惴惴。拨通笙园的电话,又因想起午后之荒唐,羞愧地切线。一夜忽忽若有所亡,辗转难眠。
夜晚很快就降临了,傅易辰受邀与周荣兰餐叙。失了傅易辰的注视在身边,徐笙百无聊赖,欲无可遣,便兀自驶往久违的夜店——Bronze。
这是全市为数不多的高级娱乐场所,价格昂贵,管理有序,所以来Bronze的人,多数都是社会的上层人士,为了各自的颜面,也会守口如瓶,于是你来我往,皆大欢喜。
一入大门,便有不少人向徐笙问候,目光热烈,都恨不得将徐笙吞下腹去。其间,徐笙似乎总感到一股凌厉而炽烈的危险目光如丝如缕般紧紧地束缚了自己的背影。
上流社会有多上流,就有多下流。
可是今夜,徐笙不想挑选那些人。他需要一个特别的猎物。
室内飘荡着轻轻的爵士乐,颓靡而忧郁,如同春季飘荡的柳枝。
逡巡半分,徐笙的目光锁定在角落处一个俯在桌上的落寞背影。漫步而至的徐笙轻扣吧台,坐定,要了一杯果酒。
"一个人?"徐笙轻声问道。
"是。"那人抬了头,喷出一口浓烈的酒气,满身的狼狈。本是一位让徐笙不屑一顾之人,却因一双和傅易辰相仿的眼睛,令徐笙食指大动。
"徐笙。"见对方是个新人,徐笙主动地介绍自己。
"曹衍。"嗓音嘶哑,看来喝得不少,神志却还算清明。
"你仿佛遇到了什么不快。"徐笙体贴地道。
曹衍盯着桌面,微微思索才吐出一个字:"是。"接着叹息,很轻。
徐笙悠悠地喝了一口酒,玩味地笑了。他支着下巴,举着杯,透过酒液眯眼凝视,心想如何切入正题。而就在这时,曹衍兀然道:"走吧。"
徐笙展露了一个迷人笑容:"去哪儿?酒店?还是直接开始。"
曹衍想了想,最后,他道:"我家。"
曹衍的车驶得飞快,可是还未上楼,两人已在车内滚做一团。徐笙分外热情且主动索取,仿佛要弥补午后未尽的情事。纤细的手臂纯熟地扣住蜜色的颈子,如剥笋一般除去他碍事的三件套。全开的衬衫前襟下是意料之中的健美肌理,徐笙挑了一块,细细地啃。接着,和想象中一样有力的臂膀搂住了自己,激情中带着无措,投入时仍有几分抗拒。
说他是正人君子吧,却更像个傻瓜。
忽地,曹衍霍然将他推开,抹唇愕然,又觉尴尬,良久才道了声:"抱歉。"
徐笙好涵养,正衣冠,仍面带微笑。只是心中自讽,一日之内竟被两个人推开,真是时运不济。
曹衍目光乱扫,缩了缩身体,仿佛觉得冷。徐笙温柔地搂住他,安抚着他的胸,善解人意:"你这里,有个人是么?"
曹衍微微抗拒了一下,点了头,低声道:"他没有你这样热情,他很害羞。"末了又道歉。
真是煞风景。徐笙抿唇,道:"我能把这句话当作赞美么?"
曹衍没有说话,徐笙也安静地陪伴着。曹衍目光温柔,恰如此刻星光,他侧过脸细细审视徐笙良久,迷茫的眼中泛着泪光。徐笙知道,曹衍醉了,他把徐笙当成了另一个人。
又一个痴情种儿。
搂着曹衍因悲泣而颤抖的身躯,竟一点也不介意他悔恨的泪水溅上前襟。徐笙抚摸曹衍的鬓角,手在他眼前拂过,温柔无限,"衍,睡吧。"
曹衍的眼中忽地飞闪过一丝迷茫的惊喜,乖乖闭上了眼睛。
徐笙嘲笑自己的同情心。比如现在,徐笙第一次翻找他人的证件,将一个醉鬼送回家去。
曹衍,二十七岁,可他竟然已经是周氏百货亚太地区的CIO了。他的公寓简单且整洁,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单份,看得出是个单身男人的家,而且这个男人洁身自爱,作风优良,无不良嗜好。
曹衍醒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又觉口渴,却在茶几上扫了个空。定了定神,可见扶手上挂了一套衣服,正是他昨晚的穿着。
徐笙身着浴袍,刚从浴室出来,见曹衍眼神清明,酒已大醒,笑道:"不介意我使用你的浴室?"
曹衍昏沉地摇头,支起身时,因头疼而低低呻吟。徐笙坐到他身边,体贴地递上温水:"昨晚你喝得太多了。"
"谢谢。"曹衍坐起身,神情略显异常,态度却大方。
两人闲聊的半晌,却不约而同地对昨晚之事绝口不提。曹衍自知昨晚失态,心存感激,适时邀徐笙外出早餐。
"你不上班?"
"我在度假。"徐笙面不改色。
"在本市度假?"曹衍讶道。
"我也觉得此地不宜度假,可是只有这地方适合我的居心。"徐笙自嘲,"你呢?"
"我辞职了。"没有丝毫落寞地回答。
"哦,想换一个环境?"徐笙并不意外地莞尔。
"并不尽然,但可以这么说吧。"曹衍耸了耸肩,无可置否地笑了笑。
谁都知道,覆巢之下,绝无完卵。
这一点,徐笙非常欣赏他。因为尽管在这样的大势之下,仍有千万人削尖了脑袋想往周氏钻。曹衍提及了自己的工作经历,并与徐笙就现下经济形势交换了几点看法。徐笙惊讶于他经验之丰富,视角之独特,更是敬佩他的胆略。
"曹衍,不介意的话,可以加入我们公司。"徐笙郑重的说,取出一张名片,推到曹衍面前。在看到"傅氏寰球美洲地区执行官"这个头衔时,曹衍颇感意外,但神色并未变得畏缩或者谄媚,反而显得很冷静。
徐笙自觉没看错人。
"或者约个时间,我们谈一谈。"徐笙提议道,并留下了秘书何祁东的电话。
"你认为我适合什么职位?"曹衍犹豫了一会儿。
"你可以做我的助理。"徐笙不假思索。
听到这个不算低、甚至已经超出自己想象的职位,曹衍不免心动,但觉得若是答应未免显得仓促,便选择保留自己的意见,过几天再给他答复。
一切完全在徐笙的意料之中,但不可置否的是曹衍已经动摇,并且被说服的几率还是比较大的。
徐笙看了看时间……这顿饭总算吃得有点意思。
"曹衍,我想听这个故事,但若你不愿意,我不勉强。"分手的时候,徐笙别有居心地提议。
曹衍对着徐笙诚恳的眼神,欲言又止,只是垂睫沉吟:"这是个悲剧。"
"否极泰来。"徐笙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掠过他臂上的那根小小别针——也是曹衍心头的那根刺。
曹衍点点头,结账,离开,"承你吉言。"
徐笙站在餐厅门口,看车流汹涌,心情还算愉悦。
打车转了一圈还是转到了Bronze,开了自己的车回老宅。
换了身衣服,坐在书斋研究美洲那边刚发过来的各种文件报表。金融、百货、房地产等各方面都如意料之中的平稳,只是傅氏的地下生意,不论是娱乐城、赌场,甚至是军火生意,都受到了周氏的阻挠破坏。当时为了方便管理,傅氏的大多数夜总会、俱乐部,以及赌场都实行会员制,并为工作人员和客人保了意外险,周氏的进攻并未在经济效益上对傅氏造成损害,只是损失了不少的客人,倒也是傅氏在地下娱乐这方面全身而退的好机会,但是竟然许多家查处了毒品,傅氏是出了名的不沾毒,分明是遭人陷害。而由于军火生意受到破坏,傅氏和不少大客户,包括军火商都结了怨。
徐笙原本已将傅氏的地下产业逐渐漂白,并放弃了部分火中取栗的交易。可是在短短四个月,或许是因为四洲会的新头目还未上任,周氏已经不是简单地与傅氏抢夺生意,而是要让傅氏在四洲会尸骨无存,从而牵连傅氏的合法产业。这一点上,徐笙无可否认地估计失误了。而这一系列的问题的中心在于,即使说庞大的周氏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以其现在的全部实力根本不可能有这等通天的手腕,但是,到底是谁在与如日中天的傅氏为敌,徐笙百思却不得头绪。
一脸肃容的徐笙,思索了良久,缓缓地拨通了福叔的电话。吩咐完之后,徐笙才得以微微喘息。
昏暗的室内,天青色的纱幔之间,他捂住脸,在椅子上,将身体蜷成一团。
聿甄……
Chapter5 机变 下【已修】
思来想去,傅易辰还是驱车前往老友的住处。刚驶出路口,除了原本作为保护的两辆车,竟又多出了两辆。傅易辰拨通了福叔的电话,询问之下才知是徐笙刚刚下令安排的。
看来,周氏已经开始行动了。
傅易辰的唇边隐隐勾起一抹细痕,缓缓减慢了车速,轻巧地将方向盘一转,向徐笙所在的老宅驶去。
秋凉飒飒的花园并无一丝荒凉之意,景致依然不减。朵朵蔷薇饱满垂硕,秾香馥郁。鸽子在碧天徘徊,偶尔落在草坪花丛间嬉戏。
傅易辰正穿过香椿大片密织的凉荫。
湘妃竹凉榻上仍是那一块大红锦缎的蟒纹软垫。软垫上仿佛可见一块温柔的塌陷,似乎刚有人在那儿小憩了片刻似的。
又仿佛还有一个人,站在那迷离梦幻的新绿之下,缠绵悱恻的凉榻之前。
白色长衫,檀香折扇,蝴蝶盘扣。
令人意乱情迷,色授魂与。
还未出花园,却见徐笙的得力手下之一的薛正荣便走上前来。薛正荣是军队出身,退役之后便跟了徐笙,帮着他打理傅氏的地下产业。在道上是出了名的精明老道,名义上是徐笙的特别助理和保镖。
傅易辰的笑意别有寓意地加深了。
薛正荣都回来了,周氏果然把事情闹大了。
不过是略施小计,故意让周彦祖获得傅氏的补分标书内容,好大喜功的周彦祖也竟不假思索地呈报上去,现在恐怕已经闹得地产界满城风雨。
薛正荣恭敬地打了声招呼,又道:"辰少爷,笙少爷在里头午睡。您不如先请回吧。"
傅易辰浅浅一笑,却试探地问:"怎么回来了?投标不顺利么?"
这次,可要让周氏死无葬身之地!
薛正荣面不改色,脸上仍堆着笑,娓娓道来:"前些日子,笙少爷参加慈善拍卖会,今天把东西送了过来。"
傅易辰眉毛上扬,不禁好奇:"都是些什么啊?"
薛正荣道:"都是些老爷先前捐赠的古董。"
又是父亲!
还有徐笙!他竟然这般守着父亲的约!
傅易辰紧握双拳,立觉万箭穿心之痛。
一见傅易辰瞬间发青的脸色,薛正荣只好将驱走之事作罢,不声不响地退了下去。
独自伫立了半晌,傅易辰叹了口气,又觉得荒唐可笑。
荒唐的是,自己的情敌不但是自己的父亲,还是个死者;可笑的是,这样一丝不苟地履行着手札里的约定,徐笙怎么会不在乎父亲呢!
书斋里垂了竹帘,落了轻纱,色调低迷而幽暗。炉子里依旧沉着几星香,氤氲着的紫雾在天青色的纱幔间浮动,仿佛蓬莱仙府,太虚幽境。
徐笙正卧在老虎皮上小憩。丝质睡袍的衣带在翻身时微微带落,衣襟无意间掀开了,室内的微光柔柔地覆盖在那雪艳无瑕的肌肤,又如一笼若有似无的轻纱。大概是因为刚刚沐浴的关系,他白皙的脸颊尚浮着两片薄红,是胭脂沾了水一般的颜色。纤密的睫羽是潮湿的黑色,就仿佛金墨勾勒渲染而成。身上散发着幽幽浅浅的冷香,仿佛春夜香甜饶丽,却未免神伤凄离。当真是冰为肌肤,玉为魂魄,芙蕖含露,冷月扶霜,好似一个画中仙人。
像一切的初恋,傅易辰觉得能看到徐笙,就怦然心动。有一种令人欲罢不能的快乐立刻由膨胀的心脏顺着筋脉滑向四肢,冲向指尖。顿觉两腋生风,身轻如燕,尽管这快乐须臾便会被挣扎和矛盾所代替。
轻手轻脚地掀开低低垂落的纱幔,傅易辰忍住了抚摸他的念头,生怕自己的举动会把徐笙惊醒。只搬了椅子,坐得不远不近,贪婪又珍惜地凝视着他。
这几天,忙着竞标,周氏还来肇事,定把你忙得焦头烂额。
可是那单薄而娇弱,水栖动物般的眼睑,却开始颤动起来,仿佛睡得并不十分安稳。接着额头也密密织出了一层细汗,面颊上的血色渐渐退却。很快,徐笙双眉紧蹙,身体也紧绷起来,似一张拉满的弓,几欲弦断弓裂。
傅易辰想他定是魇着了,伸手便要去摇醒他。可谁知傅易辰的手刚碰上徐笙的肩膀,半空中便划出一道银色的弧度,紧接着印有箭马徽标的冰冷枪管赫然对准了傅易辰毫无防备的胸口。
傅易辰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给惊呆了,顿时脑子一片空白,呆若木鸡。徐笙则紧张地喘着粗气,瞪大的瞳仁逼视着眼前之人,举着手枪的手也因激动而战栗着。
滚烫而咸涩的汗水不停地凝结,滑落到了眼睛里,阵阵刺疼,可是徐笙不敢抹去。他眼眸圆睁,鼻翼轻扇,说不出的紧张惶恐,好似一只惊弓之鸟。冰冷的手指紧紧握着手枪对着眼前的傅易辰,更是一刻也不敢松懈。
对峙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慢慢地恢复恢复了神智。徐笙站起身,利落地将枪收了起来,低低地道了声歉。傅易辰来不及整理思绪,忙取来湿巾为徐笙抹汗。
徐笙抿唇不语,只是面无表情地在桌前站着,一双水一样的眸子,幽深如寒潭,却空无一物。脑海中,那些温柔而残酷的往事一一飘过,犹如浮光掠影一般,却深深浅浅地刻画下了伤口,说好也便好了,但只要想起,又是一阵掣痛难敌。
"帮我把留声机打开。"徐笙道,声音迷离而幽缓,瞳仁里暗藏着浓黑的悲凉,取了那柄折扇握在掌中。
很快,熟悉的曲子便像缭绕的香气一般充满了整个书斋,就如徐笙清冷而凄艳的声音传入傅易辰的耳中。
可不又是那一曲《皂罗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左右投袖,蹲了身,平抖扇儿——春光明媚好游园。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下指"断井",上指"颓垣"——群芳自赏多生怨。
"良辰美景奈何天!……"款款轻移,高指问"天"——一厢痴恨谁付与。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一眼明波,迷离如水,投向傅易辰——自古完满难相全。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双手拿扇,左右各摇摆一下,再向远处一指——可怜了有晴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后倒一步,抖着扇儿,双手打圈,缓缓下蹲——难为无情雨片。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徐笙背过身,缓缓收了扇,负手独立——万般事儿,都不若,自去也,莫留连。
曲罢,徐笙情难自禁,一时怔忡,兀自呆立在了纱幔浮动之间。书斋里,只留那唱片里的女声凄切低回。
"九岁的时候跟着联锦班的师傅学戏。四年多的时间,学了不少,"徐笙扶着额,陷在柔软的虎皮里,习惯性地躺入傅易辰温暖的怀抱,"师傅最后教的是《牡丹亭》。可惜只学到《游园》,还来不及《惊梦》。"
俏尼姑思凡下山去,唐明皇夜梦杨太真,陈妙常琴挑书生,关大王单刀赴会,豹子头林冲夜奔,阎婆惜活捉张三郎……才子佳人,帝王将相,魑魅魍魉……
已经那么多年了,做梦的期限已经到了,空缺的双亲,奢侈的爱情,那些结局完满的梦……只要让傅氏脱离了四洲会,就再也不用见到那些厌恶的人和事,可以安静地生活,只有戏陪着他。从此在孤山寒岭,一盏寒灯,衬着纤帘树影……演别人的七情六欲,礼义廉耻,离合爱恨,聚散悲欢……从此不再过问红尘,永世孤鸾。
Chapter6 离弦 上【已修】
一样的季节,一样的天气,一样的机场,一样的舱位,甚至连这儿的人都是一样的……那是聿甄在徐笙接管傅氏在美洲地区的产业之后的第一次视察。徐笙不能说不兴奋,但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还是和往常一样支着下巴,认真地听着班机起飞前千篇一律的播音,而聿甄则看着迷你电视里播放的财经新闻,手里是一杯苏门答腊黑咖啡。
手中接过空姐递上的水,徐笙觉得连这个空姐也似乎是昨天的那一个女孩。转向舷窗,甚至连外面厚实的云层都是昨天的姿态。似乎唯一不同的是,身边的聿甄换成了易辰。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可一切似乎已一去不复返了。尽管自聿甄过世,已近一年了。
徐笙看向同样关注着新闻的身边人,一时间分不清是聿甄,还是易辰,只觉大脑一阵眩晕。
缓了良久,徐笙仍觉不适,便离了座,走向盥洗室。半途上不巧遇到小气流,身有微恙的徐笙一个不稳,腿脚踉跄,扑到了正迎面而来的人身上。
目光相衔,彼此心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抬头的那一刻,那绝艳而凄凉的眼神,仿佛西子湖上烟雨弥漫,平静遮掩之下爱恨纠葛,让潘子琛身心一惊,众里寻他千百度。而徐笙一触这似曾相识的目光,不好的预感无端地涌上心头。
滚烫的咖啡溅了一身。一套双排扣的复古西装就这样被毁了。徐笙的右臂亦被烫得生疼,更觉晕眩加剧只扶着额头,忍痛蹙眉道歉。潘子琛随即一笑,要求徐笙帮他清理。
狭小的盥洗室里,徐笙褪下潘子琛的西装,取了随身的手帕沾了清水擦拭着那块早已不可挽救的污迹。潘子琛坐在一边凝视着徐笙,食指抵在下巴上慢慢摩挲,目光流连在徐笙纤细瘦韧的腰际,色$情而玩味,潜藏着一丝志在必得的锐利和嗜血。
并不是第一次被人紧紧注视着,但徐笙觉得异常难忍,他恨这种被人当成猎物锁定着,进而控制,却无力挣扎、甚至是反抗的感觉。
低眉敛目的徐笙在盥洗室苍白的灯光下显得愈发柔弱虚脱,红得异常的唇在喘息之间,显露出晶白牙齿。潘子琛舔了舔嘴唇,眯缝起了湛蓝的眼睛,毫不掩饰着嗜血而危险的眼神,浑身散发着黑暗而原始的气息。他优雅地执起手中的针管,慢慢向徐笙走去。
原本的晕眩加剧,心脏阵阵紧缩,冷汗盈额,面孔发白。徐笙迅速摇了摇头,一丝凉风灌入,却没有丝毫缓解,反而连视线也开始模糊了。
这场景为何这般熟悉,似曾相识……犹如噩梦的前奏,无声无息……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昏沉的脑海,随即掏枪回首,却已来不及。
轻微的刺痛感过后,徐笙意识到了,是……他……
白光。
白光。
白光。
……
直至新闻结束了好一会儿,仍然没见徐笙回来,傅易辰觉得不妥便起身想去看看。不巧遇见了周氏的董事,告诉傅易辰上次计划的一个合同有点问题,傅易辰立刻唤了刘劲坐到一边的空位上与之详谈。其间,收到了徐笙报平安的纸片,并告知他遇到了朋友,晚上在酒店与他会合。
刚刚坐上专车来到下榻的酒店时,傅易辰收到了薛正荣的电话,电话内容使他如遭雷击。
徐笙失踪了。
微微仰首,郁金香杯中的酒液尽数入喉,轻滑如丝绸,浓艳如美人。品味着舌尖驻留的芬芳醇厚,慢慢踱步走近床边。居高临下地审视,将饶有兴味的狂野目光肆意地击打在那犹自昏睡的白色身影之上。
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高傲清狂的人物竟会向自己道歉,还这般毫无防备地随着陌生人到了别处。
"嗯唔……"微微伸直优美如天鹅的脖颈,无意识地溢出甜腻的呻吟。焦躁而痛苦的徐笙,无力地挠着衣领上的繁复的蝴蝶扣子,却不得要领,指尖只抓出了数道红痕,合着薄汗在莹白的肌肤上凝成了诱人采撷的石榴红,仿若春梅绽雪,杜鹃啼红——这是药开始生效的前兆。
审视良久,他取过一条丝质领巾,将那一双软弱无力的皓腕束缚了起来。黑色的真丝分外浓烈,好似一涎金墨,更显得那人肌肤莹白,琼花为神,冷玉作骨。
玉体横陈,青衫半解,软红泛化,桃色渐染,恰似雨打碧荷,雾薄孤山。
直看得潘子琛心猿意马,下腹火热。
"我已经派了人去找了,但目前还是没有什么回应。"徐笙的特助兼保镖——薛正荣道,一脸沉毅之色。"按照经验和诸多迹象表明,这极有可能是绑架。"
傅易辰面如土色,如焚如釜,似热锅上的蚂蚁在厅中来回踱步,原本工作时审时度势的冷静清明已经完全瓦解。
"不过,请辰少爷放心,这样的事情曾经发生过,我们有足够的能力来处理。"薛正荣镇定地道。
"什么?曾经发生过?"傅易辰一下子跳起来,大惊失色,"已经发生过了,怎么还……"
"请听我解释,"薛正荣不慌不忙,安抚了一下傅易辰,"那是笙少爷刚到这里不久……"
如果说傅聿甄带给徐笙的,是一个浓情而痛楚的屈辱噩梦,那么第一次来到纽约后的不幸插曲便是徐笙终其一生多无法祛除的梦魇。
刚到纽约的徐笙一下飞机便被专车囚禁到了一处未知之地,并遭到了长达一个星期的性虐待。正式接管了傅氏寰球美洲地区的产业之后,徐笙无意间从一份合同中发现,原来这只是一笔交易,一笔能让傅氏的正规企业在美洲受到最有效保护的交易,一笔让徐笙彻底堕入黑暗并从此沉沦的交易。当然,薛正荣并不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因为一切知情的人都被徐笙毫不留情地变成了哑巴。
"傅总,晚宴将在十分钟后开始,周小姐已经在等您了。"秘书刘劲细心提醒道。
傅易辰握了握薛正荣的手,渴切而郑重地看了薛正荣一眼,暂时将一切都托付给了他。
Chapter6 离弦 中【已修】
晚宴。
光亮巨大的宴会厅极尽奢华之能事,无数稀世珍宝,世界名画,高级家私充实其间,更有新鲜花束点缀其中,无数珍馐美酒缓缓不断地送上来,将其打造得仿佛古代法兰西宫廷。舞池的地板上洒了粉,不少男女正随着圆舞曲旋转舞蹈。
衣香鬓影,裙履风流。
周荣兰挽着傅易辰的手,与其双双出现在大厅。妆容素雅的周荣兰,一身低胸坠地深紫罗兰晚礼服,挽着一个哈密瓜纹路的碎钻球形手包,典雅之中更添俏皮。傅易辰身着那一日徐笙为其挑选的细条纹珠灰三件套。袖上是徐笙替他搭配的的古董袖扣,正是徐笙前月慈善拍卖的战利品之一。不少人一看傅氏新主,且无性情乖戾的徐笙在傍,皆上来寒暄攀附。傅易辰从容应对,却也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紧张不安。周荣兰察觉到了傅易辰的心不在焉,更是言语周到,礼貌而委婉地替傅易辰应对周旋,俨然是一副傅家女主人的样子。这也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和询问,傅易辰只好借着换曲的空当,携着周荣兰下了舞池。
未过多久,晚宴便正式开始。音乐嘎然而止,光源收拢在高台之上。所有人都聚集在了舞池里,注视着步履轻快而出的年轻男子——四洲会的新头目,潘炎正之孙,潘子琛刀削一般的轮廓,张扬入鬓的剑眉,弧度高傲的下颚,继承了家族优良基因的潘子琛以恣肆不羁的姿态俯瞰全常头发梳了几缕荡在眉间,随他微微飘动,看似漫不经心的蓝色眼睛,却幽深如龙潭,是一片刀山火海,让人不敢直视,逼人臣服。
"大家好,我是潘子琛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各位,也是第一天正式接手爷爷的衣钵。爷爷把四洲会交到了我手上,我当然有义务将它经营得有声有色。"潘子琛说完,便邪佞地勾了勾嘴角,很坏,很迷人。
他报了一连串名字,统共十人,接着潘子琛的一队黑衣保镖便为每个人呈了酒,待人接过后,就自然而然该站在人身后。
潘子琛也优雅地举起酒杯,继续朗声道:"英语中有一句古话,叫做'Outstanding people always stand
out',就是说出众的人自然要站在众人之外,各位前辈请上前。"
傅易辰定睛一扫,可不就有几个在傅氏搞鬼的家伙,只是没想到里面还有乔氏的人。
"不敢,不敢。"这十人姿态谦卑,受宠若惊地端起杯。
"不敢?"声音一扬,潘子琛的目光凌厉一扫,杀气顿现,声音却仍如春风化雨,磁性撩人,"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话音刚落,十个黑衣保镖齐齐亮出枪来,十人竟皆大惊失色。有的双腿颤抖,站立不稳,有的面如死灰,低下头去,更有甚者惊得摔了杯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厅中其他人皆不知发生了何事,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不敢吱声,只得面面相觑。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个曾收到美国国防部邀请函的数学、计算机双料硕士竟对四洲会了若指掌。这十个人几乎都是各股势力里的骨干人物,并且其中四人更是因着复杂的裙带关系而作威作福,碍于人情,潘炎正一直选择包容,然而近几年乔氏、周氏趁着潘炎正病重、潘子琛尚在学校研修而频频闹事,甚至有自立门户的意味,傅氏突变大多也是因此,这让潘子琛忍无可忍。
就在这冰冷而默认的死寂中,忽地空中尖啸齐响,一共十发,十人倒地。
手指一松,潘子琛亦使杯子直直落地,惋惜看着十一个杯中鲜红亮丽的酒液染红脚下的雪狐地毯,正如那十人无声无息地瘫软在大理石的地板上,任血液细细地流淌,瞪着双眼,仿佛死不瞑目。
周荣兰第一次代替周氏出席竟然就遇到这等事件,自然花容失色。傅易辰温言安慰着受惊的周荣兰,体贴地扶着她,将她送到休息室去。
从头到尾,傅易辰始终镇定自若,审时度势,心中只念着徐笙安危。
保镖利落地将尸体拖走,将两块波斯手工织毯铺在鲜血横流的"刑台"上。
短短数秒,一切又恢复如初。
安然自若的潘子琛扫视着惊魂未定的人群,又续了一杯酒,执在手中,微微高举,道:"Cheers。"
众人才恍然醒悟,讪讪然举杯恭贺。傅易辰则在角落冷冷地看着一切,面无表情。
在潘子琛的黑色幽默之下,很快压抑滞涩的场面重新恢复了愉悦轻松。在发表完演说之后,潘子琛携着伴儿走下台来。
"合作愉快。"潘子琛道,嘴角衔着一丝优雅而玩味的笑,不经意间流露的危险光芒。
"合作愉快。"傅易辰垂目低答,周荣兰半靠在傅易辰身上,温顺地点头示意。
"二位,何时请我喝喜酒啊?"潘子琛端着酒杯的手指了指傅周二人,高深莫测地笑了。
徐笙在一阵可怕的干渴之中醒来。下意识地舒展身体,却发现脚踝上一片凉意——一条黑色的丝质领巾系在左脚的脚踝上。徐笙蓦然坐起,一脸的难以置信,又觉眩晕难当,不知身在何处。
精致幼滑的绸巾,仿佛量身定做一般的不松不紧,却又危险至极,透着死亡的气息。就仿佛一条柔软细小的毒蛇,它腹上细腻凉滑的鳞片温柔地,甚至是驯服地攀附在裸$露的肌肤之上,晾晒着它鲜红分叉的舌,但是只要使它有一丝不快,它便会一口咬住你,将毒液一滴不剩地注入你的体内,顺着高速奔流的血液送达你无助的心脏,让你痛苦窒息。
汹涌而腥甜的鲜血,从地底汩汩涌出,向上蔓延,将一切染成诡异的暗红。巨网般的暗红在形成一个铺天盖地的漩涡,吞噬着原本明净的天色。暗红漩涡的最深处,则是浓重而邪恶的黑暗,缓慢而绝不停步地向徐笙涌来,让徐笙逐渐地窒息……无助的徐笙瞪大双眼,仓皇四顾,却发现自己早已深困其中,寸步难行。
那来自黑暗最深处的魅惑之音在耳边响起……就好像被谁喂了几口鸦片香雾,然后温香醺醉,全身痹软,却冷得刺骨莫名,痛得百蚁啮心。从暗门进入的潘子琛揽住僵坐在床上的徐笙,在他耳边轻柔地吐息,字字不容置疑,"徐笙,你逃不掉的,我说过,等我长大了,就从傅聿甄手里把你抢过来。"
潘子琛的手轻柔地伸入里衣,贴合在徐笙的身体上缓慢而坚决地游走。他的手掌大而温热,他的声音温柔低沉,可徐笙却觉得冷,冷到了骨子里,以至于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住了。
被现实和梦境研磨的徐笙选择从容地闭上了眼睛,将他所有的恐惧和不甘深埋。
"这么美的眼睛不让人看,真是可惜了,不过总有办法让你睁开的。"潘子琛悠悠地说着,将手指伸到那长衫领口,细细地将沿线一颗颗精巧的球状扣坨推出扣带。
Chapter6 离弦 下【已修】
徐笙身材瘦韧修长,触指犹如温玉,抚手仿似丝缎。
你可知,我早就想得到你,因为只要得到了你,我便不再被你的影子拘住心神,不再会因你的音容而犹豫不前。潘子琛在心里默念。
"不知你这副身子,傅易辰可有享受?"潘子琛喃喃地问。徐笙的脑海中登时闪现阵阵白雾,不由自主地挺起身体,发出细碎的呻吟。
徐笙很清楚自己被下了药,而且还是加料的那种——预计得没错,潘子琛和他的祖父一样病态。
潘子琛俯首凝视着无力挣扎的徐笙。徐笙眼球凌乱地转动,红似蔷薇的唇艰难地吐吸着,仿佛找不到出口一般得焦灼。潘子琛的嘴角勾起深深浅浅的邪恶微笑,仿佛意犹未尽一般,一如第一次见到徐笙时的情景。
夏末的院子里零星盛开着紫色的桔梗,草地里的花朵借着月华发着淡淡的光,好像里面住着精灵。刚刚度假回来的潘子琛前往老宅向潘炎正问安。
空寂的工作室之内,静得吓人。而在夏日躁动气息下的夹板之后,却是另一番情景。一双皓腕被黑丝围巾紧缚,焦灼的呼吸在清冷的夏夜化为遂不可寻的白烟,残破的衣衫摇摇欲坠,不知因着强烈而凶暴的场面还是那肌肤太过白滑细腻,竟显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诡艳,令身处数字与公式之中的潘子琛第一次有了心潮狂涌,通身炙热的感觉,整个灵魂几欲因此呼之欲出。
那是永无休止的折磨,技巧精湛,美艳惊悚,是徐笙一生之中无法逃脱的梦魇……然而,潘子琛的心中埋下了欲的种子,就仿佛是中了蛊毒一般,变成一种执念,他发誓要得到他。
"你应该知道那是一次交易吧,一周的监禁换一块上好的地皮、经营许可、永久保护……"潘子琛蓝色双眼溢满了邪恶的柔情。徐笙微微发汗,眼睫颤抖如负伤翅羽,指甲焦躁地刻划在丝绸床褥上。潘子琛唇边溢出轻叹:"不过,徐笙,你真是物有所值!"
徐笙只觉得痛,咬着震颤不已的牙,痛得几乎咬碎。潘子琛握着徐笙清癯而惨白的脸,凶狠地啃上去,享受着徐笙痛苦的痉挛。徐笙只是仰着头,睫毛翕动如扇,既不反抗,也不迎合,坚忍地任凭他粗鲁地索取。
往事浮光一一在眼前飘过,徐笙非常不愿意承认的是,曾经有一段时光,他的确为傅聿甄动过心,他为他收集稀世古董,为他洗手作羹汤,犹如收集傅聿甄对自己的好,哪怕只是那么一丝一毫,都视如珍宝——然而最终,也仅仅是动心而已。因为世事残酷,哪来那么多的似水柔情,如梦佳期。傅聿甄不过是抛给他一些廉价的面包屑,以便令他心甘情愿、全心全意地回报他;傅聿甄不过是将他当成了计划的一部分,一个美艳的工具,和千年来的祸水红颜并没有什么不同,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为了傅氏的未来。只是在那曾经的曾经里,在那花香午后袅袅娜娜的昆曲里,迷梦一般的痛楚温存的确是存在过了,他执拗的爱抚,痛则痛矣,可他毫不吝啬地给予自己依靠和温暖,让自己不再如荒野坟林之间的孤魂野鬼一般,游游荡荡,无处栖身。甚至有这样的一个瞬间,徐笙以为自己与聿甄的那一些情人宠妃们,是有些许不同的,或许聿甄对自己是有情的……可是这一切都是幻象,这一切都是假象,这一切都是徐笙为自己的悲凉编织的梦幻,在梦醒的那一刻便会瞬间幻灭无形。于是,徐笙绝望了,绝望至心如死灰,再无企盼。绝望之余,让徐笙愈加清楚了自己的卑贱肮脏,除了这副身体尚有一些差强人意的价值,里面的灵魂早就被迫枯萎腐烂,一文不值。
或许他,傅易辰,愿意呢?他,爱我,他……可是在潘子琛残忍的逗弄之下,他甚至觉得又回到四年前的炼狱,是不是这一次傅易辰也将自己当作了商品?
傅易辰这样地迷恋自己,这样小心翼翼地爱着自己,终究还是……反正都已经注定,不如当成享受,说不定还真的又是一笔划算的交易,何不遂了傅易辰的愿呢?
只是可惜的是,傅易辰,是唯一一个对自己说"爱"的人……
心字成灰,胸膛欲裂,萧索哀绝,眼中生血,欲哭却已无泪。
徐笙突然睁开眼,双目流波,眼尾猩红,妖魅非常。嘴角衔着一丝深浓而虚幻的笑意,衬着他惨白清寡的肤色,转瞬疏离,触目心惊,仿佛荒原深山之处勾魂夺魄、吸人阳气的艳鬼。这不灭的绚烂风情,轻而易举地勾起了潘子琛心灵深处邪恶的温柔。潘子琛一见徐笙放肆中,带着一丝轻蔑的表情,如堕魔障,只觉一股热情涌上大脑。
天花板上的镜子上映照着徐笙与潘子琛的热烈纠缠,那细汗满覆的脸上,一半是狂热,一半是冷漠。
在药效之下的数次痉挛之后,徐笙胸口起伏,像一只幼鸟一样在潘子琛怀里颤栗着。薄汗渗出,身上似浮着一片薄红。二者之间,香汗粘人,酣足软腻,倒是有了几分悱恻缠绵之意。
过了良久,徐笙才吃力地支起双臂,翻身侧躺在潘子琛的臂上,眼睛疲倦地半合着。吐着热气的唇向外翻着,衬着脸颊上的两抹薄晕,如同一朵午后阳光里慵懒高贵的玫瑰。潘子琛抚摸着徐笙的身体,偶尔吮吸徐笙的眼皮,也不觉厌倦,只觉嫩滑腻软,反生顾怜之心。
第一次,潘子琛觉得自己起了贪婪之心。他想拥有这个男人。
人生即是舞台,就如唱戏的时候,摇荡、游、摆、遮、转、扫,皆有定论,高攀一寸,左倾一寸也不可,而徐笙一向入戏,所以稳当地,甚至是乖顺地在潘子琛的怀里沉沉睡去。只是在翁动的睫羽之下,不觉流露出一线浓黑的悲凉,泻了一脸,最后化为唇角的一丝森冷的笑。
世事不遂人愿,徐笙此生身为形役,只得随波逐流,这颗心算是负了这良辰美景。
十丈软红刺肤,何寻沧海一粟?
徐笙只觉如置冰窖,通体僵冷,一颗心微弱地跳动,叹尽此生这悲寂欲死的哀歌。
Chapter7 空叹 上【已修】
徐笙于那轻微刺痛中频频蹙眉,压抑着吟哦,婉转之间流露出一丝脆弱的天真,使潘子琛更为享受将药液注入了徐笙体内的过程。两针之后,他熟练地清理了场面,又坐回床边。深邃的蓝色眼睛散发着邪气,肆意地打量着不着寸缕,周身布满了痕迹的徐笙,还得意地勾着嘴角。
徐笙的一只脚,衬着潘子琛蜜色的手心,显得徐笙的脚更像是什么精美的工艺品。徐笙的脚腕很细,软中带骨,踝部莹白而秀致,趾甲圆润而剔透,像花瓣一般紧靠着,泛着竭力后的苍白。轻轻地搔刮两下,那脚趾便会逃离般地蜷缩几下,可又因身体疲极无法动弹只得受着打扰。
突然,徐笙惊坐起来,迷着双眼扑入潘子琛的怀中,艰难喘息,大汗淋漓。潘子琛一惊,遂又大喜地搂住这白玉般的身子。
"聿甄,聿甄……"徐笙哭叫着,泪眼婆娑,惊惧交加,紧紧钳住潘子琛。潘子琛见状面色数变,便将他一把拎起来,盯着徐笙惊惧的脸,低哑地道:"你看清楚我是谁?"
徐笙一看,却惊得将他一把推开,脸色立即刷白,胡乱蹬着脚往后缩去。潘子琛万分不解,压着愠怒,疑惑地靠近徐笙。
"潘炎正?!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徐笙一见潘子琛移动,竟乱叫起来,卷起床单将自己裹得紧紧,瑟缩在床脚。
潘子琛一时怔忡,伸出手去,竟不知如何是好。他定了定神,缓缓靠近徐笙,试探地抚了抚他的肩膀。徐笙竟一下就瑟缩了身体,大力颤抖起来。嘴唇青白如同枯萎的花朵,徐笙呆茫地看著前方的床铺,目光扑闪,神经质地喃喃着什么。
对这种情况,潘子琛瞬间脸色铁青。他目光幽深地扫了徐笙数眼,突然不耐烦起来了,便一把拎起徐笙,不由分说便给了他几个巴掌。徐笙的嘴麻透了,舌头仿佛是痉挛了一般疼得说不出话来,却紧紧闭住。一条血涎溢出那苍白的唇角,衬着青红交错脸颊,更有几处肤下毛细血管崩裂,红着诡艳,倒是别有一番滋味。潘子琛却不心动,扯着徐笙一头柔美的乌发,将他的头直往墙上狠撞。徐笙却似玩偶一般,绝不挣扎,只是可怜地嘤泣着。
鬓角湿粘,满是鲜血,徐笙无力地仰着头,一双哀痛的眼睛,烟雨迷蒙。潘子琛伸出舌头,在伤口上重重吸吮了一番。直到徐笙疼得哭叫起来,潘子琛才停了下来。他恶狠狠地审视着徐笙,双眼好似两柄利刃:"你别给我玩花样!"
徐笙似要躲开,又怕得移不开眼去,只得畏畏缩缩地看着他。徐笙受惊后犹如小鹿的眸子上是委屈而困惑的泪水,纯净无垢得令潘子琛憎恶。兀然伸出手去,手一扬便掀掉了床单,他扣住徐笙的手腕,取下领带缚上床栏。
"呜呜……"徐笙竟没有反抗,甚至是有点顺从。他只是懦弱无助地痛哭,模糊不清地哀求。潘子琛心下一烦,一把将方才擦拭了污物毛巾塞到徐笙口中。徐笙脸色一苦,口中欲呕,却不得法,更是惊恐万分,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呼,眼泪淌得更是无穷无尽。
潘子琛静静的审视了徐笙半晌,铺将上去压住徐笙。猛然低头狠吻,狂暴得令人颤栗。肆意逗弄了良久,见徐笙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潘子琛便随手扯了毯子盖在了徐笙身上,极为扫兴地踱步而去。瑟缩在毯子里的徐笙清晰地听到了房间落锁的声音。
黑胶唱片转完一面,自动反转。机器活动的声音在静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冰凉刺耳。
当那凄美绮丽的昆曲袅袅唱起的时候,那哀怨而秀致的情怀丝丝入扣,搅得人如痴如狂,傅易辰似乎无法强迫自己坐在书桌上处理那些曾经让他全神贯注的公务了。无数次抬手想换掉它,可是若是没有这昆曲,他又根本无法在这书斋里呆上半刻,就仿佛是徐笙站在自己身边,或者知道徐笙就在这个城市,自己就莫名地安心畅快,尽管很快又会为之苦恼,可是现在,傅易辰连徐笙在哪里都无从得知。
他点了一支烟,稍稍平静片刻,换了一份文件在眼前。少顷,又下意识地将目光从公文上移到电话机上,紧紧地盯着,一刻也不得放松——他的心脏狂跳着,精神紧绷,眼中反复蓄泪,旋即又被风干——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煎熬。
环顾着徐笙在纽约的书房,文房四宝,琳琅古玩,青绿山水,这为了徐笙而设的一切,如同老宅书斋一般雅致清妍的气息。有这样一刻,甚至他觉得徐笙就在走廊上步着,一脸清逸神采,接着推门而入,见着了自己先是微微惊诧,然后是优雅地朗笑,眼神清明似流波,带着几分调皮地道,"是我迟了么?你怎么这样早?"
傅易辰想了半晌,眉头复皱,又将烟摁灭在了烟灰缸里。
桌上的一角放着刚呈上来的资料,正是和徐笙第一次绑架有关。什么都没留下,但有一份徐笙当年的病历资料。里面详细记述着徐笙经历的惨无人道的侵犯,无数次的残酷虐待,直至精神中度失常,数次自杀末果……字字是血,看得傅易辰触目惊心,四肢冰冷,他知道这一次徐笙的失踪绝不是偶然。
"……咱一似断肠人和梦醉初醒。谁偿咱残生命也。虽则鬼丛中姊妹不同行,窣地的把罗衣整。这影随形,风沉露,云暗门,月勾星,都是我魂游境也。到的这花影初更,一霎价心儿罥,原来是弄风铃台殿冬丁。……"悲凉凄艳的唱段仿佛是徐笙来自远处的嘤嘤哭泣,紧紧抿住的唇悲恸颤栗如花瓣,强忍着从猩红的眼角淌下的血泪,亦是悲恨交织,无处话凄凉。
至今,除了傅易辰,没有人真正爱过徐笙。
他们只想占有他。
"……生和死,孤寒命。有情人叫不出情人应。为什么不唱出你可人名姓?似俺孤魂独趁,待谁来叫唤俺一声。不分明,无倒断,再消停。……"
徐笙不经意间的自怜自嘲,自残一般的话语,婉转承欢时流露的自我抛弃,就好似黑夜深处彻骨的寒气升起来,一点点地洇透重衣,渗入了傅易辰的心,令他冻极,亦痛极。
书房里的灯仍然亮着,楼下大厅的钟已过了一点。傅易辰一向作息有规律,工作再忙也绝不会过十二点。秘书刘劲跟在傅易辰身边多年,也未曾见他如此。他不敢多言,只端着牛奶,走到傅易辰身边:"傅总,现在已经是凌晨了,明天早上您还要代替徐总出席例会,有不少都是关键人物,还是早点休息……"
傅易辰无可置否地点点头,将牛奶移出托盘,打断他:"正荣那边有消息了么?"
刘劲一愣,如实回答:"还没有,不过,薛秘书让您不要过于担心,公事和身体要紧。"
傅易辰一动不动地听罢,仿佛可笑一般地冷哼了一下,微愠道:"有谁真正关心过他!"
刘劲微诧片刻,睹了傅易辰一眼,便不着痕迹地深吸了口气,轻声试探道:"或者可以取消明日的行程,其实已经有一两个高层致电询问徐总的下落,他们也很是着急。"
傅易辰坚毅的目光直视着前方,拳头捏得紧紧,直至骨节泛白。过了良久,才松开来,他长叹一声,神色恢复如常,只是微微有些憔悴。傅易辰歉意地看了刘劲一眼,道:"抱歉,我失态了。你也早点休息。"
刘劲立刻露出善意的笑容,理解地颔了首,又劝说了两句便退出了书房。
Chapter7 空叹 中【已修】
当徐笙醒来的时候,听见身边的两人在低声交谈,那两人之中其中有他恨之入骨的潘子琛,另一人不用说也应该是潘家的私人医生。
"少爷,我看了那些video,按照常理,他极可能是因为受刺激过度,导致精神失常。"
潘子琛没有说话,仿佛在凝神细思些什么。
突然脸上有被手抚过的感觉,轻轻的,抚过他的眉,眼,唇,最后停在他的额上。徐笙知道是潘子琛。自知假寐不是什么上策,他轻吟一声,支起身来,孩子气地揉了揉睡眼,迟疑地道:"聿甄,你来接我么?"
潘子琛的脸色略微一变,竟轻柔地道:"是啊,你不是喜欢骑马么,今天我们去骑马。"
徐笙一听,心中登时警觉起来,脸上却诱惑地笑道:"昨天不是去了么?我弄伤了脚,你就把我拴在了床上了。"话未完,他便轻轻踢开被褥让小腿滑出来,那条被黑色的丝质领巾系住的小腿。
潘子琛弯下身,握住徐笙洁白如玉的脚踝,眼神(淫)亵:"我怎么忘了呢?真是太宠你了,我还要好好惩罚你呢。"
"是么?"徐笙嘴角溢出了一丝笑,顾自舒展了身体,将双手上举放在耳朵两侧。他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潘子琛,目如秋水,眼角晕红,昨日的疲惫竟化了几分慵懒的香艳之色。
潘子琛怔了怔,只觉一股热气涌上四肢百骸,他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显然已经动情。他立刻让医生退了下去,旋身扑将上去。
徐笙半推半拒,眼波流转,柔情似水,仿佛要将潘子琛吸进里头似的。他伸直柔软的腰肢,贴在潘子琛肩头,朝着他的耳洞,低哑地道:"我来,好不好?"最后那三个字,他讲得极轻,仿佛林梢的暖风,是露骨的诱惑,又是显而易见的羞怯,仿佛这不是强取豪夺得来的欢好,而是情人之间花香午后的情趣罢了。
徐笙的身子似块温玉,触手生凉,抚上掌去却透着一股绵密的温热,还有他身上那细不可闻的檀木香气,以及舌尖清甜如酒酿,让潘子琛念极,亦恋极,缱绻非常之后,竟没来由地陡然生起一股惧意,惧怕这块温玉软香,瞬间化雨成烟,不可长久。
潘子琛心底一凉,却自嘲道:"不过是个(女表)子,竟让自己失了分寸。"
思及此,潘子琛停下手来,一把推开了徐笙。徐笙倒在一旁,蜷曲着如泛桃花的玉体,喉咙里发出焦灼的呜咽声,也不闹,径自将手向自己身下抚去。
第二次清醒的时候,徐笙被安置在自己熟悉的软榻上,身上拥着素色毛毯。细听之下屋子里飘荡着幽幽的昆曲。在那如烟似雾的纱帐之后,隐隐是一个伏案工作的人影。
徐笙迷糊了,是聿甄……
红木角几上的粉彩荷青缠枝牡丹瓶边,放着一些瓜果,依稀有只半开的红果,模样甚是诱人。徐笙却把目光久久停在了几角上,那里搁着一柄寒光凛凛的刀子。
突然,徐笙心里竟酝酿出一个疯狂的念头。他微微舒展了身体,不痛不痒,外伤几乎痊愈了,只是多日不动双脚未免有些乏力。但是,他咬着牙,轻轻地站起来,艰难地靠近。阵阵眩晕袭上来,他也只奋力摇摇头。趁着清醒了几分,便要伸手去拿那刀子。紧紧地握住冰凉的刀柄,还没站稳,周身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徐笙屏住呼吸,缓缓地撩开了纱帘,手激动地颤栗。
只是坐在那里的人哪里是聿甄,分明是易辰。
顿时,胸膛里的一颗心,猛地抽痛一下。
徐笙第一次觉得心里这么委屈,这么难过,这么地疼。
疼。
傅易辰也仿佛觉察到了什么,抬起头来,一见徐笙,脸上便是难以言喻的喜色。可下一瞬,他又仿佛是不信一般,又自嘲般地笑了笑,埋下头去。只消一刻,徐笙便瞧见了傅易辰的脸庞,本就是极为齐整的人,竟为着他眼中红丝如网,两腮黑青,为他消瘦、憔悴,几欲不似人形。徐笙顿时又惊又喜,却失手将刀子抛在了地上,眼泪乍涌。听到了声响,傅易辰才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眼中竟是狂喜。
徐笙以为自己会冲上去,扑到他那安全的温暖的怀里。可是低头一看,双脚并未移动半分,陷在地毯里的十趾僵冷苍白,仿佛定在了地上。再抬头,傅易辰的拥抱已将他包围。醉人的温度很快将徐笙暖热。徐笙也顺从地贴上傅易辰的胸口,泪眼婆娑。傅易辰抚上那抹湿凉,心中刺痛,却也只有温柔地拥住他渐渐回温的身体,姿势如待珍宝,生怕弄疼了他。
被温暖的气息拥紧着,徐笙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境似乎起了微妙的变化。因先前的猜忌而羞愧,因眼下的宽柔而感动。
"醒了,饿不饿?"傅易辰轻轻问道,语气里难掩的雀跃。语毕,他竟一只手抄到他的膝弯之下,将他横抱了起来。数日未进食的徐笙顿感晕眩至极,急促了惊叫了一下,双手乱舞后,本能地环住了傅易辰的脖子,惊喘不已:"……做什么?"四日未说话,徐笙嗓音干哑,话一出口,又连连咳嗽起来。
傅易辰连忙将他安置到软榻上,到来茶水,让他服下。
"你抱我做什么?"徐笙道,脸色苍白如纸。
"我,我怕你赤脚站着会着凉,你……"傅易辰一脸自责,急切之情溢于言表,可对上徐笙冷若寒潭的眼睛,心又微微瑟缩了一下,竟说不下去了。
徐笙拥着毛毯,审视般地在傅易辰微微低垂的脸上凝望了片刻,却低低地笑了出来,玩味地反问道:"地毯上的羊毛足有寸长,你怕我受寒?还有,这里没开暖气?"
傅易辰竟是一惊,觉察到徐笙在打趣,脸上便泛起两片薄红,似个青涩少年一般。知他状态良好,傅易辰也就放了心,只道:"你一定饿了,你想吃什么?"
徐笙抚了抚腹部,垂了睫羽,轻轻地嘟囔:"我想吃小猪牌午餐肉配稀饭。"
这动作未免有些孩子气,傅易辰愣了片刻,蹙眉道:"我们现在在美国。"
徐笙蜷在傅易辰怀里,贴着他的衣服前襟,顽皮地笑了笑,口中却闷闷地道:"好吧,我知道。"
傅易辰以为他不悦,一颗心跳得极快,急声道:"不,不,我可以马上打电话让旺叔……"
话未完,却被徐笙点住了唇。傅易辰定睛一看,一双翦水的眸子,桃花点点,春波盈盈,明艳不可方物。傅易辰在发现那里面浓浓的笑意之前,就已经看得痴掉了。
徐笙低低地笑起来,轻骂:"你这个呆子。"
Chapter7 空叹 下【已修】
大雪始霁,一地素白,新梅初绽,满园幽香。
徐笙虽处异国,却与待在"笙园"并无甚区别。薛正荣把资料送过来的时候,他慢慢地搅着燕窝粥,神情再闲适不过了。
"笙少,东西拿来了。"一个薄薄的公文袋递到徐笙面前。
含着一小口粥,徐笙缓缓地扫了一眼,目光又回到原处,手指下意识地轻抚腕上那条勒痕,只淡淡地道了一个字:"念。"
薛正荣立刻取出资料,一字一句地念了一通。
听罢,徐笙沉思了片刻,像往常一般问道:"千真万确?"
"是的。"薛正荣道。
静了片刻,徐笙又问:"投标的情况怎么样了?"
"有傅总在,一切顺利。"薛正荣道,言语间颇有赞赏之色。"周氏的内部资金果然大有问题,光是周彦祖一人亏空公款已达一亿美元……"
徐笙刚要发话,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高叫:"笙笙,我回来了!"接着是一阵喜不自胜的朗笑,西装革履的傅易辰自竹林小径现出身来,目光炯炯,神采飞扬。他一见薛正荣又愣了片刻,敛了神色,讪讪地道:"正荣,你也在啊。"
薛正荣朝傅易辰欠了欠身,旋即退了下去。傅易辰立刻坐到徐笙边上,看到榻前热腾腾的粥,露出了安心宽慰的神色。他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想必是跑着回来的,徐笙站起身为他斟了一杯茶,又取了丝帕为之抹汗。
"今天我的策划通过了!"傅易辰喜道,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什么策划,这么高兴?"徐笙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打算成立一个基金会,专门救助失学儿童。"傅易辰道。
"傅氏旗下不是已经有两个了么?"徐笙微诧。
"我知道。傅氏成立之初就设立了傅氏基金,牡丹基金是七年前成立的。近几年傅氏大好,应该多为社会做点事,"傅易辰连喝了几口茶,又接着道,"不过,我打算把基金会总部设立在上海。……另外,就是德丰上市了。"
德丰是傅易辰和郑书赫在学生时代成立的食品公司,现在主要事宜是郑书赫在打理。徐笙垂睫思索片刻,感觉并无不妥之处,便颔首表示赞成,接着静静地喝起了剩下的半碗粥。
"今天过得怎么样?"待徐笙喝完,傅易辰便急急地问道。
"早晨九时起的床,早餐之后,做了运动……"徐笙言之娓娓。
"李医生来过了么?"徐笙话未完,傅易辰便急急问道,眉宇间俱是担忧。
"怀亦他来过了,我已经没什么事了,"徐笙平静地道,顿了顿,又补充道:"也做了精神鉴定,没有PTSD的症状。"
傅易辰转头望了他处,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两肩也放了下来,如释重负一般:"我真怕……真怕。"可这一瞬间,傅易辰也是恨的,恨潘子琛,恨徐笙,更恨的是自己。
"怕什么?"徐笙抬头,却见傅易辰一手抚心,双眼几欲落泪。
"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傅易辰握住徐笙冰冷的双手,虔诚而真挚地望着他,一派赤子之心。
徐笙却敛去了笑容,一只手抽将出来,缓缓抚上傅易辰依然消瘦的脸庞,眼中空洞似玻璃珠,不知所望何处,浓黑的凄凉却如雪霰,一字一顿地道:"易辰,不值得的。"
四字一落,傅易辰顿感一颗火热的心被抛到了冰湖里,胸中百感交集,激动地站起来道:"不,笙笙,我不会放开你。"
徐笙不语,挡开他,默默走到亭边,去抚那一株当年新栽的照水梅树。那修长十指衬着褐紫枝干、柔薄梅蕊,如同青玉一般寂寥清奇。数日未进食,徐笙的手腕愈发纤瘦,袖口缀着一圈白色绒毛,更显羸弱无依。溶溶月下,寥寥花间,两者皆是冰姿玉骨、瘦骨清魂。
徐笙折梅在手,凝眉不语。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傅易辰待自己如珠如宝,自己又怎会不知道呢?
只是……
徐笙若有所思地伫立了片刻,低头轻嗅那一支新梅,清湛苍白的脸上,竟勾起一个笑来,幽幽舒展,如凄迷夜色间的一朵幽昙,一点一滴,一瓣一瓣地轻绽开去。
傅易辰随即定住了,喉间涩然,双眼圆睁,流露出无限的痴迷哀思,如堕魔障般。
那一枚笑,好似如洗月色落了掌中,似洒了晶莹细雪,握紧却无物,犹如一个美轮美奂的梦境,纵然虚无缥缈,免不了令人长叹,令人心折。
思及此,傅易辰眼中一热,心中一阵发疼,几欲落下泪来。
"晓风弄林梢,似有烟眉娟俏;残月漾花条,似有丹心幽邀。情难了,拨了孤灯尽力瞧,风儿又袅,月儿又摇,兰棹早消碧玉烧。"徐笙用极轻极软的声音道,带着一点恨,一点怜。
傅易辰不懂,只觉一阵掣痛,如蹈白刃,心中纵有千百句,到了喉间竟也只能生生咽了下去。
夜色更深了,浓墨混染,月穿乱云。星辰揉碎,落在花影之上,融在了寥寥雾色间。
突然盘盏轻颤,刮起风来。
那两汪寒泉似的眼眸,平静无波,非关悲喜,却显得愈加地通透而冷酷。这朦胧如玉的面貌,美则美矣,却似薄霜微雪,仿佛须臾间便会化水流逝。
傅易辰只觉得万箭诛心之痛,痛彻全身。
徐笙蹲下身,将攀折而下的那支照水埋在了细雪里。过了良久,才站起身,拍拍衣裳,神情淡漠:"进屋罢。"
Chapter8 绮惑 上【已修】
傅易辰沐浴完毕后,书斋还亮着灯,不禁探了过去。果见徐笙坐在桌边,傅易辰便走上前。桌上放着一盅酒,一只白玉杯。一身酒气的徐笙肘下摊着报纸,一对迷离凤眸却专注地审视着手腕上尚未退却的红痕,垂睫静坐,不知悲喜。
红色的勒痕在那苍白的腕上,特别地刺目。徐笙此行无疑是自虐身心,傅易辰心如锥刺。
"你来了。"察觉到身后熟悉的吐息,徐笙施施然旋身面对傅易辰,表情暧昧,似笑非笑地睨着他,甚至隐隐有着几分戏谑。他两颊酡红,似胭脂刷到了两鬓,双眸似凝了光华般清亮逼人,眼角更是晕红若醉,不,他是真的醉了。
"笙笙……"傅易辰低喊着早已烙在自己心上的名字,深情无比,缱绻非常。唤罢,又是疼,细细地疼,自喉间,直到心底去,一路开天辟地一般。
"别说话,今天我心情好,唱一段《贵妃醉酒》。"徐笙反手一推,打断傅易辰的话,径自走到一边取了一柄洒金折扇,款款站到书斋中间。傅易辰只好止了话,强压着满腹情绪,坐到一边,表情痛楚难当。
徐笙垂目若有所思,勾起一抹恍惚的笑,手扶扇柄,慢慢地展了扇。轻衫动,莲步移,亮嗓吟一遍,半蹲身,抚杯缘:"同宵捧金盅,高裴二卿接手捧。人生在世如春梦,奴且开怀饮数盅。"
万种情怀竟难排遣,只化了一双泪光妙目,如痴如醉,如怨如慕。灯光伴着月华徐徐侧泻,落在徐笙身上,乍见之下,宛若一片跌宕起伏的光晕。那张清湛秀致的容颜,更显苍白寡淡,脆弱的得叫人不禁屏息。自饮数杯,徐笙身似柳枝,曼妙醉舞:"……自古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哎,人自迷。"
唱罢,徐笙懒懒地靠在桌边,抚额闭目,迎着帘外凉月,妖娆而笑。双唇轻颤,更显嫣红如血,浓艳欲滴,迎着月色,仿佛染上了一层珍珠似的柔光,美得令人心生惊惧。红润的唇微张开来,仿佛是累极般地大力喘息着。
傅易辰抚着自己火烫的耳朵,仿佛那朵朵呵着气的诱人的红,就喷在傅易辰的颈项上。他一直盯着徐笙,目不转睛地盯着,眼中浮云变幻,不知是痛苦,还是挣扎。
忽地,玉手一松,折扇落地。洒金底子上几瓣翠色拥着洛阳红、佛头青和鹤羽白,衬着四字狂草——"千岁风流"。
傅易辰如受惊一般扑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徐笙。
"笙笙……笙笙……"傅易辰呼唤着,深情缱绻,却黯然销魂。
"为什么?为什么?"徐笙望着天,连声问着。胸内剧痛,为人,也为己。
"笙笙……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傅易辰眼角晕红,轻轻抚摸徐笙的鬓角。徐笙泪盈于睫,在眼底落下两片温润清寒的稀影,紧紧捏着傅易辰的手。
胸口起伏,一呼一吸间,都在痛苦。
笙笙……笙笙……好似魔咒,徐笙几近入障。
傅氏少了徐笙,也竟蒸蒸日上。只是傅易辰忙得焦头烂额,食宿皆在公司,极少回来。而修养在家的徐笙除了例行的食宿,闲时便唱唱曲儿,最有趣的事情算是去商店购买巧克力年鉴和研究菜谱。无人在傍,或多或少有些无聊,意外的是曹衍通过何祁东联系了徐笙。
"怎么,愿意将你的故事告诉我?"徐笙调侃着,脑海里又浮现了曹衍憨直的样子。
"听说发生了意外,还好吧?"曹衍不是不担心。
"并无大碍,你在哪里?我派车去接你。"徐笙道,语气间都是难得笑意。曹衍顿了一会儿,说了一个地址,徐笙知道那是纽约最高档的酒店之一。
"没想到,这里还能有这样别致的地方。"曹衍毫不吝啬他的赞美,对着精美绝伦的雕廊画栋连连惊叹。
徐笙见曹衍如此,也甚为欢喜,便取了自己酿的桂花酒出来。曹衍很自然地在火盆边上摆好矮几和靠椅,候在一边。两人在茶室里,席地而坐,相互催饮,俨然已是挚友。
酒过三巡,两人脸上皆露出浅浅的红晕。徐笙大病初愈,不胜酒力,累得蜷起身,半闭着眼,枕着扶手假寐起来。曹衍摇摇晃晃地替他取来了毛毯,轻轻地隔着毛毯和靠椅抱住了徐笙。
"风晓。"曹衍在徐笙耳边喃喃。
"什么?"徐笙立刻反应过来,春水般温柔的眸子望向眼前这个醺醺然的男人。
曹衍慢慢地放开徐笙,颓唐地坐到了地上,瞪着地上的某一处。接着,他用食指点点自己的胸口,以一种痛苦而甜蜜的声音道:"他,他叫风晓。"
"风晓,风晓,"徐笙击节轻吟,一双眼迷离似水,望着那只流光婉转的空杯,"酒冷灯青夜不眠。寸肠千万缕,两相牵。鸳鸯秋雨半池莲。分飞苦,红泪晓风前。"
曹衍听来,竟是凄凉无比,一时间,嘴唇翁动,无声悲啸。但觉胸口一阵掣痛,仿佛心上被刺了个口子似的,热血乍寒,旋即泻了一地。
"天远雁翩翩。雁来人北去,远如天。安排心事待明年。无情月,看待几时圆。"徐笙轻吟,自斟一杯送到曹衍唇边,曹衍一饮而尽,脸上却触景思人,一点一点显露出如痴似狂、悔恨交加的表情。
一卮芳酒已换了一襟清泪,就中情缘怎一个"深"字了得。
只怕斯人痴情,早将那个人刻到心坎里去了。徐笙轻叹一声,伸出手臂搂住曹衍,贴着他的鬓角,轻轻哼起了曲儿来,可不正是那曲《山桃红》。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芽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天高雪霁,冷风忽起,自纱帘之外卷入几点残红,落在洁白如雪的地毯上。花朵最是娇弱,离了枝儿,卷曲枯萎便是瞬间的事。
Chapter8 绮惑 中【已修】
"易辰这孩子其实不错,这样厚的家底,个性却如此谦和敦厚,的确可托终身。"周世嵩一边说着,一边饶有兴味地望着落地窗外的一片无垠的天空。
周荣兰则站在一边,脸上却是平静的神色,随着父亲的停顿,微微颔首。
"周氏与傅氏既是世交,你们相识已久,也算不得盲婚哑嫁了。"周世嵩继续道。
"爸爸,德丰上市,我们周氏应否争取总包销。"周荣兰突然提到。
"如果妄自欢喜,一下子轻敌,只有更快败下阵来。"周世嵩也不置言,只是悠悠地说了这么一句,似是举棋不定,又似成竹在胸。周荣兰一听,蹙眉细思起来,旋即又露出了微微恍然的神色。这时,周世嵩道:"可以约郑书赫出来谈谈嘛。你刚回本埠,又让你赴美,现在天下还算太平,也好趁此机会逛一逛。"
周荣兰一听,将先前的猜测放在了一边,立即叫秘书联系郑书赫一叙。
郑书赫的高祖父是清末一品大员,眼见国运将尽,乘乱携着一家老小,漂洋过海来到美利坚。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式爆发,在旧金山站稳脚跟的郑氏一族毅然决定回到祖国参与抗战,不仅散尽家财,妻离子散,仅在身边的十个子女也有四个为国捐躯。战后,人丁凋零的郑氏一家来到了香江,白手起家,从零到亿,成了今天雄霸一方的郑氏金融投资集团,又加上前不久掌握了大名鼎鼎的德辉银行的控股权,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就在郑书赫入大学的前一年,前往内地采购的四伯终于找到了郑老太爷的两名妾侍所生的三个儿女和一对儿孙,总算一家团圆。郑书赫的大哥二哥也学业有成,帮着父亲做事。郑书赫偏爱做生意,一心想要独立出去,全家也便由着他了。起初非常不顺,屡屡受挫,后来傅易辰受了行动咖啡的启发,两人把一辆旧巴士改装成了便利商铺,同时可做免费的游览车,巡回于各大广场,就着样得了第一桶金。
论金融投资,郑书赫从小耳濡目染,自然比傅易辰棋高一着,这第一桶金让郑书赫投在股市里短短一周,就翻了几十番。于是,他俩用这笔巨款收购了当地一家由国人运营的濒临倒闭的海货公司。不过三年,这家小公司就脱胎换骨成了小有名气的中型食品公司。现在成功上市,不可不说是一件喜事。
次日,周荣兰的秘书联系他时,已是上班时刻,他却仍在睡觉,说是前一日在欢场玩至天明,今日是家长批斗大会,欲一美女结伴赴宴,好去去晦气,不如约在傍晚云云。周荣兰一听,十足纨绔子弟的作风,不禁咋舌,但转念一想,也就答应了。
车上的财经电台传来温和的女声:"……金融界享有盛誉的潘氏集团,今日在纽约交易所内持续本周的涨势,股价上涨百分之十六点八,而本港股市有几只与潘氏有密切关联的股票,股价亦连日上涨,其中以周氏国际投资集团为首,今天收市价为每股港币十七元三角,较昨日上涨百分之十六点五,为全日涨幅最大的股份……"
早在纽约赶赴"四洲会"的例会之时,周荣兰便听闻股市一片长红,某几支股票日日涨停,连国内股票也日日上扬,只是没想到周氏会在其中。她思索片刻,致电期股经纪,得知傅易辰推荐的几只股票都还算稳当,暂且松了一口气。可是转念一想,又没来由的觉得心惊肉跳。
"这个真没意思,我们听别的如何?"郑书赫皱了皱眉头,见周荣兰颔首,便换了频道。可没想到竟是八卦新闻,正说道,风头无限的电视艺员聂淑雅与周氏二公子之妻争风吃醋,险些被泼了硫酸,正借媒体大放厥词。细听之下,这周氏二公子可不就是那留恋花丛的周家二世祖、周荣兰那没用的二哥——周彦祖。
据说就在前日,周氏二公子在美国佛罗里达一掷千金,为这位电视艺员聂淑雅置了一处海景豪宅,市价三千万美元。这与其个人收入严重不符,加上周氏历来丑闻不断,为此,当年曾经关注过他的廉署某部又再一次盯上了他。
若是常人,见当事人的家属在此早就换台避嫌去也,郑书赫却对此事评头论足一番,口若悬河,妙语连珠,逗得矜持如周荣兰也不禁笑出声来。郑书赫出身豪门,免不了沾点富家少爷的习气,精通玩乐,声色犬马,对这些豪门丑闻也有所耳闻。但家教严格,郑书赫看似玩世不恭,漫不经心,品性却是率真,为人也得体,知道分寸,几番对话下来,周荣兰已经对他有了相当的好感。
"其实我和二哥的关系并不好,郑先生'仗义执言',为我出了不少气呢?"周荣兰掩口笑道,双颊粉红,眉眼弯弯,带着几分娇羞。
"是么?他欺负你了?保护妇孺是社会公德,亏得周老先生还曾被评为'年度全港十佳绅士',真正不肖!"郑书赫骂道,十足老子教训儿子的口气,邪气横生的俊脸则是满脸的戏谑。
周荣兰倒是被他这副模样逗乐了,心情也放松了下来,只娓娓解释道:"不是,我很小就被送出读书,他怎么能欺负到我。——只是,只是他欺负我妈罢了。"却听话到了后半句,那柔和平静的语气染上了几丝哀戚,郑书赫不禁怔了半晌,接着住了口,立即将车停到了一边。正当周荣兰询问之时,他却掏出手机致电老宅,告知因故不能赴宴。周荣兰诧异极了,见他一收线,便问原因。只见郑书赫的眼睛睁着大大的,水汪汪的,不见了丝毫邪气,甚至有着几分委屈:"今晚我不是要成为周小姐倾诉烦恼的对象么?"
周荣兰一听,顿时哭笑不得,再看郑书赫的脸,竟孩子般地撇撇嘴,仿佛要哭了一般。这副孩子气十足的表情放在一个风度翩翩的成年男士身上,丝毫不见了风流意趣,反而是十二分的滑稽,周荣兰终于憋不住笑容,开怀大笑起来,充满了少女式的纯真天然,毫不做作。
此时,介于粉红与淡橘之间的柔光正映照在周荣兰的脸上,仿佛笼着一层极淡的光辉。那双杏眼碧波流转,好似荡漾在月色下的两潭流泉,又好似天上星落在了这两汪秋水里。而那毫无顾虑的笑声,脆若银铃,如此可爱,一下一下击打在郑书赫的心上。第一次,心底一只小小白鸽振翅飞起,一股莫名温软的情愫如泉水一般汩汩涌出,虽是滞涩的,但是……安定而甜蜜。郑书赫望着周荣兰,也绽放了一抹夺目的笑容。
此时烟霞横天,两厢对望着,一个清丽可人,一个风华俊逸,都有一瞬间的恍惚。
Chapter8 绮惑 下【已修】
徐笙裹着毛毯坐在窗边,一边观赏着在烟霞照映下流动着五彩光芒的皑皑白雪,一边听着财经新闻。听闻潘氏股票一路飞涨,连带港内也不得安宁,虽说对傅氏股价影响不大,但凭着阅历和经验,他立即意识到其中定有蹊跷。傅易辰才刚接手傅氏一年有余,他不像徐笙心思缜密,又多疑善思,偌大的傅氏几乎没有事儿瞒得过他的眼,而如今傅氏在美洲的事务也让傅易辰一人代理,里里外外一干人等虎视眈眈,绝不可能应付得面面俱到,若是有人从中作梗,一时间也难以察觉。
修养在家将近一月,虽然身体忽好忽坏,徐笙却仍然坚持让何祁东私下里将每日公司的重大决策和傅易辰的工作情况集合成册,每隔四天就向徐笙做一次报告。
看着何祁东送过来的公文袋,徐笙忽然觉得疲惫不已。可回想自己对聿甄的承诺,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是如常揭开袋口,将报告摊在腿上默念起来。
默念文件里的数据,回想前几次的运转,反复对比,尤其是上一次在地皮竞标上得手,从周氏流入的庞大资金,竟然没了后续。徐笙心中疑云暗生,却又很不确定,放下手中的文件,凝眉思索起来。
忽地一个念头闪过脑际,徐笙惊出一身冷汗。
会不会是真的?会不会?
不会的,他不会将我当成商品,他不会。
他是傅易辰。
已经六日没有回家的傅易辰一跨进书房,就看见窗边人一脸凝重的表情,不免担心起来,急急询问。徐笙回过神来,见是傅易辰,直想把腹中疑问和盘托出,却见傅易辰愈加消瘦的两颊,倦怠中强作精神的模样,便硬将话止在了嘴边,只化了淡淡的一句:"你回来了。"
又看他肩头沾了细雪,替他褪了风衣,交给仆人打理。一回头,徐笙又见他西裤上的两块暗色的污迹,似是积雪消融的水渍,便问他外面是否下雪。傅易辰却不答,见桌上青花釉里红缠枝莲瓷碟里的半个芝士青瓜班戟,一下端起便一口吃掉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恐怕是饿坏了。
徐笙忍俊不禁,柔声道:"我炖了山药桂圆猪手汤给你补身。"
这语气犹如杨柳枝轻拂人面,傅易辰心中柔弦一颤,无比受用,连日来的辛苦在此时早已消失于无形,双眼放光,化了一声狂喜的低唤:"笙笙……"
徐笙见他一副花痴状,心心下没来由的一阵厌恶,也不知是厌他还是厌己,凤目一挑,甚是轻蔑。傅易辰只觉一颗火热的心凉了一半,表情顿时一僵。舌尖还是芝士香滑及枫糖甜腻,心下只余怅然若失的欢喜和五味杂陈的苦楚。他呆怔了片刻,又失落地垂下头,盯着瓷碟上的缠枝莲看。
风拂白水绿波颤,惊飞池中紫鸳鸯。
良久,他又抬起头来,以痴缠的目光望着徐笙。
徐笙的右手食指中指间夹着书页,尾指微蜷着贴着书面做支撑,依稀唇动,仿佛在默念着书中内容。茶雾氤氲,暗香浮动,他忽而蹙眉,忽而展颜,更添了几分仙气。窗台上落了几瓣嫣红的梅花,偶有风将花瓣卷落在书页上,纵然无比专注,徐笙也会含笑将之收在手帕里,大约是等看完了再收拾吧。
你这般惜花,却不懂得惜人。
我这般对你,你于我,好一阵歹一阵……哪怕是一丝怜惜也好啊……
傅易辰眼中生血,自是百般折磨。忽见那一片片娇弱的残红飞落室中,身世飘零,孤苦无依,又觉黯然神伤,回想那夜月华清寒,徐笙醉眼哀戚,眉目楚楚,又觉一股锥心之痛。眼前仿佛又是那个醉舞的徐笙,脸如胭脂,玉山倾颓,双唇轻颤,浓艳欲滴,美若山精鬼魅,又似蓬莱仙人。
是真,是惑?
良久,徐笙都未与傅易辰说上一句话,也似无意与之交流,傅易辰只好选择离开书房,端的是心字成灰,却又万分地不甘不愿。
关上门的刹那,凝视着徐笙的侧脸,肤色皎若银华,眉目般般入画,如谪仙一般,却也真如谪仙一般,貌好无双,玉骨风流,让傅易辰爱之入骨,可他冷心冷面,铁石心肠,却叫好脾气的傅易辰也恨得咬牙。
傅易辰离开不久,徐笙便接到了薛正荣的电话。
薛正荣陈述良久,好几件事情有了眉目,不乏惊人之处,徐笙却也面不改色,甚至还会微微发笑。薛正荣举棋不定,思来想去还是与徐笙说了,要他定夺,徐笙也只是如往常一般,不温不火地问一句:"当真一个字也没问出来?"
"是的,也不敢用什么手段。"薛正荣道。
依薛正荣的语气,似是颇有顾虑,徐笙知道他是心软了。薛正荣凝眉静等在电话那头。过了半晌,徐笙才幽幽地问道:"正荣,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为什么跟了我?"
薛正荣微微一怔,立刻沉声道:"记得,您的大恩,正荣没齿难忘。"
"没齿难忘"四字一落,徐笙却哼笑一声,不乏嘲讽之意,道:"当初你在同心堂也算个狠角色,这点小事儿也竟犹豫起来了,"接着,声音清冷明晰,一字一句却似尖刀一般,令人胆战心惊,"他不在倒也无妨,将他那三个子女赶到雪地里,用同一种药,小兄弟们还没开过荤吧,用DV拍下来。至于多少时间,三天,不算长吧?"
"用这个,要挟他们?"深知徐笙阴狠的薛正荣也被这提议一怔,心下惶恐,仿佛这手段要落到自己头上一般,语气也不免迟疑起来。
"不。复刻几份直接送到各大夜总会,母带留作纪念好了。"徐笙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居然盈盈一笑,似夜绽红莲,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幽怨,似嫌恶般地低低嗫嚅:"会丢下一家老小逃命去的,也真是个软骨头,亏得还他是个悬壶济世的郎中。"
薛正荣却忍不住微微发寒,只软语试探问道:"那还要不要再追查他?"
"那是当然。若是他心中有愧,自会回来,我也不会为难他;若是不回来,方法我也是有的。"徐笙轻笑数声,又叹了口气,带着些许责怪和委屈的意味,"怕只怕他仍旧不肯回来,我也只好拿他妻小解解闷了,只是她们能撑多久呢?"
Chapter9 幽媾 上【已修】
傅易辰刚刚抵美的时候,招了几个外国厨子。现在,想必是被徐笙遣散了,所以只余陈妈一人坐在那儿,守着那口冒着缕缕细烟的大锅。
这座宅子虽是古色古香,可为了安全起见,厨房是标准的现代一体式装修,可当时正值徐笙研究杭州名菜——东坡肉,硬是命人置了一个土灶,及一口大锅,教远在香港的傅聿甄知道了,还生了一阵子的气。
陈妈一见傅易辰迈入屋门,就停了手里的毛线活儿:"大少爷,来看您的汤吧?"
傅易辰点点头,走到那口大锅前,白气从缝隙里蒸腾而出。这般温柔无害,傅聿甄突然想到了中国古代女子,为君洗手作羹汤,红袖添香,共剪西窗,卑微而温暖,只是这种恩惠,从来只施舍在平常百姓家。
陈妈想到徐笙大清早地陪他选购,满脸是慈爱的笑,便道:"笙少爷从清早就开始张罗了,后来吃不消了,才让我督着……这会儿也该差不多了。"
傅易辰心下一动,不是不欢喜,只是人终究是贪心的动物,愈多愈好,多多益善,尤其是感情。傅易辰止了陈妈的步子,心下涌动,面色却是如常:"你去忙着,我来吧。"
傅易辰掀开那口大锅,顿时白气扑面。一吸气便是满腔带着甘甜的浓香,再一看那清水之中一个白玉似的瓷盅,立觉饥肠辘辘。
果了腹,心情自然平复了不少,傅易辰在园子里闲来逛去,看着天晴雪霁,满庭素梅,幽香浮动,倒也有片刻的轻松快活。只是远远路过花枝掩映的书斋的那一扇窗,疑似玉人独坐,秋水望穿,清辉落寞,还是止不住胸膛里那颗的心,然后腿仿佛是有了灵魂一般,又迈进了那书斋里去。
一室清寂,檀香袅袅,唯有风声过耳。耳房的帘子放了下来,天青色的云纹,如烟如雾,随着绛紫天色掩了海棠(春)色,千秋绝艳。
脚步轻移,傅易辰隔着帘子,秉烛如豆,默默张望。
月色素淡,逦迤铺展,犹是那一张凉榻,那人微微向里侧着身,毛毯从腰际直落到地上,好似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叹息一声,傅易辰退到屋外调高了室温,又进去瞧他。一脸柔和安谧,长睫轻颤如蝶翅,白玉似的脸上两抹晕染的玫红,似是玩耍累极之后收了爪的小豹子一般,肚腹一起一伏地。傅易辰不禁露出一抹宠溺的笑容,情丝万缕俱在心头。
身边有人,警觉如徐笙并非不无感觉,况且遇到了上次那样的事故,更是难以入睡,只好借着一点睡意,小憩片刻。不过,这傅家宅子里,会在自己休息的时候,毫不避讳地进来的也只有聿甄了,不,现在是傅易辰。
这个呆子。
徐笙心底暗骂,嘴角又忍不住勾起来。半斜着睡眼,去瞧那呆立在帘外书桌前的傅易辰,笼着自镂花灯罩透出的光,腿似灌铅,一动不动,像个雕塑。故意低低唤了一声"辰"。傅易辰双肩一震,立即转过身来,手上赫然是那份报告。徐笙目光陡然冷峻,犀利如剑。
傅易辰神色讪讪,撩了帘子进来,眉目皆是隐忍。
徐笙坐直身体,取了茶水润了润喉,声音依旧冷淡:"你知道了?"
傅易辰并腿直立,目光朝下,木讷地点点头,好似受训的儿女。
徐笙一见他这般模样,低低嗤笑:"不问为什么?"
傅易辰仿佛自知理亏一般,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徐笙见状,此时不问更待何时:"这笔资金你打算用来做什么?"
傅易辰微微抬眼,扫了徐笙一眼,咬牙吐出两个音:"周氏。"
二字一落,徐笙只觉如置火盆之中,怒不可遏,扬手就是一巴掌。傅易辰身形微颤,挨得结结实实。脸上立刻显出"五指扇"来,狼狈至极,神色却是镇定。
用力过猛,徐笙吃力地扶着桌角,蹙眉轻咳数声,脸色也泛出青白来。他理了理衣衫,不住喘息的唇微噙一丝冷笑:"我不希望聿甄的毕生心血毁于你手,这一掌是替他教训你的,下不为例。"
"聿甄"二字令傅易辰负气愈重,紧握双拳,良久才慢慢放开。眉头皱了起来,眼里闪过一丝戾气,心底妒火更炽,声音低沉有力,斩钉截铁:"我不会罢手的!"
"的确,你是为聿甄报仇,但你有否想过,最后得利的到底是谁?"徐笙怒气未平,勉强压低的声音略略颤抖,低沉中带着几分肃杀。傅易辰抬起头来,激动得眼眶通红,泪光下又是七分的委屈。哀求似的目光正巧落在徐笙冰冷的眼里,徐笙只觉一瞬怔忡,不由得感到一丝怜惜。
"对于傅氏而言,并非全无好处,哪怕份额……"傅易辰咬唇,针锋相对。
"笑话!"徐笙狠狠打断,反唇相讥,"你与潘氏私下合作也非几日之事,莫要当我眼盲!周氏这块肥肉,多少人盯着,傅氏再大,一时间又能吞下多少?"徐笙神情漠然,但内里悲愤莫名,声音也不禁高了几分。
"更何况,你与潘子琛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话到最后,徐笙一针见血,惹得傅易辰一阵错愕。自己私下与潘氏合作之事被徐笙知晓,傅易辰不做解释,却仍然不肯松口,只下定决心一般,沉声道:"总之,我不会教你失望的。"
"你!"怒气攻心,徐笙只觉两眼发黑,竟一下栽倒于地。
幽幽醒转之时,又见那一双纯真的眼睛,担忧、喜悦、委屈、迫切、怨恨、欢欣,皆有之。就是这样一个单纯干净的傻瓜,要为了他的父亲和事业铤而走险,犟得似头驴子。聪明如你,怎么就不担心如此一来,傅氏就有可能永远摆脱不了黑道背景,而你我,乃至傅氏上下,永远受人牵制么?
"辰,你想做什么,便去作罢,我又有什么资格管你呢。"徐笙抚上傅易辰的脸,寡淡的唇,无力地笑,犹是婉转风流,却萧索哀绝,似香丸落明火,繁华漫然,顷刻即灭。
傅易辰拥紧徐笙单薄的身躯,纵然心如刀绞,却无丝毫让步,咬了咬牙道:"我会做给你看的。"
徐笙抚胸,轻咳数声,初觉世事洞明也非好事。自阴影处,无奈苦笑,吐出一个字:"好。"
孤月下,两人相拥,各怀心思,一夜无语。
Chapter9 幽媾 中【已修】
次日,徐傅二人齐齐醒来,竟仍是相偎而坐的姿势。
傅易辰的怀抱早已僵麻。徐笙首先展颜而笑,粲然生辉,如忘昨日之事。傅易辰有几秒的呆滞,仿佛昨夜的狂风暴雨不曾有过。他舒展了身体,扶徐笙沐浴。
池子里水汽蒸腾,清波温柔。待水放满,傅易辰也未见着红黄花瓣,不觉有些怅然。
曾几何时,傅易辰已将徐笙当作女子看待,疼他,怜他,诸如此类,可想起昨日徐笙之眼光、气势更胜己身,不禁赧然、惊悸之余,亦有钦慕之情。心下暗暗发誓,一定要击垮周氏,绝不教徐笙失望。忽而转念一想,或许父亲才更适合他吧。傅易辰突然又不再那样恨他的父亲了,甚至,孩子气十足地,连带的也崇拜起傅聿甄来。
一声低唤入耳,傅易辰定神去看那副柔烟里润湿的眉目,美得教人屏息。
只见徐笙伏在池边,枕着一双玉臂,似一朵白玉寒梅,端的是冰肌玉骨,清狂绝俗。浓睫染翠,灵眸沉黑,目视他处,若有所思,百转千回。那唇色渐染,吐息若兰,欲言又止,又似待人亲吻。看得傅易辰不禁口干舌燥,徐笙目光淡扫而来,鼻子略略发酸,更是窘迫得很。
"你下来。"雾中人淡淡地道。
傅易辰如中魔咒,立即褪了衣衫。等下了水,双颊才瞬即发起热来,那只掌印仿佛也在隐隐胀痛。徐笙讥讽地睹了他一眼,将傅易辰腕上那只蚝式表解下来,素腕一横,抛到外面去。傅易辰心如擂鼓,发自心胸,又似从远空而来。一声脆响,傅易辰哑然,只觉眼前都是徐笙浮浮沉沉的幻影——情到深处,见了本尊,倒患得患失起来。
"你这呆子。"徐笙轻骂,凤眸流光,色若春晓。
四臂交缠,口唇相接,两人血气方刚,情事也是自然而然。
一时间欲念奔腾,爱欲浓烈。缥色纤纤,沿着傅易辰筋肉纠结的臂膀一路滑下,与他十指相扣。傅易辰奋力取悦,池水激荡,□无边。
"辰……"徐笙玉容晕红,薄唇轻翻,仰首呻吟,贝齿晶莹如榴颗。
"笙笙,笙笙……"傅易辰叠声唤了一通,如胶似漆,锲而不舍。双臂如铁,竭力搂紧徐笙,只想将他揉进自己身体,与之相依,永不分离。
彼此都发出了混合着叹息的短促的低吼,浓厚的快感侵袭上来,就如在面包切片上淋上一大堆焦糖汁,酣畅淋漓,完美之至。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凝脂雪肤,指尖眷念,傅易辰搂着徐笙不肯离去,心中万缕柔丝齐绕此人身上,不由自主,割舍不得。身后吐息湿暖,喷洒在耳际,细微的痒。温热屏障犹胜火炉,体温交递,旖旎悱恻。徐笙亦露出一抹舒心微笑,将脸贴在傅易辰脖颈处,状态亲密,静静回味方才的情事。
也该发生了,已经等了一年了罢,莫不是爱惨了自己,竟有这样的耐心。
傅易辰真是个谦谦君子,连情事也是如此,温吞如水,绵绵缠缠。不像聿甄那般热烈如火,每次完事都似劫后余生。
不过,温柔亦有温柔的好处,身上半个印子也没留下,可不是少了罪证?
