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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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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阔天空》作者:凉雾(12.6.24至完结+7.4补番外/温馨文~)

  第 1 章

  夜深人静,院里几乎所有人都睡了,惟有三楼一扇窗户后透出一点点光,十四岁的少年秦天正勤奋地挑灯夜战。
  书桌上摆着两摞高高的参考书,钢笔笔尖在卷子上唰唰唰地移动,少年的神情认真又专注,一时停下来眉头深蹙,一时又思路灵活运笔如飞,一步一步解答出卷子上最后一道题才如释重负般吁出一口长气,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早已僵硬的肢体。
  看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多了,秦天即使是体力充沛的少年人也觉得有点疲倦,伸手揉揉眼睛。
  作为一个应届的初三毕业生,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在晚上九点就上床睡觉过,尤其随着考试日期的逼近,每天都有做不完的试卷和习题。在老师们看来,题海战术永远是最有效的战术,虽然稍微有点填鸭的嫌疑,但学生们做的例题越多,考试就越有把握,所以让他们多做几套卷子是绝不会有什么坏处的。
  扭熄台灯,秦天进浴室去简单洗漱。因洗了一把冷水脸,他精神略微振奋,出来时刚好一阵夜风吹过,风中飘来幽幽黄桷兰花香,引得他忍不住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
  夜已深,家属院里宁静极了,秦天放松地站在阳台上,深呼吸,享受着这难得的夜风和花香。他没有开灯,因为今晚有很好的月色。
  自打进入初三,学校对他们的学业就骤然一下抓紧了,取消假期、周末补课;家长也随时敲警钟,不外乎是要他们好好学习争取考上重点高中。压力是真有,但老师也曾对他们这样说:"知道大家很辛苦,不过人生能有几回搏,等闯过这一关,若干年后回头再看,你们会发现这也是一种难得的经历,会怀念现在的,因为这是你们的黄金年代。"
  在这个飘着幽幽花香的宁静午夜,秦天出神着忽然就想起这段话来了。是啊,黄金年代,任何一个美好的片断都会铭刻在青春的记忆中,他觉得自己也会记住这个美丽的晚上,不为别的,就为这花香夜色,这难得的惬意时光。
  秦天在这样想的时候还没意识到,这一晚于他的确是个难以忘怀的日子,因为他的人生几乎就是在这个凌晨、这个时间埋下伏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凌晨一点四十,左文章从顶楼沿着墙外的水管往下滑。滑到三楼的时候他和秦天同时发现了对方,瞬间彼此都吃了那么一惊。
  左文章没想到这么晚了竟然还有人站在阳台,而秦天也没想到这人出现的方式如此奇突,一时间两人瞪着眼睛,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左文章到底是多吃了几年干饭的人,虽然心跳得砰砰砰的,但电光石火之间很快就控制住自己,他就着扒水管的姿势人畜无害地冲着秦天笑了一下,轻声招呼道:"秦天,还没睡哪?"
  也许是因为这人熟人一般轻易地叫出了他的名字,秦天露出点迷惑的神情,下意识地啊了一声,以作应答。
  这情形隐隐透出点诡异,秦天微晃一下头,觉得脑子有点晕。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应该问一句,事实上他也这么问了:"……你在干嘛?"
  "我?我修水管。"左文章面不改色笑得温柔极了:"不早了,快睡吧,明天不上学吗?"
  对哦,上学。秦天有点儿狐疑地点了点头,转身进去了。把门牢牢关上他才发现自己的心一下一下跳得厉害,站在门后半晌都不能动弹。
  ——凌晨一点多修水管?谁信?
  可是,可是那人看着真不象是个坏人。在十四岁的少年心目中,坏人无论如何掩饰眼神却绝对是闪躲和猥琐的,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英俊温和亲切又镇定的坏人。而更重要的是,他还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这可真是太奇怪了,秦天发誓不认识他。
  怀着无尽的纳闷和疑惑,秦天最后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并且差点因为睡过头而迟到,匆匆忙忙赶到学校迎面而来的又是繁重的复习和练习,让他几乎都忘了昨晚那场奇怪的相遇。
  到了中午回家才发现院子里气氛不对,多出好些脸色凝重的警察。他老子秦仕贵也在其中,正陪着几个领导模样的人仰头看着他们那幢单元楼在说着什么。
  秦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想到了昨晚那个顺着水管滑下来的年轻人,他竭力保持着平静走过去唤一声:"爸。"
  秦仕贵这会儿没空搭理儿子,作严肃状地点了点头,示意他赶紧回家吃饭。秦天也不好当着别的警察问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只得把疑问闷在肚子里。好在家里还有个老妈,秦天一回家秦妈就十分紧张地扑过来告诉他一个惊天大消息:
  "儿子儿子,昨晚有人越狱了!"
  说越狱,其实有点夸张,因为他们这儿并不是监狱而是看守所而已。但不管怎么说,逃出看守所也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情,不仅暴露了其管理方面的漏洞,也大大挑战了专政机关的权威,所以上头相当重视这个事情,搞不好看守所的所长就要因为这件事而下课。
  秦天愣了一下,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想到昨晚他莫名地有点心虚,也好奇那人的本事,"……怎么跑出来的?"
  因为父亲工作的缘故,在这间看守所正式启动之前他也曾进去观光过,里面的戒备还是很森严的,虽然比不上监狱拉着电网,但岗哨警卫也一应俱全。秦天印象最深的是那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独行的窄巷,两边是大块青条石砌成的高墙,除非是正午,不然连阳光都无法照射进来,深深显露出其深牢大狱的无情本质。
  "听说是从楼顶搭了一块板子跑到我们单元楼上,然后从家属院里出去的。天哪,太没有安全感了,你说要是跑出来的是个杀人犯我们多危险?!"
  我跟那个人还说过话。秦天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脸上却努力保持着平静道:"妈,杀人犯不会关在这儿。"
  "我也知道,但想起来害怕呀!"
  "不用怕……"秦天差点说出'那人不象穷凶极恶之徒'这句话来,亏得及时刹住才没有露出口风。
  吃饭的时候他心头有点七上八下,主要是担心警察上来问话。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昨晚的事情和盘托出,按理说那人出现的时间地点方式都可疑到家了,可自己作为一个警察的后代当时竟没有大声示警,这怎么说得过去呢?
  也许是之前已经对他们这幢楼里的人调查过相关情况,秦天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吃完午饭他象往常一样去了学校,但上课时有些走神。他想起那人月光下温和亲切的笑容:我?我修水管。想到这句谎话秦天就忍不住有些忿忿,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这是把他当小孩儿骗吗!
  晚上,秦仕贵回来了,并且为母子二人带回了本日第二个大消息:越狱的那个人抓住了。
  "这么快?!"
  秦仕贵完全没意识到儿子脱口而出的这句话里透出的潜在信息,只嗯了一声,一边吃夜宵一边继续八卦。
  饭桌上的新闻当父母的没打算避着儿子,于是秦天在旁边也听到了。据说那家伙是在医院被捉住的,警察找到他时他正拿着个毛巾给他妈擦脸,看到警察进来也没有反抗或逃跑,只说了一句:"别吓着我妈,我跟你们走。"
  "听说他之所以跑出去,就是因为他妈快死了……"
  秦妈啧啧称奇:"这还是个孝子啊。"
  秦仕贵切一声,"真孝的话就不会犯法让他妈担心了。"说着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儿子身上:"秦天,作业做完了没有?"
  秦天哦一声,慢吞吞地往自己房间走,听得父母还在后头议论。
  "象他这种情况,不是可以申请押解出去探望的吗,他何必……"
  "你以为谁都可以有这种待遇呀?"秦仕贵声音渐渐低下去,"这里头的操作大了去了,不过这次这个事啊,说不定对我是个好事……"

  第 2 章

  象一颗小石子投入到湖面,越狱事件在秦天的生活中泛起层层涟漪之后很快又重归平静,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考期的临近,到后来他几乎都想不起那个晚上和那个人了。
  七月,秦天考上理想的高中,开始了他崭新的高中生涯。
  年底,看守所的所长提前病退,秦仕贵从科长荣升为副所长。
  日升月落,冬去春来,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人生轧迹上有条不紊地行走着,一晃眼的工夫,几年的光阴就这么过去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秦天洗漱完毕,换上干净衣裳站到镜前。
  镜子里映出的是个神采奕奕的英俊青年,秦天整整衣领,端正神色,"敬——礼!"啪!镜子里的人干脆利落地敬一个礼,姿势标准又帅气。
  "不错啊,"秦仕贵在后头满意地点头。"念了三年刑警学院,这精气神儿是出来了,好!"
  秦天回头冲着父亲一笑,"爸。"刚才那股坚毅的神色没了,流露出一点与他这个年龄相符合的腼腆。
  秦仕贵有点感慨地拍拍他肩膀,"大人了。"
  是的,今天是秦天去公安处报到的日子,从今天起,他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武装力量的一员,也是一个正式进入社会的成年人了。
  子承父业似乎已是中国社会一个不成条例的传统,纵观他们这个大院,跟秦天一起长大的那批小孩现如今大多都在公检法系统上班,只有极少数极少数的例外。本来以秦天当年的成绩,不是不可以报考北大清华之类的名牌大学,但秦仕贵考虑到数十万人考公务员、众多海归回国仍然待业等社会现状,深深觉得还是有个稳当的工作要划算得多,于是一力作主,让秦天去念了三年刑警学院。
  刑警学院出来自然是要进公安系统,但具体去哪个部门哪个职位,这其中又大有奥妙。秦仕贵象大多数中国父亲一样,嘴上虽然不常表达,但凡事却打从心底替自己孩子考虑,所以一番深思熟虑下来,心头就有数了。
  刑警大队是不能去的。听着虽然威风,但工作性质既危险又艰苦,案子一多几天不睡是常事,上头一震怒又有破案压力,更何况跟那些社会渣滓常打交道,说不定什么时候那些人就把主意打到了你头上,糖衣炮弹,拖你下水,高危。
  经侦科性质与刑警大队相近,也不予考虑。要安全,自然是去基层。可基层工作太琐碎。每日走访人民群众,东家长西家短,调解邻里纠纷,对秦天来说这工作未免又太大材小用了。
  户政,搞档案;内勤,比较合适老娘儿们。况且这两者都不易升迁,工作做得再好,领导能看到?
  秦仕贵思来想去,几经比较,终于决定走走门路,把儿子安排到网监科。
  网监科好哇,技术工种,上班轻松,没点门路还进不去。不过这职位只能暂时,听说长期电脑辐射对身体颇有妨碍,关系到精子存活率什么的,所以为了秦家后代子孙着想,秦仕贵觉得不能让儿子在里面待久了,当然,以后如果结婚有了小孩,那这个问题就不存在。
  秦仕贵这一番良苦用心秦天自然能领会,他也明白父亲是为了他好所以才想把他当鸡蛋似的搁到一个最稳当处,所以虽然相当向往刑警大队的生活,但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就照着父亲的意思报到去了。
  从人事科办完各项手续出来差不多是快要吃午饭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女警说说笑笑的拿着饭盒在往外走了。
  秦天踌躇了片刻便向旁边刑警大队走去,他想去找冉龙武吃饭。
  冉龙武是什么人呢,是他们这个城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刑警大队队长,相当阳刚的一个爷儿们,秦天想进刑警大队,固然有点年轻人崇拜英雄的心理,另外也多多少少受了一点冉龙武的影响。
  说到秦家和冉家,那也算是有点渊源的了。小时候两家是门对门的邻居,大人们上班不方便时便互相寄宿小孩,秦天一直管冉龙武叫哥,长大了也没有改过口。他今天来报到时秦仕贵本来特别叮咛叫他请同事吃顿饭,搞好人际关系,但秦天想今天只是报到,还不算正式上班,所以他想把这顿人情饭留到明天,今天呢,他还是想和冉龙武一起吃,告诉他一声自己也过来上班了。
  公安处地方很大,空地上停了一大片车,四周草木葱茏。
  这就是自己以后的单位了。秦天这么想着,边走边打量着周遭环境。正觉得环境不错就听到走在前头几个女警发出几声类似于嫌弃的叫声,秦天抬头一看,立刻就明白她们嫌弃的是什么了。
  那是一个上了点年纪的农村妇女,灰白的头发有些散乱。此刻她正胆怯地试图向那些女警靠近,嘴里喃喃地道:"同志,我儿没有杀人呀……"
  几个女警不等她说完便绕开她走了,那妇女无助地看看四周,似乎想缠上去又不太敢,因为秦天没穿警服,所以她也没有来找他。
  秦天犹豫了两秒钟,终于还是转身进刑警大楼去了。他心肠软,可是他能帮这妇女什么?
  找到冉龙武办公室时冉龙武拧着两道浓眉,正在鼓捣一份报告。他破案是一把能手,但搞这种文案工作就不行,秦天在门外看见他臭着一张脸写写停停,写写停停,顿觉有点好笑,戏谑地叫一声:"冉队,在忙哪?"
  冉龙武抬头见是他,劈头丢过来一份文件,"洗刷我是吧!"
  秦天眼明手快一把接住,笑着走进去把文件放到桌子上。
  "今天过来报到?"
  "嗯。顺便找你吃饭。"
  "好!我请客。"冉龙武说着就站起来,把桌上的文件草草归纳了一下准备和他出去吃。他做这些的时候秦天站在窗前,看底下那妇女还在那儿孤苦地站着,看见一个穿着制服出来吃饭的便迎上去,祥林嫂般絮絮地恳求:"我儿好乖的……冤枉呀同志……"
  "看什么呢?"冉龙武穿上外套过来也看了一眼,不发表任何观感。"走吧。"
  秦天没忍住,脱口道:"哥,她儿子怎么了?真是冤枉的吗?"
  冉龙武哼笑一声,说:"冤枉,哪来哪么多冤枉?你知道她儿子是谁?"
  "谁?"
  "上个月卫校那个案子你听说过吧?她儿子就是凶手。"
  秦天不由得啊一声。
  那么大的社会新闻,他当然也听过。
  一对小情侣情海生变,男的苦苦挽回无果后愤而拿刀冲进女生教室,也许本意只是吓吓女方,但挥舞之中竟一刀砍下了那女生的头,当时鲜血四溅,全班师生都骇得几乎晕过去,那男的自己也被吓住了,事后爬到一棵树上不敢下来……
  "她儿子冤枉,那死者不冤枉?死者的同学现在还在接受心理辅导,她们又冤不冤枉?"
  秦天无言以答,冉龙武搂了一下他肩膀安慰道:"好了不说这个了,走,我们吃饭去。"

  第 3 章

  若干年后秦天转头回望,不由得要感叹人生际遇的奇妙:
  如果后来没有发生那一件事,那他进入网监科后的人生其实是可以预见的。他会稳定地工作下去,在工作了几个月之后被单位上热心的大姐或阿姨相中,给他介绍几个合适的对象,然后他会和其中一个恋爱、结婚、生小孩,房子的问题不用担心,他们家前几年分过一套新房,他妈早就说过那房子留着给他结婚用,他会同大多数同事一样,就此过着平坦顺遂的生活,当然也会渐渐见识到单位上灰色的一面,在众多血腥案情中慢慢磨练出一副铁石心肠。
  可是,那件事发生了,于是他的人生就此转了个弯——
  那是秦天进入网监科的第四个月,他的父亲秦仕贵,中风了。
  秦仕贵刚刚才过了五十大寿,而五十岁,本不应该是会中风的年龄。
  "这次从梯子上摔下来只是个诱因。"医生如此解释,"也许平时就压力大血压高,他自己没注意。"
  秦仕贵的中风对整个家庭来说自然是件很严重的大事,提前病退已成定局。而一家之主的忽然倒下也让秦天意识到,从现在开始,他不再是凡事有父母遮风挡雨的孩子,而应该象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担起整个家庭的重担了。
  因秦家的直系亲戚不多,出了事也没什么帮忙的人,所以秦天每天下班后就去医院接他妈的班,母子两人轮流照顾。这天秦天象往常一样拎着保温盒走进病房,"妈。爸。"躺在床上的秦仕贵动了动眼珠,示意他坐。
  他现在说话有点困难,所以大多数时候都用眼神表达,幸好秦天母子侍候多了渐渐也能领会到他一些意思。
  秦天照例问了几句父亲的病情,等母亲喂完饭就准备去洗碗,但今天秦妈却一反常态地阻止了他,说:"我去。你爸有话跟你说。"
  "哦?"秦天微微有些错愕,下意识看父亲一眼。秦仕贵缓缓地闭下眼睛表示'是',秦天便有些狐疑地在床前坐下来,问道:"爸,你想说什么?"
  秦仕贵开口之前先慢慢拉住他的手,这郑重的、类似于嘱咐遗言的谈话方式让秦天越发有点惊疑,忍不住又瞅了一眼母亲,但秦妈神情淡淡的,瞟了父子俩一眼,一转头出去了,秦天心头忐忑不已,心想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妈竟然也要避出去呢?
  秦仕贵语调缓慢,吐字亦有些含糊,秦天要集中所有的注意力才能辨出他说的是什么,他说:"秦天……爸以后,不能再给你铺路了。"
  秦天一怔,顿时心头一酸。
  "爸!"
  这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己都这样了心头还挂着后人。
  秦天无比难受地低下头,竭力忍了忍,再抬起来时脸上已换了一副笑容。
  "爸,我都这么大了还要你铺什么路。你别想些有的没的,我知道以后怎么走,你放心,以后换我来照顾你和妈。"
  秦仕贵并没有就此露出放心的表情,仍然抓着他的手不放,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吐出一句:"那还有一个人,你也要顾着。"
  秦天怔住:"谁?"
  "……你弟弟。"
  弟弟,我哪来的弟弟?秦天生平头一次有种脑筋不够用的感觉,脑子里一阵稀里糊涂,但心里却隐隐想到一种可能,莫名地有些发凉。
  这是一个很有中国特色的婚外情故事,当然秦仕贵在说的时候只说了一小部分,其他的,是后来秦天从其他渠道了解后组织在一起的。
  故事要从十几年前开始说起:某某土产公司的经理,有一个痴傻的儿子,为了给这儿子找一个可以照顾他后半辈子的人,就想说一个老实的农村妹子当媳妇,当然,经理答应给女方在城里找一份工作,以作补偿。
  几经辗转,就真的有人介绍了这么一个妹子,说是山里的,家里特穷,就想跳出那个穷窝窝。经理夫妇俩一看其人,顿时又惊又喜又颇不放心,惊喜的是这妹子长得水灵灵的,比介绍人说的还要漂亮得多,而不放心的也正是这一点,这样的人才,要是在城里稳住了脚跟,那还能安心跟他们儿子过吗?!
  经理夫妇于是多留了个心眼,媳妇照娶,找的工作呢,却全是临时工,就是不想让她过安稳了。可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那年这媳妇进了看守所专门给犯人做饭,秦仕贵时任采购科科长,那年他三十来岁,正是一个男人的黄金年华,上班时穿一身警察制服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与她那痴傻丈夫比起来真真是云泥之别。而秦仕贵对她,大概一开始只是男人天生对弱者的呵护心理吧,觉得一个女人跟着个傻子丈夫真不容易,但渐渐就有些不由自主,试想一个女人,美丽、柔弱、不幸,并且还对你有意思,什么样的男人能忍得住不动心。
  一来二去,两个人偷偷好上了,那女人甚至有了身孕。当时秦仕贵头轰一下就大了,他怕她逼他离婚,也怕事情一旦闹大不可收拾。但那女人还真是有几分痴心,无论如何也想把那孩子生下来,宁可不计较名份。秦仕贵一边感动一边庆幸,他对这女人当然是有感情的,只是他也只是一介普通男人,所以考虑事情不免就现实了一些。
  那女人回去和痴傻老公离了婚,这些年在秦仕贵的帮补下一个人带着孩子。秦仕贵的保密工作做得好极了,至今为止单位上的同事都不知他除了秦天之外,竟还有一个儿子。