徐笙忽然想起哪里拣过一本小说看,里面亦有个温柔的男孩子,叫家明。思及此,登时痴痴发笑,傅家明,莫不也是个好名字,心里想着,也唤出口来。傅易辰大约也在发怔,张口虚应了一声,又含糊地唤"笙笙"。双臂也下意识地收紧,额贴着额,鼻对着鼻,偶尔烙下几枚亲吻,令徐笙自觉是只大号玩具熊,肉麻之余,倒也甘之如饴。
池水微凉,人情却暖,心里细微地痒,仿佛有什么变了。
早餐是蟹粉小笼、鲜奶炖蛋和鸭汁云吞。
餐间,他虽不多话,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兴许是运动过的缘故,徐笙将之一扫而空。他很少吃得这样酣足,且惬意。往日,只食些清粥汤水果腹,或是一大条巧克力。最多是温开水里,添些蜂蜜和德国洋甘菊。
陪徐笙用了早餐,已近九点,傅易辰索性致电何祁东,破例放假一天,好好在家里陪徐笙。
徐笙不多置言,径自到园子里练嗓。傅易辰回书房取了《牡丹亭》,乖乖坐在花架下来念,背倚柱上一副对联——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
趁着徐笙休息之时,傅易辰会问他生字。见他乖巧模样,徐笙便忍不住逗他:"可会背唐诗?"
傅易辰想起那日和书赫的对话,及时表白:"只会零星几首,但是我会背莎翁十四行诗。"
"那你背一首来听听。"徐笙端坐在傅易辰身边,秋水凤眸一挑,自是十分的可爱俏皮。背后是冬雪肃杀下的枯枝残叶,更衬着徐笙青春年少,灼灼芳华。
傅易辰微微思索了片刻,便站起身,竟真的背起来,字正腔圆,深情饱满,抑扬顿挫。徐笙一向受不了古英文,但享受那份典雅韵致,依稀听得出意思。
我可否把你比做一个夏日?
虽然你比夏日更加可爱更加温顺。
狂风吹落五月娇嫩的花蕾,
夏日匆匆,旋即将尽;
有时太阳如天眼般过于灼热,
有时他金色的面容又被遮蔽,
所有的美终将褪却,
偶然摧折或是自然消褪;
然而你如永恒夏日般不会凋谢,
俊美风姿将永远翩翩,
死神也无法向你夸耀他的阴翳,
因你将于不朽的诗行之间生息,
只要人类还活着一天,眼睛能够看见,
你将随着这首诗,永远活在这世界。
是那首著名的《我可否将你比作一个夏日》。
即使诗篇不朽,知心之人已逝,美与丑,又有何区别?
诵罢,傅易辰静等徐笙评价,不想徐笙竟指着花架上的蝤曲枯枝,神色疲倦:"你知这是什么花?夏季某夜,花开成海,垂垂成串,随风而落,淡蓝浅紫,落完即止。年年如此,看得我心累。"
"是紫藤,也叫藤萝,极像九龙公园的'雨洒黄金',港人称作'猪肠豆'。"傅易辰看向干枯花架,痴痴地答,眼色迷离。仿佛回到了了儿时,旺叔带他去九龙,在那足有三人高的黄金花朵的瀑布之下写生;又仿佛见了树阴下的徐笙,金黄花瓣不住落在他的发上、脸上、身上,捧起一大簇金色雨花,埋首轻嗅,柔嫩的抹着红晕的笑颜,眉眼弯弯,温婉可爱。
"嗯,或许吧。"徐笙仿佛很满意这个答案,只是惋惜般地低喃:"可我从未去过九龙公园,也不知何为'雨洒黄金'。"
"明年夏天,我带你去。"傅易辰郑重其事地道。衣袖遮盖下,两人十指交缠。
徐笙默默颔首,眼里秋水潋滟,展露无遗的笑意。指尖轻轻挠着对方的手心,那痒痒的感觉,似苦,也甜。对傅易辰的承诺,徐笙似乎很是受用。
傅易辰贴着徐笙贝壳似的耳,双臂揽紧徐笙的肩膀,细数浓长的睫羽,暗暗叹了一口气。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Chapter9 幽媾 下【已修】
虽是表面松懈了,也没有再叫何祁东送报告过来,只偶尔通过电话了解概况。但对于傅易辰的鲁莽作为,徐笙自是不会善罢甘休,明令要求几个手下牵制傅易辰的行动。随后,便无所作为,静观其变。身体好转了些,徐笙不甘寂寞,也开始频繁地出没于夜店和跑马场,一如既往。
转眼公历新年将近,傅易辰更是忙得足不沾地,无暇干顾徐笙私人事物。
薛正荣很快有了徐笙要寻之人的消息。
管家吴叔进来通报:"少爷,潘氏有人过来了,见是不见?"
徐笙正在试香,"潘氏"二字一落,心下微惊,不巧炙了手。旋即脸色如霜,沉吟片刻,如常般道:"到花厅招待。"
摆弄了片刻,换了身衣服去迎客。未过月洞门,自漏窗望去,远远见着一人坐在那儿了。西装革履,俊朗风流,气势天成。陈妈正在给他上茶。大理石桌上一只花鸟纹锦盒。
竟是潘子琛!
手指一错,扇儿铺展,犹是那柄花团锦簇、极尽繁华的"千岁风流"。
徐笙迈步而上,道:"别来无恙?"
潘子琛亦站起身来,依旧噙着一丝邪笑,拱手道:"托福,一切顺利。"
徐笙撩袍而坐,垂睫不语。
今日天暖,天色清亮。徐笙一身白色长袍,蝴蝶扣,外罩海青色滚边同色暗纹提花对襟短袄,领口缀着柔柔软毛。
茶雾迷离,清香袅袅,衬着徐笙的脸颊恰似一朵白梅,朦胧如玉,皎若月华。
潘子琛适时将锦盒推到徐笙眼底。
徐笙微微诧异,提扇一指:"是何物?"
潘子琛望着徐笙展颜一笑,捉摸不定,意义不明。继而,伸手打开那只锦盒。
黑色绸缎上,一面拨浪鼓。鼓身约摸拳头大小,式样倒是普通。只是鼓边以红宝、绿宝为饰,垂线金丝相缠,坠子是花生大小的景泰蓝瓷珠,鼓柄为雕了暗花的红木,小篆字体镶嵌了个象牙做的"笙"字,可见花足了心思。
不过是件精致些的玩物。
徐笙失笑:"拿这个做什么?"
潘子琛屈指扣扣鼓面,声音清脆,以那双湛蓝的眼睛注视着徐笙:"在中国西藏,用于祭祀的鼓被称作'阿姐鼓'。"
"哦?阿姐鼓,名字真是别致。"徐笙饶有兴味地道。
"这名字是有来由的。每一面'阿姐鼓'都由纯洁少女自愿剥下的皮肤制成。"潘子琛悠悠道来。
"呵呵,倒也残忍。"徐笙蹙眉,捻了坠子来看。蓝莹莹的色釉底子上,松石绿虬枝缠绕,随意点了几朵料峭寒梅,一身傲骨风流跃然纸上,煞是动人心魄。
"那么,"徐笙齿冷,心底已知这亡魂是谁,却不点破,"这面鼓又是由何人牺牲而出呢?"
潘子琛,风度翩翩,眼里的那片蓝温柔如水:"自是你恨之入骨之人。"
闭上眼,恨事那么多,都不知挑哪一宗来咬牙切齿才好,哪里有这么多的'恨之入骨'?
"我若个个恨之入骨,这小鼓可要堆成山了。"徐笙再次失笑,举起这面精致的小鼓把玩。
"你若喜欢,我也替你弄得。"潘子琛道,顿了顿,语气竟有些生涩,"徐笙,我为你倾倒。"
"那阁下不如自刎,以博我一笑。"徐笙凤眸略抬,微扫了潘子琛一眼,语气尖刻,甚至面带几丝讥嘲。玉手一沉,将小鼓丢回盒中,咣当一响。
潘子琛果非常人,神色自若,只是眼中闪过几丝落寞。他拊掌数声,仰天大笑,金声玉振一般,惶惶间自有一股潇洒风流。
"这只是一份新年礼物。新年快乐。"笑罢,潘子琛竟面露一丝苦涩。
手抚锦盒,花鸟锦面,花是合欢,鸟是比翼。
人呢,可否长留?
"那真是失礼了,我不过西历新年。"徐笙冷冷地道,随即合上锦盒,推至潘子琛眼前。
"不过,除此之外,"潘子琛敛了敛神色,眼露精光,嘴角犹是那抹邪邪的笑容,"你我尚有一个合作机会。"
"是么?"徐笙抚扇,目露凶光,"可是周氏?抑或,乔氏?"
潘子琛不语,对上徐笙的目光,了然一笑,大有乾坤。
"如此甚好,不如屋中一叙。"徐笙把扇凝眸,启唇而笑,冶艳风流。
每一次交易都在床笫之间,本次也不会例外。
白檀幽幽熏蒸,如烟缕,乍散乍收。徐笙予取予求,鬓发飘摇,双眼紧闭。纵情极致,恨不得将他吞下腹中,置于死地一般。
此番柔靡冶浪之姿,足以令潘子琛为之疯狂。
徐笙腮晕微酡,如胭脂轻扫,香汗点点,似雨打白荷。腻在潘子琛怀里,酣足软腻,再不肯动上分毫。
"我愿为你负责……"潘子琛呷着徐笙颤栗的睫羽,犹自喃喃。
"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和你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徐笙兀自呓语,答非所问。
"什么?"潘子琛不解,垂首于徐笙脸上烙下甜腻亲吻,舔着他的耳垂。
"你说什么?"徐笙不动,柔若无骨地覆在潘子琛身上,声音带着酣足后的喑哑与柔软。
"为你负责。"潘子琛颇为动情,滚烫的手掌抚摸那寸寸清凉肌肤,白润如玉,柔腻如脂。徐笙全身乏力,只能任他亵玩。
徐笙半睁了如水般的眼,斜睨了潘子琛一眼,冷笑道:"这般便要负责,那我死后的尸体该切成几份?"
这潘子琛莫不是也成了呆子?
蓄发一年,此时徐笙乌发及肩,秀丽似春峦,落在潘子琛蜜色的胸面,湿凉,浓腻。潘子琛如着迷一般,掬起一抔浓黑如墨的发丝,丝缎一般凉滑冷艳。邪佞俊美的面容溢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来,薄唇轻启,爱意婉转:"我爱你……"
徐笙微微撑起身看向潘子琛。日影透了轻纱,徐笙一身清碧,衬着胸口双肩点点桃花,烈火红唇,犹如山精鬼魅。
潘子琛盯着徐笙的眸子,沉沉的黑,洁净如洗,潋滟明澈,似能穿透人心,却冷,冷到了骨子里,似千尺寒冰,偶有几点亮色,仿佛落了天上星子,定睛一看,却空空如也,一丝生气也无。
徐笙轻笑出声,笑得美,却飘渺无着。启唇低低耳语,尾音依稀化为几声低笑:"你们不是爱我,只是想要占有我。"
——我不是物品,但所幸尚知如何买个好价钱。
潘子琛一时哑然,只觉心里凭空生出一根尖刺,挑破了那薄纱似的一点温柔缠绵,涩涩的疼。
"醉时相交欢,醒后各分散。只不过你我多了个交易,可懂?"徐笙俯身细细地啃咬,一路而下。潘子琛只觉胸面刺痒,垂目一看,徐笙睫羽间如沾了雾般朦胧不清,依稀唇动,皓齿如银,一口一个血红的月牙。
日已偏西,光芒敛去,唯见室内一片昏茫。
仿似吟泣般轻微的喘息自胸前响起,柔软发丝于他颈间胸前拂来拂去,酥麻的痒。清凉的肌肤与潘子琛温热的身体相贴,羊脂白玉一般,触手温凉润腻,使他不由得心摇神驰,不自觉伸手直向徐笙腿根摸去。只觉那处一片湿热火烫,潘子琛的动作忍得徐笙一声惊呼,一双醉意矇眬的眼似怒非怒地一瞪,双颊两抹快要渗出水来的胭脂色直扫到鬓角去,说不出的妖艳浓腻,销魂蚀骨。
影影绰绰地看得到窗外树影摇动,忽地一阵寒风袭来,潘子琛打了个寒噤。
Chapter10 心系 上【已修】
是日。除夕。
清晨,数日不归的傅易辰便自公司致电徐笙,共进晚餐,一同守岁。
聿甄不在了,徐笙便撤掉了原本用作餐桌的两张长桌,用园子里的石桌代替。因着还是冬天,另置了火炉摆在园里防寒。
照例焚香祭祖后,徐笙余兴未了,亲手写了一幅春联。红纸洒金,字迹飘逸:丝飘弱柳神仙府,雪点寒梅羽士家。
天色暗得极早,园子里照着旧例点了红色灯笼,倒贴着一个"福"字,以示喜庆。影影绰绰的红光之下,扶疏花木皆虚浮着深深浅浅的红,似是流动的鲛绡一般,煞是醉人。
约莫八时,开始陆陆续续地上菜。
徐笙背倚紫藤,身披鹤氅,拢着手炉,坐等来人。
月光流泻,似下了一庭香雪,笼着紫色雾气,佳肴暖香。
斯情斯景,徐笙只觉一身绵软,渐渐痴了。
犹忆去年除夕,与聿甄二人在"笙岛",与世隔绝。
两条长桌按白人礼节,拼成马蹄型,也不知哪里瞧得出"幸运"。徐笙总会想起戏班里的那一张清代紫檀条桌。罚跪的时候,徐笙总盯着那回纹马蹄的桌脚。其形如同书法中的"垂露"笔势,自然流畅,典雅沉稳,与明代的马蹄相比,却不如其雄健明快,外柔内刚,显得有些呆板无趣,落了俗套。
天落起雪来,起先像是粉白花瓣,后竟化作鹅毛大雪。
徐笙跑出去,又跑进来,手捧着一抔白雪,叫傅聿甄看。
傅聿甄放下刀叉,嗤笑:"又长了一岁,怎的还这样孩子气?"
徐笙佯怒,回首一瞪。
在香港可看不见雪。徐笙稀奇地看着手心,那皑皑的白雪,干净,纯洁。
一眨眼,雪就化了,徐笙依旧盯着湿润的手心,一动不动,失落不已。
傅聿甄离座,冷不防横抱起徐笙,大步迈出屋外去。
徐笙短促惊叫一声。
原来他早已命人在外搭起小棚,置了暖炉,可一同观雪。
徐笙呆怔了许久,心有感激,只懂得送上自己的双唇,或许身体。
傅聿甄制住了徐笙,却笑道:"你是要看雪,还是要……?"
明白傅聿甄那未尽的话,徐笙不觉脸红,心里暖洋洋的,眼里却没有眼泪。
如今回想起来,或许傅聿甄是爱自己的罢。
只是,斯人已逝,蓦然回首,还有谁立在那灯火阑珊处?
此情可待成追忆,怪只怪当时惘然。
月移影动,数鸦夜啼,也不知过了几时,傅易辰也没有来。
些许凉风掠过,叶颤花迷,园中空虚。
徐笙一摸盘盏,早已冰凉,只好唤了陈妈撤菜。
烛火映着徐笙如玉如瓷般的脸妖异诡艳,他背倚着枯藤,冷冷地望着人来人往,未始的筵席半晌便撤了下去。
偌大的园子里,红灯艳冷,树影孤寂,寒风侵体,当真是说不出的凄楚。
手一抚,一掌的粘湿烛泪,徐笙轻笑数声,也不知是喜是悲。
等何人?无人可等罢了。
索性拎了酒壶,席地而坐,仰头便饮。酒液金黄,甘甜醇厚,天香余口,一入腹却觉五脏六腑一同烧灼。酒珠自嘴角溢出,落入衣袍之内,一路沁凉。
酒入愁肠,徐笙的一双眼洗得愈发明亮,清漪暗渡,流光溢彩,却仿佛等待着什么人似的,盈盈望眼,盼君垂怜。
将桂花酒一饮而尽,手一松,酒壶咕噜噜滚入不知名的暗处。徐笙抚唇轻咳数声,缓缓抬头,望那空中月,不觉怅惘。
恍恍惚惚,天光云影共徘徊,早已分不清是真是幻。
忽而是父亲追打自己的情景,那落在身上的扫帚柄,一下又一下的钝痛。忽而又是师父的训斥,九寸六分长的松木戒尺,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师父总是心软的。还有演春香的师姐紫凤,徐笙暗恋她许久,急急向她表白,她却说她早就订了婚,可是她明明只长了自己两岁……徐笙呆望着,只觉心都痛作一团了,再一看,却是傅易辰饱含了爱意的忧郁眼神,俊朗的容颜满是凄楚和挣扎,双手,伸向徐笙,近乎哭喊:"笙笙,笙笙,我这样爱你,你怎么不爱我?"徐笙挥舞双手,惊悸嘶叫:"不,不,不要爱我!"然后忽然腰间一紧,竟是被人悬空抱了起来,徐笙余悸未消,回头怒瞪,竟是聿甄。浓眉高鼻,目光如炬,唇线坚毅,俊朗依旧。徐笙一阵松懈,立即亲吻他的面颊,痴痴地笑,懒在他怀里不肯出来。可一转眼,耳边却变成苦苦哀鸣:"笙笙,救我!"徐笙定睛望去,哪里是在他坚实的怀里,只见五步开外的聿甄脑浆迸裂,左眼血流如注,一只眼珠挂在眼眶外头,依稀是那日受人袭击的样子,他一手按着伤处,踉跄着走来,原来他的右脚掌早已血肉模糊……
"聿甄!"徐笙一时爱恨交加,惊恐莫名,高叫出声。
原本回来见徐笙醉等于紫藤之下,内疚之余,便是热血沸腾。怕他着凉便拥在怀中,却见徐笙神情数变,正要唤醒他的时候,他竟挣扎地唤出了父亲的名字。"聿甄"二字破空,傅易辰只觉周身血液冰凉,心又瞬间碎了一地。再看徐笙双眼似睁非睁,似在怔忡一般,暗自怨怒不已。
极慢地,徐笙才将目光聚焦在傅易辰写满了担忧的脸上,接着,伸出手去触碰傅易辰的脸,释然一般地溢出一丝笑,轻轻自语:"还好,你还活着。"
徐笙落下泪来,这一滴清泪似一粒珍珠滑到绛红的夜色里,冷不防滑到傅易辰的心里,然后,轻轻碎裂,一滩冰冷的雨花。
傅易辰顿时怨怒全消,心痛莫名,暗自叹了一口气,却也不知说什么好。徐笙搂着傅易辰的脖子,缩成一团,悲愤道:"易辰,我们一定要为聿甄报仇!"
徐笙指天发誓。
傅易辰身形一颤,只道:"吃饭了么?"
徐笙摇头,握起傅易辰的手,去看手表上的时间,毫无怨怼,只是难掩的哀伤失落:"你看都快初一了,哪里还有吃年夜饭的道理?"
傅易辰略略内疚,道了声歉,顿了顿,又道:"不如去厨房瞧瞧,还有什么剩下的?"
徐笙颔首,对着眼前这张仿似聿甄的脸,心底低吟:"聿甄……"
一路摇摇晃晃,徐笙转了一圈,站定在厨房之前,却顾左右,喃喃道:"咦?厨房呢?"
踉跄地走进去,徐笙缓缓站定,却如上台一般,目泛桃花,幽幽柔柔地唱起来。他身段柔曼,左右舞动,险些撞了盘盏:"又只见那两旁罗汉,塑得来有些傻角。一个儿抱膝舒怀,口儿里念着我。一个儿手托香腮,心儿里想着我。一个儿眼倦开,朦胧的觑着我。"
是《思凡》。
傅易辰慌忙扶住他,心下暗笑。心想他定是空腹喝酒,所以醉得这般厉害。
徐笙眉眼娇俏,粉颊如晕,十足的一个思凡的姑子,音若玉碎,犹在喃喃:"有谁人,孤凄似我?似这等,削发缘何?"
过了数日,傅易辰才从陈妈口中得知,除夕是徐笙的生日。
一时悔不当初,早知是他的生日,还管他什么年度企划,季度例会,统统列为第二。
可惜,傅易辰终究没有做昏君的潜质,操劳数日,稍得喘息,才回得家去。
进了书房,桌面齐整,月牙扶手冰凉,哪里还有徐笙的踪影。
吴叔见了傅易辰,道:"笙少爷回港了。"
情正浓时,恨不能日夜相对,朝夕与共。若分两地,便如吸血食肉,痛不欲生。
傅易辰莫不如此,当下决定回港。
Chapter10 心系 下【已修】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揭晓谜底,情况会好转。
PS:后面是一番外,作为调剂。
傅易辰刚赴约而归,大汗淋漓,身上只余一件T恤。想到徐笙优雅身姿,不觉自惭形秽。暗骂老友郑书赫,假作要事相商不说,好死不死约在网球场,身随二三女客,还强拉他下场作陪。
笙园(春)色依旧,又是一年花满枝头。
香港就是这点好,不分四季。
转而一触,满头是汗,傅易辰心中讪讪,无奈心道,坏也坏在这一点,让人忘了时间。
得知徐笙仍在公司处理事务,傅易辰立即闪入浴室。
书桌上多了一件物事,一面精致非常的拨浪鼓。
傅易辰刚收到消息的时候,不是不震惊。
他不知为何徐笙对潘子琛的那名随其赴会的家庭医生如此怨恨,追杀他不说,连他家妻小都不放过。后来才知道,是因为那名医生看了当年徐笙被掳后的视频。
当下惊叹,何必计较至此?
后来又得知,潘子琛给徐笙送了份贺礼。一面特制的拨浪鼓。鼓面由那名医生的脸皮制成。
残忍的手段傅易辰并非一无所知,但这样鲜活的例子倒是少见,不由冷汗盈额,寒毛尽竖。
昨日拿到了当时医院的诊断报告,傅易辰看得眼中生血,心疼之余,更是愤恨得目眦欲裂,即使早知那些人已成亡魂,却仍恨不得再补上几刀。至于对那名惨死的医生,以及为奴的妻小,登时毫无同情之心。
徐笙一向是有仇必报的人。自己又何尝不是。
转动鼓柄,弹丸甩动,击鼓发声,清脆的"咚咚咚"。
很好的纪念品。
傅易辰当然也不会忘记潘子琛。
他也终将变成一件稀奇的纪念品。
笙笙喜欢马术,不如做成马具。也喜欢烹饪,不如做成碗碟。
嘴角溢出一丝笑意,悠然自得,却带着几分阴鸷酷烈。
只是,作为傅氏近期目标的周氏,当家的周世嵩老谋深算,傅易辰连连用计,次次落空,无奈与潘子琛联手。
潘氏虽为四洲会之首,宿与乔氏有怨,因十年前的一件事嫌怨更深。
十年前,潘炎正有意退隐,意欲将龙头之位交与长子,也就是潘子琛的父亲潘禄华。潘禄华自南非带着一批很重要的货回美,不巧街区发生枪战。当时,潘子琛也在车上,受了枪击。醒后,唯有祖父的纵横老泪和母亲的悲痛欲绝,父亲已经不治身亡。尚未成年的潘子琛毅然入会,并在父亲灵前,指天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经过调查,所有证据都指向当时异军突起的傅氏。所幸傅聿甄素得潘炎正信任,潘炎正为大局着想,以意外为名,力压此事。潘子琛私下调查了一年,才知当时乔氏与周氏勾结,又拉拢了当地黑帮,密谋暗杀潘禄华,劫走货物,乘机嫁祸傅氏。
……
十年后的今天,经已成熟的潘子琛正式接过祖父潘炎正的衣钵,开始了他的复仇。
重遇徐笙,是意外。
早年的那一段绮忆,如丝如缕又蔓延周身,绵绵缠缠,心动,亦心痛。
是的,徐笙是个意外。
可是,徐笙的身份,让潘子琛不由介怀。
潘子琛英年早逝的二叔,曾经迷恋过一名女影星,不仅悔婚,还硬要娶那女子过门。当时,潘炎正大发雷霆,举家上下目其盛怒,闻其脏语:"我潘炎正做的虽是刀头舔血的活,可做的善事总算不少,每年成亿成亿地捐出去,修路造桥,救苦救难,我有过半点舍不得吗?什么报应?生了一个不孝子,丢尽祖宗十八代的脸!那女人,除了没有陪我睡过,我的一班老友连她身上有几颗痣都知道,这(女昌)妇(女表)子要跑进大宅来做少奶奶,造她的春秋大梦!"
潘子琛到了适婚年龄时,潘炎正又特地将这反面教材拿出来说了一通。此时二叔已在三年前的帮会火并中不幸身亡。潘子琛知道,虽然二叔最后没有娶那个女星,但这件事总是祖父心中的一根刺。他答应祖父一定找一个身家清白的人过一辈子。
在祖父眼里,徐笙何尝不是和二叔钟爱的那名女星一样呢?
或许真的上过了,便不会这样痴狂了。潘子琛有点龌龊地想。于是,他向傅易辰开出了一个很简单的合作前提,让徐笙陪他几天。这也颇有些趁火打劫的味道。傅易辰当然明白"陪"的含义,心下极为不忍不甘,却记得父亲的"三字经"——忍、仁、韧,终究以傅氏为先,无奈应承。
可是,这一次,潘子琛是真的泥足深陷,无可自拔了。
第一次见到徐笙,在祖父身下妖娆吟楚的徐笙,一下便入了他的眼,一直埋在心底六年。
第二次见到徐笙,阅人无数的潘子琛在Bronze的暗处,以火热的视线凝视着清隽如月的徐笙。
第三次见到徐笙,徐笙在自己身下酣足昏睡。芙蕖含露,素梅迎霜,那若有若无的白檀香气快要将潘子琛逼疯。
潘子琛第一次起了贪心,他极想永远拥有这个人。
仅此一人,就足够了。
然而,祖父的教训犹在耳边。潘子琛不愿让祖父失望,除此之外,他更不能因为一个□坏了正事——他和傅易辰还有合作,而徐笙毕竟是傅易辰的人。
潘子琛替徐笙杀了陪伴了自己五年的家庭医生,也是为了做个了断。
可是,他终究守不住自己的心。
潘子琛恨极了徐笙,他从未这样恨过别人,甚至恨过乔氏的当家——乔擎。
一句话说得好:至情至深,恨翻了天,也不过是个爱字倒过来写。
潘子琛不过是恨自己。
潘子琛也爱着徐笙,即使不是,至少也想得到他。傅易辰深知,这也恰好成了傅易辰可以利用的
地方。
可是自己的父亲——傅聿甄,徐笙已然无法忘记他。
傅易辰嫉妒父亲,他要变得强大,他不能让傅氏永远在他人之下,因为徐笙心系傅氏上下,因为唯有强大的权势才能支持他的嫉妒和冷酷,也唯有强大的权势才能让徐笙不再受到任何伤害。
徐笙悄无声息地进入书房,却见傅易辰捏着那面小拨浪鼓,一动不动的傻样,想起那日的一巴掌,忽觉心酸。
徐笙抚摸傅易辰的脸。那里早就没有印记了,徐笙却问:"还疼么?"
傅易辰摇摇头,神色带着些许哀伤,亦有内疚,内疚将徐笙做了交易的筹码。这内疚在徐笙对自己好的时候,愈加激烈,使他恨不得时间倒转,他宁愿傅氏永远受制于人。
可是,事已至此。
傅易辰不敢想象徐笙知道之后的样子。
所幸,徐笙一无所知。
所幸,徐笙尚未爱上自己。
所幸……一万个所幸又有何用。
傅易辰总是伤害了所爱之人。
笙笙……
悲从中来,傅易辰落泪。
徐笙几乎手足无措,哭笑不得:"原来是记恨,要不你也打我一巴掌如何?"
傅易辰立刻止住了哭泣,却一把抱住徐笙,久久不肯撒手。
徐笙轻挣未果,只好尖着嗓子,学肥皂剧里的女主角:"你要将我挤爆了。"
傅易辰才放手,神色躲闪,大约是有些害羞和尴尬。转而又是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令徐笙哈哈大笑起来。
是夜八时,二人共进晚餐。
徐笙不禁感概:"还好你回来了,不然一个在这里处理美利坚的事,一个在美利坚处理这里的
事,倒叫外人笑破肚皮。"
傅易辰讪讪,忽得大醒一般,慌忙离座,转瞬又回,只见手中多了样物事。
傅易辰道,结结巴巴地:"呐,生日快乐。"
徐笙心里一热,脸色却如常,双手放下碗筷。
是一只红色丝绒盒。
徐笙失笑:"莫不是戒指。"
傅易辰微窘,脸红到耳根去,说:"不是,你自己看。"
原来是一对镶着绿石的袖扣。
徐笙记得自己给傅易辰配过一款类似的,是某一次拍卖会所得。
莫非是一对?
"是翠榴石。希望你喜欢。"傅易辰衷心祝福道。
"怎么不是红石榴?"徐笙笑。他想起了乌露丽叶和歌德以红色石榴石传情的故事。
傅易辰当即明白了徐笙的意思,眼神里都是温柔,只羞怯地笑。
徐笙合上盒子,望定可爱的傅易辰,柔声道:"谢谢。"
傅易辰也呆呆一笑,心满意足地捧起碗,执起筷,大快朵颐。
大约是因为徐笙收下了礼物,傅易辰兴奋之至,心里被徐笙塞得满满。辗转反侧,不肯睡去,索性出去闲逛。等停下来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站在了徐笙房前。
门虚掩着,昏黄的光自门缝透了出来,依稀带着那魂牵梦萦的白檀香。
傅易辰褪了鞋子,轻轻入室。
徐笙睡着了。台灯的光打在他的身上。
徐笙的侧脸光洁如凝月华,秀发如春水流泻,落在那双唇间,带着惊人的魅惑。
桌上一个攒心盒子,有咬了半块的榛子仁巧克力塔。臂下压着一份报表,左手指间还夹着钢笔。傅易辰取走钢笔,找到盖子,合上,放入笔筒。转身拿了毛毯给他盖上,他也没有醒。
于是,傅易辰搬了椅子坐在徐笙对面,看他微颤如蝶翅的睫羽,只觉心里是蜜甜的,绵软的,满满的都是爱意。
他衷心希冀,天不要亮,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他,直到地老天荒。
是的,傅易辰也曾嘲笑那些言情小说中非要爱得天崩地裂的主角,觉得再也没有比他们更傻的了,可是如今,他似乎是懂了,他宁愿做一个傻子,一个爱的傻子。
笙笙……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揭晓谜底,情况会好转。
PS:后面是一番外,作为调剂。
番外 茭荷香里鸳鸯浦 上【已修】
自英国寄宿学校回来,徐笙瘦了整整一圈,加上染了风寒,身子更是虚弱。
傅聿甄知他早餐时对佣人发了脾气,窝在卧室里躲着不肯见人。徐笙一旦郁无可遣,就会躲到别处小睡片刻。
浮云弄影,风送花香,碧烟染窗,红杏窥墙。紫气袅袅自鎏金兽炉里升起,于空中化为无形,阳光透过回纹格,形成淡淡花纹洒落在那一袭熟稔于心的白衫子上。
悄悄步入,傅聿甄一见卧在凉榻上的徐笙,便知他在装睡。
白衫子上沾了药汁,已变成干涸血迹一样的褐色。
"开始难伺候了?"傅聿甄笑着抚上徐笙的肩膀。
徐笙蹙眉,心里不是不生气的。他微微侧身,冷冷地看了笑吟吟的傅聿甄一眼,便掉转目光,望向他处。房间里的陈设同以前一样,只因福嫂每日亲自前来打扫,房中一切皆一尘不染,犹如徐笙仍在城中。
刚从英国寄宿学校回来过暑假的徐笙,只觉恍然隔世,旋即又是热血乍冷的悲凉。
这般为人有几日?
似已千年。
晚饭后,徐笙由傅聿甄陪着做代数。
书斋里,唱片悠悠地转着,昆曲柔婉清丽流泻而出,溶于素白月色之中。珠帘相撞,清清冷冷,煞是悦耳。
傅聿甄呷着咖啡,偶尔将目光自报纸移到伏案书写的徐笙身上,目光慈爱怜惜。这令徐笙放松,只是他知道,傅聿甄不是他的父亲,且,永远不会是。
"还有一年半就要毕业,可有想过往后?"傅聿甄见徐笙合上书本,道。
你能放过我不成?徐笙心下冷笑。
"哈佛商学院。"徐笙道。
"'王冠上那夺人眼目的宝珠',"傅聿甄赞赏地笑,又问:"为什么不是剑桥,剑桥更美,粉红玫瑰,鹅黄水仙,春天还有烂漫撩云的樱花。"
傅聿甄取出雪茄来,徐笙放下手中的事,很自然地取火柴过去替他点火。
"可是,天气在大多数情况下是糟糕的。总之,我不喜欢。"徐笙坐到傅聿甄怀里,望着傅聿甄英俊的侧脸,神情很是漠然,语气却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笙笙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傅聿甄叹道。
徐笙也不再说话,蜷缩着身体,默默靠在傅聿甄肩膀上,望着书架上新添的青花海水纹留白缠枝牡丹瓶里的并蒂莲出神。
"在英国是否愉快?"傅聿甄问道。
徐笙扫了傅聿甄一眼,垂睫看着傅聿甄的西装扣子,口中闲闲地道:"追求者太多,最近看克里斯蒂的小说,真怕走在街上遭人射杀。"显然,徐笙在讽刺傅聿甄派人监视他。徐笙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傅聿甄心目中的地位——即使是交易筹码,那也是无可取代的筹码,只是他尚知道追求心的自由。
徐笙的同学都有形影不离、心心相印的恋人,能毫不犹疑地为他们去死。而徐笙,不。
傅聿甄深深吸了口雪茄,心里并不恼,反而笑得宽柔:"听说,你遣走了四个厨子?"
徐笙一听,咬住唇,曲着手指在他的胸口画圈儿,嗫嚅道:"他们像熊。"
傅聿甄不放过他,眼睛危险地眯缝起来,犹如捕食的野兽:"不,陈妈说是因为他们做不好山药桂圆猪手汤。"
这样肯定而玩味的语气教徐笙恼怒,欠身就要逃开,傅聿甄却将他禁锢在自己怀中。徐笙挣扎未果,又被箍得透不过起来,一时间感觉头晕乏力,只得将头深埋,咬唇不语。
傅聿甄仿佛很享受徐笙难得的柔弱,逼近他,声音低沉而性感:"笙笙,这是真的么?"
你真的为了我冲着那几个像熊一般的厨子发脾气了?
不过,徐笙可以装作听不懂。
只是那露在发丝之外,羞红的耳朵出卖了徐笙的心思,倒教傅聿甄心神荡漾,张嘴便将那只诱人的耳珠一口含住。
徐笙颤了一下,只"嗯"了一声便瘫软在傅聿甄的身上。
满载的羞怒一波波涟漪荡开,连睫毛间也沾了水雾,春水似的眸子瞧上去,却见傅聿甄一脸宠溺的笑容,腾着两朵粉云的双颊立刻变得更红了,好似胭脂直直刷到鬓角去,妩媚撩人。见此情景,傅聿甄转而攫取徐笙的唇,却含吮那两片娇柔的花瓣。徐笙情动不已,星眸半张,在傅聿甄身上蹭弄不停。傅聿甄正当情浓意酣之时,见徐笙有意,当即一把抱起他压在凉榻上,伸手要解他衣衫。徐笙却赌气地拨开了他的手,扭身蜷成了一团,自是羞愤难当。
"不行,我不……"尾音拖得长长,徐笙闷闷地道,手臂间露出来的肌肤如泛桃花,红得近乎透明。
"还不?"傅聿甄轻笑,一手已自崩开的前襟伸将进去。衣襟一敞,整个身体都露在眼前。肌肤光洁如玉,细腻坚实,触手似极丝缎。傅聿甄忍不住俯下身去,弄得徐笙喘息越来越急,身体却如棉酥软。一双玉臂无力折在胸前,欲拒还迎一般。
怜徐笙身体虚弱,傅聿甄只专心取悦他,并不索取。一阵快乐的痉挛过后,徐笙贴着傅聿甄,懒得不肯动,神色颓靡而酣足。白绸衫子皆被香汗染透,紧贴肌肤,那未褪的潮红,一点点透上来,如天边残霞一般旖旎艳丽。映着莹白月光,整个人就如水晶一般,且是泛著玫瑰色的水晶,让人爱怜心动。
傅聿甄让徐笙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徐笙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微微将脸向傅聿甄侧了侧,露出一个恍惚的笑。
呆了半晌,傅聿甄推推徐笙,徐笙蹙眉,不悦地嘤咛了一声。
"去洗个澡,免得着凉。"傅聿甄劝道。
"不,我要睡……"徐笙娇憨呓语,一手牵住傅聿甄的衣角,不愿让他离去。
傅聿甄心弦一颤,俯下身吻了吻徐笙汗湿的脸颊,道:"乖,去洗澡。"
徐笙撅了撅唇,心里纵然不愿意,还是伸出双臂环上傅聿甄的脖子,由他抱着去沐浴。
番外 茭荷香里鸳鸯浦 下【已修】
作者有话要说:PS:
不是爱空行,似被系统误!
旭日初升,紫雾铺地,炉子里的香丸业已燃尽了。
天青纱帘上孤山修远,微云相续,一派清秀山河。徐笙睁眼便是此景。
再看那窗。白光耀泻。已经不早了。
傅聿甄有早跑的习惯,故卧室里只有徐笙一个人。
抬手按了按铃。陈妈很快就过来了。
徐笙果真有些着凉,原本风寒就未痊愈,现在愈发地厉害。傅聿甄不放心,中午抽空来看望徐笙。
早餐后,徐笙就在园子里晒太阳。以一面白荷漆画六扇围屏挡风,徐笙就卧于铺了厚厚软被的凉榻,手不释卷。
傅聿甄一瞥封面上的书名,就笑:"总是看你也不腻味?"徐笙仿佛还沉浸在书中。抬眼望来人,神情恍然,凤眸泪光点点,唇边噙着一丝悲凉的笑,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
傅聿甄去揽徐笙的肩。徐笙异常地乖顺,任由傅聿甄取过手中的《牡丹亭》。
"看到了哪里?"傅聿甄柔声问。
徐笙怔了怔,手指抵在展开的书页上,默默地念:"最撩人□是今年。少什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傅聿甄亲吻徐笙的鬓角,笑道:"等你二十岁了,送你一份礼物。"
"嗯。"徐笙不为所动,神情依旧是淡漠的,好似百宠不坏。
"不问是什么?"傅聿甄道,拈了一只杏脯送到徐笙口里。
徐笙蹙了蹙眉,大约是因为很酸:"无非是古董之类,年年如此。"言下之意是已经腻了。
傅聿甄不恼,的确是该腻了。
靠近徐笙,傅聿甄意味深长地笑:"这回你一定会喜欢的。"
自十八岁起,傅聿甄就不再派人监视他,依旧将徐笙照顾得无微不至。但是,徐笙坚信他什么都知道。
二十岁的生日聚会。
餐会之后是舞会,可以跳舞至天明。
会场欢声笑语。落地窗外是漫天星光。
陌生的年轻人,男的英俊,女的娇艳,加上礼服华丽,更是赏心悦目。为了提早协助傅聿甄的工作,徐笙背熟了名册,包括这些第二代,却完全对不上来人。
而他们也未见过宴会的主角——傅聿甄心爱的养子,徐笙。
徐笙躲在角落,听着华尔兹和衣裙摩挲的声音,大口喝香槟,大口食用足有六寸的黑森林。一双寒星般的眸子,沉黑如潭,无悲无喜。
二十岁的生日聚会由傅聿甄亲自筹办的。只是傅聿甄前几日赴上海参加峰会,无法出席。徐笙看着蛋糕里的樱桃,心里麻木,也不知道是不是寂寞。
"你也是今晚的客人?"一个不算难听的声音。
徐笙扫了他一眼。称得上英俊的男人,珠灰色西服配温莎结,风度翩翩,温文儒雅。但是,没有傅聿甄好。不过,徐笙并无厌恶,也不言语,继续大快朵颐。
男人当他默认,扫视四周,问:"不下去跳舞?"
"我只来看热闹。"徐笙答。
"你寂寞?"男人扬眉。
"你是谁?"徐笙问。
"乔擎。"男人吐字清晰。
"乔氏二公子。"徐笙了然地举杯,露出礼节性的笑容,"敬你。"
"谢谢。"乔擎仰首,一饮而尽。
二人绕到休息室。
乔擎很奇怪这间休息室没有灯。
徐笙脱了西装,只余一件白色丝绸衬衣。将自己抛在沙发里,随手取过攒心盒子,挑出里面的玫瑰酥来吃。乔擎探过头去,也伸手拣了半块红豆松饼,细细观赏座屏里镂雕的西厢记。
"这是清代的吧?"乔擎问道。
徐笙取了酒解渴,意兴阑珊:"我不懂。"乔擎坐到徐笙边上,默默凝视着他。
徐笙仰面倚靠在沙发上,周身沐浴在月色里,肤色莹白,似一玉人。表情酣足,手指摸着盒子里的花纹,露出一个笑来,贝齿晶莹如榴颗。
拥倾国、灵眸皓齿,笑倚明月楼。
乔擎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一行诗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休息室里没有灯光了。
幽幽檀香飘入鼻中,气氛是凄寂的,乔擎有些恍然:"你笑什么?"徐笙靠近乔擎,浓睫染翠,灵眸沉黑,他伸出手指画乔擎的脸,目光有些迷离,道:"牡丹亭,芍药阑,怎生这般凄凉冷落,杳无人迹?好不伤心也!"
乔擎愕然,眼睁睁地看着一滴酒珠自徐笙唇角,翻山越岭,落入衣衫里那不可解的滥滥风情。乔擎突然想推开他,但是徐笙已经推开他步出门去。乔擎一下跳起来,去寻找他。
远处只传来模模糊糊的笑声,寂寞伶仃。
那微微踉跄的背影,犹如荒草坟头一缕孤魂,阴森可怖,却美艳夺魄,乔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时钟指向九点。
滴答滴答。不知不觉地步向二十岁,那么不真实。
徐笙睡意全无。拥着老虎皮卧在榻上,看那月光静静流泻在屋内,然后闭上眼。
忽地睁眼,看到一个黑影立在窗前。
徐笙一阵颤栗,冷汗盈额,不敢妄动。他极度希望同电影里一样,自己的靠枕下有一把枪。
黑影缓缓朝凉榻走来,徐笙忍不住尖叫地跳起来,想要去捞一边的花瓶自卫。却被来人一把捂住了唇,双手也被扭住。
很疼,疼出眼泪。
"笙笙,是我。"来人轻轻耳语。
是傅聿甄!
徐笙怒极,一下挣脱,握着拳头看着他。
傅聿甄立即道歉:"对不起,吓着你了。"徐笙咳了两声,推开他,走到桌边倒酒。
今夜,徐笙喝了很多酒。
"礼物,等了三年的礼物呢?"徐笙冷冷地道。
傅聿甄想笑,却被徐笙脸上的泪水惊了惊,脱下大衣盖在徐笙肩头,柔声劝慰:"我带你出去看,趁着十二点还未到。"
徐笙闷闷地应了声,喝光杯子里的酒。
车程出奇地长。徐笙睡着了。到早晨七时,傅聿甄才轻轻唤醒他。
走在长长的山道上,两边的杜鹃艳红。一只白翅飞鸟穿云,落在远处高树上休憩。二人站定在一座宅院之前,门边的石柱上挂着一块铜牌"笙园"。
怪不得要等。
徐笙惊喜之余,跨步进去。小径蜿蜒而入佳境。
徐笙掩口惊叹。不到园林,怎知□如许!
杨柳垂绿,竹涛拥翠,嫣红姹紫,假山怪石,衬着一泓碧水。
"水里植了白莲,并蒂莲。"傅聿甄解说。
徐笙心里一甜,又见一座八角凉亭,挂着铃,垂着纱。走上前去,横匾上写着"有凤来仪"四
字,是傅聿甄亲题的。
徐笙怔了怔,踏上石阶,抬头一望,梁上竟雕着《牡丹亭》,精美绝伦,令人移不开眼去。
傅聿甄适时拥住他,爱意绵绵:"生日快乐。"徐笙脸颊泛红,似是红莲破萼,梅蕊初惊。
望向傅聿甄的那双秋水眸子,依旧挟怨,但心里到底是开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PS:
不是爱空行,似被系统误!
Chapter11 欢挠 上【已修】
潘子琛的动作果真迅猛。
一月之内,周氏股价持续下跌,牵连无数。同时,廉署稽查周氏内部贪污丑闻终有收获,周氏经济丑闻再度登上经济版榜首。几番动荡下来,周氏的几支股票纷纷停牌。
一时间,长子周彦成辞去董事之职,离乡另寻出处;二子周彦祖涉嫌贪污数亿公款被拘;四女婿吴化腾因拒捕而被当场击毙,妻子周彦淑在次日割腕殉情未遂;小女儿周荣兰不知所踪。年事已高的周世嵩闻讯之后,几番思索,自觉密不透风,一时间又无法接受家变,当即中风死亡。
周氏近乎崩溃,势必由新资注入而加以重组。毕竟是老字号,底子尚算得雄厚,有意收购的集团也不少,竞争也颇为激烈。然而,最后竟是默默无闻的周彦敏靠着不明人士的大力支持,收购了大厦将倾的周氏,并将之更名为"欧阳实业"。
"真可谓引狼入室,周老头一定不会想到,亲手接回来的三儿子和心心念念的好女婿会成为自己最大的威胁。"潘子琛噙着一丝笑,悠悠地道。回身自酒柜里取了克鲁格香槟和酒杯,为两位盟友斟上。
"呵呵,自作自受罢了,谁叫那老不休一家子成日欺负我母亲。"周彦敏扬眉吐气地道,目光如剑,犹是余恨未消。
庶出身份已是尴尬,何况自身比嫡出的聪明才干百倍,更叫他耿耿于怀。
所以,周彦敏成了潘傅二人策反的重要对象。
周彦敏自不是傻瓜,早在美国留学的时候,他就主动联系过潘子琛。
"可喜可贺,终于可以自立门户,再也无需仰人鼻息。"潘子琛笑道,拍拍周彦敏的肩膀。
"彦敏,祝贺你。"傅易辰端起酒杯,由衷地道,"周氏易主,皆大欢喜。"
谈笑间,周彦敏接了一个电话之后,愁眉紧锁,忧悒颓然。
"找到荣兰了,在疗养院,据说已经神志不清。"周彦敏悲哀地道。
"你不是恨着周老头全家早些死么?这会儿怎么心慈手软起来了。"潘子琛嗤笑。
"不,不,我在周家的这段日子,除了我母亲,就属荣兰待我最好,"周彦敏目光柔和,些许惨淡地道,"她也同我一样,是周世嵩私生在外的儿女,她母亲又去得早……"
同是天涯沦落人,才愿意相濡以沫。
"那快些去吧,莫让她等急了。"傅易辰动容地道。突然想起这个聪慧率真的女孩——牺牲品。老友郑书赫和周荣兰的合作,也不知有否继续。
闻言,周彦敏颔首,匆匆离席。
潘子琛与傅易辰则同时举杯,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傅易辰接手傅氏以来,历时一年的傅周之大斗法,傅氏近乎完胜。
当然,周氏大变更,傅氏自然也受到了不少影响。只是,好在港股历来命硬,况且此番是潘氏暗箱所为,别有意图。即使有意外,也只需卖掉欧洲几处地产便可转圜,何况这几年,傅氏专注于南非的矿石投资,去年南美种植园所收颇丰。
此番合作,相当愉快。
当然,也是傅易辰投桃报李的时候了,下一个便是乔氏。
看到报纸头条:神秘人士收购昔日周氏转赠周氏三子,更名"欧阳实业",徐笙露出了恍然的笑容。
虎父无犬子。
入行不深,连四家关系都不太熟稔,竟懂得从内部击破周氏,还是默默无闻却前途无量的私生子,往日周氏的对手可是千寻万找都攻不下一个缺口。
难怪那日,在自己的盛怒之下,傅易辰也概不解释,拒不悔改,原来如此。今日,总算水到渠成,恐怕是预谋已久的,只是奇怪傅易辰与周彦敏联系已久,徐笙这里竟一点蛛丝马迹也无,不过,他没有细思,只是掩卷喟叹。
傅易辰果真有几分像聿甄,骨子里的阴狠狡诈是一样的,假以时日,定是另一个傅聿甄。
聿甄,你也可以放心了。
冗长的高层例会结束,徐笙自薛正荣处收到了一位久别的老友的信,真是喜出望外。
老友是墨西哥人,有着标准的墨西哥名字,叫做安东尼奥尼?罗德斯?德尔西瓦—贝拉斯克斯。
那一届巴黎巧克力博览会恰好是墨西哥主题,游学欧洲学习巧克力手艺的安东尼奥尼便跑去做志愿者。自助餐的时候,安东尼奥尼与偷吃充当摆件的巧克力城堡的徐笙撞在一块了,两人因此相识。得知对方也为巧克力而来,便结伴在欧洲玩了一月有余,几乎尝遍欧洲的所有巧克力,甚至还混入甜点学校学手艺。
阔别八年有余,想不到安东尼奥尼学成归来,在香港开了一家西餐厅,另有甜点沙龙,邀请徐笙前去剪彩。
傅易辰陪他一起去,为了免于破坏气氛,没有带上其他人入场。
安东尼奥尼犹是老样子,浓密的发,络腮胡子,稀少的蓝眼眼睛明亮如孩童,神采奕奕,似有无尽的活力。
徐笙一望,便从人群里挑出他来,喜不自胜,大声喊道:"安东!"
两人拥抱。
怎么能没有巧克力,安东尼奥尼亲自端来盘子让徐笙品尝。
镂空花纸上,是一小颗一小颗的巧克力。表面裱着一个中文字——吻。
巧克力太小,入口数秒便消失无影。可是,虽已下肚,齿颊间却隐隐捕捉到几丝野花香气。原来,这款巧克力的特色在于它的回味。蜜一样的甜,花一样的芬芳,却不会腻,永远。
就像是情人的唇。
果然是吻。
心潮涌动,傅易辰下意识去看那水晶灯下光艳逼人的徐笙。
几天前刚打理的发,乌檀一般的黑,有些微湿的感觉,似晕染的一片金墨。最后傅易辰脉脉含情的目光落在那一张一合的唇上。那唇,浅浅的柔嫩的水红色,落在那清雅寡淡的玉色面容上,花朵一样美丽,丝缎一样的触感。
徐笙正蹲在地上,优雅地擎着一支酒杯,却同一个可爱得如同天使一般的小女孩解说,神情专注:"1502年7月30日,探险家哥伦布在尼加拉瓜发现可可豆。但是最早发现的是生活在墨西哥的印第安人,比哥伦布早上200年有余……"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崇拜地问,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可爱极了。
"徐笙,我叫徐笙。"徐笙柔柔地道。
小女孩颔首,忽地踮足,在徐笙颊上一吻,又仿佛是害羞一般飞快地跑开了。徐笙有一时的错愕,不过很快莞尔,回首自长桌上取了一粒"吻"放进口中,闭上眼,细细品尝。
傅易辰步过去,也取了一粒,放在口中。
徐笙睁眼便见傅易辰,抚了一下垂落的额发,柔柔一笑。
那颗翠榴发出莹莹的光,碧色清灵,就像徐笙那双似喜非喜的眸子,潋滟流离,欲语还休,简直吸人魂魄,使傅易辰的心砰砰直跳。还有他身上的白檀香气,若有若无,缠缠绵绵,像一个寂寞的绮梦。
傅易辰像是受了蛊惑,下意识去拉徐笙的手。徐笙也不挣脱,由着那微微汗湿的手掌贴住自己手心,感受着那自掌心传来的有力心跳,惬意地享受傅易辰的关注。
"笙笙,笙笙……在芸芸众生中,遇见你,何其幸运……"傅易辰凝睇着徐笙的容颜,轻轻低唤,如在梦中。
不错,芸芸众生之中,尚有人纡尊降贵地视腐朽的我为此间所爱,愿意尊重我,包容我,怜我,爱我,一切以我为中心。
我徐笙何其幸运。
徐笙埋首在傅易辰胸前,也不知是喜是悲,只是眼眶微热。忽而勾勾手指,去搔他的手心,低声笑骂:"你这个呆子。"
人群间挤出一个身着制服的少年仔。
一大束法国千叶玫瑰,丝缎一般的花瓣,娇艳欲滴的红。还带着晶莹露水,自灯下发出光芒。
少年仔走到徐笙面前,道:"是徐笙先生么,一位傅先生委托我们送花来。"
徐笙斜睨了傅易辰一眼,傅易辰装蒜。徐笙嗤笑一声,接过签收。
"你怎知我是徐笙?不怕送错人?"徐笙问。
"傅先生说,只需找到巧克力餐桌前最美之人即可。"少年仔竟面不改色地道,真是训练有素。再看傅易辰,那张俊脸早就可以煮熟一只鸡蛋了。
徐笙手捧鲜花,忍俊不禁,只听傅易辰轻轻嘀咕犹如蚊蝇:"……服务不到家。说好了是中午,花色也不对……欺骗顾客,不知投诉电话是多少……"
徐笙不疑有他,闭眼闻花香,只当傅易辰是害羞。
午间,安东尼奥尼邀约徐傅二人共进午餐。
"去年自伏岭习得。"餐后,安东尼奥尼忙着献宝。
盘中四块玫瑰酥,外观洁白如玉,丝丝点点的玫瑰、桔饼以及青梅若隐若现,宛如翡翠玛瑙嵌于白玉之中,令人垂涎三尺而不自知。
"你去了安徽?"徐笙愕然。
"是的,可惜那时家中有事急急召我回家。中国美食何其多,一辈子也学不完。"安东尼奥尼抚心,大声感叹,"我爱中国。"
甜而不腻,软脆适中,回味无穷。徐笙尝了一口,心花怒放道:"真正美味!"
"还有桂花蜜汁糯米藕和虾粒粟米锅贴。"安东尼奥尼露出得意的表情。
这一餐,宾主尽欢。
离开的时候,安东尼奥尼甚是不舍。
坐上敞篷车,徐笙手中的大束玫瑰在大街上更是显眼,好在人花相映,也算是美景。
驶出路口的红灯处,傅易辰还在对着玫瑰喋喋不休:"……早了许多,把花也换了,怎么会是玫瑰,我记得订了大束铃兰,白色的小钟。唯有白色才衬你,况且玫瑰太普通……"
这时,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啸的声音。
保镖的车立刻开到前面,尖锐的刹车声几乎刺破耳膜。
警觉如徐笙还未来得及拔枪,只觉左臂一阵钻心的疼,而傅易辰竟已压在他身上。
第二声来得及快,傅易辰的身体大力一振,如同电击一般。
接着,徐笙听到薛正荣的呼声和街上行人的尖叫。
徐笙立即扶住傅易辰,却是一手湿热。
徐笙抬手来看,难以置信。
这无尽的暖红尚在流动,是血液独有的红色,比玫瑰的红还要艳丽。
这触目惊心的红,犹如一颗颗滴血的心,落了一地。
徐笙仰首嘶鸣,痛可锥心。
作者有话要说:亦舒~~
Chapter11 欢挠 下【已修】
医院里登时乱作一团。
包扎好伤口的徐笙顾不得休息,便致电何祁东,命他召集世界知名医师来港。
旺叔和福叔闻讯即刻从老宅赶来。
打完电话,徐笙无力地倚在墙上,面色苍白如纸,胸中如焚如釜。
每一秒钟都如一个世纪。
终于,熄灯,门开,医生们鱼贯而出。
生命无碍,但伤情颇重,亦不知何时清醒,需留院观察。
徐笙大松一口气,热泪浮上眼眶,感谢苍天。
病床上的傅易辰带着氧气面罩,一动不动,唯有仪器上的线条显示他尚有生命迹象。
徐笙伏在床边,端详傅易辰的脸。徐笙从未这样认真仔细地去看一个人。
眉骨上依稀有条疤痕。徐笙用手轻触。
旺叔老泪纵横:少爷八岁时,因踢球撞裂了头,统共缝了六针。
原来,徐笙从未了解过傅易辰,只当他是个呆子,与外面成千上万的呆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大概是他爱着自己,而别人不。只是,徐笙没想到,他竟然爱得这样深。爱到不假思索为自己挡枪。爱到连命都不要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真的是个呆子。徐笙咬牙痛骂着,撕心裂肺,不知不觉,已经潸然泪下。
过了良久,有人进来通报,说是一位先生来见。
徐笙冷水扑面,整装而去。
来人是安东尼奥尼,一脸担忧的神情。
手里一大束洁白若雪的香花。
果真是洁白的挂钟,盈盈浮动,不知会不会发出清脆的声响。徐笙立时想起就在半个小时前,傅易辰还在喃喃自语:"……订了铃兰……唯有白色才衬你……"
那样眷眷深情,浓浓爱意,如这铃兰清香,幽幽柔柔,沁入肺腑里去。
傅易辰时刻追随着自己,以自己的笑泪为悲喜,以自己的意愿为所愿。那双纯真的眼睛,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心悦君兮君可知?
徐笙捧着莹白的花朵饮泣。
安东尼奥尼手足无措,只得慌忙搂住他。
薛正荣与警察交流完毕,回来通报。杀手是专业人士,在逃跑时被捕获,已经交给警方。
"方才靖南已经初步查明,幕后主使极有可能是周家人。"薛正荣低声道。
"是么?"徐笙回想,自剪彩开始,到午餐结束。那个天使般的小女孩,莫不是与周世嵩有些形似。还有那一束早到的大红玫瑰花,那么美丽,那么红艳,像极了鲜血。……徐笙心惊肉跳,只觉天旋地转,这分明是有预谋的刺杀,奇怪自己竟一点预感也无。
徐笙悔不当初。
"是否通知警方?"薛正荣急问。
"既然是买凶杀人,交给警方恐怕没什么大用处,"徐笙道,悲愤交加,"该怎么做,你自己知道,莫要再让我失望。"
"是的。"薛正荣垂首,自责万分。
"记得加派人手,进入医院的人都要勘察,直到周家人死绝。"徐笙阴沉肃杀,冷冷地道。
病床上的傅易辰依旧面无表情,面孔惨白犹胜床单,脸庞一点神采也无。
徐笙轻轻拥住傅易辰的胸膛,仿佛那胸膛也变得单薄了。
那有力的心跳呢?那种能穿过手掌直达内心的心跳。
如果傅易辰就这样长睡不醒……如果傅易辰再也不会露出那真挚笑容……
徐笙开始不敢想象。
傅易辰尚未带他去看"雨洒黄金"……
徐笙捂住脸,再一次流下泪来。
"你也该休息了,我来给你做些东西吃,然后好好睡一觉,"安东尼奥尼揽着徐笙的肩膀,关切地道,"不然,傅一醒,你又要躺下了。"
徐笙依言,由安东尼奥尼陪伴着离开。
安东尼奥尼取出窖藏30年的克鲁格珍选香槟来招待徐笙。徐笙却魂不守舍,食不知味,连平时心爱的巧克力塔都未动。
冷风过境,月色凄寒,修长剪影延伸自吊兰下,孤独无依,清寂哀绝。
徐笙坐在露台上,望着漆黑天空,独自发呆。料峭寒气升起来,一点点地洇透衣衫,渗入了心里,冷得僵麻,冷得生疼。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你恐怕爱上了此人。"安东尼奥尼在徐笙背后叹息。
"什么?"徐笙回魂。
"听说他为你挡枪?"安东尼奥尼转了话题,一脸同情。
徐笙默默颔首。
"他这般爱你,莫辜负了他。"安东尼奥尼朝徐笙眨眨眼。
徐笙再次颔首,挤出一丝笑,眼泪又落了下来。
就在这短短几个小时间,徐笙仿佛已将后面十年的眼泪统统用完了。
"傅爱你,而你也爱上了傅。"安东尼奥尼拍拍徐笙的肩膀:"结局还不算糟。"
徐笙倚栏不语,闭上眼,摇摇欲坠。
今日之事再一次纷纷过目,只觉恍如隔世。
原来,不知不觉间,情根已自然而然地植入心里,只是徐笙并不自知。
徐笙曾经以为这种情怀已经过去了,自戏班里爱上过同台献艺的师姐后,他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可是今日却死灰复燃,足以燎原。
所幸傅易辰还未死。
所幸现在知道,也不算晚。
春雨绵绵,细如银毫,密密斜织。旋即雨过天晴,黄莺啼转,和风荡荡,杨柳依依。园中姹紫嫣红开遍,璀璨烂漫,逦迤满园,灿若云锦朝霞。
傅易辰已经转至老宅修养,却似乎仍无苏醒迹象。
结束几日操劳的徐笙前去看望傅易辰。
踏入房门,却见一个白影飞快一闪,徐笙下意识拔枪相向。
定睛一看,竟然是傅易辰!
头发剃短,胡须刮净,面孔青白,颧骨高耸身着丧服一般的病人袍子,憔悴瘦羸却神采奕奕。
徐笙又惊又喜,却忍不住骂道:"跳来跳去似个猴孙做什么?"
傅易辰好似作奸犯科被人逮个正着,脸上泛出红晕来,讪讪地道:"原本想回到床上给你惊喜。"
"惊喜,惊吓还差不多,知不知道方才要不是我看清楚是你,你又好吃上一颗枪子。"徐笙没好气,把枪收好,还不解气,接着诅咒道,"最好永远不醒,免得我看着心累。"
傅易辰微微诺诺,无辜地眨眼。
"什么时候醒的?"徐笙抚摸傅易辰的脸庞,眼框微红,春水似的柔媚。
"收到花了么?喜欢么?"傅易辰答非所问,欣喜万分地凝视着徐笙。徐笙苍白清癯的脸颊、消瘦的身躯让他心疼。听傅易辰此问,徐笙胸中柔弦一颤,几欲落泪,再也忍不住劫后余生的激动,将傅易辰搂在怀中。一股疼痛再也压抑不住,自哽咽的喉间,直到心底去,一路开天辟地一般,却是甘愿的。
"笙笙……笙笙……"傅易辰柔声呼唤着,深情缱绻,百转千回。
"为什么?为什么?"徐笙叠声问道,声音低滞,爱恨交加。
"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傅易辰如奉纶音,动情不已,俯首亲吻徐笙的额角,"笙笙,你知道的,我爱你。"
笙笙,你知道的,一切只因我爱你。
徐笙泪盈于睫,哑然失笑,只紧紧拥住傅易辰。
傅易辰的胸膛温暖,且坚实。傅易辰的手指干燥,温暖。
那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昭示着主人蓬勃的生命力。
他还活着。
他爱他。
会是永远么?
不知道,但徐笙也并无奢望。
Chapter12 栖双 上【已修】
"这次无声无息地整垮周氏,一点战争场面也无,未免有些不过瘾。"充满玩味的叹息在耳边响起,绵密的亲吻重新落在徐笙汗湿的肩头。
"怎么,依你的意思,非要轰轰烈烈的不成?"徐笙睹了潘子琛一眼,似笑非笑地。
事实上,自傅聿甄病危起,傅易辰就奉傅聿甄之命开始与四洲会接班人——潘子琛接触。不论是高新技术开发,还是其他项目的合作,这些都是有利于双方的事,只要不涉及傅氏的地下产业,徐笙便当作不知,听之任之。然而,傅易辰报仇心切,竟然很快就把主意打到周氏上去。先是和美国的几个地产商巨头合作,利用竞标设下陷阱,先后高价转手了三块上好的地皮,几乎吃空周氏的实际资金。此时的徐笙并无觉察有何不妥,并未加以深究。接着,傅易辰联合潘子琛和美国当地的势力,通过基金链,操纵华尔街股市,影响港股,遂引股民入套,聚集资金。此时,徐笙开始怀疑了,便立即让何祁东和薛正荣去搜集情报,得知傅易辰私下联合潘子琛,徐笙大怒呵斥之。只是没想到之后,傅易辰会通过周彦敏提供的周氏内部资料,匿名揭露周氏内部丑闻,并让警方介入,使周氏的股票彻底崩溃。届时,傅易辰便利用先前筹集的资金替周彦敏——周氏三子,一举夺得周氏。
这样一来,除了能铲除了周世嵩一派的人,还让周氏上下欠下傅氏人情,为日后成为合作伙伴成为可能,同时,还得以保全其势力,使四洲会里的潘、乔、傅、周四股大势力相互制衡。而在这样一场无形的恶战之下,四洲会皆会收到不同程度的折损。即使潘子琛有通天手腕,也无力坐收渔翁之利,尽收傅氏与周氏于囊中,从而必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成为傅氏的盟友,而不是对手。
这个计划可谓完美无缺,天衣无缝,且进行得无知无觉,表面看似毫无关联,实则环环相扣。狡猾诡诈如潘子琛,也竟无计可施。傅易辰心思之缜密,竟连徐笙也未看出来,真是低估了他。
傅聿甄若是在世,恐怕也要不禁抚掌长叹:"后生可畏。"
——那天,是他错怪了他。
"自从傅老爷子走了,傅氏便一直默默无闻,不露圭角,不矜不伐。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扩大产业,还拱手相让?"潘子琛故作不解。
"你问我?不如问问你更合适吧。"徐笙嗤笑,眼神戏谑。
潘氏在美国华人界的势力几乎可以只手遮天,一举一动都事关全球华人企业。
几十年来,四洲会动荡不休,但是潘氏却屹立不倒,仍居四大势力之首。年度例会上,潘子琛竟公开处决周氏与乔氏的几名骨干,却不阐明缘由,除了立威与泄愤之外,其吞并乔氏之心,昭然若揭。
这次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搞垮周世嵩一行人,若是只有傅易辰一人之力恐怕一事无成,必有潘子琛在其中大力扶助。然而,光靠傅易辰一人,又怎么能请的动潘子琛这座大佛?潘子琛想必是另有所图,所图之物十有八九就是傅氏的地下产业了。
交出傅氏的地下产业,对傅氏上下则意味着,傅氏基本上脱离了四洲会,从此身家清白。而对于徐笙而言,傅氏脱离黑道了,他完成了对傅聿甄的承诺,他将得到自由。
然而,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潘子琛干笑数声,转念一想,道:"怎么,傅易辰没有把他与周彦敏的合作告诉你么?"说罢,潘子琛翻身压住徐笙,盯住那张微微诧异的脸,脸上的笑容很古怪。
徐笙挑眉,露出一抹略带轻蔑的浅笑,如一朵玉梅幽幽绽放。他没有推开潘子琛,反而将手放在他的肩膀,轻轻揉捏那坚实的肌肉,却问:"你——不舍得放开我?"
被点破心事,潘子琛也只是稍稍一怔,旋即自嘲地笑道:"你很信任他?"
他,自然指的是傅易辰。
徐笙不动,好整以暇地凝视着对方,眼睛是两汪幽沉的黑,深不见底:"至少在工作上,我完全信任他。"
潘子琛俯下身,轻轻吮吻徐笙脖颈处的朵朵桃花,轻笑:"工作,你的信任只限于工作,没想到你对傅老爷子还真是忠诚。"
徐笙挺了挺身体,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幽幽浅浅的冷香慢慢熏蒸,仿佛春夜香艳浓丽。一双妙目似凝了日月光华般流光溢彩,嫣红的嘴唇勾出一抹邪邪微笑,悠悠道来:"不错,我是傅家人,这颗心自不会负他,但我的人就不一定了。"
说罢,徐笙勾住潘子琛的脖子,张口就咬住了潘子琛下巴。潘子琛吃痛,轻呼一声,大掌一把扣住徐笙的脖子,用力向后一扯。徐笙也不恼,仿佛喜欢潘子琛的粗暴似的,依旧媚眼如丝,呵气如红,透明的口涎挂在唇边,魅惑非常:"你欠我的,我可要还回来。"
潘子琛危险地眯缝起眼睛,握住徐笙洁白圆润的肩头,忽地在脑中捕捉到了什么,危险地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那时候你是装的。"
徐笙眨眨眼,用极轻极软的声音反问道:"不装,你能饶得了我?"
手指抚上潘子琛的身体,徐笙轻笑出声,带着不自觉的娇媚,一朵朵炙热的呼吸喷溅在潘子琛的胸口。灵动潮润的舌尖撬开了潘子琛的牙关,酒酿般的甘甜和微香的清淡气息,随着口舌交缠,慢慢渡入了潘子琛的腹中。一双灵活的双手也不安分地游移在潘子琛健壮的身躯之上,肆意挑逗。
在徐笙放肆的引诱之下,潘子琛呼吸愈发急促。一股热气涌上四肢百骸,满腔被压抑的感情几乎狂涌而出。潘子琛一把钳住眼前的玉体,攫住那娇嫩甜美的唇,反客为主,牢牢锁缚。
"我不会放开你的!"潘子琛低吼着扑将上去。
这般,再一次,沉沦……
只是,情(谷欠)浓腻,人心却是叵测。
尽兴之后,徐笙搂住酣足昏睡的潘子琛,慢慢地梳理着他潮湿的发丝,心底冷笑。
不过是个交易。
黄昏的微光自如盖树阴缓缓透过,撒下一片流动的浅绿光影。傅易辰在底下的湘妃竹凉榻上,负暄而读,凝眉不语。
徐笙自小径上悄悄步过去。傅易辰却如心电感应一般,合上文件夹回过身来。徐笙依稀只睹见那一页上的"协议"二字。傅易辰面色如常,随手将文件夹放在小几上,温文尔雅地一笑,道:"回来了?"随即欠了欠身,给徐笙腾出地方。
徐笙不坐,而是径自躺上大红锦缎的蟒纹软垫,将头枕在傅易辰的怀中。
不自觉地朝他风情万种地一笑,傅易辰竟立即脸红耳赤地把目光转向他处。见他反应仍旧如此生涩,徐笙心动,忽地起了逗弄之心。
"你——还那么喜欢我?"徐笙直言不讳,眼里落满了深深浅浅的树影和绚烂的日光,旋即清碧流离,熠熠生辉。
"喜欢,嗯不,是爱。"傅易辰依旧羞涩,深情款款,温柔满载。
一样的回答,徐笙确是不一样的感受。当时嗤笑他的单纯与天真,嗤笑自己被如此廉价的手段所取悦,而现在这句话却如一股甜丝丝的暖流自心底涌起,延至四肢百骸,旋即浑身酥软,志得意满,遂觉身轻如燕,心醉神迷。
原来,这便是情,这便是爱。
唉,真好。
徐笙喟叹。
徐笙伸手揽上傅易辰的脖子,手肘慢慢弯曲,傅易辰的身子就伏了下来,四唇交接。
傅易辰感到徐笙的手指插入了他的发丝,那梦里的双唇深深地吻住了自己,温柔缠绵,却不依不挠。那甘冽清凉的气息度入自己的口中,犹如一线清泉流经自己干涸龟裂的心田,瞬间阳光遍野,花开成海。
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犹如雪花飘落冰面一刹那的凝结,这个永恒之吻。
"是真的么?"傅易辰凝视着徐笙,因欣喜而悸动,难以置信地以手指轻触那双湿润的唇。
蝴蝶婆娑,徐笙欺身轻啄了一下傅易辰的唇,唇角含笑:"是真的,两个人都是。"
"为什么这么问?"徐笙眉眼弯弯,犹如初见的那一天,十足的可爱。
"因为,因为你还没有说……"因为你还没有说"我爱你"。傅易辰羞怯地低下头去,甚至有点手足无措,因为这幼稚的想法。
徐笙只搂住他。傅易辰的心跳得极快,一下一下,好似一张绵绵密密的网,安心舒适,徐笙觉得熟悉极了,于是二人又靠近了一些,紧紧相拥在这个静谧的黄昏。
Chapter12 栖双 下【已修】
作者有话要说:会温馨很久~~~~~
几日后,徐笙获赠一份大礼。
买凶刺杀傅易辰的周氏三女——周彦淑,在逃亡途中,不幸遭遇劫匪,财色两空,现已神志不清。那名小女孩,也就是周世嵩的孙女,周彦淑的独女——周玉玲已经被卖至泰国。文件末尾还附有一行小小铅字,是著名的精神疗养院的地址。
一看这作风,徐笙自知此为何人之手笔。
难道真要为我杀尽所恨之人?
徐笙没有丝毫报仇雪恨的畅快和喜悦,心底只有浓浓的不屑,和刻骨的嫌恨。
只是,即便如此,交易还是要进行。
身为傅家人,历来都深知一句箴言:利益面前,一点点牺牲不算什么。
傅易辰正巧抬起头来,看到徐笙手里的快件,疑道:"这是什么?"
"周彦淑已伏法。"徐笙合上文件,平静地道。
傅易辰颔首,又仿佛有些歉疚似的撇开目光去,迟疑地问:"荣兰怎么样了?"
徐笙微愕,没想到傅易辰会问起周荣兰。徐笙如实相告:"就在你昏迷那几日,周荣兰被寻回。她每星期会去看望周彦淑……"目光在傅易辰脸上逡巡片刻,徐笙方才接着道:"周荣兰似乎没有回周家,但也不知道被什么人收留了……"
"我知道,"傅易辰神色黯然,"书赫在照顾她。"
徐笙不是不惊讶,收了文件,抬首扫了一眼落地大钟,提醒道:"会议要开始了。"
例会上,傅易辰踌躇满志,指点江山。
徐笙自然为之心动。
而触到徐笙温柔和煦的目光,傅易辰又羞又喜,双颊犹是泛出浅浅红晕,频频念错词句,听得一帮元老糊里糊涂,累煞了屡屡提示的秘书刘劲。
即便是徐笙表示接手傅易辰之后,傅易辰依旧纯情得令人发指,一点心绪也掩不住。所幸傅氏元老个个忠心耿耿,绝无作乱之心,若是傅易辰生在乔氏,恐怕就要成为乔擎的刀下之鬼了。
徐笙不禁嗤笑,而旋即又是满腹的柔情,甜腻如蜜,香软如梦。
爱,可不就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拿破仑致约瑟芬:"我将把你紧紧地搂在怀中,吻你亿万次,像在赤道上面那样炽烈的吻。"
济慈致芬尼.勃劳恩:"我真希望你我能变成蝴蝶,哪怕只在夏季里生存三日也就足够――我在这三日中所得的快乐要比平常物事年还要多。"
梁实秋致韩菁清:"有桩事你也许没注意,你给我的那把牙刷成了我的恩物,每一次使用都得到极大的满足,我要永远使用它,除非你再给我一把。"
原来,爱一个人,就是如此。
徐笙自然不奢望永远爱或被爱,只图一时的拥有。
相思相见知何日?花前月下暂相逢。情到深处情亦浅,老翅寒暑不如分。
往日回忆起来,他们还曾经拥有过彼此,快乐圆满,无虑无忧。
至少,他们曾彼此深爱。
至少,徐笙和傅易辰曾经彼此深深相爱。
思及此,徐笙的嘴角忍不住勾出一抹会心的笑来。
台上的傅易辰说,傅氏基金合并到牡丹基金,同时设立儿童基金,并开办一所救助失学儿童的全日制免费学校。
与会代表热烈鼓掌,尤其是两位作为特别嘉宾的圣心堂修女。
望着神采飞扬的傅易辰,徐笙却凝神细思起来。
周氏这一变动,到为傅氏争取了许多机会。不仅为聿甄报了仇,年前被周氏夺去的市场份额基本夺回,而且周氏的军火商也因周氏内部顽疾暴露,不惜纷纷违约,而选择了一向稳当的傅氏和潘氏。傅氏形势一片大好,但徐笙自觉傅氏已然越陷越深,脱离四洲会的机会也日渐渺茫,而自由,徐笙苦苦追求的自由,恐怕再也没有自由。
好在如今,徐笙心有所系,不再是荒烟坟茔处,一缕飘渺孤魂,鸡鸣而寐,枭啼则出。
命运残酷,我知,但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我会全心全意全力地爱你。
仿佛,前事尽忘,再世为人。
阳光明媚的一日,徐傅二人相约在傅氏收容院,预备做一天的义工。
傅易辰从来没有见过徐笙穿得像今日一般——白T恤,牛仔裤,球鞋。还来不及细看,两个人已经被当成普通大学生引入人群,向收容院里走去。
两人被分配到不同的工作。徐笙被分配去花园除草,傅易辰则被分到另一组,要带新来的十一名孩子搭公车去市区的医疗中心打预防针。
原本以为孩子们都像小天使,结果点名的时候一个个看过去,不禁令人心酸扼腕。他们年纪尚幼,本应承欢膝下,却满面忧伤畏惧之色,一双本应单纯无暇的眼睛里,尽是如影随形的畏缩和疑虑。尤其是一个名叫刘子嘉的小女孩。其生母是流莺,意外剩下她后,就将她丢弃在公厕附近。后来一个老伯收养了她,却不是出于好心,在她七岁的时候就强迫她□。被邻居发现并告发后,刘子嘉被转到救助站,却在那里受尽歧视。不仅是成年人,连同龄人都排斥她,虐待,捉弄,嘲笑,在她的课本上乱画,往她的椅子上涂快干胶,把她左脚的鞋子藏起来。她不堪忍受,逃离救助站,躲在一个废弃祠堂里数日。被一名修女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最后将她带到了傅氏收容院。
傅易辰甚是同情之,他试着同刘子嘉聊天。
傅易辰半蹲着身子,撑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打针痛不痛?"
刘子嘉尝试着微笑,但失败,只好默默摇头。
傅易辰又问:"你喜欢糖么?"
刘子嘉瘦如鸟爪的小手揪着裙摆,缓缓地点头。
傅易辰将一个不二家的限量版糖罐放在她膝盖上,真诚地道:"送给你。"
彩色扁圆罐子上那张可爱的笑脸让刘子嘉愣了愣,她伸出手,却不敢摸,突然缩回来。头埋得更低,她小心翼翼地低问:"你是不是可怜我?"
傅易辰也愣了愣,双目圆睁:"你有手有脚,谁会可怜你?"
刘子嘉只觉突然眼前豁然开朗,打开罐子,分糖给在场的孩子,也给傅易辰一颗。
傅易辰揉揉她的头,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她,并语重心长地道:"只要你愿意,任何时候都能重新开始。"
笙笙,我们也能重新开始。
傅易辰只觉信心满满,眼前一片光明。
回到傅氏收容院,傅易辰想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花园看徐笙。数十小时未见,傅易辰已觉隔了几个世纪,如吸血食肉,思之欲狂。
傅易辰过去的时候,徐笙正在给老人唱粤剧。
"……记得青楼邂逅个晚中秋夜,我共你并肩携手拜月婵娟。我亦记不尽许多情与义,真正缠绵相爱又复相怜……"
徐笙见傅易辰一来,凤眸晶亮,菱唇衔笑,凝睇情郎,唱得愈发动情。那苍凉萧瑟的相思之情,在烟霞横天、草长莺飞的光景下,低回婉转,荡气回肠。
"……共你肝胆情投将有两个月,唔想同群催趱要整归鞭。几回眷恋难分舍,真系缘悭两字拆散离鸾。泪洒西风红豆树,情牵古道白榆天……"
眼前仿佛又是那个在青纱曼舞间,朱红灯笼下,执杯浅笑,千岁风流的徐笙。
白衫,檀扇,蝴蝶扣。
春风暗度,浮光斑驳,心摇影动。
傅易辰支着腮,伸出两指打着拍子,听得如痴如醉,迷离的眼中犹是亭里拈起一片桃花瓣的温柔。
曲罢,老人们热烈鼓掌,徐笙站在人中,竟也羞红了脸面。
傅易辰把刘子嘉的事情告诉徐笙。若是往日,徐笙定又是一副淡漠冰冷的模样。
可是,是谁说的,无论听情人说什么,都是一种享受。
此时此刻,徐笙听得出奇地专注,一双眼睛片刻不离傅易辰的脸。看那张脸时而嫉恶如仇,时而悲天悯人,表情生动至极,心里尽是腻腻的甜。
最后,傅易辰喟叹:"难怪那么多人羡慕权势,动动舌头便可以为人消灾解难,俨然上帝一样,多么叫人感动。"
"不错。逢人施惠,劳苦大众就如沐天恩,哪里还管得是黑是白,抑或事后要付出多少代价。"徐笙低头,淡淡地扫了一眼手腕,神色却有些古怪。
惟恐徐笙思及自身,傅易辰自知失言,立即补救:"晚上去哪里吃饭?"
徐笙抬头,天真眨眨眼,娇憨无比:"我想吃鱼丸、碗仔翅、老婆饼、钵仔糕……"
傅易辰被这一串小吃名怔了怔,旋即展颜,提出最佳方案:"我们去尖沙咀。"
徐笙举双手赞成,高呼万岁。
作者有话要说:会温馨很久~~~~~
Chapter13 耽幸 上【已修】
饱满的红白鱼丸上腾着热气,漂着芹菜的清汤格外诱人。穿过呛人的油烟和水蒸气,傅易辰步过人行道,小心翼翼地把纸杯递到徐笙手中。
温热自杯壁透出来,手心很快就变暖了,徐笙用竹签叉起一只鱼丸。入口香嫩,用牙一咬,一包鲜甜。徐笙满足地笑起来,脑海里蒸腾着幸福的眩晕感,忽地叉起一只举到傅易辰面前。傅易辰盯了鱼丸数秒,又将目光移到徐笙笑眯眯的脸上,才愣愣地张嘴,尚不敢相信这不是梦。
"你以前没吃过么?"徐笙淡淡地问。
霞光雾气间,徐笙微微低垂着头。浓睫染翠,鼻凝鹅脂,柔软的发丝荡在眉间,晕晕染染不似真人。热气使前额沁出汗来,慢慢凝成透明的水珠,突然滑下,落在唇上,徐笙一张口,同鱼丸一起吃掉了。然后,细嚼慢咽,间或喝一口汤,末了舔一舔嘴唇,继续。
"没有。"傅易辰摇摇头,看着身边实实在在的徐笙,食相贪婪,如放学肚饿的孩童一般。心底的爱意翻涌,如水波柔柔地漫上来。
我愿爱你,直至时间消亡。
傅易辰的一颗心在胸膛里低鸣。
"以前师父奖了钱,我就和师姐一起去吃临街的大排档,师姐最喜白记的猪肠粉,常说'劲滑白雪雪'。"徐笙抿抿唇,意犹未尽,又有些惋惜,"不过,后来政府规划,那块地就拆掉了。"
"那你喜欢什么?"傅易辰问,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我?"徐笙用竹签戳戳没有鱼丸的汤底,眼神染了些许落寞,声音清冽低沉,似在自语,"我不过是想出来走走。"
我只是偶尔,享受一下自由。
"以后我会经常带你来的。"傅易辰信誓旦旦。
徐笙眼底生热,柔波涌动,轻轻道谢。
傅易辰揽过他,亲吻他的额头。
洲际酒店的无敌海景,令无数人动容。
十六楼的高度望下去。落日西沉,夕霞赤红,云光横墨,如苍天泣血。黝黑海峡与绵延道路仿佛血与火的光舌,令人陡生疑惧和恐慌。
徐笙伸手抚窗,对着这可怕的天色,梦呓般地低吟:"凝视着夜色幽幽,我站在门边惊惧良久,疑惑之中似乎梦见无人敢梦的异幻;可那从未被打破的寂静,却无迹可寻,"丽诺尔?"便是我嗫嚅念叨的唯一字眼……"
"……我念叨"丽诺尔!",回声把这名字轻轻送还,唯此而已,别无他般。"傅易辰站在徐笙背后,接着吟诵。
良久,二人仿佛都被这妖惑鬼祟的夜景所震慑。
"没想到你会背这首诗。"傅易辰低叹。
"读书的时候,室友选修一门关于爱伦坡的课。我英文素来不好,但听他日日吟诵,也觉另有一番味道。"徐笙道,今日回忆似乎特别多,如洪水猛兽一般。
好在,如今,已经有人可以倾诉。
"你不觉得这与今日的黄昏很相配,浓烈的绝望。"徐笙笑,眼底一抹苍凉。
傅易辰不语,环上徐笙的腰肢。
"你可喜欢过他人?"徐笙悠悠地问。
傅易辰思索片刻,认真地答:"有。九年级的时候。"
"女仔还是男仔?"徐笙好奇。
"是一个女孩,比我高两级的学姐。"傅易辰挑眉,有问必答,似小学生一般。
"喜欢她什么?"
"因为不喜欢洋妞,全校只得八个华人女性,就数她最漂亮。"傅易辰大约因为羞涩,顿了顿才接着道,"如今才知,自己当时有多肤浅。"
"青年男子谁个不善钟情?妙龄少女谁个不善怀春?这是我们人性中的至洁至纯。"徐笙不以为然,坦然回首,答之以歌德。
触及徐笙含笑的目光,傅易辰却脸颊飞红,吐露真情:"不是,而今看着你,才知何为'倾城'。"
语毕,傅易辰才觉失言,惊慌地看着徐笙。
意外地,徐笙只是浅浅一笑,以示无妨。定睛望去,那两汪碧潭般的眸子,秋水盈盈,柔光点点,恰似柳絮纷飞里的一漪春波,载着一瓣桃花远去,教傅易辰心动不已。"方才同你说过师姐吧,本姓梁,花名叫做紫凤。师姐长我两岁,却俨然大人一样,待我是极好,那时我顶喜欢她。"徐笙娓娓道来,眉眼娇俏,莲腮几笔红桃,"师父罚我跪在堂子里,师姐知我怕黑就陪着我,晚上在台子上一起唱曲儿。"
徐笙侧过头去看傅易辰,傅易辰也正好低头来看他,傅易辰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激情,伸手拥住徐笙,低声呼唤,千回百转,柔情缱绻。
二人相视而笑,紧紧相拥。
满眼河山空望远,不如惜取眼前人。
一个长吻之后,背后已是漫天星斗,一片海阔天空。
"笙笙,我爱你。"傅易辰虔诚无比。
"我知。"徐笙埋在傅易辰的胸口,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慢慢地和自己的重叠,融为一体。
大约是昨日累着了,加上锦衾暖床,徐笙睡得异常地沉。
眠中无梦,徐笙却无端惊恐,也不知如何醒来,但觉天光大亮,是时候起身了。
环顾室内,并非在酒店套间之中。徐笙并不惊慌,下床取水来喝。
傅易辰自外头步进来,只着了一件浴袍,抬首即见徐笙,会以一笑:"醒了?"