  第 4 章

  那天晚上秦天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从病房里走出来的,这个事情对他的冲击太大了,他心目中一向高大稳重的父亲,竟然有婚外情、私生子,甚至一瞒还瞒了他们十几年!他震惊于父亲这么多年密不透风的保密工夫,倘若不是这次中风让父亲意识到人生无常说走就走,那他肯定还会继续把这事隐瞒下去,甚至说不定在若干年后的葬礼上才出现戏剧性的一幕:那另一个儿子拿着一份遗嘱出来请求分家产?
  想到此秦天在门外重重抹了几把脸,心头一阵乱麻。在他刚决定要挑起家庭重担的时候他父亲就给他爆出这么大一个惊天大秘密,这也实在是太劲爆了。
  发了会儿呆他才想起自己是出来找妈妈的,一抬头就看到他妈佝偻着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个饭盒发呆。一瞬间秦天心疼他妈心疼极了,显然,这个秘密对他是秘密,但对他妈却肯定不是,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知道又是经过怎样的心理挣扎才决定接受这个可悲的现实。
  秦天喉结重重吞咽了一下才慢慢走过去,坐到他妈旁边。他什么也没说,只紧握住她的手。他想他妈能忍住这件事肯定有相当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可作为她的儿子,他却不能旗帜鲜明地站在她这边愤然孤立他父亲,他只能以这种方式无言地来安慰她、支持她。
  秦妈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得多,回过神后便转头看了儿子一眼,淡淡道:"你爸跟你说完啦?"
  秦天停了一会儿才鼻音浓重地嗯一声。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明知父亲说话有障碍他妈也要避开,是啊,如果由她出面叫儿子去照顾丈夫情妇的儿子,情何以堪。
  紧握着他妈的手,秦天一瞬间想了很多很多。过了很久他才困难地问出一句:"妈……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妈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略微回忆了一下,淡然道:"好几年了,你十五岁的时候吧。"
  什么?这么久!秦天又震惊了,在得知父亲是个成功的保密工作者之后再次受到一向扎扎呼呼的母亲竟也这么沉得住气的冲击。
  "这,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从来不跟我说?!"
  "跟你说有什么用?"秦妈白他一眼,一点儿不激动,"你那时正念高中,跟你说,让你无心念书?"
  秦天语塞,好一会儿才紧了紧他妈的手,喃喃道:"你怎么知道的……"
  秦妈短促地笑一声。"怎么知道的?你爸坦白的呗……他想跟我离婚。"
  无论多么痴心的女人,也总归有向现实投降的那一天。
  那女人在没名没份地跟了秦仕贵七年之后,终于忍不住想跟他做正式夫妻了。
  她求秦仕贵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秦天已经十五岁,再过几年就完全是个大人了,可这小儿子才七岁呢,正要念小学,当他以后渐渐懂事,怎么面对自己这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身份?
  女人的眼泪和哀求让秦仕贵十分矛盾,如果他是个无良的男人那也许还不存在选择,可是正因为他还有那么一些责任感,所以他对这母子二人就很是负疚,想了又想、想了又想,终于决定把心一横,回去商量离婚。
  "那时候啊……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说到此处秦妈微微歪着头,眼中泪花微闪,不胜嘘唏。
  "也就是……舍不得你外婆和你,所以才没做傻事。"
  秦天心头象堵了什么东西,难受极了,却只能握紧他妈的手低低地叫一声:"……妈!"
  "你爸那时最怕我去闹。医生说你爸这次中风是因为之前压力太大,嘿,可能还真是那时就埋下了病根。"
  "其实我也想过一哭二闹,不能让他们好过了。可是冷静下来一想,闹得他掉了饭碗对我们娘儿俩又有什么好处?"
  女人最怕就是伤透了心,一旦被伤透,她身上那些柔软又无用的东西也就没了。当时的秦妈作为一个女人她的心是死了,但作为一个母亲,思路却空前地活跃了,她一切从儿子的利益角度出发,于是得出一个非常现实的结论:
  这婚不能离!
  秦天正是在准备冲刺高考的时候,这个时候家庭的稳定是第一要素。他以后念大学、参加工作,需要秦仕贵出力的地方还多得很,别说什么父子还是父子,就算离婚了父亲也不会不管前头的儿子,这种话秦妈是坚决不信的!到时候秦仕贵另组了家庭,天知道那枕头风怎么吹,那边也有一个儿子,那女人同样身为母亲,怎么会不优先替自己孩子考虑?!
  于是秦妈使出了拖字诀,只说在秦天正是关键时候,在他念大学之前不想家里有任何变动。这理由太正当,正当得让秦仕贵也无话可说,于是一年两年的拖下来,拖得那女人渐渐绝望,离婚这事便象翻书一般翻了过去,就此不提了。
  "那现在他们没有来往了?"
  "听说那女的前两年另嫁了一个……"也许是已经时过境迁,秦妈对那女人并不特别地恨。凭心而论,那女人也只不过是想找个依靠而已,只是她命确实不好。
  秦天一只手撑在大腿上,沉思半晌,终于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气。
  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平辈身上,那他肯定会揍那个出轧的男人一顿。可是换了是自己父亲,身为人子的悲哀让他没有办法去指责他,尤其现在老父还在病重在床的情况下。
  几天之后,秦天这样给了秦仕贵一个答复:"爸,我不会认他。但他以后有什么事……我会管。"
  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秦天想,也许只有这样,才算对得起他父亲,也对得起他母亲。