徐笙默默颔首,凤目微眯,似在梦中。良久,方低低发问:"这是何地?"
"一艘游轮。今日有画展和拍卖。"傅易辰取毛巾擦起头来。
千篇一律。
但徐笙还是关了手机,取了晨缕,向浴室走去。
早餐在阳台上,不,已是中餐。
侍者轻轻移出座位,抖开餐巾铺在徐笙腿上。接过递来的菜单,徐笙只觉菜色油腻,点了南瓜枸杞大米粥。傅易辰对西餐很是适应,鲜榨蔬果汁、全麦土司、培根煎蛋、色拉。
尚未到达展厅,傅易辰便遇上了熟人,三句两句又扯上了生意,无奈被人拉走。
徐笙并无不悦,傅家人历来如此。
Chapter13 耽幸 中【已修】
画展的主题是超现实主义。
高耸入天的石柱上布满流泪的眼睛。情人们枯槁破碎的纠缠十指。万丈深渊之中哀号的变形人体。冷青色沙滩上拥抱着腐烂少女的死神。幽蓝夜空与苍黄大地之间的千里尸坑。虚无苍凉的荒芜沙漠中人像甲虫一样爬行。棺木相累而成的通天高塔。……
直面这些世间破碎颓败的场面和匪夷所思的奇景,在场之人连连惊呼,无不感到触目惊心。
徐笙执着香槟,遛了一圈,却是心平气和。
见徐笙面露欣赏之色,一人急急步上来,好不兴奋:"先生可是喜欢?"
徐笙抬眸扫了他一眼,却淡淡地道:"不喜欢。"
那人挑眉,甚是不解:"为什么?"
徐笙耐人寻味地一笑,道:"没有人会喜欢地狱和噩梦。阁下若是为了钱,还是不要借此哗众取宠的好。"
被点破心事,那人登时窘红了脸面,欲言又止。
徐笙转身步出展厅。
海风拂面,水天一色,浪潮激荡,甲板上的白鸟惊飞而去。
在桌边坐定,便有侍者送上冷饮甜点。
一见甜点里有巧克力芝士塔,卖相可爱,纵使用了早餐,徐笙都不禁伸手取了一片来吃。大口吃食,大口喝酒,闭上眼享受人生,仿佛回到二十岁。
往事不堪回首。然而,此时不同往日。当年惨绿少年,心性易躁易怒,纵情恣肆。如今,只觉心底苍凉,好在有傅易辰在傍,已经无怨无悔。
徐笙闭上眼幽叹,略有了些醉意。
忽觉目光投射而来,徐笙缓缓掀开眼帘。
果然有人站在栏杆处望向这里,抱着臂,执着杯,似笑非笑的表情。
此人睿目俊首,温文儒雅,盯着徐笙,却眼中含笑,流露欣赏味道,倒教人自觉受到了恭维。
徐笙只觉此人有些眼熟,却不细思,还是睡觉来得好。把头靠回椅子,忽地电光闪过,徐笙知晓了。
此人乃当年宴会上与徐笙有一面之缘的乔氏二公子,如今乔氏的总裁——乔擎。
乔擎一向深居简出,一派隐士作风。两年前,乔擎一人过五关斩六将,杀退一帮弟兄叔伯,荣登大宝,见报的也不过是寥寥几笔,连个相片也无,倒教一班看客好生纳罕。坊间甚至传言,乔擎定如蚩尤一般,三头六臂八足,铜头铁额,刀枪不入,不吃不休,战神一般。即使与傅氏合作,出面的也只是他的秘书、经理和律师团。徐笙对他本人并不熟悉,乔氏主要产业在海外,两家交往亦不深。且乔氏主攻高新科技一块,傅氏也是近几年才与乔氏接触。只是今日,与潘子琛合作了,还是知己知彼的好。
徐笙直起身子,又顿觉无奈。
说好是度假,结果两人都被生意缠住了脚跟,好生没趣。
睁开眼,乔擎已然坐在徐笙对面。
乔擎的开场白很值得玩味,他说:"没想到又碰到你。"
徐笙失笑,道:"一个'又'字怎抵得起五年的功夫?"
乔擎仿佛很愉快:"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徐笙呷了一口酒,优雅地勾起嘴角:"乔氏二公子,绝佳的人物,怎么能忘?"
乔擎也笑,一对梨涡在颊上显现,目光沉黑,探下去竟探不出个底来。
"到现在,也不肯把名字告诉我?"乔擎转着手中酒杯,抬眸望了徐笙一眼,十足的优雅。
徐笙再次失笑,他当然不信乔擎所言,但也没有戳穿,于是自报家门:"徐笙。"
"可是'凤笙休向泪时吹'?"乔擎问。
徐笙欣然颔首。心底将李后主之《望江南》背了一通,又拿起巧克力塔来吃。
"二楼翡翠厅有拍卖,为何不去?"乔擎转了话题。
徐笙抬眸。
忽觉恍然,与乔擎的两次邂逅都如此相似,自己都在大快朵颐,也乔擎在一旁瞧着,变着法子同自己说话。
"我并不喜欢古董。"徐笙如实答。
"那徐先生喜欢什么?"乔擎问。
徐笙诧异,怎的都这般关心我徐笙的喜怒,莫非今日黄历上写着"宜:取悦徐笙"?
"喜欢钱。"徐笙面不改色。
"呵,"这回轮到乔擎失笑了,"你缺钱?"
"不错。"徐笙不卑不亢,敛了笑意,娓娓言之,"我儿时肚饿便去偷食,结果被人逮个正着。我取出唯一的一个角子,那店主却取出一沓纸钞羞辱我。故此,每逢领薪之后,我便将其全部兑成现钞,久久在手心拍打。"
明知是个玩笑,乔擎竟也不恼,反而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徐笙偷眼瞧了他数次,心觉这乔家老二也真是有趣。
"我记得乔氏与傅氏一起在做一个高新技术开发项目。"玩笑也开够了,徐笙提起正事儿来。
"是的,徐先生有什么高见?"乔擎很是不耻下问。
徐笙摊手耸肩道:"我也不甚明了。"
"那不妨由我来解说。傅氏与乔氏的合作的主要内容是……"乔擎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徐笙偷偷打了个哈欠,果然好生没趣儿。不过,见乔擎措辞谨慎,口若悬河,而面色如水,毫无波澜,徐笙竟看不出乔擎是喜是怒。不禁心下一凛,这乔擎一脸和和气气,心机定是深沉无比,这道行恐怕在潘子琛之上。难怪潘氏非要傅氏应援不可!
乔擎也不知说了几分钟,念叨着一大串学术名词,竟不觉口干舌燥。
傅易辰步出翡翠厅,径直到了甲板的咖啡座。
徐笙一见傅易辰如蒙大赦,立即打断乔擎的演讲,替两人引见。
结果,二人大谈生意经,甚是投机。
徐笙环顾四周,忽地展颜兴叹,幸好有喝不完的酒。
天色(谷欠)晚,傅易辰才向乔擎告辞,再一看,徐笙早已醺醺然,会梦周公去也。
本来还在庆幸一路上徐笙都没有醒转,谁知他一沾床铺便醒了。一双醉意矇眬的眼似怒非怒地一瞪,傅易辰只觉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是排山倒海的歉疚和羞赧。傅易辰脸上可疑的红晕却使徐笙心下一动,伸手揪住他的领带,张口咬住了他的唇。傅易辰闷哼一声,亦不甘示弱,展开攻势。一场舌战下来,二者皆是气喘吁吁。徐笙犹是烈酒熏蒸,浑身柔若无骨地贴在傅易辰的身上。惊觉傅易辰有了反应,心下竟也羞涩起来,徐笙咬唇不语,蜷起身来,双颊上那两抹快要渗出水来的胭脂色直直扫到鬓角去,贝壳般的耳朵红得透明可人。
清寡的肤色自衣衫半解处显露,白润如玉,直教傅易辰晃了眼去。掌下肌肤甚是凉薄,触手却是温热,游移半晌,柔腻如脂,丝滑如缎,令人爱不释手,怜惜不已。爱意朦胧,徐笙蹙眉轻哼,惹得傅易辰抬眼望去。鬓发如墨,粉面似桃,眉蹙春山,眼横秋水。细看那玫瑰色的一瓣耳,说不出的妖艳浓腻,销魂蚀骨。顿时情潮狂涌,一股热气直冲脑门,携着情丝万缕一把拥住绵若羊脂的徐笙。
"笙笙……笙笙,我爱你……"
傅易辰虔诚地将一枚枚执着的吻烙在徐笙身上。细碎而浓烈,濡湿而热切,鬓角、眉骨、眼睫、鼻梁、耳、下颚、喉结、锁骨……沿肩线而下,每一尺,每一寸,都属于这个美得让自己窒息的男人,都属于这个自己用生命去爱着的男人。
傅易辰内心滚烫如熔岩,手势极尽温柔怜惜,视徐笙如绝世珍宝。徐笙仿佛置身于蜜浪之中,一颗冰冷的心被傅易辰熔化,再无芥蒂,再无抗拒,彻底沉沦。
一次次自巅峰直坠而下,天上人间。柔肠百转,爱恨焦灼之至,徐笙仰首便咬上了傅易辰的肩膀。傅易辰以为徐笙疼极,生生扣住那一握的纤腰停了下来,细吻那一张沾满汗水的心爱的脸庞。
徐笙颤栗抬手,伸出尾指,轻轻沾掉傅易辰紧蹙眉头间的汗水:"……辰,不要停下来……"
徐笙凝视着傅易辰,眸子如洗,恍惚地笑。忽地一滴泪溢出凤尾般的眼角,甜蜜酸楚,绝望无助。傅易辰神为之夺,百转千回,爱恨交织,疼得发狂。已经分不清欲要破胸而出的是爱还是恨,只觉一股冲天热气铺天盖地,恨不得将他揉进身体之中,成了他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方才罢休。
灯光影里,鲛绡帐中,雨意云情,鹣鲽情浓,山盟海誓,舍生忘死。
情事过后,二人拥得严丝合缝。徐笙半合着眼,贴在傅易辰身上。烟慵云懒,筋疲力尽。柔情蜜意之余,但觉形骸骨节熔。徐笙去看他背上的伤口,细细地舔舐。傅易辰自余韵之中喘息片刻,便起身抱徐笙去沐浴。
Chapter13 耽幸 下【已修】
"当初与潘子琛合作,为何不知会我?"徐笙忽地问起公事来,语气里仍有几丝嫌怨。
背上的手一停,傅易辰顿了顿,才支支吾吾地道:"怕你不愿意冒这个险。"
徐笙气结:"你也知是冒险,幸亏合作顺利,否则,真不知道你该怎么收场!"
傅易辰轻叹一声:"为了你,刀山火海,我也甘愿。"
徐笙一怔,哀叹傅易辰真是痴儿。心里不是不感动的,各式各样的情话都听过,从床上到床下,真情的,假意的,就属这句最窝心——苦海飘零的徐笙尚有人惦记挂心,真是老天怜悯。心下欢喜满足,转而又是一阵毁天灭地的悲凉——傅易辰离开那日,徐笙定如抽筋剥皮,吸血食肉,痛不欲生,哀绝欲死。
徐笙不着痕迹地抹去眼角的泪,却道:"先前你与美国地产商合作,几乎吃空周氏。我当你是还以颜色,我不管。可是,你竟冒险与潘子琛合作在股票上下手,也不怕被人占了便宜,你当自己的小动作别人没看在眼里?明摆着想探探傅氏的底……"见傅易辰愈发低落,徐笙止了话,顿了顿,又接着道:"亏得你拴得住周彦敏和潘子琛,这两人若是联合起来,看不剥了你的皮!"
傅易辰心底一颤,愧疚悔恨铺天盖地而来,如受千刀万剐一般痛可锥心。眼底涌起热泪,嘴唇翁动,牙关紧咬,可他不能说。幸亏徐笙背对着他,袒露着美丽身体,那么自在,那么美丽,什么都不知晓。
永远也不能让他知晓!
傅易辰如下定决心一般,双眼迸射出光芒来,向天竖起三指,当即立下毒誓:"从今以后,我若不能护你周全,教我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徐笙扑哧一声笑出来,侧首轻骂:"呆子!"眼波顾盼间,许有未干泪痕。
傅易辰讪讪然,思忖了片刻,专心替徐笙擦起背来。
"你觉得乔擎这个人怎么样?"傅易辰兀然问道。
"此人恐怕不好对付,小心为上。"徐笙沉吟。
"为什么?"傅易辰问,语气间似是不信。
"乔正天壮年离世,乔氏便由一干叔伯操控,长子二十岁年满方可继承。乔擎为其小妾所生,母亲早逝。正妻善妒,自是忌惮小妾所生又绝顶聪明的乔擎,早早将他送出国去,令其远离乔氏事业。"徐笙道。
"这我也有所耳闻,可是……"傅易辰道。
徐笙瞥了傅易辰一眼,打断他,道:"乔擎在哥伦比亚主攻的是公共关系。记得建筑业的张旭峰么?五年前,张旭峰身陷行贿验楼者丑闻,受廉署检控。消息一经披露,立即门庭冷落。正当张旭峰虎落平阳之际,乔擎毛遂自荐,并说服张旭峰由其全全代理公关事务。不出半年,张旭峰便挽回昔日声誉,东山再起。"
这也是为何徐笙极希望曹衍加盟傅氏的原因之一。曹衍毕业于美国宾州大学安南堡传播学院,供职周氏时的职位是周氏百货亚太地区的CIO(Chief
Information Officer)。傅氏自成立起来一直都是家族式企业,一干元老自是忠心耿耿,可是年事已高,固步自封,元老的亲戚们接着裙带关系进入傅氏,实有能力者有之,食白饭者亦有之,良莠不齐,又碍于聿甄临终前的嘱托,不得动之。而面对乔氏这样的英才辈出的企业,不免显得有些劣势。
傅易辰惊叹:"实在厉害!幸亏周氏没有这样的人才,不然我可要功亏一篑了!"
徐笙失笑:"乔氏可不是好对付的,自乔擎执掌乔氏开始,内部不断革新。新任的CHO(Chief HumanResource
Officer)更是唯才是举,建立了一项薪酬考核制度,还有中高层的述职大会。……对付周氏的那一套绝对不能用到乔氏身上。"顿了顿,徐笙继续道:"你资历尚浅,虽然这一仗打得漂亮,但要管理好偌大的一个傅氏,必须步步为营。况且,还有个潘子琛在,更是要万事小心,切不可大意。"
傅易辰默默颔首,谨遵教诲。
晚上的徐笙胃口奇佳,选了法式菜。头盘至甜点一共五道。傅易辰则点了一支红酒。
餐车推来之后,傅易辰屏退左右,亲自为徐笙服务。傅易辰自餐车上取过起子,一手托着瓶底,用手指转动瓶身,将年份展示给徐笙。待徐笙示意后,将起子固定在瓶塞,转动数圈,随着轻轻的一声暴音,瓶塞跳出。然后酒瓶微倾,于徐笙面前的酒杯中润底。傅易辰态度之尊敬,动作之纯熟,媲美法式餐厅的高级侍者。
傅易辰自斟一杯,略略得意地看着徐笙,颇有卖弄之嫌疑。
徐笙打趣道:"若是那日傅氏倒闭,你倒可以从餐饮做起。"
傅易辰受了夸奖,不免得意起来:"当初我在餐馆打工三年。"
徐笙失笑:"旺叔也舍得你去兼职?"
傅易辰表情夸张:"旺叔连根火柴都不让我碰,我好不容易说服他的!"
徐笙但笑不语。
"回国之际,老板特地加薪挽留我,被我婉拒。若是我应了下来,说不定现在就是个连锁餐馆的经理了!"傅易辰眉飞色舞。
徐笙轻骂:"没出息!"
傅易辰话锋一转:"那画展如何,可入得你的眼?"
说起画展,徐笙忍俊不禁,将所见所闻复述了一通。傅易辰一听那些画的内容,表情丰富至极,惹得徐笙开怀大笑不止。
"据说明日是比亚兹莱的插图展览,不如一起去?"傅易辰道。今日计划被生意打断,好生不快。
"可是画《莎乐美》的那一位?"徐笙淡淡地问。
"没错。"傅易辰答,顿了顿,意犹未尽地低叹,"奥博利.比亚兹莱,'有时他的作品达到纯粹的美,但这是恶魔的美,而常有罪恶的自觉,罪恶受美而变形又复被美所暴露。'"
"明日一起去。"徐笙见傅易辰无限向往的表情,心底一阵柔软。
观众们都在像当年谈论莫扎特那样谈论着比亚兹莱。这些插画淫(荡)而美丽,黑白方寸之间的变化竟是无穷无尽,诡异怪诞的形象,强烈的装饰意味,流畅优雅的线条,惊世骇俗的锐气,充斥着罪恶的激情和颓废的格调。
傅易辰则一脸痴迷。徐笙实在不能理解傅易辰的喜好,惊讶之余,转而将之归咎于多年英国生活而继承的岛国人特有的神经质和敏感。
一转身,徐笙遇到了曹衍。
"好久不见。"徐笙上去打招呼。
曹衍微讶,旋即笑道:"你好。"
"你看上去好太多了。"徐笙道。
"是么?大概是失而复得的缘故。"曹衍举杯,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承你吉言,我找到他了。"
徐笙顺着曹衍的目光望去,看到插画前的一名年轻人,修身玉立,似一块通透清澈的水晶,洁净得令人不敢逼视。
那个风晓。
"祝贺你。"徐笙衷心地道,将酒一饮而尽。
"那么,是否可以考虑我的提议?"徐笙因势乘便。
曹衍颔首,主动伸出手来,道:"希望合作愉快。"
"欢迎加盟傅氏。"二人握手。
与曹衍告别后,徐笙伫立在舷窗边,半个身子探出舷窗之外,小口啜饮着杯中物。凉风轻拂,发帘微动,徐笙醉意矇眬,若有所思地遥望着窗外的景色。迎着浅紫苍天,迤逦流云,徐笙一身雪白,飘飘摇摇,眉目如画,清骨风流,犹如一株含苞待放的玉芙蓉。傅易辰时不时地回头望一下徐笙。白檀幽幽,如烟缕,于心中乍散乍收,不禁心驰神往。
这是一个有着潮声的美妙午后。凝望着眼前这个真实的徐笙,傅易辰心想。
只是,徐笙似乎还欠了他什么。
对了,徐笙还欠他三个字——我爱你。
不过,傅易辰并不着急,尽管无比奢望,身心亦为之焦灼。
笙笙,我爱你……
Chapter14 云起 上【已修】
今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不仅仅是徐笙按例巡视的日子,也是傅氏接手周氏的军火生意之后的第一次巡视。
傅氏为四洲会四部之一,如今周氏败落,潘氏、乔氏、傅氏呈三足鼎立之势。原先的傅氏几乎什么都做,除了不参与毒品交易之外,走私军火、贩卖情报、色(情)娱乐、豢养杀手、经营赌场……帮中设忠、义、洪、执、礼、刑——六堂。在六年之前,十九岁徐笙便成为四洲会傅氏一部的二把手,开始逐渐漂白它的生意,试图脱离四洲会的掌控。手下之人自堂主、香主到最低一级的草鞋,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不好管教。当时,许多人不服徐笙调遣,连区区一个草鞋都敢对徐笙出言不逊。不过,徐笙一向公私分明,不涉及傅氏利益的事情,他从不插手,因而也更加心狠手辣,不近人情。
两年前,由徐笙执掌的傅氏已经脱手了所有地盘,基本漂白了各大夜总会和赌场,解散了情报组织和杀手组织,甚至违约放弃了部分军火生意,将资金转入种植园业和矿业。一年前,傅聿甄遇刺身亡,傅氏与周氏再起波澜,傅易辰初入商界,联合身为四洲会统领的潘氏,侥幸得手,使周氏易主。
如今,傅氏原先的地下产业基本洗白,但是经历了傅周一役,周氏可谓是全军覆灭,傅氏虽然身有微创,但是它在四洲会的地位更加稳固。潘子琛又将周氏的地盘和交易分别交与傅氏和乔氏代管,无疑壮大了二者的实力。而当初潘氏大费周章,协助傅氏,如今也正是傅氏报恩之时。然而,如此一来,傅氏与四洲会的关系愈发紧密,或者说傅易辰、徐笙、潘子琛三人的关系愈发难以割舍,这与傅聿甄生前的初衷背道而驰。
事情进展到如今,并不是徐笙愿意看见的。
徐笙的贴身秘书何祁东把地点安排在傅氏旗下最豪华的夜总会。在徐笙来之前,刚刚上任不久的礼堂堂主张丰,便将夜总会里里外外检查了三遍,事无巨细,甚至包括今晚的菜色和餐具。
陆靖南自南非赶回,风尘仆仆。徐笙亲自驱车至机场接他。
徐笙和陆靖南来到目的地的时候,另外五堂的堂主都已经到了,都静等着徐笙和素未蒙面的洪堂堂主——陆靖南。
陆靖南约摸三十上下,五官端正,且棱角分明,身材修长而结实,身着美军数码迷彩服,手习惯性地搭在腰间……所有武器都在进场前由他人代为保管。
徐笙仍是一袭白衫,身随檀扇,玉貌清骨,月魄冰魂。礼堂堂主张丰是第一次见到徐笙,年近四十,纵使阅人无数,亦不禁无礼地盯着徐笙,生生痴了去。徐笙也不恼,只是朝他淡淡一笑,难得的好心情。
环顾四周,乌木轻纱,檀香袅袅,另有四盏玉勾连云纹纱灯,影影绰绰。古色古香的装潢——围屏画石崇之锦帐,珠帘绘梅月之双清。桌上杯盘罗列,肴馔堆盈,酒泛金波。显然张丰是下了功夫的。徐笙露出了闲适而满意的表情。张丰大松了一口气。
落了座,徐笙一看桌上的菜色,却目色一凛,微微不悦。
薛正荣是一个严谨的人,这习惯继承自多年的军队生涯,尽管现在他在替傅氏卖命。一看徐笙的脸色,便知问题出在了何处,立即让张丰将所有肉类撤了下去。张丰甚是不解,却也不多问,立即照办。看着一盘盘精致的肉菜下了桌,徐笙的神色才稍稍舒缓。
"都饿了吧,我们先用饭。——靖南,来,试试这个。"徐笙笑着取了乌木镶银的筷子,落在一盘姜汁芥蓝片里,夹了少许放到陆靖南盘中。
陆靖南受宠若惊,神色却是如常,只淡淡地道:"谢笙少。"
徐笙亦记得薛正荣和何祁东的口味,亦替他布菜。
舟车劳顿,徐笙稍稍喝了些炖品,便极少动筷,按例吩咐何祁东餐叙后让厨房上一份杏仁豆腐。
徐笙向另外五堂的堂主介绍陆靖南:"靖南是情报科出身。当初聿甄的案子就是交给他的,上次周彦淑买凶刺杀辰少,经的也是他的手。"
众人纷纷投去尊敬的目光。
陆靖南拱了拱手,道:"以后就是兄弟了,不必多礼。"
餐后,筵席撤了下去,换上一块波斯地毯。徐笙与薛何二人坐在一边,对面便依次坐着六堂的堂主。
侍者开始上茶。
徐笙翻过手腕,抚摸细细的腕骨,闲闲地问:"钱辉,兄弟们都好么?"
义堂堂主钱辉一听,便知徐笙是在询问上一次与周氏的人火并的善后工作,立即站起身,恭敬地道:"回笙少,抚恤金都发下去了,蓝仔一家也送到澳洲定居。"
徐笙颔首,吹吹茶水,抿了抿了一口,又道:"张丰,今天的菜色不错。"
对徐笙之手段有所耳闻的礼堂堂主张丰自然以为徐笙问罪,顿时面白如纸,一颗心要跃出喉去。他扶着椅子站起来,颤声道:"笙少,我我……"
徐笙轻笑一声,眉目如画,淡淡地道:"是我事先没有知会你们而已,现在知道也不晚。都记住了,靖南是不吃肉的,下次聚餐注意就好。"
定睛细看,轻烟之间,徐笙神色如常,并非动怒,张丰一颗心又吞回肚里去。口中连连称是,将这话深深记下,心里竟是万分服帖。
徐笙颔首,放下茶碗,望向他人:"人抓到了么?"
"是福嫂的干儿子,刘召基。据他供词,那日笙少与辰少在聊天的时候,刘召基刚巧来福嫂处讨要生活费,福嫂不与他。路过书斋,听到无人随行入场,一时鬼迷心窍,便把消息卖给了周彦淑。"
"刘召基在帮么?"
"不在帮。"李怀亦答。
徐笙垂了睫羽,理了理袖笼,问道:"忠、义两堂新晋弟子几名啊?"
"回笙少,忠堂七十七名。"忠堂堂主陈华盛答。
"回笙少,义堂八十一名。"义堂堂主钱辉答。
"可会使枪弄棒啊?"徐笙问。
陈钱二人均答"会"。
"很好,刘召基就赏给兄弟们做三天靶子好了。不过,不要用真枪,用BB枪,子弹用铅弹。"顿了顿,徐笙斜泛眼波,转向执堂堂主孙定邦,道:"定邦,要是刘召基死了,就挂到我名下,按宗字辈弟子入册。至于入葬的事儿,"徐笙看向礼堂堂主张丰,"张丰,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了。"
张丰应好。孙定邦却略显为难,道:"笙少,这刘召基不在帮,最多是个高字辈的,这宗字辈相当于小香主,又算在您的名下,恐怕于理不合吧?"
"福嫂为傅家做牛做马,又疼我,我也算是给她一个交代了。"徐笙言之娓娓,眼中亦流露出一丝哀恸。神伤了片刻,徐笙才微微抬首,对陆靖南道:"靖南,你把那批货的事和几位堂主说说。"
陆靖南站起来,沉声道:"这次在南非,因为这批货,我们和一队训练有素的雇佣兵起了冲突。……"
这批货,就是十年前,潘子琛的父亲潘禄华自南非带回美国的那一批货。潘子琛经过调查,认为是乔周二氏勾结,杀人越货,嫁祸傅氏。其实不然,周乔二氏刺杀潘禄华是真,劫走货物也是真,但是,事先傅氏已经将那批货掉了包。因此,在那批货完成交易之后,乔氏与周氏便有了很深的嫌隙。两家对此事讳莫如深,表面上一如既往,但合作终究也不再像之前一样紧密。
当初,傅氏完全是出于自保,才使出离间周乔之计。而如今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这批货倒成了烫手山芋。一个星期前,就在秘密转移这批货的时候,傅氏遇到了一队训练有素的沙漠雇佣兵。好在当时刑堂的人马及时赶到支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是,至今都没调查出这队雇佣兵到底是那路人马,来自何处,受谁雇佣。
陆靖南将情况大约描述了一通,几位堂主也凝眉不语。
徐笙思忖了片刻,兀然打破沉默:"我累了,怀亦,靖南留下。其他事务,明日再叙。"
三日前,李怀亦奉徐笙之命去探望了疗养院里的周彦淑。李怀亦除了是徐笙的私人医生之外,也是刑堂的堂主。
"如何?"徐笙淡淡地问。
"周彦淑情况还算稳定,周荣兰一直在申请让他出院。"李怀亦道。
"是么?周荣兰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徐笙淡笑。
"郑书赫也在插手此事。"李怀亦补充道。
徐笙思忖了片刻,便示意李怀亦下去了。
厅中只余徐陆二人,陆靖南见徐笙凝眉不语,心中略略不安。
徐笙饮了几口茶,道:"今日的菜色可好?"
陆靖南心中颇为感激,道:"笙少体谅,靖南很感激。"
徐笙失笑,道:"私底下叫我名字就好。"
陆靖南退役后,加入了南非雇佣兵公司——黑水。在雇佣军训练营时,出了意外,陆靖南受困于密林之中。在不见任何活物的密林深处,为了生存下去,只好以武力解决问题,胜者生存,以同伴尸体为食。当时受困的有五个人,最后只剩下陆靖南一人。
获救之后,陆靖南便再也吃不下肉了。
"你是否也认为我们里边出了叛徒?"陆靖南终究还是开门见山。
徐笙缓缓地点了点头,月光落在他的眼睛里,一片清幽。他沉吟片刻,同意陆靖南的观点:"叛徒就在六堂之中。"
夜沉影寂,再也没有人出声。
良久,徐笙倦极抚额,道:"靖南,这件事还是你帮我督着点。"
Chapter14 云起 中【已修】
印有箭马徽标的手枪摆在桌上,与装着各式糕点的攒心盒子很不相称。
轻纱紫烟之中,徐笙低眉敛目,幽眸目视前方,沉静如莲。
一将功成万骨枯,傅氏能有今天的地位是靠着无数人的血和命换过来。
当年这批货经数人之手才安全落入傅氏手中,沾满了弟兄们的鲜血。但是这些人在回来复命的时候,都无一例外的遭到了埋伏,惟一一个幸存下来的人也立刻被聿甄亲自转移到别处。只有傅聿甄知道这批货和那个人的下落,但是为了少生事端,交代事务的时候也只是轻描淡写,并没有对徐笙透露一切。但是没有想到,在十年之后,风声走漏,这批货物必将再一次引发一场血雨腥风。
徐笙只知道这批货绝对安全。尽管,徐笙自己也不知道这批货到底在何处,甚至不知道这批货到底是什么,现任的几位堂主自然也不可能知道。
忽地电话铃响。
徐笙接起来,问:"哪位?"
"笙笙,是我。"是傅易辰。
徐笙心底微荡,未语先笑,问他何事。傅易辰故作神秘的样子,支支吾吾,遮遮掩掩,最后竟兀然撩了电话。徐笙听着"嘟——嘟——"的忙音,只觉莫名其妙,旋即又是不自觉地勾起嘴角来。
几乎是同时,何祁东进来通报:"老宅寄了东西过来。"
徐笙笑容加深,定是与辰的那通"神秘"电话有关,兴奋地问:"是什么?"
何祁东微笑,将盒子自背后取出来放在桌上,闪身退出门去。
徐笙取了裁纸刀,小心翼翼地割开胶带,笑不自抑,喜悦非常。
第一次那么开心地拆礼物是什么时候?是二十岁。
二十岁的生日宴会上,徐笙独酌于暗处,郁郁寡欢,不肯见人,只因傅聿甄没有出现。那一日深夜,徐笙向姗姗来迟的聿甄讨要礼物。两人驱车赶往不知名的某处。
车程很长,徐笙记得早晨七时,傅聿甄才将他唤醒。
届时映入眼帘的却是,长长的白色山道,两边杜鹃艳若残霞;远处白鸟穿云,休憩于郁郁高树。
这份礼物徐笙等了三年,一座中式宅邸,名为"笙园"。
徐笙惊喜,拂柳穿杨而去,入目便是假山之后的垂纱八角凉亭,横匾上书"有凤来仪"四字。梁上雕着《牡丹亭》中的"惊梦""寻梦""拾画""冥誓"四出。一泓碧水于亭前,并蒂白莲初绽,青翠点点。
徐笙惊羞之余,柔柔轻唤:"聿甄。"
回忆至此,抽丝一般,心里竟凭空生出一股甜蜜。
竟是余情未了么?徐笙停下手,心底苦叹。旋即他又径自摇摇头,嗤笑道:哪里有什么情?
纸盒里是满满的午餐肉罐头。徐笙心里一甜,取出一罐来看。上面的小猪憨态可掬,竟有几分像极了傅易辰微微窘迫的样子。
拨通电话,只响铃一声,便被接了起来。
"谢谢你。"徐笙轻轻地道。
傅易辰似乎愣了一愣,兴奋而迟疑:"你喜欢么?"
"嗯,喜欢。"徐笙莞尔。
听筒那边传来傅易辰傻气的笑声。徐笙脑海里立刻浮现起那张与聿甄形似的脸,那张丰神俊朗的脸浮着薄红,连耳朵都微微发热的样子。徐笙笑骂:"呆子。"心底满是甜蜜。
"我已经在上海了。"傅易辰道。
徐笙扫了一眼时钟,讶道:"起得真早。——曹衍回来了么?"
"刘劲赶去机场接他,现在是八点半,应该快到了。"
"好的,你去准备吧。"
"嗯,再见。"
"再见。"
可是谁也没有挂电话。静静聆听彼此呼吸交叠,也觉甜蜜。
徐笙知傅易辰不舍,自己亦然。然而沉默良久,还是徐笙首先打破沉默,问道:"还有事?"
傅易辰顿了顿,仿佛是受惊一般,快速地说了三个字,便逃也似的收了线。
徐笙握着话筒,久久不放,似乎还在回味那三个字——我爱你。
甜蜜,固然甜蜜。
可是,徐笙忽然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就好像是足踏云端,惬意而松软,可是不知何时何处就会踏空,一下坠落,堕入地狱,万劫不复。
心觉凄凉哀婉,竟已是一刻也不想与他分开。
思及此,徐笙惊出一身冷汗。他就这样站着,感觉寒冷一点一点地泅透衣衫,整个心冷得发麻,发疼。
"论体积,船只的确是藏货的优势地点,同时,若有变动,船只可以成为移动要塞,易守难攻。但是,如果这批货是武器,船内湿度大,长期囤放恐怕不合适。"徐笙一边道,一边将烧红的炭墼小心翼翼地放到兽炉子里头,以细香灰覆之。
"是的,我也这样想过,可是各个港口我们都进行了调查,除了少数的几个地点,就只有船只了。"陆靖南道,"当时与周、乔交易的赖普洛夫集团主营的是军火和毒品,还有少数的文物……"
徐笙打断他,幽幽发问:"靖南,依你之见,那批货会是什么?"
"能存放十年的货物有很多种,比如说军火、酒、茶叶、文物……"陆靖南一一细数过来。
徐笙忽地打断他,问道:"有没有可能是毒品?"
陆靖南摇头,道:"大麻的保质期一般是两年。一般情况下,毒品的保质期不会超过五年。我认为应该是军火。"
"这件事不必着急。——那位堂主有下落了么?"徐笙眼波深沉,犹如一汪不能流动的碧水。徐笙抬手将香丸放到银叶片上,微火烤焙,香芬漫溢,空净清幽。
"有眉目了,这是他的资料。"陆靖南将一叠文件递上。
徐笙并未抬眼,慢慢合上炉盖,取了手巾抹了抹手。
良久,低声问,"经手的人都处理了么?"
陆靖南凝眉不语,面有难色。
徐笙了然,将那支手枪推到陆靖南面前,道:"再给你一次机会。靖南,别让我失望。"
陆靖南收了枪,颔首称是。
这个人在去年四月就去世了。入院登记的名字叫做"何非"。
徐笙默念这个名字,在记忆中搜索,却一无所获。该名堂主的简历早在执行任务之前被聿甄亲手销毁,这份资料是由陆靖南筛选过滤之后,集合而成。
"感觉像一个假名,我印象里没有这个人。"徐笙道。
"是的,我调查过当时的存档,的确没有这个人。"陆靖南顿了顿,又道,"不过当时伪造身份的人倒是都有记录,我询问了当时的执堂堂主叶胜强,他还记得傅老先生当时嘱托的四个人,不过最后只剩下一个人,他姓何,名斐贤。"
何斐贤三字一出,徐笙念出三个字:"同心堂。"
"同心堂不是已在傅氏旗下?"陆靖南道。
"不错。"徐笙唇角勾起一抹细痕,道,"你去把正荣叫来,他应该知道。"
陆靖南应了一声,依言而去。
徐笙侧了身,慵懒地半倚着矮柜,将手放在兽炉子边上,试了试温度。接着深深吸气,幽香沁脾,醇和灵动,犹如梅蕊初绽的那一股子冷香,教人心折。这香丸果然是珍品,亏得潘子琛寻得来。
"你若喜欢,我都替你弄得。"潘子琛的话犹在耳边,徐笙只是嗤笑。
"笙少,有什么吩咐?"薛正荣随陆靖南踏进书斋来。
徐笙回眸,将二人引到凉榻前坐定,自己则蜷在榻上,环着一盆车厘子吃起来。薛正荣取了一个白瓷小碗时不时地递到徐笙面前,方便他吐核。
陆靖南将调查结果同薛正荣说了一通,薛正荣脸色沉重,隐有青筋暴起,却凝眉不语,双拳紧握。
陈妈上了茶后,徐笙小小啜饮了一口,才发问:"正荣,你还记得何斐贤么?"
薛正荣一怔,露出了一种复杂的表情,挤出两个字:"记得。"
"那你同靖南说说。"徐笙瞥了他一眼,将茶水放回小几上,神色安然,似乎已经了然一切。
"何斐贤是当年同心堂的杀手。后来同心堂败落,他和另一名杀手——曹景毓一起投靠了傅氏,同为傅老爷子的贴身保镖。"薛正荣沉声道,"何、曹对傅氏忠心耿耿,情如手足,同进同退。但是,何斐贤一时为私仇所扰,处置了一名一同执行任务的香主,犯了帮中大忌。傅老爷子心下不忍,便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去刺杀同心堂的一名骨干,以将功补过。何斐贤念着旧情,迟迟不肯下手,铩羽而归。曹景毓不忍何斐贤受罚,便替他下了手。从此,二人有隙,渐渐成了陌路。"
陆靖南扼腕。徐笙径自饮茶,垂睫不语,好似无动于衷一般。
薛正荣一脸悲戚之色,咬牙道:"曹景毓是我的师兄。"
陆靖南微讶,又速速敛了神色,仔细倾听。
"自军校开始,我与他私交甚笃。自他投靠傅氏后,为了避嫌,我们从不在公共场合见面,见面也绝不谈公事。有一天他突然来找我,他什么都没说,只托我一定要照顾好他的妻儿,当时我还在同心堂,念着旧情,就应承下来了。过了约莫十天,果然有人前来找我,自称是曹师兄的妻子,还带着两个少年人。我背着同心堂,安顿好母子三人,只是没来由地觉得奇怪。终于有一天,我发现了——"薛正荣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个女人叫何黄雅娟,根本不是曹师兄的妻子,而是何斐贤的妻子。那两个少年中倒是有一个是曹师兄的骨肉。"
"那何斐贤到哪里去了?"陆靖南急问。
"谁都不知道他的下落,我也问过何黄雅娟,她也不知道。"薛正荣道。
七年前,薛正荣被同心堂逐出香江后,为了养活这三个人,偷渡到东南亚一带。最后,沦落到泰国黑市,靠打地下拳赛谋生。当时为了高额奖金,挑战被业内称为"死神"的拉德.克里克,被踢断四根肋骨,险些送了命。多亏徐笙出面相救,不仅替薛正荣付清了赎金和欠款,还把将他们四人一同带回美国。第二年,徐笙将薛正荣送到三角洲特种兵训练营历练。不过半年,何斐贤竟然找上门来,带回了何黄雅娟和儿子,但曹景毓的儿子却不知所踪。
思及此,忽然怒意翻涌,徐笙不禁冷笑出声:"何斐贤是个混蛋,他不知道曹景毓爱他之深,最后还替他去死。"
电光火石间,陆靖南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最后执行任务的人是曹景毓,而不是何斐贤?"
"没错,时间上也吻合。"薛正荣一下捂住脸,失声低呼:"师兄,你怎么那么傻!"
徐笙暗叹一声,劝慰到了嘴边,只化了沉默。陆靖南亦是黯然。
良久,陆靖南抬起头来,郑重万分地对徐笙说:"笙少,这件事交与我去办。"
"务必查清何斐贤一家以及曹景毓之子的下落,切记不可大意。"徐笙命令道。
Chapter14 云起 下【已修】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正文就此完结,后面是两个作为情节补充的番外《凤凰台上凤凰游》和《栀子凝露缀玲珑》。
沧海月明珠有泪,此情合堪遗双身。
曹衍与何风晓另有外传《相会于圣托里尼》,喜欢的看官,不妨留意。
三月的纽约依旧寒冷,素来畏寒的徐笙拥着毛毯坐于庭前,拢了个五蝶捧寿图案的紫铜袖炉暖手。
明月半墙,花枝弄影,深空清和,雪消风静。缤纷花雨自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零零落落,幽幽隐去,说不出的萧瑟凄楚。
若是在笙园,在老宅,恐怕已是绿柳低垂,桃花映面,虹桥斜跨,云揽翠轩,端的是一派好春光。
不知身在彼岸的傅易辰怎样?
上海天气如何?衣食住行可习惯?睡得可安好?
……
思及此,眼前又仿佛浮现傅易辰那副纯真憨直之态,徐笙不禁溢出一丝愉悦的浅笑,眼里尽是犹胜春水的温柔。
原来,除了傅聿甄,竟还能有一个人令自己如此牵肠挂肚,系之一心。
忽地寒风灌喉,徐笙剧烈地咳嗽起来。
刚刚踏入会客厅的陆靖南慌忙倒了杯温水,快步递到徐笙面前。
徐笙接了杯子,却拿不住,只好放在小圆桌上。手一颤抖,水溅湿了衣袖,很快便凉透了。咳了半晌,徐笙才稍稍缓了气息,半靠在椅背上,伸手拂胸。
见徐笙长眉半颦,两颊生晕,犹是苦极了的模样,却无端的赏心悦目。连陆靖南看着,心跳都微微地加速,顿觉亵渎了笙少,又垂下了眼目。
"多谢。"徐笙示意陆靖南坐下,缓缓地问道,"此行如何?"
"护送曹景毓的时候,我们又与那帮人发生了枪战。对方的消息似乎也是刚刚得到的,只比我们慢了一步。"陆靖南将一叠资料取出,恭敬地放在桌面上。
"你是说还是南非的那批人?"徐笙浓睫微垂,眼波深敛,看不出神情波澜。
"不错。"陆靖南颔首,浓眉紧锁,面色凝重。
"曹景毓现在怎么样?"徐笙自眼下的文件抬起眸子,似喜非喜地望向窗外。
"原本精神状况已经很不乐观,经此一役,情况更不稳定。不过已经将他转移,并由专人看守,应该比较安全。"陆靖南突然迟疑起来,顿了顿,又道,"他一直反复地在说一个词'Graellsia
isabellae'。"
"Graellsia isabellae,是西班牙文吧。"徐笙幽幽地道。
"是的,据当地人说是一种飞蛾的名字。"陆靖南说着将文件翻到那一页,呈到徐笙眼下。映入眼帘的即是一张蝴蝶的照片,充满魔幻色彩的荧光蓝,美轮美奂。徐笙一页一页翻过去,不禁屏住呼吸,生怕惊了它,它在下一刻就会振翅而飞,于花丛间消失无影,只余一道怅然若失的美丽弧线。
陆靖南念资料:"1839年,一位西班牙昆虫学家发现了一种极为稀有的蝴蝶。他决定以西班牙女王的名字'伊莎贝拉'来命名。'伊莎贝拉'只有三天三夜的寿命,飞翔时间自黄昏到子夜,每年五、六月间羽化,活动范围限于海拔5400英尺山区松林旁的旷野,交(酉己)周期一年只有短短十天,交(酉己)之后便消失无踪。其蓝绿色的翅膀璀璨无比,展幅约为成人手掌大小,被誉为全欧洲最美丽、最罕见的蝴蝶。"(多谢百度)
"在欧洲民间传说中,只要向"伊莎贝拉"许愿,她会将愿望带上天堂,令美梦成真。"徐笙轻念出声,不禁失笑。
"我猜测这个词一定与这批货物有关。"陆靖南肯定地道。
徐笙颔首,随即问道:"那对母子和曹景毓的儿子有消息了么?"
陆靖南顿了顿,道:"就此我特地察访了丽贝卡疗养院。据护士反映,何黄雅娟在被何斐贤带走之前感染了急性传染病,奄奄一息。而当时同心堂的人也在追杀他们,何斐贤只带走了何黄雅娟,另外三个孩子都失散了。"
"三个孩子?之前不是只提到两个么?"徐笙疑道,伸手却揽了温在一边的酒壶,给彼此斟了一杯。
"是的,何斐贤和何黄雅娟生了一对孪生兄弟,一个跟了父亲,一个跟了母亲。当时,何斐贤带着其中一个儿子来美国想和何黄母子一家团圆,没想到遭到了同心堂余孽的伏击。他只来得及带走何黄雅娟,那对兄弟以及曹景毓的儿子都不知去向。"陆靖南翻了翻资料,点着纸面接着道,"这就是那对兄弟当时入境时的照片,他们一个叫海初,一个叫风晓。"
"风晓?"徐笙微惊。
"是的,当初他跟的是何黄美娟,全名叫做何风晓。"陆靖南补充道。
风晓,好熟的名字。莫不是曹衍的恋人?
徐笙浅笑,手指摩挲杯壁,意味深长。
陆靖南离开后,徐笙立即致电身在上海的傅易辰。
"曹衍在么?"徐笙悠悠地问。
"你问他做什么?"傅易辰疑惑之余,略有一丝失落。
"怎么,你呷醋?"徐笙娇笑,软弱无力地倚在榻上,手指绕住流苏,柔情蜜意。
"不不,曹衍说飞机误班,最快也只能明日中午抵达。"傅易辰胸中忐忑,生怕徐笙有丝毫不悦。
一听曹衍的飞机误了时间,徐笙心底忽地生起一股不祥之感。定定心神,徐笙还是决定先仔细听傅易辰说话。
"很晚了,还不睡?"傅易辰担心的声音。
"不困。你在做什么?"徐笙问道。
"在选方案。曹衍人未到,方案倒是先到了,总共有四个,真正的高效率,真叫我吃不消。"傅易辰感慨,声音夸张,直惹徐笙连连发笑。
那金声玉振的笑声击打在傅易辰心上,酥麻绵软,原本要说的正事忽地变得千头万绪,不知如何说起。傅易辰嗫嚅了半天,压低声音唤了一声:"笙笙……"
徐笙怔了怔,随即软软地应了一声,也唤傅易辰的名字。那嗓音清清冷冷,却绵软轻柔,若初春杨柳枝,直教傅易辰心动不已,抬手抚抚自己的脸,竟已微烫。
"什么时候回香港?"两人齐齐询问对方,旋即一愣,又一同笑起来,说不出的甜蜜。
"大概要一星期吧。"傅易辰迟疑,又很快补充道,"不过,我会尽量提早回来。呃,虽然和乔氏的合作企划还在商议之中,我会比较忙,但是我会抽空来看你。"
徐笙颔首,赞许道:"的确该以傅氏为先。——我这边的事儿有些棘手。"
"能应付过来么?要不要我帮忙?傅易辰叠声问,一副好奇乖宝宝的模样。
徐笙一听,便好整以暇地笑起来,道:"这边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聿甄说要'让你清清白白地做人'。"语毕,又是一阵彻骨的凄冷,却更加坚定了徐笙的决心。
易辰,这条路再艰苦再肮脏,我也甘愿为你一走到底。
我发誓,绝不让你的手沾上一点血腥,而终有一日,傅氏能清清白白地矗立在苍穹之下。
傅易辰听了,心下却是一颤,忽地心痛。
你这般辛苦操劳,甘愿双手沾满鲜血,是因为忘不了"聿甄",忘不了父亲么?
我一定要超越父亲,这样才能在你心中真正占据一席之地,可以真正让你远离一切血腥与险恶,爱你护你一生一世,而我终究也可以占据你的心的全部。往后,在那里,再也没有父亲,没有李怀亦,没有潘子琛,没有曹衍……只有我,再也没有别人。
次日,徐笙却接到了一个噩耗。
到达上海的航班中并无一人名叫曹衍。而早在四天之前,曹衍就已经退房。根据酒店服务生的口供,当时与曹衍同行的是一名中国籍留美的自由画家,正是何斐贤与何黄雅娟二人所生的孪生子中的弟弟——何风晓。
这四天之间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徐笙立即命陆靖南行动。
果不所料,曹衍与何风晓没有登上飞往上海的飞机,而是临时飞往了意大利。当陆靖南赶到意大利的时候,报纸上却赫然登着一则消息:"游船于爱琴海遭遇大浪只一名东方旅客被救回"。几经辗转,陆靖南才联系到了那家报社。但是,当他匆匆赶至圣托里尼地方医院之时,身受重伤的曹衍已然被人接走。医院记录上的签字,赫然是何风晓三字。
陆靖南将医院的记录影印之后,传真给远在美国的徐笙。
满是疑团。曹衍既然答应了徐笙,又为何要爽约?为何要与何风晓秘密前往圣托里尼?整艘游船失踪,为何同在游船之上的何风晓却能在最后出现接走曹衍?
徐笙翻阅片刻,却并无头绪。随手将交叠一放,便欲动身去用餐。眼睛一扫,徐笙心下一惊,自桌边停下了脚步,瞳孔骤缩。
将所有影印件上"何风晓"的签名并在一起,徐笙讶然发现,入境记录和酒店订房记录上的笔迹属于一个人,而之后出现在酒店退房记录上的"何风晓"与之前的笔记相差甚远,也就是说,前后出现的何风晓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徐笙震惊了,手一松,资料落了一地。
之前在游轮画展上出现的人一定是真正的何风晓,那么最后带走曹衍的人又会是谁?
难道是……
沧海月明珠有泪,此情合堪遗双身。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正文就此完结,后面是两个作为情节补充的番外《凤凰台上凤凰游》和《栀子凝露缀玲珑》。
沧海月明珠有泪,此情合堪遗双身。
曹衍与何风晓另有外传《相会于圣托里尼》,喜欢的看官,不妨留意。
番外 凤凰台上凤凰游BG 上【已修】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的BG番外啊~
唉,我可怜的老友——傅易辰竟爱上了这堪称"人间极品"的人物,恐怕这一颗二十七岁的老心要碎上千万次才肯罢休。不,依我这老友的脾性,定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即使抽筋剥皮,万箭诛心,恐怕也是甘之如饴。
这劳什子爱情!
想我郑书赫香江首屈一指的浊世佳公子,怎可如此轻易地将心奉上,还是游戏人间,及时行乐的好。今日是咪咪,他日是海伦,多好。可叹我的老友已经泥足深陷。但愿,这可怕的爱情永远不要落到我头上才好。
可是好景不长,我亦中了招。
我遇见了她。我的倾城。
今日,德丰食品有限公司上市成为财经类报纸创业版的头条。
其实早在三年之前,德丰便可以成为上市公司,但是被傅易辰一再否决。
原来是为了今天。
周氏残破不堪,却能矗立至今。傅易辰自然忌惮非常,尽管打通了周彦敏,但是迟迟不敢贸然行动。而今日,德丰上市,定有不少公司相互竞争以成为德丰的总包销商。周氏果然也舍不得这块肥肉,姗姗来迟。只是,竟不是一大队人马,而是一个孤身弱女子——周氏么女,周荣兰。
当时,我便哭笑不得,莫不是呆头呆脑的老友早知对手是一妙龄少女,要我以美□之?何不自己亲自上马,也不怕我的斑斑劣迹吓坏她!不过,他也的确亲自上了,当我得知一切时,悔之晚矣。
周氏的人,我并不熟悉。要不是老友处心积虑地要扳倒偌大的周氏,我才不会趟这浑水。好在只是探听些周氏内部消息,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儿。何况又是一芳华女子,深得我心,实乃一大美差!
是日,光霞漫天,艳丽黄昏,正是"勾引"之时。
唉,我错了。原来爱上一个人,只消一眼。难怪往昔那些怨女痴男只瞥见我一下,便如牛皮糖一般难以除却,最后统统被我一脚踢下地狱,永不超生。
今时今日,这一眼,使我那坚若磐石的爱情理念一下便被击得粉身碎骨,转眼化为齑粉。
那笑靥如此可爱,那笑声若银铃,击打我心。
深夜分手之时,我竟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
那一道倩影呵!
旧爱站在门口伏击我,面色若铁,眼神似剑。
若是平时,我便下了车上前拥她腰肢,亲吻她面颊,说,"这件衣服真教我心动!"然后她一下拍开我的手,娇嗔:"死相!"眼波盈盈,哪里还有怨怼。
可是今日……
她穿着时兴的大红蝙蝠衫、紧身皮裤,脖子上一根粗链子,血红唇间叼着一支烟,十足的女流氓样,亏的我当初喜欢她。
周荣兰不知比她好上多少倍。
我还未下车,她便怒气冲冲地杀将过来,果真似极一只吸血蝙蝠!
"嗨,吉妮?"我保持微笑,端的是风度绝佳的模样。
"杰尼斯,你这个混蛋!"她开口就骂,一张血盆大口。
……
打发了吉妮,我躲进书房,倒了威士忌加苏打,慢慢饮。
幸好不是在老宅上演这段好戏,不然爷爷又要剥掉我一层皮。
点了一支烟来抽,思绪翻飞,七拐八拐,又落到周荣兰的身上。
之后,每每餐叙结束,送她回到宅邸,都是这样的光景:我躲进书房,倒了威士忌加苏打,慢慢饮,满脑子都是她——周荣兰。
当我的那些狐朋狗友见我不再出现在欢场,都讶异非常。一日一日,我见镜中的我渐渐憔悴,真怕生出一根白发来。
我实在走投无路,跳起来,拨电话给老友——傅易辰。
"合作如何?"傅易辰劈头盖脸便问,十足的上级对下属的口气。
这话直教我心寒。
"你这个工作狂,吸血鬼,资本家!"我没好气地骂。
傅易辰失笑,立即赔礼道歉。
我挥挥手,大度的很:"算了算了,不同你一般计较。——周氏倒还是有几分底子的,据周荣兰的描述,我推测其背后定有一股庞大的资金流。"
只听易辰顿了顿,竟涩然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幕后帮助周氏的人是我。"
我大惊,急急追问:"为什么?"
易辰娓娓道来:"你亦知道傅氏于黑帮起家,近年来忙于漂白,但是十年前有一批货,现在成了众多势力觊觎的对象。……为了查清这批货的下落,我与周氏合作了许多项目,表面上帮助周氏起死回生,暗地里进行调查。"言语间不是不愧疚。
我听得云里雾里,只是老友的最后一句话,教我立即回魂,他说:"为博得周世嵩的信任,我已与荣兰秘密订婚。真是对不起荣兰。……"
什么?订婚?荣兰?
我如遭雷击,久久不能言语。
老友茫然,以为线路出了毛病,在大洋彼岸叠声唤我姓名。
我连怎么收线的都不知,只觉痛不欲生,五脏六腑被揉作一团。
呆坐一夜,直至第二日远天泛出淡淡的蟹青色。我扑在衣橱里,收拾行囊,下定决心要前往某个不知名的南洋小岛上度假。
隐居避世一阵子,鲜花,美酒,靓女……或许能助我躲过这爱情瘟疫也未可知。
但是,我知,我躲不过。
面对蜜色肌肤的美女时,我愕然发现,胸膛里的这颗心平静如水。我这花花公子竟也成了"柳下惠",我知我中了那名叫"周荣兰"的毒已相当深。
回港的时候,老友抽身于繁杂事物,亲自来接我,竟是满面春风。
我思及自身,又怨老友"强娶"我心上之人,忽地恶言恶语:"似小老鼠偷油!"
傅易辰愣愣,呆笑,一副天凉好个秋的模样。
好吧,不和你计较,你什么都不晓得。我悲哀地想。
只得提着行李,垂头丧气地随着他去停车场。
"傅易辰,你可知我爱上了周荣兰,也就是你的未婚妻。"我在他背后小声嘀咕。
傅易辰回过头来,睁着无辜的眼睛:"书赫,你说什么?"
我哀怨地剜了他一眼。
我发现我与这傻人说不通。
一路上我无比沉默,闷葫芦一般,额角靠于车窗。偶尔注意老友神情,依旧英俊,开车专注。不禁感叹,可爱的老友,也不知你是否打动徐笙的心。
或许傅易辰见我这样一个英俊的男人伤怀若此,心有戚戚焉,竟道:"不如我们去喝一杯?"
我木然望向后视镜,木然点头。
老友的宾利立即拐弯驶向那一片灯红酒绿。
傅易辰将酒吧包下来,很是善解人意。
"我爱上一个已经订婚的女子。"我捧着酒杯,哀戚地道。
老友愕然,立即问:"她可中意你?"
我木然摇头。
"可问过她?"易辰又问。
我依然木然摇头,茫然地瞧着他。
傅易辰这混蛋笑得前俯后仰,道:"亏得你要教我如何追别人,哪知轮到自己竟这般畏畏缩缩。"
我一听,愈加黯然,又有些委屈,只得拼命喝酒。
傅易辰同情地望了我一眼,道:"喝吧喝吧,我可载你返家。"
我忽然抬头问:"嘿,老傅,你与他如何了?"
傅易辰酒量不如我,已然有些薄醉。他握着六角空杯看,眼神狂痛,苦笑道:"……我对不起笙笙。"
我深深叹气。
人间情路多坎坷,同是天涯沦落人。
傅易辰喝得比我还多。大口喝酒如武侠人物。
他已堕入魔障,我亦病入膏肓。一对难兄难弟。
最终,我俩都不能驾车返家,只得由酒吧老板叫了计程车将我们送回傅宅。我们往床上一躺,旋即不省人事,雷也打不动。
窝在家中数日,我还是决定告白。
地点约在山顶咖啡座。这里的鸳鸯顶有名。
周荣兰如一朵清水芙蓉,准时到达。
"周小姐。"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这么郑重过,——也没这样狼狈过。
"叫我荣兰就好。"她柔声道。
"好吧,荣兰。——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嗯,什么事?"她的目光给我以鼓励。
在崖边,蓝天白云,海风习习,端的是告白的好时机。而且,不是我自作多情,我不信她对我没有感觉。
我给自己打气。
我心爱的周荣兰女士微微倚靠着栏杆,脸上是柔柔的笑意。
我深吸一口气,直视她的眼睛,道:"荣兰,我爱你。"
最后那三个字好似竭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心如一片昏盲的暗野,唯有一束光明将来自她的应允。
我衷心希冀她能点头。
可是,周荣兰竟然掩面痛哭。
是喜是悲,我不知。
我心如刀绞,一定是我的错。她已经订婚,该死的老傅不爱她,可或许她爱着他……
我的上帝!我做了什么?!
周荣兰伤心的表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掉。
很快她便收住眼泪,犹是梨花带雨的模样,我只觉面目僵硬,万箭诛心,话也说不出来。
"有关公事我的秘书会和你联系,我们……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她匆匆而去,只予我一道倩影,令我伤心欲绝。
此后,我通过她的秘书约她,她再也没有任何回应,像是要把我在她生命里抹去。
"今日,碧玉告诉我,你昨夜在阳台上站了一夜。"我那刚自米兰时装周返回的姐姐踏入门来,风姿绰约,神采飞扬。
我凝眉不语,依旧望着落地窗外。
这一个月,颇不平凡。首先是周氏股价持续下跌,几乎同时,周氏经济丑闻再度登上经济版榜首。紧接着周氏家变,长子辞职,不知去向;二子涉嫌贪污,被警方拘留;四女婿因拒捕被当场击毙,妻子次日割腕未遂。而年事已高的周世嵩闻讯之后,当即中风死亡。一时间,周氏家散人亡,令坊间唏嘘不已。
几番动荡下来,周氏崩溃在即。但毕竟是老字号,底子尚算得雄厚,有意收购的集团也不少,竞争颇为激烈。然而最后,竟是默默无闻的周氏三子——周彦敏收购了大厦将倾的周氏,并将之更名为"欧阳实业"。
阴险狡诈的老傅蓄谋已久。
唉,我的荣兰呢?可有照顾好我的荣兰?
我不敢再见她,我是帮凶。
我搂住膝盖,郁闷地吸吸鼻子,五脏疼得揉作一团,内疚至极,懊悔不已。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姐姐打趣我。
"老姐,你可爱上过一个有妇之夫?"我只好呆滞地望着她。语罢,立即挨了老姐一顿粉拳。
"死相!这问题你也好问!"姐姐骂道。
我苦着脸,凄惨地看着她:"我失恋了好不好,体谅一下。"
管家碧玉走进来,道:"小姐,少爷,开饭了。"
我闷闷地挪下窗台,垂头丧气地跟着老姐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的BG番外啊~
番外 凤凰台上凤凰游BG 中【已修】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身体不适,更新较慢,见谅。
"妈妈,为了你,我忍。"我咬牙切齿道,旋即伏在母亲床头失声痛哭。
周世嵩没有依言保护好我的母亲。他竟然纵容周彦祖恶语攻击我的母亲,致使她旧病复发。可是我可怜的母亲,她竟试着搪塞我,要堵我的口——她竟不对我说真话!当我从梅姐那里得知事情始末,母亲竟然要我指天发誓,叫我永远不能还手。
我的母亲啊!为了你,我忍!
但是,终有一日,我会变得足够强大,为我们争得一席之地。终有一日,我们母亲二人可以不再寄人篱下,再也不需仰人鼻息!
一股愤懑郁结在胸,我实在压抑不住。我只身杀到周氏大厦三十七层总裁室,誓要与周世嵩谈判——我要保护我的母亲,不能再让周彦祖这只猪猡欺侮她。
周世嵩明晰我的意愿之后,不是不动容,毕竟我母亲使他亲手接回祖宅的。他对我说,他可助我念书,助我立业,并全全保护好我的母亲,但是我的婚姻必须由他支配。
我冷笑,一个人若是没有自由,还需要什么爱情!
我不假思索,立即签字画押。
次日便有语言教师来到家中,教我英、法、德、西四种语言。之后亦有教礼仪、钢琴、芭蕾、文学等科目的教师陆续前来。
想必周世嵩预备将我塑造成一个淑女,以完成他计划中的政治婚姻。
两年后,我第一次远离香江,由四姐彦淑陪伴飞往英国,就读伦敦圣保罗女子私立高中。
那一年,我仅十六岁。
与"家"中的联系少之又少,唯有两件事。一是每年按时将成绩单寄与周世嵩,换得其亲手书写的回信。二是与母亲报平安。每每母亲回信,总是说"除了阴湿天气,腿脚风湿变本加厉,样样都好,不必挂心"。我自然是不信的,思来想去,随即心乱如麻,久久无法平静。
我可怜的母亲!
我实在放心不下,终于凑够钱,便立即回港。
值得欣慰的是,我的母亲的确很好。
在周世嵩送与她的私宅里,我的母亲坐在花圃里晒太阳,神情安详而愉悦。她披着玫红色如意云纹披肩。这如意云纹披肩由彩锦织就,如云霞映日,晴空散彩,是母亲最心爱的一件物事——当年周世嵩送与我母亲的生日礼物。母亲的怀里是一团金黄毛球,那是代替我陪伴母亲的小狗阿福。
映着盛放的海棠,母亲的笑容真美,犹如少女一般。
我的母亲一直是个美人。
咦,竟然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陪伴着他。我还未来得及细看,机灵可爱的阿福首先发现了我。它兴奋地冲过来,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我,不住地蹦跳,欢乐地叫唤。我蹲下让它扑进我的怀里,搂住它。
"兰兰!"母亲喜出望外。
"你好。我是周彦敏。"那眉目俊秀的年轻人伸出手来。
……
他是周彦敏,我的三哥。他同我一样,不,他的境遇比我更糟——我一年弱女子尚觉受到屈辱,彦敏一堂堂七尺男儿,志在四海,却寄居于周氏屋檐之下,屈辱之感唯有更甚。
十八岁的时候,我的母亲永远离开了我。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痛不欲生,几欲随她而去。但是,我深知,我的母亲一直于天空中关注着我,我不能教她失望。我坚信,一切皆可从头开始。同年八月,在彦淑和彦敏的帮助下,我成功开办了一家小型出口贸易公司,并有幸被评选为当年的"十大青年企业家"之一。
二十岁,我顺利考入剑桥圣三一学院。两耳不闻窗外事,我只埋头苦读,也无空闲谈情说爱。爱情于我,实在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两年后,我便提前修完所有课程,回港履行我的约定。
周世嵩七十大寿,他将傅氏总裁——傅易辰介绍给我。
我知道周世嵩这样培养我,一定是为了这一天。
经济危机之下,内部种种弊端暴露,高层领导纷纷离职,摧枯拉朽,整个周氏已然摇摇欲坠。纵使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怎可依仗外界力量力挽狂澜?周世嵩未免痴人说梦!我深知,大势已去,周氏将亡矣。
傅易辰是个精明的商人,却并不唯利是图。我力争每一次与傅氏的合作,与他的几次商谈都很愉快。我冒昧提出要他助我脱离周氏的要求,他也竟接受了。
世界上自然没有免费的午餐,但是他却提出要与我结婚。听罢,我惊讶无比,这不正中周世嵩之下怀?
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明白了——他意图很明确,是周氏。他觊觎周氏良久,况且我知傅氏的前任总裁,即傅易辰的父亲之死与周氏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
秘密订婚之前,他对我也并无任何隐瞒。他说,他爱着别人,并不会干涉我的私人事务,可以另寻他人填补生活空虚,也希望早日击垮周氏,还我自由之身。
唉,又是自由。
母亲离开我之后,我再也没有什么愿望。我只求能争得这世界有我一个栖身之所,可让我独自舔伤。我也不需要任何人陪伴,我早已摒弃了爱情。
可是,一个人闯入我的生活,而我是这样地毫无防备。
一切由为了争取德丰食品公司总包销一事而起。
我的秘书联系他时,已是上班时刻,他却仍在蒙头大睡。还叫秘书传话与我,因其前一日在欢场玩至天明,今日是家长批斗大会,欲邀一美女结伴赴宴,好去去晦气,不如约在傍晚云云。我一听,十足纨绔子弟的作风,便立即想到了那可恶的周彦祖,不禁冷笑。但转念一想,我也就应允了。
可是我没有想到,我与他笑谈甚欢。他看似玩世不恭,漫不经心,品性却是纯良率真,谈吐幽默风趣,且风度绝佳。令我顿生亲近之心。
他批斗可恶的周彦祖:"是么?他欺负你了?保护妇孺是社会公德,亏得周老先生还曾被评为'年度全港十佳绅士',真正不肖!"使我忍俊。
他说:"今晚我不是要成为周小姐倾诉烦恼的对象么?"教我捧腹。
他说:"荣兰,你可知我郑某是香江未婚少女居家旅行必备良品。"令我绝倒。
一切的商谈之中,我从未笑得那样开怀。
之后,我便觉自己有了堪称巨大的变化。
首先,在返家后,我自镜中窥见自己嘴角那不自觉的笑痕。
次日,梅姐遇上别的仆人,便会笑吟吟地道:"从没见过五小姐这样高兴。"回到公司,连同事都说我周身好似镀了一层金,会发光一般。
第三日,我眼前总浮现他的音容笑貌,如堕魔障一般,无端神往。
后几日,我亦不知为何,只觉浑身充满干劲,心情莫名澎湃,工作效率亦提高许多。更有一日搞定三份合作案的绝世记录,令彦敏彦淑赞不绝口。
我也不深究,只当是母亲在天之灵眷顾。
直至那日,他约我在山顶咖啡座,我欣然前往。
海天相接,满目碧蓝,风送潮声,浪漫至极的场景。
这个人专注地望着我,郑重地同我说:"荣兰,我爱你。"
我如醍醐灌顶:这便是爱情!曾经被我万分唾弃的爱情!
我失礼地捂住脸,痛哭流涕。
你可知,我与傅易辰已经订婚。
你可知,我已经是傅家的人。
我发现我无法面对他伤心欲绝的眼神。
"有关公事我的秘书会和你联系,我们……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我仓皇而逃,风中落满了我的心的碎片。
自山顶返家,我便躲在房内,又哭又笑,实在情难自禁,竟一夜未眠,枯坐了一宿。
次日,我便形如枯槁。
梅姐担心我,慌忙将医生请到家中。
医生说:"心情抑郁不舒,以致肝气郁结。"
"本是铁打般的人,怎地一下子就病了。"梅姐含着泪,端上药汁。
我呆望着来人的方向,视目昏盲,哀哀地唤了一声"妈",便人事不省。
悠悠醒转,彦淑和可爱的外甥女周玉玲伴着我。
我不禁流下泪来:"四姐。"玉玲捏住我的手,脸上犹有泪痕。
彦淑起身,坐到床头拥住我,额角贴额角,柔声道:"告诉四姐,你这是怎么了?"
我羞愧难当,不住地哽咽起来:"四姐,我……我……"
彦淑抚摸我的脸颊,如儿时一般哄着我,道:"不哭不哭,三姐不问了。"
玉玲也唤:"阿姨不哭,不哭……"
我搂住彦淑的脖子,哭得愈发厉害,眼泪鼻涕统统抹到她衣服上。
彦淑轻抚我的背脊,替我顺气,低叹:"真教我心疼死了。"
我们相拥良久,彦淑欠身,取了手帕来替我抹掉眼泪,梳理我濡湿的乱发,含泪道:"别再折腾自己了,乖乖地呆在这儿,四姐改日再来瞧你。"
我颔首,目送她俩离开。
可是之后,四姐一直没来看我,我在这疗养院中,与世隔绝。
如水月夜,孤枕难眠,风语松涛,斜倚栏杆。
帘卷星光,一人心系,唯有胸中深埋。
某日,匿名人士送来一份报纸。
映入眼帘的便是"神秘人士收购昔日周氏转赠周氏三子,更名"欧阳实业"的大标题。
我震惊万分,一把抓过报纸,细细读来。
"本月周氏股价持续下跌,四支股票被迫停牌……有意收购的集团也不少,其中以长江实业与乔氏集团的竞争最为激烈……最终一神秘人士一举夺得周氏,转赠周氏三子周彦敏……昨日揭牌,昔日周氏更名"欧阳实业"……"
我立即唤护士,要她把这几日的报纸都找来。
翻到某一份,我如遭雷击。
报纸上赫然写着:"周彦淑买凶妄图逃匿,法网恢恢终自食恶果"。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抓起报纸冲到走廊上去,逢人便问:"这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是不是?"
我知道我活像一个疯子。不,我已经是一个疯子了。
彦敏竟然与傅易辰合作,而我的四姐,我的四姐……买凶刺杀傅易辰,遭到凶残至极的报复,被人(车仑)暴致死……
我脱力跪倒,嚎啕大哭,以头抢地。
终于有强壮的护工上来架住我。
我满脸血泪,仰天长嚎,嘶声力竭,痛彻心胸。
女护士在我耳边惊叫:"医生!病人发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身体不适,更新较慢,见谅。
番外 凤凰台上凤凰游BG 下【已修】
作者有话要说:期末~~故此拖沓~~望见谅~~
"情况如何?"听闻傅易辰中枪,远在欧洲的我立即致电傅宅。
"别担心,他已经脱离危险。"是徐笙接的电话。
"凶手可捕获?"我急问。
"在调查,初步确定是买凶杀人。"徐笙沉声道。
"会不会是周氏的人报复?"我立即反应过来。
徐笙沉吟,涩然道:"恐怕是。"
思及下落不明的荣兰,我黯然片刻,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请讲。"徐笙没有犹疑地道。
"我想找一个人。"我迟疑地道,"不知,可有信誉好且效率高的信征社?"
"好的。明日,我的特别助理薛正荣会与你联系。"徐笙道。
寻到周荣兰的时候,她已经神志不清。据医生和护士说,她不言不语,整日枯坐于窗前,面无表情地凝望远天。此番描述犹如当胸一剑,我顿觉心口钝痛。
终于鼓起勇气随医生前往病房。
蹲在地上,我仰望着荣兰。
她的脸孔苍白如纸,消瘦灰败,犹如枯萎的花朵。眼中空洞似玻璃珠,不知所望何处。我渴望在那眼睛中寻着些什么,哪怕是悲戚,哪怕是绝望……我颤抖地抚摸她突起的颧骨,心如刀绞,痛彻全身。
人在眼前,我却唤不出她的名字。俯在她膝上,我一直哭,仿佛我只会哭似的,恁地没骨气。
这样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也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觉,荣兰似乎微微欠了欠身子。我又惊又喜,连忙抬头,隔着泪眼望她。
我的样子一定难看至极。
荣兰的眸子仿佛闪过一丝光芒,然后慢慢举起干枯的手来,放在我的肩上,她的声音沙哑:"……书赫……"
她认得我!
我胡乱抹掉泪水,劫后余生一般笑起来,立即将周荣兰带回私宅。
"今日如何?"我问新请来的医生。
"周小姐今天情绪比较稳定,也回忆起了一些事情。"医生道。
"哪些事?"我登时警觉起来。
"有关她的母亲梁月如女士。"医生将记录递给我看。
我粗粗浏览一遍,微微松了口气。旋即仍然是苦恼的。因我不知是否要告知她一切,但是我又不愿伤害她分毫。我想让她像现在一样快乐,又或许,也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我希望她的过去未来都只有我,一个温柔无害的我,远离一切诡计。
当然,这样将她拘在身边是不对的,可是……恋爱中的人总是自私的。我想必是其中典型。
"书赫!"我美丽的荣兰自绿色的长廊外探进头来。
荣兰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两颊粉艳,双眸翦水,精神极佳,又或许是因为没有烦恼的缘故吧。
真教我羡慕。
我的心里都是秘密,压得我喘不过气。
今日,她着白色蕾丝连身裙,头上带着花环,似极一个安琪儿。
我笑。她可不就是我的安琪儿?
我翻过栏杆去。我的安琪儿将我的臂弯挽住。
"今天快乐么?"我亲吻她的脸颊,细嗅她的发香。
"嗯。"她甜甜地笑,似乎再也没有烦恼。
"想起了什么?"我们席地而坐。
"我想起了妈妈。"荣兰注视着草地上的一朵小花,轻轻抚摸那粉白的花瓣。脸上的柔情教我放下心来做一个倾听者。
"嗯,我在听。"我温柔地注视着她。
"只是一些画面。种了海棠花的院子,妈妈坐在摇椅上,太阳很暖。"荣兰目光迷离,"不过我记得妈妈有一块披肩,玫红色,很美。"
"是么?"我抚摸她的长发,心中怜惜不已。
刘嫂在远处招手,示意我们去吃饭。
"还有,还有……"她迟疑地道,仿佛记不清似的。
"还有什么?"我靠近她,轻声问。
唉,我真怕。我心底叹气。
"没什么。不愿想起,大约也是不好的记忆,我也不自寻烦恼了。"她忽而展颜,站起身,拍拍裙摆。
夜里,辗转难眠,我无端地不安。下床走动,不知不觉间,已步至荣兰的卧室门前。却听见隐隐的哭声。
我扭开门去,荣兰在哭,我上前搂住她。
见她如此痛苦,我竟然无能为力。
"告诉我,告诉我一切。"荣兰哀求。
我的眼角湿了,陪着她哽咽,心底轻轻发问:"荣兰,你若知道一切,会否离开我?"
荣兰仍在哭,震颤的背脊令我想起被箭射中的鸟。我觉得疼,疼到窒息。
深深吸气,我站起来,竭尽了全力一般,道:"好,我告诉你。"
荣兰望向我,眼里满是惊喜,犹是含着泪水,仿佛一眨眼就会落下来一般。
她的坚决和渴望令我心痛。
一刹那的快乐,这短短十日的快乐我会一辈子铭记。
彦淑疯了。
是的,我想起来了,当郑书赫讲完那半个故事,我便想起来了。
最疼爱我的四姐疯了。
我捂住脸,情不自禁地哀泣。
书赫自责地道:"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带我去见她。"我擦干眼泪,揪住他的衣角恳求。
书赫一脸负疚的表情。他为我消瘦许多。
我知他爱我,亦知我爱他。
可是,可是……
我心若刀绞。
次日,我们便赶到疗养院。
我可怜的四姐。她的双眼浑浊,似乎不能视物,口中念念有词,似有道不尽的凄楚苦恨。
我握着彦淑干枯的双手,久久不能言语。
护士冷眼旁观。房间里只有一个热水壶,一只玻璃杯,里面的水冷得像冰。
一瞬间,毁天灭地的恨意填满我的身心。我恨傅易辰,也恨郑书赫,我更恨我自己,恨我自己。
如果当初不是我……以前是母亲,现在是彦淑,我不能再躲起来,我要站起来,我要为彦淑讨回公道!
我决定离开。
书赫竟即使出现,挡在门口求我不要走。他极为失态,紧紧地抱住我。真挚的眼泪教我既厌恶又哀戚。我死命挣扎,行李箱落在地上,箱盖弹开,衣服杂物崩散在地。
那一件件物事都是书赫细心为我挑选的。而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剩下我的四姐和眼前的这个爱我入骨的落魄男子。
倘若四姐永远不会清醒,倘若书赫永远因为愧疚而痛苦,那我还争什么?
我还要争什么?
我无力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好,我不走,你把四姐接过来让我照顾。"我哽咽,半是命令半是祈求。
书赫扶住我,叠声说:"好好好。"
一日,书赫交给我一份协议。傅易辰送来的婚约取消协议。
我一惊,望他:"你知道?"
书赫点点头:"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介意此事,故……"他没有说下去。
我羞红了脸,提笔签下字据。
"姐姐好么?"书赫亦跟我唤彦淑"姐姐",却说不出地讨喜。
"嗯。"我应了一声,同时颔首。
书赫取了协议,揽住我深深一吻,吻在额头,柔声道:"荣兰,我们结婚可好?"
他目光灼灼,满是期待。令我心潮涌动,仿佛要被灼伤似的躲开眼去。
"荣兰,好不好?"他走到另一边祈求,似一条求欢的小狗。
"我……我……"我羞得不能言语。
"荣兰……"他竟拖长声音叫唤。
我羞得捂住脸,用力点头。
书赫一见,有片刻的呆滞,随即傻笑两声。
我偷眼瞪他。
书赫随即将我横抱起来,惹得我一声惊叫。
作者有话要说:期末~~故此拖沓~~望见谅~~
番外 栀子凝露缀玲珑 上【已修】
作者有话要说:MS有点架空啊~~
见徐笙眉目秀丽,身段窈窕,有起码的台缘,梁师傅面色稍稍舒缓,朝着陈叔点了点头。
陈叔一乐,催促徐笙:"快给梁师傅上茶。"
徐笙垂睫应了一声,怯怯地自清代紫檀条桌上取了茶壶。
梁师傅却不急,看着徐笙道:"平时可有操曲?"
陈叔眉开眼笑地道:"笙笙,给梁师傅唱个曲儿。"
徐笙轻轻搁下茶壶,走到厅中,站定,深呼吸,一板一眼地唱起来。
"最撩人□是今年。少什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哎,睡荼蘼抓住裙衩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好处牵。为甚呵,玉真重溯武陵源?也则为水点花飞在眼前。是天公不费买花钱,则咱人心上有啼红怨。咳,辜负了春三二月天。……"
一听徐笙还未变声的童嗓,清婉娇细,袅袅糯糯,梁师傅连叹"好嗓"。闭上眼听他唱完,更是意犹未尽。他已经有些动摇了。这是天生的好苗子,这模样,这身段,尤其一双丹凤眼长得是顶好,就是眼神还差了些,身段也略有点僵,毕竟是个业余的孩子,班子里不就缺个闺门旦么?苦练个一年半载就好了。只是这样的世道,要是收了个只会昆腔的,还得慢慢教上几年,恐怕要蚀本。
他将徐笙唤道跟前,柔声问道:"可会大戏(注释:即粤剧)?"
徐笙颔首,一副温驯的样子,轻声道:"会一些。"
梁师傅心里大喜,取了戏本,把琴师叫到一边,道:"挑一首唱来听听。"
徐笙翻了一通,念出曲名:"《客途秋恨》。"
琴师拉起琴来。
徐笙捧着戏本,神情恬静,寻思着节拍,亮嗓唱起来:"凉风有信,秋月无边。思娇愁绪,好比度日如年。小生缪姓莲仙字,为忆多情(女支)女麦氏秋娟。见渠声色性情人赞羡,更兼才貌的确两相全。今日天隔一方难见面,是以孤舟沉寂晚景凉天。……"
难得一个未满九岁的少年,清越亮丽的嗓音在略略压低后,将这首曲子演绎得平缓沉郁,缠绵悱恻,却又无限凄婉,荡气回肠。
曲罢,梁师傅拍案叫绝,立即答谢陈叔,收了徐笙为徒。
从此,徐笙便开始了他的"旦角"生涯。
先从身段教起,梁师傅日日训练徐笙,时时督着徐笙。笑不露齿,行不露足,让他每个动作,每个身段,袅袅婷婷,柔靡飘荡。在那院中的井栏边上,徐笙迈着莲步,绕着腕花,一步一步,极缓极缓地到了并不存在的花前,一下指点牡丹,一下云手回眸。白皙细腻的一双玉手,似凝了皎柔月华,欺霜赛雪。或是执着桃花扇,或是捧着菱花镜,或是拈着巾帕,一翻一掀间,自有万般风情。
只是眼神,徐笙的眼神总是平平静静的,即使大笑起来,那眼里也是微微起了些波澜,倒是悲切起来,凄凄迷迷,教人心疼不已。终究是个少年人,可这眼睛总似结了冰的两汪泉水,仿佛清澈无邪,又似洞察一切。让算命的看了,说是天生寒命,命中无伴,永世孤鸾,所以没人入得了眼,生生冷冷。梁师傅就是不信这个邪,想是徐笙年纪小,不懂戏文里的事,带不上感情,需要慢慢教。
转眼过了两年,也是正式学戏文的时候了。
今日是粤剧《牡丹亭》。
"……艳质有几分,不付与逝水年华,也付与断篇零卷,羞下牡丹亭,转入花间路,芳心留不住,细碎小金莲。我不是白杨花,野荼薇,陌上梅,秋后扇,我好比翠柳插银瓶,若非观音怜俗客,誓难偷一滴洒向君前。"
"停停停!"徐笙听到这声音,身子一颤,眼里流露出惧意来。
"你眼睛死啦?教你抛媚眼,你这是什么眼神?——颜儿给我搬条凳子来!"梁师傅大声呵斥道。大师兄颜应语怜惜地瞅了徐笙一眼,将院子里的长凳摆到厅中。
"脱裤子上凳!"梁师傅将水烟往桌上一砸,愤愤地抽出教鞭。
徐笙虽是害怕至极,却不敢迟疑,立即褪了裤子趴上凳去。
"叫你不开窍!"梁师傅呵斥,恨铁不成钢。
啪!狠狠地一鞭子。一个小师弟吓得哭起来。
"嗯!……谢师父教诲。"徐笙忍痛叫道。
啪!又是一鞭。徐笙咬住下唇。
"叫你不成材!"
啪!又是一鞭。徐笙闷哼。
"叫你糟蹋好嗓子!"梁师傅怒不可遏。
啪!啪!又是两鞭。
"嗯!……谢师父教诲。"徐笙抖着声叫道,牙齿死死咬在唇上,疼得一身是汗。
颜应语和紫凤都怜惜不已,恨不得替徐笙挨打,却害怕师父打通堂(注释:株连所有徒弟),只好跪在一边,苦苦哀求。
"下来!"梁师傅怒气未消。
"……谢师父。"徐笙哽咽着从凳子上下来,亏得颜应语扶住他。徐笙楚楚可怜地抖着,眉头轻蹙,眸子蒙着雾光,下唇一排青白的牙印。紫凤立即取了帕子给他抹去一额冷汗。
"怨师父打你?"梁师傅的声音柔了下来,怜惜地抹去徐笙脸上的泪水,"知不知道为什么师傅老是打你?"
徐笙又咬上唇,惊慌地摇头,眼泪流了下来,抽噎道:"……因为笙儿笨,惹师父生气。"
梁师傅沉吟了片刻,给徐笙到了碗水,语重心长:"师傅打你,是因为你的嗓子好,身段好,脸蛋漂亮。你不好好练,是浪费。你不成名角儿,难道要跑龙套?"
徐笙颔首,吸了吸鼻子,坚定地道:"要成角儿。"
梁师傅一听,万分受用,见徐笙仍是细细地抖,也是心疼不已:"去洗个脸,回头再练。旦而不媚,非良才也。记住咯!"
晚上,徐笙趴在床上不敢乱动,只有疼极了才敢轻轻哼上两声。
颜应语偷跑出来,来到徐笙的小屋。
"师兄!"徐笙眼睛一亮,如黑暗中见一明星。
其他师兄弟们一见师父偏爱徐笙,统统冷眼相加,甚至恶语相向,嫉妒嫌恶皆有之。除了师姐紫凤,大师兄"柳梦梅"——颜应语对徐笙最好。
"我给你拿药来了!"颜应语道。
徐笙慌忙道谢,细听师父房里传来的电视机的声音,又想起白天光景,默默流下眼泪来。
"趴好别动,师兄给你上药。"颜应语小心翼翼地拉下徐笙的裤子。
冰凉而酥麻的触感让伤处不再那么痛,徐笙略带羞怯地道谢。清冷月光下,只见徐笙粉颊微红,睫犹带泪,娇喘微微。颜应语忽然脸红起来,呼吸也有些紊乱。一股热气冲上来,颜应语一把掀上徐笙的裤子,把药塞到徐笙手里,只结结巴巴地丢下一句话:"我……我先走了,明天起床你再擦一次。"便逃也似的走了。
徐笙捏着白瓷药瓶,心里是十二分的感激。可是末了,又有些惆怅,徐笙昏昏沉沉地想,要是送药来的是师姐紫凤就好了。
是紫凤,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MS有点架空啊~~
番外 栀子凝露缀玲珑 中【已修】
作者有话要说:由地上转入地下。
粤剧,很多字打不出,唉唉。
徐笙想是平日对戏文感受不深,便罚自己抄了三遍《牡丹亭》,可是这字依旧是字,曲子依旧是曲子,徐笙依旧不开窍。
"怎样做才好呢?"徐笙抱着膝盖,喃喃自语。再过两日师父就要验功了,徐笙频频蹙眉,心里急躁不安,一举脚就把台阶上球状硕大的栀子花给踢了下去。
"怎么了?还在想师父打你的事?"颜应语捡起那支栀子,坐到徐笙边上。轻轻嗅了嗅,清香沁脾,嗅得心底一阵柔软。
徐笙委屈地嘟嘴,怨气冲天:"师父每次都说我,可是我真的做不出来嘛!再说了,我又不是女孩子——"说着,又皱起眉来,托着腮帮,目视他处,娇柔可人。
颜应语心下一荡,柔情四溢,却道:"笙儿,你跟我来。"他站起身,拉住徐笙柔若无骨的小手向后山——平日里喊嗓的地方,走去。
"师兄,我们去哪里?……我怕。"徐笙嗫嚅着,怯怯地看着眼前一片荒烟漫草,离他们平日里喊嗓的空地已经太远太远。
"笙儿别怕,有我。"颜应语捏捏徐笙的手,一双深邃的眼睛很让徐笙信赖。
师兄高大挺拔的身躯变成影子落在自己身上,徐笙突然也不那么害怕了,两人往更深处走去。
颜应语将徐笙拉入一人多高的蒿草丛里,突然停下脚步,靠近徐笙。徐笙一惊,慌忙后退一步,眼神纯真无瑕地看着颜应语,略略有一点提防,却又很快散去。
"师兄。"徐笙低低地唤,略略不安地揪住衣摆。
"别怕,我教你,你不要动。"颜应语说着,将手放在徐笙肩膀上,凑近徐笙白瓷似的脸颊,犹豫了片刻,又凑上那已经有些微红的耳朵。
"嗯,好痒。"徐笙轻笑一声,扭着腰想挣脱。
"别动!再动就不教你了,让你被师父打死!"颜应语恐吓道。语罢,却见徐笙小脸泛白,大得无角的眼里泪水打起转来,又是一阵心疼,慌忙搂住徐笙再也不敢动作。
徐笙才十二半岁,刚过颜应语胸前,害怕得细细颤栗,像一只离巢的雏鸟。
"师兄,"徐笙忽然轻轻挣了挣身子,望着颜应语,视死如归地道,"你做吧,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颜应语一听,难以置信地看了徐笙一通,信誓旦旦地道:"笙儿,师兄不会伤害你的。"
语罢,颜应语蹲下身去,用舌尖卷上徐笙的耳廓。徐笙只觉一阵细细的酥麻钻上来,连腿都软了。
颜应语亲吻他的耳根,徐笙呼吸急促起来,因那股子难耐的燥热而不住嘤咛,挣扎不已,教颜应语腰间一热。
"笙儿,别怕。"颜应语说着,一手探向徐笙的腰间,一手握住徐笙的后颈,把唇覆在徐笙的唇上,几乎是忘情地啄着。
身体绵绵软软,有点热,徐笙在颜应语肩膀上支着身体,难受地哀唤起来,声音变得有些尖细,微颤的一根弦,难耐的,无助的,娇憨的。
颜应语热汗盈额,一把将徐笙的裤子扯下来。
眼前的身体无疑是稚嫩的,羊脂白玉,光滑柔嫩,带着一点儿不谙世事的奶香味,一点儿沁人心脾的栀子花香,就这样展露在了他眼前。颜应语只觉头脑一热,不等徐笙反应,就俯下首去。
徐笙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咬唇吟楚。双手握成了空心拳头,软软地砸在颜应语的背脊上。可那双有力的手掌缚着他,让他动弹不得。徐笙顿时软了身子,头脑昏昏沉沉,只觉在一片未知的海里,一半是冰,一半是火,载浮载沉,只听满脑子里只剩下自己越来越大的心跳声,在忽远忽近地回荡着。
好梦乍醒,徐笙自是羞愧难当,落下泪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呆怔地望着颜应语,又惊又怕,却不能动弹。
"真吓着你了?"颜应语拭去徐笙的眼泪,用额头轻轻抵上徐笙的鬓角,替他拉上裤子,搂住徐笙酥麻无力的腰肢。
"师兄……"徐笙羞得不敢直视颜应语,只低低唤着。
颜应语轻轻捧起徐笙的脸,酡红如醉,娇艳欲滴,娇羞无限,而那双丹凤眼里,眸子如洗,泪光点点,秋水盈盈,千言万语,羞怯、惭愧、惊愕、无助、迷惑……和一点点春水似的媚。
纵然酥媚入骨,却媚而不淫,自有一股子清奇傲骨,点尘不染,教人难生亵玩之心。
"以后你唱戏,就想想刚才我们做的事情。"颜应语强忍着欲望,喑哑着声音道。
"嗯,师兄,谢谢你。"徐笙软在颜应语怀中,无力地揪着师兄的衣襟,脑中混乱,也并不是全然不懂,心下却是欢喜——不会惹师父生气了。
对着徐笙充满感激的眼神,颜应语怔了一下。旋即脸涨得更红了,扶着徐笙靠在身上,胡乱摸了两把,结结巴巴地道:"别告诉别人,我们先回去吧。"
回到院子里,颜应语先将徐笙送回屋里,便一头冲向院子里的那口井,汲了一桶,就兜头兜脸地浇了自己一身。
。
两日后,师父验功了。
装扮妥当的徐笙,忐忑地步上台去。由春香扮相的紫凤随着,小步子移到"园中"。
园中姹紫嫣红开遍,丽娘愁郁渐洗,步履轻松,见蝴蝶飞过持扇追扑,小石绊脚,春香扶住,心有余悸,掩口娇笑:"唉,不到园林,怎知春光如许!"
丽娘一脸新奇,半蹲指着空中双飞蝶,唱道:"一生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蝴蝶双双去那边。"
春香执着团扇,插白:"飞(这个字打不出)入藕莲塘啰。"
丽娘又似被那春光迷了眼,接着唱道:"银塘初放并头莲,并头莲暗香生水殿。"
春香插白:"小姐,不是荷香,你睇(这个字打不出),系一株大梅树。"
丽娘无端地心下凄迷,接唱:"愿死后青坟倩梅遮掩。"
春香慌张,插白:"大吉利是。"
丽娘愁绪纷飞,秋水盈盈,泪光点点:"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燕子来时百花鲜,待等花落,春残又飞远。"
……
颜应语扮演的柳梦梅,俊秀无双,倜傥风流。颜应语手执柳枝一上台,徐笙便想到当日之事,便羞红了脸颊。
这里没有徐笙,也没有颜应语,是丽娘和柳梦梅。
柳梦梅走上亭去,立于丽娘枕畔,以柳枝轻拂丽娘面。丽娘醒见梦梅,愕然以扇遮面,急急理了衣衫,立于柳荫下。
柳梦梅上前,掺揖:"小姐。"
丽娘羞在扇缝中,眼波横斜,脉脉不语。梦梅再揖。丽娘见梦梅俊朗无匹,羞得躲开去。却见塘畔池水,愕然见一怀春少女,一潇洒郎君,更是羞得面若红霞。
梦梅调笑:"小姐,山雨未来,焉有蜻蜓点水,你咁入神,分明想借艮塘水中镜,反影身后美少年。"
丽娘被道破,薄怒回身欲以扇打梅,羞不可耐。
梦梅凝望着丽娘,倾慕不已,真挚万分,动情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谁自幽园怜寂寞,莫凭羞怯误了良缘。初初相见,你芍药栏杆低倚遍,初初相见,你几度回嗔羞掩扇,及至翠袖低牵,依旧半(这个字打不出)无言,坐在红梅树下,一样背倚郎前,唉(这个字打不出)柳荫有花泪溅。如无三生约,何来相见缘呢,小姐。"遂牵了丽娘衣袖,欲往太湖石处。
情投意合,三生有缘。丽娘春心荡漾,流波婉转,早已神往心驰。抬了玉手拭泪,袅袅糯糯地唱起来:"十二载守楼东,长在花荫课女红,帘阻秋波,未(这个字打不出)儿郎面,寂寞倚熏拢,怕惹雀屏梦,冰心长有,紫罗缠。艳质有几分,不付与逝水年华,也付与断篇零卷,羞下牡丹亭,转入花间路,芳心留不住,细碎小金莲。我不是白杨花,野荼薇,陌上梅,秋后扇,我好比翠柳插银瓶,若非观音怜俗客,誓难偷一滴洒向君前。杨柳枝,已醉诗,莫吐柔词污了花台殿。"
梦梅适时牵起丽娘的手,软语温存,意重情浓:"共你情结牡丹缘,小生偷偷把翠袖牵。绕过了芍药栏边,靠紧着湖山石暖,穿过了丝丝杨柳,踏遍了艳艳花阡。不在梅边在柳边,拂柳分花,荼薇外(这个字打不出)丝醉软。"
……
所谓"眼为情苗,心为欲种",徐笙这一演下来,活脱脱的一个满怀春思的杜丽娘,尤其那双眼,一开始的惊羞不已,欲语还休,到含情脉脉,秋波婉转,直教人心旌荡漾。虽说唱功上稍显稚嫩了些,可这神韵已然足以让人为之倾倒。
梁师傅热泪盈眶。
这十几个徒弟里,教出一个徐笙,也值了。
作者有话要说:由地上转入地下。
粤剧,很多字打不出,唉唉。
番外 栀子凝露缀玲珑 下【已修】
几条老狗、野猫聚集拐角的泔水桶处找寻吃食。偶尔分赃不均,便相互厮打。
穿过小食摊子,什么钵仔糕、鸡仔饼、鱼蛋、凤爪,还有虫草鸽、公仔面、萝卜糕、叉烧包,鱼丸……紫凤手里捏着师父给的赏钱,拉着徐笙直奔白记猪肠粉。
徐笙搅着眼底的一杯奶昔。天生一对清中带媚的凤眸,含着春水般的温柔与怜惜,看着紫凤吃着猪肠粉。
平时为了身段,师父只允许吃上七分饱。徐笙年纪尚幼,也挨饿惯了。难得出来,却也只消吃些鱼丸便知足。但紫凤正是发育的时候,加上天生贪食,每每师父赏了零花,便要偷偷跑到排档里饕餮一番。
正当紫凤意犹未尽地抹抹嘴角,忍不住又想要上一份的时候,徐笙制止了她。
"不早了,给师傅发现就糟了。"徐笙低低地道。
"哼!最讨厌师父了!"紫凤嗔道,杏眼一挑,说不出的娇俏。紫凤看着眼底干净的盘子,无奈地撇撇嘴角,一扫徐笙手里喝了一半的奶昔,又奇道,"咦,你饱啦?"
徐笙嗤笑一声,将奶昔递给紫凤:"喝吧喝吧,边走边喝。"
入了堂子,一见二师哥的脸色,便知师父知道了。
徐笙当下心下一紧,紫凤则是又急又怕,捏紧徐笙的手,忐忑不安,喃喃自语。
结果按例,两人到练功房罚跪一天一夜,滴水不进。
虽说是练功房,却是由一间破庙改建的,雕梁画栋已经不可辨析,原本四座天王倒是怒目森严,现在改了关老爷,常年供着瓜果,点红烛。逢年过节,戏班上下都要挨个上香。
日色衔山,忽然刮起了风来。到了暮色四合之际,阴风呼啸,一阵冷似一阵,一阵紧似一阵。架子上十八般武艺:弓,弩,枪,刀,剑,矛,盾,斧,鞭……呤呤啷啷的响,加上关老爷的那两柄红烛,影影幢幢,忽明忽灭,更是阴森恐怖的很。
忽地一个惊雷落地,天崩地裂似的。
徐笙吓得扑到紫凤怀里,颤栗地道:"师姐,我怕……"
紫凤倒是除了师父,不怕地不怕,一把揽紧徐笙瘦羸的身子,豪气干云:"笙儿别怕,有我。"
徐笙缩在紫凤胸前,细细地颤抖,咬住了唇。
"手好冷。"紫凤说着将徐笙的手捏在手心焐着。
紫凤是梁师傅的大陆表亲的女儿,因洪水冲了家,才靠着关系寻到香港来,在梁师傅家落了户。紫凤长他两年多,也就十六岁,却已然一副大人模样,当然,除了见到师父和食物。
轰隆隆的雷声小了下去,徐笙不再那样害怕,微微抬起头,去看紫凤。
昏昏的烛光伴着漫天雨气织成了鲛绡一般的薄红,如烟似雾般地笼在紫凤身上。鸭蛋脸面,腮凝新荔,鼻凝鹅脂,温柔娇憨,顾盼生姿。
真美。徐笙心底低叹。
又是一阵闷雷,大雨瓢泼而下。
徐笙紧紧搂住紫凤。紫凤亦喃喃地安慰着徐笙,纤纤柔荑抚摸着徐笙的发丝,由鬓角至下颚,一下一下。
温暖透过两层薄薄的衣料,熨到徐笙心里。徐笙揪着紫凤的衣襟,去把玩上面的展翅欲飞的蝴蝶扣子。微微仰首,用鼻尖嗅一嗅,青石板的味道,蜡烛混合着烟的味道,灰尘的味道,雨水的味道,草的味道,台阶左边那一大棵栀子树的味道。还有,紫凤的味道,温热的,柔软的,混合了汗和脂粉的味道,还有一点点香喷喷的饭菜味。徐笙觉得无比安全,无比满足,久而久之,竟有透出一丝陌生而遥远的甜蜜来,就像是家,就像是……妈妈。
徐笙闭起眼睛,快乐地流下泪来,软软地呼唤:"妈妈……"
察觉到徐笙异样,紫凤去摸徐笙的脸,却摸到一点湿凉,心下不由得一惊,旋即又抽疼起来。
"师姐……"徐笙轻轻唤,眼睛纯澈无辜,盈盈可怜。泪痕未干便绽出一抹笑来,笑容未敛,眼泪却又流了下来。
紫凤知徐笙定是又想起母亲。
徐笙母亲难产死后,嗜赌如命的父亲便屡屡前往澳门,几乎抛弃了徐笙。陈叔念着旧情,抚养徐笙长大,勉强供他读了几年学。后来,政府颁布非亲子女抚养手续规定,穷困的陈叔不符合要求,却不忍徐笙沦落到收容站,无奈之下找了梁师傅收徐笙为徒,也算是对徐笙的母亲有个交代了。
徐笙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母亲。当时徐家受债主追杀,几经辗转,母亲的坟上连照片都没有。平时与徐笙在街上玩。每每瞧见一个成年女子带着孩子,或牵或抱,软语温存,百般宠爱,徐笙便会露出无比羡慕的表情,可随即又是黯然神伤,一双眼空空洞洞,眼泪只往肚子里咽。
紫凤感同身受,眼前亦掠过母亲临死前的笑靥,随即一阵心酸,忍着泪,紧紧搂住了徐笙,劝慰道:"师姐在。"
徐笙默默颔首,扬起头去,吻掉紫凤眼角的泪滴,站起来。
"师姐,我偷学了《贵妃醉酒》,唱给你听。"徐笙强笑,摇摇晃晃,莲步轻移,未饮先醉了一般。回首浅笑,已然是入了戏的样子。秋水透亮的眸子,眼角晕红如胭脂,如怨如慕,恨那唐明皇车驾不至,恨唐明皇临幸梅妃。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
万种情怀,皆难排遣,打完三十六个转子,一个柔艳婀娜的卧鱼,醺然欲醉,娇不胜力。美中见醉,醉中见美。
紫凤拍起手来,她真为徐笙感到自豪。
"怎么迷上戏的?"紫凤以袖子抹去徐笙额上的细汗。
徐笙笑了笑,小脸红扑扑的,闭上眼,道:"因为戏文里的人都有亲有故,可成双成对。"
紫凤心里一疼,搂紧徐笙,含泪笑骂:"傻孩子,有师姐陪着你,哪里来的非亲非故?"
徐笙双眼突地一亮,旋即又隐没,洞彻一切般地道:"师姐,人生能几?总不如休惹、情条恨叶。刚是尊前同一笑,又到别离时节。"所以,这份感情一直会是一个秘密。
话音落,紫凤心如刀绞,无语凝噎。
帘外雨阑珊,点滴无断绝。寒灯不管人离索,照得人来,真个睡不着。
上卷之后记 【已修】
此文乃二〇〇九年暑期动笔。与一可爱挚友闲聊而出,欲以此文博美人一笑。
故事自《牡丹亭》之惊梦一出起。
【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恁般景致,我老爷和奶奶再不提起。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
【山桃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小姐,和你那答儿讲话去。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催花御史惜花天,检点春工又一年。蘸客伤心红雨下,勾人悬梦采云边。"丽娘游园感伤,一梦柳生。柳生惜玉怜香,邀丽娘云雨欢幸。无奈梦醒魂惊,丽娘深感柳生切切之情,思之成病,病即弥连,手画写真,欲传之后世。三年后,写真有灵,竟求得梦中柳梦梅与之相见,人鬼相逢,情不可抑,既知两人有宿世姻缘之分,遂复生圆梦。真乃情之至也!
今时,傅易辰归国,游园之际,邂逅徐笙。香椿绿影下,玉人独立,清骨风流,便一见倾心。辗转求欢,徐笙却冷眼相对,复以前事虐之,掷傅易辰一颗赤子心于地。傅易辰倔强如驴,屡败屡战,心碎亦然,不求回报一般,爱之,呵之,视徐笙为天下至宝,一生所爱。潘子琛觊觎徐笙许久,从不掩饰:垂涎徐笙玉貌,便夺之;见徐笙动摇其心志,毅然弃之;后深陷情网不可自拔,思之欲狂,告之。虽有偏颇,确为"真性情"。
无奈世事残酷,徐傅二人都心系傅氏上下,一个献身于宿敌:徐笙舍身求全,委身于潘子琛,却无蜜语甜言遗之,字字刻薄冷酷,誓要剜心一般,教潘子琛心碎;一个出卖心头所爱:傅易辰深爱徐笙,却无奈委曲,将徐笙拱手于潘子琛,后追悔莫及,如焚如釜,爱之深,恨己切。所幸互不相知,暗涌皆在冰下,情路依旧迂回。
如此这般,光阴如水,徐笙也竟为傅易辰所打动,丝丝缕缕入了心,再也不可拔去。可当时徐笙懵懂无知,不知情根深种,只知"山药猪手",是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终于自傅易辰为徐笙挡枪之时悟透,嚎啕大哭,哭尽十年泪。尽管徐笙深知傅易辰终究会离他而去,强忍悲戚,满怀爱意,接受傅易辰。傅易辰自是欣喜若狂,亦起了贪心,希冀那三字自徐笙口中说出,画下圆满句号。徐笙哪知傅易辰心思,只当自身卑贱,唯有一腔真爱回报傅易辰之痴心。
至此,二人同心相结,是为游园。
初写三万余字,后搁笔不前。于今年春,突发奇想续写之。闻新朋老友之赠言赞语,更是一发而不可收。势如破竹有之,辗转徘徊亦有之,一时间遍尝五味,虽无"两句三年得"之苦,深有"一吟双泪流"之感。其间研读《牡丹亭》《桃花扇》《益智录》《品花宝鉴》……累则累矣,心情着实愉快,乐在其中,孜孜不倦。路遇急流险滩,百度之,旋即便得,大快。尤其于修文其间,百度诸多知识点,获益良多,不禁惊叹"开卷有益",笑。
加上番外,第一卷字近十二万。三篇可爱番外赠于各位看官。《茭荷香里鸳鸯浦》为徐笙与傅聿甄、乔擎之桥段,主要讲述徐笙早年对傅聿甄的懵懂情怀,青涩可人,乖戾娇纵,博君莞尔即可。《栀子凝露缀玲珑》为徐笙儿时学戏之时,与师兄颜应语、师姐梁紫凤之故事。睫毛亦不知八十年代香江有否如此古朴之粤剧班子,模仿清末梨园风景,另加杜撰,只求展现少年徐笙之清纯温良,心地通透,与师父、师兄、师姐之质朴情感,背景或有不属实之处,望一笑置之。《凤凰台上凤凰游》赠与可爱老友——园子,是为周荣兰、郑书赫与傅易辰之小故事,本欲作一外传赠与园子。园子念睫毛体弱,不允,故有此番外。纨绔子弟郑书赫一见周荣兰,为之心折,惶惶不可终日……该番外以第一人称叙述,乃一大尝试,不知各位看官满意否?
首次写长文,有诸多短处,望见谅。后记之后,奉上一趣味集锦,都是平日码字时收集的有趣资料,另有诸多美食菜谱奉上。
第二卷名为"惊梦"约莫于两周之后动笔。
进程将慢上些许,睫毛身单体弱,考试繁重+假期实习之类琐事繁多,望见谅。
再次鸣谢各位对睫毛多加照顾之良师诤友(按英文首字母排序):班班、伯涵、沧华、大叔、风铃、风凡、幻蓝、Kiwi、King、Monmon、裘、倩、树蕾、蔚、晓琦、小六、小牙、小莉、衍、园子、颖、鱼等诸君,以及不知睫毛何为的爹和娘亲。
鞠躬,真诚感谢。
附录:趣味集锦【已修】
为何收集这个趣味集锦,其实有多个原因,第一巩固一下笔者所学,第二适当传播知识,如有错误,请大家提出,第三这些都是笔者所爱,尤其是食物部分,若不记录那就太可惜了,希望大家喜欢。有兴趣的看官和执笔的同好们,亦可自行深入,搜索百度。笑。
盘扣
盘扣或称盘钮,是清朝开始被广泛地使用。盘扣的扣子是用一种叫做"袢条"的折叠的布条编织而成的。盘口有很多种:最普通的一字扣,还有做工复杂的琵琶扣、如意扣、三耳扣、蝴蝶扣、蜻蜓扣、凤凰扣、燕子扣、蜜蜂扣、菊花扣、梅花扣、金鱼扣、树叶扣等等。纯手工的盘扣现在比较稀少,制作工艺也濒临失传,令人惋惜。
檀香
别名"白檀"。公认为最好的檀香精油产自印度的迈索尔(Mysore)。原产印度。宋叶廷珪《香谱》:"皮实而色黄者为黄檀,皮洁而色白者为白檀,皮腐而色紫者为紫檀。其木并坚重清香,而白檀尤良。宜以纸封收,则不洩气。"花初开为黄,后为血红色,很有一种哀绝之感。木材奇香,常作家具,也作高级香料。檀香通常以薄片型的方式出售,焚此香有消炎、抗菌、催情、镇咳、袪痰、补身、收敛之效。
焚香
并不是把香丸、香饼直接加以焚烧;要让香丸、香饼发香,需借助炭火之力。古人追求焚香的境界,是尽量减少烟气,让香味低回而悠长。因此,香炉中的炭火要尽量燃得慢,火势低微而久久不灭。为此,人们发明出复杂的焚香方式,大致的程序是:把特制的小块炭墼烧透,放在香炉中,然后用特制的细香灰把炭墼填埋起来。再在香灰中戳些孔眼,以便炭墼能够接触到氧气,不至于因缺氧而熄灭。在香灰上放上瓷、云母、金钱、银叶、砂片等薄而硬的"隔火",小小的香丸、香饼,是放在这隔火板上,借着灰下炭墼的微火烤焙,缓缓将香芬发挥出来。古人在谈到销香之法时,总是用"焚"、"烧"、"炷"诸字,但实际上并非把香直接点燃烧掉,而是将香置于小小的隔火片上,慢慢烤出香气。(感谢百度)
很显然,焚香的过程相当烦琐。然而,这还不算完事,香一旦"焚"起,还需要不停地加以观察,称为"试香"。一种方法就用手放到灰的上方,凭手感判断灰下香饼的火势是过旺还是过弱。笙笙爱用此法。
"神丽如花艳,神爽如秋月,神情如玉壶冰,神困顿如软玉,神飘荡轻扬如茶香,如烟缕,乍散乍收。"(Chapter1 前尘下)
此句出自明未清初人卫泳的《悦容编》(又名《鸳鸯谱》)。《悦容编》是一本讲述审女性之美的书,由十三个部分组成,分别是随缘、葺居、缘饰、选侍、雅供、博古、寻真、及时、晤对、钟情、借资、招隐、达观。笔者没有看完,只是随意翻阅了几下,顿觉此书文笔优美,辞藻秾丽,言辞中肯,很是值得欣赏,也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写作素材。
"不,不,你是我的圣塞巴斯蒂安。"(Chapter1 前尘下)
圣塞巴斯蒂安(Saint Sebastian)是圣经中的人物。他外貌英俊,体格健美,一个皇帝爱上了他,不惜以一半江山为代价来换取他的爱。但是作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圣塞巴斯蒂安坚贞不屈,宁死不从,最终被乱箭射死。他的年轻美貌和坚贞悲壮成为艺术家热衷的体裁,经久不息,"象征着雄性的箭刺穿了他的身体,为他的同性身份做了最好的诠释",因此,他也成为了同性恋基督徒的庇护神。
宁式床
笔者出生于宁波,祖母便有这样一张古朴而华美的宁式床,三面围栏,四柱床架。儿时经常在上面翻来滚去,细数凹凸有致的葡萄,好不惬意。
第一次在文学作品中读到它是在《阿Q正传》,不知大家有没有印象。
宁式家具作为中国四大古典家具之一,宁式床在其中占据了极为重要的地位。宁波老话讲"一世做人,半生在床",可见宁波人对床的重视,这也推动了宁式床的发展。宁式床其实就是宁波产的"拔步床"。
"拔步床",有人称之为"床中床、罩中罩",是一种相当精致奢华的大床。床体外设架如屋,由飘檐、拔步及花板三大部分组成。宁波产的"拔步床"——宁式床用料讲究,结构复杂,设计精巧,耗费巨大。平台上四角立柱,用以悬挂床帐,三面围栏,可雕刻,有的还在进入口的两边安上雕花窗。比较考究的一种被称为"千工床"的宁式床还要包括:睡铺、挂面、马桶箱、梳妆台、小橱、首饰箱、点心箱、麻将桌、香烟抽屉等,人入其中如同置身室内,有一种"房中有房、室内有室"的感觉。
马
如果你问我:"你觉得什么动物最英俊?"我会回答:马。
现在的马主要是用于马术运动和生产乳肉,饲养量大为减少。(谢谢百度)
马的种类很多,据说最矮的马只有60厘米。有夜眼,奔跑迅速,较容易适应环境。马的视力不好,但是听觉和嗅觉灵敏,喜欢吃甜食,胡萝卜、玉米和方糖是马很中意的零食。很有趣的一点就是马是站着睡觉的,这是祖先的光荣传统,有利于逃跑时发力。文里面出现的马都是存在的品种,荷兰温血马是最适合马术运动的马,就是那一匹诺赛。
花雕
选用上好糯米、优质麦曲,辅以江浙明净澄澈的湖水,采用古法酿制而成。其性柔和,色橙亮,香芬芳,味甘醇,乃我国黄酒中之奇葩。
据清代梁章矩的《浪迹续谈》记载:绍兴酒"最佳者名女儿酒,相传富家养女,初弥月,即开酿数坛,直到此女出门,即以此酒陪嫁,则至近亦十许年,其坛率以彩缋,名曰花雕"。百度中还有一个故事,别有意趣,特此摘抄:"传说早年绍兴有张姓裁缝妇人有喜,裁缝望子心切遂在院内埋下一坛黄酒,想等儿子出世后用做三朝招待亲朋用。孰料妇人产下一女,失望之余这深埋院中的酒也被忘却。后来其女长大成人,贤淑善良,嫁与张裁缝最为喜欢的徒弟,成婚之日院内喜气洋洋,裁缝忽想起十八年前深埋院中的老酒,连忙刨出,打开后酒香扑鼻,醉人心脾,女儿红由此而得名。此俗后来演化到生男孩时也酿酒,并在酒坛上涂以朱红,着意彩绘,谓之'状元红'。"
贵妃醉酒
又名《百花亭》,源于乾隆时地方戏《醉杨妃》的京剧部分,也有资料表示此剧源自昆曲剧目。故事讲的是:唐玄宗爽约于杨玉环,临幸江妃宫,杨妃闻讯,懊恼欲死。其性本善妒,一时间情怀难抑,三杯即醉。酒入愁肠,醉意盎然,忘其所以,频与高力士、裴力士二太监作种种醉态,倦极回宫。
据说原来这表演是一段粉戏,经京剧大师梅兰芳倾尽毕生心血雕琢,才有了今日艺术造诣颇高、独具美感的《贵妃醉酒》,也是梅派经典代表剧目之一。1914年梅兰芳在北京首次演出此剧。梅兰芳进行了许多创新,将杨贵妃塑造得既美艳娇柔,又仪态端庄,衔杯、卧鱼、醉步、扇舞等身段难度甚高,提高了表演价值,其中的七十二个打转更是难上加难,所以笔者让少年笙笙打了三十六个转,嘿嘿。
照水梅(Chapter7 空叹下)
梅,古又称"报春花",被我国人民视为吉庆的象征。梅有"四德",初生为元,开花如亨,结子为利,成熟为贞。"又说梅五瓣,象征五福,即快乐、幸福、长寿、顺利与和平。梅在冬春之交开花,耐寒开放,"独天下而春",是传春报喜的象征。梅又以"清雅俊逸"、"冰肌玉骨"、"凌寒留香"而被喻为民族精华,为世人敬重。(多谢百度)
梅花历史悠久,楚梅、晋梅、隋梅、唐梅和宋梅,为五大古梅。按花色花型可分为宫粉梅、红梅、照水梅、绿萼梅、玉蝶梅、洒金梅等。其中宫粉梅最为普遍,花瓣粉红,花密而浓;玉蝶梅花瓣紫白;绿萼梅花瓣白色,香味极浓,尤以"金钱绿萼"为好。
芝士青瓜班戟(Chapter8 绮惑下)
源自师太的小说,笔者最爱的是芒果班戟。
班戟就是pancake,灵格斯的翻译是薄煎饼。
下面是摘抄自贴吧的制法。
材料:青瓜茸,两杯;鸡蛋,两只;牛油,三汤匙;面粉,四分之三杯;黑胡椒,适量;蕃茄,两、三块;
制法:(一)榨干青瓜茸的水分,放入碗内,与鸡蛋、牛油、面粉、芝士、黑胡椒混和。(二)以中火烧热平底锅,加入班戟混合物、每面煎约两分钟,直至呈金黄色。(三)在班戟上涂上牛油,伴以烤蕃茄即成。
东坡肉(Chapter9 幽媾上)
主要用猪肉、酒炖制而成。一般是一块约二寸许的方正形猪肉,肥瘦相间,肥而不腻,色泽红亮,味醇汁浓,酥烂而形不碎,香糯而不腻口。
相传是大诗人苏轼所创,以其号"东坡"名之。宋代诗人周紫芝,在《竹坡诗话》中记载:"东坡性喜嗜猪,在黄冈时,尝戏作《食猪肉诗》云:'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他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如今是杭州名菜之一,深受笔者喜爱,也是笔者就读的大学食堂之一绝。
蟹粉小笼(Chapter9 幽媾中)
"蟹粉小笼"原是江浙一带的产品,尤以上海城隍庙的"蟹粉小笼"最为出名。其特色就是皮薄透明,馅多汁重,滋鲜味美。亦是笔者之最爱。
一般制作方法在此(感谢网友)
材料:蟹粉 2两半,碎猪肉 4两,猪皮冻 2两,葱姜 半两,面粉(高筋中筋) 4两,黄酒 1汤匙 。
做法:(一)大闸蟹蒸熟后,拆出蟹肉蟹膏。(二)将蟹粉加少许猪肉及黄酒炒匀,放入雪柜雪冻。(三)面粉加水搓成面团,用棍开圆形薄皮。(要中间厚,四边薄)
4蟹粉加碎猪肉、猪皮冻、葱姜及少许胡椒粉捞匀。5慢慢用皮包入配料,蒸约6-7分钟即成。
鲜奶炖蛋(Chapter9 幽媾中)
牛奶香浓,炖蛋滑腻。
材料:鸡蛋和牛奶的比例一般为1:1.5,小盒光明纯牛奶一盒,鸡蛋两个,少许炼乳
做法:(一)将鸡蛋打匀(可加适量白糖),缓缓倒入纯牛奶,根据个人口味,加适当炼乳,拌匀。(二)用网状过滤器过滤掉蛋液里的气泡。(三)将蛋液倒入容器中,封上保鲜膜,在锅中隔水加热,一般6~8分钟即可。
鸭汁云吞(Chapter9 幽媾中)
先用老鸭加火腿煲出浓汤,再加云吞一同煮,鲜香味美。
阿姐鼓(Chapter9 幽媾下)
知道这个词源自一张专辑,朱哲琴的《阿姐鼓》。
在西藏的文化传统中,"阿姐鼓"是一面用纯洁少女的皮做的祭神的鼓,这名少女必须是心甘情愿地为之献身方可。这是现代西藏早已废除了的酷刑。
第一次听《阿姐鼓》,就有一种无可言明的震撼。这首歌讲了一个"生死轮回""死亡之美"的故事:一个孤单的女孩失去了相依相伴的哑巴阿姐。她不明白阿姐为何离家,在天边传来的鼓声之后,日日夜夜想着她,日日夜夜寻找她。终于有一天,她突然明白了那鼓声是阿姐在说话,是信仰带走了阿姐。
歌词:
我的阿姐从小不会说话
在我记事的那年离开了家
从此我就天天天天的想阿姐啊
一直想到阿姐那样大
我突然间懂得了她
从此我就天天天天的找阿姐啊
玛尼堆前坐着一位老人
反反复复念着一句话
嗡嘛呢叭咪哞嗡嘛呢叭咪哞
嗡嘛呢叭咪哞嗡嘛呢叭咪哞
我的阿姐从小不会说话
在我记事的那年离开了家
从此我就天天天天的想阿姐啊
一直想到阿姐那样大
我突然间懂得了她
从此我就天天天天的找阿姐啊
天边传来阵阵鼓声
那是阿姐对我说话
嗡嘛呢叭咪哞嗡嘛呢叭咪哞
"徐笙总会想起戏班里的那一张清代紫檀条桌。罚跪的时候,徐笙总盯着那回纹马蹄的桌脚。其形如同书法中的'垂露'笔势,自然流畅,典雅沉稳,与明代的马蹄相比,却不如其雄健明快,外柔内刚,显得有些呆板无趣,落了俗套。"(Chapter10
心系上)
马蹄足,是明清家具术语,或称"翻马蹄";足头向外的称"外翻马蹄"。是一条从腿部延伸到脚头变化微妙的线,自然流畅,光挺有力,具有雄健明快的走势。它是反映明清古典家具风格特点的典型式样之一。
王世襄在其巨著《明式家具珍赏》——传统家具造型渊源里的叙述马蹄足时有如下一段话:唐代壸门床和须弥座都四面见方,垂直不带侧脚。有束腰高桌的腿足也多用方材,不带侧脚。壸门从床上消失蜕化之后,只剩下歧出的牙脚,它就是有束腰家具足端的马蹄。由此可知马蹄是壸门蜕化后的产物。可以说成型的马蹄足即滥觞于此。唐宋家具旧物今已不可见,有实物佐证、马蹄足逐渐变化有迹可循只在明清两代。(多谢网友)
翠榴石(Chapter10 心系下)
翠绿色的石榴石,是一种钙铁榴石,主要产自俄罗斯的乌拉尔山脉,产量较少。翠绿色以其高达0.057的色散,被称为世界上最为闪耀的宝石。
特此将乌露丽叶和歌德以石榴石传情的故事整理,奉献给大家。
年仅19岁的乌露丽叶第一次看见年近八十岁的歌德时,便深深地爱上了他。由于两人年龄差距太大,她的爱情受到了家族的坚决反对。她拥有一块石榴石,那是家族的传承之物,她深信石榴石的传说,即能传递恋人之间的爱。于是,她每次和歌德约会,都要戴上石榴石,她要让石榴石见证自己忠贞不渝的爱情。也许真的是石榴石显灵,把乌露丽叶近乎疯狂的爱传递给了歌德,歌德深深被乌露丽叶跨越年龄的爱打动了,因而一部伟大的传世诗篇《玛丽茵巴托的悲歌》由此诞生。
现在这一枚石榴石被珍藏在欧洲波希米亚石榴石博物馆里。
巧克力塔(Chapter10 心系下)
Tart(塔)是一种传统的法式甜品,在烤箱中烘烤而成,带着浓重的麦香和小麦的口感,是法国人最爱的甜点之一。
巧克力塔做法:(感谢网友)
材料:
模具;塔皮需要蛋黄2个,糖65g,盐1/4小勺,融化黄油90g,低粉120g;馅料需要动物性鲜奶油120g,牛奶100g,糖15g,蛋黄2个,黑巧克力85g+牛奶巧克力70g,白兰地1大勺。
塔皮做法:1、盆里放入蛋黄、盐和糖,用打蛋器打到乳白色,糖溶化即可 2、分3次加入融化的黄油,打匀
3、低粉过筛后筛入,用刮刀轻压拌匀,静置30-40分钟
4、取一小块面团,揉成与模子相匹配的面团,不可揉太久,黄油易化5、案板撒一点面粉,将面团逐个压扁擀开,放入模中
6、用叉子在塔皮上叉满小洞,用于出气 7、烤箱预热180度,中层烤20分钟出炉 8、放凉后轻轻脱模,备用
馅料做法:1、巧克力混合隔水溶化,备用 2、蛋黄及糖放盆里,隔40度热水打发至乳白色粘稠状 3、鲜奶油及牛奶以中火隔水加热煮开
4、加入打发蛋黄,隔水加热至微开,注意要不停搅拌 5、取出后倒入融化巧克力,用打蛋器拌匀,加入白兰地酒拌匀即可
6、将热的馅料倒入凉透的塔皮中,放冰箱冷藏1-2小时即可食用
并蒂莲(番外茭荷香里鸳鸯浦下)
也称它"并头莲"。属荷花中的千瓣莲类,花中珍品,集莲荷精华于一身,尤能引人入胜。一茎生两花,花各有蒂,有同心、同根、同福、同生之意思,象征着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青房并蒂莲宋王沂孙
醉凝眸。是楚天秋晓,湘岸云收。草绿兰红,浅浅小汀洲。芰荷香里鸳鸯浦,恨菱歌、惊起眠鸥。望去帆,一片孤光,棹声伊轧橹声柔。愁窥汴堤翠柳,曾舞送当时,锦缆龙舟。拥倾国、纤腰皓齿,笑倚迷楼。空令五湖夜月,也羞照、三十六宫秋。正朗吟,不觉回桡,水花枫叶两悠悠。
"……记得青楼邂逅个晚中秋夜,我共你并肩携手拜月婵娟。我亦记不尽许多情与义,真正缠绵相爱又复相怜……"(Chapter12 栖双下)
选自粤剧著名唱段《客途秋恨》。最早是由清嘉庆学者缨艮所作的词曲名,其内容是叙述当时□们的生活与心境凄婉的情形,据说曲词委婉,且易于传唱,盛传一时。后来南海人叶瑞伯从清代道光年间重编《客途秋恨》为广东地水南音,之后广为流传、家喻户晓。
到了20年代,编剧家黄少拔以这首名曲为故事线索,将男女主角附会为缪仙、麦秋娟,又将其他历史人物牵扯在一起,改编成粤剧《客途秋恨》。该剧由白驹荣首演之後,主题曲《客途秋恨》很快成了家喻户晓的流行曲。白驹荣所演唱的南音《客途秋恨》发展了清末粤剧艺人金山炳等人尝试过的平喉唱法,用真嗓代表假嗓唱小生腔,在戏剧舞台演唱的南间苍凉萧瑟的神韵,低回婉转,荡气回肠,具有相当大的感染力。所以,他当时演唱的主题曲《客途秋恨》也就轰动一时。(摘自百度)
哥哥在《胭脂扣》中唱过,后在演唱会中也再次演唱,笔者挚爱。
这里是哥哥版的歌词:"凉风有信,秋月无边。思娇愁绪好比度日如年。小生缪姓莲仙字,为忆多情(女支)女麦氏秋娟。见渠声色性情人赞羡,更兼才貌的确两相全。今日天隔一方难见面,是以孤舟沉寂晚景凉天。你睇斜阳照住个对双飞燕,独倚蓬窗思悄然。耳畔听得秋声桐叶落,又只见平桥衰柳锁寒烟。第一触景更添情懊恼,亏你怀人愁对月华圆。"
猪肠粉(Chapter13 耽幸上)
地道的湛江风味小吃,用大米磨成浆加上佐料蒸熟后,再将粉皮卷起成长条形,因其状如猪肠而得名,以特别嫩滑为著称。猪肠粉的粉皮具有白、薄、滑的特点,可称得上"白如雪,薄如纸,油光闪亮,香滑可口"。(感谢百度)
比亚兹莱(Chapter13 耽幸下)
当世纪末的英国画家们沉溺于在古老传说的纸堆里找寻着美丽与温婉的诠释的时候,比亚兹莱却用一种更新更绝对的方式表达他自己的艺术理念。画家比亚兹莱,这个早逝的天才,只活了26岁。他的作品很简洁,一般只有黑白两色;同时又很繁复,精心的线条细碎的花纹。他的作品结合了伯恩-琼斯,安德里亚.蒙德烈和浮世绘的精神,形成了不可复制的独特风格。他总是画一些表情诡异的妖冶男子女子,充满了嘲讽、颓废,甚至色(情)、邪恶。(感谢百度)
认识他是通过王尔德的《莎乐美》,这也是笔者最爱的剧本之一,但是让我更为震撼的是比亚兹莱谓之创作的插画,他使用简单的线条和黑白两色展现了莎乐美的充满了恶的美艳、纵欲恣意和对权利的渴望,只用寥寥几笔就勾出了莎乐美曼妙的曲线,而花费大量的笔墨在裙摆上,更显莎乐美与身俱来来的美艳。
杏仁豆腐(Chapter14 云起上)
杏仁豆腐是具有老北京特色的消夏小吃,其形似豆腐,凉甜爽口,是消署解热的佳品。传统的做法是用当年新下的大白杏,取出甜杏仁,浸泡去外皮,用小石磨碾成浆,过滤以后加入泡软琼脂一起煮,使琼脂熔化,最后倒入容器晾凉成型。吃的时候,将棋子大小的杏仁豆腐块盛如小碗中,配上糖水,再撒上点红绿樱桃、葡萄干,一碗清香爽滑的杏仁豆腐就做成了,其入口香甜,吃完后,满口余香。
传统做法细解(感谢网友):
原料:杏仁露1罐(240ml)、鱼胶粉5克(也可以用吉利丁片或者琼脂)
做法:1、将鱼胶粉放入碗内,加入适量清水(约5倍)浸泡,搅拌鱼胶粉,让其均匀吸收水分。2、将盛鱼胶粉的碗放入热水内,使鱼胶粉熔化。3、将杏仁露倒入盒中,放入微波炉加热,不用烧开。4、将熔化的鱼胶粉倒入杏仁露中,搅拌均匀,晾凉。5、将加入了鱼胶粉的杏仁露放入冰箱冷藏2-3个小时,凝固成型即可,取出用刀化成小块或者用模具刻成块即可,也可搭配水果,比如说芒果。
关于琼脂、鱼胶粉、吉利丁片:
琼脂:又名洋菜,提取自海藻,用琼脂制作的杏仁豆腐、果冻等口感比较硬、脆。
鱼胶粉:又叫吉利丁粉,提取自动物骨头的一种蛋白质凝胶,可以制作果冻、慕斯等,有轻微的异味。
吉利丁片:成分和鱼胶粉相同,经过了脱腥处理,异味比鱼胶粉小。
姜汁芥蓝片(Chapter14 云起上)
芥蓝就是莴苣,笔者挚爱的蔬菜之一。此菜菜色翠绿,莴苣香嫩柔软,但又爽脆可口,徘徊其中的姜香浓郁而别有风味。
做法如下:
原料:姜,莴苣
做法:(一)将莴苣除去叶子另用,菜心洗净,刨去老皮。(二)将菜心切斜刀片。(三)锅里加水,加盐、糖、少许油。待水沸时,加一点点小苏打,将莴苣片倒入,待其翠绿断生时倒出。沥干水。(四)锅里放少许油,煸香姜末。将过水的莴苣片倒入,略微翻炒一下,加少许水调味,加盐,勾少许芡,滴几滴香油出锅装盘即可。
莴苣含有大量膳食纤维,利于新陈代谢。哈哈。
Chapter1 临渊 上【已修】
檀窗半启,帘卷东风,天青色的纱,泼了一幅墨色山水,轻轻软软,飘飘摇摇。午后熏蒸着甜腻花香的阳光细细地漏进来,铺了一地碎金。
忽地,一片粉白悠悠落在徐笙眉心,一分萧索,三分凄婉,衬得那张玉面,愈发艳绝,又似冰砌霜雕的一朵莲,真怕在日光底下生生化去,教人患得患失,哀怜不已。
潘子琛心下一漾,不觉为之神驰,伸手便拂掉了。徐笙不动,依旧挂在潘子琛身上,安谧地合着眼,一脸浓腻的情(谷欠)之色已然退却,又换上了一副无动于衷的淡漠神色。潘子琛心有不甘,无明火起,伸手揪住徐笙的发,又是没头没脑地一阵乱亲乱吻,直到那光洁的颈子上烙下朵朵醒目红痕才肯罢休。
"真像是要吞了我似的。"徐笙懒懒地扯出一丝笑,伸出指头,去抚潘子琛棱角分明的唇。
"是,我真恨不得吞了你。"潘子琛恶声恶气地道,眼角血红,喉间粗喘,竟如野兽一般。语毕,一双铁臂一把扣住徐笙的腰肢,再一次狠狠地顶了进去。徐笙只是轻呼一声,情潮立涌,颜添绯红,双臂自潘子琛颈项上交缠,经已熟极而流。青丝飘摇,眼波横流,仿佛情深意笃,快意痴缠,细看之下却是寒泉两汪,隐隐含泣,哀绝莫名。
缠绵的片刻,看看时近黄昏,二人方撩帐起身,沐浴更衣。
潘子琛自浴室出来的时候,书斋里昆曲柔靡飘荡,那娇柔的女声正唱道:"几曲屏山展,残眉黛深浅。为甚衾儿里不住的柔肠转?这憔悴非关爱月眠迟倦,可为惜花,朝起庭院?"徐笙一袭白衫,玉手悬在兽炉子边上,试着温度,沉静柔雅,清隽孤绝,好似一个月中仙人。
见潘子琛穿戴完毕,徐笙淡淡一笑:"请用茶。"
在黄梨半月椅上坐定,潘子琛执着杯盏,隔着薄薄茶雾,凝望着一步之外的徐笙,胸中充斥着惆怅与甜蜜并存的温柔。
经徐笙摆弄了一阵子,室内已是白檀幽幽。清幽典雅,醇和空灵,直直染上那焚香人的衣袖、领子中去。
"你真是会讨人欢心。"卧回凉榻上的徐笙斜睨着垂眸饮茶的潘子琛,说得正是前不久潘子琛送来的白檀香丸,只是语气间听不出是夸赞还是揶揄。
"我说过,无论你要什么,都替你弄得。"潘子琛傲慢地道,随手放了杯盏,欠身坐到榻沿,埋上徐笙的颈,去深嗅那一股子混合了徐笙特有气息的冷香。徐笙则若有所思地望着上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眼波无痕,忽而不禁莞尔,潘子琛这犹如宠物似的动作倒是与傻乎乎的傅易辰有着几分相似。
潘子琛忽地瞥见桌上包裹单里签着傅易辰的英文名,眸间冷意一闪,哂笑道:"傅易辰若是有朝一日知道了,他的表情定是精彩至极。"
徐笙垂睫不语,一笑置之。
紫烟袅袅,荡漾了一室迷离水色,潘子琛仰头四望,帘外是纽约湛蓝的天空,而室内却是香雾甜软、古色古香,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梦是幻,亦不知今夕何夕。
徐笙见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潘子琛竟露出这等迷惑的模样,不禁勾起嘴角,打趣道:"在想什么?怎么吞了我?"
潘子琛微蹙了一下眉,坐回椅中,冷声道:"晚上七点,邵淳会过来。"
徐笙闻言一笑,道:"多谢。"
见徐笙一副不温不火、漫不经心的模样,潘子琛胸中火起,内心焦灼,是羞愤,是嫉妒,是不甘,亦是无奈。纵然潘子琛放下旧日情仇,对傅氏背叛四洲会的行径既往不咎。不但放弃了那一批货物,甚至还派了心腹邵淳帮着徐笙追踪曹衍的下落。这样千般宠爱,百般讨好,却始终化不掉徐笙心中的寒冰。因为不论潘子琛多么处心积虑,苦心孤诣,那誓死效忠傅氏的徐笙也只会以身体来偿还,绝不付出半点真心。徐笙的身体固然值得潘子琛倾其所有,但是食髓知味的潘子琛已然愈发地贪心,他最想要的却是徐笙的那一颗心。
"你到底有没有心?"潘子琛心底恨恨,面孔有几分狰狞。
又一个傻瓜。
徐笙望着潘子琛英气勃勃的脸庞,目光冷厉,兀然失笑。
"我唯有一颗心,早就给了傅易辰,怕是要收也收不回了。"徐笙答得傲然卓绝,信誓旦旦。一双眸子冷漠地直视着眼前一片汹涌的海蓝,毫不留情地击碎潘子琛的梦幻,使他如堕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闻言,潘子琛猛然直起身,仿佛是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一般,双目圆瞪,面孔扭曲,气魄慑人,仿佛顷刻之间便要将徐笙撕个粉碎。
徐笙夷然不惧,缓缓抬起手,皓腕轻翻,那道无法退却的红痕依旧触目惊心。幽幽抬眸,望定潘子琛经已变色的面容,徐笙带着若有若无地笑意,讥讽道:"锱铢必较,你我都是这样的人。你扪心自问,若我这般待你,你可会真心相对?"
自作孽,不可活。潘子琛捏紧拳头,悔之晚矣。
然而,潘子琛犹不甘心,试探道:"若傅易辰也像傅聿甄那般以你为筹码……"
"他不会的,我信他。"徐笙打断潘子琛,不假思索,神情自若。
"哼,"潘子琛怒极反笑,恶语相向,"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女表)子,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宝贝,你以为傅易辰知道了一切之后,还敢要你么?"
"他不会的,我信他。"徐笙斩钉截铁,面若冰霜。
潘子琛气结,无言可对,唯有拂袖而归。
徐笙也不起身相送,只不温不火地落了一句:"慢走,不送。"
潘子琛一走,书斋里煞是静寂,唯有那娇柔怆然的女声又在凄切低回,缠绵悱恻,却是故事里的事,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戏,不知人间悲喜。夜露自斜飞的檐角,一滴一滴地坠落。待着久了,竟凭空生出一股惧意来。寒意侵体,徐笙蜷起身来,死死搂住自己不住战栗的身体,泪流满面,眼神却是悲恸孤绝。
往事不堪回首,历历在目,如一柄白刃直捣徐笙心胸,令徐笙日日绞痛,夜夜泣血。
徐笙自然忘不了傅聿甄,忘不了那些别无选择的自甘堕落的日子,忘不了那些肮脏的(淫)荡的交易,就在刚才他还躺在潘子琛的身下,充满兽性的快感让他久久颤栗,浑然忘我。
光明、美好、纯洁,徐笙从来没有享受过。
二十五年来,徐笙就生存在污秽、残滓与腐朽之中。
辰,只愿傅氏能早日了结此事,脱离四洲会,从此不再仰人鼻息。
辰,只愿梦醒之时不要来的太早,你我尚能做一对平凡鸳鸯。
晚上七点,邵淳如约而至。
或许是在这繁华的现代城市之中,从未相信竟有如此佳境,邵淳仿佛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忽悲忽喜。直到陈妈上了茶,他才回过神来,腼腆地道了声谢。
"潘子琛有否让你监视我?"徐笙笑吟吟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单薄的年轻人。
邵淳抬起眸子,眨了眨,颔首称是。这倒是让徐笙愣了一愣,不是因为邵淳的诚实,而是邵淳的眼睛,和傅易辰一样,邵淳有一双干净的眼睛,不,比傅易辰还干净的眼睛,其间还有一丝细不可察的忧郁。徐笙心底自嘲,真不知潘子琛是不是报复自己,让这样干净的人过来,想必手上还没沾过血吧。思及此,徐笙也不避讳,开口便问:"杀过人么?"
邵淳愣道:"没有,潘先生说我不必动枪。"
"那你会什么?"徐笙好奇。
邵淳试探地望了望徐笙。徐笙托着腮,饶有兴味地望着邵淳。邵淳会意,立即放下茶杯,站到地毯上,竟开始脱起衣服来,一眨眼的功夫,他身上仅余一条贴身小裤。
真是训练有素,徐笙失笑,莫不是同行?
"笙少,我可以借用一下这个箱子么?"邵淳指着书桌下那一只十九寸行李箱道。
徐笙颔首:"请便。"
而,下一刻,邵淳之所为让徐笙大为骇然。
Chapter1 临渊 中【已修】
只见邵淳熟练地将肢体一曲一折,就顺利地把自己装入行李箱中,然后拉上拉链。从这流畅的动作之中,可以看出邵纯的身体柔韧灵活,肌肉匀称有力,是个练家子。
邵淳腰际上的BW刺青,正是南非黑水公司雇佣兵成员的标志。
惊讶之余,徐笙面露笑容,拊掌称绝。
"认识陆靖南么?"徐笙问道,言语间已多了一丝亲热意味,"他或许是你的师兄。"
"潘先生将他的资料给过我,不过,我比他早一年退出,当时我在谍报组。"邵淳如实回答,和徐笙先前查到的资料并无二致。
"你可知潘子琛要你过来干什么?"徐笙吹吹茶水,轻轻问道。
"潘先生吩咐说,让我一切都听笙少的。"邵淳不卑不亢地道,但言语间俱是恭敬。
"那你算是我的人,还是他的?"徐笙问道,颇有些为难意味。
邵淳愣道:"我是四洲会的人。"
闻言,徐笙不可自抑地笑了起来,笑得眼角溢出泪来。邵淳则是一脸的不解。
这邵淳既为潘子琛之心腹,竟不知道原先一同打天下的四洲会四部早就四分五裂,自四洲会鸿图大展之后,表面上四部皆蒸蒸日上,然而内部却纷争不断,如今潘氏、傅氏、乔氏三足鼎立,势均力敌,等三者自经济危机中完全恢复之后,定又是一场恶战。更重要的是,周氏内部丑闻成了国际刑警挖掘四洲会犯罪线索的的最佳突破口,徐笙也成了国际刑警调查的重点对象,故代替周氏接管的与西非的军火交易也屡屡受到国际刑警的阻挠,好在徐笙早有准备,次次化险为夷。但是为了傅氏的未来,为了傅易辰,傅氏必须早日了结这些危险的地下交易,尤其是那一批货物,据警方内线的透露,这批货物早在十年前就引起了国际刑警的关注,目前因缺乏资料而迟迟不能行动,只能等着四洲会自己露出破绽。
"条子拜关公,我们也拜关公,你说,关老爷到底会帮谁?"徐笙眯缝起眼睛,眼底深不可测。
邵淳无言以对,放在大腿上的手握了握拳,始终没有放开。
陈妈敲了敲门,道:"笙少,傅少爷的电话。"
徐笙一听,回首对邵淳说:"明天正荣会给你准备好一切,你到圣托里尼和靖南会合,他会告诉你此行的任务。"又转向陈妈:"陈妈,带邵淳去客房。"
次日,肯尼迪机场,在薛正荣的护送下,邵淳登上了飞往意大利的班机。
穿廊越榭,回来复命的薛正荣见书斋无人,又折回园中。未过月洞门,自漏窗望去,果见寥寥花间,徐笙面天而立,负手执扇,倦容清寂。
此时凉雨细微,一袭白衫深色渐染,已被雨水打湿,徐笙却浑然不觉。
薛正荣微叹一声,执着伞步上前去:"笙少,下雨了,进去吧。"
徐笙久久才回过神来:"办妥了么?"
"办妥了,刚给靖南打了电话,告诉他接机时间。"薛正荣答道,"另外还有些事情要汇报。"
徐笙缓缓颔首,怔忡了片刻才道:"先进去罢。"
一进书斋,便见何祁东等在了那里。
"启东你怎么来了,公司有事?"徐笙在椅子上坐定。
"笙少爷,已经有三天你没有来公司,傅先生很担心你,特地打电话到公司要我来看看。"从何祁东急切的神情中,徐笙仿佛看到了傅易辰那焦急而热忱的眼神。
徐笙心底甜软,面色却如常,翻了翻何祁东放在桌上的报表,道:"公司有事么?"
"没有,一切顺利。"何祁东答道。
"后来那批军火怎么处理的?"徐笙转向薛正荣问。
何祁东一听,适时退了出去。
"昨日下午陈堂主迫降后,声称枪支弹药全部免费,遭到当地部落哄抢。"说到这儿,薛正荣微微动了动嘴角,又接着道:"结果等国际刑警到达的时候,什么证据也没留下。"
徐笙也不禁莞尔,骂道:"亏他想得出来。"转念,又是心乱如麻。
果不其然,下一刻薛正荣便皱起双眉,压低声音道:"不过,按照订单计划两天后必须到货,但是一时周转不及……根据靖南手下的情报,西非自由联盟准备下周袭击利比里亚,所以……"
徐笙沉下脸色,厉声道:"马上给我订机票。"
西非自由联盟是目前也是西非史上最激进的非法武装组织之一,与阿尔及利亚恐怖组织有着相当深的渊源。由于傅氏金盆洗手之后,主要的资金来源集中在了南非的矿产之上,如果本次傅氏与西非自由联盟的交易失败,影响了他们的行动,他们极有可能攻击报复,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全副武装的士兵在金色的大厅中齐齐排列之后,一身白色军装的西非自由联盟首领安托瓦三世才出现在主席之位上。他拥有高大强壮的傲人体魄,显示着苏丹尼格罗人种的优秀基因。黝黑脸颊上那双深深的眼睛迸射出慑人的精光,锐利如刀枪剑戟一般。纵贯左眼的狰狞疤痕,尤显其威严残酷。他的左手搭在腰间的那柄沙漠之鹰,傲慢地环视四周,才坐在了主席席位之上。
徐笙一行人向他致意。
在陈述并分析了诸多事实之后,徐笙向安托瓦三世提出了最佳建议:"如果安托瓦先生可以在一周后再进行阁下的计划,敝人很乐意赠送阁下一些小礼物。"徐笙态度优雅得体,毫无半分惊惧。语毕,唇边漾起一抹无懈可击的笑容,粲然生辉,明艳不可方物。而薛正荣站在徐笙身边,望着深掩盛怒的安托瓦三世,神情镇定如常,内心却依旧忐忑。
安托瓦三世一听,仿佛有了些兴趣。一双豹子一样敏锐的眼睛微微眯起,流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醉翁之意不在酒,压低声音道:"徐笙先生,我很好奇阁下的小礼物是指什么?"
徐笙示意薛正荣将礼单呈上,饮了一口咖啡,然后缓缓开口道:"如果安托瓦先生决定一周后行动,那么单子里的货品都将是阁下的。履带式装甲车可以大大提高你的作战效率,减少伤亡,包括APC(装甲运兵车Armoured
personnel carrier)、IFV(步兵战车Infantry fighting
vehicle)和APCP(装甲指挥车Armored Command Post
Carrier)。当然,敝人不做赔本的生意,大部分都是二战时的苏联货,对付阁下的敌人们也绰绰有余,不过,会给阁下一个很优惠的价格。"
安托瓦三世仔细研究了礼单,有力的手指摩挲在纸上,一下一下,令人不寒而栗。良久,脑中仿佛闪过了什么念头,浓眉微微皱起,似乎仍然有一些不满意。
"安托瓦先生有什么意见,不妨直说。"徐笙凝视着同样别有所指的安托瓦三世,笑得意味深长,声音压低:"或许,安托瓦先生应该给我们一个私人会晤的机会。"
安托瓦三世一声令下,所有士兵浩浩荡荡而出,薛正荣一行人亦会意离开。少顷,金色大厅中便只剩下他和徐笙二人。
空旷寂静的环境里,西非的阳光仿佛炙烈得足以致命,热浪卷袭,令人头晕目眩,四肢虚浮。徐笙捏紧拳头,只觉身在地狱,受烈火焚烧。
安托瓦三世凶蛮地扯开徐笙的衣襟,纽扣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声音很是刺耳。肌肤相触的瞬间,徐笙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粗糙的手掌大力搓揉在徐笙的肌肤之上,留下绯色的印记和火辣辣的刺痛。安托瓦的吻就像野兽的撕扯,而徐笙就是那悲惨的猎物。是的,悲惨,徐笙不能抵抗,仅仅只能不适地微蹙眉头,然后再挤出一个娇艳欲滴的媚笑,心底悲戚不可言喻。
裸裎之后,徐笙被一下掀翻过去,胸口抵在坚硬的谈判桌上。呢喃着夸奖的言词,安托瓦褐色的双唇顺着身下的雪肤,尖利的牙含住那圆润的耳垂,粘腻的热吻亦随之落在后颈、肩头、背脊之上。安托瓦三世自身后将他紧紧拥住,徐笙情动亦然,娇喘不休,奋力迎合。然而徐笙心下却万分清明,他厌恶,他排斥,从心灵到肉体,但是他又必须如此,悲凉而恶心的感觉排山倒海,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心脏。
有这样的一瞬间,徐笙是恨着傅易辰的。
如果不是他执意要摧垮周氏,傅氏也不会这般泥足深陷,如果不是他执意如此,或许徐笙已经离开此地,不受俗世纷扰。可是,如果没有易辰,自己又怎么如此满足,如此快乐,仿佛再世为人。
只是,辰,如此这般,我一次又一次地背叛,若你得知,可还愿意接受这样污浊不堪的我?
辰,或许我的这一颗心可以抵去我的过错,可是?
徐笙默默地合上双眸,腮晕微酡,如胭脂轻扫,鬓发飘摇,如春峦横黛,一身玉容秀骨,端的是千秋绝艳,然瘦骨支离,音犹玉碎,一滴泪水自睫上,将落未落,空茫无助,绝望莫名。
Chapter1 临渊 下【已修】
傅易辰坐于计算机之前,脸色铁青,眼白血红,怒目圆睁,似要掀起惊涛巨浪。秘书刘劲推开门,一见此景,只觉心下猛然一惊,手上刚刚收到的传真差点就脱手落地。
傅先生一贯泰然处事,这般怒形于色,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或许还是退出去的好。但是尽管这样想着,掂掂手中尚有余热的文件,刘劲还是硬着头皮跨进门去。
傅易辰余光一扫,见是刘劲,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沉静,竟是一脸尔雅温文的笑:"什么事?怎么不敲门?"
虽然已经跟随傅易辰多年,面对傅易辰收放自如的表情,刘劲仍觉心惊肉跳。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刘劲含糊地应了一声,转身便关上了房门。离那傅易辰的办公桌足有三步远的地方慌忙站定,定了定神,才开口道:"傅总,传真到了。"
"什么传真?"傅易辰伸手揉揉太阳穴,似是疲惫至极。
"意大利那边的消息。"刘劲说着远远地将传真递上去,然后垂首站在一边待命,内心惶恐,如芒刺在背。
翻开一角,浏览了几行,傅易辰脸色微变,目光如剑直视刘劲:"你看过么?"
闻言一惊,刘劲额头沁出冷汗来,摇手忙道:"没有,绝对没有。"
一定与徐先生有关。刘劲心道。
锐利的目光在刘劲脸上逡巡了片刻,傅易辰才脸色稍缓,摆摆手示意刘劲出去。
刘劲得令,立即消失。
大门一关,傅易辰面孔扭曲,青筋暴起,齿铮铮有声,一身狂怒呼之欲出,仿佛顷刻便要咬断他人喉咙,取人性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笙笙,为了傅氏,你居然这么傻,我已经与潘子琛联手,还自愿投入潘子琛的怀抱!难道傅氏比我重要?!重要到你可以为之付出一切,身体,心血,灵魂,甚至是对我的爱!
傅易辰双目喷火,拳头紧握,骨节咔咔作响,已是怒浪滔天。
还是说,如今你已知道了我所犯下的错,以此报复我!你好狠的心!
思及此,傅易辰脸色大变,双手捧住头,懊恨交加,嗟悔莫及。
平地风起,白纸乱飞,缓缓落地。
铁指缓聚,照片上傲意纵横的男人随着照片的变形而扭曲了轮廓,阴沉冷酷的声音打破死寂,字字落地有声:"潘子琛,我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拳头紧握之刻,傅易辰已心生一计,他立刻拨通刘劲的电话:"晚上八时,替我约乔擎私下一叙。"
晚上八时,乔擎准时到达法式餐厅。他环顾四周,却见满堂灯火通明,寂静无声,唯有傅易辰一位客人,可见"私下一叙"的分量。其实在接到刘劲的电话之时,乔擎已经约莫有些预知傅易辰此行的目的,亦是单刀赴会,将一干人等打发在楼下,只余一名保镖站在餐厅门廊处。
傅易辰眉目落拓,欣然举杯,向乔擎致意:"祝贺你,全港十大绅士。"
乔擎亦执起桌上的酒杯,朗声道:"谢谢,同样祝贺傅乔合作案成功签署。"
傅易辰勾勾嘴角,别有意味地道:"我一直认为傅氏和乔氏的合作远不止于此。"
闻言,乔擎放下酒杯,凝眸道:"傅先生的意思是……"
傅易辰会以一笑,毫不掩饰地道:"我想你应该知道之前我与潘氏的合作目的。"
乔擎故作诧异:"你们两家有合作?"
"不错,之前为了整垮周氏,潘子琛对傅氏施以援手。如今,傅氏投桃报李,联合潘氏对付你们乔氏,"话已至此,傅易辰便和盘托出:"十年前的那件事一直是潘子琛心头之恨,如今潘氏大好,更是势在必得。"
乔擎脸色如常,心中大愕,惊讶的是傅易辰竟是如此诚意,这消息也是最近才由安插在潘氏的内线透露的,然而不可过早定论,说不定傅易辰只是为了接近乔氏,故意为之。
"你也应该知道,现在那批货又成了众人眼皮子底下的肥肉,四洲会、国际刑警,还有大大小小的帮派都聚集在意大利,都想分上一杯羹。"傅易辰悠悠地道。
乔擎忽然瞳孔一缩,压低声音道:"你竟然都知道?"
傅易辰坦然:"看来你在我这里安插了不少人啊。既然要合作,我就没必要隐瞒了。爸爸的遗愿是傅氏能够脱离四洲会,为的是让我没有黑道背景,可以安心地从商从政。所以,四洲会有目共睹的是,傅氏的一切地下交易都由徐笙经手,而我一无所知,全无插手。而事实上,为了傅氏大局,所有的一切仍由我监控,只是徐笙他不知道罢了。"
"原来如此。——为什么想和我合作?若是你与潘子琛合作,收益或许更大。"乔擎疑道。
傅易辰欲说还休,连饮数口,叹道:"爸爸一直希望傅氏能够脱离黑道,要是再和潘子琛合作,难道不是越陷越深么?"
乔擎了然颔首,镜片之后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心道:恐怕不只如此吧。
"难道你认为和我合作,就清清白白?"乔擎嘴不饶人,紧闭的双唇有几丝不驯。
傅易辰敛目,微微扬起嘴角,道:"你不觉得四洲会由潘氏统领已经太久了么?"
"怎么,你想违背傅老爷子的心愿?"乔擎失笑。
"人各有志而已。"傅易辰沉声低叹。语罢,靠上椅背,望了望窗外,又直视乔擎,似乎别有深意。
乔擎也不躲避,四目相接,犹如高手过招般激起波澜。
"徐笙很美。"乔擎点到即止,望定傅易辰,毫无惊惧之色。
"的确,他很美。"那平静无痕的眼波底下竟有暗流涌过,仿佛一条猛龙呼之欲出,乔擎竟也惊了一惊,再定睛一看,傅易辰双唇紧闭,早已锋芒尽敛,只化了一抹神秘莫测的笑意。
乔擎突然大笑,道:"好,我答应你。"
傅易辰悠然举杯,道:"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乔擎亦执起杯子,与之相碰,道:"合作愉快。"
Chapter2 扑朔 上【已修】
与安托瓦三世达成协议,傅氏不仅挽回声誉,也免于一难。巡视了各处矿产,再加上舟车劳顿,回到开普敦私人宅邸的徐笙只觉心力交瘁,劫后余生。
开普敦是南非最南端的城市,一年四季阳光普照,依山靠海。清新的强风自东南方吹至,荡涤空气中的污秽。
池边的银盘里堆满了新鲜的苹果、葡萄和柑橘。徐笙仰面假寐,闻着清新甘甜的果香,眉头渐舒。雾气蒸腾,清波荡漾,徐笙幽幽含笑。明眸皓齿,翠黛云容,似一朵白玉寒梅于柔烟轻雾之间,幽幽绽放,自赏孤芳。
听到脚步声,徐笙自水中浮出:"钱拿到了?"
薛正荣颔首:"是的,另外一半将在到货后由专人送到纽约。"
"不用了,所有钻石送到张丰地方,日后打赏给兄弟们。"徐笙道。
薛正荣颔首,又道:"新九合的人求见。"
"不见。"徐笙不假思索,悠悠抬起手来,皓腕之上那道红痕依旧刺目惊心。
"是关于立委竞选的事。"薛正荣压低声音道。
哼笑两声,徐笙懒懒地道:"那就见吧。"
随意着了一件浴衣,徐笙接过黑人女仆手上的浴巾,淡淡地扫了薛正荣呈上来的拜帖,讥讽地道:"聿甄去世的时候,新九合就只来了一张帖,今天倒想来捞点好处,这算盘未免打得太好了些。"
缓缓步到大厅,新九合众人早已等候良久。
徐笙一出,众人顿觉此人明艳无俦,生平未见。只是那一双寒潭似的眼眸,清绝幽冷,不怒自威,令人不敢逼视。
为首的耿正青愣了片刻才撩袍上前,自报家门:"新九合耿正青,见过笙少。"
徐笙会以淡淡一笑,缓缓落了座,捧着茶饮了一口,才开口道:"千里迢迢赶来南非也不容易。贵派罗老爷子身子骨可还硬朗?"
耿正青拱了拱手,道:"多谢笙少挂念,恩师一切安好。"
徐笙缓缓扯出一丝冷笑:"看来二少爷牢饭吃得还挺惬意。"
耿正青心下一凛,正色道:"感谢傅老爷子大恩大德,新九合上下没齿难忘。"
话音一落,只见徐笙面孔发白,如覆霜雪,已然怒极,口吻却依旧宽柔:"记得二清的时候,清河帮钱老先生的爱子钱敬安偷渡到香港,还是聿甄想方设法把他弄到菲律宾去,才躲过了这牢狱之灾。前年,万家百货的孙朝洪欺负我,第二天钱敬安就砍了他的一双手送到大宅做礼。真是有心了。我还记得,去年聿甄过世的时候,清河帮忠字辈以上的人全部到场,下跪默哀三十分钟。"
很明显,徐笙在翻旧账。
一九九六年,台湾治平专案,新九合成为重点打击对象。其他帮派明哲保身,唯有四洲会傅氏一部关键时刻施以援手,秘密安排新九合骨干偷渡至泰国,然而罗家二少爷不服从安排,最后被警方逮捕,判刑五年。
去年四月,四洲会傅氏首领傅聿甄过世,新九合只发来一份唁函,并无一人到场,其不敬之意已昭然若揭。
耿正青汗颜,颤声赔笑道:"那时候的确是疏忽了,忙着收回莲花那一块地盘才……"
"你的意思是我在兴师问罪了?"徐笙柔笑着打断他,手指摩挲着杯壁,指甲与花纹相碰的声音甚是刺耳,令新九合一行人不寒而栗。
"听说,罗老爷子的高徒宋仲辉即将参选下一届台北东区的立委,可是为了此事而来?"徐笙问道,神色淡淡,眉目甚是笃定。
耿正青一听,大松一口气,说起正事儿来:"笙少,您既然开口了,我也就实话实说了。这选举……"
徐笙抬手止了他的话,了然地看了耿正青一眼,淡淡地道:"你找孙定邦支钱去。"
耿正青大愣,一脸的难以置信,真没想到笙少是这样一个好说话的主儿。
厅中弥漫着诡异地寂静,唯有徐笙轻轻啜饮茶水的声音。
薛正荣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心中亦是诧异万分。
以德报怨一向不是徐笙的风格。然而,徐笙神情专注,眸色幽冷,全然不是玩笑。
"各位自便。"徐笙环顾四面,嗤笑一声,抖了抖衣衫,施施然步进内屋去,只余一缕幽香徘徊。
走到了书房,薛正荣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只听徐笙悠悠开口:"正荣,明天把宋仲辉和三堂会交易的资料发到台湾电视台。"
薛正荣忽觉一阵凉意,黑吃黑一向是道中大忌,这样做势必挑起四洲会与台湾黑道之不和,而如今傅氏威势尚在,但是实力不如漂白之前,真不知徐笙意欲何为。
徐笙不言不语,嘴角犹是那一抹漫不经心的浅笑,好似擎着一朵白玉幽莲,长睫半掩之下的两汪玄潭,却波澜不惊,深不可测。
新九合……三堂会……
台湾……香港……
四洲会……
电光火石之间,薛正荣明白了,徐笙为得恐怕是……
次日,宋仲辉因涉嫌黑社会活动取消参选资格,并拘留调查。
时入四月,天高云淡,空气清明。笙园桃花含露,次第开放,艳若流霞。
青石小径上微雨渐干,花雨印染。偶有一瓣桃红落在鞋面上,晶莹娇弱地落下,煞是动人。李怀亦自拱门进入花园之中,一路穿花拂柳。天气略有些热,他的脚步轻快而有力,额头沁出薄汗来。李怀亦三十上下,眉目清俊,性情淡薄温吞,在帮地位不低,却甘愿做徐笙的私人医生。如今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成为刑堂堂主,身兼双职,又逢帮中动荡,更是忙得足不沾地。
李怀亦一脸凝重,昨日三堂会抢了原本属于周氏现在由傅氏代管的地盘,双方交火,惊动警方。而昨日,徐笙回港时,遭到了伏击,左肩中弹,又落了水,抱恙在身。薛正荣衷心护主,为徐笙连挡三枪,危在旦夕。如今,保护徐笙的事宜便交给了李怀亦。
玄色飞檐自粉墙与树影间探出,李怀亦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踏入这小楼。
白檀清远,隐约可闻。幽香沁入骨去,心头便勾勒出一个玉一般的人儿。
Chapter2 扑朔 中【已修】
六年前,徐笙开始替傅聿甄分担帮内事务,成为四洲会傅氏一部的二把手。当时徐笙年仅十九岁,李怀亦的父亲、当时的刑堂堂主李钟很是不服,多次行动不听指挥。在一次颇为重要的谈判上,李钟违令动枪,导致两帮人马兵刃相见。按照惯例,刑堂弟子违反帮规罪加一等,李钟身为刑堂堂主,违令抗命,以致弟子死伤,交易失败,傅氏声誉大减,着实罪无可恕。傅聿甄听闻此事,拍案大怒,当即决定要李钟以命相抵。徐笙念李钟一家效忠傅氏多年,力保李钟不死。傅聿甄只好作罢。李钟在病榻上得知此事,更是悔不当初,对徐笙愧疚不已,无奈身负重伤,只得差遣独子李怀亦登门拜谢。
那一日,春(色)染透绿纱窗,房内一片浮光翠色,徐笙一袭白衫,侧身卧在凉榻上,只手执着一枚银签拨弄着香炉里的炭块。香气空灵悠远,袅袅紫烟轻笼着玉一样的人儿,彼时李怀亦初出茅庐,青涩得很,见了榻上的徐笙傻了眼去。
直到陈妈上了茶,李怀亦仍旧没有开口。最后,还是徐笙先认出他来。
徐笙道:"你是怀亦?"连声音都如珠玉一般。
李怀亦慌忙作揖,恭敬道:"笙少。"末了真觉重返古代。
徐笙一双灵眸瞅了李怀亦半晌,忽地扑哧一笑,道:"没想到你也会做这些假模假式的东西来逗我开心。"
李怀亦愣了愣,又正色道:"怀亦代家父答谢笙少救命之恩。"
徐笙敛了神色,饮了几口茶,才淡淡地道:"不必谢我,要谢便谢阁下先祖。"
李怀亦又愣,道:"这点薄礼还望笙少收下。"
徐笙看李怀亦呈上来的单子,嗤笑道:"李钟也算有点良心,知我素来体弱。"
李怀亦面有愧色,立即答道:"还望笙少见谅。"
徐笙将单子递回李怀亦,道:"药理我是不懂的,还请怀亦给我讲讲。"
……
轻轻推开门去,只见徐笙倚在床上,困顿如软玉。眸子幽沉,正望着兽炉子里溢出的几缕紫烟出神。
徐笙见李怀亦端着衣物踏进门来,一动身,左肩便隐隐发痛,心弦一绷,更觉哀戚。李怀亦立即快步上前,取了靠枕给徐笙垫上。徐笙衣襟半解,苍白的脸上凝着冷汗,喘了片刻,才缓过来。
见李怀亦双眉微蹙,徐笙便知是三堂会的事儿,心里却无端地觉得怅然,开口便道:"怀亦,正荣现在受了伤,靖南忙着那批货,明日,你随我去见三堂会的人。"
李怀亦正了正神色,劝道:"笙少,傅氏现在逐渐洗白,三堂会自有潘子琛收拾,那块地盘不要也罢。"
徐笙将手枕在额上,似是累极,轻叹道:"怀亦,你是聪明人,怎么这会儿倒糊涂起来了。"
李怀亦不解。
徐笙瞟了李怀亦一眼,虚弱地勾了勾嘴角,眸上染着一抹凄凉之色,道:"如此这般,傅氏又欠了潘子琛人情,即使洗白了,也永远受人挟制。"
辰,为了你,纵使万钧雷霆,我徐笙一人独扛,绝不污了你的手!潘子琛这样的人,到时候,我自会收拾他,只是如今,傅氏腹背受敌,人在屋檐之下,唯有委曲求全了,只愿你谅解。
李怀亦一点即明,顿时黯然神伤。
"别担心,三堂会虽比不得新九合,但算是老门派,断然不会暗箭伤人。以往放一记冷枪以作警告的事情,他们是不做的。况且傅氏原是洪门一派,纵然旧时威风不在,他们也必忌惮三分。"徐笙拍拍李怀亦的肩膀,道,"况且,我让华盛联系过三堂会的人,这回过来谈判的是他们的青堂堂主林韩东。"
"林韩东?当初的'三堂五虎'之一?"李怀亦惊道。
"不错,"徐笙目视他处,低叹道,"是个人才,只可惜利欲熏心,和新九合那帮人一样……"
次日,下午四时,徐笙由刑堂堂主李怀亦和一干弟子跟随,浩浩荡荡进入了金陵酒家珠玉厅。
三堂会气焰嚣张,竟敢公然迟到。
徐笙却并不恼,依旧云淡风轻,下午四时可不就是下午茶的时间。
三堂会青堂堂主林韩东跨入店门的时候,却见大厅中唯一一张桌边,坐着一个弱不禁风的年轻人,发黑如鸦,睫羽如蝶,玉指托着香腮,一双水一样的眸子闲闲地瞅着小火炉上的茶壶。茶盖微微顶起,水像是快开了。
林韩东再定睛一看,那年轻人背后黑压压的人群齐齐站了起来,压迫感迎面而来。
林韩东大笑数声,佯怒道:"怎么四洲会以大欺小?"说罢响指一打,便有无数人自大门蜂拥而入,一时间将大厅围得水泄不通。
徐笙泰然自若,不发一言。没有徐笙的命令,自然没有弟子敢轻举妄动。
水一沸腾,徐笙的眉上便染了些许喜色。玉指隔着棉布手巾握住壶柄,皓腕轻提,将开水在茶碗中注入了少许,以浸润茶叶。待茶叶舒展之后,再斟满。此时银白隐翠,针绿翻飞,如云滚雪霰。停半晌,徐笙将茶碗执在手中,小心地啜了一口,展颜叹道:"鲜醇甘厚,回味绵长,'入山无处不飞翠,碧螺春香百里醉。'"
回味片刻,徐笙施施然抬眸,对着远处林韩东展颜道:"林先生不如也来一杯?"
听闻徐笙此言,林韩东轻哼一声,领着一名长衫客大步上前一坐。背后则站开一排黑衣保镖,架势不凡。
林韩东对四洲会傅氏一部的话事人徐笙早有耳闻,初次见面,亦不禁暗赞"佳人"。虽说其人狠辣无双,却是个靠着色相上位的,是故并不将他放在眼里。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带上了一名大堂主座下的师爷,即那名长衫客。
徐笙为林韩东斟了一杯,推到他眼底。
"这茶如何,林先生?"徐笙面带笑意,仿佛与林韩东是多年未见的好友。
林韩东一口饮尽,将茶碗狠狠掷在地上,声音刺耳,气焰无比嚣张:"徐笙,你何必拐弯抹角,以为敬杯茶我就把地盘还给你了?笑话!"
闻此狂言,徐笙连眉毛也未动一下,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撩了袖,兀自斟满眼底的茶碗,放在手中观赏,口中悠悠地道:"三堂会原属洪门一部,帮规条例大多沿袭洪门。每过五年,三堂会选举话事人,这比选特首还早上了一百年,可是?"
林韩东不知徐笙意欲何为,眼光乱扫,滞声道:"干你何事?"
"听说三堂会治帮甚严。入三堂会,必歃血为盟,发十誓。我记得第四誓是这么说的,私自拉帮结派,挑拨离间,以谋取私利者,不论在位高低,受车裂之刑。"徐笙低笑两声,对着林韩东身后的师爷道,"师爷,你说是也不是?"
师爷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道:"不错。"
而此时,林韩东的表情已由起初的不可一世变得游移不定,但仍极力让自己镇定,徐笙将一切尽收眼底,只觉林韩东的表情有趣至极。
望定林韩东,徐笙浅笑道:"林先生掌管东区,可谓一帆风顺,无往不利。东区一共十二条大街,钱柜三十一间,大小夜总会十八间,酒吧过百,电玩厅、台球室少说也有四十间。光是收保护费想必也收得手软。"
听闻自身佳绩,林韩东一脸傲慢,点了一支烟:"不敢,不敢在笙少面前充大。"
徐笙绕到林韩东背后,低笑数声,带着一丝邪魅。将手按在他肩上,只觉他轻轻地颤了一下,想必是心虚了。徐笙心中更加笃定,看来坊间传言也并全无实用之处。
"林先生,不如进雅座细谈?"徐笙耳语,不改浅淡轻柔的口吻,却让林韩东不寒而栗。
"好!"林韩东连声音也有几丝细微的颤动,捏紧拳头,脸色泛出青白来。
徐笙柔笑,伸出一只手,道:"请。"
林韩东干笑一声,对身后众人厉声道:"别跟着!"
徐笙亦对众人道:"你们守在这儿,不可动火。"见李怀亦面有忧色,会以一笑,安抚道:"我不会有事的。"
林韩东随徐笙进入雅间,惶惶坐定,之前嚣张气焰已然大减。
Chapter2 扑朔 下【已修】
"林先生,你喜欢咖啡,还是茶?"徐笙翻翻单子,悠然自得,"这里一应齐全,我都擅长。"
林韩东抹抹额汗,却答非所问:"笙少,你开条件吧。"
徐笙抬眸扫了他一眼,笑道:"林先生,我的条件很简单,请你签一份单子。"
"什么单子?"林韩东警觉道。
"签了这单子,那块地就名正言顺地归林先生所有。"徐笙道。
"我不信有这么好的事。"话虽如此,林韩东已然动摇了。
"当然,代价自然是有,可并不多。"徐笙抚了抚自己的受伤的肩头,缓缓抬眸,盯住林韩东:
"请林先生为我杀一个人。"
"谁?"林韩东道。
"信我的,就先签单,到时候我会差人通知你。"
林韩东敛目细思起来,仿佛在思考徐笙所言是否可信,良久才道:"好,我答应你。"
徐笙却并不着急,反而提醒道:"别这么急,再好好想想。"
林韩东却急躁起来:"不能等了!笙少,单子在哪儿?我签!"
"敢做而不敢当,实非好汉所为。"徐笙不看他,只冷冷地道。
林韩东登时苦苦哀求:"笙少,我都答应你了,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林先生,你结党营私,拉票贿选,算不算过河拆桥啊?"徐笙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林韩东冷汗盈额,原本以为滴水不漏,没想到……第四誓,私自拉帮结派,挑拨离间,以谋取私利者,不论在位高低,受车裂之刑……思及此林韩东惊出一身冷汗,双腿发软。
徐笙嗤笑一声,柔笑道:"别怕,不过为了一个'财'字,何必闹得不愉快。"
林韩东明白徐笙意思,立时面露喜色:"笙少,以后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徐笙失笑出声,弹了弹袖口:"我可没说你是我的人,别会错意。"
"是是。"林韩东不住地颔首,一脸谄媚。
谈判顺利,徐笙心情大好,在园子里温了酒,一时间天香满园,更胜秾丽□。
李怀亦收了尾,匆匆赶回笙园。
"笙少,查到了。"李怀亦轻声道。
"是谁?"
"三堂会,林韩东。据说这个林韩东和新九合的宋仲辉私交甚笃,上次的枪战不是意外,真的是报复性质。"李怀亦道,面有忿忿之色。
也就是说,只要抓住了林韩东这根线,那个叛徒也就逃不了了。思及此,徐笙淡淡一笑,似乎一点也不惊讶:"谋略倒是有些,还差点火候。——怀亦,陪我喝一杯。"
李怀亦坐下来,面有忧色:"笙少,你的伤还没好,不可贪杯。"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徐笙付之一笑,提手斟酒。
李怀亦闻言不再多话,端起徐笙推过来的酒杯,喝了一口。
"靖南那边有消息了么?"徐笙问道。
"靖南说晚上会把资料传真过来。"李怀亦答道。
徐笙满意地颔首,自斟自饮。垂了首,玉指抚着杯沿,无限旖旎,目光却如鹰隼般犀利,犹含着一丝柔情,道"上海那边的人手齐了么?"
"都齐了。傅少不会有事的,笙少你放心。"李怀亦道。
徐笙紧绷的心弦微微松动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枕着手臂,合上了眼。
过了半晌,身在上海的傅易辰来了电话。徐笙面带喜色,穿花拂柳,轻移步子,进了那华美的楼阁之中。
月华迷离,化为光晕笼在徐笙身上,似雾濛花,如云漏月。
李怀亦望着徐笙孤绝的背影,心中忽然无比黯然。
"辰。"徐笙执起话筒轻轻呼唤,语落耳中,令人柔肠百结。
傅易辰心弦一颤,蜜意四起,仿佛害羞一般应了一声,才道:"笙笙,南非之行顺利么?"