  第 5 章

  翻过年到了春天,秦仕贵的病情渐渐有所好转。虽然语言表达还是不是很顺畅,但至少行走方面已恢复得同普通人一样。
  进入六月,天渐渐地热起来,家属院里的一些老年人开始讨论今年去哪里消暑。因医生嘱咐秦仕贵多休养多运动,于是这一次秦氏夫妇也首次加入到出城避暑的队伍中,同几个要好的邻居一同去了乡下。
  父母都走了,要等到秋凉后才会回来,家里就只剩下了秦天一个人,颇有点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自在。
  "去我那儿吃饭吧?你嫂子今天做了点好菜,咱哥俩儿喝几杯。"
  秦天笑着摇头,婉拒了冉龙武的好意。这大热天的去哪里都不及回自己家,洗个澡随随便便垮件旧衣服,歪在沙发上边喝啤酒边看电视,多爽。
  到了晚间,正看电视的时候家里电话响起来。秦天也没多想,顺手接听,"喂?"
  那头顿了一下,秦天十分清楚地听到话筒里传来咕咚一声,象是吞咽口水的声音。
  "喂?你找谁?"
  那边又沉默了两秒钟,然后才有个相当年轻的男声迟疑着道:"我,我找秦仕贵。"
  "噢,他去乡下了,你打他手机。"
  "他手机打不通。"那边以为他说完就要挂电话,连忙急急地说一句。
  "……"诧异于对方的急切,秦天视线从电视屏幕上收回来,看看电话,渐渐地象是意识到了一点什么。
  他虽然不是刑警,但总还是有那么一点身为警察的敏锐直觉,一瞬间他有种颇为复杂的微妙感受,脑子里充斥着'终于出现了'以及'岂有此理,竟然敢打到家里来'的种种念头。
  他的嘴比脑子转得要快,在还没想好怎么来面对这个身份尴尬的弟弟之前他已听到自己的声音,居然很自然、很正常,就象对其他人说话似的噢了一声:"他住的那地方是在山腰上,信号不好。"
  "是,是吗……"
  话说到这个地步,双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各自尴尬地静默了几秒,秦天听到话筒里嗒的一声轻响,那边先挂了电话。
  秦天没办法继续看电视了,慢慢把话筒搁下,有点儿出神。
  在今天之前家里从来没接到过此类电话,想来那边一直是在和他爸单线联系。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今天却破了例呢?就因为实在找不到他爸了吗?那他这么急着找他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对于今晚这个插曲秦天有点小纠结,不过他没能纠结太久,因为很快电话就又响了起来,还是那个男孩儿。看样子被迫向秦天求助让他也觉得有点屈辱,但碍于形势却不得不低头。他向着秦天恳求道:"对不起,那……能不能麻烦你过来一趟……"
  凭心而论,秦天其实是不想去的,这从他顿了两秒没有马上表态就看得出来。
  他在对他父亲作出那个承诺的时候其实有相当大一部分原因只是想安他老子的心,要说他从此就心甘情愿把那个弟弟的责任背上身了却不是。可是,怎么说呢,一来那少年的声线有点轻微地颤抖,想来是生平头一次低声下气地求人;二来秦天听到话筒那头有隐隐约约小女生的抽泣,恐怕也是真的遇到了什么难事才不得不向他低头求助。
  所以最后秦天身为人子以及人民警察的双重责任心还是发挥了作用,在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后开口问道:"……你在哪里?"
  约摸半小时之后,秦天搭乘的计程车停在城中一家名为起点的迪吧门口。
  付费下车后秦天抬头看了一下五颜六色的霓虹招牌,有点纳闷一家搞夜生活的迪吧为什么会起这样一个名字。
  起点,是夜生活的起点还是堕落的起点?
  虽然不常来这种地方但秦天也听说过这是他们这座城市最有名的一家迪吧,据说里面装潢好、消费高、音乐劲爆、美女正点,总之能排上同行业的NO.1就对了。秦天一直以为警察能和娱乐场所挂上钩要么是下班后约了朋友去玩,要么就是作为警察去扫黄,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能遇到第三种情况,那就是作为家长出面去领自己的小孩回家。
  电梯门一打开,一股劲爆的音浪扑面而来。对情况估计不及的秦天下意识地略站了站,让自己先适应一下这震耳欲聋的乐声以及太过炫目的灯光。
  有那么两秒钟,秦天对那个还未谋面的弟弟生出了一点轻微的不满:真是的,这种地方连他这个成年人都不大进来玩,现在的小孩到底在想什么,就算是一群同学庆祝毕业也不一定要来这里好吗?!
  电梯门口负责迎宾的服务生本已摆出职业笑脸,但看到他穿一身警服跨出来也意外地怔了那么一下。秦天微咳一声,板着脸,努力让自己显得严肃而老成:"我来接个人,你们经理办公室在哪里?"
  在过来之前,秦天已对今晚的事情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似乎整件事是这样的:
  十几个初中生考完最后一门后出来狂欢,末了又跑到迪吧里来玩。但迪吧这种地方向来是是非之地,不知怎么他们就和一伙人发生了摩擦,双方推攘中砸坏了店里的东西,现在那伙人跑了,学生当中有几个机灵的也溜之大吉,剩下几个逃得不够快的倒霉蛋被店里牢牢扣住要求赔偿损失,不然就把他们交到派出所处理。
  一听要进派出所学生们就被吓到了,万一被学校知道了要处分他们怎么办!搞不好毕不了业了怎么办!再者这件事若被家长知道后果也很严重,想到那下场几个胆小的就抽抽嗒嗒地哭起来了。
  秦天进去的时候学生们都象蔫头蔫脑的小老鼠似的挤坐在沙发上,几个女生还在那儿不停地抹眼泪,迪吧的经理呢,坐在房间的另一边,身后站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安。
  秦天的到来让房间里的人起了一点轻微的骚动,那经理看着他一身虎皮略略一怔,立刻就站起来与之握手。
  "警察同志,您是……"
  秦天随便往那几个学生中一指,"我来接人。"
  几个学生早就抬起头来,秦天匆匆一眼扫过去,没发现哪一个是他要找的目标——他根本不知道他那个弟弟具体长什么样子,只得微微一顿,完全是无的放矢地冲着几个学生叫一声:
  "……林海。"
  "……"
  象是有两秒微妙的停顿,那些学生中终于缓慢地站起来一个人。他坐着的时候大半面孔几乎都隐在他同学的背后,此刻随着他的动作才慢慢地暴露在灯光下。
  在他妈妈怀着他的时候,秦仕贵曾动用了一点关系托人做了一次B超,查出来是个儿子后那女人叫秦仕贵给取个名字,秦仕贵想了半天,说:"我大儿子叫秦天,小的这个就叫海吧。希望他们两个以后海阔天空,都能有好的发展。"
  此刻秦天和林海隔着一段距离彼此注视着,他们诚然是两兄弟,但这也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与对方见面。