徐笙一愣,转而又释怀了,看来傅易辰在身边也安插了人,不过性质却是这般地……单纯,单纯得令人心动。
徐笙的沉默使傅易辰不安起来,急声辩解道:"笙笙,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是派人监视你,我只是……我只是担心你……我……"
嘴角绽放出一抹甜笑,仿佛想到了傅易辰微微窘迫的可爱模样,道:"我明白。"既然傅易辰最终会知道一切,徐笙便决定不再瞒着他,定了定神,字斟句酌:"易辰,告诉你一件事,我受伤了。"
"笙笙,你受伤了!?"傅易辰一听,顿时急切无比,满头是汗。
"别担心,已经没事了,况且怀亦也在。"徐笙安抚道,瞬间有一时的怔忡,左肩亦隐隐发疼。
"我不信,我要回来看你!"傅易辰孩子气地道,言语间已蕴含了怒意。不知为何,只要对着徐笙,傅易辰总会失了身为傅氏首宰所应有的分寸。
"不行,你回来了,傅氏怎么办?"徐笙晓之以理,"而且,我答应过聿甄……"
一听"傅氏",再听"聿甄",傅易辰心下狂痛,怒火骤起,却一力强压,只透着一点失落,温声道:"那好,我不着急,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尽量早些回来……我先工作了。"
告别之后,徐笙顺着冰冷的墙壁,被掏空力气的身体一寸一寸地滑了下来。
徐笙就这么坐着,只觉料峭春寒一点点地泅透重衣,一呼一吸间俱是锥心之苦。
背后夜色已浓,露水自斜飞的檐角,一滴一滴地坠落。
良久,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廊间。
"笙少,别坐在这里,会受凉的。"李怀亦弯着腰,耐心地劝道。
"什么事?"徐笙问道,垂目若有所思,于暗处,兀自勾起一抹恍惚的笑。
"靖南的传真到了。"李怀亦凑近道。
经陆靖南调查,Graellsia
isabellae被证实是一种毒品名称。这种毒品是当年由潘氏与墨西哥黑帮联手研发的新型毒品,之后因故没有上市,所有研发Graellsia
isabellae的药物学家和参与交易的人都被灭门。……如今,Graellsia
isabellae重新进入国际黑道的视野,墨西哥黑帮在前不久正式发出悬赏令,要追寻这批货物的下落。
傅氏向来不沾毒品,徐笙亦所知甚少,但是可以初步推断,十年前的那一批货物极有可能就是Graellsia
isabellae最后成品的样品。好在目前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潘氏身上,傅氏尚有时间追查下去。
Chapter3 冥誓 上【已修】
亲耳得知徐笙受伤,傅易辰大发雷霆,立即召开电视会议,将六堂堂主骂得狗血淋头。
"不要以为傅氏洗白了,就可以高枕无忧,多少人盯着四洲会,就有多少人盯着傅氏!这次的事情一看就是有计划的堵截,你们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收到?平时都干什么去了?尸位素餐!"傅易辰拍案大怒,具天地风雷之威。
傅易辰一向冷静自持,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戟指横眉,雷嗔电怒,好不吓人!六堂堂主皆知事出有因,个个冷汗涔涔,无不胆颤心惊。
"辰少爷,请息怒,此次让笙少涉险,是六堂疏忽。"忠堂堂主陈华盛低声下气。
众人亦随声附和:"辰少息怒,绝对不会有下次。"
"收声!"不提徐笙也罢,提起徐笙,傅易辰更是怒发冲冠,火冒三丈,"你们还敢提笙笙,要是他有什么闪失,你们几个现在已经去见阎王了!"顿了顿,稍稍压制了怒气,傅易辰厉声道:"下不为例!"
"是!"众人道。
"……墨西哥爆发了全国性抗议暴力犯罪的示威活动,近万名示威者身穿白衣、手持蜡烛,参加口号为'让我们照亮墨西哥'的示威游行,抗议不断升级的谋杀、绑架和贩毒。示威者同时谴责政府打击犯罪行为不力,致使黑帮和贩毒集团越来越猖獗。这是本台记者从墨西哥带回的报道。"
自电视上一看到这个消息,乔擎立刻致电给傅易辰。
"我刚到香港……嗯……是么?看来诺依曼很快就要找上潘子琛了……好的,当然当然……再见。"傅易辰收钱,望着万里云天,紧握双拳,双眼迸发出慑人的光芒,踌躇满志,仿佛志在必得。
虚握着方向盘,傅易辰驾驶黑色宾利在黄昏下的大道上飞驰而过,直奔徐笙的私宅——笙园。
围墙之外高树成阴,将笙园隐匿在静寂之中。听闻徐笙正在卧房休息,傅易辰转了几道院墙之后,还是习惯性地来到了后花园。
烟柳掩映,桃花如雨,莺声呖呖,一八角凉亭立于假山一隅。亭四周系着凉纱,更有风铃清脆玎玲。亭中放着一张凉榻,榻上却空空如也,不见思慕之人。
傅易辰心中顿觉一怔,恍若隔世一般。
亭内仍旧铺着绒绒的毛毯,如踏香雪,连心也变得酥软。
傅易辰抚摸着每一件物事,心生流连,然而宿愿已偿,更有怜惜无限。
当日情景历历在目,桃花飞雨,绿水轻波,勾起柔情无限。
那一日,徐笙裸足而寐,姿态纯真天然,眉目冶丽而温驯,直教人爱怜无比。
微风撩纱,一片花瓣落在那人的眉心,好似落在了自己平静了二十七年的心,激起圈圈涟漪,荡开去,荡开去……然后,不知不觉,心底的那一片深情,经已浓得化不开了。
胸腔之中又回荡起那山崩地裂似的心跳声,强烈,炙热,仿佛一颗心就要冲破胸膛而出,只是为了一个人。
笙笙……笙笙……
指尖摩挲着石柱上的花纹,傅易辰眼角带泪,唇角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一切无干诡计,单纯坦荡。
紫烟丝缕,天青垂纱,如烟如雾,花窗纹格漏下半室春阳。
傅易辰褪了鞋,小心地踏在寸寸白绒之上,慢慢步过去。
宁式床上软纱斜垂,帐中人呼吸平稳,傅易辰稍稍放下心来。轻轻撩开重纱,只见那玉似的人儿拥着薄被,侧身俯卧,裸足如常露在外头,一派天真风流气度,令人心动。只是许久不见,徐笙仿佛又单薄娇弱许多,如堆霜砌雪,仿佛瞬间要化水而去。傅易辰双眉深锁,哀怜无比,不忍伸手触碰,深情凝视着熟睡的徐笙,只恨自己不能常伴左右。
"嗯哼……"徐笙呻吟地醒来,却见傅易辰坐在床沿,深情凝视,一时间分不清是真是幻,但觉好梦易醒,倍加珍惜,双手乱挥,扑到傅易辰怀中去。
傅易辰紧搂徐笙,亦是百感交集,想问他身体如何,伤口如何,心情如何……而到了嘴边,千言万语只化了一声柔柔的低唤:"笙笙……"
"辰?你回来了?我……"徐笙以为自己尚在梦中,却见傅易辰躯体温热有力,分明是个真人,一时难以置信,悲喜交加,一双沉黑灵眸,雾散云开,波光婉转,直直堕下两行清泪。
"别哭,别哭……"傅易辰急声道,慌忙搂紧徐笙,吮去他眼角汹涌而出的热泪,仿佛历经了生离死别一般,目光狂痛痴缠,心如刀绞,身加白刃。
"辰……辰……"徐笙喑哑低唤,深深凝望着活生生的傅易辰,只觉失而复得,顿感苍天眷顾,感激涕零,欣慰万分。
二人相拥半晌,以慰相思之苦。
"身体可还好?"傅易辰扶着徐笙苍白间透着异样红晕的脸颊,柔声询问。
"不碍事了。"徐笙含泪轻咳数声,又忆起南非之行,个中屈辱凄苦唯有自知。傅易辰不觉有异,只当徐笙余热又起,轻抚其背,又执了冰镇毛巾为之擦拭。
晚餐用毕,傅易辰命人将药材倒入浴池,与徐笙同浴。
水气氤氲,热意贴身,光阴旖旎,情思悱恻,朦胧间思及往日缠绵光景,二人皆情动不已。
水雾于之中的徐笙半倚半靠在傅易辰胸前,露着莹白无暇的一节脖颈,回眸浅笑,翠露新聚,奇花初胎,端的是清艳绝俗。久违蒙面的傅易辰,霎时之间唇燥舌干,压抑着满身的冲动,将头伏在他的耳边,道:"笙笙,我想你……"
徐笙亦是情丝满怀,听闻傅易辰纯朴爱语,心里泛起绵绵暖意,一双藕臂环绕上傅易辰的脖颈,哀哀轻唤:"辰……"原本心情忧悒哀戚,加上有伤在身,更见徐笙酥柔入骨,楚楚生怜。
见此,傅易辰情难自禁,一把搂住徐笙,烙下绵密亲吻,只觉今生下世自己心中都唯有徐笙一人,再也容不下他人。双手不规律地在他身上四处游走,时重时轻。看着徐笙肩头愈合不久的嫩红伤口,心中阵阵刺痛。伸手轻抚伤处,只见徐笙微颤了一下,便咬唇忍耐。傅易辰更是哀怜不绝,随即俯下身,温柔舔吻那凹凸不平的伤处,希望能抚平徐笙的痛楚。
徐笙闭目仰首,激起心中阵阵悸动。百转柔肠,甜蜜酸楚竟一一自心头掠过。万般焦灼无处可遣,一滴清泪溢出凤尾般的眼角,划入如云乌发之中。傅易辰一时怔忡,为之神夺魂销,叠声急唤:"笙笙,我爱你,我爱你……"
世间何物似情浓?整一片断魂心痛。
一颗心几欲破膛而出,傅易辰固执地搂紧徐笙流水般的身子,此生都不愿不肯松手了。徐笙与之十指交缠,腰身绵软,双眼迷离,气若游丝。百转千回,爱恨交织,两人经已分不清这破胸而出的是爱还是恨,只觉脑海中群魔乱舞,冲天热气铺天盖地,恨不得将彼此揉进身体之中,成了骨中之骨,肉中之肉,永不分离才好。
Chapter3 冥誓 中【已修】
半夜乍醒,室内幽香不绝,月华渐染,浮云逦迤。
深感背后那熟悉的温度,徐笙微微侧身,轻捧了那英俊非凡的一张脸,放在掌中温存。心知傅易辰怜爱自身,纵然(谷欠)火炽烈,也未索欢无厌,更感其对己用情之深,亏欠之心更甚。睹见那一枚丑陋的伤疤,又想起那日傅易辰冒死相救。
今时今日徐笙心为形所役,无奈不得与傅易辰全心相对,此次全心真意,只因傅易辰不知徐笙所为,然而,下一次又是何时何地?思及此,徐笙顿觉万箭攒心,寸断柔肠,几欲落下泪来。
朦胧之中,听到有强忍抽噎之声,傅易辰惶惶惊醒,果见徐笙背对着自己,肩胛耸动,俨然悲不自胜之态。心中一急,扳过那单薄的肩膀,托起那一张魂牵梦萦的脸庞,竟如此哀戚,傅易辰酸楚难当,一时哽咽无言,只得轻轻抚慰。但觉徐笙四肢僵冷,傅易辰心生爱怜,轻吻着徐笙濡湿鬓角,紧紧搂住怀中的人儿。
暗泣良久,徐笙缓缓抬首,眼角晕红,波光盈盈,握住傅易辰的手,对着那双纯真无垢的双眸,痴痴呢喃:"敢是咱梦魂儿厮缠?咳,寻来寻去,都不见了。"
傅易辰怔了怔,暗暗松了一口气,温声安慰道:"什么不见了?我不是在这里,傻瓜。"
原来现在轮到傅易辰唤自己"傻瓜"了。望着那双时时刻刻只专注于自己的眼睛,徐笙破涕为笑,可转而悲戚复来,搂住傅易辰,只心底哀叹:"怕只怕日后孤衾有梦,傍身无人。"
"咦,这里那么多房间,这么不见门联题字?"傅易辰想起厢房的拱门入口题着"君若趁月来游,天卧故虹;我欲乘风归去,云移一鹤"一联,指着一间间华美精致的空屋说道。
"怎么,你要效仿贾宝玉题词大观园?"徐笙失笑。
傅易辰见徐笙身体抱恙,不愿回老宅,要在笙园长住。徐笙尽地主之谊,带他四处看看,却听傅易辰问出如此可爱的问题。
"有何不可?"傅易辰说着快步走到一处拱门,对着徐笙道。
见一圈云纹相勾,三步外又有一满月漏窗,沙沙摇落花影来,徐笙眨眼数下,吟道:"明月半窗花弄影。"
傅易辰思忖半晌,皱着眉,试探着答:"无风疑似玉人来?"
徐笙一听,虽不全然合乎平仄,也别有趣味,笑道:"没想到你还真懂些?"
傅易辰呵呵一笑,道:"去英国的时候就七岁,父亲怕我忘本,给我请了四年的古文老师。还有啊,小的时候去书赫家里小住,郑伯父还抓住我们两个一起练字咧!"
"是么。"徐笙莞尔一笑,忽然灵机一动,道:"不如就效仿宝玉,今日你我将这园中的楼宇都题上词,可好?"
见徐笙气色甚好,心情开怀,傅易辰连连颔首。
踱到一间厢房前,见柱上一副红楼中的对联"吟成豆蔻才犹艳,睡足荼蘼梦亦香",傅易辰道:"就差一块匾额了。红楼梦中载着'蘅芷清芬',不过我想试试。"
徐笙颔首,示意他试试。傅易辰不好意思地瞅了徐笙几眼,轻咳几声,道:"蓬莱悠游。"
"算得上切题,"徐笙赞道,"此联本是宝玉为蘅芜院所题。蘅芜院中,玲珑山石掩映,藤蔓盘桓,清芬天然。杜牧有诗云'豆蔻梢头二月初','吟成豆蔻'意指青春年少,而"荼蘼"为夏终之花,暗指韶华易逝,"梦亦香"三字更显伤感。'蓬莱'二字仙气逼人,应了蘅芜清雅归隐之景,而'悠游'独显主人之豁达清醒,不为外物所伤。"
听闻徐笙赞赏,傅易辰竟害起羞来,当时只觉将最好的词语堆到徐笙身上便好,却没想徐笙这般赞赏。
竹涛声声,曲径通幽,又见一间厢房,门前栽了几株数尺高的芭蕉,翠绿如盖。此时尚早,叶上露珠未散,零零落落,真如水晶一般,颗颗剔透可爱。闭目却听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徐笙信手拈来:"芭蕉青云载雨过,展尽潇湘数尺心。"
傅易辰抚掌大赞,又道:"不如匾额用'瑶池仙境'好了。"
望了望傅易辰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徐笙嗤笑一声,摇摇头,兀自走上前去。
走了几步,见一屋之前几许(春)色,徐笙随口吟道:"碧萼绛桃春惊破。"
傅易辰不假思索:"烟萝凉蟾照无睡。"
不符平仄,更不应景,徐笙执了扇子就去拍傅易辰停在空中的手,赠以白眼,嗔道:"尽挑些好词往我身上堆。凉蟾是那天上月。人道是,广寒清冷,唯有桂树,哪里有桃花,何况地上凡人怎可与月中嫦娥相比?"
傅易辰讪笑两声,红着脸小声嘀咕:"在我眼中,你是最好的。"说罢,傅易辰竟如孩童一般,撅了撅唇。徐笙轻笑一声,瞪了傅易辰一眼,双颊竟也泛起红晕来,惹得傅易辰偷吻一下,端的是情意绵绵,两心相印。
走了几步,又见一古朴房间,外有对联曰:黄土陇头送白骨,红灯帐底卧鸳鸯。凄艳诡异,萧索荒凉,傅易辰顿觉丝丝阴寒绕上心头,惆怅不绝。望着眉目如画的徐笙,却见他抚摸着"鸳鸯"二字,展露一抹恬静坦然的浅笑,眸色幽沉,低声道:"人生苦短,有你相伴,我徐笙亦不算枉来这一遭。"言语间自是感慨万千,问心无愧。
万丈软红,茫茫俗世,得此一人心心相印,一世相伴,此生无憾矣。
傅易辰闻言,上前一步,将徐笙搂在怀中,细嗅着他颈间清芬,亦动情道:"笙笙,此生此世,我傅易辰只要你一人。"
弱水三千,一瓢饮足矣。
闻此言,徐笙胸口如受重锤,撼动不已,含泪颤栗,亦信誓旦旦:"辰,我一无所有,唯有这胸膛里的一颗心,如今我便将这颗心放在你手上了。"
"笙笙……"傅易辰紧搂徐笙单薄的身躯,其情之深,恨己之切,久久不能言语。
徐笙回望傅易辰,皆如痴如狂,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万语千言,唯有口唇哀动,徐笙自知此情已成飞蛾扑火之势,至情至深,恐怕已经无法收回。今时今日,二人鸳鸯情深,鹣鲽意浓,纵然届时,前事暴露,拜月堂空,骨冷即成秋梦,我徐笙亦无怨无悔。
望怀中人如洗双眸之中,爱恨痴缠,却最终半是哀绝,半是极乐,真教傅易辰不解,亦愈加悔恨之前将徐笙作为交易之事,暗暗发誓,再也不教徐笙受到一丝的委屈,一毫的苦楚,等到傅氏站在置顶之处,即使二人携手归隐之日,从此唯有快乐,幸福,再也没有伤害。
温存片刻,二人携手游园。此时正值春日,姹紫嫣红开遍,香云缭绕,不似人间凡景;人花相映,眼波传情,十指连心,好一对神仙眷侣。
"就剩下书斋了。"徐笙轻叹,细汗盈额,身体也微微发热。
走了一遭,傅易辰简直是搜索枯肠,到了徐笙的书斋已是腹中空空,再也挤不出什么句子。
"笙笙,你似乎都不睡在卧室,总是睡在这里。"傅易辰俯身将凉榻上的毯子折好,摆在一边,又问,"陈妈不来打扫的么?"
"这点事情我自己做就好,况且你也不愿意傅氏的机密有泄漏的可能。"徐笙取了帕子抹去脸上的汗水,从橱子里取了檀香出来。
傅易辰恍然颔首,继而自嘲己身,光顾着笙笙起居舒适便易,连傅氏大局也抛到了脑后,忘得一干二净。笙笙想必正在心中骂自己没出息呢。思及此,脑海中便闪现徐笙笑骂时候那副可爱模样,不禁莞尔。
"往日,还有聿甄督着我……不过,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哪怕是为了你。"徐笙低声自语,抚着余温尚在的鎏金兽炉子,末了心底又是一阵凄凉。
见徐笙口唇依稀微动,傅易辰却听得不胜分明,只当是徐笙找不到点火的物事,立即取了打火机迎上去。
"不用这个,书桌抽屉里有火柴。"徐笙淡笑,玉貌恬静,琼骨傲然。颈子上的那一只蝶儿振翅欲飞,教人舍不得移开眼去。于是,傅易辰又折返,于那抽屉翻找,却见整整齐齐的长条盒子,CHARLE
DARKSONS,那是父亲最喜爱的火柴牌子。傅易辰有一时的怔忡,却听徐笙轻唤,便慌忙划了一支。
红炭煨着香灰,以银签于附着在炭块上的香灰戳上几个小洞,以便热气透露。待火势平稳,取了银片隔火,才将香片置于炉中银片之上。半晌,清芬慢慢逸出,空灵悠远,催人冥思,别有一番韵味。徐笙心神陶醉,情深意笃,缓缓吟道:"逸翮双飞,孤涯绝侣。"
此时,徐笙双目皆合,远山横翠,温雅清绝,仿如谪月仙人。背后一片绛桃碧柳,云护烟笼。傅易辰眼神痴迷,满怀敬慕厮守之情,不觉喃喃出口:"长眉始画,沉醉东风。"
"好!"徐笙痛赞,眉目生动至极,怔了怔,却又低低问:"当真?"
傅易辰信誓旦旦,一身豪气难抑,随手取了一只碟子往地上一摔,扬声道:"我傅易辰如若负你,照此莲花,粉身碎骨!"瞅了那碎掉的碟子一眼,徐笙却掩口笑起来,如清冷曳玉之声,又嗔道:"今日,你一言我一语,都把这世间的好话和歹话都说了个尽,也不嫌闷人。"
搂着徐笙在怀的傅易辰却犹是正经八百的模样,虽是双颊通红,语气倒是理直气壮得很:"恋爱可不就是这样……肉麻!"惹得徐笙为之绝倒,笑到腹部绞疼。
Chapter3 冥誓 下【已修】
晚餐由傅易辰亲自下厨,徐笙则执着一部书,坐在屋外负暄而读,偶尔抬首含笑视之。
"在看什么啊?"傅易辰好奇。
唇角划开一抹笑,玉指轻翻,竟是《倚天屠龙记》。
傅易辰难以置信,失笑道:"没想到你也会看这个。"
加上书签合上书,丢在榻上,徐笙悠悠望定傅易辰:"怎么,那我该看什么,《牡丹亭》《桃花扇》,又抑或是《搜神》《聊斋》?"
傅易辰讪讪,取了书来看,书眉上是"不识张郎是张郎",目光下落,停在赵敏所说的"还有第三件事呢,你可不能言而无信"一句,惊道:"咦,你快看完啦。"
"你也看过,半个也算不上的中国人?"徐笙揶揄,不知怎的,就想逗逗他。
"当然看过,'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香江的男孩儿大多都晓得,"傅易辰辩道,"我还看过英文版的呢!"
见傅易辰这副模样,徐笙心底偷笑,伸手抢过书来,又道:"那你且说赵敏要张无忌做的第三件事是何事?"
"画眉。"傅易辰不假思索。
徐笙执书,目光往下一扫,果然赵敏答得是"我的眉毛太淡,你给我画一画。这可不违反武林侠义之道罢?",清眸一转,又道:"那我再考考你,当时张无忌怎么答的?"
傅易辰一听,竟当真思忖起来。徐笙心底愈发觉得可笑,一双清亮逼人的眸子好整以暇地凝视着傅易辰,却道:"唐明皇令画工画十眉图。一曰鸳鸯眉,又名八字;二曰小山眉,又名远山;三曰五岳眉;四曰三峰眉;五曰垂珠眉;六曰月稜眉,又名却月眉;七曰分梢眉;八曰还烟眉,又名涵烟眉;九曰横云眉,又名横烟眉;十曰倒晕眉。——咦,你还没想出来?"
徐笙貌如朝霞和雪,目光专注而温雅,一字一顿间,皆带着春水一般的柔情,令人怦然心动。傅易辰望着那两汪寒潭,清碧流离,雅致空灵,目光上移,却见那一对似蹙非蹙的眉儿,纤纤初月,雾薄远山,顿时痴了去。一时间情潮满腹,喉头哽塞,良久才喃喃答道:"你若也喜欢,我也天天给你画。"
此言一出,徐笙恍然,目光怔怔而落,见书中"从今而后,我天天给你画眉"一句,顿觉傅易辰深意,霎时之间百感交集,不觉眼中蓄泪,翁动无言,只知痴望着傅易辰。见徐笙痴怔含伤之态,傅易辰顿觉失言,慌忙扣住徐笙腰肢,去捧徐笙的脸,叠声叫道:"莫哭莫哭,我生平最怕别人哭,你哭自己爽快了,可我……我……唉,都是我不好。"徐笙的泪还在眼中打转,傅易辰却已觉那一滴滴珍贵的眼泪已经直直砸到他心里去,烫出一个一个洞来,深不见底。
两颊添红,含着一丝愧怯,徐笙自嘲多情善感,失笑道:"不知怎的,你一来,我就止不住泪似的。"抹了抹双眼,定了心神,却见傅易辰仍是负疚之色,又闻到一股诱人的咸甜酒香,因笑道:"好香,有酒,有葱姜,有桂皮,有八角,你做了什么款待我?"
"东坡肉,你可喜欢?"傅易辰踌躇道。
因想自身伤口未愈,食不得油腻,又怕败了傅易辰的兴致,徐笙只微哂:"亏你想得出来。"
进了厨房,果见大砂锅一只,浓香四溢,叫人胃口大开。
傅易辰一翻手表,大叫一声,立即将砂锅端离火口。待撇去油后,将块块五厘米见方的肉皮面朝上,装入只只陶罐中,加盖置于蒸笼内。一系列程序下,傅易辰手势纯熟,倒教徐笙一惊,随即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这个傻瓜,想必是练了好久,怪不得自告奋勇,急得来露一手。
"再蒸上半小时就好了。"加完柴火的傅易辰一脸兴奋,脸上沁出热汗来,回首却见徐笙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天真至极。回想方才光景,傅易辰拥住徐笙,却轻声道:"你若喜欢,我天天做给你吃。"闻言,徐笙甜甜一笑,轻拍傅易辰的手,轻骂道:"伧俗。"言语间却无不是甜蜜完满,鸳鸯情深,真是羡煞旁人。
等到东坡肉出了笼,徐笙早已饥肠辘辘,恨不得跳进蒸笼中,饕餮一番。
"好吃么?"傅易辰万分期待,眼中冒出星星来。
"嗯嗯,好吃。"徐笙连声赞道,埋头苦吃。
听闻徐笙赞赏,外加一副可爱的吃相,傅易辰无比满足,不过,他深知他的使命实在是只完成了一点点,他想给徐笙的只有更多。
"曹衍有下落了么?"傅易辰随口问道。
"你想巡查我的工作?你不放心?"徐笙垂了睫羽,透不出一点波澜。
"我没有插手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可以复职。"傅易辰急急辩解。
"缺人手么,不如我让祁东过来帮你好了,美国那边……"
话还未完,傅易辰却说道:"乔擎想和我们做一笔交易。"
闻此言,徐笙立即放下碗筷来,双眉上挑,露出一个浅笑:"说来听听啊。"
"因为是四洲会有关,我也不是很清楚,就同他说来联系你,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事,只说与曹衍有关。"傅易辰一五一十地道,间或还不自觉地皱起眉来,俨然一副十分不解的模样。
"是么……"徐笙抿了抿唇,若有所思,顿了顿又试探地问:"他有没有提到别的什么?"
凝神细思,傅易辰欲言又止,良久又颇不确定地道出一个词来:"Graellsia isabellae?"
徐笙目色一凛,瞬间又归于平静,随口笑答:"这不过是一种蝴蝶,我曾在西班牙见过。"
"原来如此。"傅易辰恍然大悟。
之后,傅易辰再无询问,显然对徐笙的话深信不疑。徐笙左看右看,也不觉有他。
是夜,月朗风清,涟漪翠碧深;嫩叶香苞,雨困烟痕醉。二人于八角亭中,相拥而卧,隔着半卷细纱,望着天上春星。
"你说,嫦娥不寂寞么?"傅易辰望着一勾凉月道。
徐笙搂着个云锦枕头,淡淡一笑,懒懒地道:"哪里有什么嫦娥。"
"一定有。"傅易辰肯定地道,想了想,吊起书袋来:"嫦娥,本作姮娥,西汉时为避汉文帝刘恒名讳而改称'嫦娥'。《淮南子?览冥训》中载着,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怅然有丧,无以续之,托身于月,是为蟾蜍,而为月精。"
徐笙失笑道:"亏得你还是哈佛的高材生,竟相信这等玩意儿。"
傅易辰面色添红,箍紧怀里的身子,仍固执地道:"《全上古文》也记载说,嫦娥,羿妻也,窃王母不死药服之,奔月。"
徐笙一听,只摇摇头,覆上傅易辰的手,捏捏他的指头。傅易辰反手握住徐笙的手,送到嘴边,轻轻一吻。
"等一切都了结了,我们就找一处地方厮守到老,与星空作伴,与晚风为侣,再也不过问世事。"傅易辰无限向往地道,像个孩童,又像个隐士。
"你学完贾宝玉,又要学陶渊明。"徐笙哂道,回首却是一个缠绵到固执的吻。四唇交接,口舌交缠,浓情刻骨,已难断却。
"你知道么,我还有一处私人岛屿,我们以后就去那处吧。"徐笙偎依在傅易辰怀中,目光痴迷,爱意漫溢。
月色溶溶,徐笙的脸庞朦胧如玉,凤眸似水,口若含丹,呵出一朵朵诱人的红。傅易辰抚着徐笙姣好的容颜,眼含热泪,柔情无限:"好,我答应你。我们建一个园子,和这里一样好不好?"
"好。"徐笙柔声道,目视远处,泪光点点,仿佛已看到未来,"我们春可闲庭对弈,曲水流觞,夏可雨中采荷,池亭观鱼,秋可登高赏菊,杯中玩月,冬可晴窗呵冻,寒枝数梅。"
如此这般度完余生,再也没有痛苦,再也没有猜忌,更没有谎言、伤害。
辰,你将得到一个完完整整的我。
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
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
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
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
辰啊,只愿,那一日,早些来到。
Chapter4 旁疑 上【已修】
八角亭中,徐笙凭栏远眺,心思却如天边浮云,飘摇不定。呆怔了良久,徐笙才缓缓步出亭外去,却又在花间树影下久久伫立。
陆靖南和邵淳查到了曹衍的下落,双双赶去云南丽江。跟踪那二人两日,陆靖南终于在一偶然的情况下,单独接触了曹衍。曹衍果然如诊断书上所写大脑受损,已经失去记忆,并且从他口中得知,伴随他的人名为"海初",即是何斐贤的另一个儿子,也就是风晓的孪生兄弟。据曹衍的描述,海初同何风晓一样,写诗作画,游山玩水,似乎并无什么背景。但是邵淳觉得很是奇怪,如若海初只是一个的单纯艺术家,他便不可能花了这么多时间才追踪到他们,而且,海初的警觉性相当高,这绝对不是一个常人该有的,尤其是一个闲云野鹤的艺术家。徐笙表示赞同,只命令陆靖南和邵淳继续跟着。
而薛正荣重伤在身,不能为人所用不说,徐笙总是牵挂在心。只因那一日受到借机截击之时,薛正荣仿佛有先知之明一般,之前从洪堂调遣了许多弟兄过来,然后就受到了不明人马的伏击。虽说已经查明是新九合干的好事,但是此行是徐笙秘密所为,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所以,徐笙开始怀疑薛正荣就是那个放出关于那批货的消息的人,也就是傅氏的叛徒。然而,思及当时险状,薛正荣竟然不惜性命为徐笙连挡数枪,即使是苦肉计,这忠心也令徐笙动容。但是徐笙自知待薛正荣不薄,况且自同心堂土崩瓦解之后,徐笙曾派人跟踪了他数年,亦无人与之过密交往。徐笙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如此苦心孤诣,能够韬光养晦数载之久,而只是为了一批小小的货物和一个快要洗白的傅氏。
那么,这叛徒到底是谁呢?
聿甄,值得全心信任的人越来越少,你不在身边,我连一个可以商榷的人也无;而易辰纯洁无辜,我绝不能牵连于他,这蛮烟瘴雨,骇浪惊涛唯有我一人独挡,绝不污了你的手。
对!纵使雷霆万钧,也由我一人独扛。
徐笙咬牙颤栗,只恨世事反复无常。
——他爱他,却要背叛他。
不!绝不能让辰知道!
徐笙将死守这个秘密,凄凉地,绝望地,亦无法倾诉。
忽地腰间一紧,竟是被人悬空抱了起来。那熟悉的气息扑到耳侧,然后是落在耳上亲昵的啄吻,知是傅易辰,徐笙咬着唇略略惊羞之后,只笑着道:"放我下来。"
傅易辰却固执地紧了紧手势,扬声道:"放了你?一辈子都不放!"
心里一甜,抚上沁出冷汗的额头,徐笙却苦笑道:"不是,我头晕。"
闻言,傅易辰脸色陡变,却抱着徐笙跑得比谁还快。迈入卧房,直接将这玉人儿抱到床榻上之后,又匆匆奔出门去。徐笙一脸的疑惑,却也由着他,独自用手巾抹了一把脸,换了衫儿,搂着那只云锦枕头卧下了。
"我打电话叫怀亦过来了。你还好么?"傅易辰上来搂徐笙入怀,替他除去鞋袜,盖好锦被。
见傅易辰慌慌张张的模样,徐笙又笑起来:"弄得我像个矜贵的闺中小姐似的。"
眼前人眉眼弯弯,十足可爱,傅易辰才知自己又被捉弄了,只好认命地道:"行,你开心就好。"顿了顿,又顽皮起来,退下床去,拱手一拜,吟道,"小生这厢有礼了。"见傅易辰耍宝,徐笙抬脚去踹他,一边又笑起来,却不巧笑岔了气,掏心掏肺地咳嗽起来。咳了半晌,抬起煞白的一张脸,结结实实地吓了傅易辰一跳。就着傅易辰的手饮了些许茶水,徐笙才稍稍舒缓了些,只听傅易辰微愠道:"要戏弄我也不必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
心下一惊,些许歉疚又被徐笙的决心所掩过。徐笙化了一张笑脸,握上那只大手,对傅易辰道:"别气,至少怀亦他不会白跑一趟了呀。"
傅易辰失笑,犹是艴然不悦:"你总是顾着别人,也不想想自己。"
"好了,这是小病,我保证明日便好,如何?"徐笙柔声哀求,眸中自是楚楚可怜之意,让人不心软也难,只好软了语气,闷声道:"真拿你没办法。"末了兀自嘀咕道:"总有一日,我要把你好好保护起来,看你还敢生病。"
见那菱唇微动,依稀有音,却听不清楚他说些什么,只一脸忿忿,徐笙偷笑一声,却止住了口中逗弄的话。正了正神色,问起正事来:"今天,乔擎有什么动静?"
傅易辰兴趣缺缺地道:"不过谈妥了一桩生意,哪里有什么动静。倒是你,不让我省心……"末了,还瞪了徐笙一眼,然后怨怒地回过身去,一脚一脚地轻踢着矮柜泄愤。
原来这傻瓜还会瞪我。徐笙心想,愈发觉得傅易辰可爱起来,更忍不住要逗逗他。
一下子扑到傅易辰背上,张口就去咬那一截麦色的颈子,带着一点点撒娇,一点点讨好的意味。傅易辰只觉一个激灵,瞬时又转为酥麻。正要回身去骂他"生病了还不安分!",却登时目瞪口呆,紧接着就口干舌燥起来。
傅易辰从未见过主动示好求欢的徐笙,哪想竟是这样的风情。
换好的睡衫犹是一袭白色的中式长袍,只是这料子却是轻薄如雾气,柔柔的纯白覆在那经已泛出粉红的白玉身子之上。徐笙跪在榻沿上,双手支撑在膝盖上,可爱地侧着脸,眨着那双秋波盈盈的凤眸,望着傅易辰。见傅易辰呆怔的模样,徐笙便忍不住倾身吻上那熟悉的嘴角。用瘦韧柔软的身子熨贴着傅易辰,当男人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徐笙却退后了一步,露出诱惑的笑容,却以天真的眼神望着傅易辰。细碎桃瓣片片翻飞,落到那笑意盈盈的清潭之中,激起一圈圈梦幻般的涟漪。
"笙笙……"傅易辰靠近身子,低低叫唤,已然被眼前的美景蛊惑了心神。一手移至那秀致的下颚,轻轻用力扳开些许空隙,温热的舌猛地探进,攫取徐笙口中那甘冽清甜的气息。分开的时候,二人都激烈喘息,意犹未尽。徐笙瘫软在床栏上,青丝偏摇,衣衫凌乱,慵懒轻盈如一匹上好的锦缎。清亮逼人的眸子水雾氤氲,玉莲般的双颊晕红若醉,香艳至极。见到傅易辰红肿的嘴唇,便吃吃一笑,妩媚横生,滥滥风情自不必说。傅易辰却忽地生起一股怒气,扑上去一阵没头没脑地乱吻,却只惹得徐笙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你——哼!"唯有自己一人情动至此,傅易辰愈发恼怒,不悦地推开徐笙。
简直是和聿甄一模一样。徐笙心底偷笑,脸上却是写满了委屈和柔弱,慢慢挪到那一身怒气的男人身边,拖长声音唤道:"辰——"
被这个玉人儿这般销魂蚀骨地一唤,傅易辰顿时怒气全消,回身搂住娇艳欲滴的徐笙,隔着丝薄的睡衣欲咬,却终究舍不得,化作一片热吻如雨点一般落在徐笙的腰际。食指游走抚摸在这柔滑细致如白瓷的皮肤,温度陡升,那幽幽的白檀气息弥漫开去。傅易辰这样逗弄,徐笙腰间瞬时火起,情潮快要翻了天去。随即低呼声细,渍透薄裳,纵使铁汉听时心也乱,泥神看处也魂消,只恨不得快些好好温存一番。
二人交颈相缠,一以目送情,另以秋波回盼。半推半就间,欲念愈浓。薄衫解扣,轻举玉足,徐笙娇喘微微,细腰含羞。这弱态难支之态,教傅易辰情深欲炽,再不能作温存状,策马直捣黄龙。
快感席卷,欲至顶峰,傅易辰握着徐笙的下颌,口沉吟气,吁喘不止,咬牙切齿地道:"真想一口把你咬死。"
情潮狂涌,热浪滔天,徐笙充耳不闻,只紧紧环住傅易辰的脖子,享受着他恣意放纵的贯穿。云鬓压乱,息重口呻,神魂飘荡,乐而忘身。
李怀亦一接到傅易辰的电话就匆匆赶至笙园。穿廊越榭而往,至徐笙卧房之前,却听屋中帐内声响,面色一红,停留半晌,便匆匆离去。
Chapter4 旁疑 中【已修】
夜里悠悠醒转,傅易辰一摸身边,衾寒无人,鸳鸯枕上一缕残香。疑惑之间,撩开纱去,只见香云缭绕之间,垂帘重重,室内暝暝,只余窗前帘间一线月白光束,灵异诡谲。
定睛一看却见珠帘之后,焚香台前有一身影。
"笙笙?"傅易辰缓缓步过去。
那人转过身来,低低一笑,却来弹傅易辰的额头:"笙笙,你怎么傻了,竟唤起自己的名儿来。"
这分明是自己已故的父亲傅聿甄!
傅易辰大惊,正要拍掉那一只过分亲昵的手。哪知他抬起手来,身上竟是那薄如蝉翼的睡衫,与傍晚笙笙穿着的那一件别无二致!再一看,这手,这指,皆皓白胜雪,皎若珠光,哪里是自己的手,分明是笙笙的!傅易辰顿时惊恐万分,双腿发软,站立不稳。傅聿甄踏上前来,伸手一揽,将傅易辰紧紧箍在怀里,努嘴就是几个吻。傅易辰登时又惊又怕,四肢却是软弱无力,更觉傅聿甄胸膛如壁,四肢如铁,推搪不得。
见"徐笙"半推半就之状,傅聿甄低低一笑,在他耳边喷出热气。一只粗糙大掌伸向"徐笙"的股间,轻佻地拍了一记,调笑道:"怎么,没把你喂饱,你生气了?"
浑身如被快感抽打了一鞭,"徐笙"惊羞不已,猛然向前一躲,却正巧酥软地跌进了傅聿甄的怀中。衣襟一揭,一摸"徐笙"股间,依旧触手濡湿燥热,惹得傅聿甄一阵魔魅的低笑:"笙笙,你又想要了?"还没等"徐笙"争辩,傅聿甄便一把横抱起他,压上床去。
腰际酥麻,快感灭顶,傅易辰之抗拒渐渐瓦解,在那有力的撞击之间,随欲海浮沉。
神昏意乱之间,脸上落下几滴湿凉。迷迷糊糊之间,傅易辰睁开眼去,骇然目瞪。眼前的傅聿甄脑浆迸裂,左眼血流如注,一只眼珠挂在外头,那几滴湿凉便自那眼珠而来。傅易辰惊恐至极,张口欲叫,却被傅聿甄捂住了口。傅聿甄紧紧箍住"徐笙"的腰肢,展腰驰骋,气喘如牛:"笙笙,我放不下你……我放不下你……"
……
忽地惊醒,乃是一梦。撩开纱去,残灯犹在,炉香未尽,东方且白。
傅易辰急急去看自己的手,又摸上自己的脸,再去看那枕边人。只见徐笙蜷着身子,紧闭双目,睡得很是安稳。那雪白的背脊露在被褥外头,酥骨透汗,如雨后荷珠一般覆了一层薄红,怕是天气湿热所致。傅易辰连拍胸膛,大松一口气,如获大赦一般。
替徐笙掖了被角,傅易辰起身离榻。忽见桌上一笺,取而观之,乃是一篇祭文。
"是夜梦聿甄赠我以笙园之旧光景,心生悱恻,备薄酒一杯,吊之以文,曰:不见汝久矣,犹能仿佛汝之平生。少时深夜惊梦,汝呵之,温以《红楼》《西厢》;愁思难遣,汝慰之,倾以佳醪桂酿。凡此琐琐,虽为陈迹,然一日未死,则一日不忘。海失瑶池,不获回生之药;洲迷月氏,何来返魂之香。旧事填膺,思之凄梗,不眠辗转,泣涕彷徨。
……
奈何汝亡,雁啼悲秋,猿鸣沾裳。桐阶月暗,思之怅惘。凄风冷露,连天衰草。荒烟鬼磷,转瞬而渺。今桎梏悬附,进退维谷,来兮止兮,君其来耶!呜呼!感念畴昔,瞻慕追怀,悲凉凄怆,不觉临风泪陨。可怜带断鸳鸯!尚飨!"
傅易辰手握书稿,心潮狂涌,久久不能言语。
笙笙和父亲之间竟情深至此,那我又算什么呢……
"在看什么呢?"来人轻问。
随之背上传来熟悉的温度,傅易辰心下一惊,却神形如常,覆上环在腰际的那双冰凉的玉手,慢慢将之捂暖。肩上探出徐笙半张娟丽的小脸,去瞅傅易辰手上的书笺,因笑道:"再过几日即是清明了,许是聿甄怕我们忘记去瞧他,因故托梦于我。我醒来睡不着,就写了这个。"
傅易辰揽住徐笙,执手同看那一篇祭文。傅易辰一看"带断鸳鸯"四字,胸如受重锤,而徐笙轻念几句,便眼中含泪,却露出了沉醉而满足的笑容。傅易辰急忙按下书笺,去看徐笙,道:"别哭,别哭。"
徐笙破涕为笑,道:"不,我这是高兴。"对上傅易辰疑惑的眼神,徐笙敛了笑容,握住傅易辰的手,眼神变幻,甚是复杂:"你说,聿甄不走,你我该如何相遇?"
见那两汪碧潭中皆是诡谲涟漪,傅易辰顿时哑然,瞬时又觉苦涩非常。
不管是爱是恨,你终究还是忘不了父亲……而我终究不能独占你一人……
不,我一定要得到你的全部!你只能为我一人所有!
池子里水汽蒸腾,清波温柔。徐笙伏在池边,身材窈窕,肌肤皎洁,如筑脂刻玉一般。他枕着一双玉臂,悠然自得地享受着傅易辰的搓澡服务。
虽然闭着双目,徐笙却觉傅易辰有些心不在焉,只道他是思念父亲。
"把头发留长。"不知是陈述,还是疑问的口气,傅易辰自身后搂紧徐笙。突然执拗起来,烙上绵绵的亲吻,又不敢弄疼徐笙,只是紧紧相贴着徐笙凝脂般的肌肤。
身后温热屏障犹胜火炉,体温交递,旖旎悱恻。那一枚枚湿热的亲吻使徐笙顿觉阵阵□,微微缩了缩脖子,作势要躲,却被傅易辰紧箍在身。徐笙侧脸去看傅易辰,玉手执了毛巾抹到傅易辰胸前。忽而抬眸一笑,眉妩连媚,又吟道:"长发为君留,红颜为君愁。盼君惜此情,结发共白首。可是?"
被说中心事,傅易辰双颊瞬即发起热来,窘迫得眉骨都微微发红,却道:"就当我浑说的,你别当真。"说罢,埋着头去,再不言语。然心中却是愤愤,这样一个要求也不愿意满足我,原来我在你心里的地位也不过如此。思及此,心灰意冷。
见傅易辰英俊的脸庞露出孩儿般的窘态来,徐笙只轻笑一声,也不接话,只专心擦洗傅易辰的胸面,偶尔抬首去亲吻傅易辰的下巴。傅易辰心里一热,脉脉含情,痴望徐笙良久,低低唤道:"笙笙……"
笙笙,我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你,我让你的生命中只有我一人,再无其他男子!纵使是父亲,也不行!
"笙笙……笙笙……"名唤不绝,如魔音绕耳。
饱含深情的低唤,已经编织成了一张网,纵使再也没有自由,我也甘愿沉沦。
回拥住那坚实的身体,徐笙应了一声,温驯地偎依在傅易辰怀中,心道:我答应你。
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据说已经找到了曹衍?"傅易辰幽幽问道。
"是的,门主。他们二人现在在云南的丽江,三方的人手都还没到。"电话那头答道。
"那你们为什么不动手?"声音如常,却让闻者觉得挟着一丝怒气。
"这……笙少命令我们跟着,不许我伤他性命。"电话那头迟疑了。
"关于那批货,你给我好好保密,若是泄露半个字,你就自行了结吧。"傅易辰淡淡地补充道。
"是,傅少爷。"
"新九合那边有什么动静?这回宋仲辉一定被修理得很惨。"傅易辰笃定地道。
"新九合和三堂会的交易证据经电视台披露,第二天宋仲辉就被拘留,新九合和三堂会受到了稽查和清扫。"
"对了,三堂会的林韩东怎么处置的?"傅易辰又问。
"按门规处置。不过明知故犯,罪加一等,本要就地正法,却让他逃了。"
"很好,笙笙会处置他的。下一步你知道该怎么办了么?"傅易辰展开一抹满意的笑意。
"属下不知,请门主明示。"
"天下黑道莫不自洪门、青帮所出。如今洪门唯有傅氏一脉算得上纯正,而新九合、三堂会、清河帮……背叛师门。傅氏漂洋过海与潘、周、乔三氏创立四洲会,如今周氏埋没,潘氏受到诺依曼的威胁,傅乔联手,正是一统大局之时。"
"那就是要……怪不得笙少也说了。但是,老门主的意思是……"电话那头犹豫不决,进退维谷。
"现在我是门主!"傅易辰无情地指出,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一切按我说的去办!"
是的,笙笙,我已经决定背叛我们的父亲。
是的,我要重建洪门。
因为,唯有得到天下,才能呵你,护你,完完全全得到你。
Chapter4 旁疑 下【已修】
清明时节雨纷纷。傅氏五堂堂主随各自手下集聚山头,另有众多各界人士来吊。
站在傅易辰的伞下,徐笙一袭白衫,望之俨俨。
忽地一人冲破重重阻碍,踉跄而上,跪到徐笙跟前,大叫:"笙少救我!"
傅易辰一惊,急忙挡在徐笙跟前。
那人抬起头来竟是林韩东!几日未见,他竟已面目枯瘦,形同骷髅。
傅易辰瞳孔一缩,眼底泛起一抹笑意,旋即无痕。
徐笙美目轻扬,薄唇微绽,道:"你来干什么?"
林韩东连磕了好几个响头,道:"我、我贿选的事情败露了,堂子里的人要杀我,笙少救我!"
"原来如此。你就这么肯定我会救你?"徐笙把玩着手中折扇,略略抬眸瞅了林韩东一眼,委屈地道,"你还没有杀人呢?"
"笙少,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我、我可是……"林韩东满脸是汗,语无伦次。
"可是什么?为我做挡箭牌,还是要为我杀人?"徐笙犹是一张笑脸,旋即目光一凛,语气一转,厉声道:"这些都不要赖在我身上,你做这些都是为了你自己升官发财,到了如今的田地,是你咎由自取!"
"不不不,笙少,你不会的,你是在开玩笑对不对?笙少,笙少……"林韩东惊恐万分,连连哀求。
徐笙施施然上前几步,却道:"林堂主,江湖上的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还没杀人,若是我现在救你一命,我岂不是亏得更多?"
"笙少你……我没想到你观音佛相,肚子里却是蛇蝎心肠,算我所托非人!"林韩东一下跳起,作势要走。
徐笙却横扇一挡,悠悠道来:"见死不救,未免也太铁石心肠。你只要做一件事,我便卖这个面子给你。"
"好!"林韩东大吼一声,如奉纶音一般。
"此人与你乃是故交,你应该对他相当熟悉。"徐笙定睛瞧着林韩东,轻声道。
"请笙少吩咐。"林韩东道。
"林,韩,东。"徐笙一字一顿地道。
"在。"林韩东垂首待命。
徐笙目光澄鲜,眉妩连娟,却深不见底,偏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林堂主误会了,我所说之人正是阁下。"
"什么?!"林韩东大诧,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望向依旧气定神闲的徐笙。
"咣当"一声,徐笙不知从哪里丢出一柄匕首,背过身,负手而立,柔声道:"今日,新账旧账一块算。"
林韩东冷汗盈额,心惊胆寒,莫不是前事暴露了,徐笙要将他赶尽杀绝?
思及此,汗出如浆,双手颤抖地伸向前去,怔忡地拿起匕首往脖子上比去,又听徐笙"等等!"一声低叫,忽地一下将刀子掷在了地上,惊魂未定一般。
徐笙不言不语,只坐在一边,准备看好戏。李怀亦呈上一个托盘。林韩东一看,托盘上是一只精致的青花瓷勺,心生不解,转向徐笙求助,却听到那幽柔的声音随风送来:"去年,你一枪打在聿甄后脑上;今年,我想要你一双眼,不过分吧?"
林韩东一听,愣了一愣,眼中登时迸射出凶恶的精光,反唇破口大骂:"徐笙!我林韩东瞎了眼,竟然相信你这贱人!哦——我明白了,把消息放出去的一定是你!——好!既然你过河拆桥,也休怪我不客气!"
语罢,林韩东单手一伸,执着匕首就往徐笙后脑送去。傅易辰心下一急欲拔枪相向,却还是李怀亦眼疾手快,侧身一撞,以肩击之,紧接着伸手一抓,膝盖一提。林韩东多日粒米未进,下盘不稳,一时被推得倒向地去,但是立即单手一撑,以一个虎跳起身,与李怀亦缠斗起来。
徐笙命所有人退下,不得插手,反而坐在一边与傅易辰一同观战,悠闲得很。
"你怎得一点也不急?"傅易辰小心翼翼地将枪收回怀里,走到徐笙身边。徐笙瞅了他一眼,眸子里都是赞许的笑意,颔首笑道:"果然不错,兄弟们还是懂些拳脚的好。"
傅易辰见徐笙高深莫测的样子,亦是不知其欲要何为,只好看着二人缠斗,心思飘渺,隐隐不安。数十招之间,林韩东便被李怀亦擒住了,下肢曲扭,双臂交缠被李怀亦单手束缚在身后。他痛极呻吟,却还口吐恶言:"老子在街上砍人的时候,你徐笙他妈的还不知道在哪里(卖)屁股呢!……"傅易辰怒火顿炽,眯缝起双眼,左手悄悄伸入怀中。徐笙却充耳不闻,专心把玩着翠玉做的扇坠子,唇角亦是一丝浅笑,道:"怀亦,还不动手?"
李怀亦会意,命人擒住林韩东,拿过勺子就往林韩东左眼上用力一剜。只听一声惨呼,一个血淋淋的物什便蹦到了徐笙脚下。徐笙瞥了一眼那龙眼大小的血珠子,又见林韩东扭曲的脸面上那烂污的血洞,笑道:"这下,林堂主可真的是'有眼无珠'了。"
林韩东痛得浑身痉挛,垂死挣扎,朝地上啐了一口,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顶多是个摆设!你以为傅氏在你手中……"话未完,却听"砰砰砰"三声枪响,林韩东应声倒地,面孔乍灰,双目犹瞪,俨然死不瞑目。
众人皆是大惊,更有别帮的几个骨干窃窃私语起来。乔擎神态自若,冷眼旁观,偶尔眼中变色,似是微微动容。而潘子琛却是怒发冲冠,一脸肃容,犹在强忍,骨节被捏得"咯咯"作响,却无奈没有武器,只得枯立局外。
听闻"傅氏"二字,顿觉自己没有猜错,这林韩东果真与傅氏内部有关。徐笙正想听听林韩东能说出个什么话来,可眼下他却成了一具死尸。
徐笙微微诧异地望向傅易辰——入场的人统统缴下枪械,唯有傅易辰一人例外,不是他开得枪,还能有谁?却见傅易辰双眉倒竖,怒目圆睁,鼻翼轻扇,浑身颤栗,连举着枪的手也因激动而发着抖,赫然一副怒不可遏之态。那枪口犹冒着一缕白烟,袅袅上升,转瞬消失在细雨之中。
徐笙面若静水,久久审视了傅易辰良久,只看到一片燎原的怒火,再无其他,于是慢慢掰开那用力过度而泛白的修长骨节,取过他手中的枪,安抚道:"仔细气坏了身子。"
"这尸体怎么办?"李怀亦在确认林韩东死亡之后,询问道。
"不是还有一只眼么,给聿甄挖出来。"徐笙冷笑。
是夜,徐笙独自坐于窗前,敛目细思,长眉微锁。
处置林韩东的整个过程,徐笙都看在眼里,没有一个人的表情逃过徐笙的眼睛。今天傅氏出席的所有人并无任何让人起疑的表情和举动。相比之下,还是傅易辰异常了些。
会不会是他?
会不会?
会不会?
思及此,旧事如魇铺天盖地而来,随即冷汗沁出,又是一阵情不自禁的颤栗。忽地,徐笙又心生自责,紧紧环住自己,愁眉深锁,悲凉铺地。
本就是自己不堪,也难怪傅易辰动怒。
将脸埋入膝间,紧咬嘴唇,幽鸣欲泣,惶遽悲悼。
忽地,肩上传来熟悉的暖意,徐笙心里一惊乍喜。接着,腰肢也被轻轻环住,傅易辰靠在徐笙肩膀上,努了努嘴,吻在徐笙脸颊上。徐笙下意识地一笑,不着痕迹地抹了眼角的泪,伸手就去推他,却道:"一身味道,也不去洗澡。"
傅易辰一听,放下手里的捧盒,撩了自个儿的衣领衣袖细嗅了半晌,诧异地道:"哪里有味道?我刚洗了呢。兴许是你太香了,才嫌弃我们这些凡人。"
"这话说得可真是有趣儿了。"徐笙嗔道,说着就要用扇子去拍傅易辰的头。傅易辰也不躲,生生挨了两下。
二人玩闹了半晌,徐笙见傅易辰一味忍让,心生羞惭,怎么能怀疑他呢。末了也觉得没趣儿,便偎在他怀里,不再动弹。傅易辰也不知徐笙所为何事,只道他因是清明思及父亲,感怀良多所致,虽然心里不满、怨妒,更多的却也是怜惜,只是搂住眉目憔悴的徐笙,不言不语。
哀思了良久,傅易辰猛然想起带来的吃食,把徐笙拉进里屋去。取了捧盒,道:"都是你喜欢的。听李医生说,你这几天胃口不好,就只爱喝喝酒,我……你吃一点吧。"
揭开一看,盒内是几样蒸食点心,藕粉桂花糕,南瓜芝麻卷……
徐笙执了筷子,去点晶莹剔透的蒸饺,道:"什么馅?"
傅易辰忙回道:"蟹黄,还有些火腿丁。"
徐笙皱了皱眉,停了筷,却道:"油腻腻的,谁要吃。"傅易辰一听,顿时慌了,也不知说什么好。却见徐笙还是夹了起来,尝了一尝,又递与傅易辰。傅易辰还未愣上一愣,已经张口吃了,一下子吞到肚子里头,也不知是什么味儿。徐笙见傅易辰那傻样,因笑道:"人道是'囫囵吞枣',你今儿倒是'囫囵吞饺'了。"
傅易辰微红了脸面,只扬扬手,道:"你快些吃,好叫我放心。"
徐笙心里一热,便拣了几样清淡的吃了。
Chapter5 断臂 上【已修】
今日陆靖南来报,邵淳已经顺利地介入了曹衍和季海初的生活,并成为了二人的朋友。但由于曹衍失去了记忆,根本试探不出什么,连一点线索也无,而季海初也整日里与曹衍游山玩水,并无异常行为。徐笙一听,突然觉得这一条路可能走错了,或许应该从"Graellsia
isabellae"入手,也就是在当时参与该毒品的研发和交易的人身上下手。不过,徐笙决定再等两天。
"我明白了,你们再跟曹衍两天,再没有消息就不用跟了。"徐笙下令。
"是,笙少。"陆靖南答道。
"靖南,我有话对邵淳说。"
"笙少,有什么吩咐?"邵淳接过电话,恭敬地问。
"邵淳,我要你监视靖南,每日汇报给我。"徐笙经深思熟虑之后,沉重地道。
邵淳一听,想了一想,却也释然,即刻领命。
收了线,徐笙只觉力气抽了个空。
陆靖南的为人,徐笙是知道的,但是威逼利诱之下,卖友求荣也是屡见不鲜,若真的是靖南,倒也不怪他。
如今,黑水公司的那一伙人受雇一次次阻挠傅氏的行动,搅和了不少四洲会的生意,又联合了墨西哥和意大利的黑手党,实力更是与日俱增,还引起了墨西哥当地的大游行。徐笙隐隐知道,这帮人与三堂会的林韩东一定有关联,恐怕他们的目的并不仅仅止于那一批货物……原本在墓园里就可以试出谁是林韩东的内应,但是还未给徐笙机会以激将法盘问他,他就已经死在傅易辰枪下,但是按那一日的状况判断,这叛徒极有可能在薛正荣和陆靖南之中,但是……
唉,只可怜傅氏正待金盆洗手,却又被卷入了这黑道风波之中,难以全身而退。而自己,身体给了傅氏,盼傅氏上下不必仰人鼻息,得以光明磊落;盼易辰身家清白,得以顶天立地。而这胸膛里的一颗真心便全全给予傅易辰,是断断不能负他,也不会负他的。
望着庭中被风雨打落的点点落花,无凭无依,身世飘零,徐笙如有同感一般轻叹一声,凄惘无限。
傅易辰自小径一路小跑,路上却见陈妈执着个软毛扫帚,将那些红、白、粉的落花扫到漾着绿水池子里。傅易辰跨上红桥,问她在做什么。陈妈笑道:"笙少爷惜花,怕那些粉尘泥土污了花,还是扫到了池子里,顺着小河流到后面的海里干净。"傅易辰一听,倒想起去年冬日里,徐笙在纽约家中埋的那枝照水梅花,心中顿生怅然。
笙笙,往事不可追,我定然不会教你无依无凭,于苦海飘零。
只是今日,我背叛了父亲,背叛了傅氏,不知你是否会原谅我?
进了书斋,却见那一副字已经写好,晾在书桌上。墨迹已干,想必是放了很久。
逸翮双飞,孤涯绝侣;长眉始画,沉醉东风。
此十六言写得瘦挺爽利,侧锋如兰竹,连笔如流云,天骨遒美,逸趣霭然。傅易辰心里将那十六字默念了数遍,真是爱恨交织。继而唤了徐笙两声,只闻回音空荡于室,却不见有人相应。出了屋子,走两了步,却在露天小庭里见到了徐笙。
徐笙放目远处,玉容岑寂,似在发怔一般,落了一身花雨也不知。傅易辰捡起落在榻上的扇子,放到小几上。听到动静,徐笙惊了一惊,回首见是傅易辰,立即起身相迎,却是一脸寥落的笑意:"你回来了。"
与徐笙相识、相知到今日,他才稍稍肯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情感,傅易辰感概之余,更觉珍惜。在徐笙眼中捕捉到一丝少有的疲惫,傅易辰忙让他坐下,道:"近几天,又是风又是雨,你病还没有好,就别在外边呆着了。"
徐笙望了外头的景致数眼,懒懒地挪了挪身子,低声道:"辰,若是有人背叛了你,你当如何?"
傅易辰一愣,继而警惕起来,莫不是笙笙知道他派了人跟踪他?旋即又是一阵懊恼,刚要解释,却又听徐笙自顾自说了下去:"我怀疑有人出卖傅氏,而这人却在我的几个心腹之中。"语气淡淡,傅易辰却听得出其中难解的滋味。
闻此言,傅易辰心下一松,正了正神色,却道:"你认为会是谁?"
徐笙瞥了傅易辰一眼,隐约觉得有些诧异,却也不深究,只闭上眼,开口道:"我本怀疑正荣,但他为我挡枪,险些丧命,这般忠心,绝不可能是他——我怀疑的是靖南,可是……"
傅易辰安慰地笑了笑,接了话道:"其实这些事情,我并不是很懂,但是你说的就一定有些道理。不过,我倒是忍不住要说句公道话。"傅易辰说完,仿佛有些赧然般欲言又止,只看着徐笙。
徐笙听他这样的口吻,忍俊不禁,颔首让他说下去。
"就像侦探小说里面写的,在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都有可能的。"傅易辰老神在在地道,眉宇间颇有些肃穆严谨的意味,语调却是十足的顽皮。
徐笙被他一逗,凤眸一开,笑生两靥:"又耍宝。"
不过,转念一想,傅易辰所说的也不无道理。
洪门历史悠久。清朝康熙年间,清剿福建南少林寺,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收留了南少林幸存的五个弟子蔡德忠、方大洪、马超兴、胡德帝、李式开,世称"少林五祖",令其开设天地会的分支机构,即称为洪门。后随着清朝镇压力度越来越大,天地会总舵逼退至四川、云南一带,而身为分支的洪门被迫转移到港澳台、东南亚、美洲地区,成为重要的华侨组织。其中以美洲一部的海外分支机构最为重要,被称为"固元堂"。
自清朝末年起,傅氏便随着分舵奉总舵之命来到港台一带做起正当行当,以聚集钱财帮助同盟会推翻清朝。在短短四十余年的发展之中,主营建筑业的傅氏已经成为了香江有名的老字号,也发展了自己的势力,同心堂就是其一。大陆解放之时,洪门在大陆受到严打,各个分舵统统支离破碎,继而轮到港台的大小帮派,而傅氏所在的分舵自然在其中。当时,分舵奉命忍辱偷生,逃离海外,打算投靠固元堂。然而,分舵万万没想到,固元堂已经背叛了洪门,反而倒戈相向,企图剿灭分舵。一场恶战之后,唯有傅氏一部幸存了下来,也成了现在洪门正统的惟一一脉。
韬光养晦二十余年,为了重新打入北美和香港市场,更为了正式站稳脚跟,傅氏决定加入了以潘氏为首的四洲会。表面上,四洲会是合法的华人商会,潘氏是唐人街的华人首领,实际上,四洲会已经是北美华人世界最重要的黑帮势力,甚至对美国大选也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傅氏加入四洲会之后,唯潘氏马首是瞻,加上傅氏人才辈出,品性端良,深得潘氏首领潘炎正的信任,尤其是当时初出茅庐的傅聿甄,更是潘炎正的忘年之交。故此十年前的事件,潘炎正明知所有矛头都正对傅氏,却仍力压此事。
同心堂原属傅氏一部。傅氏逃离海外之时,同心堂被命令驻守香港。待风头一过,同心堂利用尚在的关系逐渐做大,继而背叛了洪门,自成一派。从此,同心堂与傅氏结怨很深,纷争不休,直至九十年代被傅氏吞并。
薛正荣结束了在黑水公司的集训,就加入了同心堂,后因收留投靠傅氏的同心堂叛徒何斐贤和曹景毓的妻儿三人被逐出同心堂。最后一行人沦落到泰国,薛正荣靠打地下拳赛谋生,险些送命。多亏徐笙出面相救,不仅替薛正荣付清了赎金和欠款,还把将他们四人一同带回了美国。薛正荣在两年后退役之后,薛正荣见同心堂气数已尽,又深受徐笙大恩,便投入傅氏麾下,成为徐笙的特别助理兼保镖。与其说徐笙与薛正荣主仆情深,不如说是陌路相惜,徐笙敬薛正荣之义气胆略,薛正荣重徐笙之才气智谋。
转眼之间,徐笙在薛正荣的辅佐之下已经有六年之久,如影随形,此情此意,绝不是三言两语既能说清的。但是经傅易辰的提点,一想到薛正荣的身世,徐笙却明显动摇了。这也是在薛正荣加入傅氏初期,徐笙最为顾虑忌惮的事实。因为薛正荣就是当年剿灭分舵的固元堂三堂主沦落在外的曾孙,而之后固元堂为傅聿甄亲手下令灭门。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渺渺淡烟若有似无,氤氲地染上了半透明的纱幔,一幕山河寥落,远天苍茫。
徐笙抚摸着扇边上交错的梅纹,双目微眯,犹豫了。
Chapter5 断臂 中【已修】
外头暑气日盛,如阴古树密密遮蔽,池子里水汽轻涌,笙园仿佛深潭一般幽静凉爽,偶有如霞花间传来阵阵蝉鸣和零星鸟叫,倒是别有夏趣。
屋子里垂了湘妃竹的帘子,隔了层层日影,深深浅浅,恍如梦幻。重重雪纱坠地,银浪翻滚,倒像极了千堆香雪,清泠艳冷。徐笙卧在那一领芙蓉簟上,摇着檀扇儿,面无表情地望着跪在地上的薛正荣。微微上挑的眼角隐隐透着珊瑚红,低垂长睫在面颊上投下了半月的影,眸子底下氤氲着微薄的怒气。
收到何祁东的传话,薛正荣便知大限已到,却依旧从容有素地赶到笙园。到了书斋,徐笙还未发话,薛正荣便一下跪在了地上,慎重而肃穆地承认一切:"笙少,正荣有愧于您,请降罪。"
此言犹如晴天霹雳,徐笙握这扶手的指紧了又紧,双眼哀恸,颤声道:"正荣,我不相信是你。"
薛正荣俯身,磕了一个头,道:"笙少的大恩大德,正荣没齿难忘。如今正荣铸成大错,却绝不后悔。"
闻此言,徐笙心寒无比,像是有千百个冰锥齐齐凿入胸去,良久,只沉痛地道了三个字:"为什么?"
"对不起,笙少,正荣不能说。"薛正荣守口如瓶,顿了顿,又正声道:"正荣不求笙少原谅,只求无愧于心。"
"好,你不说,我也有办法让你说。"徐笙含泪咬牙道,如受重锤般,怒气立涌,险些张嘴就要喷出一口鲜血来。见薛正荣再次叩拜,一副九死不悔之态度,徐笙怒浪滔天,眼尾溅泪,脸色如霜赛雪,声音更是冷硬如冰:"你自己去刑堂报道,我不想再见到你。"话到了尾音,竟是带了哽咽的意味,薛正荣亦是锥心刺骨,但一想起自己的使命,正了正神色,再次叩拜,退了出去。
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徐笙只觉浑身力气抽了个空,扭了扭脖子,已觉冷汗涔涔。室内本是清凉舒爽,藕花香气,现在徐笙却觉得阴风森冷,如在荒郊野岭。猛地一个冷战,手一抖,檀扇落了地。只听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音,那枚翠玉扇坠断成了两节。
待薛正荣离去之后,何祁东缓缓推门,只见徐笙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呆望着帘外斑驳摇曳的花影,看不清表情。
何祁东细看之下,也觉胆寒。
这表情只在傅老先生遇刺之后出现过。
傅老先生过世不久,傅氏的地下产业受到不同程度上的打击,然而最让人不解的就是同一时间,傅氏的各大娱乐场所都查处了大量不同品种的新型毒品。运毒贩毒一向是帮中大忌,更是十戒之首。当时徐笙认为是内有奸细,里应外合。徐笙命刑堂部署,处决了几个帮中骨干以儆效尤,之后也就随着周氏易主,没有深入追查。这种事情非常之多,背叛也好,投诚也好,事情一过,也就没了教训,何祁东更是不会记得。只是,徐笙当时的表情就如今日一般,他怕是一辈子也忘不了了。
临窗小几上新置了一尊白瓷长颈瓶,里头插了一支含苞待放的玉色新荷,犹带着露水,煞是晶莹可人。而徐笙的脸色却比那荷花还白上几分,竟是面色如霜雪,神色冷酷森然而令人不敢直视。那目光虽微,柔极了也便如刀锋一般犀利,隐隐地又透出几分脆弱和犹豫。
走到徐笙身边,捡起地上的扇子和碎了的翠玉坠子,何祁东轻唤了数声,徐笙才回过神来,犹是一脸的肃容:"叫怀亦过来。"一看何祁东捧在手心的碎坠子,又颇为惋惜地道:"一刀两断,当真可惜。"
物什如是,人,亦如是。
聿甄,我该如何?
徐笙本在饮茶,抬首见李怀亦踏入书斋之中,轻吁一口气:"你来了。"李怀亦听何祁东说了薛正荣的概况,顿觉事关重大,本已是心事重重,一见徐笙脸色异常苍白,眉头一皱,立即执了徐笙的腕,把起脉来。
"笙少,这几日是不是觉得晕眩、慵懒、嗜睡,偶尔有些精神紧张?"李怀亦拧着眉心问道,一脸的忧虑,而眼底的疼宠亦呼之欲出。徐笙淡淡一笑,仿佛视而不见,低头抖了抖衣袖,竟有哀戚之意:"我知自己身体一向不好,加上受了伤,又落了水,不必紧张。"
"不是,恐怕是有人下毒。"李怀亦斟酌地道。
徐笙心下一惊,面色却是如常,笑道:"你大约是最近忙得精神过敏,我的吃食一向由陈妈张罗。陈妈是十几年的老佣人了,怎么会……"话未完,徐笙却兀然止了声,一想到跟随自己六年,历经风雨,同舟共济的薛正荣竟然会背叛自己……尽管已经下了令,徐笙还是不敢相信,而现在陈妈,纵然已在身边十余年,而且即使不是她,保不准又会出现第二个"刘召基"……
对!辰说得对!这里人人都有嫌疑,叫人如何能防?徐笙玉指如爪,一下扣住扶手,宣泄着他内心的惊惶无助。微微侧首,迟疑地看了看正在写着方子的怀亦,专注而忧心,眉心上的折痕,额上那焦急的汗,哪里有半分虚伪?可徐笙转念一想,又是满心的猜疑,连为自己舍命之人如薛正荣都会背叛自己,怀亦这般……纵然曾经有情,可如今,谁知道他到底是何居心?思来想去,徐笙的心弦紧绷,更觉众敌环伺,紧张无比,心乱如麻。
徐笙抹了抹额上的冷汗,整了袖口,虚弱地一叹:"下便下吧,怀亦你常来就是了。"
李怀亦心里一揪,暗叹一声,对着方子向徐笙解释每一味药的效用,一如既往。徐笙只是闭眼听着,漫不经心,却又心事重重。
李怀亦解释到一般,却听徐笙轻声喃喃,容色凄楚:"……不忍再看人死,如果可以,放了他……"
当下就是一惊,旋即又是大悲,李怀亦与薛正荣并不是很熟稔,但也深知此人为徐笙所重用。徐笙引以为心腹,之前深入虎穴,救主于水火,当前舍命护主,更以之为生死之交,如今却遭背叛,此伤更是刻骨锥心。李怀亦暗叹一声,只应了一声,便继续解释每一味药的效用。
"……这些药有安神、解毒、化瘀的效用,能安五脏、和心智、驱寒毒,一定要按时服用。"李怀亦再三声明,末了又低低补充道:"笙少,是不是派人查一下?"
徐笙恍然一笑,摸了摸腕子,哀愁凝蓄:"只怕越查越让人心寒。正荣跟了我六年,却做出这种事。你说,我还能相信谁?眼下最重要的是,你一定要替我问出原因来。"
只见那寒星眸子里苦楚哀绝,如扬花纷纷落下深潭,李怀亦惊了一惊。徐笙已经许久不表露自己的情绪了,徐笙本是敏感多思的人,今知薛正荣如此行径,定是如受重创,怕是一时间难以恢复。思及此,李怀亦心里顿时一急,关切之情大盛,也顾不得礼数,逾越地低喝道:"笙笙,你现在千万不能这样啊!"
徐笙一听"笙笙"二字,冷冷地瞧了李怀亦一眼,语气却微妙而涩然:"怀亦,过去了,就忘了吧。"
李怀亦心如针扎,所有的伪装都一下崩溃,握住徐笙的手,眼中含泪,跪倒在地:"笙笙,我知道以前是你可怜我,和我在一起……但是现在帮里出了这么多的事,你就算不是为了我,也要为了帮里着想啊!"
字字深明大义,掷地有声。徐笙只觉无奈,眼中隐隐带恨,声音低低含泣:"怀亦,我没有怪你。当初是我利用了你,是我对你不起。今日……今日,又能如何……"语毕,一滴清泪将落未落地悬在睫上,无语解千愁。
一见那一滴如珠如玉的泪儿,李怀亦心脏猛地一痛,捏紧那一只冰冷如玉的手,眼红如血,只道:"终究还是我的错,要是当初我带走了你,你也不至于……"
当初……当初……封闭以久的创痛似乎再一次撕裂在胸口,痛则痛矣,却注定麻木,然后再次掩盖尘封。徐笙仰天狂笑了数声,不知悲喜,唇色嫣红,犹如狂风中的一朵赤莲,再看那一头青丝飘摇,放浪形骸,千山春乱,清冷更见冶艳,犹如山精鬼魅一般。李怀亦见徐笙激动如此,内心忐忑,余情更炽,又觉悲恸无比,甘苦煎熬,然无言以对,只得握紧拳头,自责懊恼不已。
玉指轻提,抬起李怀亦低垂的脸庞,徐笙竟已是粉面含春,盈然浅笑,朦胧而轻软,已然身在事外:"你没有错,错的是我的命。好在如今我有了辰,也不做他想。苦是苦了些,就当是替他做事了。"
是啊,如果当初两人逃走了,我徐笙最起码还有自由。但是,又能如何……好在,好在现在还有辰,我徐笙此生唯一所爱,亦是永生的牵念,哪怕为之舍弃了自由。
"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得到自由了,只愿那一日死的时候,可以化在水中,或是化在风中,从此次自由自在,无牵无挂。"徐笙少时的话犹在耳边,李怀亦心如刀绞。
李怀亦眼圈通红,鼻腔酸涩,表情犹如一个惨绿少年。
只是,往事不可追,旧情不可恋,能追能恋就没有今天。
自知多说无益,李怀亦随即便缓了缓心神,站起身来,等他再次开口之时已然恢复了常态:"笙少,记得一定要按时服药。另外,我会换一批人来保护你,一干人等我会彻查。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徐笙抚了抚鬓发,去看小几边沿上的连理纹,腕上犹是怀亦那一抹温热赤诚的质感,只低低地道:"怀亦啊,想必你过来时还未用饭,不如随我一同吃了罢。你告诉陈妈一声,说是晚上我想吃鱼面,另外,你要吃什么,就和陈妈去说。"语毕,取了茶来饮了数口,再也没有抬首。
Chapter5 断臂 下【已修】
过了良久,只听房门两声轻叩,又闻一股鲜香。徐笙眉头略展,道:"怀亦,先搁着罢。"那人却快步走近,徐笙不悦地抬首,竟是傅易辰。
傅易辰还未来得及换衣服,就端着个热气腾腾的粉青大碗,额头上都沁出汗来。在徐笙边上坐下,叹了一句"好香",才冲着徐笙道:"怎么想起吃这个,倒把陈妈累坏了,又是杀鱼,又是杀鸡……"
徐笙本就容色凄迷,眸色孤寒,一听"杀"字,心中更觉异样,便止了傅易辰的话。本想骂上两句,到了嘴边又成了打趣儿:"一回来就杀杀杀的,莫不是乔擎又给你气受了?"
傅易辰替徐笙摆好碗筷,道:"气倒是没有,只是……"
"怎么了?难倒你了?"每年,世界上的著名黑帮代表人都会在意大利召开一次圆桌会议,此次傅易辰代替徐笙跟随潘子琛代表四洲会出席。原本徐笙想让何祁东代替赴会,但是心存疑虑,只好让傅易辰前去,好在只是品酒聊天之类,傅易辰就权当观光了。
徐笙深吸一口气,五内俱是鲜香之味,心里赞道,陈妈的手艺是愈发精进了。
傅易辰笑了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周前,潘氏不知为何突然单方解约,按合同我们已经得到了违约金,董事会也表示不再追究。只是,这生意是钱生钱的行当,即便是拿到了违约金,我们的损失也很大。"
"这么大的事你竟现在才告知我!"徐笙惊地跳了起来,却被拥回一个坚实的怀抱。却听,傅易辰低低补充道:"他的损失更大,简直名誉扫地。"言语间尽是难掩的喜悦,颇有些自得的意味。
听罢,徐笙眨眨眼,了然道:"'我们'之中必有乔擎。"
"笙笙,我……"被徐笙识破,傅易辰竟一副赧然慌张的样子,只逗着徐笙直笑。
"我知道,我都知道,"徐笙寡淡的唇边噙着一丝微妙的笑意,仿若千叠春水上的一片花瓣,浮浮沉沉,不知向谁去,"我说过,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没有什么资格管你。左右不过是为了傅氏罢了。"
傅易辰暗暗咬了咬牙,捏紧了拳头又放开,却温和地道:"先吃面吧,陈妈花了好大的心思呢。"语罢,将银箸塞到徐笙手里,又觉他的腕子瘦得可怕,冷的可怕,疼惜地捏了捏:"风闻最近道上不太平,果然是真的,若不是爸爸不准我插手,我定不轻饶了他们!"
徐笙拍拍傅易辰的手,安抚了两下,却淡淡地问道:"你都听说了些什么?"
"什么都有啊,最轰动的应该就是前不久的墨西哥大游行,还有潘氏收购了俄罗斯的太阳基金……"傅易辰不假思索地道。
"都说来听听。"徐笙执起银箸吃起面来。
"墨西哥黑帮联合了各地的组织进行了一系列的运毒贩毒活动,受到了当地数万名市民的反对。在美墨边境,一共有十一个州的开展了有组织的抗议活动。"
"我也听说了,据说是一种价廉物美的新型毒品,很受欢迎。"徐笙笑了笑,讥讽道:"在我看来,与其说是反对毒品,不如说是反对毒品垄断。"
"真被你说准了,诺依曼先生摆了潘子琛一桌鸿门宴,不过潘子琛也真是让人佩服,据说一点便宜也没被他占去,还联合俄罗斯的几个重要组织反将了一军。"
冷战结束后,俄罗斯黑帮的动静相当大,向尼日利亚提供各式武器,从哥伦比亚购买新旧毒品,与意大利黑手党合作洗黑钱,跟日本雅库扎携手开拓(色)情市场,而他们贩卖核材料的企图一直是美国政府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潘子琛此次联合俄罗斯黑帮,还收购了俄罗斯的太阳基金,是下了大赌注的,可千万别功败垂成。徐笙心道。
傅易辰颇有感慨之意,继续道:"……最难得的是,连 '老爷子'乔其奥也为他开口了。"
华人现已遍布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既然是圆桌会议,也需要不同的声音。如今,实力大增的四洲会也是时候以世界六大黑帮之一的身份示人,正式在大型交易中分一杯羹了。
"你是说那位'尊贵的意大利人'?"徐笙扬眉道,眼中滑过一抹异色,旋即消失于无形。
"不错,"傅易辰托腮,眼里很是温柔,道:"以前爸爸带我去过乔其奥先生的庄园,那里有许多葡萄。他的身体很稳定,向我问起了你。"
"是么?"徐笙勾了勾嘴角,又道:"日本人呢?"
"日本人没话好说,不过……"
"不过什么?"徐笙好笑地看着傅易辰。
"他们抱怨本国市场太小。"
徐笙笑起来,缓了缓,又骂道:"小心他们听到了在路上暗杀你。"
"可是这些不是事实么,你不也觉得有趣?"傅易辰回道。
如此又笑闹了一会儿,徐笙心情稍稍舒缓了些,却听管家吴叔进来通报:"少爷,有两位自称是警察的人想见你。"
徐笙颔首,面色如常,淡淡地道:"到前厅招待,我随后就来。"
傅易辰心下微惊,双手按在徐笙肩上,试探地问:"不如我去,听陈妈说你这几日都忙着,现在也该歇歇了。"
肩上传来的暖意沁入心里去,腾升出来的却是一种勇气和坚持,徐笙拍拍傅易辰的手,会以一笑:"以前他们每月都来好几次,今日算是久别重逢,不碍事。"虽说只是寻常的一笑,傅易辰也觉哀怜。
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那名目光凌厉,身材魁梧的男子徐笙非常地熟悉,那是国际刑警之中的新面孔,美国DEA(U. S. Drug
Enforcement Administration,美国禁毒署)的老面孔,安德鲁?格林顿先生。而那一名戴着眼镜的金发女性,气质干练,容貌冷艳的眉宇间似有一股勃勃英气,细看之下又有几分熟悉,倒教徐笙隐隐好奇起来。
"陈妈,看茶。"徐笙气色已然有些好转,面色如玉,双颊隐隐有了血色,虽仍带病容,倒不至于太憔悴了。
"你好,格林顿先生。" 徐笙与高大的安德鲁?格林顿握手,完全忽视格林顿眼中警惕的目光。
"在下徐笙,初次见面。" 大方地伸出右手,徐笙对着金发女子优雅一笑。
那镜片背后的眼睛中闪过冰冷的光芒,金发女子公式化地一笑,出示证件,道:"徐先生,你好,我是CBP(U. S. Customs and
Border Protection,美国海关与边境保护署)高级督察,汉莲娜?杜比蒂婀。"
一听"杜比蒂婀"这个当年令无数罪犯闻名丧胆的国际刑警"克星"艾弗森的姓氏,徐笙便别有深意地笑起来,却被汉莲娜还以憎恶的一瞪。当然,徐笙明白,这是自己应得的。就在四年前,傅氏在军火交易上的重要合作伙伴"麦卡勒斯"集团的总裁狄德罗先生一行,遭到艾弗森警官组织的小组截击,全全被警方击毙。此次失利,无疑使傅氏受到极大的负面影响,为报此仇,徐笙派出杀手在三日后暗杀杜比蒂婀一家,将艾弗森阉割,示众于其家门口。汉莲娜是艾弗森的小妹,当时正就读于华盛顿大学一年级,因参加野外探险而躲过一劫。汉莲娜?杜比蒂婀现年24岁,同为警察的丈夫在去年圣诞节在一起爆炸案中殉职,有一对身患先天性白血病的双胞胎女儿。
落了座,安德鲁?格林顿就切入正题:"徐先生,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调查美墨边境的毒品交易,希望徐先生能协助我们警方办案。"
Graellsia isabellae在脑海中突然闪过,目光自清碧茶水移到格林顿的脸上,徐笙失笑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
Chapter6 困囿 上【已修】
"徐先生,您的确是一个普通的商人,一个普通的军火商人。"汉莲娜·杜比蒂婀语气刻薄,目光如电,咄咄逼人。那杏眸怒瞪,美人依旧是美人,不过成了一个恶美人了。
徐笙神态自若,眼波深邃。捂口轻咳了几声,柔柔开口,眸犹含笑:"杜比蒂婀小姐,高级督察不比普通警员,同样是诽谤,处罚可就严重得多了。"见汉莲娜脸色微变,心中动摇,徐笙反而悠悠盯紧她,轻轻说道,"若是减了薪水,丽萨和丽露可就要哭了。"
一听心爱的小女儿们的名字,四年前令人痛苦不堪的场景纷纷涌入脑海,汉莲娜大惊失色,随即跳起来,指着徐笙,目光怨毒至极:"你威胁我!你……"
虽知徐笙与汉莲娜之间的宿怨,格林顿却没想到身为高级督察的汉莲娜竟变得如此鲁莽。此次前来是因为四天前从线人手中得到了关于十年前四洲会内部火拼和今年美墨边境新型毒品大肆泛滥的重要线索,证明与四洲会有关,两人便秘密赶到中国香港亲自面对四洲会傅部的真正裁决人徐笙,希望能挖掘到一些线索,将不法分子绳之以法。为了免于打草惊蛇,他连忙喝止了汉莲娜,对徐笙道:"徐先生,我们无意冒犯,只是希望你能和我们警方合作,提供一些线索。"
玉指轻抚杯沿,徐笙笑着颔首,似乎很满意格林顿的态度,客套地道:"作为一个美国公民,我当然愿意协助警方维护社会正义。"
"徐先生应该知道十年前的纽约街头枪击爆炸案件吧?"格林顿道。
十年前?纽约街头?大概是那次悬而未决的帮会火拼吧。枪击爆炸案,说的真好听。徐笙垂眸若有所思,失笑道:"十年前,我在英国,还是一名九年级的学生。"
"当时,我们试图找过傅聿甄先生,但是没有约到他,只约到了他的私人秘书。……"格林顿言之娓娓,但徐笙知道这并不尽是警方所知的一切。
……
汉莲娜和格林顿到晚上八点半左右才离开笙园,将近三小时的交谈却一无所获,二人皆是面色凝重,笑颜难展。
等越野车开出盘山公路之后,格林顿才缓缓发话:"是我们轻敌了。"
是的,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徐笙,这个年轻而体弱多病的东方男人,居然这样难以对付!
汉莲娜亦是一脸严峻而憎恨的表情,肃然急问:"格林顿,我们的证据够了么?如果够了,我们可以申请搜查令。"
"有搜查令也没用,这座中国式的庄园并不是他处理事务的地方。"格林顿看着忽明忽灭的猩红色的烟头,略带悲哀地下结论,"或许我们的调查方法是错误的。"
"这一座华丽的庄园简直是帝王的别邸,天知道他干了多少违法的事。难道他还有别的住处?"汉莲娜很是惊讶,转而又是一阵义愤。
"但是,那座庄园不是他名下的不动产,而是属于傅氏集团的总裁Roy
Fu,傅易辰。傅易辰虽然在申请瑞士移民,但是目前还是中国公民,况且我们的所有资料都显示和徐笙有关,搜查令是批不下来的。"格林顿沉声道,千头万绪,却找不到一个突破口。
"为什么不联系Roy Fu,或许他……"汉莲娜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
"傅易辰只是一个的傀儡罢了,我们得不到线索的。"格林顿望着红灯,无奈地吐出烟圈。
"那这种情况,可以启用蓝色通报(1)么?"汉莲娜问道。
格林顿一听,稍稍细思片刻,便喜上眉梢,道:"我想我们可以尽力一试。"
十年的时间里,警方安插了不少线人在四洲会,好在同样有不少内应安插在各国警方之中,在国际刑警组织中也有不少,能达到混淆视听的作用。但今日一见,才知警方居然掌握了如此之多的资料,尽管缺乏针对性,但是其内容之丰富,细节之明晰,也足以让徐笙骇然警觉。看来,韬光养晦十年之久,警方是要将四洲会,甚至是将墨西哥诺依曼家族一举歼灭了。不过,傅氏虽未金盆洗手,近几年有意或无意留下的线索都以潘氏为掩饰,傅氏暂时还是安全的。
帘外是深夜天景,层层流云遮蔽白月,忽地凭空风起,云层乱滚,竟似掀起千重波澜,如这世上诡谲风波,凡人莫测,更似此刻心境,变幻难解。徐笙暗叹一声,回望兽炉子里的几星香,神色凝重,蹙眉沉吟。良久,兀自莞尔,犹是落落寡欢,凄然悱恻。
刚从外面回来的傅易辰踏入书斋,快步自身后搂住徐笙,关心地问道:"他们为难你了?"