  第 6 章

  秦天心情复杂地看了那少年两秒钟,终于掉过头去,对着那经理道:"借一步说话。"
  "好好好。"经理满口答应,跟着他出去,心头却一沉,暗知要糟。他本来想小孩子经不起吓,赔点钱也好减少点店里的损失,哪曾想叫来的家长竟是个警察!这凡事有警察出了面那就不太好操作了,搞不好还要倒贴……
  果然,两人在外面站定后秦天就说了:"小孩子不懂事,该赔多少你说个合适的数。不过这件事你们也有责任,明明规定不准接待未成年人,赚钱怎么不讲规矩?"
  "是滴是滴。"经理连连点头认错,态度好极了,过得一会才委婉分辩:"主要是我们也有难处啊,你看现在的小孩都发育得挺好的,我们又不能查客人的身份证是吧……"
  对于这种说辞,换作别的老警察绝对会斥责为狡辩,然后抓着这个错处不放,别说赔偿损失了,不倒罚你一笔就算是好的。但秦天虽然知道有这种操作,却到底脸不够厚、心不够黑。他见舞池里光影闪烁群魔乱舞,心想既还能营业,那损失应该不会太大,正想赔点钱就了结这件事,忽听身后一把男声沉沉唤道:"老田。"
  这声音来得突兀。
  彼时他们正站在走廊上,声音却自他们背后响起。秦天下意识地跟着那经理一起回头,只见身后一扇办公室的门不知几时打开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先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才对着经理道:"我看这件事就算了。的确是我们有错在先,也不用这位警官赔,大家就当,交个朋友吧。"
  显然,这位才是迪吧里说一不二的人。秦天还在打量其人,那田经理却已反应过来,忙堆着笑介绍道:"啊,好的!呃,这位是我们老总,左文章!这位——"
  "秦天。"
  秦天觉得这位左总从名字到长相,都隐隐约约有点印象,但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听过或见过,只得先把这疑惑抛到一边,冲着左文章点了点头,伸手与之一握。
  "秦警官……"左文章握着他的手,英俊的脸上慢慢现出一个微笑。"秦警官在哪个部门高就?"
  "……公安处。"
  也许是觉得这种娱乐场所的老板多少有点江湖背景,所以对左文章的这个问题秦天有种发自本能的防范,不太愿多说地一笔带过。左文章似乎也看出了他的警惕,微微一笑,没再问他是在公安处哪里,放开他的手风度翩翩地道:"一场误会。完全是我们的工作人员处理不当,吓着学生了。秦警官,你带他们回去吧,以后我们会加强对员工的法制教育的。"
  老大的嘴里居然冒出了法制两个字……田经理的脸皮不为人注意地抽了两抽,瞬间有点扭曲,但当然,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神经,顺着嘴道:"是滴是滴,是要加强……法制教育……"
  对方既然都这样说了那秦天还能怎样,也只得也意思意思,批判一下自己这边:"我……也回去教育一下他们。"
  于是整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秦天领着一干学生进了电梯,见左文章还站在走廊微微笑着抬手示意,便也遥遥向他们点个头,以作告别。目睹电梯门徐徐关上,田经理狗腿地道:"老大,你今天恁地好说话,是又看上那警官了吧?"
  左文章转头看他一眼,轻轻一笑。
  "老熟人了……不过他已经不记得我……"说着转身走进办公室,把自己丢进大班椅。底下滑轮微微一转,刚好就面对几部监控电视。
  电梯正在向下,画面中那穿着警服的青年站在几个学生中看上去真是鹤立鸡群,醒目极了,左文章微微歪了下头,眯起眼睛,此刻他的眼神比之刚才可放肆多了,手指在秦天脸上轻轻一划,喃喃念道:"秦天……"
  秦天那时还不知道这晚的重逢对他意味着什么,当然,他更不知道那位左总,肖想他已经不止一年两年了。
  左文章第一次见到秦天的时候是在秦天十四岁那年,而地点,则是在管理干部们的办公室里。
  看守所的办公室很大,好几个人在一间屋里办公。当时他因为开设电子游戏室聚众赌博而被送进来,正低眉顺眼象个孙子一样蹲在墙根前挨训。
  左文章记得很清楚,那天他没吃午饭,肚子里正饿得慌。然后……然后在他饥肠辘辘的时候他鼻端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饭菜香,有一个人端着盅子从他身边进来:"爸,吃饭了。"
  不知是这清朗的声音触动了他还是那饭菜香味勾引了他,总之左文章大着胆子迅速抬头看了一眼——对于被管制的犯人来说,乱说乱动本来是绝不被允许的,但当时办公室的管理干部们都在发表感想:"哟,秦天,还给你爸送饭啊。""哎呀老秦,你儿子好懂事。"之类,一时间竟没人注意到左文章的逾矩,而左文章一瞅之下,顿时心脏就砰砰砰地乱跳起来了。
  从遥远的青春时期他就已经发现,同性的身体远比异性更能引起他的兴趣。但毕竟那时不如现在开放,他当时条件也有限,所以一切都只能在幻想中过过干瘾,秦天的出现,让他有了一个无比具体的幻想对象。
  看守所是个关押犯人的过渡地方,里面的人要么等着立案上庭判罪入狱,要么就等着无罪开释放回家,象左文章这种因聚众赌博进来的属于小儿科,立不立案都是两说,所以进去之后一段时间他就同另几个罪行较轻的犯人被管理干部派上用场,到天台上去铺防水层。
  劳动的时候左文章第二次看到了秦天。
  那是一个周日的下午,初三学生们一周之中惟一的半天假期。
  秦天给家里的小狗洗完澡后抱到天台上晒太阳,因两幢楼之间有一定落差,所以他完全没发现上面有人在偷看他,自得其乐地跟小狗玩了半天。
  算上越狱那次近距离接触,左文章其实总共只见过秦天三次,有两次甚至隔得远远的,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可就是这三次却几乎影响了左文章一生的审美观,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喜欢类似的男孩子:年龄在十四到十八之间,刚刚抽条,手长脚长,头发短而柔软,五官秀气干净,服装不能穿得太花哨太时髦,最好是清爽朴素的蓝白条校服,让人一看就有种想要把他弄脏的黑暗欲/望。
  虽然不同的母亲,但林海的神情气质长相都有点象秦天当年的模样。左文章进迪吧时在爆棚的音乐和闪烁光影中一眼看到他,心里很是悸动了一下。正因为凝目多看了几秒才被贴心的手下注意到,笑着拍马屁:
  "老大喜欢?要不要我给你创造个机会?"
  他白了那狗腿一眼,作势一巴掌将之扇到一边。但看到个合心意的男孩却着实让他有点心头发痒,忍不住蠢蠢欲动,想要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呢?对方只是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因此左文章很多手段都不便使出来,最后只好纯情地叫服务生送一箱饮料过去请客,不想林海那群学生小归小,警惕性可是高高的,意外之余死活不肯要这种便宜,服务生无奈,只得把饮料又提回来。
  左文章当着手下的面碰了个软钉子别提多糗了,但面子上还得一笑置之,作不予计较状。但他想得开手下那群小弟可想不开,心道居然不给我们老大面子,拽个屁呀!等左文章前脚进了办公室后脚便互使了个眼色,没一会便过去挑起了事端。
  左文章听说的时候既好气又好笑,几乎想把那群混蛋拎到面前挨个儿踢几脚。他想来想适当的时候出去解个围,放学生一马算了,可是没想到秦天竟然出现……

  第 7 章

  从迪吧里出来,学生们明显松了一口长气变得活跃起来,他们纷纷议论着今晚这一场惊险的遭遇,同时也对把他们从困境中解救出来的秦天表示出一定的好奇。
  秦天听到有人在后面小小声地问:"林海,他是你谁呀?叔叔吗?哥哥吗?"
  听到这句问话秦天下意识放慢了脚步,耳朵竖起来。他也很想知道,林海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但一直没有听到林海的声音。秦天能感应到身后有两道似有若无的视线,应该是林海在看他,但很快的,那两道视线就从他背上移开了去,林海仍然沉默着,也许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来介绍他吧。
  也许是脑补了少年蔫蔫的神情,秦天心软了一下下,他忍不住在公交车站前站定回头看去,果见林海微垂着眼,清秀的脸上有种极淡极淡的难堪和低落。一瞬间秦天的心情变得有些微妙而复杂起来,他想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生而为私生子,事先也没人问过林海本人愿不愿意,这大人的错无论如何不应该由一个孩子来承担……但不怪孩子那怪谁呢?!秦天立时给这问题找到了答案。想起罪魁祸首秦仕贵,立时愤懑顿生,即使是他亲老子也忍不住没好气地在心中吐槽一声:一笔烂账!如果不是多年前那一场荒唐,他和林海两个人怎么会遭遇到如此尴尬的场面!
  发泄似的吐出一口郁气,秦天尽量保持着严肃冷淡的表情准备结束今晚这一场事端。
  "好了,都回家吧。要玩也换个地方玩,这种地方不是你们这个年纪应该来的。"
  学生们瞬间静默,眼巴巴地瞅着他挨训,好在秦天并没打算长篇大论训他们,只说了那一句便点了个头:"我走了。"转身跨上公交。
  "哎!"林海追到门口。
  他情急之中唤了一声,但真的看到秦天转身他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局促地顿了好一会儿才声音轻轻地道:"今晚……谢谢你。"
  "……"
  秦天心中又生出那种怪异的感觉,一方面觉得这孩子还算有礼貌而觉得安慰,一方面也想到从血缘来上说林海确实是他如假包换的兄弟,可是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谢谢,还有比他们这样更尴尬的兄弟关系吗?
  因为不知道回他什么才好,最后秦天只严肃地点了点头,往车厢深处走去。车子渐渐向前滑行,他看到马路牙子上林海的同学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在跟林海说些什么。秦天吐了口气,他想就这样吧,反正大家各有各的生活圈子,平时生活也算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以后林海还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那看在他并不讨厌的份上,他也还是会帮的。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成为了过去时,秦天也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自己的父母——他爸妈在乡下打牌种菜每天不知过得多逍遥,何必把这事告诉他们添堵?所以秦天决定,过了就过了,没必要再提。可他没想到,这事的其中一个相关人物却不甘成为过去时,非得在他生活中占有一个显著位置……
  "秦警官。"
  下班时分,秦天再次见到了左文章。
  大白天的来看左文章比在夜晚灯光下更象个人物,他站在一辆银灰色宝马车前,打扮得人模狗样正冲着秦天点头微笑。秦天愣了两秒才把他认出来,毕竟那晚欠了他一个情,所以他也很客气地笑了一下,顺口招呼一句:"来办事啊?"
  "不是,特意来找你的。"
  "?"对于这个回答秦天意外极了,也糊涂极了,他惟一能想到的就是:"是不是那晚有什么损失……"边说边赶紧摸钱包。
  "不不不,"左文章连忙示意他放心,"是这样的,那天认识了秦警官我实在是很高兴,所以今天特意想请你赏个脸,吃顿饭,就是不知秦警官给不给我这个面子。"
  "吃饭……?"秦天心头咯噔一下,身为警察的警惕性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老子一向跟他说要提防犯罪分子的糖衣炮弹,当然,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左文章一定是犯罪分子,但他有江湖背景是肯定的,这刻意结交总有一个目的,秦天想不通的也是这一点:他只是一个技术型警察,结交他有什么用?难道是因为知道他和刑警队长交好所以想通过他拉冉龙武下水……?
  左文章看他沉吟不语就知道自己的行为引起了他的疑心,便连忙笑着解释道:"呃,秦警官,我也知道今天来得冒昧。不过你别误会,其实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我就是想请你吃个饭,表达一下我的感激……你是不记得我了,可我还记得你,你对我左某人有大恩,我一直铭感于心。"
  "啊?"
  他说得如此郑重,秦天更讶异也更糊涂了,他甚至觉得有点荒谬,心想这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扯到了大恩上去,自己似乎也没做什么了不得的大好事吧……?
  "秦警官,"左文章上前一步,斟酌词句。他看出来了,秦天年纪虽轻但警惕性却颇高,故弄玄虚使手段什么的都只会引起反效果,还不如坦白一点让他放心,也表示自己君子坦荡荡不怀恶意。
  "不知道秦警官还记不记得有一年夏天,看守所发生了一起越狱事件。"
  这话一说出来秦天就愣住了,紧紧盯住他。
  他的眼睛漂亮而有神,左文章被他盯得心头热血一涌,脸上却装模作样地现出一丝难为情的表情,接着道:"那天晚上你在阳台上站着,我从水管上滑下来……"
  "是你?!"秦天大惊。
  左文章一笑,点了点头。
  秦天呵一声,他当然记得这件事,只是年岁已久又是匆匆一面,他记忆里那人的长相已有点模糊了,只留下一个那人长得相当英俊端正的印象,难怪他在迪吧觉得这人的名字长相都有点熟,原来如此!
  想通此节秦天便笑了一下,因为太过吃惊他一时间不知该拿什么态度来面对左文章,说起来两个人的确是蛮有渊源的,这个城市好歹也有这么大,想不到隔了这么几年竟还能再遇到。
  "呃……"秦天知道当年左文章是因为他妈病重才越的狱,此刻一时间想不到话题,鬼使神差问出一句:"你妈妈现在还好吧?"
  左文章笑了笑,微微低下头:"去世好几年了。"
  "哦……"秦天有点尴尬,自悔问错了话。
  "就是那年夏天走的。我好歹见了她最后一面,秦警官,这都要多谢你,你当时要是大喊一声我就出不来了。"
  "……"
  "我是说真的。"
  秦天搔搔头,只得苦笑:"我当时是没反应过来……"
  "不管怎么说,我承你这份恩。秦警官,上车吧,我真是很有诚意想请你吃这顿饭。"
  "不不不,你太客气了。"秦天怎么好意思真的以恩人自居,连忙摇手,死活不肯上车。
  一个非要请,一个不肯去,情急之中秦天想不出别的借口,急中生智扯出冉龙武:"我,我今天有约了!真的!约了别人吃饭!"边说边摸出手机给冉龙武拨了个电话。
  冉龙武正在办公室里跟几个队员研究案子,看了下来电也没往心里去,顺手接听,刚喂了一声就听到那头秦天机关枪似的道:"哎哥,你下来了吗?我在你们楼下了,你快点儿。"
  冉龙武一怔,走到窗前哗啦一声拉开窗子。
  "哥!"秦天在底下冲他挥挥手,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这表情是怎么回事?冉龙武下意识地看向他对面站着的那人,看清楚了,眼睛微微一眯。
  左文章?他怎么会和秦天在一起?!
  手机里隐约传来秦天的声音,显然他是在和左文章说话:"心领了心领了,但今天我真约了我哥吃饭……"
  冉龙武奇怪于左文章为什么会请秦天,所以虽然他忙得不得了,却还是当机立断啪一下合上手机,手指往下一指:"我马上下来!"
  回过头就发现几个手下在挤眉弄眼,有胆大的问:"队长,今天我们不加班了吗?"
  "谁说的?"冉龙武抓起手机车钥匙,看了下时间,"给你们三个小时时间回家陪老婆孩子吃饭,九点钟准时集合,今晚一定要把那案子啃下来!"