徐笙摇头,淡淡地道:"不算为难,我担心的是他们的调查会不会影响到你。"
"我?不会的,你放心。"傅易辰侧过头在徐笙颈上一吻,又道:"饿了吧,我让陈妈炖了汤,你先去洗澡,洗完就可以喝了。"徐笙深深地望了傅易辰一眼,抿唇颔首,飘然而去。
待浴室传来淙淙水声,隐约间还有徐笙轻轻的哼唱声:"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传?迁延,这衷怀那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傅易辰望着雾气重重的玻璃雕花门,深吸一口气,拨通电话,敛眉肃言:"叫他们做好准备,估计几天后就要行动了。"
收了线,傅易辰望着帘外的一勾凉月,数叠浓云,温雅沉敛的脸庞上眉目端凝,严峻森然。傅易辰慢慢捏紧地拳头。
忽听房门轻叩,傅易辰开门一看,是端着热汤的陈妈。
傅易辰接过托盘,对陈妈说:"时间也不早了,陈妈你也早些休息吧。"
陈妈颔首,看着那碗热汤,担心地补充道:"这几天少爷身体很不好,也没什么胃口。今天好不容易想吃鱼面了,又来了客人……这汤可一定要让少爷喝了。还有药,一定要喝。"
傅易辰心中恻然,道:"陈妈,谢谢你,我会让笙笙喝的,放心吧。"
将托盘放到茶几上,傅易辰又掏出糖罐,倒出两粒奶糖,放在药盅边的碟子里。
此时,徐笙刚从浴室里出来,单手扶在门边,着了一件白色纱袍,只随意在腰间系了一根同色的丝绦,正用毛巾擦着头发。
光影之下,他的皮肤是润白无瑕的雪玉,带着朦胧的珠光,清丽锁骨隐约可见。清湛秀致的容颜带着淡淡的笑容,温暖和煦如春阳。一双波光婉转的凤眸,亦带着清浅的笑意,凝望着傅易辰。
傅易辰早已移不开眼去,只呆呆望着眼前这明艳不可方物的徐笙,但觉今生能常得这玉人儿的一抹真心微笑,哪怕是折寿都好。
徐笙走近他,双手插过傅易辰的腰际,身子微微前倾,极轻极淡地轻触了一下那棱角分明的嘴唇。
"怎么了,又发呆。"沐浴后低沉的嗓音充满了蛊惑人心的意味,徐笙又坏心眼地咬了傅易辰的鼻子一下,好整以暇地盯住他,心里是满满的爱意。
傅易辰眨眨眼睛,双颊浮上羞赧的粉红,伸出双手替徐笙擦了擦头发。徐笙貌似清雪,安然闭目,一身。又觉几日不见,徐笙又大大清减,衷肠百转,心口一滞,却道:"快来喝汤,我让陈妈炖了冰糖乳鸽。"
徐笙展颜,溢于言表的幸福,又见另一只紫砂盅:"咦,这是什么?"
"是李医生配的药汤,你可要都喝了。"傅易辰肃容道。
闻言,徐笙轻笑一声,兀自低语:"可不要太苦了才好。"
傅易辰立即截言:"我准备了糖。"说着取过小碟子,指着里面的两颗浑圆可爱的糖果,"你看,我把冰糖换成了奶糖。"
"你去看她了?"徐笙端过冰糖乳鸽,轻啜汤水,鲜香甘甜。
"你是说刘子嘉,是的,我去看她了。"傅易辰看着徐笙优雅的食相,稍稍放下心来。
"她好么?"徐笙问道。
"她很好,愿意读书了,我准备再过两年就正式领养她。"傅易辰笑着抚了抚徐笙的肩膀,又点点遥控按钮,调高室温。
徐笙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将紫砂盅里的苦药一饮而尽,拈了一粒糖放在舌尖,抬首又对上傅易辰充满怜惜与爱意的纯净眼神,只觉甜到心里去了。
傅易辰握着徐笙微凉的手,抚着那消瘦的容颜,慢慢拥在怀中。徐笙淡淡一笑,浓情缱绻。
只愿,经此一役,你我再无俗世牵挂,软红万丈,紫陌纵横,唯有彼此。
注释:
(1)蓝色通报:
协助成员国侦查罪犯是国际刑警组织的一个重要合作领域。这种执法合作通常是以"国际通报"这一渠道进行的。国际通报分为:红色通报、蓝色通报、绿色通报、黄色通报、黑色通报五种类型,它们都以通报的左上角国际刑警徽的颜色而得名。其中,红色通报俗称"红色通缉令"。
"红色通缉令"是国际刑警组织最著名的一种国际通报。它的通缉对象是有关国家的法律部门已发出逮捕令、要求成员国引渡的在逃犯。各国国际刑警组织国家中心局可据此通报立即逮捕在逃犯。红色通缉令被公认为是一种可以进行临时拘留的国际证书。无论哪个成员国接到"红色通缉令",应立即布置本国警力予以查证;如发现被通缉人员的下落,就迅速组织逮捕行动,将其缉拿归案。
除"红色通缉令"外,其他色彩的通报均有其特殊含义:蓝色通报涉及的是犯罪嫌疑人,要求成员国警方予以查明,获取证据;绿色通报涉及危险的惯犯分子,提醒各国警方引起注意并加以预防;黄色通报是关于失踪人员的信息;黑色通报则涉及死者尸体,要求识别身份。
Chapter6 困囿 下【已修】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是番外《曾经沧海难为水》,是笙笙和怀亦的年少情事。
呃,好吧。如果笙笙番外不出来的话,就变成100问啊~嘿嘿~最近好忙~对不住~而且要开虐了~调剂一下
谢谢大家收藏啊~笙笙就此谢过~
午后,徐笙用过午膳,闲庭凭栏,外头铅云压境,显是阴雨欲来。果然不消分钟,天垂龙挂,风烈雷惊。冷雨落地激起千层雾气,与室内袅袅而出的白色香烟慢慢凝结,仿佛软纱迤逦,弥漫园中,真如瑶台迷境。冰冷的眼瞳之中映出天地间这森森气象,风流尽被雨打风吹去,无动于衷,亦好不寂寞。
李怀亦端着托盘,逐间寻找,终于在露天庭院里找到了徐笙。
徐笙半眯着双眸,浑身昏沉倦怠,忽觉肩上一暖,因笑道:"你回来了?"欣然回首,见是李怀亦,心里有少许的失落道:"什么事?"
"笙少,吃药了。"李怀亦轻声道。
徐笙直起身子,紧了紧身上的毛毯,捂口咳了两声,向一边伸手示意:"搁在那里吧。"
李怀亦颔首,依言将托盘轻轻置在小几上,扶着徐笙坐到扶手椅上。
"好苦。"徐笙喝完,蹙起眉来。李怀亦立即取手巾替徐笙抹去嘴角溢出的药汁,笑道:"记得以前让你喝药,比登天还难。也只有傅老先生劝得动你。"闻言,徐笙一瞥推盘里空空的小碟子,心笑道:医生就是医生,也只有辰,明知道刚喝了药吃糖有损健康,还是会准备糖果。转而又轻叹一声,好在辰只是一个商人,若是和聿甄一般手握大权,还不把自己宠得无法无天了。思及此,徐笙又扑哧一笑,往日自己总是以酒代餐,聿甄总是由着自己,待自己呕了,疼了,再领着一帮郎中出现,很是兴师动众。
徐笙从李怀亦手中接过手巾,忽略掉那眼底的失落,自己抹了抹嘴角,对李怀亦淡淡一笑,问的却是公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全部推给潘氏和乔氏了,一点影子也没留下。"李怀亦道。
"很好。"徐笙勾勾嘴角,望着踌躇满志的李怀亦,"下面该怎么做,你可明白?"
李怀亦却是一愣,忽地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原本就大得无角的眼瞪得如铜铃一般,滞涩地道:"你的意思是……"
徐笙见他这副单纯无害、不明就里的样子,便想起了傅易辰一脸纯真的模样。看看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徐笙半自嘲式地嗤笑一声,目视他处,冷冷下令:"经手的人一个都不许留下活口。"
李怀亦沉默了半晌,才闷声道:"我明白了。"语气里有失落,有不忍,亦有浓浓的无奈。
望了望外头如洗的景色,徐笙拍拍他的肩膀,学着电影中的人物,温言安慰道:"干完这一票,就收手不好么?"
清碧流离的眸子里俨然有了希冀,像是一团不灭的火,生气勃勃,矢志不渝,竟是这般流光溢彩,动魂夺魄,李怀亦仿佛听到了一只小小白鸽振翅飞起的声音,眼前的这个人,这个藏在了心里七年的人,第一次在他那一双几乎永远波澜不惊的眼中看到了久违的希望。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李怀亦伸手去抚徐笙那扑动如蝶的眼睫,美得充满希冀,美得令人心疼。而这样孩子气的举动,只会换来徐笙肆无忌惮地乱笑,凤目流波,鬓发飘摇,仿佛又回到了经已遥不可及的从前。
"怀亦,你真是……"徐笙粲然而笑,伸手刮了李怀亦的鼻子一下,见李怀亦不知所措的表情,又兀自笑开去。
此时此刻徐笙是快乐的,真正的快乐,尽管是暴风骤雨之前的微薄的快乐,李怀亦想到傅易辰对傅氏上下所下的命令,突然于心不忍,一颗心狠狠地发疼,又渐渐麻木僵冷。李怀亦捏紧了拳头。
骤雨初歇,晶莹绵缠,檐角飞雨叮咚响,残红随水向东去。徐笙只觉困意渐起,悄悄打了个哈欠,依旧凭栏远眺,姽婳羸弱之姿却见刚心烈骨,眼中含着热泪,温柔而坚信,亦笃定而眷慕。
辰,我已经把这一年从潘子琛手中所得的资料集合成册送给警方,纵然四洲会已经取得了各大帮派的支持,但是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关键时刻谁会施以援手?
四洲会土崩瓦解之时,即傅氏独立重生之日,傅氏上下再也不用仰人鼻息,再也没有受人诟病的黑道背景,而辰,你我,也终将自由……如果有意外,也有我一人独扛,只愿你清清白白,切勿辜负了我的一番心血……
国际刑警组织在接到大量匿名投递之后,立即与美国警方和香港警方取得联系,开始了多方面的取证、验证活动,待证据确凿之后,立即发出了两道红色通缉令(1)。
当警察再一次出现在笙园的时候,徐笙并不是很惊讶,胜败乃兵家常识,此次兵行险招,本是孤注一掷,无奈被捕也是在情理之中。然而让徐笙诧异的是,竟然不是OCTB(Organised
Crime and Triad Bureau,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的那几张熟面孔,而是重案组的人员。
"徐笙先生,我是重案组的高级督察梁振华,你涉嫌谋杀中国籍男子薛正荣,请跟我们走一趟。"
静静听完警方的慷慨陈词,徐笙泰然自若,轻笑一声,道:"我身体不好,能否待我稍加整理之后再随你们走。"
待梁振华同意之后,徐笙立即致电律师行,当着家族律师的面开始交代后事。
陈妈和卢叔红着眼睛,坐在一边,眼中是浓浓的不舍。徐笙则面带微笑,真诚地道:"既然我做了这些事,就应该想到有今天。谢谢陈妈和卢叔多年的照顾,我知我不是个好主顾,我不肯吃这个又不肯吃那个,很难侍候,还要来回于美国、香港之间,害得你们二老也劳顿无休,时时奔波。从今天开始,陈妈,卢叔,你们就不再是我的佣人了,算是我违约,违约金会按百倍算。我名下还有两处房产,就给二老颐养天年吧。"听到这里,陈妈已经泣不成声,一直用手帕抹着脸庞,一贯沉稳内敛的卢叔也流下泪来。
"还有,怀亦和靖南也跟了我这么久了,就把我以前收集的那些枪给靖南吧,至于怀亦,"徐笙嘴角犹是一抹浅笑,语音柔缓,"我希望他早些结婚,生子,让钟叔在天之灵能放心。"
徐笙亲切地拍拍陈妈和卢叔的肩膀,对奋笔疾书的家族律师说道:"老华,你跟着我也有八年了,我知道你不会要那些俗物,我把我所有的古董字画都转赠给你。"
华律师竟也哽咽起来,道:"二少爷何必这样悲观,我们可以找最好的律师来打官司。"
徐笙截言道:"各人自有各人的去处,不强求了。"
细思片刻,徐笙又交代了一些事务,话毕,才想到最重要的那个人:"老华,剩下的财产全部划到大少爷的名下,但是,暂时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
徐笙看了看落地钟,像往常一样淡淡地笑着,对陈妈吩咐道:"等会儿辰就回来了,告诉他我炖了山药猪手。"
步到宅邸之外,徐笙回首望向笙园的天际,是雨后的天青,就像那一日,聿甄的葬礼的那一日,就像那一日,辰出现在了徐笙生命中的那一日。
辰,这是我最后为你做的。
口唇翁动,却说不出告别,最终寡淡的唇还是勾出了一抹哀艳而凉薄的笑,徐笙扭头坐入车去。
正当傅易辰和乔擎在傅家别邸密谈之时,门却被人急急地敲了起来。
"什么事?我说过,我不希望被人打扰。"话虽不悦,傅易辰面上却犹是无懈可击的微笑,一派儒雅自若的态度。
门外神色慌张的忠堂堂主陈华盛,心急如焚地低喊道:"傅先生,笙少被警察带走了!"
"什么!"傅易辰脸色微变,眼下亦闪过一抹狰狞之色,旋即又化于无形,"派人追踪了么?"
陈华盛连连颔首,道:"靖南已经去了。"
傅易辰咬了咬牙关,道:"我们走。"说着,傅易辰疾步跨出地下室,仿佛蓄势待发的兽,隐隐有肃杀之气掩映在温润的姿态之下。
安然独坐在昏暗灯下的乔擎见傅易辰微微失态的模样,充满戏谑地嗤笑一声,事不关己一般:"慢走,不送。"自门关上之后,执起杯子,悠悠饮茶。
半晌,地下室的门再次打开。安德鲁·格林顿押着乔擎的贴身秘书跨步进来,紧接着一大队全副武装的特种警察冲了进来。
格林顿出示证件:"乔擎先生,我们是国际刑警,你涉嫌多宗国际性有组织罪案,现请你随我们回去协助调查。你当然可以选择不说话,但你现在所说的一切将成为呈堂证供。"
纵然乔擎身经百战,遇此状况也觉身在梦中,不知今夕何夕。一时怔忡如泥胎木偶,良久才幽幽出声:"好,请帮我联系我的私人律师。"
在第三日,潘子琛也在美国佛罗里达州的家中被美国警方逮捕。
"……四洲会的两大负责人潘子琛和乔擎都因涉嫌多宗国际性恶性罪案而被国际刑警通缉,昨日已经被逮捕,移交各自所在国的警方处理。潘氏集团和乔氏集团都被警方列入纠察企业名单,其名下的所有企业暂时停止运营,华人商界一片哗然。目前,四洲会由瑞士籍华人傅易辰担当临时会长。本台驻美记者为您报道。"
傅易辰自二十九层的高楼俯瞰霓虹闪烁、铁马奔流的苍茫大地,终于露出了睥睨天下的傲然笑容。
笙笙,我说过我要得到这天下,让傅氏上下不必寄人篱下,低人一等,自可无忧无虑,叱咤风云。
笙笙,我说过我要完完全全得到你,让一切谎言远离你我,再也没有煎熬,再也没有嫌隙,再也没有折磨。
笙笙,我说过我要让潘子琛之流死无葬身之地,让你不受伤害,亦不再伤我。
笙笙,我要得到你,因为我是这样爱你。
笙笙,我爱你。
注释:
(1)红色通缉令:即红色通报。协助成员国侦查罪犯是国际刑警组织的一个重要合作领域。这种执法合作通常是以"国际通报"这一渠道进行的。国际通报分为:红色通报、蓝色通报、绿色通报、黄色通报、黑色通报五种类型,它们都以通报的左上角国际刑警徽的颜色而得名。其中,红色通报俗称"红色通缉令"。
"红色通缉令"是国际刑警组织最著名的一种国际通报。它的通缉对象是有关国家的法律部门已发出逮捕令、要求成员国引渡的在逃犯。各国国际刑警组织国家中心局可据此通报立即逮捕在逃犯。红色通缉令被公认为是一种可以进行临时拘留的国际证书。无论哪个成员国接到"红色通缉令",应立即布置本国警力予以查证;如发现被通缉人员的下落,就迅速组织逮捕行动,将其缉拿归案。
除"红色通缉令"外,其他色彩的通报均有其特殊含义:蓝色通报涉及的是犯罪嫌疑人,要求成员国警方予以查明,获取证据;绿色通报涉及危险的惯犯分子,提醒各国警方引起注意并加以预防;黄色通报是关于失踪人员的信息;黑色通报则涉及死者尸体,要求识别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是番外《曾经沧海难为水》,是笙笙和怀亦的年少情事。
呃,好吧。如果笙笙番外不出来的话,就变成100问啊~嘿嘿~最近好忙~对不住~而且要开虐了~调剂一下
谢谢大家收藏啊~笙笙就此谢过~
初步恋期相性百问 上
笙笙──徐笙
辰──傅易辰
采访人──呃~重名了,那就叫睫毛君吧~
睫毛君:是分开采访的,所以基本上这次采访是不会剧透的,而且笔者笨笨,不会搞笑,对不住了。
[敲锣~下面访问正式开始。]
1.请问您的名字?
笙笙:徐笙。
辰:傅易辰,你可以叫我Roy。
2.年龄是?
笙笙:25岁。
辰:28岁。
3.性别是?
笙笙:男。
辰:男。
4.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笙笙(淡笑):外表波澜不惊,内里难以捉摸,且阴晴不定。
辰:温柔而内敛,其实,用流行的话说就是腹黑。
睫毛君:大家很诚实。
5.对方的性格?
笙笙:很可爱的性格,让我发笑,很想逗逗他。
辰:极其多变,表面漠然甚至冷酷,其实很温柔很脆弱。
睫毛君:果然是分别采访比较好。
6.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笙笙:一年前,聿甄走的时候,在老宅。
辰:一年前,父亲去世的时候,老宅的花园里,那时候的笙笙很美(以下省略千字崇拜)。
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笙笙:又一个呆瓜崇拜者。
辰:一见钟情。
8.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笙笙(轻笑):其实只是贪恋他的温柔和包容,或许这就是不敢亲口对他说爱的原因吧。
辰:喜欢他的一切。
睫毛君:果然是分别采访比较好。
9.讨厌对方哪一点?
笙笙:太好相处,怕他在生意场上被人欺侮。
辰(捏拳):他忘不了父亲。
10.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配性好吗?
笙笙(淡笑):我配不上他。
辰(不确定):还好吧。
11.您怎么称呼对方?
笙笙:辰。
辰:笙笙。
12.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笙笙:只要叫我就好。
辰:叫辰就挺好的。
13.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笙笙:温柔的动物。
辰:蝴蝶,美丽斑斓,却很难捉到。
睫毛君(眯眼):笙笙,你的回答很模糊哦。
笙笙:嗯,我明白。
14.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笙笙:无忧的未来。
辰:永远的爱。
15.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笙笙(摇头):没有。
辰(如狼似虎):我想让他看着我的眼睛说爱我。
睫毛君:辰啊,你果然是很纯真可爱。
16.对对方有哪里不满吗?一般是什么事情?
笙笙(幸福地笑):没有,辰待我很好。
辰:只要他永远在我身边,什么事情都把我放在第一位就好。
17.您的毛病是?
笙笙(嗤笑):我知自己恶疾缠身,久病而不自知。
辰(果断):没有。
18.对方的毛病是?
笙笙(笑):太过温柔,我会得寸进尺。
辰: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
睫毛君(冷汗):辰啊,你掩饰得真是好啊。
辰:当然,不然如何得到天下,得到他。
19.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笙笙(敛容):不为傅氏大局着想。
辰(正色):不爱我。
睫毛君:夫妻相。
20.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笙笙:可能是不爱他吧。
辰:我不会让笙笙知道半点。
21.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笙笙(邪笑):都上床了,你说是什么关系?
辰:最亲密的爱人。
22.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笙笙(不假思索):床上。
辰:正式的第一次应该是那天我们去孤儿院,然后去尖沙咀,没想到笙笙爱吃鱼丸。
23.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笙笙:很好。
辰(遐想):笙笙说了很多以前的事,我真的很高兴,很高兴。
睫毛君:辰,你答非所问。
辰(眨眨眼):没有啊。
24.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笙笙:了解了他的初恋。
辰:我觉得我在走进他的心。
25.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笙笙(低笑):床上,算不算?
辰(犹疑):多数在家里见面的,不过笙笙喜欢出去走走,我会经常陪他去的。
26.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笙笙:处理好所有帮里的事情,无牵无挂地陪他。
辰:准备好礼物,安排好假期行程,好好度假,还要待上保镖,以前的事情不能再发生。
27.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笙笙:是辰。
辰:是我。
28.您有多喜欢对方?
笙笙(苦笑):如果他离开我,纵使不死,也是行尸走肉吧。
辰(正色):我爱徐笙,之死靡它。
睫毛君淌泪中。
29.那么,您爱对方吗?
笙笙:题目设置地似乎不太合理吧。
辰(正色):傅易辰爱徐笙,之死靡它。
30.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辄?
笙笙:还未遇到这样的情况。
辰:总之,知道碰到关于笙笙的事情,我就会失控。
31.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笙笙(浅笑):我知我配不上他。
辰(狰狞):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他只能爱我一个。
睫毛君(擦汗):辰,你吓到睫毛了。、
辰(冷笑):是么,你喜欢笙笙?
睫毛君(再擦汗):呃,没……没……
32.可以原谅对方变心吗?
笙笙:可以。
辰:我这辈子只要笙笙一个,笙笙也不会的。
33.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么办?
笙笙:那样可能是意外,我会让靖南带人去看看。
辰:是意外,笙笙不会迟到的。
34.您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一部分?
笙笙(幸福地笑):眼神,眼神很温柔,那么天真的样子,让人很难拒绝。
辰(坚定):笙笙的一切我都喜欢。
35.对方性感的表情?
笙笙:性感?不觉得,辰他很单纯吧。
辰:笙笙哪里都很性感,但我不会逼他的。
36.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笙笙:其实只要是他,我都会或多或少有些反应,心跳加速也在其中吧。
辰:想到他,看见他,我的心跳都快得不行。
37.您会向对方说谎吗?您善于说谎吗?
笙笙:我很善于说谎,我也经常对他说谎。
辰:没有必要,我绝对不会故意对他说谎。
睫毛君(咬笔杆):请问什么情况算"有必要"?
辰(阴笑):你知道的。
38.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笙笙:其实只要和他在一起,我便满足了,至于幸福,我不奢求。
辰:只要和他在一起。
39.曾经吵架吗?
笙笙:一次。
辰:就一次,那一次是我有欠考虑,是我不对,惹笙笙生气,我……唉……
40.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笙笙:不记得了,只记得辰他真是固执。
辰:就一次,是我不好。
睫毛君:唉唉,我还是查史料吧。
41.之后如何和好?
笙笙:第二天就好了,我觉得很累,不想管这么多。
辰:是我惹笙笙不开心,是我不好。
睫毛君(长长长叹息):你们……
42.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吗?
笙笙(嗤笑):人,没有来世的。
辰:生生世世都不想和笙笙分开。
43.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笙笙:他一直很爱我,我知道。
辰:笙笙认真地看着我的时候。
44.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笙笙:漂白傅氏,让他清清白白,再无后顾之忧。
辰:用所有可能的方式。
45.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笙笙:还没有这种感觉。
辰(抓头):我不确定。
睫毛君:辰,你真的很不确定吧。
46.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笙笙:棉花,原谅我的粗俗,因为棉花很温柔。
辰:梅花,或是莲花。
睫毛君:辰,请你具体些。
辰(抓头):你能不能不要为难一个只学过没几年中文的外国人。
睫毛君:好吧,你这个瑞士籍华人。
47.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吗?
笙笙(浅笑):难得糊涂。
辰:有些事情坦诚了也没好处。
48.您的自卑感来自?
笙笙(轻笑):来自悲惨的童年。
辰:为什么要自卑?或许,会自卑笙笙不够爱我。
49.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笙笙:不清楚。
辰:帮里的兄弟都知道了。
50.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笙笙(淡笑):不清楚。
辰:会的,即使他想离开,我也会把他绑在我身边的。
睫毛君:走老路子了,辰。
后面是H的讨论哟~
初步恋期相性百问 下
笙笙──徐笙
辰──傅易辰
采访人──呃~重名了,那就叫睫毛君吧~
睫毛君:下面的时间,我们将以学术探讨的态度来谈论一下H这个严肃的问题。
51.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笙笙:抱歉,我不明白。
辰:我,算攻么?
睫毛君:跳过吧。
52.为什么会如此决定呢?
笙笙:睫毛,不是略过了么?
辰:请跳过。
53.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
笙笙(羞笑):太温柔了。
辰:嗯,笙笙,嗯,很好。
54.初次H的地点?
笙笙:在"慕笙"。
辰:笙笙在西班牙的城堡。
55.当时的感觉?
笙笙(嗤笑):一般吧,一场戏而已。
辰:震撼了,我找到了我等的人了。
56.当时对方的样子?
笙笙(轻笑):呆瓜。
辰:好像很入迷,但是我知道笙笙很悲伤。
睫毛君:嘿嘿。
57.初夜的早晨您的第一句话是?
笙笙:不记得了。
辰:我告白了。
58.每星期H的次数?
笙笙:没有刻意地计算过。
辰:虽然看见笙笙就很想……但是我不会勉强他。
睫毛君:嘿嘿
59.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周几次?
笙笙:我没有想过,顺其自然吧。
辰:我听笙笙的,我不会强迫他。
睫毛君:嘿嘿。
60.那么,是怎样的H呢?
笙笙:辰一直很温柔。
辰:笙笙很美。
61.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笙笙:哪里都很敏感吧。
辰:如果是笙笙的话,我全身都非常敏感。
62.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笙笙:没有刻意注意过,他虽然很温柔,但是我能感受到他的内心很激动。
辰:笙笙全身都很敏感,(捏拳)我恨那些碰过他的人。
睫毛君(擦汗):怕怕。
63.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笙笙:他很温柔。
辰:……笙笙很美。
64.坦白的说,您喜欢H??
笙笙:不排斥。
辰:我只要笙笙。
65.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
笙笙:床。
辰:床,浴池。
睫毛君:嘿嘿。
66.您想尝试的H地点?
笙笙: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辰:不知道,我不会勉强笙笙。
睫毛君:嘿嘿。
67.冲澡是在H前还是H后?
笙笙: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辰:如果是之后的话,我帮笙笙洗。
睫毛君:嘿嘿。
68.H时有什么约定吗?
笙笙:梦话你信不信?
辰:告诉笙笙,我爱你。
69.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吗?
笙笙:有。
辰:绝对没有。
70.对于「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您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笙笙: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辰:可以。
71.如果对方被暴徒QIANG奸了,您会怎么做?
笙笙(浅笑):让他看他的妻小被同样对待。
辰:不可能!
72.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笙笙:偶尔会吧。
辰:偶尔会,笙笙真美。
睫毛君:呃……
73.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您会?
笙笙:我没有什么朋友。
辰:我会带他去傅氏的夜总会,一切费用全免。
74.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笙笙(媚笑):你觉得呢?
辰(抓头):还好吧。
睫毛君:嘿嘿。
75.那么对方呢?
笙笙(娇笑):温柔的呆瓜。
辰(抓头):笙笙什么都好。
76.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笙笙:如果要说什么的话,清醒的时候说不是更好吗?
辰:我爱你。
77.您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笙笙(浅笑):是他,都好。
辰:眼睛里面只有我。
78.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笙笙:没有必要的话,不会了。
辰(捏拳):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睫毛君:辰,你好可怕啊!
79.您对□有兴趣吗?
笙笙:没有。
辰:应该没有。
睫毛君(奸笑):辰,你好像很想试试哦。
辰(浅笑):是啊,很想找你试试呢。
80.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笙笙:那也是为我好,我的身体素来不好。
辰:我主动索求吧,当然在没有勉强的情况下。
81.您对QIANG奸怎么看?
笙笙:无耻。
辰:男人无能的表现。
82.H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笙笙(低笑):现在除了辰,和任何人,我的心都是痛苦的吧。
辰:笙笙不爱我
83.在迄今为止的H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笙笙:没有焦虑。
辰:只要是笙笙,无论在哪里,我都会很兴奋。
84.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笙笙:没有。什么是受?
辰:有,那天他生病了,惹我生气,然后……
睫毛君:哦~~~
85.那时攻方的表情?
笙笙:没有。什么是攻?
辰:我受不了的,就……
86.攻方有过QIANG暴的行为吗?
笙笙:没有。
辰:我不会的。
87.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笙笙:……
辰:……
睫毛君:我承认,我很失败。
88.对您来说,「作为H对象」的理想对象是?
笙笙:以前是聿甄,现在是辰。
辰:当然是笙笙,我只要笙笙。
89.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笙笙:嗯,辰很好。
辰:完全符合。
90.在H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笙笙:没有。
辰:没有。
91.您的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
笙笙:16岁。
辰:27岁。
睫毛君:哇~辰好纯情哟~
92.那时的对像是现在的恋人吗?
笙笙(轻笑):当然不是,是聿甄。
辰:是笙笙。
93.您最喜欢被吻到哪里呢?
笙笙:没有什么特别的部位。
辰:只要是笙笙,都喜欢。
94.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里呢?
笙笙:嘴唇吧。
辰:只要是笙笙,都喜欢,呵呵。
睫毛君:辰式傻笑啊。
95.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笙笙:我的技术还好吧。
辰:抱着他不放开。
96.H时您会想些什么呢?
笙笙:不想什么,顺其自然吧。
辰:生生世世,我只要笙笙一个人。
97.一晚H的次数是?
笙笙:不一定,通常一两次吧。
辰:我是很想做啦,但是我更希望笙笙能舒服。
98.H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笙笙:
辰:通常是互相帮忙。
99.对您而言H是?
笙笙:爱情的一部分。
辰:身体力行的爱情表达。
100.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笙笙(静静地注视):……没想过,也不敢想。
辰(深情):我爱你。
Chapter7 藏娇 上【已修】
几乎抱着慷慨赴死的心态,徐笙走入了警车之中。
腕上银色的手铐,冰冷而空洞,并不合手,亦象征羞耻和罪恶,而当眼前慢慢浮现事成之后,傅易辰自信满满的笑容,徐笙但觉无怨无悔。
枷锁上身之日,便是傅氏清白之时,从此之后傅氏上下经已毋庸仰人鼻息,而你也可以光明磊落地行一番事业,从商从政,尽能如愿。而潘子琛、安托瓦之流,亦再不能辱我,纵然身隔高墙,你我也再无秘密,再无隔阂。
思及此,瞬间悲戚如洪,剧痛砭骨,然而徐笙却兀自笑起来,一时悲喜交错,竟是一刻也停不下来,宿愿得偿之喜,生离死别之悲。
我,徐笙,此身此心,已然完完全全属于傅易辰你一人,再无旁骛。
只是如今,不论生死,相思相望不相亲。
徐笙目色凄婉而奇诡,定定望着双手掌心。十指洁白而姣丽,光润如凝脂。指尖略略透明,晕着淡淡的红。手形优雅别致,环指压低,尾指微翘,不自觉地显出兰花的姿态。执扇、拈花、焚香、烹食……却从未真正碰过刀枪剑戟,然而事实上早已沾满鲜血,永世不得超生。
谋杀?不如屠杀来得恰如其分吧。徐笙哼笑,不过一死,又何必深究呢?
随即又觉眼前一阵昏盲,困意顿起,心知是药性上来了,徐笙便不再凝神思索,干脆侧身睡去。
香梦沉酣,微微一惊,睁开眼去,只见雾色迷离,飞絮点点,而手中一支长篙,细闻流水潺潺,徐笙知是梦里行舟,不疑不惧,顺其自然。直立舟上,蓦然回首,远见水中一小洲,粉白花云,清香漫溢。徐笙心生恋慕,逆水行舟,探上前去。只见岸上花簇香浓,叶叠骈翠,雾月之下立着一位白衣僧者。近观此花,色清如酒,千瓣香柔,如团如簇,如火如荼,因问那僧者:"这是何花?"
僧者眉眼圣洁朦胧,但笑不语,只听仙音飘来:"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和合。缘起时起,缘尽还无。"
话音未落,徐笙便随口吟道:"'以酒为名却谤他,冰为肌骨月为家'可是?"
"微笑拈花,香是拂手;归来去留,香浣襟袖。"
"身来带去,皆有香留,我佛见笑了。"语罢,徐笙身在花间,兀自静默了半晌,纤手抚花,疏朗而笑。
半晌,那声音亦笑道:"施主与我佛有缘,理应自守方外,为何流连红尘而不自救?"
"既是方外之人,又为为何作红尘内外之分?缘来缘去,来之安之。"徐笙语毕,却听声音渐笑渐远,甚是洒脱释然,唱道:
"一段姻缘一段魔,岂能容易便谐和?
好花究竟开时少,圆月终须缺处多。
皮色才情偏眷恋,妒心谗意最风波。
缅思不独人生忌,天意如斯怎奈何?"
徐笙一笑置之,竟是不烦不恼,也无牵挂。复行几步,香花软润,皎洁圣雅,但觉身轻如燕,烦恼尽忘,几欲沉醉于这一片香雪海之中。少顷,竟失足坑坎,浮白酥软,旋即灭顶。徐笙只觉彻骨冰凉,七窍闷闭,猛地惊醒。汗出点点,透了薄衫,然手中桎梏已然不见,身亦不在车中。
揉揉太阳穴,仍觉昏昏沉沉,微眯着眼,极其费力地支起身子,一摸衣料,只觉柔软熨帖,原来竟是连换过了衣裳都不知,这一觉莫不是直接睡到了阎王殿,徐笙心道。旋即又轻笑出声,定是这药性出了问题,想不到怀亦也有失了准头的时候。
周遭昏暗,却燃着白檀,徐笙睁大双眼,但见眼前是一桌一椅,风格倒是简洁拙朴,古雅别致。书桌两边各置了一立地纱灯,烛火朦胧,温馨得紧。而自己躺着的是一张紫檀木贵妃榻,怀里俨然搂着那个云锦枕头。微微直起身,又见榻尾放了缎面薄被,被上亦放着那两把折扇,那枚碎了的坠子已由一块上等的红玉代替。
徐笙突然明白了,定是怀亦他们得到了线报,半路上将自己劫了回来。
唉,这帮弟兄啊。
徐笙含笑暗叹一声,下榻走了走,不想暗室之中竟也铺了地毯,柔柔软软,舒舒服服。饮了几口茶水,又见攒心盒子里的吃食剔透可爱,拣来吃了两块。虽身体虚弱,可待到不饥不渴之时,自也是通体舒坦。只是桌上除了那食盒,别说书本,半个字也无。好在紫檀书桌边沿上雕了一圈水莲漆画,含苞并蒂,姿态天真,徐笙弯腰赏玩了半晌,也觉有点意思。
忽听金属扣响之声,双目一睁,只见墙上升起一副幕布。
秀眉一挑,徐笙旋椅,叠膝坐定,双手安放在,露出欣赏的姿态来。
镜头中是一个男子。唯有锁骨以下的部分,衣物轻薄而濡湿,裹住颀长而精壮的躯体,却看不见头面,只是徐笙觉得有些许熟悉。
该名男子胸膛微微起伏,想是还活着,只是失去了知觉。
镜头前忽地伸出一双手。手掌厚实,手指骨节圆润,十指修长而有力,指甲修剪整齐。视线下移,蓝色细纹的白底衬衫袖,袖扣古朴别致而不失高贵之气度。
这双手正姿势优雅地戴上手套。
这一只手,徐笙很是熟悉,因这只手……这只手属于一个人,一个与己身万分亲密的人。
傅易辰。
隐约间,徐笙猜到了这名昏迷男子的身份。忽地一阵森冷,徐笙心头一颤,手掌不禁握住了扶手。
只听傅易辰的声音在屏幕上幽幽响起:"中国古有十大酷刑,剥皮、腰斩、车裂、俱五刑、凌迟、缢首、烹煮、宫刑、刖刑、棍刑。如今,你可博采众长,真是好福气。"
旋即徐笙又松了一口气,所缚之人并非傅易辰。
此时,有五六人推门而入,暗室墙上一阵群魔乱舞。
徐笙认出为首之人,大诧道:"靖南,你怎么……"
陆靖南背着光,却按住徐笙的肩膀,沉声道:"笙少,傅先生请你一定要看完。"
说是"请"字,却并不客气。话音刚落,便有人上来缚住徐笙的手脚,用的是带着柔毛的弹力胶绳,所缚之人只觉四肢不可动弹,却不伤皮肉。
此番动作之下,徐笙怎么会不明白,垂了眼帘,微露凄苦,心底通透得生疼。
辰,没想到你屡次试探是真的,如今竟是夺了权了。
也罢,我本就不爱权势……只是,你竟欺我如斯。
眼前似乎又浮现傅易辰那纯真阳光的笑脸,耳边亦是那柔情蜜意的絮絮垂怜,徐笙只觉天旋地转,撕心裂肺,痛不可挡。
此刻,徐笙如堕冰窖,寒冷彻骨。
不待徐笙思忖,陆靖南却一把抓过徐笙的头,让他正对着银幕。头皮上的刺痛使徐笙轻哼一声,然而一对上银幕,徐笙却顾不上疼痛,已然夺命一般地干呕不止。
傅易辰正慢慢掀开衬衣前襟,衬衣之下已然皮骨分离,血肉模糊。
徐笙定睛一看,哪里是一件普通衬衣,这衬衣是塑料胶膜所制,怕是内里涂上强力胶水,再令人穿上身去,旋即紧紧粘合肌肤,若是剥去就是活剥皮肉一般……傅易辰足足用了三刻钟才将这件刑衣完整剥除。此时此人的皮肤已完完全全粘合在了胶膜衬衣之上,落在地上,软软的一团,带着些殷红的毛边,竟如画皮一般。再看那原本精悍光洁的胸膛之上,皮肤尽去,只余一层带了零星肉屑的透明黏膜包裹着内里的物事。饱满滑韧的肌肉,莹白光滑的筋腱,皎白森然的肋骨,薄而淡黄的脂肪,鲜红茁壮的动脉,枝状蔓延的蓝色静脉,鲜活欲滴的五脏,蠕动九曲的回肠,皆一览无余。那人还未死去,只因镜头之外的众人尚能看到那颗急速跳动的心。
整个过程之中,傅易辰极其专心,下手极慢,力度均匀,仿佛是要让对方受尽折磨一般,而手下躯体自是剧烈颤抖,已然痛极,却不知为何只可听到粗重的呼吸。
只听傅易辰充满玩味笑意的声音轻轻响起:"活剥皮肉之残酷,有目共睹。据说古人剥皮,由脊椎下刀,一刀就把背上皮肤分成两半,再慢慢用刀分开皮肤与肌肉,这皮肤就如蝴蝶展翅一般的撕开来……最难的恐怕是胖子,因为皮肤和肌肉之间还有一堆油,很是不好分开。"
镜头向下,傅易辰用脚尖挑了挑那团黄白软滑的皮肉,朗声笑叹:"好皮好肉,怕是做上七八十个拨浪鼓也有余啊。"
听了半晌,只听铁链交击之声,又闻傅易辰说道:"你看,这个人你可认识?"
镜头并未调转,而是顺着剥落皮肉的胸膛缓缓上移。只见那喉间一个黑糊糊的血洞,血块板结,徐笙登时瞠目,怪不得此人呼喊不得、发声不能,原来早已被移到剜掉了喉结。旋即大骇,徐笙紧紧闭住眼目,却被强硬掰开,只对上镜头里那张熟悉的脸。徐笙两眼直勾勾的望着他,嘶声惊叫一声,身子向后一瘫,再也不得动弹。
陆靖南心下一慌,忙探了探徐笙的鼻息,好在尚有气息出入,想是吓昏了过去。
再看那镜头上男子的尊容,纵使手刃数人的陆靖南也不禁胆寒。
那张脸……哪里还能被称为脸……
听闻徐笙昏厥过去,傅易辰立即停手。
傅易辰一入暗室,便接过李怀亦手中的蕃荷叶,屏退众人。
缎面薄被之下,莹白的领口拥在颈中,更衬得这颈子柔白如雪。领口双飞的蝴蝶盘扣,银丝镶绕,精致小巧。苍白的小脸,双颊带着异样的微酡,却犹如莲瓣一般悦人心目。
徐笙微微蜷着身子,蹙额颦眉,双眸紧闭,长睫落下两片凉月似的浅影,稚气未褪,楚楚生怜。傅易辰目光怔怔,心醉神驰,待看到那眼角晶莹的泪痕,胸中五味陈杂,刺痛骤起,道不清究竟是爱,还是恨。
将这玉人儿搂在怀中,傅易辰将蕃荷叶放在那可爱的鼻尖,待他慢慢细嗅。
鼻尖清清凉凉,梦里兜兜转转,徐笙赫然惊醒,却发现被人箍在怀中。那枚古董袖扣一入眼,徐笙竟惊得捂住双眼,撕心裂肺地干呕、咳嗽起来。傅易辰登时慌了心神,丢开蕃荷叶,侧身去看徐笙的脸。徐笙却一味躲避,满心的抗拒。傅易辰怕是弄疼了他,只好轻轻搂住徐笙,好言宽慰道:"笙笙,笙笙,让我看看你怎么了,快些,别闹了。"
徐笙闹了半晌,便俯卧在榻栏上,一声不吭,静静喘息。
忽地门响三声,傅易辰起身。
待回来,傅易辰侧过脖子,亲了亲那柔白的颈子,竟低声道:"笙笙,我替你报仇了。"
闻言,那榻栏上的身躯微微一震,徐笙慢慢回首,玉容含笑,声音喑哑,凄楚异常:"报仇又如何,我只知,原来竟是你。"
竟是你,我温柔的辰……
说罢,徐笙唇间翻出鲜血,眼前一黑,再一次不省人事。
字字如钉,傅易辰心下狂痛,那抹红痕更是触目惊心。
傅易辰搂住徐笙,失声惊叫道:"来人!"
"笙笙这到底是怎么了?"傅易辰束手无策,心急如焚。
李怀亦从未见傅易辰如此失态,心有戚戚焉,却如实道:"笙少为情志所伤,一时气血滞涩,恐怕已经损伤心脾!"
"我……唉……我不过是为了……"傅易辰哀叹一声,悔不当初。
我不过是为了得到你……
李怀亦为局外之人,自是看得明白,傅易辰恨极妒甚,为了完完全全得到徐笙,简直不惜一切。现在,笙笙只是知道傅易辰瞒骗他暗中插手帮中事务,对潘子琛动用私刑之事,便已气得口吐鲜血,若是知晓一切,还不死过去?思及此,李怀亦心如刀绞,望着徐笙毫无血色的小脸,胸内更是撕心裂肺之痛,无奈脸上全然不可显现,只垂头轻按徐笙的合谷穴,强忍苦楚,宽慰道:"傅先生,笙少现在千万不可以再受到任何刺激。"
"笙笙,笙笙……"傅易辰哀唤数声,却知一切已经来不及,笙笙已经知道自己欺瞒之事,然而绝不可让他得知一切,如今之计唯有……
Chapter7 藏娇 中【已修】
再睁开眼,却是香白暖帐,玉钩垂影,俨然在笙园卧房之中。
香云缭绕,煞是好眠,徐笙懒懒翻身,只觉什么物事磕住了腰身,手一拿竟是那一只再也熟悉不过的云锦枕头。之前那一幕幕全全涌入脑中,顿感撕心裂肺,眼中蓄泪,喉头哽咽。又想起那一团无血无泪的酥软皮肉,登时干呕连连。
这时,房门打开,步履轻响。
心下惊慌,一手捂胸,一手拂开床帐,竟看到陈妈端着白玉盅放在桌上。
目光慌忙扫射四周,半晌,徐笙大气一松,随即展颜。
原来这般惊险竟只是一个梦。
怎么能怀疑辰,他待我如珠如宝,他如此爱我……
虚咳两声,徐笙问道:"什么时候了?"
陈妈满脸笑容:"快六点了,笙少爷足足睡了四个钟头呢。"
徐笙扶了扶额头,兀自喃喃:"怀亦的医术是越来越好,怪不得人人说梦是反的,竟是真的。"
陈妈服侍徐笙喝了药,末了又取出两颗奶糖:"辰少爷瞒着李医生塞给老身的,少爷怕苦,且吃了罢。"
徐笙冲着陈妈一笑,将糖果含到口中,一路是甜,直甜到心里。
"少爷晚上想吃什么?"陈妈问道。
徐笙抚了抚肚腹,笑道:"也不是很有胃口,弄些清淡的小菜便是了。"
陈妈应了一声,收拾了盘盏便退了出去。
闲望着窗外园中阑珊春意,徐笙静静待了一会儿,便起了身,打算去书斋看看新闻。
步到走廊,却见工人俯身凿地,尘土纷纷,徐笙当下便咳了几声。
正在一旁监工的卢叔一见徐笙,便上来道:"少爷,闭路电视坏了,正在修理。"
徐笙颔首,扫了工人数眼,道:"叫怀亦过来。"
"李医生已经在前厅等着了。"卢叔道。
"你们继续。"说罢,徐笙施施然转身,往前厅走去。
李怀亦站在窗边,眺望远天,背着身看不见表情。
徐笙悄悄走近,忽地伸出手,以扇击打其肩,笑道:"一个人发什么呆啊?"
李怀亦兀然回身,速度之快,倒是把徐笙吓得站立不稳,还在李怀亦眼疾手快,及时扶住徐笙。
徐笙在椅上坐定,望着李怀亦略略慌张的表情,还打趣儿道:"你看你吓成这样,难道被你这郎中轻轻一撞,我便命不久矣?"
李怀亦讪讪然,打开药箱,竟取出针来:"笙少,请让怀亦施针。"
徐笙一见那带着尖锐寒光的银针,一丝熟悉的惧意掠过心尖,便似孩童般缩了缩身子,不自觉地娇声嗫嚅道:"为什么今日要施针,我都答应你喝那苦药了。"
李怀亦一怔,心里竟泛起了浓浓酸楚,手当下一停,道:"不行,不施针你的病就不会好。"
徐笙眸色怀着一丝苦楚,声音微微颤栗:"你明知我见不得针,还……"
李怀亦突然怔忡了,他向傅易辰献计之余,竟忘了徐笙是见不得针的。当日,潘氏潘炎正将徐笙掠走,在其(下)体施以针灸之法,令其(欲)火焚身而不得发泄。七日之后,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不成人形的徐笙,便再也无法从前方得到(快)感。之后,身心俱损的徐笙更是自我放逐,干脆以(后)庭(交)媾为乐,同时亦为傅氏立下一个又一个汗马功劳,虽已遗忘了该处隐痛,但再也不愿被施以针灸……思及此,李怀亦暗骂自己数声,然而命令难违,也只好柔声劝哄:"很快就好了,怀亦不会伤害笙少的……"
望着李怀亦手执银针,步步逼近。那目光温柔而笃定,十分值得信任,然而徐笙还是觉得他像极了洪水猛兽,随即汗出如浆,神经紧绷欲断,竟失声叫道:"怀亦,不要!"边说着,身子离座,双手胡乱挥舞地就要逃跑。
傅易辰迈入前厅,一见徐笙躲闪,便示意藏于暗处的陆靖南。
陆靖南会意,立即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掌切在徐笙后脑。
徐笙软软落在陆靖南的怀中,一脸惊诧的惨白,睫羽轻颤,犹在挣扎。
傅易辰脸色微沉,浓眉紧锁,暗自握紧了双拳,然决心已无可动摇。
的确,于心不忍又如何……
笙笙,我永远也不会让你知道我曾经做过什么。
一切,仅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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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的暗室。
"傅先生,我觉得这件事情有欠考虑。"陆靖南想起徐笙过往种种厚待,亦是于心不忍。
"门主,我也觉得这样做很不妥当。"礼堂堂主张丰附和道。
"只要你们配合,笙笙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傅易辰一意孤行。
执堂堂主孙定邦斟酌片刻,起身谏言:"辰少不如将笙少移送到笙岛去……"
"笙岛……"傅易辰兀自喃喃,突然目色一凛,沉声道,"孙堂主好提议啊。"
孙定邦愣道:"哪里的话,不过是帮辰少分忧而已。"
傅易辰低笑一声,道:"不不,你更想为自己分忧。"
孙定邦本是心虚,听闻傅易辰此言,四下目光乱扫,末了讪笑:"辰少开玩笑了。"
"不要以为笙笙不追究,你下毒的事情就没人知道!"傅易辰咬牙切齿,几乎将手中茶杯捏得粉碎。
孙定邦一听,脑海中立即充满了傅易辰虐杀潘氏总裁的场景,登时双膝跪地,高呼饶命。
傅易辰目视他处,哼笑道:"原本笙笙不追究,我也愿意给你一个机会,你竟想把他弄到笙岛去——我以为你那点小动作我不知道,加拿大的雷斯利可是你的连襟,你分明是想要毁尸灭迹。笙笙待你如何,帮中有目共睹,你竟……罢了,"傅易辰挥了挥手,冷冷下令道,"来人,把这个叛徒拉下去。"
傅易辰忿忿低叹:"笙笙还是太天真了,竟养了这样一条忘恩负义的豺狼!"
帮中上下噤若寒蝉,不禁为孙定邦的下场暗暗担心,而门主之滔天盛怒无不与徐笙有关,当真是令人心惊胆寒。
半晌,李怀亦立起身来,犹豫地开口道:"傅先生,不如坦诚相告吧。"
傅易辰迟疑了片刻,却嗤笑道:"坦诚?不过是用另外九十九个谎言去弥补这一个而已。我一个字也不会告诉笙笙,希望帮里的兄弟们可以配合。"
"可是,万一露出了什么破绽,以笙少的能力,怎么可能不追究下去……"李怀亦祈求地望着刚正卓绝的傅易辰,仍努力谏言,心中惴惴不安,更是于心不忍。这计划若是执行得有丝毫差池,以徐笙的性格,便一定会追查到底,到时候一切揭晓,徐笙怎么忍得了……只怕那时,不止见血那样简单。
傅易辰怎会不知此行凶险,面色早已微微泛青,却截言道:"没有万一,除非有人背叛我。"
听闻此言,李怀亦只觉一阵无奈,暗暗捏紧衣摆,思及徐笙的脆弱模样,更是心乱如麻。
"明天把笙笙安置到老宅,一切按照原样,除了重要事务,六堂还是一律听笙笙差遣,但是尽量自己解决。还有,孙定邦的位置,暂且由张丰你顶着。"傅易辰最后说道,接着宣布会议结束。
礼堂堂主张丰负责将徐笙惯于使用的物什搬运到老宅。
来到卧房的时候,傅易辰正在里屋侍奉徐笙喝药。
张丰谢过坐下,傅易辰便走了出来。
帘角一开,张丰隐约便瞥见了那白玉似的人儿,不由得心中剧跳,又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傅易辰压低声音:"办妥了么?"
张丰立即颔首。
这时,帘内传来徐笙慵懒的声音:"谁?"
张丰立即恭声道:"笙少,礼堂张丰。"
"园子那边怎么样了?"徐笙轻声问道。
张丰看了傅易辰一眼,沉声道:"陈妈已经……"
徐笙一听,悲从中来,立即捂住口,想要挣扎起身。帘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傅易辰立即冲入帘内,搂住徐笙轻声劝慰。
张丰惴惴不安地立在帘外,听那自帘内隐隐透出的哭泣声,心下莫名抽痛,于心不忍。
良久,傅易辰才出来,略略不悦地对张丰道:"笙笙情绪很不稳定,你们这几天不要来打扰他。"
此时,徐笙的声音却低低地飘了出来:"辰,你不要这样对张堂主说话。"
傅易辰应了一声,语气缓和了不少,却低声说出了威胁的语句:"请张堂主管住自己的嘴巴。"
张丰慌忙颔首,立即退出房去。
三日前,徐笙自所谓的手术之中醒来,傅易辰在病榻边告诉徐笙,笙园遭到了有组织的袭击,陈妈、卢叔以及和其他仆人也都受了重伤,而执堂堂主孙定邦忠心护主,以身殉职。目前,警方也已经介入调查,多处不便,且笙园的多处景观被毁,有待重建,于是傅易辰决定将徐笙转移到老宅,重重保护。徐笙思前想后,记忆大多都是空白,虽心存惑意,却仍对傅易辰的话深信不疑,何况还有六堂的人士佐证。
经医生诊断,徐笙有严重的脑震荡,且左腿神经受损,膝盖以下失去知觉。巨创之下,新病旧疾齐齐压境,致使徐笙原本就瘦羸内虚的身体愈加虚弱。终日,徐笙几乎卧床不起,傅易辰便将一切事物抛给几位机要秘书和董事会,全心全意地照顾徐笙。
Chapter7 藏娇 下【已修】
午后有着粘腻的蝉鸣,徐笙睡不着觉,便粘着傅易辰卧在那一领凉意清浅的芙蓉簟之上,喁喁细语,闲暇度日。
"最近,怀亦怎么没有来?"徐笙缩在傅易辰怀中,把玩着傅易辰衬衫上的古董袖扣。
"不舒服么,那我明日叫他来。——难道你不喜欢我陪着你?"傅易辰小小抿了一口参茶,觉得温度适宜,才递到徐笙嘴边。徐笙就着傅易辰的手喝了一小口,娓娓道来:"不是,记得他不是想施针么,当时他真是可怕——这会儿他倒是连人影都见不着了。"说罢,徐笙低低一笑,抿了几口参茶,又道:"下次让福嫂再加点珍珠末。"
傅易辰将徐笙所言默记在心,将茶碗放到小几上,道:"昨天我回了公司,乔擎对曹衍提出的计划赞不绝口,而且他们的律师团提出的反驳意见,统统被曹衍和世华一一驳回,一点便宜都没给他们占去。"
"你很得意嘛!"徐笙去戳傅易辰的胸,又奇怪地道:"曹衍回来了么?我怎么不知道?"
看来那批货真的与曹衍无关。徐笙心道。
"嗯,他很早就回来了,只是你那会儿还在医院呢。"傅易辰道。
徐笙微微嘟了嘟嘴,颇不乐意地道:"为何不知会我,我还未正式向你引见他。"
听闻此言,傅易辰下意识地搂紧徐笙的腰肢,将扭曲的神色埋入那散发着幽幽香气的后颈之中。
"笙笙,你真是鞠躬尽瘁。"傅易辰低叹,心中恨恨,语气微妙。
徐笙不觉有他,抬首在他颊上轻轻一吻,柔情四溢,嘴角勾起一抹深沉的笑意:"远远不行。傅氏尚未洗白,你这样单纯……"
丹风眸子如两汪春水,幽幽柔柔,深情款款,一丝杂质也无。
傅易辰望着美若山魅的徐笙,如痴如醉,只觉如梦如魇,已无可自拔。
皎柔玉手抚上傅易辰鬓边的乱发,徐笙凤眸似努非嗔地一瞪,竟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若是我不身先士卒,看那潘氏和乔氏的人不剥了你的皮!"
见徐笙这副放肆又可爱的表情,傅易辰面上一红,心下一跳,随即又是一阵浓浓酸楚,却独独没有懊悔之意。
"好好好,笙笙最厉害了,小小的傅易辰自叹弗如。"傅易辰无奈附和道。
玩闹了半晌,徐笙俯在傅易辰怀中细细喘息,搂着傅易辰的腰肢,小声抱怨:"到底何时才好下床,还有许多事儿要做呢。"
闻言,傅易辰脸色微沉,却又不敢说出重话,抹着徐笙额上的薄汗,只故作诧异地问:"傅氏就真的那么值得让你卖命么?"
"呆瓜,现在我也是为了你。"柔柔笑意在那浅红的唇边慢慢绽放,真情实意,一笑千金。
面对徐笙表露无遗的真挚爱意,傅易辰自认此乃自身应得,然胸中绵绵心痛,轻捏那细细的腕骨,再看那消瘦的身姿,喉头便带了哭音:"笙笙,你已经做了太多……你的腿……"
胸膛里的一颗心,如锥刺刀绞一般,痛不可敌,血流一地。
笙笙,为了傅氏,你竟牺牲至此,先是你的心血,而后是身体,如今竟是自己的命!
徐笙并没有注意到傅易辰眼底那股隐忍的恨意,只是扶着傅易辰略略颓唐的厚实肩膀,犹是淡淡一笑:"不过是一条腿,难道你嫌弃我不成?"
闻此自轻自弃之言,傅易辰一改平日温文,语气堪称疯狂:"不不,我一辈子也不放开你!永不!"
徐笙也是一惊,很感傅易辰一颗赤子丹心,但自己如此不堪,无奈凄凄一笑:"傻瓜,若是我死了你怎么办?"
膛内烈火翻滚,五脏俱焚,竟真觉生离死别一般,傅易辰将徐笙柔若无骨的手掌覆在自己几欲爆裂的胸膛之前,眼神狂痛,咬牙含泪道:"笙笙,你知道的,你若是死了,我又岂能独活!"
徐笙却扑哧一笑,双眸翦水,凄凄恻恻。傅易辰欺身上前,却被徐笙柔掌一推。在那惊愕的目光之下,徐笙兀自侧过身去,将那玉似的小脸埋入纱衾,闷声轻骂:"没出息!"
傅易辰心中一动,只恨自己的父亲,竟把徐笙改造得这般忠心!
自身后搂住那纤韧的腰肢,贪婪地拥住这一缕若有若无的清冽冷香,令傅易辰迷醉不已,更令傅易辰疾首痛心。
紫烟袅袅,玉铃响脆,织起一带迷离水色。玉体横陈,软绡摩挲,清寡肤色自纱袍之下半掩半露,凝脂刻玉一般。徐笙侧首面向上方,凤目微眯,清漪暗渡,柔光潋滟,似在梦中一般。
傅易辰俯身印下一吻,委屈地吸吸鼻子,喃喃道:"上一次我说我想当连锁餐馆的经理,你也说我没出息。"
徐笙抬眸斜睨,低笑道:"当然没出息。"说着牵起傅易辰的手,那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且有力,带着一点汗湿的微咸。徐笙翻过来看傅易辰的手心,玉指轻划,柔声道:"你看,玉柱线纵穿,六秀纹相配,是大富大贵之命,势必要做一番事业。"
傅易辰傻笑一声:"原来笙笙还会看手相,你的呢?"
徐笙微微蜷了蜷手心,仿佛很是羞涩娇柔,还是将左手摊了出来。傅易辰左看右看,只觉晶莹秀致,在掌心轻轻一吻,深情道:"笙笙,我看不懂,但是我会一辈子爱你,绝不再让你受苦。"
心中一暖,徐笙粲然一笑,眉眼弯弯,却点着自己的掌心,道:"你看,三线极乱,且节节断裂。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傅易辰自是摇头不解,温柔地凝视着手心柔白的玉手,轻轻摩挲。
"有此相者,命途多舛,体弱,少孤,福薄,命短。"徐笙一脸柔柔笑意,言之娓娓。
傅易辰越听越不是滋味,截言道:"别说了,那都是假的!"
徐笙安抚地看了傅易辰一眼,道:"还有一句未说,永世孤鸾。可是,我现在已经有了你,证明那些谶语不足为信的。"
第一次徐笙敞开心扉,傅易辰当真感慨万千,只觉往日的委屈都是值得的,而对如今所做更是坚定不移,情潮立涌,柔肠百转,喉结微动,千言万语只化了一声急唤:"笙笙……"
徐笙嫣然一笑,顾盼生情,道:"原本除了师姐,我以为我不会再爱上别人。后来遇到聿甄,以为爱的人是他,但是……不过,辰,我现在有了你,我……"
触上傅易辰单纯而炽热的眼神,徐笙忽地垂眸不语,红云染颊,耳也粉红,银牙轻咬,情态娇慵。傅易辰却紧追不舍,万分激动,急急搂住作鼹鼠状的徐笙,面也羞红,唇也颤抖。像大狗一般把鼻端凑上去,蹭蹭徐笙的面颊,轻声诱哄他说出那梦寐以求的三个字。徐笙不理不睬,乱发如云,半遮着莲瓣似的面庞,只余一只半透明的火红的耳,早已羞得不能自已。傅易辰再接再厉,徐笙却依旧一动不动,坚若磐石。
忸怩了半晌,傅易辰才试探地扳过徐笙的脸来,只见徐笙颊带桃花,眸若秋波,纵然身形消瘦,情态懒慵,眉间若蹙,泪光点点,却似病西子娇态袭人,端的是清骨风流,千秋绝艳。傅易辰不知不觉为之神夺,顿觉下腹火热,欲情骤起,却咽了咽口水,强忍情动,只微微窘迫地道:"笙笙,我去去就来。"说罢,面红耳赤地冲入浴室。
徐笙闲闲卧在榻上,半是讥讽,半是甜蜜地轻笑起来,然而这笑容却如暗夜之中一朵磷火般的幽昙,转瞬即灭。
鸳鸯衾上,暖香渐冷。徐笙环抱孤枕,竟也渐渐睡去。
Chapter8 索元 上【已修】
"怀亦,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徐笙将亲自泡制的香茶奉上,语气柔和依旧,却让李怀亦无法回避。
今日,傅易辰代替徐笙筹备与塔克集团公司签署合作协议,早已经登上了上午八时的飞机飞往美国纽约。午后,徐笙亲自致电李氏私人诊所,将李怀亦请到老宅。眼下,徐笙屏退左右,独留李怀亦一人于园中香椿之下,还亲自烹茶,其中意味昭然若揭。
李怀亦面色微沉,浓眉紧锁,心下进退两难,抚摸着茶碗滑润的边缘。
"如果你不说,我便亲自下手去查。"徐笙笑了笑,顿了顿,低声叹息,"原本当这是一个梦,却没想到是一个无法醒来的梦。"
李怀亦心下一惊,面色微变,却依旧垂睫不语,仍然是一副守口如瓶的模样。
见此,徐笙垂眸,笑意疏离,无比讽刺地道:"我亦知,你们都不愿意我醒来。"
"不不!怎么会……我……"李怀亦犹在犹疑,欲说还休,端的是痛苦不堪。
徐笙轻轻摇了摇头,自那双温柔的掌中抽回自己的手,突然享受起李怀亦的不忍与挣扎来。
"怀亦,我知你放了正荣,因你最明白我的心思。"徐笙眸中悠悠含笑,凝望着杯中金黄的茶水,脸色苍白,神色变幻,"之前复健时所谓的心理治疗,是催眠和暗示,为的就是让我相信,之前正荣被杀、我被逮捕,虐杀潘子琛……包括笙园袭击,那都只是一个又一个梦。"轻笑数声,徐笙向李怀亦展示手上永不退却的自虐伤口,"可惜对我这种曾经患有PTSD,接受过长期心理辅导的人,几乎没有效果。只是辰希望如此,我便演给他看罢了。但是——"徐笙望向李怀亦,目光盈盈,是柔媚而倔强的祈求,亦有一丝不容拒绝的冷酷,"我非常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仅此而已。所以,怀亦,请你告诉我。"
李怀亦僵硬地绷紧下颚,每当徐笙淡漠的眸子里染上那楚楚生怜的柔情,心弦便会狂颤,不动摇几乎是不可能的。尽管李怀亦也清楚知晓,徐笙坦露这副无害的媚态是有意为之,只是无奈心底已是一片酥柔,早就中了招。然而,思及傅易辰的命令与威胁,李怀亦便跋前踬后,进退维谷,当真是身处困境,步履维艰。
见李怀亦犹是左右为难,连额前都是数点湿凉,失望之余,徐笙也觉悲哀无奈。饮了几口茶水,俯回凉榻上,慢慢蜷成一团,一下一下把玩着扇上的红玉坠子,百无聊赖。
良久,清冷的声音低柔响起:"怀亦,你可以走了。"
语罢,徐笙合上幽冷的双眸,面无表情,如蒙霜雪一般。
绮年玉貌,肌光肤色皆在阳光之下,如珠如玉,纵已日渐萎谢枯槁,依旧艳冶清绝,不可方物,可是这只是一具美丽绝伦的残骸。
只因那一颗心,受尽折磨的那一颗心,李怀亦深知,早已伤痕累累,破碎不堪。
痛到深处,李怀亦跪倒在地,神情哀戚,目光狼狈。
怔怔良久,酸涩的眼中突然落下泪来。而这眼泪簌簌流个不停,仿佛是为了偿还少年时候的那一个惨绿色的承诺。
"终究还是我的错,要是当初带走了你,事情不至于……"李怀亦带着哭音,不住喃喃,甘苦煎熬,悔之晚矣。
当初……当初……要是当初……
徐笙慢慢勾起一丝冷笑,不知是悲,是喜。
铁石心肠如徐笙,自然不为所动,竟还哼唱起曲子来:"今日言犹在耳成虚负,屈指如今又隔年。……你系幽兰不肯受泥污染,又怕贼星来犯月中仙。娇花若被狂风损,一定玉容无主情乜谁怜……"
这歌词,显是落井下石了。
徐笙对于李怀亦,不是不恨的。
李怀亦心如针扎。
如果……如果当初带着徐笙逃走了……纵使徐笙不爱他,最起码他尚有健康,尚有自由。而如今,傅易辰得到了徐笙的爱,甚至让他甘愿牺牲梦寐以求的自由。
然而,傅易辰居然这样对待他,傅易辰居然……
回想起数日之前,在傅易辰命令之下,对昏迷的徐笙施针。
徐笙的腿……
李怀亦心底狂痛,双手捂住脸,低声痛哭。
"笙笙,我带你走!我带你走!"李怀亦猛地抬起头来,搂住徐笙,埋在徐笙颈窝痛哭起来。一个大男人竟在同性面前泣不成声,似一个受了巨大委屈的孩童。
徐笙不惊不恼,止了歌声,伸手轻轻抚摸李怀亦的头发,目光慈爱如兄长,又有一丝看破俗世的寂然。
"不不,我不走,辰在这儿,我不走……"徐笙喃喃低语,仿佛是情人的承诺,因别离在即,而挣扎不已,半是甜蜜,半是凄迷,不知是为了说服李怀亦,亦或只是为了说服自己。
幽香四溢,蝴蝶灵动,徐笙美好如斯,竟不得眷顾……
李怀亦挣扎地直起身来,眼红如血,一脸痴狂:"不!笙笙,我带你走!"说罢,李怀亦一把将徐笙抱离凉榻。
力气之大,动作之猛,令徐笙眼花缭乱,晕眩不已。连推开李怀亦的力气也无,徐笙被他捂着口,抱入卧房。
当徐笙被放开的时候,却见李怀亦正在四处翻找着什么,徐笙并不是不明白,只是心下一痛,却嗤笑道:"怀亦,别找了,你要找的东西在这里。"语毕,徐笙将怀中的扇儿取了出来。
檀香扇儿,梅花几点,寒枝惊雀。
李怀亦连忙取过,往地上狠狠一砸,那红玉坠子断作两节,只见竟掉出一枚黑色的小玩意儿来。李怀亦面露凶相,狠狠踩了数脚才罢休。
转身之时,李怀亦却是一脸错愕地看着徐笙。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李怀亦失声尖叫,如见洪水猛兽。
徐笙将食指伸到唇间,示意他不要出声。又招招手,让李怀亦睡到床上来。
"怀亦,我一直都知。"徐笙俯在小几上,长睫清疏,伸出一只玉指在几面上顺着象牙鸳鸯乱画,"我知他装了窃听器,很早就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李怀亦疑惑不解。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徐笙声色低柔,轻轻叹息,"或许是想知道辰能骗我多久,能爱我多久……"一双玉臂交叠,徐笙将脸庞枕在上面,目如秋水,波光凄寒,"怀亦,辰是真的爱我,我知,自始至终都知。"
"你这又是何苦……"李怀亦眼神狂痛,浑身颤栗。
"怀亦,辰他如何待我,难道我不知么。只不过我亦想知道,他这般作为究竟是为了什么……"徐笙抿唇浅浅一笑,虚空凝睇,爱意满怀,出口却是自嘲,"难得糊涂,说得容易。可是,我做不到……"
"笙笙,你如果真的想知道,就听我的。"李怀亦殷切俯身,一把握住徐笙的手,信誓旦旦,"让我带你走。"
笙笙,什么效忠,什么少主,什么洪门,我都不管了……
李怀亦一脸痴狂,仿佛回到了数年之前。
徐笙斜睨着他,妙目多情,菱唇微抿,自然而然流露出诱惑风情:"怀亦,你果然最明了我的心思。"
此夜,疏星窥照,残灯幽摇,雨声泠泠,夏风凄凄。
于那花藤长廊之下,徐笙半躺着靠在石柱上,白玉小指勾着个青瓷长颈酒壶,一荡一荡。
"好景艳阳天。万紫千红开遍。满雕栏宝砌,云簇霞鲜。督春工珍护芳菲,免被那晓风吹颤。使佳人才子少系念,梦儿也十分欢忭。……"双眼迷离,嘴角若笑,不自觉地露出娇态来。
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徐笙摸索着掀起长衫,去摸左腿膝盖上那块凹凸不平的白色疤痕。
眼角凝珠,将落未落。
只因这半条没有知觉的腿,肌肉日渐萎缩,却依旧清晰地记得那柄纸镇落下来的力道。
当时,骨裂清脆,仿佛只是一枚盘扣崩开的声音,裂帛而已。
然后,蝴蝶振翅,翩跹而舞。
"啪"地一声,酒壶落地,碎了。
徐笙轻笑一声,含糊地咕哝几声,瞑目如寐,心明似镜。
地,依旧是伤心地。天,依旧是奈何天。
前事如此不堪,如魔如障,兜头盖脸。
我又何德何能,蒙君错爱至此?
故有今日,非君之错,是我错信了你。
奋力咳嗽几声,忽地唇角冒出一抹血珠,红如玛瑙,又似落下朵朵伤花。
哀戚欲死,大约是因为别离在望罢。
Chapter8 索元 中【已修】
"小柯,今天笙笙做了什么?"傅易辰在大洋彼岸致电老宅。
"上午九时十六分起床。十时用饭。饭后签署了两份文件,都是普通的策划案。十时半至下午一时复健。下午二时三十七分会见李怀亦医生,直到四时十八分用完下午茶才离开。七时整用晚饭,之后就回房了。"柯岚一字一顿,清清楚楚,"今天,有四个帮派来帖求见,都被少爷回绝了。"
思及李怀亦,傅易辰的语气略带着一丝凌厉:"可知道笙笙和李怀亦聊了什么?"
"少爷不允许有人在旁边跟着,连福嫂都……所以……"柯岚略有些为难地道。
傅易辰思忖了片刻,倒也不恼,只是转了话题:"笙笙今天心情怎样?"
"与平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李医生的情绪有一些激动。"柯岚如实禀报。
"是么,以后别让李怀亦单独靠近笙笙。"傅易辰幽幽下令,语气强硬得让柯岚心下一惊。
"傅先生的意思是……"柯岚冷汗盈额。
"不用,留着他还有用。——笙笙他现在睡了么?"提到徐笙,傅易辰又温柔起来。
"灯已经灭了,应该睡下了。"柯岚看了一眼走廊尽头。
"好好保护笙笙,他终究是太单纯了。"傅易辰叹息地看了镜框里的玉人儿一眼,手指轻抚那清艳的容颜。
"柯岚明白。"
"记住薛正荣的下场。"
"傅先生,请放心,柯岚谨遵命令。"
照例巡视了一圈,柯岚自花影扶疏之处,竟看到长廊之下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职业素养使柯岚立刻警觉起来,下意识地抚上腰际的枪支,放慢脚步靠近,一手轻轻拂开柳枝。
原来是徐笙。
柯岚松懈的同时,更多的是诧异。
古藤蝤曲的石廊之下,徐笙软软瘫坐在地上,眉目落拓,长影孤清。双眸圆睁,望着茫茫苍穹,泪流满面,尽是毁天灭地的悲凉。
白檀香气自是幽幽弥漫,若有若无,缠缠绵绵,像一个遥远而寂寞的绮梦。
"少爷,不早了,请回房休息吧。"柯岚收了枪,走上前去,恭声劝说。
徐笙微微动了动身子,双目似睁似闭,懒洋洋的目光扫过来,带着一丝嘲讽,静静凝视着陌生的来人:"你是哪一个?"
"我叫柯岚。"柯岚拾起地上的手杖,作势上前扶起徐笙。
徐笙修眉一皱,颇为不悦。见柯岚犹是坚决,皓腕一推,挪了身子靠在长凳上,淡淡莞尔,梦呓般低低自语道:"柯岚?南柯一梦,过眼山岚。"这语气竟是无比嘲讽。
柯岚只见徐笙口唇微动,却听得不甚清楚,只苦劝:"少爷,请回吧。"
挥袖一掀,置若罔闻的徐笙执了箸,去敲那蓝莹莹的盘底。
冷眼之下,那一轮一轮晶莹的光晕悠悠荡漾开去,激起千层涟漪,不断变幻。
停半晌,徐笙竟顺着石柱站了起来,皓腕一挽兰花,凤眸一眨,波光迷离,妖娆惑幻,竟是呼之欲出的狂喜。紧接着,徐笙喜滋滋地长吟一声:"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嗓音清越娇丽,可遏行云,令人直觉天光大亮,桃花满枝,落瓣成雨,柯岚竟也怔忡了。
徐笙玉指如爪,扶着石柱,颤巍巍地做起身段来,虽似极了苦痛挣扎,却依旧袅袅婷婷,柔靡飘荡。
一钩凉月之下,那清湛秀致的脸庞酡红如醉,娇艳欲滴;那双波光横浅的凤眸秋水盈盈,万语千言。
纵然酥媚入骨,却媚而不淫,自有一股子清奇之气,点尘不染,教人难生亵玩之心。
徐笙醉步飘摇,凤眸流光,一下指点牡丹,一下云手回眸,动情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那一日,你我园中初见。
(春)色撩人是今年,姹紫嫣红开遍。荼蘼外烟丝醉软,遍青山啼红了杜鹃。
我本是红尘醉卧凄凉人,你竟是紫陌横纵清狂客,然那春心无处不飞悬,是月老缠脱姻缘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辗转红泪,蹉跎艳血,错看一段好姻缘。
牡丹亭畔,青莲池边,花也好,月也圆,嫦娥来把良媒做,你我来把佳期选:此世仙侣,来生爱眷。
想那赏游倦,寻好眠,便靠你这树下静安歇,想必有心情梦儿还去不远。
柯岚无可奈何地站了半晌,劝说了一句,见徐笙如堕魔障,置若罔闻,便讪讪走开了。
柯岚一走,徐笙凤眸斜睨,掩口一笑,却道:"背却春香,正好寻梦也。"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哎,睡荼蘼抓住裙衩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好处牵。为甚呵,玉真重溯武陵源?也则为水点花飞在眼前。是天公不费买花钱,则咱人心上有啼红怨。咳,辜负了春三二月天。"
如今,香椿绿影还犹在,太湖石边并蒂莲,牡丹亭下桃花繁,唯我独立空庭院。
山中一日,地上千年。只羡鸳鸯不羡仙,徘徊好梦容易醒,便似王母划线秋河汉,竟不知有离恨天。
只恨俗世如西风,一刹那,无端摧红碎绿,又似无情苍天,如环旧月,夕夕竟都促成玦。恰便是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梦回人杳,原来这良辰与美景是虚设,你我终究是有份无缘,教人抓不到鸳鸯连理魂梦前。
徐笙继续唱道:"他兴心儿紧嚥嚥,呜着咱香肩。俺可也慢掂掂做意儿周旋。等闲间把一个照人儿昏善,那般形现,那般软绵。忑一片撒花心的红影儿吊将来半天。敢是咱梦魂儿厮缠?咳,寻来寻去,都不……见了。——牡丹亭,芍药栏,怎生这般凄凉冷落,杳无人迹?好不伤心也!"
旧梦惆怅还香甜,泪暗悬,亦甚流连。
"天呵,昨日所梦,池亭俨然。只图旧梦重来,其奈添新愁一段。"
念罢,徐笙喘息了片刻,忽地长笑起来,他想起了那日梦中,白衣僧者遥遥相寄的歌声:
"一段姻缘一段魔,岂能容易便谐和?
好花究竟开时少,圆月终须缺处多。
皮色才情偏眷恋,妒心谗意最风波。
缅思不独人生忌,天意如斯怎奈何?"
徐笙仰面悲泣,血泪沾襟。
"你知这是什么花?夏季某夜,花开成海,垂垂成串,随风而落,淡蓝浅紫,落完即止。年年如此,看得我心累。"
"是紫藤,也叫藤萝,极像九龙公园的'雨洒黄金',港人称作'猪肠豆'。"
"嗯,或许吧。可我从未去过九龙公园,也不知何为'雨洒黄金'。"
"明年夏天,我带你去。"
徐笙犹记得自己的指尖轻轻挠着对方的手心,那痒痒的感觉,似苦,也甜。
……
"笙笙……笙笙……"
"为什么?为什么?"
"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那时候,徐笙泪盈于睫,哑然失笑,紧紧拥住傅易辰,只觉苍天眷顾,让这人脱离死亡,亦让自己再世为人,不再是荒烟坟茔处,一缕飘渺孤魂,枭啼则出,鸡鸣而寐。
……
"从今以后,我若不能护你周全,教我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呆子!"
不知为何,这般大话似的誓言竟也使徐笙万分受用。
唉,他是这样地爱他。
……
"等一切都了结了,我们就找一处地方厮守到老,与星空作伴,与晚风为侣,再也不过问世事。"
"你学完贾宝玉,又要学陶渊明。——你知道么,我还有一处私人岛屿,我们以后就去那处吧。"
"好,我答应你。我们建一个园子,和这里一样好不好?"
"好。我们春可闲庭对弈,曲水流觞;夏可雨中采荷,池亭观鱼;秋可登高赏菊,杯中玩月;冬可晴窗呵冻,寒枝数梅。"
……
暗忆欢期真似梦,梦也须留。
辰,你爱我,我知。
我爱你,你亦知。
只是,纵使有情,你我面前,亦是鸿沟万丈,又该如何逾越?
此番,痛杀我也!
Chapter8 索元 下【已修】
傅易辰一回港,还来不及回老宅,便听闻傅氏集团受到了重大商业攻击,无奈回到公司。于是,重担压身,再次身入囹圄,鲜有归期。
而自那日夜里在廊下醉卧一夜,受了风寒,徐笙便窝在了那张华美的拔步床上。除了复健,鲜少才肯下来活动。不知是不是因为傅易辰不在身边陪伴,徐笙的脾气亦变得古怪起来,十分难以伺候。口味也愈加刁钻,嫌弃这个,又嫌弃那个,诸多不满,干脆少吃,或者不吃,终日只知捧着桂花酿,轻咂慢饮,喃喃自语,若有所思一般。
今日,徐笙的心情尤其不好,早餐不肯吃,已经摔了两次碟子。福嫂见笙少爷仿佛又回到少年时代,脾气这般乖戾,也只有老爷哄得好,忽而又想起老爷已经不在了,笙少爷孤身一人,重病在身,还断了一条腿,不禁万分同情,也是偷偷抹泪,最后端出了南瓜银耳糖水,终于哄着徐笙喝了半碗。
唯一让徐笙笑逐颜开的是处暑之后的第四天,傅易辰派人送了十二盆菊花过来。
鸡冠紫,醉杨妃,亦有银鹤翎,深香疏态,散影满帘。
那一日,徐笙还特地亲手做了西瓜莲子羹,让柯岚捎过去。
日子一天天地过。
发一日一日地长。
长发为君留,红颜为君愁。盼君惜此情,结发共白首。
渐渐地,李怀亦不再来了。
留声机终日转着,徐笙望着帘外飒飒秋风,深沉而豁达地笑,仿佛已经参透世情。
.
一个月后,张丰受李怀亦所托将一个文件袋,连同一把钥匙交给徐笙。
柯岚里里外外检查了半晌,扣下了文件袋,把那钥匙安安稳稳地送到徐笙手中。
钥匙是普通的车钥匙,圈上的坠子倒是别致许多。
坠子是椭圆形,玻璃质地,好似一只水晶橄榄。内有彩绘的杜丽娘小像一帧,第十二出寻梦尾,丽娘游园困倦,寐于梅树之下。
右边写着一行蝇头小字。
徐笙笑,莫不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亦幻亦真。
再眯缝起眼来细瞧,竟是"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
眼中一亮,即刻兴致勃勃地把玩起来,而片刻,又觉索然无味,便信手丢到香烟抽屉里去。
"你叫什么?"徐笙望着面无表情的柯岚,饶有兴味的模样。
"柯岚。"柯岚再次作答,态度还算恭敬。心想,这少爷还真是健忘。
"怎么写?"徐笙一手托腮,一手执着狼毫,眼里满是好奇。
不得不说这样的徐笙很乖巧可爱,的确很讨人喜欢,柯岚回想那一夜的光景,心中叹气,只道:"木可柯,山风岚。"
徐笙含笑颔首,挥笔在纸上写下八字:"南柯一梦,过眼山岚。"
字如其人,瘦骨清绝。
但是,柯岚转身便想离开,因为在他眼中,这位傅先生所深爱的恋人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徐笙一见柯岚要走,又急急唤住他,仿佛怀着期待一般地问道:"柯岚,你是中国人么?"
"不,我从小在美国长大。"柯岚如实答道。
"真可惜……"徐笙略带失望地摆摆手,示意柯岚退下。
"我不想有人来打扰。"徐笙最后补充道。
柯岚领命,果真不再进来。
呆了许久,徐笙拄着手杖艰难地走到门边,轻轻一按,将门反锁。
其实,李怀亦要交给徐笙的只是这个钥匙坠。
取出里面的储存卡,插入计算机。
是五段音频。
随意点开一段。
婚礼进行曲。钟声。欢声笑语。骚动之后,是模糊的英文对话。
徐笙重复了三遍终于确定里面的内容。
"Roy Fu先生,您是否愿意娶Ronglan Chou小姐作为你的妻子,不论生老病死,互相扶持,不离不弃。"
"我愿意。"
"Ronglan Chou小姐,您是否愿意嫁给Roy Fu先生作为你的妻子,不论生老病死,互相扶持,不离不弃。"
"我愿意。"
音频结束。
徐笙挑挑眉,心下不适,依旧付之一笑,不为所动。
点开第二段。
"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是潘子琛的声音。
"好,你说。"竟然是辰。
这样爽快果决的语气,让徐笙赫然一惊,顿时心如擂鼓,飞快地按下了暂停键。
失去知觉的左腿竟又剧痛起来。徐笙咬着震颤不已的牙,痛得几乎咬碎。
握着鼠标的手不停地颤栗。
此生之中,徐笙都不曾如此恐惧。
听,还是,不听。
挣扎良久,最后,徐笙还是选择了前者。
"恐怕你要斟酌一下吧。"
"什么条件?"果断依旧。
"我要徐笙。"
"……"
"怎么,你不愿意?难道,你爱上了他,我无情的伙伴?"潘子琛笑道。
"我怎么会……"
"好吧,我退一步。让徐笙陪我一周,如何?"潘子琛截言道。
沉默不是太久,但足以令人心碎。
傅易辰短促地道出二字:"成交。"
这两个字就如飞刀一般插在徐笙心上,一刀一个血洞,顿时热血迸溅,一墙的血花。
徐笙做过最坏的打算,却从未想到,真相竟如此简单,现实何其残酷。
徐笙只觉掣痛难敌,双目圆睁,已欲哭无泪。
天崩地裂,莫过于此!
曾经,徐笙深信,除了傅易辰,没有人真正爱过他。因为傅易辰溢于言表的爱,面对每一次怀疑,徐笙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信任。
然而,在利益面前,什么都不重要。
傅易辰与那些千千万万的商人真的没有什么不同。
不,傅易辰不同。傅易辰比那些人高明,因为傅易辰真的让徐笙爱上了他,千回百转,且铭心刻骨。
一切只是交易。
徐笙怔忡了,着魔了一般,鬼使神差地点开了第三段音频。
"打电话给李锦烨,问问他总警司怎么当的,敢抓我的人!"傅易辰怒吼,"告诉他,薛正荣是我杀的,和徐笙毫不相干,有本事来找我,我让他们警队明天没子弹用!"
"是是。"不知道是谁唯唯诺诺的声音。
第四段。
"谁也不许说,就当警察没来过。如果笙笙问起来,就说笙园遭到了袭击。"傅易辰勒令。
"媒体消息怎么办?"竟然是陆靖南。
"报纸我已经搞定了,电视台暂时没办法,想个办法不让笙笙看电视就是了。对了,网路也要切掉。"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笙少呢?知道了,我们也不用费那么大的劲道……"
"怎么,你嫌累?"
"不是,靖南觉得不忍心。"
"你也有不忍心的时候?"
"那批货本来就在我们手里,笙少被蒙在鼓里,殚精竭虑地让我们查,实在是可怜!" 原来,叛徒竟是他!
"牺牲在很多情况下是必要的。"傅易辰不痛不痒地道。
第五段。
"这样做对不起傅老爷子啊!"
"我意已决,你们听的留下,不听的就走人。"是傅易辰冷酷的声音。
"傅先生,"是怀亦,"您如果重建洪门,势必伤了笙少的心,您不再考虑一下么?"
"不用再考虑了,傅氏洗白?笑话!我就是要让他洗不白!一日为娼,终身为妓!"傅易辰已然发狂,"我要让他永远待在我身边!"
这一切,都是傅易辰为了权势而一手策划的阴谋,丝丝入扣,密不透风。
没有完美的爱,只有完美的欺骗与背叛。
自始自终,傅易辰想要的也不过是这一具皮囊。
更可怕的是,徐笙错信了陆靖南,亲手将忠仆薛正荣送向了死亡。
眼泪也掉不出一颗来,恨无可遣,徐笙只得捶桌哀号,犹如一头重伤的野兽。
书桌上的物什纷纷跌落在地,就像那一颗被掷入冰狱的心。
针尖般的冷意慢慢推入骨中,尖锐的疼痛如此细腻清晰,带着一点点无解的酸楚,如潮汐吞没沙滩一般,以极缓的速度,麻痹自己的肢体、血液、细胞,接踵而来的是浑身的胀痛、痛苦的痉挛,直到通体僵冷麻木,犹如赤身裸体入了冰天雪地之中。
徐笙突然起身,犹如灵魂出窍一般,呆滞地望着空中的某一点虚无,然而面白如纸,如惊魂未定一般。神情茫然无依,又倔强冷漠。漆黑若夜的瞳仁不动,仿佛正对着一片空茫而无措的无尽黑暗。
帘外雀鸟啼啭,阳光暄软,柳绿花红,香椿绿影犹婆娑,白衫蝶扣依然,仿佛就在初见那日。然而,徐笙仓皇四顾,傅易辰早已全身而退,唯有自己尚在游园,深困其中,寸步难行。
柯岚一听到卧房内传来的声音,便立即率众人杀将过来,顺利地破门而入。
却只见徐笙自书桌后,颤栗地站起来。
柯岚伸手去扶,却被挡开。
靠在墙上,抖了抖衣衫,徐笙扬起面庞,冲着众人启唇一笑。
双眸似凝了天地光华,清亮澄澈若秋水,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菱唇仿如琼浆佳酿,浓艳欲醉,沁脾天香,衬着银牙半点,犹如斜倚花树的山精鬼魅,美得让人竟心生哀绝。
只是,这一笑之后,铅华皆隐,风流尽褪,徒留一个凄艳孤绝的背影。
见此景,柯岚竟是心惊肉跳,已然痴上三分。
一只带血的玉手取了搁在桌上的扇儿,摇摇晃晃地移步至房中,哀毁骨立,启唇悲歌。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下指"断井",上指"颓垣",胸中泣血,满目疮痍,"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徐笙晃晃悠悠,摇摇欲坠,足踏云端,稍有不慎便会堕入地狱。
不,徐笙早已身在地狱,万劫不复。
脸色煞白,唇角却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摔倒在地的徐笙恍恍惚惚地在柔软的地毯上摸索,一片柔软,尖锐的快乐,只觉仍在园中,尚在惊梦,转了腔:"这一霎天留人便,草借花眠。小姐可好?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小姐休忘了啊,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不过是回到原点。"徐笙低哑地道,垂目若有所思,于暗处,兀自勾起一抹恍惚的笑。
地已老,天已荒,鸳盟不再,前尘隔海。
我曾经温雅善良的辰……那样爱我,无微不至而小心翼翼……
信誓旦旦的辰,你且说,如今,你又将如何"爱"我?抑或又是"欺骗"?