  第 8 章

  "是!"几人抬头挺胸敬礼,转过身一溜烟儿地跑了。
  "一群崽子!"冉龙武笑骂。他惦着底下的秦天,连忙关上门也快步下了楼,刚出楼道大门就见左文章在和秦天说着什么,冉龙武大步过去,一边放大嗓门吆喝:"哟,左总!今天怎么有闲情来我们公安机关转转。"
  左文章一看刑警队长,皮笑肉不笑地道:"瞧冉队这话说的,警民一家亲嘛。我还想着最近天热了是不是应该送几十箱饮料过来犒劳犒劳大家,毕竟警察同志维护治安辛苦了啊。"
  "左总有这份心啊不如送到各个交巡警平台,到时再叫上电视台的记者一路摄像报道,没准能上天天630呢。"
  秦天见他们两个一见了面就唇枪舌剑也觉得苗头不对,趁着左文章还没回嘴连忙插话道:"哥,我们快点过去吧,你车停在哪儿?"
  冉龙武傲慢地看了左文章一眼,顺着秦天的话道:"那边。"
  "那走吧,去晚了没位置。"就这样把左文章撂下秦天也觉得挺不好意思,毕竟人家很诚心地来请他,所以他对左文章很抱歉地点了个头:"走了啊。呃,那个其实真没多大回事儿,你别记在心上了。"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才转过身同冉龙武走掉。
  左文章好风度地微笑着,站在原地目送二人走远,确定他们听不到了才自言自语地道:"没多大回事儿?这事儿大了!"
  "他嘀咕什么呢?"冉龙武始终觉得左文章请秦天吃饭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所以颇为警惕地回头打量,发现左文章嘴巴微动便纳闷地问秦天:"我说你们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凑一块儿去的?"
  "他就是想请我吃个饭。我是实在找不到挡箭牌了才祭出你来,哥,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秦天知道刑警队不比得他们技术工种,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多,是以说这句话时有些不安,冉龙武看出来便不以为意地道:"没有,我也要吃饭啊。"说话间两人分头上了车,系上安全带。
  冉龙武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叮咛秦天:"小天你知道,迪吧那种地方,卖药卖粉的绝对有。左文章跟那些人有没有关系抽不抽成,我手上没证据不好说,但我劝你离他远点,这个人坐过牢、背景不单纯,你小心点不会有错。"
  秦天沉吟了一下,心知冉龙武说得在理。可同时他也知道,当年左文章的聚众赌博本来不算什么重罪,原本可以不立案,但由于他越了狱这个性质就严重了,所以最后他那个案子不但立了,而且还判得有点重,判了三年。看他今天提到他母亲的反应来看,似乎他并不后悔当年的越狱,甚至觉得三年刑期换见他母亲最后一面也挺值,秦天从感情上肯定一个孝顺父母的人,所以他觉得一个孝子,再怎么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吧。
  "呵,这可很难说。"冉龙武不象他这么感性,深深不以为然。"《大时代》你看过吧,里面的丁家五蟹孝不孝?他们也能算好人?"
  "呃……"这真是一个有力的例子,秦天最后只好笑,承认他说得对。
  于是这个晚上秦天和冉龙武就假戏真做,真的找了个餐馆吃饭去了;左文章呢,虽然邀约失败,但因为秉承着'败也要败得有风度'的思想,所以尽量象个没事人儿似的继续回迪吧去经营生意。不过他虽然想装出个落落大方的样子,但几个知心手下却都知道他今天特意收拾了是准备请那小警察吃饭的,现在居然在吃饭的钟点又回了店里,显然是出师不利,人家不给他那个机会,于是一个个暗自闷笑,田经理最后一个出他办公室,作善解人意状地道:"老大,我把那晚的录像调出来了,你可以看看望梅止下渴——"话刚落音就见一卷杂志劈头掷来,赶紧头一缩,避出门去。
  听到门外的笑声左文章恨得牙痒痒的,瞪着眼睛骂:"一群混账!"但骂归骂,叫他有骨气地关掉录像吗那还真有点舍不得,于是在眼睛来回睃了几遍后到底还是悻悻地坐回到大班椅上,真的就那么望梅止渴起来。
  录像上的秦天一身警服真是英挺极了,左文章交叉着双手,牙齿无意识地轻咬手指。
  警察啊,警察不是那么好泡的……
  今天秦天已经堵死了他的路子,再说要请吃饭什么的未免就显得太死皮赖脸容易招至反感,那么他还要用什么招数来突破这块顽石呢……
  十余分钟之后,外头的田经理正在指挥服务生搬东西,忽然办公室门打开,左文章站在门口大声叫他:"老田,老田你进来!"
  田经理愣了一下,只得过去,左文章不知为何显得有点兴奋,拉着他手臂把他拉到录像前,指着定格的画面道:"你去找个人查查,这个叫林海的跟秦天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叫家长,来的却是秦天?"
  进入三伏,城里越来越热,秦氏夫妇在乡下乐不思蜀,秦天的工作也渐渐步入正轨,和同事们打成一片。
  这天是某同事的生日,虽然不是整寿,但总是个好日子,是以也循例请大家吃饭,下班后一群人回家洗过澡换过便装,便去了馆子。
  他们去的是一家中档的江湖菜馆,主厨手艺不错,走的又是薄利多销路线,因此在他们这一片也算有点名气,秦天他们到的时候店里已经热热闹闹地坐满了客人,幸好一早订了个包间,才不至于要在外面等位子。
  "坐坐坐。"进入雅室大家分别入位,秦天和一干同事互开着玩笑,一边等着酒菜上桌。稍顷,果然有男服务生端着汤锅进来,麻利地点燃桌下火苗,拿勺子搅几下。
  "几位慢用,有什么需要请招呼我。"
  秦天听这声音透出几分耳熟,抬眼一看,顿时暗吃一惊。林海脸上本来还有着几分职业的微笑,眼睛一转看到是他,脸色也微微地起了些变化。
  当着其他人的面两人都不好说什么,但若说装作没看到显然也不对,所以林海最后十分含蓄地微点一下头带上门出去了。秦天坐在里面,渐渐地就有些轻微地心烦意乱,满桌佳肴仿佛都失去了吸引力。
  "来来来,起筷起筷。"主人招呼大家开吃,但秦天已有点心不在焉,跟着大家敬了杯酒祝寿星公生辰快乐后便推桌而起:"……我先去下洗手间。"
  这借口显然让同事们产生了误会,纷纷大笑起来:"秦天,是想出了存货跟我们拼酒啊?"
  秦天一笑,也不去纠正他们,开门出来果然见到林海站在外面。林海显然经过上岗培训,穿着玫红色立领制服,见到有人出来便条件反射地道:"客人想要什么?"说完才发现出来的是秦天,顿时微微一僵,脸上现出点轻微的不自在神情。
  秦天看了他一眼,以不容反对的语气道:"你跟我来。"
  林海显得有些犹豫,声音小小地道:"我在上班……"
  "上班时间不准上厕所吗?这么苛刻?"
  当然不是。所以林海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跟在他后头进去了。
  馆子里的洗手间只有几个蹲位,秦天很细心地挨个儿推了下门,确定里面没人才转身问他:"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他不是不知道问出这句话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可林海再怎么说也是他爸的儿子,秦仕贵两个儿子一个来这里吃饭一个在这里端盘子,他要是不问清楚这饭怎么还吃得下去?他只怕林海出了什么事以后呕气的就是老头子,这次中风已让他老子元气大伤,可是再也经不起什么刺激了。
  林海沉默了一会儿,大概觉得自己也没什么错,便抬起眼睛尽量坦然地道:"我打暑期工。"
  "……"有那么几秒钟时间,秦天身上出现了短暂的失语。他想好吧,少年人不好吃懒做尽早懂得赚钱辛苦总是一件值得称道的好事,可是打工什么的——他实在是忍不住要问:"你成年了吗?有身份证吗?还是你拿假证骗老板说你已经十六了?"
  林海小心地看他一眼,低声分辩道:"老板知道。"
  "他知道。"秦天点点头:"雇用童工,看来这家老板是胆肥了。"
  林海听他语气不对,忙解释道:"不是。是熟人介绍我来所以老板才抹不开面子,他,他本来是说童工不行……"
  "是哪个熟人这么有面子,明知道逮住要罚款他还肯用你?"
  林海扭捏了好一会儿才不太情愿地老实交待:"左哥……"
  左哥?秦天微微一僵,左这个姓并不常见,所以他虽然不相信却还是很容易就联想到那个人。"……左文章?!"
  看到林海迟疑良久后终于缓缓地点了下头,秦天只觉手足一阵发凉。那是发现自身秘密有可能已经泄露的惊心和心虚,他想左文章为什么会这么帮林海?难道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林海和自己的关系吗?!
  虽然私生子这种事……在现在这个年代已算不上什么大丑闻,但总归不是很光彩,更何况左文章身份特殊,秦家又是干警察的,所以秦天难免有种好象被人抓住了把柄的微妙担心,洗手间的灯光照在他脸上,越发显得他脸色严峻得几近难看。
  "你有跟他说过……我们两家的关系?"
  林海愣了愣,摇头。他虽然还未成年,但到底过了童言无忌的年纪,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他多少还是分得清的。
  秦天容色稍缓,却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以一个警察的直觉来说,他觉得左文章肯定是知道什么了,不然不会这么照应林海。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其原因就很值得玩味。无论什么秘密,纸终归包不住火,有心人要查总查得到。可左文章为什么要查这个?难道真的只是报恩这么简单?!