Chapter9 弥连 上【已修】
作者有话要说:******************************
**********为舟曲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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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何时开始,徐笙不再焚香了,亦滴酒不沾,连饮食起居也突然变得规律起来。
终日写写画画,于傅聿甄的书斋之中,一身素白长衫,青丝几欲坠地,矮几边上,跣足而跪,除了饮茶用饭,一支狼毫不离手。心情若是好,徐笙还会主动与置办家务的礼堂堂主张丰搭上两句闲话。
徐笙日渐闲散,不理公事,最后竟把帮中事务推脱给傅易辰。见徐笙乖顺安好,傅易辰便放心地投入工作,柯岚亦失了警惕。
有一日,竟教徐笙逃了出去。但是,一个瘸子能走多远?于是,徐笙还未下山,便被"请"上了车。
白衫变作灰衫,之下是满腿的血痕乌青,掌中的手杖已经不知丢在何处。
"请开窗。"徐笙还是想再望一眼窗外的景色,再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气。
司机却充耳不闻,一双手按在方向盘上纹丝不动。
如今连一个小小的司机也不将他放在眼里。
徐笙兀自笑了笑,提手去按车窗控件,不动。
再拉把手,不动。
以肘猛击车窗,依旧不动。
此时,前方才传来司机懒洋洋的劝慰声,带着溢于言表的讥讽笑意:"笙少,很快就到了,不要心急。"
徐笙暗自握拳,脸色冰冷。
以为这样我便束手无策?
只是,不知大权在握的傅易辰可是这副嘴脸?
徐笙低低地笑起来,面对车厢里的铺天盖地地黑暗,只觉痛彻心扉,却早已无泪可流。
"那请你将挡板升起来,我想睡个好觉。"徐笙道,苍白的额角抵在冷硬的玻璃上。
司机立刻照办,徐笙终究有傅易辰护着,他并不敢真正怠慢。
挡板慢慢升起,车厢里晦暗一片。徐笙撩起下袍,裹住手机,往窗框上猛地一砸。手机碎片间,寻到一块黄绿的薄片,徐笙伸手拣出来。
冰冷的幽瞳燃起一簇跃动的星火,瞳孔骤缩。
那是,自由……
回到老宅,傅易辰恨极,亦怒极,立即下令取了那个司机的性命。
笙笙……笙笙竟然拿手机芯片往手腕上划。
漫天血花,衣袂尽赤,教人肠断心碎。
傅易辰捂住口唇,推门进去。
徐笙已醒,却不愿意睁开眼睛。
傅易辰俯在床沿,轻轻地唤,深情婉转,亦无限哀戚。
徐笙面带微笑,不疾不徐地开口:"莫哭,我不过是出去走走。"
傅易辰热血乍寒,心若刀绞,不住地哀唤:"笙笙,笙笙……"
千言万语竟仅化了这么一句……
"你不是说带我去看'雨洒黄金',如今已是深秋,应已是黄金铺地了吧。"徐笙闭目含笑,喃喃自语。
"笙笙,你是在怪我没有时常回来看你么?"傅易辰自责万分,泪流满面。
徐笙诧异地睁开眼,盯了傅易辰半晌,心底也觉迷惘,忽地凄然一笑,道:"辰,你我本似天上人间,怎敢乞求花好月圆。只是,只是别伤我太深……可是似乎已经太……"话未完,凤尾似的眼角溢出一滴清泪,沿着皎洁无暇的脸庞,滑入浓若春云的乌发之中。
字字穿心,掣痛难敌,傅易辰仰头无声哀鸣,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帘外秋雨潺潺,天色焦黑似炭,白云霞蔚已然燃成灰烬,良辰美景奈何天。
那一日,一看到柯岚呈上来的储存卡,傅易辰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储存卡虽是空白,但是,徐笙自然已是知晓了。问题只是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徐笙轻轻地笑了两声,兀自断断续续地哼起曲儿来:"尽香闺赏玩无人到,这形模则合挂巫山庙。又怕为雨为云飞去了。……人生能几?总不如休惹、情条恨叶。刚是尊前同一笑,又到别离时节。"
傅易辰强忍泣意,颤声道:"笙笙,好好休息,我有空再来看你。"
徐笙愣了半晌,慢慢垂下眼睫,幽幽柔柔地道出二字:"请便。"
夜里再来,镇定剂已经起了效用,徐笙沉沉入睡,雷打不动。
傅易辰俯在榻边,深情凝视,却不敢碰触,只贪婪又珍惜地凝视着他。
比起数月之前,徐笙已经好了太多,只是依旧瘦羸病弱。那蓄养的青丝泻在枕上,却如锦缎一般柔软华美,仿佛吸走了徐笙所有的精血。
帘外,黑云蔽月,凄风苦雨。
白日里徐笙的那一句话,似一缕幽魂附上耳畔:"……你我本似天上人间,怎敢乞求花好月圆。只是,只是别伤我太深。"
傅易辰将扭曲的面孔埋入被褥之中,痛不欲生。
忽地,徐笙喃喃出声。
傅易辰连忙凑近去听。
"……聿甄……别……"徐笙冷汗盈额,双眉紧蹙,双手无助地在空中乱划,仿佛溺水将亡一般。
傅易辰一听"聿甄"二字,心下狂痛,妒怒骤起,但心想徐笙定是魇着了,登时伸手欲要摇醒徐笙。哪知傅易辰的手一靠近,徐笙便慌忙挥开,避之不及一般。傅易辰再接再厉,徐笙却屈指成爪,竟在傅易辰手背猛抓出三道血痕。
"……辰……怀亦,救我……"徐笙眼睑狂颤,嘶声呼喊,胡乱挥舞着双手,垂死挣扎。
徐笙一味反抗,两人撕打一团。
最终,徐笙被傅易辰制服,被紧紧圈在怀中。
渐渐地,徐笙静了下来,泪水很快风干,身体也不再紧绷如满弓。只是脸色苍白,鼻翼轻扇,冷泪两腮,依旧是说不出的紧张惶恐,惊魂未定。
见徐笙已经不再乱动,傅易辰忙取来湿巾为之抹汗。
突然,徐笙双眼一睁,屈指扯住傅易辰的衣袖,心煎如沸,咬牙切齿:"世间何物似情浓?……整一片断魂心痛。"语罢,瞠目怔怔,泪如泉涌。
"笙笙,我虽有悔,但我并没有错。"傅易辰流下泪来,双眼猩红,表情疯狂,"我只是不愿意再看到这样的你,不知羞耻地在别人身下……你只能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任何人接近你!我要把他们都杀掉!都杀掉!"
心中百转千回,爱恨交织,六腑五脏早已疼得发狂。傅易辰已经分不清欲要破胸而出的是爱还是恨,双臂愈收愈紧,恨不得将徐笙揉进身体之中,成了他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方才罢休。
怔忡半晌,又不见徐笙答话,傅易辰慌忙放手一看,只见徐笙竟瞪着一双如洗凤眸,柔颈在侧,已然昏死过去。
这样绝望的夜……
李怀亦正候在外头,如焚如釜,亦神伤心痛。一听傅易辰尖叫,慌忙冲进屋去。
见徐笙魔怔之态,李怀亦心下大骇,登时汗如雨下,道:"傅先生,您先出去。"
傅易辰亦是魂不附体,踉跄后退二步,瞪目如铜铃,怔愣于一旁。
"四月时笙少中枪落水,病缠数月,气血戕伤。如今几月惊忧愤怒,脉虚气弱。午夜抑郁悲歌,神损如耗,诸窍失司……"李怀亦泣不成声。
"李怀亦,你一定要治好他……"傅易辰冷冷地道,满脸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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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恢复正常。不,对于囚犯而言,这是不正常的。
徐笙被允许打开电视。
正宗的官方新闻节目。
"昨日,轰动海内的四洲会两大负责人涉黑一案正式开庭。第一天便产生了不小的混乱,四洲会临时会长瑞士籍华人傅易辰出庭作证,傅易辰称其绝不相信潘子琛和乔擎涉嫌此案,并乞求法官与陪审团谨慎处理。下面请看具体内容。"
徐笙听到了傅易辰诚恳的辩解声。
"我的这两位朋友与我一起成长,创业,发展,直到协理四洲会是我一生中最激情最快乐的日子。那一段金子般的时光,使我感受到了朋友的魅力。我遇到挫折,他们鼓励我,帮助我,并不要求获取一丝一毫的回报。因为他们,我才获得了今天成功。"镜头拉进,傅易辰眼中泪光点点,徐笙只觉腹中一阵蠕动。
等舒缓了情绪,傅易辰继续道:"我不相信他们会做这样的事,组织□,走私军火、毒品、文物,贩卖情报,暗杀国家重要人士……这、这简直是一个噩梦,我的两个善良的挚友竟然突然变成了恶魔,他们蔑视女性,倡导战争,损害国家利益,危害社会,不……"说道这里,傅易辰竟当场痛哭起来。
台下听众窃窃私语起来,陪审团颇为动容。
控方律师见状,立即道:"法官大人,证人情绪不稳定,请让他下去休息。"
法官道:"请证人下去休息。"
然而,傅易辰却强忍着哭音,道:"法官先生,请原谅我的脆弱,但我的情绪并没有不稳定,谁都难以相信自己最好的朋友犯下这样的罪孽,充满了人性的恶的一面……请法官大人和陪审团的先生、女士谨慎处理,如果他们当真犯下这样不可饶恕的过错,我……"
不等傅易辰说完,徐笙就冲上前去,一把抄起手边的圆凳将电视机砸得稀烂。
头等人,有本事,没脾气;二等人,有本事,有脾气;末等人,没本事,大脾气。
杜老爷子的警世名言。
说白了,便是万事"忍"当头。
"忍"亦是傅氏的三字真言之首。
综观四洲会,傅聿甄、周世嵩、潘子琛、乔擎、徐笙都属于"二等人",只因他们有野心却没有沉住气,唯有傅易辰做了这"头等人"。
如今,傅氏纵横黑白两道,几乎无所不能,哪怕是苦求洗白的徐笙,也不禁快慰。
这难道不是徐笙与傅易辰的完美结局?生死之盟,画眉之约岂不近在眼前?
怪只怪徐笙舍而不能,傅易辰得而不惜。
如今前世相隔,一个赢得大权,身居高位;可怜,另一个皮骨空存,肝肠痛尽。
傅易辰,当信任消失殆尽,你认为我还会不会爱你?
这条命本要还你,所幸上天垂怜,令我活了下来。
如今,我徐笙命不该绝于此,你也休想得到我!
柯岚和张丰冲进来的时候,却丝毫未见徐笙露出怒不可遏的神情。
徐笙只是喘息着靠在墙上,仿佛疲累至极,脸上有碎片飞溅后留下的血痕。
"笙少,这……"柯、张二人大愕。
徐笙却咬着指尖,斜睨着来人,吃吃地笑:"……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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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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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9 弥连 下【已修】
作者有话要说:******************************
**********为舟曲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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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亦一如既往,前来老宅亲自煎药,并督着徐笙统统服下。
"已经调理了一月有余,也该有些效果了,可是我总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安生。"徐笙轻声抱怨,静静凝视着身边找寻着什么的李怀亦。
李怀亦回首,望了那一张气色尚佳的脸,恐怕是心字成灰,只道:"笙少是思虑过甚了。"语毕,继续苦寻。
见李怀亦将脑袋钻到床榻底下苦寻,徐笙不禁笑道:"海陆大权在握,自当毁尸灭迹,哪里还有被你找到的的道理?不用找了,早就撤了。"
李怀亦适才如梦初醒。
徐笙搁了笔,挪出一地儿,让李怀亦坐下看那墨迹未干的字迹。
李怀亦默念一通,囫囵吞枣,口中却赞道:"这词真不错。"
这副模样简直和五年前一个样,徐笙不悦地撅唇,抬手拍了李怀亦一下,凤目流波,半怒半嗔地道:"是字!"
"嗯嗯,不错不错。"李怀亦埋头苦看,叠声道。
顿觉兴味索然,徐笙干脆收了笔墨,一边叹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就爱逗我开心。只是,我还真是受用。"
睹见徐笙唇间那一抹漫不经心的浅笑,李怀亦顿时面泛羞红,含糊地应了一声,便端起汤药,伺候徐笙饮下。
徐笙就着李怀亦的手,用帕子抹了抹唇边的药渍,睹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柯岚,命令道:"晚上我要亲自下厨,务必晚上把辰请回家中。"
柯岚一走,李怀亦便对徐笙道:"东西我带来了。"说罢,李怀亦将一个纸包交入徐笙手中。
徐笙将之捏在手中,一脸肃容,全身紧绷,严阵以待一般。
李怀亦劝道:"笙少,还是别用了,这Roxic……"
徐笙却截言,打趣儿道:"让我彻底恨他,不然你怎么有机会?"
李怀亦一听,面上红了一红,心底却暗暗叹息,酸楚不堪,怜惜不已。
笙笙,你可知爱愈深,恨愈切的道理?只怕最后是你要追悔莫及!
思及此,李怀亦仍然坚持,固执地劝说:"还是不要了,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别怕,傅易辰向来做事稳妥,如今他定觉江山稳固,或许仍然觉得我爱他死心塌地,一定不会防我。"徐笙呷着一口香茶,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中纸包。
"你说安托瓦家族发明的东西可靠么?"徐笙翻转者纸包,无比好奇。
"已经试过了,这种致幻剂的成功率几乎是百分之百。"李怀亦如实答道,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一纸包加在500ml的酒水之中效果最好,无色无味,效用亦是极致的。"
听罢,徐笙如胜券在握一般粲然而笑,明眸皓齿,熠熠生辉,端的是千秋绝艳,却同样令人毛骨悚然。
沉默了良久,李怀亦沉声道:"一切都准备好了。"
徐笙藏妥纸包之后,伸着指头在李怀亦膝上画圈,垂眸笑道:"怀亦,没想到五年后,我们竟走成了。"
"不不,我不走……我……"李怀亦黯然,欲说还休。
徐笙柔柔一笑,也不恼怒,释然道:"我知自己着实无耻,一次一次利用你,五年之前如此,五年之后亦是如此,如今你明白了也好。"
听闻此言,心如针扎,李怀亦竟大胆地握住了膝上的那只手,眼神真挚,含泪道:"不是的,我……"
徐笙却按住李怀亦急于辩解的唇,缓缓摇了摇头:"听我的,去把门关上。"
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等李怀亦回头,却不见矮几边上的徐笙,只听帘内一声酥骨的轻唤:"进来。"
李怀亦慢慢走近,听到了那特别的沙沙声。走得愈近,那声音就愈发细腻清晰,就似数只小爪柔柔软软轻轻暖暖地挠在心尖上。
痒。
李怀亦知道徐笙在榻上,那是作为纱衾的冰绡特有的声音。
就仿佛那一日在园中拂柳而行,李怀亦拂开天青的垂帘,轻手轻脚地步入内室。
徐笙就卧在那张白老虎皮上,身上半遮着纱衾,乍见之下,宛若一片跌宕起伏的光晕一般晃人眼目。修长的腿自纱衾之下溜出,徐笙翘了一只白如细笋的玉足搁在小几上,小巧如花瓣的趾轻轻往前一伸,碧玉茶碗便跌落在地,一缕茶香消失在地毯上。
此间魅力不言而喻,敢问世间有几位能挡得住这样的诱惑。
李怀亦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
已经想不出什么词汇来形容眼前这玉人儿,李怀亦满脑子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美",这美让人目不转睛,死而无憾。
如玉朦胧的脸庞侧在肩上,浓艳丰润的青丝顺着肩头,如瀑一般幽幽泻下,如春云逦迤在地。一双春水似的凤眸,似睁非睁地凝视着李怀,水气氤氲,烟雨迷离,像一个未解的迷。
徐笙的声音低迷而柔软,又带着一丝喑哑的笑意:"色不迷人,人自迷……"
李怀亦只觉一股热气自小腹直窜而上,直烧入脑,一下抱住了徐笙。但他尚有一丝清醒,因他深知徐笙不为其他,只是……转念间,已知其意,想推开他。然而,那修长玉指,如藤蔓锁缚在李怀亦的后腰处,令人挣扎不得。
"笙笙,你……"李怀亦抗拒道。
徐笙眉目微蹙,胸中抱愧,透着挥之不去的酸楚,低低地乞求:"怀亦,不要动,好么?"
只见徐笙玉容哀戚,楚楚生怜,李怀亦哪里拒绝得了,登时不再挣扎。
徐笙凝视着羞怯中暗藏着无措的李怀亦,沿着他修长的浓眉,轻轻地划过去,又沿着他□的鼻梁慢慢滑下来,落到他青青的下颚之上。最后,手指还是停留在了李怀亦的眼眶,说不出的无奈,说不出的留恋。手指很凉,冷玉一般,又仿佛沾满了泪水。
徐笙已经有五年没有好好地看过李怀亦,但那双眸子与五年前一模一样,单纯真挚,全心全意,有一点可爱的木然,一心只为了他爱的笙笙。
就仿佛是那一年的那一天。
十九岁的徐笙伸出一只手,去摸李怀亦的脸,轻轻地问:"怀亦,你为何待我这样好?"
李怀亦凝视着徐笙,去看那双灵动的眸子。眸子幽深乌黑,寒潭清水,有隐隐的泪光。
徐笙还在笑,声音低哑柔软:"从来没有人待我这般好过,怀亦,你为什么待我这样好?"
"我也不知道,"李怀亦仿佛害羞似的笑了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怜惜,"我只知道,你一笑,我心里就欢喜,你一哭,我就比谁都难受。不要哭了,好不好?"
……
原来,李怀亦爱着徐笙,从来没有变过。
"怀亦,你没有变。"徐笙喃喃,已经满脸是泪。胸内剧痛,为人,也为己。
"笙笙,莫哭……"李怀亦轻轻地唤,抚上徐笙温凉的脸,心底无尽的酸,酸到发疼。
玉指轻移,纱衾逦迤颓于地。
掌下肌肤莹白,桃色渐染,恰似雨打白荷,雾薄寒梅,美得让李怀亦心惊肉跳,慌忙去取那薄绡给徐笙遮掩。指尖一触到那润滑光腻的肌肤,心下一惊,手猛地一颤,薄绡落了地。
那张绝美的容颜贴住李怀亦的面孔,颤抖的睫羽似一只惊恐的蝴蝶,却不敢降落。
李怀亦只觉天人交战,胸口已经疼得发狂了。
"怀亦,让我报答你。"徐笙笑着,眼神痴迷,捧起李怀亦的脸,细细地吻上去。
软玉温香之美人如徐笙在抱,素来没有柳下惠,只是今时今日,徐笙不为傅氏,不为自由,不过为了报恩。
"不不不,笙笙,不要。"李怀亦眼角晕红,心中警钟大鸣,双手握住徐笙(裸)露的肩膀,竟是忍人所不能忍。若是往日,徐笙定会调侃之,笑骂他不解风情,而此刻,徐笙心中唯有深深感动,登时泪如决堤,汹涌不止。
"傅易辰已经是第二个傅聿甄,他只想占有我。就像那顶软帽,用尚在母胎的羊羔之皮做成,柔软舒适异常,世间少有,受尽赞美,可又何其残忍……这世上,其实只有你真正待我好。只是五年前,我不相信你,今天,我信了。"徐笙泪流满面,痛若剥皮,哀绝欲死,紧抓着李怀亦衣襟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显得曲扭,"怀亦,如今,我已经一无所有,唯有这副皮囊……"
李怀亦胸口起伏,一呼一吸间,都在痛苦,"如果我随你一起走,你会后悔么?"
徐笙咬着唇,疯狂地摇头,热泪夺眶而涌。
"笙笙……笙笙……"李怀亦搂紧徐笙,亦落下一滴清泪。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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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0 破镜 全【已修】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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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更新了三次,真的次次有大量
的修改。话说着实难写啊,这一章,
虐到自己了,不知各位是否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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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满桌佳肴,傅易辰心中是满满的愉悦,开口便问:"这是什么?好香。"
"椒姜羊排煲。"补中益阳。
"这个呢?"
"百合莲子羹。"清热解毒。
"这条鱼是什么鱼?"
"豉爆鲶鱼。" 通络固精。
"笙笙呢,怎么还不来?"傅易辰问旺叔道。
"二少爷取酒去了。"旺叔语毕,只听帘外一声朗笑,一身正装的徐笙在柯岚的搀扶之下,支着手杖慢慢地走了进来。
待徐笙落了座儿,傅易辰连忙屏退左右。
用手里的酒壶为傅易辰连斟了七杯,徐笙眼神清明似流波,带着几分调皮地道:"你来得太早,当罚。"
难见徐笙如此可爱亲近之态,傅易辰怦然心动,亦是无比开怀,顿觉失礼,惭愧之至,连忙应声颔首,将那七杯佳醪统统饮下。速度之快,惟恐徐笙再次生气。
一个虚伪至极、手段高明之人竟在自己面前露出如此乖蠢模样,徐笙也不由得一笑,自是嫣然魅惑,千岁风流,直教傅易辰看得痴了去。
徐笙顿了顿,垂了睫羽道:"辰,今日我心情好,亲自替你下了厨,可否讨一件东西玩玩儿?"
一听心爱之人有所欲求,傅易辰不假思索便答应了,随即闭上双目,张开双臂,做出任人宰割的模样。
莲出淤泥而不染,玉藏顽石而犹洁。
笙笙一如尘世的一朵玉莲,品性纯真刚烈,一向率性而为。而自己又伤害徐笙太深太痛,闻见徐笙此话,傅易辰早已明了徐笙今日好生招待,怕是虚与委蛇,要取了自己性命一泄心头之恨才好。然而,如今,两人犹如参商之时,自己犹能博笙笙开怀一笑,哪怕是剜了自己的心又有何妨啊!
这般想法之下,傅易辰只觉宿愿已了,便纹丝不动,慷慨赴死。
然而,徐笙却不动,只双目如剑,在傅易辰的面庞之上来回逡巡。谁知那脸上竟丝毫疑虑慌张也无,泰然自若。眉宇之间熟悉万分的善意温柔,竟让徐笙觉得傅易辰只是等待着自己久别相逢的亲吻。只是如今世殊事异,这般安之若素,无疑使徐笙自觉受到了轻视,心下愈加怨恨,然而手指动作愈加温柔细致,缠绵悱恻。
良久,傅易辰都不觉胸中剧痛,只觉徐笙执起了自己的双手,又听到衣料摩挲的温柔声响。
"睁开眼睛吧。"徐笙带着笑意道,并无丝毫不悦。
原来,徐笙将那对送与傅易辰的紫晶古董袖扣取了下来,将傅易辰赠予自己的翠榴袖扣替他扣上。
傅易辰颇为不解,痴望着徐笙专注可人的姿态,旋即眉目轻扬,心中不禁陡生侥幸。
莫不是笙笙原谅了自己?
徐笙再次替傅易辰斟酒,瞅着傅易辰的西装,嗤笑道:"你这个呆瓜,咖啡配紫多难看,应配上绿色才是。"
闻言,傅易辰面色登时泛上粉红,也不知是酒气,还是羞窘所致。
然而,此时此刻徐笙再也不会觉得有趣了,更不会觉得逗弄傅易辰会带来什么快感。
唯有怨恨,恨人,亦恨己。
一双翦水的眸子幽幽地盯住傅易辰,冰冷的审视由长睫半掩。两抹春山修眉之下,桃花寒潭,秋波盈盈,明艳不可方物。
在徐笙调笑意味十足的目光之下,傅易辰竟依旧显得期期艾艾,转而讪笑两下,神经倒也松弛下来。
或许笙笙真的已经原谅了自己了吧……
思及此,傅易辰仿佛被注射了一记强心针,兴致顿时高涨,大快朵颐起来。
徐笙巧笑倩兮,顾盼生辉,然则心下却是冷眼旁观,看着傅易辰满心欢喜地将那壶加了Roxic的桂花酿饮得一滴不剩。
流云散尽,月明如洗,带着一点釉彩的冷青,流转在室内。帘外十二盆菊花迎着萧瑟秋风盛放,态浓意远,骨重香严,衬着半卷新换的珠帘,竟有几分金陵十二钗的娇艳来。
举首望天,凉月将圆,可见时近中秋,只是却非意指团圆。
身边的傅易辰已经醉了,双颊酡红,嘴角呆笑,间或胡言乱语。
徐笙要傅易辰吃什么他就吃什么,还有问必答,真心实意,像个可爱的乖宝宝。
"好吃么?"
"好吃。"鼓着嘴,点点头。
"你爱我么?"
"嗯,爱,笙笙,我爱你。"依旧深情缱绻,徐笙却只觉毛骨悚然。
受伤的左腿又隐隐作痛,好似针扎一般,徐笙不可抑制地笑起来,低低迷迷,痛如尖刀锉入骨去。
寡淡的唇勾出绝艳而凄凉的笑,却让傅易辰悚然心惊。徐笙伸臂推开傅易辰,踉跄地站起来,站定在傅易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背着光的脸上挂着诡艳的笑容,一半竟是狂喜,而另一半却是冷漠。
"可是,我的身体……"徐笙缓缓地伸到颈间的扣,缥色玉指近乎细致地将一颗颗精巧的扣坨推解而出。
一只只蝴蝶展翅欲飞,激起一线磷火般的涟漪,美轮美奂,却支离破碎。
徐笙伸直优美的脖颈,高傲而冷艳,衣襟四散。那光洁如玉、柔腻如瓷的身体上竟是爱痕满布,仿佛桃花红杏落于一地未消白雪,妖冶诡艳,淫靡非常。
傅易辰眼睛发直,纵是醉意盎然,也如遭晴天霹雳,久久不能言语。
徐笙嘴唇鲜红,半露着森森白牙,笑得狂浪而凄迷。
傅易辰踉跄地站起身,抱住徐笙,几欲落泪:"不,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笙笙……"
徐笙却大力伸掌一推,冷漠而轻蔑地看着傅易辰:"你怎么会不介意,你杀了正荣,杀了潘子琛,杀了乔擎……"
"不不,笙笙,是你下令杀了正荣,不是我,是你将资料证据发给警方,也不是我,我没有杀人……"傅易辰倒在地上,表情无辜而哀绝,眼神狂痛,难以置信地看着徐笙,心如千刀万剐一般。
闻此言,徐笙大笑不止,皮骨空存,肝肠痛尽。
褪尽衣衫,盯紧傅易辰,戏谑道:"当然,你为什么要介意,你不过是为了自己,况且你上我也上得很舒服不是?"
傅易辰仿佛受了什么奇耻大辱,目眦欲裂,羞愤欲死。
而这精彩至极的表情,教徐笙齿冷,却也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
一脸嫣然笑意,徐笙逼近傅易辰,眼神锐利深邃,似要望穿傅易辰的灵魂,低低地问:"……你说,是不是很舒服?"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笑了……"傅易辰抱住徐笙的腿,叠声哀求。
徐笙粲然长笑,妖媚凄绝,清冷玉之声不绝于耳,字字却如利刃直取傅易辰的要害:"不不,你不爱我,你只想占有我,只想独占我,利用我……"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情到深处,痛不可挡,傅易辰不自觉地流下泪来。
一见那怜惜的泪水,徐笙恶之欲死,用尽全力,抬脚就是狠狠一踹。傅易辰被重重地撞在了桌脚上,小桌应声而倒,盘盏落了一地。
傅易辰捂着腹部,嘶声喘息,痛苦呻吟。
徐笙心里顿时撕裂般的痛,却咬唇生生忍住了眼泪。
今日,定要让自己死心。
那么,自己的心呢?若非傅易辰,自己的这颗心早已死了。
——眼下不过是第二次死,何惧何难?
思及此,徐笙已无惧无畏了。依旧荡出一个懒洋洋的笑意,压低声音,促狭地道:"你想不想知道,方才享用过这具身体的是谁?"
傅易辰痛不欲生,直勾勾地盯着伏在自己身上的徐笙,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满面,早已经说不出话来。徐笙自是心如刀绞,可脸上的笑容却如不受控制一般,愈发妖娆艳异而不自知。他轻轻地哼着歌儿,拖起傅易辰无力的手,贴上自己依旧湿热的□,缓缓游移,寸寸都不放过。
浓郁的麝香,粘稠的液体,无不昭示着方才战事的激烈。傅易辰双目圆睁,直直地看着手心犹带血丝的白浊,呆若木鸡。徐笙轻蔑地睹了傅易辰一眼,竟从容俯首,伸出舌来,细细地舔。傅易辰顿觉万箭诛心,痛至痹软。旋即便不知身在何处,只觉手心轻微的痒。
今夕何夕兮,相恨如参商。
花香梳骨的寒意自指尖通向中枢神经,满脸通红的傅易辰早已不会思考。怔怔地抬起头,呆望着徐笙青影之下的莹白迷乱的身体。冰霜一般的容颜是冷艳孤傲的神情,而寒泉似的清澈眼眸,浓黑的夜,苦苦索寻,一无所获,却甘愿陷落。
"你说,当初为何选择了我?"徐笙轻声诱哄。
"你还是天真的,世故成熟下的天真,"傅易辰如实回答,面带傻笑,"特别难能可贵。"
脚下是绵软的寸寸白绒,徐笙却觉摇摇欲坠,地陷了一般。
是的,他早就倒在地上。
原来,天未塌,地未陷,可是徐笙,上天入地,再无转圜。
徐笙不可抑制地笑起来,只是低声的笑,并无失态,却一连一秒钟都停不下来。
可笑,可叹。
"笙笙,不要哭……"傅易辰轻轻地说,自是万般怜惜。
"笙笙,笙笙……"名唤不绝,如魔音绕耳。
是谁,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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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姻缘一段魔,岂能容易便谐和?
好花究竟开时少,圆月终须缺处多。
皮色才情偏眷恋,妒心谗意最风波。
缅思不独人生忌,天意如斯怎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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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袖扣放入傅易辰温热宽容的掌心,一只一只手指合拢。
瞪着大得无角的眼睛,里面满是无辜,傅易辰的手都不自觉地颤抖着,仿佛手里捏着的是一条命。
这翻云覆雨手里,可不是捏着徐笙的命?
傅易辰仰着头,翁动着嘴唇,却像一个秘密一般,不知在说些什么。
徐笙缓缓摇首,眼尾猩红,妖魅非常。轻轻莞尔,如暗夜里一朵磷火般的幽昙,转瞬即灭,美则美矣,却魂灵丧尽。
手执银剪,月色凄清。
此刀一下,你我之情之义便停于此。
辰,你我,终于互不相欠。
久蓄心底的惊恐、悲戚与怨恨忽然一扫而空,眸子沉黑如洗,幽幽柔柔,冰冷入骨,似能穿透人心,偶有几点亮色,仿佛落了天上星子,定睛一看,却毫无生气。
徐笙凭栏而望,如孤魂飘渺。猩红嘴角衔着一丝深浓而虚幻的笑意,衬着他惨白清寡的肤色,转瞬疏离,触目惊心,仿佛荒茔深山之处勾人魂魄、吸人阳气的艳鬼。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哎,睡荼蘼抓住裙衩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好处牵。……咳,辜负了春三二月天。"忽地唇角冒出一串血珠,红如玛瑙,又似落下朵朵伤花。
凉风惊秋,叶颤花迷,掀起凄凉涟漪。
那一日,你我园中初见。
(春)色撩人是今年,姹紫嫣红开遍。荼蘼外烟丝醉软,遍青山啼红了杜鹃。
我本是红尘醉卧凄凉人,你竟是紫陌横纵清狂客,然那春心无处不飞悬,是月老缠脱姻缘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牡丹亭畔,青莲池边,花也好,月也圆,嫦娥来把良媒做,你我来把佳期选:此世仙侣,来生爱眷。
想那赏游倦,寻好眠,便靠你这树下静安歇,想必有心情梦儿还去不远。
如今,香椿绿影还犹在,太湖石边并蒂莲,牡丹亭下桃花繁,唯我独立空庭院。
山中一日,地上千年。只羡鸳鸯不羡仙,徘徊好梦容易醒,便似王母划线秋河汉,竟不知有离恨天。
只恨俗世如西风,一刹那,无端摧红碎绿,又似无情苍天,如环旧月,夕夕竟都促成玦。恰便是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妄我痴痴念念,当你旧情也堪怜,哪知你本就无情无爱,辗转红泪,蹉跎艳血,错看一段好姻缘。
梦回人杳,原来这良辰与美景是虚设,你我终究是有份无缘,教人抓不到鸳鸯连理魂梦前。
前路兜兜转转,千回百转,数经山盟海誓,几多风月,却为料及还是逃脱不了永世孤鸾,薄命寒鸳。
"何事云轻散,问今番、果然真到,海枯石烂?"
徐笙长笑了一声,四肢一仰,气绝般的躺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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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然梦中之情,却又何必当真?
傅易辰,你我,终于互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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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时分,傅家老宅一派灯火通明,众人惶惶不安。
傅易辰已从醉梦之中醒转,四肢酸软,双耳如鸣,头痛不堪。脑中恍然闪现幕幕此心裂肺的光景,只觉如梦似幻,只是噩梦一场,唯有那心尖上钝痛才是真实。
候在一旁的柯岚见傅易辰一醒,立即凑上前去急急禀报:"傅先生,少爷不见了,恐怕被李怀亦带走了!"
傅易辰适才如梦初醒,拍案而起。目光如炬,对着一桌残羹冷炙,哪里还有徐笙的影子。唯有手中一束千尺青丝,两枚古董袖扣而已。
此时,陆靖南来报:"李怀亦在笙园飞机场!"
"给我追!"傅易辰怒吼。
通过定位,飞机降落在小岛上,改行水路,上岸后驱车前往大屿山方向。
一路上傅易辰亲自指挥,层层逼近。
"据来报,李怀亦买了两张前往马来西亚的机票,时间是上午7点20分。"
"已致电机场酒店查实,李怀亦三日前就定下房间。"
……
傅易辰目眦欲裂,痛可锥心。
最后,目标果然显示在富豪机场酒店。
总统套房。
李怀亦于桌边饮茶,安然静等。
与徐笙相处许久,李怀亦身上竟也生出飘然出尘的气质。
"笙笙呢?你把笙笙藏到了什么地方?"傅易辰脱口便问徐笙去处,瞳中烈火熊熊,目光凶狠异常,似要将来人撕成碎片。
李怀亦却眉目淡然,无惧无畏,道:"你自己说,笙笙为何如此急于离开你?"
傅易辰顿时词穷,面孔扭曲。
"笙笙这样爱你,甚至甘愿放弃自由,然而你又是如何对待他的。"李怀亦替徐笙鸣冤。
闻言,傅易辰自责万分,浓眉紧蹙,持枪的手愈握愈紧,内心挣扎不已。
可是,挣扎又有何用。
一切,为时已晚。
李怀亦又道:"你什么都给不了他。曾经我也以为自己什么都给不了他,不过现在我做到了。笙笙自由了,我此生心愿已足。"李怀亦站起来迎上傅易辰黝黑的枪口,绽开一抹笑意,视死如归,"笙笙已经自由了,你永远也找不到他,你……"
话未完,却听"砰"的一声枪响,李怀亦应声倒地。
人虽死,瞑目如睡,却犹带着一抹笑意,无牵无挂,无怨无悔。
傅易辰怒不可遏,又连开数枪,直到李怀亦面目全非。
众人进入各个房间苦苦找寻,搜了个底朝天,竟不见人影。
陆靖南方才恍然大悟,竟是调虎离山之计。
作者有话要说:********************************
***********为舟曲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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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更新了三次,真的次次有大量
的修改。话说着实难写啊,这一章,
虐到自己了,不知各位是否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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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1 怅眺 上【已修】
作者有话要说:********************************
***********为舟曲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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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有同学说追了好久的《游园》,
笙笙好激动,要撒花~~驱除寂寞~~~
最近实习着实辛苦,又生病了,可能
会来不及更新~~~莫怪~~~但绝对不会
间隔太长(小于等于三日),笙笙在
此保证。
此文修了三次……笙笙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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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容颦=笙笙?
下章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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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刚才不让我跟?"凌敏发出极为诧异不解的声音。
身边的人登时白眼相加,强忍住怨怒,娓娓道来:"这黄翡成色金黄,水头又好,却有草花,一看就是黄龙石,根本不值那价,也就你这呆子愿意做冤大头!"
消化知识的长长停顿之后,凌敏才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原来是这个道理。"
"白痴!"对方犹不解恨地轻骂。
"那这个东西怎么样?值不值?"凌敏又涎着脸贴上来。
瞟了一眼,虽稍稍霁颜,那人儿犹是没有好气地道:"你也就这个美人觚买对了,还有这个九龙帽筒!"说罢,回身点了点账目,望着凌敏在内室里沾沾自喜地捣腾的背影,暗自怨怼:"要是拍下那阴沉木,再配个汉白玉底座,那还不发财?这个白痴!屁事儿不懂还投资古董,迟早被人卖了!"
"亏他还叫做'灵敏'!"骂骂咧咧地转过身去,却对上了一双因诧异而圆瞪的眼睛。这人直直盯着他瞧,一动不动,对自己挡道儿的恶劣行为毫无感觉,仿佛石化了一般。
要是平日,早就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戳这人的脑门了,如果是因为今日心情不佳,甩了他几个巴掌,这个没公德的家伙也怨不得别人,只能自认倒霉。可惜,手上捧着个堪称巨大的九龙竹帽筒,双手不得施展其大威,故此,唯有以一双寒星似的眸子狠狠控诉其恶行。
这时,凌敏从内间走出来,抬头便亲热地唤道:"何大哥,你怎么来了!"
何祁东这才侧了侧身,让那眼珠足足翻转了一百八十度有余的"怨夫"走了过去。然而,何祁东的眼神依旧追随着那个背影,修身如玉,青丝如云,心里久久无法平静。
凌敏走上去,拍拍何祁东的肩膀,竟呷起醋来:"大哥你不会也爱上他了吧?"
何祁东咋舌:"难道这就是你拒绝小妹的原因?"
凌敏察觉到自己失言,脸颊立时染上几许可疑的绯红,微微垂下头,仿佛要遮掩似的,身子半倚着墙嗫嚅道:"反正我不喜欢何祁萱。我,我只把她当作小妹。"
这话到了最后竟是声如蚊蚋,细不可闻,不过何祁东早知小妹求爱无望,只拍拍凌敏的肩膀,道:"我会如实转答给萱萱,你也不必再为此烦恼了。"顿了顿,又望向那玉人儿消失的方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这人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
凌敏登时警觉起来,两只幼犬似的眼睛盯住何祁东,竟有些怨毒:"何大哥,你条件太好,我怕还没表白,就被你捷足先登,故此无可奉告!"
说的还真煞有介事,表情亦是丰富至极,郁闷得五官都皱成了一只包子。
何祁东再次失笑,面容竟有些苦涩:"不不,大哥只是觉得他像极了一位故人。"
谁知这肺腑之言竟被凌敏十足地曲解了个透,又是鄙夷又是怨怒地道:"大哥,没想到你也会说出这样恶俗的对白来!还不是想追他!"末了又深深深深叹气,语气大转,轻而悲伤地道:"不过,你不会喜欢这样的人的。你不会的。相逢何必曾相识……"
何祁东被这可爱的远方表弟一逗,不禁打趣儿道:"你真像个潦倒的爱情诗人,怎么,脚踩在云端的感受如何?"
凌敏快速地瞪了何祁东一眼,旋即又目光黯然。
这着实让何祁东哭笑不得,心下只道,原来这远方表弟一旦沾上了"爱情"二字,竟变得这么有趣生动。
凌敏望着何祁东,一字一句,字字是血,道:"不是我的终究强取不得,大哥,我告诉你,他叫许容颦,言午许,宝谷容,颦眉的颦字。是我的投资顾问,不过这只是兼职。"
"正职呢?"何祁东问道。
"正职?"凌敏苦笑,"这正职便是我不敢表白的缘由之一。大哥,你可雇佣私家侦探调查。"
回到家中,何祁东瞻前顾后,最终决定亲自调查这个许容颦。
.
一日,许容颦自凌家出来,何祁东便一路尾随其至一家位于街边的小小咖啡馆。
许容颦衣饰简单,白衣黑裤,左手带着一只红翡玉镯,衬托着人如美玉,神采飞扬地跨入咖啡馆。
何祁东尾随其后,故意挑了一个隐蔽而又能掌控大局的位置,点了一杯咖啡,老掉牙地举起报纸,暗暗观察。
许容颦今日胃口奇佳,点了许多道甜品,只是烈日当空,在在浮躁,这种吃法,竟也不怕将自己腻死。
先上来的是一道香橙苏芙喱,许容颦细细品赏,表情享受至极。
这时,一位衣着风流的男子坐到了许容颦身边。
那夸张的拉开椅子的声音,尖锐刺耳。
许容颦置若罔闻,埋头与美食搏斗。
那名男子一脸深情,哀求地道:"颦,我不知道你竟然跟了他。为什么?你明知他不是那种人……"
许容颦云淡风轻,只道:"食不言寝不语,OK?"
见对方不为所动,依旧埋头苦吃,更重要的是他脸上一点波澜也无,那男子终于忍受不住这样的轻视与怠慢,恶言相向:"寝不语?一沾床,你简直就是个(荡)妇!你这不要脸的(M)B!"
(M)B?何祁东只觉震耳欲聋。
所幸整个咖啡馆唯有他们三名顾客,许容颦亦不会太过丢脸,不过,纵使宾客满座,知道后事发展的人也不会担心许容颦,因他只会处理得更加有趣。
闻此污言秽语,许容颦却依旧不言不语,甚至连眉毛也未动一下,慢慢吃完美食,才淡淡地问道:"你是真心的吗?"
那名男子立即软了语气,犹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当然,当然是真心的。"
许容颦低下了头,仿佛还在犹豫。
"你是爱我的。你记得吗?"男子继续表白,趁热打铁。
良久的沉默,许容颦抬起头来,目光盈盈,竟噙满了泪水。他深情凝望了男子好一会儿,突然屈指成爪,扑将上去,狠狠揪住男子的衣襟。
男子又惊又喜,眼底是掩不住的得意。
许容颦神情激动,痛哭失声:"带我走!带我走!我不想要再过这样的日子!带我走,带我走……"
那名男子顿时无所适从,面目纠结,连连哀唤:"不要哭,不要哭……"此时,黄金档言情剧男主角的嗓声早已走样,简直可以饰演唐老鸭。
何祁东只觉诡异十足,难道是即兴娱乐节目在此开拍?
许容颦梨花带雨,动情哭诉道:"你不是爱我么?如果爱我就带我走,难道你不爱我么?难道你只爱我的身体?你……"话至此,许容颦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微微一怔,缓缓地站起来,一手揪住那名男子的臂膀,目光爱恨交织,叫那男子心惊肉跳,五官也不自觉地扭曲起来。
"我明白了,你不爱我,你爱的只有这一具皮囊,可是,我这样爱你……"许容颦执起桌上的餐刀,举在手中,眉目凄楚,如怨如慕,却如鬼魅般风情万种地诡异一笑,道:"如果得不到你的爱,得到你的人亦是好的。"语罢,朝那名男子的喉间划去。
何祁东惊恐得瞠目结舌,险些滑下椅子去,三魂瞬间不见了七魄。
而身在戏中的男子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也是惊骇莫名,四肢乱挥一通,恐惧晚风地嘶声尖叫:"救命啊!救命啊!你疯了!你疯了!"
就这样呼喊着,头也不回地逃离了众人视线,如遇洪水猛兽一般。
许容颦见这人如飓风般地一走,仰头狂笑不已,旁若无人一般。
而作为看客的何祁东依旧惊魂未定,喘息连连,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笑声,清泠曳玉一般,十分悦耳,只因太过熟悉,才更觉如借尸还魂一般,甚是骇人。
约莫在咖啡馆待了将近三个小时,许容颦才买单离开。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西沉,血红晚霞于天际震颤翻涌,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流血。黝黑色的海峡和道路显示着血与火一样的光舌,浓云翻腾不止,人类的破灭即将到来。
许容颦沿街慢行,忽然无精打采,极度疲倦地止住脚步,倚靠在煤油街灯之下,半敛着双目,放眼天际。
何祁东藏匿于车内,与之同望这被熔岩烧灼熏蒸的可怖天色。
许容颦嘴唇微动,不知所言,神情煞是茫然。
忽然,一辆红色的名款跑车急驰而至,停于其侧。
许容颦见了,登时舒展一抹淡然的笑容,优雅地坐入车内。
何祁东尾随其后。
二人在酒店用完晚饭之后,驶入了私人宅邸。
何祁东无奈受阻,无功而返。
作者有话要说:********************************
***********为舟曲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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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有同学说追了好久的《游园》,
笙笙好激动,要撒花~~驱除寂寞~~~
最近实习着实辛苦,又生病了,可能
会来不及更新~~~莫怪~~~但绝对不会
间隔太长(小于等于三日),笙笙在
此保证。
此文修了三次……笙笙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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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容颦=笙笙?
下章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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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1 怅眺 下【已修】
作者有话要说:********************************
***********为舟曲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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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颦其实也蛮可爱的。就是那个视频
里潘子琛没有见到的那个人,会有番
外。
PS:生病了,会慢些,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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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容颦躺在沙发上,一双手臂无力地挂于两侧扶手,一双眸子茫然地望着天花板上交错的花纹。
沐浴完毕的苏友白自酒柜里取了一支酒,一手拿着两只高脚杯,向许容颦走来。还未靠近,只见沙发上的人身形一动,手一伸,已然夺过自己手中的酒,兀自咕咚咕咚地饮了一通,便一下自柔软的沙发上滑落在了地上,带着微微的醉意,凝噎不语。
每月总有这样几次莫名其妙的反应,苏友白见怪不怪,只是用情日深,难免想知道他的心结,希望可以为之排解。
思及此,苏友白干脆蹲在地上,捧住那莲瓣一般的小脸,去亲吻那些晶莹的眼泪,宽柔问道:"怎么了,为什么总是哭,多失面子。"
"苏先生若是腻了,我就回去了。"许容颦不温不火地道,说着推开苏友白微微踉跄地站起身来。不是不狼狈,但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苏友白端的是好脾气,依旧十分的耐心。双手按在许容颦单薄的肩膀上,缓缓摇首,只问道:"你与潘子琛相处了多久?"
那静若寒潭的眼中忽然激起一丝不寻常的涟漪,许容颦抬了抬眸子,黯然道:"四年零一十七天。"
"那我呢?"苏友白问。
许容颦瞬间失语,望着眼前这个专注的男人,忽然有些晕眩的茫然。
许容颦自然知道这样的专注意味着什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这久违的尊重与重视,只教人受宠若惊。
见对方依旧是无动于衷的模样,苏友白难免有些失落,理了理笑容,替许容颦回答道:"过了这个钟点,就整整十七天了。"
许容颦下意识地去看身后的落地钟,轻轻笑了一下,有点无奈,又有点不近人情地道:"虽然我不知道苏先生要说什么,但是我认为都是多余的。"
"四年的时间,至少足够让我们成为朋友。"苏友白望着倔犟的许容颦,不禁苦笑,"尽管我所希望的远不如此……以这种不光明的手段得到你,实在抱歉。"
"不,苏先生救了我,至少让我知道自己的位置,不会有任何痴心妄想。"许容颦眸色如霜,冷冷地道。
苏友白心如针扎,满腔爱意不得发泄,只展臂搂住许容颦。许容颦微微挣扎了一下,便不再反抗,连嘴角也惯性地弯起好看的弧度,只不过眼睛里依旧一片冷然罢了。
无妨,无妨,这是他的工作,不是么?
"你爱他,我爱你,原本是两回事,你明白么?"苏友白最后道。
他转过身,步入书房。
很快,里面传来了幽柔伤感的琴声。
许容颦呆在原地。
是啊,自己只不过是不愿意承认已经动心罢了。
友白,我……
可是,你爱的是我么?
我早已不是我了……
我早已不是我了……而你的怜悯又能持续多久,我不过仰仗着你的那一点点爱……
痴心妄想啊……
.
苏友白选择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还没搞定啊?"周子华自门边闪入,露出一口白牙,幸灾乐祸地靠上来。
苏友白自文件堆中抬起头来,冲着老友优雅一笑,并不掩饰自己的坎坷情路:"我对别人的退缩一向无能为力。"
"你就矜持吧,"周子华白眼相加,自背后取来一个文件夹,"你只消看看,就不必再做没头苍蝇了。"
苏友白睹了一眼,见文件夹上是周子华信侦社的标记,立时表示拒绝,且如实道:"这种东西有利有弊,我对自己本就不太自信,还是不看为妙。"
周子华摇摇头,笑道:"不是。是最近一位城中名人专程让我调查你的宝贝。"
"什么?"苏友白立时警觉起来。
"别那么紧张,"周子华安抚道,燃起一支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娓娓道来,"因为在你与许容颦交往之时,伯父就委托我调查过他,他的身家很清白,只是运道不好……"为了避免苏友白尴尬,周子华干笑两下,便含混地过去了,只正了正色,接着道,"然后我就反过去调查了委托人,简直让我大吃一惊!"说着,周子华翻开了文件夹。
在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苏友白亦是目瞪口呆。
世界上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人!
"这人和容颦像极了!"苏友白惊叫,瞪着这个名叫徐笙的男人。
苏友白常年在海外游学,今年才回港加入了老同学的演艺公司,正式贡献社会,未曾耳闻这位曾经倾倒众生的翩翩佳公子。何况,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四洲会涉黑一案已经过去了三年,又有谁会在乎一个已经成为谈资的幕后人物,即使他是这样地俊美,几乎是一段传奇……
"不,不是,是容颦像他。"周子华翻到后面,是无数张照片,来自杂志,报纸,甚至还有图书封面……
"你再仔细看看。"周子华将文件夹推到苏友白面前。
苏友白登时惊为天人。
即使是同性,阅人无数,几乎审美疲劳的苏友白依旧认为这是一个可以用"美"来形容的男人。
不,不仅是美而已。
蛾眉婉转,灵眸流盼。花貌云容,香培粉琢。冰肌玉骨,雪映寒江。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不不,脑海中飞过无数溢美之词,然而挑挑拣拣之后,苏友白词穷。
如果他愿意加入娱乐圈,一定红得发紫,一直红到八十岁。
不知不觉,已然倾倒于这画中人,苏友白犯起职业病来。
细看之下,苏友白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容颦像他。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以及不自觉的小动作,两个人像极了。然而,容颦只是单纯的像,或者说是刻意模仿之后形成的习惯,只是一具皮囊,内里却没有灵魂,而这个男人,却是气质天成,绝对是独一无二的"佳人"。
"你的宝贝真是可怜,潘子琛喜欢的是徐笙,他就顺着他的意思做了四年的完美替身,最后走火入魔,连自己本来的面目都模糊了,"周子华并未对许容颦整容之事和盘托出,生怕吓到老友,只是心下惊叹爱情之伟大,又颇为同情地拍拍苏友白的肩膀,道,"依我看,他现在恐怕是自我认同极为困难,所以索性选择逃避。"
苏友白叹息,为何不早一些知道呢?
到底在矜持什么?感情这种东西最经不起矜持。
心底一阵懊悔挣扎,如万箭诛心,随即豁然开朗,好在前方尚有一线生机。
见苏友白冲着照片若有所思,喃喃自语,周子华不悦地敲敲桌面,沉声警示:"你可别爱上此人,本次案件的委托人是傅氏大佬,你惹不起的,而且徐笙很可能已经不再人世了。"
苏友白心里一动,道:"和我有什么关系,只是,我竟不知道原来是这样。"
一语双关,深深一叹。
"小说永远来源于生活,"周子华不自觉地冷笑,"傅易辰这人也够狠,为了留住徐笙,揭发徐笙谋杀一名男子,又在监狱里找人代罪。如此一来,'徐笙'便在监狱里服刑,就算真正的徐笙逃到了外面,也无法使用证件和账户。"
苏友白惊得哑口无言,只余一双圆瞪的眼睛逼视着周子华,满脸的难以置信。
周子华摇摇头,眯缝起眼睛,呼出一口烟雾,道:"远远不止这些。他给徐笙做了一些神经方面的切除手术,据说还亲手打断了他的腿,将他囚禁在家中,命人日夜监视。只是最后,徐笙还是逃走了。"
苏友白大骇,登时冷汗盈额。
这样纠缠的爱……现实中的故事要是曲折离奇起来,简直教人叹为观止。
"你打算怎么处理?"苏友白问道。
"我可不想杀人,自然是说调查未果,半价退还。"周子华戏谑地道,侧了身,将烟按灭在烟灰缸中。
"没想到你还有如此感性的时候。"苏友白亦调侃起来。
"放心,不会让你的宝贝有事的,"周子华笑道,又眨眨眼,顽皮地道,"傅易辰一定会亲自来看看,不过,我相信他亦是个中高手,定能应对自如。"
每日下午,许容颦都会去凌宅附近的那一家街边咖啡馆吃茶,傍晚时分,便会有一名男子驱车将之接走。何祁东已经总结出这个经验,也有幸与之搭讪。再加上长达一个星期的观察,何祁东几乎可以确定这个许容颦就是失踪已久的徐笙。一经确认,何祁东立即汇报给傅易辰。次日,傅易辰便怀着极为谨慎的态度来到了周子华信侦社。但是,苦等数日之后,周子华却表示调查无果,并退还了一半的佣金。
不出周子华所料,傅易辰果然亲自来到咖啡馆,希望能见到"徐笙"一面。但是却在见到之后,立即起身返还。
只能骗得了何祁东,却骗不了傅易辰。
这不过是一个与徐笙外形极为酷似的人罢了。
或许,徐笙真的已经葬身大海,不在人世。
傅易辰顿觉心灰意冷,对世间再无留恋,当场举枪自戕,无奈未遂。
自医院醒来,形如枯槁,心若死灰,堪比行尸走肉。
日日夜夜所思所想皆是一人,捶胸顿足,痛不可挡,笙笙,笙笙……不绝于耳。
深夜一人无端惊醒,却见紫气袅袅自鎏金兽炉里升起,于空中化为无形。月华凄清,透过回纹格,形成淡淡花纹洒落在那一袭熟稔于心的白衫子上。
余香尚在,魂梦已杳。
一切只是镜花水月,海市蜃境。
顿觉万箭诛心,魂梦皆碎,嚎啕恸哭,永失我爱。
此痛绵绵,切肤入骨,苦苦研磨,至死方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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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颦其实也蛮可爱的。就是那个视频
里潘子琛没有见到的那个人,会有番
外。
PS:生病了,会慢些,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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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2 肃苑 上【已修】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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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在纠结结局……首次晚上更新,
新鲜热辣~不知大家还记得刘子嘉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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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岁的刘子嘉提前完成学业,正式成为傅氏高层的一员,为以后接手傅氏打下基础。
傅易辰亲自驱车前往机场接机。
一听乡音便觉自心中生出归属感来,莫名安定,亦十分闲适自如。
"变化好大,都要认不得啦,不知中环那家九记可有变,牛坑腩真的好好味,想起来就流口水!"刘子嘉一上车便说个没停,将鼻子紧贴车窗,望着新鲜热辣的闹市街景。
"没变,依旧是歌赋街廿一号地下。"傅易辰面带微笑,心底亦觉得安慰,好久不曾听过真正的"人声"——自那人走后,傅易辰即变得沉默寡言,鲜少与他人往还,亦极少唤友饮食同欢,最多的时候便是刘子嘉自大洋彼岸长途电话,也只得一点时间,哪里能过瘾。
"认到好男仔么?"傅易辰望了望后视镜,不自觉地莞尔,充满了宠溺。
刘子嘉本性纯良,并未因早年的经历变得自暴自弃、疑心疑鬼,经傅易辰关照,恢复健康,离开收容院,成为傅家一分子。子嘉努力抓住机遇,也知勤能补拙的道理,故读书刻苦。虽非十项全能,但亦从未让傅易辰失望。
"认到也不让你知,你才得三十七,变得好罗嗦。"刘子嘉白眼相加,脸上却挂上了可疑的红晕。
原来,刘子嘉已出落成了一名妙龄少女,已懂得情情爱爱。
远山迷离,流云横曳,朝暾夕月,风雨无情。
料峭的春姗姗来迟,转眼即成热夏,继而开到荼蘼,冷秋将至。
原来,十年过去了。
"这样同长辈讲话?索菲亚没有好好教你。"傅易辰笑道,却是发自内心。
傅易辰很久没有笑了,却并不是完全快乐。
"咦,这里不是去老宅的路。"刘子嘉惊讶地道。
"老宅已真的老了,正大修呢。"傅易辰直视着前路,移树飞花,叠翠骈红,已入私人领地。
然其后顾,却是一片茫茫。
是梦幻泡影,如雾如电。
十年生死两茫茫。
二人站定在一座宅院之前,门边的石柱上挂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铜牌,上面写着"□园"。极力辨认之后,才知是一个"笙"字。
无端地,刘子嘉一踏入笙园,便觉得这气氛与别处大有不同,却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
竹涛声声,曲径通幽,刘子嘉一路皆是惊叹陶醉之色,竟不知现实中仍有这般雅致秀美之所在。
傅易辰领着她来到一间厢房之前。
几株数尺高的芭蕉,翠绿如盖,且听凤尾齐摇,龙吟森森,端的是应了那一副对联所描画的景色——"芭蕉青云载雨过,展尽潇湘数尺心。"
抬头又见"瑶池仙境"四个端方秀丽的大字,刘子嘉知道那典雅的字体叫做"隶书"。
层层日影,深浅恍幻,云护烟笼,暗香浮动,光彩澄鲜,真如太虚化境。傅易辰含情凝睇虚空,似乎见到徐笙浓睫染翠,把扇凝眸,玉指拈花,嫣然而笑,胸中自是涌起千般眷念,万般怀恋,几欲破身而出,而旋即又见绛红夜色之中,徐笙醉眼哀红,眉目楚楚,青丝坠地,义绝恩断,又觉刺骨锥心,悲痛欲绝,被打回原形。
光天化日之下,傅易辰神夺魂销,如堕魔障,咽喉焦灼:"敢是咱梦魂儿厮缠?咳,寻来寻去,都不见了。"
见傅易辰呆立于原地,表情哀戚莫名,眼中似乎要迸发出凄怆惨绝的光来,刘子嘉心下一动,只觉讪讪,亦不好打扰,便兀自步入房中去。
下午茶的时间,傅易辰自然没有这等空闲早早返回公司去,只留刘子嘉一人在笙园。
"旺叔,为何这后园不让进?"刘子嘉望着窗外花枝树影,心旷神怡之余,便想起那传说中的"禁地"。
旺叔的手势顿了顿,低低地道:"自七年前便封上了。"
"咦,为什么?"刘子嘉无限好奇,又会想起傅易辰白日里的光景,暗暗地道,"我预感这一定是一个故事。"
旺叔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只道:"这个奶茶是大少爷请华芳园的师傅过来现泡的,小姐慢用。"
刘子嘉见旺叔这般讳莫如深的模样也不再相问,只觉这般窥探他人心思以及领地多么羞耻,园中他处也未必会输给这未曾见过的后园。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就告诉陈妈,陈妈是这边的老用人了,大少爷那边还有些事儿要办,如果没有其他吩咐,我就先走了。"旺叔最后说道。
刘子嘉摇摇头,只关心道:"管好我的工作狂老爸,教他早点歇息。"
旺叔笑着应好。
晚饭后,刘子嘉待在傅易辰的书房研读公司的资料,命人不许打扰。直到困意渐起,刘子嘉一看时钟,已是十二点,早过了入睡的时间,便整理了资料笔记,往自己的居室走去。
残月当空,寒星微末,树影森森,心事重重,周遭是沉寐一般的死寂,偶有晚风凄凄低徊街畔,竟似孤舟嫠妇呜咽之声,教人胆寒,不禁加快脚步。
当路过那月洞门之时,刘子嘉只觉冷汗骤然渗出脊背,双腿发软险些摔倒在地,因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那女子哀泣之声,凄迷哀艳,欲断还萦,来自那神秘的、生人勿进的后园。
不知怎的,刘子嘉突然不再害怕了,沉下脚步,慢慢靠近那扇门,没想到一拉那沉重的锁链,门便开了!
是人?
是鬼?
刘子嘉心下一空,四肢乍凉,不知是进是退。然而这般一想,这风似乎都刮得更紧了,亦觉这园中好似幽谷寒涯,有一股极阴寒的气息汹涌而来,教刘子嘉浑身寒毛乍起,哆嗦半晌。
"算了,死就死了!"刘子嘉一鼓作气,脚步一深一浅地向前探去。
借着黯淡清冷的月光,荒草成蹊,残垣断壁,眼前一派萧索荒芜的光景。虬梅冷落,残荷空翠,谢桃暗随流水;烟梢露叶,俯仰披离,月影绰绰,似有鬼灯青青。
风沉露,云暗斗,月勾星,却不见伉俪往年许多情,只是愿未了,缘已尽。
小径蜿蜒,柳枝枯垂,只见假山边,清池畔,竹涛拥翠,花影扶疏之处,隐隐有一凉亭飞角翼然而出,十分别致。
月色幽柔,暗香迎送,倒不觉森冷诡谲,刘子嘉只觉凄凉无比,忽地想起少时听到的曲子,犹自喃喃其中唱词:"牡丹亭、芍药阑,都荒废尽。"
伫立风中,暗自感怀半晌,刘子嘉便继续走上前去。
越走越近,那哀戚的哭声愈发明晰,真叫人忐忑。
那亭下竟有微弱的光!
刘子嘉大骇,慌忙躲入乱石藤影之下,登时汗如雨下。
平复了心跳,迅速张望了一下,便稍稍安了心。
那光只是火光,大约是烛火之类——并不是鬼,是人。
可是夜深人静之时,来此禁地的会是谁?
竖耳聆听那妇人零碎哭音,痛彻心扉,令闻者恻隐。
她对着不知名的暗处哀唤:"……少爷……少爷……"
少爷?
难道傅易辰有个儿子,自己还有一个兄弟?
不不,怎么可能,洁身自好的傅老爸户口上至今是未婚。
那会是谁?
终究好奇心占了上风,刘子嘉默默靠近,屏息倾听。
只听那妇人泪如雨下,哀思如潮:"……以您的性情怕是不肯投胎的,大少爷怕您不肯回来,就把园子封了,好让您不必做那些个孤魂野鬼……如今老宅大修。大少爷怕打扰您,只唤了老奴过来打点……那天知道您走了,大少爷就决定跟您去了……"
刘子嘉越听越糊涂,可心底却无端地动容,泪水不禁湿了眼眶。
妇人继续道:"后来被陆堂主救了回来,现在七年过去了,大少爷也没动过死念,说是这样下一世便不用这样纠缠了……您不要怪大少爷,大少爷他……"
大约是情到深处,那妇人伏到在地,泣不成声,只余几声悲唤,哀绝欲死。
刘子嘉亦是眉心微皱,神伤黯然,久久立于原地,一动不动。
这千回百转,寸断柔肠的爱情……
寒风又起,群鸟夜惊。
只听那妇人分撒香花一路,执着一盏红色的灯笼,慢慢远去,犹在哀唤:"笙少爷……笙少爷……"
笙少爷……
笙园……
电光火石间,刘子嘉明白了。
这个笙少爷才是"笙园"真正的主人!
他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为舟曲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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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在纠结结局……首次晚上更新,
新鲜热辣~不知大家还记得刘子嘉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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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2 肃苑 中【已修】
作者有话要说:********************************
********为舟曲、伊春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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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笙会加油的……最近很是可怜,生
病了。真的有修改……
……太子失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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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妇人远去,红光渐渐消失在山石花树之中,刘子嘉才顺着小径拾级而上。
凉亭八角,挂着铃,垂着纱。横匾上写着"有凤来仪"四字,右下角写着"聿甄亲题"四字。
聿甄?
傅聿甄不是自己应该称之为"祖父"的人?
刘子嘉怔了怔,却毫不迟疑地抬脚,踏上枯叶清扫的石阶。
柱子上亦刻着诗句"催花御史惜花天,检点春工又一年。蘸客伤心红雨下,勾人悬梦采云边。"
亭下石桌上果真摆着祭品。
一张湘妃竹凉榻,凉意清浅,上面置着一只云锦枕头,因多年把玩有些破损,织就的花纹亦显得光滑平整。软枕上仿佛可见一块温柔的塌陷,似乎适才有人在那儿小憩了片刻,对这枕头爱不释手似的。
刘子嘉抬头一望,梁上竟雕着《牡丹亭》。
四出八景,虽是腐蚀得厉害了些,端的是精美绝伦,令人移不开眼去。
刘子嘉掩口惊叹。
慢慢坐于榻上,身下竟磕碰了一下,取出来一瞧,是《牡丹亭》昆曲全本。风吹页乱,却见"梦长梦短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一句,使刘子嘉怔怔,又觉怅然无限,思绪幽幽飘向天边去。
好景艳阳天,万紫千红尽开遍。湖山畔,云蒸霞焕;雕栏外,红翻翠骈。
杜宝黄堂,生丽娘小姐,深居闺阁,春情难遣,怀人幽怨,青春抛远。于是结伴春香,一同游园,爱踏春阳。感梦书生折柳,邀丽娘云雨欢幸,惜玉怜香。无奈梦醒魂惊,丽娘竟为情伤。竟夜无眠,园中寻梦,旧梦不得,思之成病。病即弥连,描容写真,埋太湖石下。中秋情殇,丽娘死葬梅根,此情眷眷,至死不渝。
三年上,写真有灵,竟求得梦中柳梦梅与之相见,人鬼相逢,情不可抑,既知两人有宿世姻缘之分,遂情许圆梦,回生定配。赴临安取试,寇起淮扬。正把杜公围困,小姐惊惶。教柳郎行探,反遭疑激恼平章。风流况,施行正苦,报中状元郎。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杜丽娘为情而死,为情而生,真乃情之至也。
思及此,刘子嘉仿佛听到了那熟悉的曲调声,委婉绮丽,缠绵悱恻,深情饱满。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淹煎,泼残生除问天。"丽娘思春苦闷,满腹幽怨,对爱的渴求,对自由的希冀,令刘子嘉不觉叹慨神摇,感同深受,情伤不已。
忽而又听唱到那丽娘唱到:"忑一片撒花心的红影儿吊将来半天。敢是咱梦魂儿厮缠?咳,寻来寻去,都不见了。牡丹亭,芍药阑,怎生这般凄凉冷落,杳无人迹?好不伤心也!……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丽娘寻之不得,梦境幻灭,柔肠百转,无望哀绝,刘子嘉亦觉情殊怅恍,心痛神驰,眼中落泪。
定了定神,刘子嘉转过身对着那遥远的月洞门下,却见花漏窗边,月光清澈若白昼,一人白裾飘香,修身玉立,仿佛于那迷离梦幻的翠色之下,缠绵悱恻的(春)色之前。
满天光华洒于其身,冰肌玉骨,香魂玉魄,不啻月殿仙人。
刘子嘉心下一惊,却非恐惧,只喃喃道:"你是谁?"
眨眼间,那人步履轻移,已至眼前。清心玉映,白檀幽幽,眸若春水,嗓音清泠柔脆,带了一点点娇嗔:"你怎生拿了我的东西?"
刘子嘉一愣,眼神痴迷地望了一阵,心如擂鼓一般,此时,手中的《牡丹亭》已然在了那人手中。
那人翻了翻,兀自摇首,失望不已:"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不可信,不可信……"语罢,玉手一展,将书向前一掷,落在了刘子嘉怀中。
刘子嘉慌忙一接,只觉莫名其妙,奇道:"你是谁?"
那人不答话,信步而下,只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死,死者可生。然梦中之情,又何必当真……"千回百转,如笑如呆,叹情丝不断。
刘子嘉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一下蹬腿起身,追上前去。
"啊——"地一声尖叫,刘子嘉脚下一空,只觉天旋地转,跌入黑暗之中。睁得眼来一看,豁然开朗,惊喘不已,原来自己竟睡在凉榻之上,怀中正抱着那册属于梦中人的《牡丹亭》。
白衫,檀扇,蝴蝶扣。
一颦一笑,千秋绝艳,玉骨风流。
原来竟是幻梦之中!
忽地想起梦中人所言,刘子嘉慌忙将那《牡丹亭》好生安放在小几上,再也不敢擅自翻看。正要起身逃离现场,却听一声暗含了激动与迟疑的轻唤:"笙少爷?"
身后诡艳的红色柔光慢慢逼近,扶疏花木皆虚浮着深深浅浅的红,似是流动的血光一般,煞是骇人。忽而脑中又想起那青面獠牙的恶鬼冤魂,刘子嘉登时魂不附体,汗出如浆,只是身体却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竟移动不得。
直到那妇人慢慢走到刘子嘉面前之时,刘子嘉突然想起了旺叔在临走之前的话语,指着妇人,大声惊呼:"你是陈妈!"
陈妈一见是刘子嘉,道:"原来是子嘉小姐,这里是禁地,还是不要来得好,老奴不会和大少爷说的。"
想到傅易辰肃穆的神色,刘子嘉心下一惊,只辩解道:"我、我不小心……"
陈妈截言道:"小姐早些回去休息吧。"说着,将手中的灯笼塞到刘子嘉手中,安抚似的拍了拍。
刘子嘉愣了愣,捏了捏手中的竹柄,嗫嚅了半晌,只好将原本想问的话统统吞回腹中,闷闷地应了声好。
亲眼看着陈妈落了锁,刘子嘉便明白这秘密是无望从这园子之中知晓了,故此,便转身离开。但回想方才梦里现实经历的一切,又觉愁肠百结,睡意全无,便顺着小径,观赏起这一间一间的厢房。
驻足于一间厢房之前,那柱子上一副对联:黄土陇头送白骨,红灯帐底卧鸳鸯。
人生短短数十载,爱欲纵是浓腻,眷恋纵是深沉,亦敌不过生老病死,事与愿违,只是刹那芳华,终究不过是荒烟坟茔处,一朵转瞬即逝的青磷鬼火罢了。
换言之,此间沧桑浮世,没有永恒的爱情,亦没有超越生死的爱情。
可是,纵使艰苦无奈,亦有一些人矢志不渝,垂死挣扎,生相痛苦不绝,死相曲扭可怕。
影影绰绰的红光之下,这十四言更显凄艳诡异,萧索荒凉,刘子嘉顿觉丝丝阴寒绕上心头,惆怅不绝。
信步而游,不知不觉间,竟又回到了书房。
刘子嘉哀叹一声,原来潜移默化,自己也与傅老爸一般以事业为首。
刘子嘉走到书桌前,翻了翻今日运送过来的卷宗,刚选了一卷来瞧,一打开却又着实没有兴致翻阅,唯有作罢。
所幸在这书房里转转悠悠倒是在书架上发现了许多闲书来,简直浩如烟海。
惊叹之余,刘子嘉却不曾犹豫,将一本《牡丹亭》取了下来。
鼻尖轻嗅,那股空灵沁脾的白檀香气仿佛犹在萦回。
掸去灰尘,摆正在眼下。
牡丹亭下,那超越生死的爱情绝唱;笙园之中,这红绡梳骨的死亡阴影。
刘子嘉深深吸气,已经决心解答笙园里的这个秘密。
离开笙园的时候,见那长长私家山道上,杜鹃荼薇红过,已成残叶枯枝。因怕徐笙见了伤感,便派人统统掘掉,栽上些四季秋海棠与德布坦蒂山茶。
张罗了三日,终于沿路铺好。
骄阳之下,花姿姣丽柔媚,艳夺晓霞,叶色鲜翠欲滴,生气勃勃,端的是好光景。
然而,傅易辰却立即想到了花落泥淖的凄惨景象,眼前仿佛又浮现徐笙泪眼望穿,哀绝欲死之景,登时黯然神伤,泫然悲沮。
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往事,不堪回首。
傅易辰嘱咐了陈妈请专人打点,便匆匆离开了这伤心地。
老宅后园之中,依旧是一派清妍春景,美则美矣,却刺骨锥心。
合抱之粗的香椿,自刺目的阳光之下,密密织成一片凉阴,化为深浅不一的光斑闲闲洒落,似透明的树叶铺洒在地,清润可爱。那湘妃竹凉榻上凉意清浅,仍是那一块大红锦缎的蟒纹软垫。软垫上仿佛可见一块温柔的塌陷,似乎适才有人在那儿小憩了片刻似的。
白衫,檀扇,蝴蝶扣。
一颦一笑,千秋绝艳,玉骨风流。
然而,投石落水,涟漪千叠,哪里还有玉人身影?
"……咱一似断肠人和梦醉初醒。谁偿咱残生命也。虽则鬼丛中姊妹不同行,窣地的把罗衣整。这影随形,风沉露,云暗门,月勾星,都是我魂游境也。到的这花影初更,一霎价心儿罥,原来是弄风铃台殿冬丁。……"耳边萦绕不绝的悲凉凄艳的唱段幽幽响起,仿佛是徐笙来自未知远处的嘤嘤哭泣。
眼角晕红,淌滴血泪抛残红豆;悲恨无语,万里相思倚枯画楼。
遥想旧年光景,穿花拂柳,二人携手同游。
姹紫嫣红,香云缭绕,不似人间凡景;人花相映,十指连心,更胜神仙眷侣。
犹记那一晚,暗夜流转,月色溶溶,徐笙脸庞朦胧如玉,凤眸似水,口若含丹,呵出一朵朵诱人的红。
傅易辰眼含热泪,柔情无限:"我答应你。我们建一个园子,和这里一样好不好?"
徐笙柔声相答,情深意切:"我们春可闲庭对弈,曲水流觞;夏可雨中采荷,池亭观鱼;秋可登高赏菊,杯中玩月;冬可晴窗呵冻,寒枝数梅。"
言犹在耳,物是人非。
彼时鸳鸯情深,鹣鲽意浓,如今,拜月堂空,骨冷即成秋梦。
前尘隔海,不堪回首。
心已知错,然追悔,经已莫及。
自那日徐笙漏夜出逃,傅易辰都没有放弃过寻找。然而上天入地,几乎用尽所有人力无力,却一无所获。直到两年前的那一日,于凌晨时分,傅易辰一行人在海边捡到一只粉红袖口,在验证上面的血迹与徐笙的DNA相吻合之后,所有人都相信徐笙已经不在人世。更何况,当年游艇失事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只是当时傅易辰不愿相信罢了。
"……生和死,孤寒命。有情人叫不出情人应。为什么不唱出你可人名姓?似俺孤魂独趁,待谁来叫唤俺一声。不分明,无倒断,再消停。……"
仿佛远远见到那人清隽的剪影,领口那双精致灵动的蝴蝶扣,展翅欲飞,患得患失,难以忘怀。
那发,那眉,那目,那唇,那身上幽幽清香,好像初见的那一天深浅不一的透明的绿编织在他的身上,好像一层绀碧的薄纱
——他太美,傅易辰快要窒息;他太美,仿佛下一刻就要化烟而去。
他回来了!
傅易辰欣喜若狂,心驰神往。然而,快步走近一看,哪知竟只是镜花水月,海市蜃境,旋即如遭重击,魂梦皆碎,一下子跪倒在地,热泪决堤,痛哭失声。
他再也不愿回来……
笙笙……
笙笙……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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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笙会加油的……最近很是可怜,生
病了。真的有修改……
……太子失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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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2 肃苑 下【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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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fe is a circ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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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过刘子嘉手中的钥匙扣,傅易辰只觉似曾相识,仿佛听谁提起过。
钥匙扣的椭圆形玻璃坠子内绘有杜丽娘小像一帧,第十二出寻梦尾,丽娘寻梦园中,直至困倦,寐于梅树之下。右边写着一行蝇头小字: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
记忆里的那双凝了天地光华的眸子,清亮澄澈若秋水,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菱唇浓艳欲醉,沁脾天香,衬着银牙半点,犹如斜倚花树的山精鬼魅,美得让人竟心生哀绝。
傅易辰笑道:"好别致的小玩意儿,哪里来的?"
若是笙笙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若是……没有若是。
一切仿佛都在昨天,双重伤口日久弥新。
刘子嘉不言不语,神色复杂,将坠子里的储存卡取了出来。
傅易辰心下一惊,狐疑地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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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事如暴涨浪潮凶狠来袭,如魔如障,兜头盖脸。
傅易辰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刘子嘉亦是呆怔而立。
原来,笙笙早就知道了一切……为了大局,起先的隐忍,最后的离开……
然而,自己居然……
傅易辰站在一副字画之前。
那是每年入秋之时,傅易辰都要默写一遍的悼文《祭笙笙诔》。
字迹未干,犹有墨香。
"……珠销玉毁,殒然如醉。愀然独逝,舍我何存?天长地久,欢合悲分。浮世终老,哪堪独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也如何,不终往告?……绿萼初破,白莲绽朵。鸾鸟顾影,西风惊错。孤阙挽翠,寡殿流红。轻烟玉笼,雪肤花容。思栖情驰,天涯地角。靡日穷欢,心肝徒劳。掩泪望绝,何有秋眸?烟眉弗在,何乐趋从?试瞻天地,何探尔踪?
……
呜呼哀哉!风露清愁,绝姿世希。绝艳易凋,倾城易祸。呜呼哀哉!沉乌眠兔,万物皆漠。雨潇云暮,非见如昨。呜呼哀哉!遗情眷眷,涕泗涟涟。暮树苍荒,哀摧长歌。"
刘子嘉默念在心,不觉为之黯然神伤。
"当初我决定收养你,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傅易辰望着字画,沉吟道。
"为什么?"刘子嘉奇怪地问道。
触上刘子嘉不解的眼神,傅易辰宠溺地摸摸刘子嘉的头,失笑道:"因为我相信只要有爱,有心,就一定能改变一个人,但是我相信了改变,却不相信他。"顿了顿,傅易辰继续道,"爱上一个人的动机很多。我首先迷上了他的东方气质,然后是英雄主义,我现在看上去有些荒谬和幼稚的英雄主义。我坚信我的爱可以改变他,至少让他忘记他的那些情人,最后他做到了,可是,我没有相信他。于是,作为报复,我剥夺了他最渴望的自由。我囚禁了他。他不堪忍受选择逃离,最后死在途中。"
刘子嘉瞪大眼睛,惊得说不出话来。
自从识得爱情以来,刘子嘉一直以为"得不到他的心,得到他的身体也无妨"只是故事里的事,甚至只是无聊的笑料,然而在现实中,却是这样迂回百转,个中甘苦冷暖,唯有饮者知。
"现在,我才明白,我以为我这样做是因为爱,但是,对他而言,是一种痛苦,是一种折磨。我明知道我的爱是他最后的希望,却亲手将它变成了伤害。我欠他良多,你知么?"傅易辰低低道来,心痛如绞,不可自抑。
这种无可倾诉的追悔与痛楚,已经折磨了他十年,且依旧会继续下去,一日比一日更甚,至死方休。
刘子嘉万分同情,轻轻握住傅易辰的手,郑重地道:"我知。"
"好在有你陪伴,子嘉。"傅易辰衷心地道。
十年来,可爱的子嘉为傅易辰带来无数欢乐和理解,傅易辰不是不感激的。因为自徐笙离开之后,傅易辰亦像以前的徐笙一样,再也不相信帮中之人,包括心腹薛正荣和陆靖南。
是的,薛正荣自加入傅氏开始,便一直是傅易辰的心腹,并且是由前任门主傅聿甄特定的,表面上跟着徐笙做事,受徐笙指使掌控,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保护傅易辰罢了。在傅聿甄眼中,徐笙不过是一件精致稀奇的玩物,一枚棋子,而唯有自己的儿子才是最重要的。可怜徐笙,在最后一刻,都在为冤枉薛正荣致其枉死而悔恨不已。
偌大的一个傅氏,唯有权力和利益,独独徐笙一人被蒙在鼓中,孤军奋战。他曾以为傅易辰的爱是他内心的唯一倚靠,使他的灵魂不再彷徨。却万万没又想到,一切只是徒劳与妄想,到头来,能够仰仗的不过是自己。
"几乎是第一次见到他,我就爱上了他。"傅易辰笑道,眼底是满溢的温柔,"那时候我二十七岁,有过男人,也有过女人,但是我从来没有真正爱上过一个人。"
"你是说,徐……笙?"刘子嘉迟疑地念出这个名字,顿了顿,仿佛难以置信般再次询问:"一个男人?"
傅易辰颔首,为刘子嘉斟上酒,却问道:"他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是么?"
刘子嘉望着澄黄透亮的桂花酿,自那柔软的涟漪之中,忆起那飘然若仙的梦中人。
他,就是徐笙。
"他,很美。"傅易辰低喃,目光痴缠地望着窗外,帘外的一勾凉月,数叠浓云,仿佛他的笙笙又现身于桃花飞雨之下,转睛盼顾,眉妩连娟,玉骨风流。
十年了,傅易辰依旧记得那一日,凉亭中,拈取那一片落于徐笙眉心的花瓣之时的温柔。
刘子嘉望着傅易辰,不可置否地笑了笑。
情人眼里出西施。
"曾经我以为毕生的恋人就是工作,当我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我便犯了错误。"傅易辰道。
"这不是借口吧。"刘子嘉忽然冷笑一记,一语道破。
傅易辰讪讪,懊悔不已,抿了口杯中酒,悲哀地重复:"是的,这不是借口。这个错误,我一直无法原谅自己。因为这是一个原本可以弥补的错误,可是我为了傅氏的利益,牺牲了他。"
"日复一日,我的嫉妒与独占欲无限放大。我派靖南监视他,干扰他的事务,让他无法完成父亲的遗愿,让他永远留在我身边。"傅易辰眼中流下泪来,"我欺骗他,利用他,伤害他,我甚至为了他,背叛了父亲,让傅氏重回四洲会,击败周氏、潘氏、乔氏,我以为我得到了一切,但是事实上,在我下决定的那一刻,我就注定失去一切。最后,我失去了。"语罢,傅易辰狂饮一通,一言不发,只是呆望着帘外,默默流泪,痛苦异常。
刘子嘉回想起音频中那锥心刻骨的真相,又想起那寻梦不得、倦卧梅根的丽娘,只觉五味杂陈。望着那高挂房中的祭文,字字泣血,句句是泪,撕心裂肺,百转千回,感其深情重意,更是千般悲悼,无限哀思。
傅易辰悲极反笑,毁天灭地,绝望欲死:"我已经永远失去他。"
只见傅易辰抬手便又要斟酒,刘子嘉慌忙揽住,好生劝慰。
傅易辰苦笑:"也罢,我们接着说。"
刘子嘉垂眸屏息,静心倾听。
故事离奇凄美,悱恻缠绵,荡气回肠,教人扼腕。却道是:
"一段姻缘一段魔,岂能容易便谐和?
好花究竟开时少,圆月终须缺处多。
皮色才情偏眷恋,妒心谗意最风波。
缅思不独人生忌,天意如斯怎奈何?"
"找过他么?"刘子嘉红着眼,问道。
傅易辰缓缓点头,双眼血红,执着酒壶慢慢站起,漫步蹒跚地走向房间,只道:"明日,同我一起去祭奠他。"
刘子嘉呆呆颔首,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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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3 还魂 上【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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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良的笙笙让他们相遇了……但是,
他们真的会在一起么?
好吧这一章笙笙"如花"了。
曰:
十二少,三八一一,老地方等你。
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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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过济公庙上香,傅易辰一行人驱车来到九龙公园。
刘子嘉知道傅易辰是想看看那里尚未凋零的"雨洒黄金"。
那个无法实现的誓约。
傅易辰轻轻吟诵那首诗《我可否将你比作一个夏日》:
"我可否把你比做一个夏日?
虽然你比夏日更加可爱更加温顺。
狂风吹落五月娇嫩的花蕾,
夏日匆匆,旋即将尽;
有时太阳如天眼般过于灼热,
有时他金色的面容又被遮蔽,
所有的美终将褪却,
偶然摧折或是自然消褪;
然而你如永恒夏日般不会凋谢,
俊美风姿将永远翩翩,
死神也无法向你夸耀他的阴翳,
因你将于不朽的诗行之间生息,
只要人类还活着一天,眼睛能够看见,
你将随着这首诗,永远活在这世界。
诵毕,傅易辰望着花架上的蝤曲枯枝,神情疲倦,眸色哀戚。
金黄花瓣不住落下,犹如黄金急雨,刘子嘉手捧一大簇金色雨花,不住埋首轻嗅,轻绽真心的笑颜,眉眼弯弯,温婉可爱。
远处有一队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小学生,在老师的指导下安安静静地写生。
往事历历在目,人却阴阳相隔,一时哀绝欲死,傅易辰竟重复起徐笙那日所言,眼神痴缠迷离,声音极低极沉,仿佛低到尘土中去,却隐隐萦绕着一丝甜蜜:"你知这是什么花?夏季某夜,花开成海,随风而落,落完即止。年年如此,看得我心累。"
刘子嘉听得不甚清晰,眼见傅易辰魔怔之态,动容至极,哽咽道:"是'雨洒黄金',golden shower,我们在九龙公园。"
傅易辰却恍惚地笑,摇头摆手,柔声道:"不不,子嘉,这是紫藤。"
刘子嘉站在傅易辰身后,将手放在傅易辰的肩上,望着漫天花雨,心底凄冷,无奈地道:"对,是我错了,这是紫藤。"
而这时,傅易辰却忽然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紧盯着前方,表情阴晴不定,仿佛时空交错。忽地,傅易辰捂住脸,已然回到现实,惋惜般地低喃:"不不,这是'雨洒黄金'。"
刘子嘉苦笑,望着傅易辰将那袖扣和长发埋在树下,以静默,以眼泪。
傅易辰抬起头来,神形枯槁,仿佛又老了十岁。
是夜,刘子嘉微微推开傅易辰的房门,只听那悠扬清丽的曲声流泻而出,而傅易辰坐在书桌前,瞑目如睡,听得如痴如醉。刘子嘉深深叹息,只觉好生压抑,便溜出酒店,放飞心情。
十二点,夜市刚起,刘子嘉融入人群中去。
香港近年变迁太大,移山填海,翻天覆地,五年时间就换风景,只是这夜市总是一般景象,拥挤,香甜,浓烈,喧闹,新鲜,如潮涌。
游游荡荡于美食之中,却想起那个故事,刘子嘉不免伤感,便放慢步伐,信步游走。
当停下脚步的时候,竟是一个算命摊子。
雨棚之下,悬着些油污发黄的旧布条,上面的字样早已是团团乌黑,看不出意思来。摊子上堆着测字纸卷,手相挂图,甚至还有细沙的木盘,里边一个竹圈,圈上固定着一支笔,是"扶乩"的工具。摊主约摸七十左右,穿着一身月白的长袍,一副老神在在地模样,悠悠地抽着烟斗,枯槁蜡黄的手指指甲捆着黑边,教刘子嘉一阵恶心。
不过好在这老摊主不是瞎子。刘子嘉便稍稍信了几分。
刘子嘉坐到凳子上。
老摊主一看这女客青春靓丽,又是一身贵气,立即离座,殷勤地道:"小姐是测字,还是算命?"