  第 9 章

  接到秦天电话的时候,左文章正在同手下几个管理开会。
  因为是私营企业,所以开会的气氛不象大公司那么严肃正规,几个大老爷儿们或坐或站嬉笑怒骂,抽烟抽得空调房里一片乌烟瘴气。
  就在这吵吵闹闹的喧嚣声中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左文章随手拎起接听,只喂了一声便神情一变,抬手一压,示意众人安静。
  很少见到他这么郑重,可想而知这个电话相当重要,于是办公室里迅速地静下来,几双眼睛都盯住他。
  通话时间很短,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反正左文章从头到尾就说了三句话。
  "……有空。"
  "……"
  "……好哇。"
  "……"
  "好,晚上见。"
  搁下电话,左文章象回味似的脸上先慢慢现出点喜孜孜的神情,抬起眼时见众手下都盯着他,这才咳嗽一声略作收敛,装作很不经意地道:"小警察约我晚上吃饭。"
  几个手下:"……"
  "开会开会。"左文章提高嗓门敲敲桌面,"我还要回家洗澡换衣服,赶快把正事办完!"
  到了下班时分,左文章再一次衣冠楚楚地开着他那辆宝马出现在公安处的停车场前。
  "秦警官,这个时段不好打车,所以我顺路过来接你。"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对方这样热心示好,秦天再怎么疑虑重重也不好让他下不来台,只得嘴上客气了一声。
  左文章象对待什么重要贵宾一样殷勤地替秦天开关车门,末了才绕过车头坐上驾驶座。今天可不会再有冉龙武跑出来当大灯泡了,想到这个他就心头暗暗有点得意,嘴角微露一丝笑容。
  秦天一直在用一种探索的眼神观察他,这会儿便忍不住试探地问一句:"左总今天心情很好啊?"
  左文章啊一声,笑着承认:"因为秦警官今天肯赏脸跟我吃饭嘛。"
  一顿饭至于让他这么高兴吗?秦天心头嘀咕得更厉害了,面上却只模棱两可地笑笑,不再吭气。
  吃饭的地方还是在那个江湖菜馆,因是秦天订的地方,所以左文章显得有点意外:"秦警官喜欢吃这里的菜?嗨,早说呀!这家店是我们几个朋友合伙开的,待会我叫人送张贵宾卡来,以后吃饭都能打折。"
  "不用,我其实很少出来吃。"秦天婉拒了,两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进入一间小小的雅室。
  左文章视线四下一转,心中已然有数。雅室里是大圆桌,两个人吃饭当然用不着,秦天选这里,不过是因其安静私密,方便谈话。左文章忍不住呼出一口气,心想今天这顿饭,看来也不好吃哪……
  等服务员上好菜关上门退出去之后,雅室里便自成一个小天地。
  左文章提起酒壶,他心知宴无好宴,倒酒时便试探着先问一句:"秦警官今天主动约我,莫非是有话想对我说?"
  秦天认真地看他一眼,却狡黠地又把皮球踢了回来。
  "是啊。但是在这之前,左总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左文章没想到他会这样滑头,惊愕之余,顿时有点想笑:他小看秦天了。
  左文章把酒慢慢斟满,脑子里几转几转也打定了主意,搁下酒壶他豪爽地道:"这样吧秦警官,我们也别互相试探着打机锋了,大家都耿直点,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秦天点头笑道:"好,这话我爱听。"
  左文章顺势而上:"那我也不叫你警官了,能不能直接叫秦天?"
  秦天微一扬眉,虽觉得这家伙在变着方儿地套近乎,但总算这不是什么原则问题,因此也就不置可否地笑笑随他叫去。
  左文章端起杯子先喝了几口,冰凉的酒一下肚,头脑就越发清醒。他组织着词句慢慢道:"秦天,我先把一句话说在前头,那就是我左文章绝对没想害你。"说着他抬头看向秦天,目光炯炯。秦天微瞟了他一眼,心想这是让自己看到他那坦荡无私的小眼神呢。他暗自有点好笑,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模棱两可地唔了一声,听他继续表白。
  左文章道:"我说了你对我有恩,不管你是不是觉得只是件小事,反正于我是件大事。你是警察,我给你实质性的感谢恐怕反而给你惹麻烦,所以我一直在想,我要用什么方式来表达我的感激;什么东西,让你比较能接受……"
  说到这里他沉吟了一下,拿了只喝饮料的玻璃杯把酒倒满。
  "私下查了些事情是哥哥我不对。但你放心,我左文章不是嘴碎的老娘儿们,绝不会把那事到处乱说。这杯酒算是我向你赔罪,我先干。"
  秦天看着他脖子一仰,咕咚咕咚那杯满满的52度白酒就下去了,不知情的还当他灌的是雪碧呢。不知是不是喝得太急,左文章放下杯子时脸色有点煞白,他抹下嘴巴,喘着气笑道:"其实今年我刚动过肠道手术,医生叫我以后少喝酒。不过秦天,你要觉得这赔罪的诚意不够,我再来两杯。"
  秦天脸色微变,他虽然怀疑左文章的用心,但却无意将他搞成胃出血,看到他果真又提起瓶子作势欲倒便伸手在杯口一挡,两人视线一触,左文章有点轻微地感动,微微笑起来。
  秦天抿着唇看了他一眼,慢慢收回手去。
  左文章心头暖乎乎的,诚恳地道:"秦天,我说几句实话你别生气啊。你看,你……只是一个技术警。到警局才大半年,你爸又退了休,我要是真是出于利益考虑,那怎么都不会从你这儿下手。"
  虽然前半段不太中听,但因句句属实秦天也不好说什么,只不作声地摸着杯身把玩。左文章接着道:"我就是……觉得你这人真不错,特想和你做个朋友……嗯,就是这样!"
  秦天一直不作声,只微垂着头,听了这一句才抬起眼来,眨也不眨地盯住他。他眼睛太亮,左文章心头不由得咯噔了一下,迅速把刚才那几句话回想一遍:没什么吧?没说错什么吧?
  "做朋友。"秦天慢慢道:"你想和我……做哪种朋友?"