刘子嘉瞥了一眼那老摊主的手,道出二字:"测字。"
老摊主咧嘴一笑,道:"好好,测字一回三个字,一个字三十块。小姐测什么,姻缘?"
说到"姻缘",刘子嘉心下一动,可旋即又想到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傅老爸,便道:"寻人。"
老摊主将纸卷推到刘子嘉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子嘉随意拣了三个纸卷。
是日,暗,明三字。
刘子嘉眼睛一亮,但又有些失落,这是个骗子。
老摊主用粉笔将这三个字写到小黑板上,架上眼镜,细细来看,道出卦语:"缺月又重圆,枯枝色更鲜。白蛇雷峰塔,翘首望青天。"
"是什么意思?"刘子嘉倾身向前,心底不是没有侥幸和希望。
老摊主捋须,凝神道:"缺月又圆,枯枝抽芽长叶,改换新色。即是说,本来看似无望的事物,终于有了根本性的转机,可如愿发展,也就是说小姐要寻的人很快便可找到。白蛇虽在塔底,睛天有望。即是说,小姐要寻的人也,便在杭州。"顿了顿,又将三个"日"字圈住,道,"小姐你看,三个'日',此人必定还活着,还在阳间。"
刘子嘉却未露喜色,她打开手包取出现金,转身就要离去。
老摊主已经看出女客满腔心事,便急急唤住刘子嘉:"小姐不信可以再测一回!不要钱!"
刘子嘉叹息,微愠道:"你骗人,我想找的人经已过世十年。"
"不不,这人一定没死,不信可以再测一回!不要你钱!"摊主斩钉截铁,脸亦涨得通红,仿佛受了什么侮辱似的。
刘子嘉很无奈,只好又坐回凳子上,随手取了三个字。
桂。鸾。月。
粉笔声沙沙作响。
只听老摊主清清喉咙,道:"易非易,难非难,忽地起波澜,欢笑两三番。剪不断,理还乱,相思终须还,爱恨两无端。"语罢竟不再说话,周围的喧闹变得更为清晰刺耳,令刘子嘉觉得愈加没有耐心。
"小姐不是自己想要寻人,而是想要替一位恩人寻人。"老摊主沉吟道。
刘子嘉心下一动,不禁动摇了,颔首道:"是。"
"此卦非同一般,可否请小姐再测一字。"老摊主道。
刘子嘉半信半疑,又取三字,乃是桃,郎,归。
"剪不断,理还乱,相思终须还,爱恨两无端。"老摊主再次重吟那卦语,沉默半晌,才长长叹道,"孽缘啊孽缘。此人原本与小姐的恩人天造地设。奈何此子相貌太佳,男生女相,又命犯孤星,少小离家,寄人篱下,早年多坎坷……"
不知是惊愕,抑或是兴奋,刘子嘉蓦然呆住,仿佛不得不信了。
老摊主掐指再算,又叹道:"此子命中有两次劫难,一为生劫,一为死劫,说起来却都已经化险为夷,只是……"
"只是什么?"刘子嘉急急问道。
"死劫可化,可是生劫,唉……小姐,寻到人之后,能不能重修旧好,就看你那位恩人的造化了。"老摊主摇首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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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数月,傅易辰居然果真在杭州找到了徐笙。
徐笙化名李之檀,在当地民间文化交流组织里担任一名昆曲演员。
西湖畔黄昏后,白苹红蓼西风里,一色湖光万顷秋。月落戏台隐画楼,青山迢迢水悠悠,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演员还未出场,台上是一抹青山、几支绛桃的简单布景,只会意,不会景。
傅易辰看在眼里,泪往心里淌,可不又是那一曲《皂罗袍》。
一袭月白旧衫子映入眼帘,那魂牵梦萦的人儿执着一柄洒金折扇出现在台上。只见那玉面粉白,眼底扫了一抹红,举手投足,袅袅婷婷,柔靡飘荡,宛然已是一个尚在游园的丽娘。
眼角若凤尾,春情暗飞,亘古佳曲沉醉低回,清冷柔脆,凄艳幽缓。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左右投袖,蹲了身,平抖扇儿——春光明媚好游园。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下指"断井",上指"颓垣"——群芳自赏多生怨。
"……良辰美景奈何天!"款款轻移,高指问"天"——一厢痴恨谁付与。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一眼明波,迷离如水,楚楚生怨,投向台下——自古完满难相全。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双手拿扇,左右各摇摆一下,再向远处一指——可怜了有晴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后倒一步,抖着扇儿,双手打圈,缓缓下蹲——难为无情雨片。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徐笙背过身,缓缓收了扇,负手独立——万般事儿,都不若,自去也,莫留连。
就似那一日书斋里,徐笙梦里乍惊,心魂欲碎,唯有寄托哀歌,麻痹自身,以希望可以活到自由的那一天……当徐笙爱上傅易辰的时候,浓情真挚,全心全意,浑然忘我,一片痴心交付与他,说到底,徐笙殚精竭虑为傅氏,难道不是为了傅易辰!
可是,自己竟然这样对他!
一次又一次的猜忌,一次又一次的试探,然后是欺骗、利用、伤害……
新旧光景重重交叠,伤心惨目,傅易辰肝肠痛绝,懊悔欲死,一时情深之至,竟生生逼出一口鲜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为舟曲、伊春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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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良的笙笙让他们相遇了……但是,
他们真的会在一起么?
好吧这一章笙笙"如花"了。
曰:
十二少,三八一一,老地方等你。
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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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3 还魂 中【已修】
作者有话要说:********************************
********为舟曲、伊春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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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章Chapter14 圆驾
番外《曾经沧海难为水》,不妨留意。
好吧,可能还有潘子琛和许容颦的番
外《一片冰心在玉壶》,不知道还有
没有人记得容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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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了场,傅易辰正准备由刘子嘉陪伴着进入后台,却见一人搀着徐笙急急地上了车。傅易辰怕是徐笙见着自己忙着躲,心下一紧,立即下令驱车尾随而去。
那车驶得极快,好不容易才追上,竟是一所高档私人诊所。
傅易辰登时如焚如釜,心如刀绞,转而又是深深懊悔。
这何尝不是自己的错?徐笙本就体弱,自己竟还雪上加霜,如今笙笙怕是早就落下病根了……不过看那台上徐笙的身段,那条腿上的伤应该是好了罢……
傅易辰冲上前去,可因为没有预约,被保全拦在门外。
徐笙躺在病榻之上,疲惫不已,又不住微喘,蹙眉,眼角有泪,似有隐痛。漆黑鸦发早已被泠泠秋雨湿濡了,几绺额发洒下来,直刺到眼皮。额上汗出如浆,脸上残留的的胭脂水粉汇成了红泪,抛珠滚玉似的滚了下来,令那张清癯雅致的容颜更添了几许哀婉凄迷。
吴砚取了毛巾替徐笙拭面,又是着急,又是生气,但一看怀中人双目紧闭,修眉长蹙,于心不忍。
前几日入了秋,徐笙说是怕那院子里的花教大雨冲到淖泥里,便冒着雨在外收拾,不巧受了凉,当夜便发起高烧来。第二日便好得七七八八,只是腿上的老毛病又犯了。今日有演出,吴砚本想替徐笙推了,但是徐笙这个戏痴偏偏又从诊所溜了回来。现在,他不发病谁发病啊。
"之檀,之檀,李医生来了。"吴砚推推徐笙,将他交给李怀生——李怀亦的族弟。
李怀生受兄长李怀亦所托一路照顾徐笙,如今已有十年。
"不碍事,老毛病了。"徐笙吃力地笑了笑,想要支开吴砚,便道,"我有些饿了,买些鸽子肉粥做夜宵。"
有李怀生医生在傍,吴砚亦不再担心忧虑,立即出门照办。
李怀生已知徐笙深意,待吴砚离开,便关上房门,倾身问道:"出了什么事?"
徐笙知李怀生值得信任,也定是对那段往事有所耳闻,便坦诚道:"他找到我了。"
"你怎么知道的?他来找你了么?"李怀生急道。
徐笙双目涣散,缓慢而笃定地道:"他就在台下,我感受得到。"
闻此言,李怀生心里紧了紧,一瞬间竟有如临大敌的感觉,思忖了片刻,只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徐笙但笑不语,习惯性地翻过手腕,去摸那往日自残的疤痕。
那一道伤痕已变得灰白,然而,那不堪的旧日过往,真的过去了么?
当日所得知的种种,怕是只是傅易辰所做的一部分,而自己已经不知何去何从,只得选择逃避,而如今若是知晓了一切,前路漫漫,后顾茫茫,情天恨海之中,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分离之后,徐笙自是记得傅易辰的百般爱惜,千般疼爱,绝不是可以作假,可是正荣枉死,傅氏重陷黑道,自己的腿伤,那场傅易辰亲手安排的交易……那一切的一切难道也是假的?
说到底,此间心中,究竟是爱多了一分,又亦或是恨多了一分,徐笙自己亦是不知道的。
兜兜转转,恐怕依旧是相思相望,却不可相亲,终究还是应了"命中无伴,永世孤鸾"的命。
李怀生见徐笙颦颦之态,知其终是无法忘怀,不免动容,又想起为了徐笙而死的兄长,不禁心生一叹:"问世间情为何物?"
"怀生,你也不必太过难过,我对你自是心中有愧,也不敢多加叨扰。"徐笙浅浅一笑,淡然优雅,眉目如画,"小吴一回来,我便走。"
李怀生心中讪讪,沉默了半晌,只道出一句公道话来:"我当然替怀亦哥不值。但是,感情这种事,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心甘情愿罢了,但哥哥他也算是如愿以偿,又岂是我们这些旁人可以乱加评论的。"
徐笙一听,身形一滞,目光痴缠,胸中激荡,反复咀嚼,竟被一句"心甘情愿"生生逼出眼泪来。
一见那哀哀凄凄的泪,李怀生心里猛地一抽,全当自己失言,自悔莽撞,忙忙连声道歉。
泪眼朦胧之中,徐笙仿佛又可以看见了,看见那个见了自己便唯唯诺诺、动辄面红耳赤的可爱的傅易辰,眼中依旧是是百般怜宠,千般疼爱,令徐笙一时凝噎怔忡。擅抖着伸出手,去抚眼前之人的面庞,那眉,那目,那鼻,那唇……表情痴迷哀绝,如笑如呆,低低呢喃:"梦耶?非耶?"
记否?记否?
逸翮双飞,孤涯绝侣;长眉始画,沉醉东风。
李怀生自知徐笙是错认他为傅易辰了,却也不忍点破,只得讪讪地握住那冰冷若玉的指头,含含糊糊应了几声。
吴砚买了鸽子粥做三人的夜宵,又想晚些时候徐笙是要吃药的,便打算捎些藕粉桂花糕过去。
这时,身后却有两人架住了他,手中一空,东西被夺了去,还来不及叫唤,便又被一把捂住口,利索地拖入车去。
躺在车中,吴砚浑身虚软,脑袋还算清醒,自觉这势头不一般,竟想到了"黑社会"三个字,脑海中立即充斥了电影中那些血腥残暴的可怖画面,登时心下乍寒,惊恐不已。
车行了约摸十分钟,吴砚又被推入另一辆车中,只觉手中一暖,定睛一看,竟是一杯热茶,带着一股吴砚极为熟悉却又遥远的的淡香。还来不及多想,紧接着车内一亮,只见前头正坐着一对男女。那男子约摸三十五六,眉目英俊温雅,虽带了几分失意落拓,但形容高贵,风度翩翩;那女子正值芳华年纪,如夭桃秾李,娇艳可人,与那男子仿佛是一对恋人,可细看那神情倒像是父女还多一些。
正是傅易辰与刘子嘉二人。
吴砚心中正奇怪,只听傅易辰开口道:"别害怕,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打听些事情。"
一听此言,吴砚愈加奇怪了。
打听些事儿?这也太兴师动众的了。
"那、那你问。"吴砚望了望手中上好的茶水,只觉莫名其妙。
可那男子又不问了,沉默了好半天,才低低出声,嗓音极为干涩,似是压抑着哭音:"他,他好么?"
"谁?"吴砚抬起头来,却被这男子的模样一惊。除却懊悔,那复杂的表情与李之檀简直如出一辙。
吴砚突然明白了,眼前这个人问的就是李之檀!
而自他袖口飘出的淡淡香味就是李之檀身上挥之不去的白檀香气。
仿佛又听到之檀午夜梦回之时,独自伫立在帘前,望着那并不真切的凉月,鬼魅一般,凄楚而滞涩的低喃声:"世间何物似情浓?……整一片断魂心痛。"
凄楚之余,吴砚警觉起来,这一切似乎太奇怪了,便问道:"你是说之檀?——你是什么人?"
十年前,李之檀自美国来到杭州休养,后来结交了一帮文艺社的朋友,之后加入了这个文化交流组织,从一名普通的志愿者,成为一名正式的昆曲演员。
李之檀没有其他工作,却享受着优渥的生活。第一次去李之檀的宅邸是夏天。一行人由佣人领着九曲十八弯,等见了便傻了眼。如盖树阴下,李之檀着了纱袍躺在凉榻上,摇着折扇,吃着车厘子,不知道有多惬意,活脱脱一个晚清遗少的模样。惊讶自是惊讶,不过大家只当他是年轻有为的归国华侨,大约是因为祖上早在清朝时期便漂洋过海,便成了现在这副崇古的模样。
后来,吴砚家里一场大火烧了个一干二净,就剩吴砚孤家寡人一个。李之檀热心冷面,便立即收留了他。当吴砚知道李之檀顽疾缠身,心思郁结之时,便主动承担起照顾之檀起居的工作。两人一来一往,又是心地良善之人,也便成了好朋友。
如今算来,也有六个年头了。可是,现在竟忽然冒出一个人来,真是奇之又奇。
"我姓傅,是,是他的……他的哥哥。"傅易辰如释重负,突然有些感激他的父亲,他们终究是兄弟,尽管没有丝毫血缘关系,但终究是有关系的。
"什么!?"吴砚惊得猛地站起身来,不巧撞到了脑袋,疼得"嘶"了一声,杯中的茶水也洒了。刘子嘉便递了手帕过来,吴砚讪讪接过,耳尖羞得通红。
"对不起……"傅易辰捂住面孔,压抑地哭出声来,而这句道歉却不知是对吴砚,还是咫尺天涯的徐笙。
吴砚一听,立即想到之檀这几年莫名的苦楚怕是和这好哥哥脱不了干系,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破口道:"你算是哪门子哥哥,之檀流落在外那么多年,你也不来看看,如今他好些了,你又来惹他烦!"
"他现在……"傅易辰泪眼猩红,哀哀欲绝。
吴砚气极含泪,截言道:"你知不知道之檀这几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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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章Chapter14 圆驾
番外《曾经沧海难为水》,不妨留意。
好吧,可能还有潘子琛和许容颦的番
外《一片冰心在玉壶》,不知道还有
没有人记得容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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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3 还魂 下【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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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最后一章Chapter14 圆驾
番外《曾经沧海难为水》,不妨留意。
可能还有潘子琛和许容颦的番外《一
片冰心在玉壶》,不知道还有没有人
记得容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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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砚也是志愿者之一,出身书香门第,写得一手的好字,倒与李之檀十分投趣。虽说李之檀性情是有些古怪,但实际上是极热心的人,再说吴砚神经大条,断断不会因为李之檀几句冷情的胡闹话就生气。而李之檀见吴砚一派赤诚之心,一点性子也没有,不论说什么,总是一副温存和气的模样,倒也让李之檀不好意思起来,日子久了,每每见了吴砚来了,总要给几分喜色的。
李之檀顽疾在身,心思敏感,且诸多怪癖,的确难伺候,不过,吴砚刚到宅子里的几年也还算安逸。可怜后来管家股市投资失败,趁着吴砚不在,一夜之间把李之檀收藏的字画统统卷走,人又不知所踪。李之檀空闲时候的唯一寄托便没了,整个人不思饮食,郁郁不知所为,忽忽若有所亡。等吴砚返回宅中,当时李之檀已经以酒代餐数日,早已昏死在廊下。
如此场面,宅子里管家和佣人却都不在,吴砚心下只觉奇怪。而李之檀只是呆呆望着前方,笨拙地用手去接那咳出来的一朵朵鲜血,兀自喃喃:"咦,原来人竟有许多血……"
后匆忙送入诊所,经李怀生诊断,是急性酒精中毒和胃出血。自诊所醒来,李之檀视力严重下降,形成永久性视力障碍。既然目不识物,李之檀索性将宅子里的古董玩物一股脑儿地都捐了出去,连好不容易搜罗到的《易牙遗意》和《素食说略》都没留下,就留着一张《牡丹亭》的碟子,常年在留声机里转悠。
……
笙笙的身体再无完好,已经是终生受累。
然而眼盲之后,孤身一人踯躅永夜,老天,你于心何忍!
傅易辰听得酸苦无极,哀伤欲绝,真恨不得时间倒转,若是当初放徐笙和李怀亦同去,也不至如此。
吴砚见傅易辰血泪纵横,不像是冷心冷面的人,不禁动容道:"他要是肯随你回去,你可要好好照顾他。"
傅易辰欲语泪先流,过了良久,只颤声道:"他,他恐怕不愿……"
吴砚左思右想,还是自己作主替李之檀留下了傅易辰的联系方式。
交谈结束,吴砚又被蒙上双目,送回原处。
吴砚买了藕粉桂花糕便驱车赶回诊所。
可惜为时已晚,鸽子肉粥已经半凉,而今日李之檀演出本就疲倦至极,已然入睡良久。
吴砚只好拎着一大堆食物,跑到李怀生的办公室,与他一同瓜分。李怀生正奇怪吴砚去了那么久,吴砚思忖了半晌,便将碰到李之檀兄长的事情同他和盘托出。
李怀生自知此事非同一般,恐怕此人就是四洲会的傅易辰。
"对了,我还留下了他的联系方式。"说着,吴砚将证据拿出来。
李怀生一看,着实吓了一跳,真是没想到傅易辰竟真有本事找了李之檀,也就是徐笙整整十年,还如此明目张胆地掳走了吴砚,好在吴砚粗神经,也不觉有什么蹊跷,只是一心为了徐笙好。
思来想去,重重疑虑之后,二人决定告诉李之檀,也就是十年前人人都以为葬身大海的徐笙。
当徐笙得知傅易辰已经找上门来过,也只是瞬间恍惚了一下,手还是伸向了Go diva巧克力的盒子。亏得吴砚拦住他。
李怀生望着紧闭双目的徐笙:"你打算怎么办?"
口中的巧克力悠悠化开,花香余口,像极了十多年前的那一枚小小却隽永的"吻",只是前尘隔海,沧海变迁,纵使余香满口,却早已甜不到心里。
"我已经是个废人,没有利用之处,他大概就想看看是否有布施的必要吧。"徐笙低叹。
李怀生颔首赞同:"的确不必见他,省得又似公堂对簿苦费一番心思。"
吴砚虽不知到底二人究竟有何瓜葛,但思及昨夜光景心生悱恻,倒替傅易辰说起好话来:"何必做得这么绝,人家毕竟是兄弟。"
"旧日宫廷里自相残杀的,也不过是骨肉同胞。"李怀生冷笑。
"好了好了,反正我是说不过你们的。"吴砚讪讪,可心下极为同情,但又不知说什么好,看着嫉恶如仇的李怀生,忍不住暗叹。
吴砚瞅了李之檀一眼,见他眉目恬淡,但那眼皮下的眼珠子忙不迭地转动,知他心下动摇,便小声嘀咕道:"你又何必骗自己……"
闻言,李之檀脸色一白,如堆霜砌雪,竟兀然开了眼。
艳阳隔了红黄橙褐的树影直直洒落,落在李之檀空茫无物的眸子里,寡淡寒潭,秋水望穿……触目既是昏盲黑暗,区区一个傅易辰又有何惧,无论爱恨,总该有个了断。
李之檀轻笑,如壮士断腕:"因果轮回皆有定数,他事出有因,我却欠他一个结果,十年了,也该还予他。——小砚,你说得对,我又何必骗自己……"
.
三日后,傅易辰被请入徐笙家门。
"你进去吧。"吴砚为傅易辰打开通往内室的门。
傅易辰颔首,因踌躇满志、愁肠百结,脚步格外慎重。
"等一下,"吴砚又叫住他,善意地嘱咐道,"之檀小孩子心性,脾气不好,你……"
傅易辰充满感激地望了吴砚一眼,道了一声谢谢,便步了进去。
天青垂纱,如烟如雾,花窗纹格漏下半室秋阳。
那魂牵梦萦之人便在那咫尺可及的凉榻上,那如梦如幻、若即若离的半室秋色之中。
一如旧日,傅易辰悄无声息地褪了鞋,小心翼翼地踏在寸寸白绒之上,慢慢步上前去。
傅易辰轻轻撩开重纱,只见那玉似的人儿拥着蚕丝薄被,呼吸平稳,侧身俯卧,裸足如常露在外头,一派天真风流气度,令人心动。傅易辰双眉深锁,哀怜无比,深情凝视,不忍伸手触碰,生怕惊扰了一时的好梦。
只是十年不见,徐笙却如昨日一般,虽是清减许多,却依旧如珠如玉,似堆霜砌雪,一身冰肌玉骨,绝艳风流。
尽管,如傅易辰所知,徐笙已然心死。
然而,如若能这样看着徐笙,傅易辰也心满意足,别无奢求。
只听几声细细的咳嗽,徐笙醒转了过来,犹是皱了修眉,双唇紧抿,极为不适的情态。身子一倾,手向小茶几上一伸,颤巍巍地端了茶水来喝。喝完茶,便支着胳膊,面无表情地对着暖阳,又似闲闲观赏着墙上的一副字。可那眼神茫然空洞,似有眼无珠,视一切如无物,自然包括千里朝圣的傅易辰。
望着徐笙的脸庞,那双原本顾盼神飞的眸子竟真如玻璃珠子一般,死气沉沉,再无光彩。胸腔之中回荡起那山崩地裂似的心跳声,仿佛强烈、炙热、有力的控诉,一颗心就要被逼得冲破胸膛而出,傅易辰眼中猩红,已然恨极!
傅易辰怎能不恨极!
扑簌簌流下泪来,傅易辰猛然掩住口,生怕徐笙听到万一。
眼盲之人,听力犹佳。徐笙自醒来便觉得屋内有些怪异,起先以为是在一边练字的吴砚,可是何必这样小心翼翼的。转念一想,吴砚早就去客厅同李怀生看电视去了。呆坐了良久,才发觉自己竟忘了今日与傅易辰有约。这时,耳边便捕捉到了几丝压抑的抽噎声,如遭雷击一般,心下悚然一惊。
蜜意柔情犹在身旁耳际,可那冰冷残酷的现实亦在背后长长狞笑。旋即之间,前生往事一并袭来,酸甜苦辣咸团成一团堵在胸口,吓得徐笙汗出如浆,久久不敢动弹。双腿亦狠狠发起痛来,犹如针刺一般,痛不欲生,不可断绝。
刚刚结痂的伤口,在辗转之中,难免再次骨肉支离,热血溅地。
徐笙不动,摊开手掌,一脸柔柔笑意:"有此相者,命途多舛,体弱,少孤,福薄,命短;且,永世孤鸾。"
徐笙不愿再计较谁对谁错,徐笙已经认命。
是的,二人注定是一场孽缘,唯有一枚苦果。已经尝了一半,为何还如斯执着?
地,依旧是伤心地。天,依旧是奈何天。
而那赏心乐事,在别家院。
徐笙闭目仰首,缠绵哀痛,柔肠百折,万般焦灼无处可遣,仅化了一滴清泪,自那凤尾似的眼角,划入如云乌发之中。
傅易辰泪如泉涌,甜蜜酸楚一一自心头掠过,为之神夺魂销,亦是百感交集……而到了嘴边,千言万语只化了一声低柔喑哑的低唤:"笙笙……笙笙……"
徐笙一惊,转身面向那声音的方向,凄凄一笑,"你回来了。"又侧过脸轻声道,"暗忆欢期真似梦,梦也须留。 世间何物似情浓?整一片断魂心痛。"
傅易辰目光狂痛痴缠,心如刀绞,身加白刃,痛得忘了呼吸。
见傅易辰再不出声,竟如梦幻一般,一点气息也无,徐笙又以耳为目逡巡了半晌,却不得半点异样声响,以为梦境。顿时,长长疯笑起来,前俯后仰,花枝乱颤,惊得傅易辰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只觉万箭诛心,凌迟在身。
清冽却刺耳的笑声久久不觉,傅易辰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自身后将徐笙紧紧搂住,那么紧,没命地吻他,失而复得,苍天眷顾。
笑声戛然而止,徐笙如梦初醒,双目圆睁地望向昏盲的前方,只觉掣痛难敌,已欲哭无泪。
"辰……辰……"徐笙自心底喑哑低唤,可理智却觉得这仿佛是上个世纪的名字,理应尘封。
暗忆欢期真似梦,梦也须留。
世间何物似情浓?整一片断魂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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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曾经沧海难为水》,不妨留意。
可能还有潘子琛和许容颦的番外《一
片冰心在玉壶》,不知道还有没有人
记得容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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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曾经沧海难为水 上【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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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可能还有潘子琛和许容颦的番
外《一片冰心在玉壶》,不知道还有
没有人记得容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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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年少,亦是无知,却也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是何意思,然而世殊事异,鸳盟易结不易续,情缘终是露水,阳光一现,便是消逝之时。
笙笙,我遇见你,是幸,是命,但是,我李怀亦永不后悔。
故事从六年前开始。
那时,徐笙十九岁,正式成为了四洲会傅氏一部的二把手。众人因徐笙年纪尚轻,阅历浅薄,频频违命,无伤大局,徐笙也不以为意。只是在一次颇为重要的谈判上,李怀亦的父亲、当时的刑堂堂主李钟违令动枪,导致两帮人马兵刃相见。按照惯例,刑堂弟子违反帮规罪加一等,李钟身为刑堂堂主,违令抗命,以致弟子死伤,交易失败,更使傅氏声誉大减,着实罪无可恕。傅聿甄听闻此事,拍案大怒,当即决定要李钟以命相抵。徐笙念李钟一家效忠傅氏多年,力保李钟不死。傅聿甄只好作罢。李钟在病榻上得知此事,更是悔不当初,对徐笙愧疚不已,无奈身负重伤,只得差遣独子李怀亦登门拜谢。
那一日,李怀亦独自一人来到徐笙的私人宅邸。
朝飞暮卷,云簇霞鲜,晓风吹颤翻红杜鹃,雕栏宝砌云缠雨绵,端的是好景艳阳天。李怀亦带着一大堆贺礼,随着佣人步到书斋。
房内垂了湘妃竹帘子,隔了层层日影,深深浅浅,恍如梦幻。重重雪纱坠地,银浪翻滚,倒像极了千堆香雪,清泠艳冷。春(色)染得纱窗透绿,室内荡漾着一片浮光翠色。徐笙一袭白衫,侧身卧在凉榻上,只手执着一枚银签拨弄着香炉里的炭块。
香气清幽空灵,醇和悠远,袅袅紫烟轻笼着玉一样的人儿,彼时李怀亦初出茅庐,青涩得很,见了榻上的徐笙已然傻了眼去。
直到陈妈上了茶,李怀亦仍旧没有开口。最后,还是徐笙先认出他来。
徐笙淡定地盯住他,轻轻地问道:"你是怀亦?"连声音都如珠玉一般。
李怀亦慌忙作揖,神色恭敬:"笙少。"末了真觉重返古代。
徐笙一双灵眸瞅了李怀亦半晌,忽地扑哧一笑,却道:"没想到你也会做这些假模假式的东西来逗我开心。"
那一枚可爱的笑容,令李怀亦怦然心动。
愣了愣,李怀亦又觉直视着徐笙太过失礼,才想起正事儿来,于是正色道:"怀亦代家父答谢笙少救命之恩。"
徐笙敛了神色,饮了几口茶,才淡淡地道:"不必谢我,要谢便谢阁下先祖。"
李怀亦低眉垂眸,双手奉上礼单,只低声道:"这点薄礼还望笙少收下。"
徐笙看李怀亦呈上来的单子,嗤笑道:"李钟也算有点良心,知我素来体弱。"
李怀亦面有愧色,立即答道:"还望笙少见谅。"
徐笙将单子递回李怀亦,道:"药理我是不懂的,还请怀亦给我讲讲。"
李怀亦便摊开方子,解释起来:"柏子仁、五味子、(合)欢皮安神,黄岑清心,当归、芍药滋阴养血……"
徐笙托腮细听,神情专注,眉目恬美,唇间似衔着一丝浅笑。
李怀亦不是不知道徐笙的事,但是那白衫身影好似一朵清莲,从此烙在少年心中,挥之不去。
只因那一张方子,李怀亦成了徐笙的私人医生,亦有了常常与徐笙接触的机会。
某日,李怀亦按例来到笙园。
走廊上半个佣人也无,而书房中的动静很大,李怀亦止了步子,朝那半启的檀窗之内望去。
房间里的帘子都被放了下来,室内一片昏黄。但李怀亦还是能分辨出里面到处杂乱地放着书籍、卷轴之类的杂物,而那些杂物的缝隙间似乎有一双人影蠢动着。
李怀亦心跳加速,窥视着一个一直想要证实的流言。
脚步靠近,李怀亦看到了那双优美的腿在朝上举起之后又缓缓落下,一次又一次,激起一阵快意的震颤。而这双腿上正缠着另一个人的腰上,也像一条毒蛇揪住了李怀亦挣扎不休的呼吸。
李怀亦几乎难以置信地直视着眼前奇怪的场景,几乎已经知道在发生着什么的时候,却听到一声哭泣一般的低吟。
"啊……嗯啊……啊……"
不,那不是哭泣,而是……李怀亦突然觉得那声调相当熟悉,他应该听过那个声音,到底是谁的声音。
沉思了几秒之后他想起来了,是徐笙。
如遭雷击一般,李怀亦良久才回过神来,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羞愤、难耐、悔恨……一股脑儿涌入胸中,快要压的他透不过气来。
而这时里面又传出"啊、 啊嗯……"的呻吟,充满了诱惑和饥渴的声音。李怀亦只觉下半身忽然燥热起来——他第一次知道男人也能发出那么诱人的声音。
然后他听到了傅聿甄低沉的声音:"笙笙……笙笙……"
徐笙竭力呻吟,双手仿佛溺水之人一般在空中乱挥。
"嘶啦"一声,帘子扯落。
李怀亦瞳孔一缩,快要崩溃。
一双铁臂一把扣住徐笙的腰肢,狠狠地(抽)送着。
徐笙青丝飘摇,眼波横流,颜添绯红,好似桃瓣一般,却是痛苦异常,几经扭曲。而那双寒泉似的眸绝望欲死,又似隐隐含泣,正冰冷严酷地对着窗外的天空,正对着一脸动容的李怀亦。
仿佛在说:"无人救得了我……包括你……"
李怀亦失魂落魄地回到花厅,忍着满腔的热泪。
直到下午,李怀亦才得见徐笙。
檀香袅袅,空灵澄净。午后熏蒸着甜腻花香的阳光细细地漏进来,铺了一地碎金。帘外春光明媚,桃花灼灼,忽见那一片片娇弱的残红飞落室中,身世飘零,孤苦无依,像极了卷帘人。
徐笙沐浴更衣,正在作画。
徐笙见李怀亦,竟前事尽忘,只是嫣然一笑,横笔递给李怀亦,招手道:"快来,我还没落题。"
李怀亦讪讪,上前一看,徐笙画的是杜丽娘寻梦未果,在那大梅树下托腮昏睡。
沉息凝思,提笔一挥,正是: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
徐笙默念半晌,十分满意,又领着李怀亦到那宁式床边,自抽屉里掏出两本线装册子,是凌奂的《饲鹤亭集方》和丁泽周的《舒氏集注》。
李怀亦心里一热,原来徐笙今天将书房翻了个底朝天,竟是为了这两本医书。
对,徐笙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心思。
李怀亦明白这是拒绝,也明白徐笙的不舍,对着两本册子苦笑。
可是难道这样就轻易地放弃了么?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李怀亦当机立断,一把搂住徐笙,道:"你知道么,我一直对你……"
徐笙仿佛怔住了,没想到李怀亦竟有这样的勇气,顿时不知道怎么反应,半晌没说出话来。
李怀亦的眼中有隐隐的泪光,不谙世事的脸庞上表情真挚至极,脖颈都因急躁与羞涩而染了淡淡的红,令人不禁动容。
徐笙垂睫轻语,道出真谛:"你应该去找一个可爱的女孩,而不是我。"又眸中带笑,一字一句,循循善诱,"据我所知,你并没有喜欢过同性。你只是同情我。是幻觉。"
李怀亦哑然,的确不是没有同情。
花影疏离落在两人身上,徐笙笑得如狂风中绽放的花朵,灿烂、倔强却脆弱无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于岂少梦中之人耶!"徐笙轻轻背诵,倾身一吻,不带任何情(欲)。
李怀亦轻轻一挣,脑中嗡嗡作响,登时脸涨得通红,愕然万分地摸上自己的唇。
第一次与徐笙靠得这样近,彼此气息喷在彼此脸上,暗暗生热,可心底却是一片哀凉。
"……咱一似断肠人和梦醉初醒。谁偿咱残生命也。虽则鬼丛中姊妹不同行,窣地的把罗衣整。这影随形,风沉露,云暗门,月勾星,都是我魂游境也。到的这花影初更,一霎价心儿罥,原来是弄风铃台殿冬丁。……"
徐笙轻哼着小曲儿,笑得凄迷,款款步向风吹花树影中,犹如鬼魅。
那绝望的眼神,只消一眼,已教李怀亦如百蚁啮咬,万箭诛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为舟曲、伊春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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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章Chapter14 圆驾
好吧,可能还有潘子琛和许容颦的番
外《一片冰心在玉壶》,不知道还有
没有人记得容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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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曾经沧海难为水 中【已修】
作者有话要说:********************************
***********为舟曲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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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徐笙对李怀亦并非无情,只是徐笙情怀懵懂,当局者迷,倒是傅聿甄三眼两眼便看了出来。
徐笙病卧在床,傅聿甄全天在身边陪伴,两人执着一卷画册有说有笑。
陈妈端了药来。
傅聿甄接过托盘,一看那原本放了糖的小碟子却是空的,因笑道:"不怕苦了?"
徐笙笑道:"怀亦凶得很,硬是不准放糖。"语罢,执起碗便皱着眉喝了起来。
"你也顺着他?"傅聿甄望着徐笙一副苦死了的模样,颇为玩味地道。
徐笙眸子一黯,取了帕子抹抹嘴角,道:"算了,又不是小孩了。"话未完,苦涩的药气节节上涌,惹得徐笙一阵干呕。
傅聿甄立即替他顺背,顺手拉了铃,很快有人进来收拾。
"我早就说过,那批货不必你亲自去办,现在好了,病成这样。"傅聿甄搂着徐笙,轻轻呵斥道。
徐笙却嘴角上扬,顽皮地笑道:"有人为你卖命还不行了,怪不得都说你难伺候。"
"谁说的?胆子那么大。"傅聿甄笑问。
徐笙眨眨眼,反问道:"要杀人灭口啊?"
傅聿甄索性也当真起来,"是啊,顺带整顿不良风气。"
徐笙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边笑,一边伸手揽住傅聿甄的脖子,摘下他的眼镜,顽劣地用舌尖细细舔吻他的嘴唇。
傅聿甄皱了皱眉,道:"一股味道。"
徐笙只舔舔嘴唇,依旧笑着道:"良药苦口。"妖媚至极。
伺候徐笙睡下,傅聿甄立即致电薛正荣,要他盯着李怀亦。薛正荣稍加思索便知傅聿甄所指何意。
徐笙当然知道傅聿甄会找人监视他,不过他不在意。
都说了是偷情,哪有被发现的道理?
况且,陪李怀亦玩玩儿也是很有意思的,他和那些家伙不同,纯情得令人发指,有时候又有点老成世故。
其实,徐笙只是舍不得李怀亦那一颗仿佛不求回报的心罢了。
哪怕那是假的,哪怕李怀亦最终要的不过是一场欢爱,那过程总是含蓄委婉,扑朔迷离,徐笙很是享受。
一时兴起玩失踪,徐笙也要拉上李怀亦。
第一次徐李二人一同逃到斯里兰卡,那一颗印度半岛的眼泪。
刚下飞机,便前往位于狮子岩的山巅王宫废墟,只为一观野生象的风采。此时正处于旱季,烈日当空,无数头大象自密林深处迁徙至湿润开阔的湖边。站在山巅眺望,可以看见它们庞大无比的身躯缓缓前行于澄净的湖边,时而进食,时而饮水,时而追逐,时而嬉戏。白色小鸟不时地在它们的身上跳来跳去,帮助它们清理皮肤。
拍下无数照片之后,徐笙意犹未尽,提议前往位于品纳维拉的大象孤儿院。
路途遥远,徐笙便在车上睡去了。第二天自小旅馆醒来刚好是十点,正赶上大象集体洗澡的时间。
看着大象挥舞着长鼻子在泡了椰子壳的水里与工作人员嬉戏的情景,徐笙开心得不得了,立即对着大象猛拍一气,还下去与大象玩耍,给幼象喂食,同它们合影。
望着徐笙灿烂的笑容,听着那开怀的笑声,那样地真切,仿佛徐笙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快乐来得这样简单,李怀亦只觉得心疼。于是更加用心陪着他疯玩。
一起去喧嚷红火的集市,融入人流之中,选购茶叶和香料;在海龟研究中心做了志愿者,亲眼看着那些可爱的小海龟蹒跚地爬向大海的怀抱;手捧一簇莲花,洁白或绯红,一起去寺院祈福;一起去游泳、冲浪,将身子晒成迷人的金色,或是在海边追逐一整天,最后在疲惫与满足之中,同看那红得醉人的日落晚霞。
李怀亦没有想到仿佛足不出户的徐笙竟是个游泳高手,一沾水,便如一条鱼一般,在海水之中恣意穿梭。多少次李怀亦觉得快要追到他了,可是徐笙总是以一个极度优美的姿势突然发力转眼间便又溜走了。
或许,耗尽一辈子都只能远远看着他。
薛正荣也曾经暗示过李怀亦,徐笙终究是傅先生的东西,傅先生想如何便如何,而旁人是绝对碰不得的。
咫尺,亦是天涯。
不甘心么?自然是不甘心的,徐笙的美丽与才华竟要浪费在这样一块泥淖之中。或者徐笙愿意,李怀亦可以带他离开,最起码,徐笙可以拥有自由。
徐笙是多么渴望自由。
可是,李怀亦深知逾越的下场。
每每看到徐笙在眼前的一颦一笑,心中唯有一个血淋淋的"痛"字。
徐笙纵情游乐一天,夜晚又与当地人狂欢至深夜,最后还捧着椰子酿成的酒不肯离去,一边用差强人意的当地土话苦苦询问僧伽罗族姑娘酿酒方法。
费尽千辛万苦,李怀亦终于将发足酒疯的徐笙拖回酒店。
洗漱之后,徐笙已然安分不少,只半躺在榻上,绯红着一张脸,搂着薄毯喃喃自语,间或哼上几句戏文。
李怀亦暗叹一声,终于安分了。
谁知到了凌晨,徐笙竟开始发烧,满口胡言乱语,还又哭又笑,梦魇不休。
李怀亦睡意全无,立即赶去附近药店。
可等他一回来,徐笙却仿佛没事人一般,(赤)裸着身子环抱着膝盖坐在窗口,呆呆望着高大的椰子树影之间的一弯明月。
李怀亦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慌忙用毯子裹住徐笙,又去摸他的额头,一边急急问道:"怎么样,头晕么?是不是觉得冷?"又去揉搓徐笙的四肢双手。徐笙通体冰凉也不知在窗前呆了多久。
徐笙不言不语,慢慢偎依在李怀亦的怀中,李怀疑反倒是一愣,慌忙取了药片要叫徐笙服下,却被制止了。
徐笙轻轻地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李怀亦心下一惊,只诧异道:"为什么这么想?"
徐笙凄婉地笑了笑,道:"你虽说聿甄他难伺候,但是伺候我又何尝容易?"
李怀亦一听,竟无端地一阵恼怒袭上头脑:"你以为我只是在伺候你么!"
徐笙不是不讶异李怀亦的突变,但也只是微微一惊,很快便释然了,只道:"若你要这副皮囊,尽管来取就是。"
李怀亦怒火攻心,一把紧抓徐笙的肩膀,眼神怨毒而哀绝,道:"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我和那些人一样么?你以为我陪你做这做那就不过是为了你的身体么?对,的确,你的一切对我都很有吸引力,可是我不会做出让你不愉快的事情,你到底明不明白!"
听了这一番话,徐笙眼神依旧淡定,好整以暇,毫无动容。
李怀亦突然绝望了,一下子放开徐笙,捂住面孔,痛苦不堪,"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明白呢?为什么……"
"我也不愿意明白。"徐笙在心中绝望地低鸣。
最后,他们的脚步停留在了距离科伦坡机场最近的尼甘布。
别墅被浓浓的树阴所掩映,鲜翠欲滴的花藤几乎爬满了整个姜黄色围墙,仿佛只要一抬头,就会撞到那些美丽喷香的肥硕花朵。木质门窗上的花纹和地砖上奇异艳丽的植物彰显着浓浓的民族风情,耳边隐约传来南亚节奏的音乐声,还有那来自天边的海鸥的歌声,在海风和花香的熏染中,几欲迷醉。
或许是气氛太过于美好,又或许隐隐明白了李怀亦的心意,徐笙忽然抛下了多有的戒备。
徐笙伸出一只手,去摸李怀亦的脸,轻轻地问:"怀亦,你为何待我这样好?"
一个人待自己如何,自己又怎么会不知?
只不过害怕再一次陷进去,犹是万劫不复,再无转圜。
可怜徐笙终究还是动了心了,虽未起狂澜,李怀亦终究在徐笙心中有了一席之地。
李怀亦正仔细看着《阿育吠陀》里的草药篇目,被徐笙这么一问,只觉心底一阵柔软的刺痛。
时至今日,徐笙竟依旧不解,如那一个美丽而绝望的夜。
徐笙嘴角噙着一朵浅笑,声音低哑柔软:"从来没有人待我这般好过,怀亦,你为什么待我这样好?"
所以,你使我害怕。
李怀亦凝视着徐笙,那双美丽的眸子幽深乌黑,寒潭清水,有隐隐的泪光。忽然明白了徐笙抗拒的原因,眼中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怜惜,无比认真地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一笑,我心里就欢喜,你一哭,我就比谁都难受。"
竟是这样质朴的一句话,徐笙登时落下泪来,又哭又笑。
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怎可能是苟且之辈,而他竟错把李怀亦想得同那帮人一样龌龊。
李怀亦抚抚徐笙的灵秀的眉,知道徐笙终于了解,心愿得偿,只轻轻地道:"不要哭了,好不好?我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徐笙闻言又是一笑,道:"你还真是会破坏气氛。"
李怀亦一呆,徐笙直觉有趣,扑上去打他的头。
在午后的阳光里,两人在绿意盎然的小院里闹成一团。
"你……"
"叫我'笙笙'……"
"笙少,这……"
"叫'笙笙,快……'"
"笙笙……"
徐笙嫣然而笑,色若春花。
"斯里兰卡"在僧伽罗语中意为"乐土",徐笙与李怀亦就在这般宛如恋人的气氛中,度过了没有肉体欢爱却无比亲密的一个月的时光。
.
日久情深,徐笙和李怀亦决定私奔。
其实徐笙一直知道这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他并没有爱李怀亦爱到可以逃离的地步,如果这就是爱的话,或许徐笙爱傅聿甄更多。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
徐笙相信李怀亦,但他不相信爱情。
有时候玩弄一个比自己还要可怜的人,可以让徐笙的心理稍显平衡。
这算什么?
因为自己的不幸,而创造比自己更不幸的人?
徐笙望着镜中冷酷而残忍的自己,淌不出一滴眼泪。
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自悲伤!
可是终究徐笙又被摆了一道。
上了船,突然不见了李怀亦的身影,徐笙兜兜转转竟还是遇见了一脸笃定笑意的傅聿甄。
原来,如此……
无明火起,不知是对李怀亦希冀的破灭,还是对自身的绝望,却无处发泄。
"笙笙,我原本以为你玩够了就好,没想到你们竟有了这么一出?"傅聿甄笑道,仿佛在嘲笑徐笙的天真与幼稚。
徐笙不言不语,彻底认命。
风情月貌,韶华去之何迅!宿孽总因情与命。
徐笙不能哭,便只是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为舟曲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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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曾经沧海难为水 下【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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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徐笙才再次听到李怀亦的名字。
李怀亦自国外求学归来,效命四洲会。
往事已是陈迹,何必自寻烦恼,更何况聿甄已死,而傅易辰在傍,再揭伤疤又有何益?
除了生了病叫李怀亦来瞧,也并无什么交集。
但徐笙怎么会不知道李怀亦的心思。
……
旧情复燃?余情尚在?
笑话!
徐笙恨他还来不及。
不过恨一个人也要花费力气的,徐笙日理万机,哪有这份闲心。
李怀亦也知以徐笙的性格绝对不会给自己解释的机会,尽管这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可是当年,面对傅聿甄提出的条件,李怀亦也不是没有动摇过,即使最后李怀亦坚持了下来迫使傅聿甄使出非常手段,但是这一刻的犹豫也足够李怀亦自责一生。
如今也是一样,李怀亦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尽职尽责地照顾徐笙,效忠傅氏。尽管,徐笙偶尔一个淡淡的眼神足以让他痛不欲生,但是李怀亦已经释然。
既然得不到徐笙的爱,得到他的恨也无妨。
傅易辰对徐笙的好,李怀亦都看在眼里。
嫉妒?羡慕?
李怀亦早已过了这个年纪,他只求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默默地守护着徐笙,默默地看着徐笙幸福。
然而,傅易辰竟是这样对待为之放弃自由的徐笙的。
利用,欺骗,伤害,无休止的折磨……
"笙笙,我带你走!我带你走!"李怀亦搂住徐笙,埋在徐笙颈窝痛哭起来,似一个受了巨大委屈的孩童。
李怀亦再也不能忍受,为了幸福牺牲如此的徐笙。
徐笙不惊不恼,伸手轻轻抚摸李怀亦的头发,目光是看破俗世的寂然。
"不不,我不走,辰在这儿,我不走……"徐笙喃喃低语,仿佛是情人的承诺,因别离在即,而挣扎不已,半是甜蜜,半是凄迷,不知是为了说服李怀亦,亦或只是为了说服自己。
幽香四溢,蝴蝶灵动,徐笙美好如斯,竟不得眷顾……
李怀亦无法言语,仿佛魔怔了一般。
你每每开口,只为两件事,一件为情,一件为欲,为绝我之情,为绝我之欲;可曾想过你自己,在你开口的时候,你的眼睛却在渴求你所有的希冀。
你每每微笑,只为两件事,一件为名,一件为利,为傅氏之名,为傅氏之利;可曾想过你自己,在你微笑的时候,你的眼睛却在哀歌你所有的不幸。
如今,你的言语,如凌迟在身,你的笑容,如朝花凋零,皆让我痛不欲生,心魂俱碎。
"你这又是何苦……"李怀亦眼神狂痛,浑身颤栗。他害怕知道真相的徐笙再也无法面对。
"怀亦,辰他如何待我,难道我不知么。只不过我亦想知道,他这般作为究竟是为了什么……"徐笙抿唇浅浅一笑,虚空凝睇,爱意满怀,出口却是自嘲,"难得糊涂,说得容易。可是,我做不到……"
李怀亦再不忍心,终于下定决心将告知徐笙。于是,那张藏在钥匙坠子的储存卡送到了徐笙手中。
之后,傅易辰却全面封锁了老宅,李怀亦再不能踏入老宅半步。然而徐笙去意已决,已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果然某一日,潜行未果的徐笙故意自杀,使傅易辰不得不顺着徐笙的意思招来李怀亦。
日渐康复的徐笙心如死灰,却旧情犹在,命令李怀亦要来了致幻剂Roxic,他要傅易辰亲口说。
李怀亦劝徐笙三思而后行,却被徐笙打趣儿道:"让我彻底恨他,不然你怎么有机会?"
李怀亦面上一红,心底酸楚不堪。
笙笙,你可知爱愈深,恨愈切的道理?只怕最后是你要追悔莫及!
思及此,李怀亦仍然坚持,固执地劝说:"还是不要了,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别怕,傅易辰向来做事稳妥,如今他定觉江山稳固,或许仍然觉得我爱他死心塌地,一定不会防我。"徐笙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中纸包,笑得笃定而残忍。
绮年玉貌,肌光肤色皆在阳光之下,如珠如玉,纵已日渐萎谢枯槁,依旧艳冶清绝,不可方物,可是这只是一具美丽绝伦的残骸。
李怀亦只觉锥心刺骨,痛不欲生。
"怀亦,你没有变。"徐笙喃喃,已经满脸是泪。
徐笙终于明白。
李怀亦却慌忙搂住徐笙,甚至不敢看那一方肌肤。
李怀亦自知此生此世只有徐笙一人,徐笙已经一无所有,但自己尚可以给他自由。
哪怕倾其所有,在所不惜!
更不需要徐笙回报万一!
"怀亦,让我报答你。"徐笙笑着,眼神痴迷,捧起李怀亦的脸,细细地吻上去。
李怀亦只觉天人交战,胸口已经疼得发狂了。
"不不不,笙笙,不要。"李怀亦双手握住徐笙□的肩膀,竟是忍人所不能忍。
不,一切乃是我甘愿而为,绝不需要半点回报。
"傅易辰已经是第二个傅聿甄,他只想占有我。就像聿甄的那顶软帽,用尚在母胎的羊羔之皮做成,柔软舒适异常,世间少有,受尽赞美,可又何其残忍……这世上,其实只有你真正待我好。只是五年前,我不相信你,今天,我信了。"徐笙泪流满面,痛若剥皮,哀绝欲死,紧抓着李怀亦衣襟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显得曲扭,"怀亦,如今,我已经一无所有,唯有这副皮囊……"
李怀亦胸口起伏,一呼一吸间,都在痛苦,千言万语只化了一句,"如果我随你一起走,你会后悔么?"
徐笙咬着唇,疯狂地摇头,热泪夺眶而涌。
"笙笙……笙笙……"李怀亦搂紧徐笙,亦落下一滴清泪。
笙笙,你可知道为何傅易辰如此爽快地让我接近你,只因他在我身上植入了定位系统,他早知道我会带走你。
不过,我绝不会让你再回到那个牢笼之中,我一定要给你自由!
或许,后会无期。
那日当晚,自傅易辰昏睡之后,徐笙便与李怀亦驱车来到笙园机场。
徐笙降落于小岛之时,一如李怀亦所预料的一般,已经体力不支,便哄他喝下昏睡的药水,由礼堂堂主张丰护送至附近酒店。
徐笙醒转已是在酒店套房之中。
关注着无声新闻的张丰一见徐笙醒转,心中大喜,忙递上白水。
徐笙警觉万分,登时咬牙发力,擒住张丰,逼问道:"怎么是你,谁派你来的?是不是傅易辰?"
张丰一点武艺也无,强忍的剧痛,断断续续地道:"笙少,是李堂主托付我来的。"
"撒谎!信不信我一枪毙了你!"徐笙口出恶语,飞快地取出枪来,抵住张丰的头颅。
张丰立时冷汗盈额,解释起来,语速飞快:"李堂主看好了我母亲的顽疾,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我做牛做马报答还来不及,怎么会逆了他的意思,加害于您啊!"
徐笙还在犹疑,竟是一点都不敢相信别人了。滚烫而咸涩的汗水不停地滑落到眼里,阵阵刺疼,可是徐笙不敢抹去。冰冷的手指紧紧握着手枪对着张丰,更是一刻也不敢松懈。
徐笙已经受够了欺骗,受够了背叛,不能再功亏一篑了!
张丰突然叫唤道:"笙少,我口袋里有李堂主写的信,您不信可以自己看。"
一摸张丰的左边口袋果然有一封信。
展开一看,的确是李怀亦的字迹。也绝对是李怀亦在不受威胁之下,写下的信件。因为李怀亦与徐笙通信,为表安全,一向使用左手书写,一旦有变,就使用右手警示。
徐笙立时放了张丰。张丰倒在一边,惊魂未定。
"笙笙:
张丰是来帮我们的,请相信他。
先前你涉嫌薛正荣的谋杀案,已经在证据确凿后,被处决。当然是傅易辰安排人替你受刑的。我不知为何薛正荣会被杀害,我发誓已经将他安排妥当了,不过,斯人已逝去。如今,你脱胎换骨,也不必再纠缠。
饮食起居要规律;注意冷热,勿要赤脚走,小心着凉;不许饮太多的酒,饮时勿忘加热了;记得吃主食,莫要将甜品零嘴当饭吃……你这么任性,叫我怎么放心……
我已为你准备身份证、护照等证件,还有一张黑卡。
杭州的居所是我临时置办的,希望你喜欢,届时有我的族弟李怀生前来接应。
笙笙,你已经自由了,天涯海角,再也不要回来。"
这口吻似足了诀别,徐笙落下泪来,一把揪紧了信纸,不忍卒读。
徐笙再次逼问道:"怀亦呢?"
张丰早知李怀亦此行必是凶险至极,但还是按照李怀亦的托付,对徐笙隐瞒道:"李堂主随后就来。"
徐笙不信,逼视着张丰,竟哽咽起来:"你休要骗我,他若回得来,也不会……"话未完,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来。
张丰大惊失色,不敢再有隐瞒,只安抚道:"笙少,事已至此,才更要保重啊。"
肯定了推测,徐笙登时泪如泉涌,呼号不止,痛不可挡。
怀亦,你竟为我牺牲至此……
怀亦,你这又是何必……
见徐笙痴狂之态,张丰心有不忍,心想李怀亦之托,亦落下一滴老泪,哽咽道:"笙少,请一定保重,不然李堂主就白费了一番心思。"
徐笙闻言怔怔良久,痛定思痛,胡乱抹干眼泪,双目迸射出精光,道:"你说得对。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为了李怀亦,我徐笙一定会逃离此地,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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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笙,我遇见你,是幸,是命。
笙笙,因为是你,我永不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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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4 圆驾(正剧结局)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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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辛苦的一章,冷暖自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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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因为贪恋那一丝丝的温暖与爱怜,容忍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欺骗,一次又一次的谎言。
十年后的今天,其实自己根本没有改变。
只是,徐笙已经为之耗尽所有,纵使有心再来,也已经没有筹码。
此情,太过艰难!
此爱,太过绝望!
徐笙身形一滞,目光懵懂,喑哑发问:"真的是你。"
十年生死两茫茫,八千里路云和月,你竟是这样也寻了过来。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只是如今,纵使打了灯笼来照,这副无珠的盲眼,可又见得着什么?
即使是见着了,怕只怕尘满面,鬓如霜,徒惹心伤罢了。
"是,是我。"傅易辰热泪盈眶,望着徐笙失去光泽的眸子,哽咽地道:"先别说话,让我好好看看你。"
徐笙欲言又止,顺从地抿住唇,双眼茫然地对着无尽的黑暗。
傅易辰紧紧搂住徐笙,以唇轻抚他的鬓角,修眉,凤目……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仿佛两人从来不曾分离,依旧相恋相依,并无一丝隔阂。
相偎良久,暂解相思之苦,徐笙只漠然问道:"子嘉她好么?"
听徐笙竟问起"子嘉",却惹得傅易辰一怔,只得干声道:"她一切都好,刚毕业,是和你一样的学校,现在公司里做事。"
徐笙淡淡一哂,张口却冷冷地道:"你可死心了?"
傅易辰大惊,面孔曲扭,心中登时狠狠一痛,衷肠百结,愚衷不遣,只化了一句呜咽似的低喃:"笙笙……"
徐笙闻所未闻一般,面目如霜雪堆砌,连眉毛也未动一下,似已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神思心绪却如绷紧的琴弦,顷刻将断;又似久蓄的火山,一触即发。可面上依旧是不言不语,推开傅易辰,回榻上蜷卧着,用袖子半遮着面庞,慵慵懒懒,瞑目如睡。
傅易辰茫然地望着空空的双手,余香残暖尚在怀中,斯人却已无情离去。
多少次梦中相逢,载笑载言,前事竟不再提,纵使没有温存,也是心中缠绵,好一番慰藉。
昨日在车上小睡片刻,便梦见了二人画舫游湖,相对无言,却是心中风景无限。
晚霞散绮,轻舟闹红里,有晴蜓点水,交颈鸳鸯。
翠阴密处,携手潇湘,落英细数,曾觅并青房。
只是渐远净,睁眼却是一夜空堂,又是几番离思念想。
如今,笙笙就在眼前,伸手即可触碰,实实在在,可是,没来由的,原本满腹衷肠欲要倾诉,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胸中剧痛至极,如白刃穿胸,重锤加身,却是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
傅易辰呆呆站立,反复咀嚼,恨爱难辨,愁苦无极。忽地一股热气上涌,齿列酸麻,牙关一开,嘴角逼出鲜红来,点点滴滴,洇于衣上,似残英落尽,若红泪沾巾。
咫尺天涯,竟如彼岸,同生一株,花叶却永不相见,相思相望不相亲。
恍恍惚惚,金风暖软,困意四起,又不见傅易辰声响,徐笙只当他不在,强压如麻心神,一心想着打盹儿休憩。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我信你又如何,不信你又如何?
而这真真假假,有有无无,又岂是一句话可以明说?
即使你说的一点不错,诚心待我,然则,疮痍满目,遍野哀鸿。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事已至此,奈何!
徐笙掩着面,眼中最是干枯,一口银牙紧紧咬着袖子,整一片断魂心痛。
傅易辰目光痴缠,反复思量,也顾不得血染衣襟,只呆呆怔怔地奋力瞧着,简直要把眼前人刻在心上才好。
徐笙依旧不闻不问,真如睡了一般。。
情伤深处,积痴成魔,傅易辰脸色数变,后退两步,竟顿悟了一般,指着徐笙只道出三个字:"好好好!"语罢,便拂袖而去。
徐笙听在耳中,身子依旧一动不动,一点人气也无,说是小睡,竟更似气绝了一般。
门轻轻合上,傅易辰似幽魂般去了,怕是已经明了,再不回来。
徐笙双目半睁,自衣袖探出半边脸来,半是惊恐,半是心痛地冲着门口望着。
终是了了,可是还望着什么呢?不过是一边昏茫阴暗。
双眼睁着太久,酸涩至极,似火灼烧。
定定地,终究是淌了一滴清泪,倒也算还与他了。
徐笙慢慢抬手擦掉,回到榻上,仰面躺着,轻轻哼唱道:"孤神害怯,佩环风定夜。则道是人行影,原来是云偷月。闪闪幽斋,弄影灯明灭。魂再艳,灯油接;情一点,灯头结。竹影寺风声怎的遮,黄泉路夫妻怎当赊?"
唱罢,低低的笑自唇角溢了出来,滚珠溅玉般坠了一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帘外落起雨来,淅淅沥沥,哀哀凉凉。
可是,却再不见笙园里头,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唯有,泪雨梧桐,瘦骨沉重。
吴砚快步跑进书斋来,匆匆关上窗户,又急急去拉徐笙:"快别再躺着了,小心吹了风着凉!"
徐笙难得听话地站了起来,半扶半摸地退到案边。
见徐笙那一脸恍惚而隐忍的模样,吴砚知道徐笙八成又把自己绕到什么弯儿里去了,再费唇舌也没用,便没说他,只将他扶到椅子上,让他好生坐着。
徐笙竖着耳朵听了帘外急雨,乍敢寒意侵肤,又呆了一呆,也不知对谁道:"禁了这一夜雨。怎能勾月落重生灯再红!"
吴砚只好摇摇头,又想那口吐鲜血、落荒而逃的傅易辰,心底不禁似个老妪一般叹道:"当真冤孽!"
李怀生站在门外,望徐笙人戏不分,如入无人之境,也不禁扼腕。
爱到恨时方是切,情到真是即无声。
.
入了夜,刘子嘉便亲自过来传话,说是傅易辰得了急病要连夜回去了,便来告个别。
徐笙闻言,一下子面色惨白如遭重击,却似犹在梦中,只喃喃道:"他不是好好的么?怎么这会子就……"
见徐笙这副模样,吴砚和李怀生都不敢告诉徐笙傅易辰下午喷血的事,只干站着。
刘子嘉心生恻隐,倍感凄凉,有心帮助傅易辰,便含着几分哭腔说道:"爸爸他身子一直就不好。今日一回酒店,便一语不发,只坐在一边对着扇子发愣,"说到这里,更觉悲伤,刘子嘉便哽咽地得愈发厉害,"后来不知怎的,爸爸就捶桌大吼,又是哭又是笑的,把人都吓坏了。后来一下子晕了过去,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刘子嘉话还未完,徐笙已然落下两行泪来,只哀哀切切地道:"你竟比我还痴了,拿你的一条命来还我,岂不是便宜了你。"又呆了半晌,徐笙茫然一笑,兀自摇摇头,对刘子嘉道:"他可还在此地,我有话要说。"
见这桩事儿有了转机,三人登时面露喜色。
刘子嘉急急应道:"还在还在,恐怕也就等你赊这句话了。"
多少泪,断脸复横颐。多少恨,昨夜梦魂里。
榻前,机器冰冷运作,冷眼旁观。
傅易辰面色晦滞,口唇青紫,李怀生拿手一探,果已气若游丝,口唇犹带着杜鹃血痕,一副即将离魂之态。
刘子嘉见养父惨状不禁又一次痛哭失声,由吴、李二人搀扶着退到外间去。
室内只留下徐笙和傅易辰二人。
徐笙摸索着沁凉的被褥,柔声问道:"你今天说了三个字,'好好好',是什么意思?"
傅易辰不动不答。
徐笙轻轻执起傅易辰的手,那么瘦,那么凉,心中不禁抽痛,继续轻轻说道:"你可知这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你说'好好好',我倒是以为你已经明了,却不想,你竟真要了了。"
傅易辰依旧不动不答。
徐笙落下泪来,强忍着哽咽,怨怼地道:"你要了了也便罢了,何苦差了人又让我知道,我若知道了,你还能'了'?你若不能了了,又何来'好',既是不好,又如何叫我听到。"
复而想起十年前傅易辰替他挡枪一事,徐笙也是如此才明了自己的心思。如今,场景再现,着实让徐笙哭笑不得,复而泪盈于睫,哀声道:"莫不是故技重施,又来骗我,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你……你总是欺骗我。因为在意我,所以欺骗我,别以为我什么也不知。我心里,可都明净着呢。"
"其实,你不必骗我的,若是你要的,我也是甘愿的。"徐笙将傅易辰的手放在自己的脸庞上,轻轻摩挲,细细熨贴,温存千种,又缠绵不尽,轻轻笑问:"你不是觊觎这样的皮相很久了,怎么不来取?"
傅易辰依旧无声无息,徐笙便直起身,去摸他的鼻子眼睛,眉目憨直可爱,气息软软热热,因笑道:"你看你总是骗我,装死罢。"捋了捋傅易辰的鬓发,将脸贴到傅易辰面上,一边摸一边道:"你这副样子,教人怎么恨得起来。你看你,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最是善良不过,心肠却狠得让人牙痒,可看你这副呆样儿,教人怎么恨得起来呢?"
"如今,我虽眼盲了,可这心倒还不盲。虽不尽知你,自知总还是有的,"徐笙神色凄清,双眼虽是茫然无神,竟包含了千般爱意,万种深情。慢慢移到在傅易辰耳边,轻轻送入一句话去,"若你恨你有用的话,我又何必再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为舟曲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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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辛苦的一章,冷暖自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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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4 圆驾(正剧结局) 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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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钦定的结局,不悲不喜。先来撒
花……后有所谓的【喜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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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笙伴着傅易辰至天明,不思饮食,只一味地说话。最后力尽神微,再也支持不过,终被李怀生也弄到了病房里看着,勒令不准乱动。
双眼一睁,却也觉着未醒一般。
今夕何夕?梦耶?非耶?
只听朦胧混沌之中,吴砚遥遥唤道:"之檀,之檀,来,吃点东西。"
呆呆应了声,吴砚大松一口气,便扶着徐笙坐了起来,舀一勺白粥,吹了吹,举到徐笙唇边。
徐笙十分乖顺,虽是食不知味,喉咙也生疼,依旧慢慢地喝了大半碗。又因昨夜路上淋了秋雨,腿上旧疾犯了不说,又复嗽起来,鼻塞流涕,口喷热气,喉咙火烧火燎的。上上下下疼得要命,徐笙红着眼圈,打着颤儿,疼得极了,间或溢出一丝呻吟,当真可怜得紧。
李怀生将鸡蛋茶从保温壶里倒在碗里叫徐笙乘热喝下,心底抱怨徐笙不懂爱惜自己,可一想到傅易辰半死不活、徐笙哀哀欲绝的光景,只好把那什么话统统吞到肚子里。
刘子嘉刚从医生处回来,杏眼含泪,吴砚便知不妙,拼命朝她使眼色,叫她先别进来。可不想徐笙的耳朵那样灵敏,一听门口动静,便捉了吴砚的手,急急开口问道:"小砚,是不是子嘉?是不是?"
吴砚一听徐笙一副好嗓子如今倒似破锣一般,脖子脸上又是一层冷汗,神情殷切焦灼,心里顿时一酸,只拍拍徐笙的手,干声劝慰道:"是刘子嘉,你先别急。"
"医生怎么说?"徐笙叠声问道,如焚如釜,急切万分。
刘子嘉左顾右盼,悄悄抹了抹眼泪,强忍着哭腔,心想若是将实情告诉他,怕是两人都要倒下,便只拣了最轻的道:"医生说只需静养,我和子华考量了半日,只是……"
"只是什么?"徐笙忙问。
刘子嘉深吸一口气,道:"只是……只是不知你是否也愿意回去。"语罢又落下泪来。
徐笙呆了半晌,那旧日梦魇袭上来,泪珠欲堕,人如浸了冰水一般,且不说怕与疼,竟连声响也没有了。
吴砚登时手足无措,心里乱成一团麻。
刘子嘉见徐笙如堕魔障一般,凤样眸子如两颗玩具玻璃珠,嘴唇依稀开合,却不见声音,便默默流下泪来,心底也是清明的,知道是无望的了。
呆了半晌徐笙也没有动静,空荡荡的病房内只听那吴砚与李怀生小声劝解着,刘子嘉露出了绝望的表情,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李怀生知道大事不好,嘱咐了吴砚两句,慌忙跟了出去。
"傅先生到底怎样?"李怀生揪住刘子嘉问道。
刘子嘉到了外边走廊上立时哭开了,怎么也停不住,李怀生也是无奈,胡乱安慰两句,又跑到外头买了糖哄她。
刘子嘉痛哭老半天才停住,道出实情:"昨天医生就说是中风,我想爸爸虽有心肌病,但年纪不大,故不敢信,立刻换了一家医院。可这样一段时间下来,就把病情给耽搁了。现在医生说已经是由休克转成假性昏迷,还有什么癔病性不反应状态,我……"刘子嘉一讲又悔又急,只觉自己好心办坏事,难受至极,又扑簌簌掉下泪来。
李怀生又好言相劝了两句,忙回到病房,亲自替傅易辰瞧上一瞧。只见他皮肤发凉加重发绀,出现花瓣状色块,比昨日还厉害,立即朝一边的吴砚使眼色,叫他把徐笙带出去,自己跑了出去叫医生。
傅易辰自此昏迷不醒,医生也只说返家静养,好生料理,或有转机。
徐笙百般思量,终究是狠不下心来舍他而去,便随子嘉回港。
老宅尚在修葺,只得回到笙园,除了道上的花儿换了品种,其他一切照旧。
徐笙竟没想到陈妈还活在世上,只当她当年被仇家杀害。陈妈一见徐笙如斯情状,登时流下两行热泪,又感苍天有眼,连呼了好几声"阿弥陀佛",将徐笙紧紧搂在怀中。
陈妈也知二人心事,心里虽知一二缘由,又想傅易辰的苦心和徐笙的顽疾,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却断断不敢告知徐笙真相,只道是后来救活了,被大少爷接到他处休养。徐笙哪里不知道这话的疏漏所在,竟也不戳穿,"唉唉"地应了,只一心顾着主仆二人高兴,也不再计较前因了。
下午医护前来张罗,有陈妈在场,徐笙得了个空儿由刘子嘉陪着,在园子里走走停停。
刘子嘉说个没完,统统是说那傅易辰的好,虽也句句在理,只因徐笙心有芥蒂,已恨那傅易辰告知他人,又觉再无机会见那园中好景,竟有些不耐烦。
刘子嘉也觉察到了,怕那徐笙悻悻而去,再不多话。刚好福嫂送了甜品来,便伺候徐笙吃些往日喜爱的点心,也随意拣了些不着边际的话题聊了聊。
说了好一会儿,徐笙脸上显出几分喜色来,因问那菊花如何,垂柳如何,松针土可有每年运来,又问那残荷怎样,池塘可有请人护理,厅堂可有修缮。子嘉一一妥帖地答了,又命人将阶下的一盆开得最盛的银鹤翎搬至徐笙面前。徐笙怕摸坏了,只倾身细嗅,但觉满脾深香。又听刘子嘉言之娓娓,渐渐也知傅易辰的心意,虽只能听不能看,到底也是有几分欢喜的。
刘子嘉一见徐笙霁颜,心里也舒畅不少,也觉自己一味偏帮着老爸,也颇不是说服人的办法,便道:"爸爸有时自己也写点东西,你是懂的,不如我去拿来念给你听。"
徐笙知道这刘子嘉一心撮合,纵使这次回绝了,定有下次,便也就答应了。
哪里知道刘子嘉来了一剂猛药,竟是那篇纪念徐笙的悼文。
"……珠销玉毁,殒然如醉。愀然独逝,舍我何存?天长地久,欢合悲分。浮世终老,哪堪独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也如何,不终往告?……绿萼初破,白莲绽朵。鸾鸟顾影,西风惊错。孤阙挽翠,寡殿流红。轻烟玉笼,雪肤花容。思栖情驰,天涯地角。靡日穷欢,心肝徒劳。掩泪望绝,何有秋眸?烟眉弗在,何乐趋从?试瞻天地,何探尔踪?
……
呜呼哀哉!风露清愁,绝姿世希。绝艳易凋,倾城易祸。呜呼哀哉!沉乌眠兔,万物皆漠。雨潇云暮,非见如昨。呜呼哀哉!遗情眷眷,涕泗涟涟。暮树苍荒,哀摧长歌。"
听罢,徐笙自知他用了不少故典,也深感其情,哪里还止得住眼泪,登时泫然泣下。
刘子嘉见徐笙眼角晕红,涕下沾襟,一派赤子之心,不禁又是内疚又是担心,若是傅老爸一醒,见徐笙病倒了,她可不就惨了,便好言好语地宽慰着。末了又觉自己十分奇怪,平日里见那男子病如弱柳,哀哀怨怨,立生满腔怒火,可是唯独见了徐笙竟是恨不得替傅老爸守着他。此时,又离徐笙极近,反正徐笙见不着她,便趁机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一打量,刘子嘉不禁痴了,更是自惭形秽,心想怪不得傅老爸不肯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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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我这命全在你手上,你若是走了也需带走我的,如此岂非害了我,快些醒来罢。"徐笙自梦里哭叫着醒来,,又觉手上空无一物,哪里是梦里光景,便知是梦,只恍恍惚惚地坐在床头。
听见身边有人气儿,便悄悄去摸身边的人,摸到一缕长发,知道是刘子嘉。再细心听那气息粗重浑浊,便知刘子嘉睡得很沉,心中也不禁心疼。
忙了好几日都没停歇,也该休息一阵。徐笙忖道,又复摸摸子嘉的头,带着感激似的淡淡地笑了。
这几日也哭了不少,想必那一双眼一定红肿如核桃大小。徐笙也觉可怜,轻抚子嘉的额头,又摸索着拿了自己的毯子给她盖上,自己则缩作一团,坐着发呆。
如今,傅氏已经身家清白,势力如日中天,傅易辰急流勇退,致力于慈善事业。
此情,此痛,绵延刻骨,刻骨锥心,却已不可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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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易辰一直在做梦,一个似乎无穷无尽的梦,一条无始无终的路途。
日渐光明,依稀是园中光景。傅易辰朝那花影扶疏之处慢慢靠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惊碎了这一场可望而不可即的花间幻梦。见梦中人还未消失,傅易辰露出了一丝感激而愧疚的笑意,几欲热泪盈眶。他止住了步子,就站在那里,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近乎贪婪地看着这个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像多年前的某一日,就在这八角凉亭之下,轻纱曼舞之间,凝视着午睡的他,那面颊匀着淡红,宛若桃瓣。他记得替他拈掉那一片粉白花瓣时的温柔。
就是此人,他此生唯一所爱之人。
傅易辰怔怔地凝望着亭子里的那个人,哪怕只是一个梦,他也要在多看他一眼。那人并无受惊之态,悠悠地注视着梁上的《游园》,把玩着手中的物事。只是忽地重重咳嗽起来,背影耸动,甚是凄厉。
傅易辰顿觉胸口一阵掣痛,仿佛心上被刺了个口子似的,满腹情涌,柔肠百转,无奈双腿滞涩,生怕惊梦,只得远远化了一声轻柔地低唤:"笙笙!"
语罢,只见那人却垂首理了理袖子,优雅地回转过来,唇上依旧勾着一丝浅笑。
春风暗度,桃花飞雨,心摇影动,魂荡神驰。
口唇未启,却已心知。
"傅易辰,你欠我良多,速速还来!"
"好好好,笙笙。"
"傅易辰,你这榆木脑袋,不许胡乱写文!"
"好好好,笙笙。"
"傅易辰,我是残废之身,日后家务事统统由你包揽!"
"好好好,笙笙。"
……
"傅易辰,此因此果,你真愿与我同尝?"
"好好好,笙笙。"
傅易辰怔忡了,惶惶落泪。
什么叫恍如隔世?莫此为甚。
亭中人,眉目依旧;白衫,檀扇,蝴蝶扣。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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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钦定的结局,不悲不喜。先来撒
花……后有所谓的【喜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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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蛇添足】尾声(喜)【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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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真的有番外,不要走啊,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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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今日医生诊断,傅易辰对痛刺激的反应完全消失,现在除生命体征尚存,其他均消失,进入深度昏迷,苏醒几率渺茫,望家属做好后事准备。
送走医生,刘子嘉独自隐忍,不忍相告,只呆呆坐在房外。
徐笙轻轻背诵着《牡丹亭》里的句子,一脸温存笑意,执着傅易辰干枯的手。
刘子嘉伤心欲绝,泪如泉涌,再不忍卒睹,慌忙背过身去,却冷不防听那房里徐笙大声喜道:"子嘉!他有反应了!" 登时心中一片亮堂,刘子嘉颤声一应,立即拔腿就跑。
拨了电话,医生连叹奇迹,正在赶来。
回到走廊上,竟听到徐、傅二人在房里有了动静。步至门口,只见二人脸上满是热泪,十指纠缠,胡乱搂作一团,混着哭腔细细地说着什么。心知已是久别复逢,破镜重圆了。刘子嘉脚步一停不再上前去,反而轻轻将门带上。
日后故事之发展,便不是刘子嘉可以左右的了,需他们自行解决。
靠在一边墙上,刘子嘉眼眶一热,也不禁喜极而泣。一时云开见月明,心思便飞到老远,从怎样替傅易辰庆祝、讨要什么奖赏,已经想到要如何拜谢那位测字的老先生,只是不知他可还在那雨棚下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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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然梦中之情,何必非真。
长情长爱长厮守,难得糊涂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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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真的有番外,不要走啊,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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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一片冰心在玉壶 上
风流成性的楚鑫南正打算追求电影明星宋雅乔,又碍于已经堆成五指山的公务,便托老友苏友白先捧着一大束带露的红玫瑰和大堆消暑的水果饮品来到片场。
工作人员一看是老板的挚友兼合作伙伴、顶顶好说话的苏先生,登时欢呼一片,接过礼物立刻去分派,甚至还有人借着大束玫瑰调侃他的。
助手上前将切成小块的水果递与女主角,还细心地在矿泉水口插上长长吸管,以免破坏那精致的妆容。
苏友白呆住,直直望着女主角那边。
常说挑演员要挑那眼睛里有故事的人,如今可真见着了,可叹这容貌也是不俗,只是为何……
导演的声音悠悠响起,充满了欣赏与迷恋之情,"她是不是美极了?"
苏友白不言不语,只呆望着,一颗心早就不知道飞到谁身上去了。
"叫什么名字?"苏友白发问。
导演大诧,"影后宋雅乔你也不认得?"
原来他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
"不是,是她的那个助手。"
"花名唤作Bosch,只知道姓许,名字难念,很多星探找过他,可他就只想做个小助理,"见苏友白有心结识,便做个顺水人情,导演朝那边叫道,"Bosch,过来一下。"
"你好,我叫苏友白,是这家公司的老板,我们现在有一部电影在选演员,你可以来试试,这是我的名片。"苏友白一脸礼貌微笑,将名片奉上。
Bosch垂手站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语坚拒:"抱歉,现在我只想做我自己。"
苏友白一呆,又听远处宋雅乔一声娇唤:"Bosch,快快帮忙!"
Bosch一阵风似的跑开,姿态优雅犹如帕米尔的羚羊,令人侧目。
苏友白收回名片,略有怅然,此人虽佳,但有故事的美人良多,也不必孤注一掷,且去他处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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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没有回港竟大变了样,风气也开放许多,不少男女、男男、女女勾肩搭背,载笑载言,神色暗相勾,眼波欲横流。
苏友白一人在酒吧喝闷酒,恨不得翻到酒缸里头,只因那任性的恋人莫名其妙地弃他而去,只留一张巨额缴费单。
破财是小,伤心为大。
苏友白心脏剧痛,大口喝酒如武侠人物。
"先生,耽饮伤身,切莫再喝了。"一只纤丽的手伸过来覆住杯口。那腕上的红玉镯子衬得肌肤如玉,教人呼吸一窒。
苏友白先是一怒,心下又是一暖,抬起头去看那来人。
竟是那样眼熟,忽地混沌初开,苏友白唤道:"Bosch?"
Bosch依旧是冷冷的一张脸,既不点头也不否认。
苏友白心里一凉,正要喝酒,却眼睁睁地见Bosch将他手中的酒换成了鲜奶。
Bosch的声音也是清清冷冷,道:"喝吧。"
也不知怎的,苏友白心下正郁闷,嘴上却也没嘀咕,一下喝了半杯下肚,口上一圈白边。Bosch见了不禁一笑,却是虹销雨霁,彩彻区明,教苏友白心下猛然一动,不禁怔忡了。复又再看,Bosch脸上早就不见一丝笑意,依旧是冷冷做事,冷冷地招呼客人。
苏友白就这样等到Bosch下了班。
Bosch换回早上那套简单的白Tee、牛仔裤加DC板鞋,自酒吧后门出来。
苏友白酒早已醒了大半,嘴角挂着暧昧的笑意坐在红色跑车里鸣笛,闪灯。Bosch在酒吧扎根许久,怎会不知苏友白的心思,自己又无处安家,于是会意上前。
"想泡我?"Bosch扶窗笑道,眼中却是寒潭一片,几过点星竟是幻觉。
苏友白望着在夜中似幽莲的Bosch,认真地点点头。
闻言,Bosch径自坐进车中,脱口便问:"你出价?"
"出价?"苏友白呆呆道,竟不解了。
Bosch失笑道:"难道你想嫖妓不给钱?"
苏友白愕然,"不不不,不是。"
Bosch哂笑道:"刚失恋,难道又恋上了不成?"
苏友白赧然。
虽是没恋上,却也并不是不认真的,只是又不知怎样解释。
Bosch见苏友白可怜,便道:"反正我无处可去,就跟了你了。"
苏友白一惊,又是一喜。
又听Bosch问道:"你没病吧?"
"什、什么?"苏友白又傻了。
Bosch觉得苏友白好玩,倾身在他脸上吻了一记,咯咯笑,又在苏友白耳边轻轻吹气:"我不喜欢别人戴套做,难道你喜欢戴?"
苏友白保守得可怕,立时大窘。
回了家,Bosch径自询问了浴室的所在,便前去洗澡,脱了一路衣裳,偏偏不惊不羞,漫不经心,偏偏又说不出的优雅自得,犹如在自己家中一般。苏友白红着老脸,将一地的衣物收到洗衣篮里,见着那条白色的CK四角裤,脸红得似要滴血,竟凭空生出一种被别人嫖的感觉。
只是Bosch的大胆程度远不止于此。
Bosch还未洗完,就把苏友白叫了进去。
透过毛玻璃,苏友白可以看到身材足以使人喷血的Bosch尚在淋浴之中。他正在水流之下,享受地眯着眼抚摸着自己的身体。
赤(裸)裸的诱惑。
苏友白眼睛都直了。
Bosch见苏友白这副没经验的呆样,嗤笑一声,几乎是纯熟地蹲下身为苏友白做(口)交。
苏友白大惊,本是满心抗拒,无奈Bosch的技巧太过厉害,脑中不住升腾起重重白雾,理智早已被快感征服。他高高昂起头颅,双手不受控住地按住Bosch,下半身猛烈地挺进。
释放了一次之后,苏友白已食髓知味,一把揽过唇边犹带着白液的Bosch,一阵狼吻。倒教Bosch措手不及,不过以很快发起攻势。二人势均力敌,唇舌缠斗不休。四手交织,情不自禁地向下掠夺。
Bosch简直是个妖精。他钩住苏友白的脖子,用脚环住他结实的腰部,眯著盈盈的眼睛看着苏友白,呻吟之声不住地从嘴里流泻而出,"进……进来。"
苏友白得令,握住那紧实的臀瓣,直捣黄龙。
之后,苏友白便与Bosch交上了朋友。
Bosch告诉他,他姓许,名容颦。
再之后,苏友白受不了诱惑,想要掏钱买下许容颦。
许容颦也觉价格合理,欣然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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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往往,苏友白知道许容颦心中一直有一个人,那个人姓潘,名子琛,据说是一个黑帮老大。此人落网之时,只因许容颦是他的情人之一,同受牢狱之灾,留下了案底,故不好找工作,又无家可归,债款加身,只好混在花街柳巷,靠卖肉度日。
那一日,做助理,做waiter,许容颦都不过是替朋友代班。
听许容颦偶尔提及潘子琛,满是情深意重之语,伤心悲苦之言,也教苏友白黯然。苏友白听得出,这潘子琛对另一人颇为钟情,恨不得掏心掏肺,而对许容颦,不过是欲望发泄罢了。
言语间,苏友白亦知许容颦之家世原来竟是甚好的。只是在那场金融风暴中破产,许容颦的父亲心脏病发作一去不回,公司就此一蹶不振,几日之后终于无力回天。而许容颦身负巨债,被迫自悉尼大学回国。朋友自身难保,亲戚投奔无门,一时间尝尽世态炎凉。无奈之下,只好去求债主,既是潘子琛。
潘子琛见许容颦颇有几分姿色,便问他是否愿意留下做他的情人。许容颦不是呆子,此时若是不答应,恐怕下场更惨,便立刻应了下来。于是从此进入潘子琛的地下王国,成为他的禁脔,自床上至床下,无不尽心尽力。
潘子琛自不是什么温良柔顺之辈,但对自己的情人哪里有不宠的道理。闲暇时,除了床笫之欢,二人亦会聊上几句。潘子琛不过是逗弄一个小玩意儿,在他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但是略知一二的许容颦还是芳心失守,与之日久生情,渐渐不可自拔,竟疯了魔去。
话止于此,许容颦再不多说,可那一双柔美而苦涩的眼睛,仿佛灌愁海一般,将苏友白的痴心给吞没了。
苏友白怜惜无比。
许容颦对苏友白的意思心知肚明,却一直是冷冷的,只有在床上才有些看似鲜活、实则冷漠的表情。
说起来也奇怪,明明不是恋人,却在床上这般热烈,如殊死搏斗一般,十分酣畅快活,几乎让苏友白有了一丝心神荡漾的错觉。只是下了床,许容颦不论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是笑意嫣然,眉毛弯弯,骨子里给人感觉就是冷冷的,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多少次,让苏友白不禁暗骂:"戏子无情,(婊)子无义。"
与其说是爱,不知说是迷恋。对于苏友白而言,许容颦就似一本散佚的书,苏友白只看了些断片残章,便欲罢不能,又不忍心直接问得结局。
意外得知许容颦对古玩颇有研究,苏友白便将他介绍给了一位好友的表弟,弄个投资顾问当当,免得混在那污浊之所坏了心智。
许容颦见苏友白大献殷勤,见是一美差,也不拒绝,第二日便按时上岗。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2/07/09 at 下午3:26: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 by 匿名 - 10/7/12 09:11
实在看不下去,假得让人满地掉鸡皮疙瘩。再一看男主角居然和作者一个名字!这得多自恋才写得出这么让人恶心的文章啊!装腔作势登峰造极啊!我吐啊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