  第 10 章

  这话一问出来,左文章就有点傻眼,他在琢磨秦天这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很想理解成'是酒肉朋友还是正经朋友',但是又觉得秦天这话也许更接近'是普通朋友还是接吻上床的朋友'。要知道他左文章自从发起来后就再没掩饰过他的性向问题,外界知道他这小癖好的多了,冉龙武作为消息灵通的刑警大队队长自然更清楚,他清楚了,会不向秦天透露么?!
  所以这种情况下再遮遮掩掩的就显得太没意思,反倒给人留下个不坦荡的坏印象,于是左文章当机立断把桌子一拍,豁出去啦。"果然真人面前不能说假话!好,我老实交待了吧——秦天,我喜欢你。"
  秦天没料到此人脸厚如此竟真的敢说,手上微微一紧,瞪着他半晌没语言。他本就长得好,此刻眼里带出点羞恼和不可思议,更是看得左文章既心痒又感慨万千。他本以为对秦天这种人得细水磨豆腐慢慢来,两个人先从朋友做起,经过漫长的时间等待机会再一步一步地揭露,但他实在是小瞧对方了,秦天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他说一句'我修水管'就能把他哄进去睡觉的少年,这次他豁出来坦白固然换得一身轻松,但也不知说出来后是福是祸?
  雅室里的气氛僵持了片刻,左文章鼓起勇气道:"秦天……你不揍我吗?"如果是冉龙武在这儿听到他刚才那句告白,肯定已经一拳挥过来了吧。
  秦天木着脸道:"我正在考虑,是用拳头揍,还是直接用杯子砸。"
  "……"原来说到底,还是要揍他。左文章从中听出了秦天的态度,顿时一颗心哇凉哇凉的,他自嘲地笑一声,"得,算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了。"
  说出这句话他也很有点难受,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把杯子往桌上一放,豪气地道:"秦警官你放心,我以后会知趣,绝不再在你面前出现。至于林海么,这小孩不容易,爹妈各有各的家庭,零花钱都不知道该问谁要。所以只要他还愿意在这儿打工,我还是会照应着他的。"
  秦天没想到他如此干脆利落又恩怨分明,倒是多看了他两眼才慢慢点了点头。话说到这个地步再留下也没什么意思,难道两个人还能无事人一般继续吃饭吗?于是秦天迟疑了一下放下杯子:"那,我还有事,先走了。"
  左文章心头可真不是个滋味,却又不便留他,只得看着他出门。秦天一出来就见林海穿着制服迎面而来,小孩提着一扎啤酒,显然正要给哪桌的客人送去。两人打一照面,林海意外之余现出一点在秦天面前惯有的拘束,微一点头,默不作声给他让路。
  林海的个子比同龄人高,说有十六岁也很可信。秦天看着他就想起刚才左文章那番话来,他想学费什么的他爸和林海的妈断然不会少了他,该用的嘛。但说到零花钱,恐怕就真的没办法多加照顾。秦家自从秦仕贵住院后其工资卡就掌握在了秦妈手里,林海的妈妈前几年另嫁了他人,也不便明目张胆地补贴儿子,怪不得林海小小年纪就要出来打暑期工,如果家长靠得住,哪个孩子会这样早熟?
  想到自己在他这个年纪可是毫无顾忌地伸手派,两相一对比,秦天脸色就不由自主地和缓下来,主动问询一句:"上班……辛不辛苦?"
  林海有点意外,抬眼看看他便摇摇头,低声道:"不辛苦。包一日三餐,待遇挺好。"
  秦天点点头,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态度来对待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才算合适,无视他吗,肯定不对;但是关心他吗,又怕引起小孩、当然主要是他妈一些不必要的联想。秦天踌躇了片刻,只得说一句:"那好好做吧。"便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他还没有走到尽头,忽然间就听到林海猛然提高的声音:"左哥?左哥你怎么了?!"
  秦天脚步顿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应该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直接走出去才对,可是不知怎么刚才左文章那煞白的脸从他脑子里一闪而过,这么走掉似乎也不太好……
  喝酒喝到送医,这种乐极生悲的事急症室的医生见得多了,尤其左文章这种出院没几个月就玩儿命的,更是懒得给他看什么好脸色,爱理不理地输上水便把他丢到一旁。
  左文章躺在床上,忍着疼看了看几个把他送进院的菜馆员工,有气无力地道:"都回去上班。杵在这儿干什么,老子还没死呢。"
  林海等人互相看了看,有人建议道:"左哥,留一个下来照顾吧?"
  左文章摇摇头,几人不好逆病人的意,看秦天尚在旁边打谅着也许他会留下来,便依言走了,林海临走时看了看靠着墙的秦天,象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头一低,跟着他几个同事走了出去。
  病房里便只剩下了秦天和左文章两个人。秦天看了床上的病人一眼,若有所思地道:"原来,你真的刚动了手术没多久。"
  左文章本来疼得不想说话,但听了这一句不由得苦笑。"警官,你又不是刑警,怎么疑心病也这么重?"
  秦天淡淡道:"我刑警学院出来的你没查到吗?"
  左文章一笑,无力地拱一拱手表示投降,"我错了……你也回吧。你开车送我来已经算尽了人民警察的义务,要是再留下来照顾我,我恐怕又会胡思乱想。"
  秦天默然一下,没有走,反而拖了把椅子在他床前坐下,一副随意聊聊语气地道:"左文章,你喜欢我什么,说说?"
  左文章睁开眼看他一会儿,眼神透出点意外。
  他肚子虽痛却并不妨碍他头脑的运作,所以他隐约觉得如果是一个正常的直男,那通常只会象避开垃圾一样避开同性追求者,根本就不会问出这种问题。会问出这种问题的,就算不是个弯的,那也是个双的。
  突然间左文章脑中昭昭闪过一线灵光,一些之前曾经忽略了的画面忽然鲜活地出现在眼前。他盯着秦天盯了良久,缓缓问道:"那你……又喜欢冉龙武什么?"
  秦天一怔,脸色顿时有点微妙地变化:"胡说八道什么。左总,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
  左文章哪里会被他唬到,盯着他道:"我是不是乱说你心里清楚。"
  "……"这一次秦天的脸真正地沉了下来,两人目不转睛地以眼神较劲,好一会儿秦天终于率先移开视线,站起来把椅子往后一推,一语不发地走了。
  左文章盯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外,心里颇觉酸苦。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和秦天的接触中占尽上风,可是他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盯着空空的门外出了会儿神,身体里的心肝脾肺肾痛得更厉害了。左文章下意识地收起双腿蜷作一团,嘿嘿地低声冷笑:"喜欢冉龙武那种家伙……不是自讨苦吃吗!"
  其实,这是秦天心中最大的秘密,他从来没对任何一个人提及,却不曾想在今天竟毫无防备地被左文章说穿。
  漫步在熙熙攘攘的夜街,秦天心头忽冷忽热,又有点无以适从的茫然。
  他从小就跟在冉龙武屁股后头跑,喜欢上他仿佛是件很正常的事,可事实上他也知道:这不正常。
  如果他是个女孩,那两家说不定早就有了结亲的觉悟,也乐见其成他俩在一起;可是他们两个都是男的,这就注定了他们的关系只能停留在好兄弟这一层。
  秦天曾经认真地考虑过要不要让冉龙武知道这件事,而考虑的结果是他决定把这个秘密缄口不言,永远地埋在内心最深处。
  ——冉龙武是个再纯粹不过的直男,走的人生道路是大众路线,毕了业就工作、到了年纪就结婚,两口子感情也不错,现在正在忙于努力造人之中。其次就是两家的家庭,冉龙武的父母视他如亲子,秦天觉得除非是自己良心坏掉了才会去把他们的儿子拖下水,再说他父母对他的期望也是一样,都等着时候到了抱孙子呢,搅得两个家庭都不得安宁,这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
  所以就这样吧,保持现状。也许再过几年自己也会结婚,照着长辈给他安排的路普通又平稳地过完一辈子,毕竟,他从来就是个让父母放心的儿子,以前是,以后也是……

  第 11 章

  八月,城中暑热难耐,但出了城进了山,热气便渐渐消退,越往山里走越觉得清凉。
  车里的空调早已关掉,凉爽的山风扑面而来。秦天在这风中舒服地吐尽胸口郁气,感慨道:"难怪我爸妈在这儿住得乐不思蜀……哎,我都不想回城里去了。"
  冉龙武开着车闻言一笑:"行啊,那等我们以后退休了,也搬到这里来养老。"
  秦天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那情景,觉得如果真的能一直暗恋到老那似乎也是件挺美好的事,但再一算时间,不由得也笑了,说:"那至少还得三十年呢。"
  "可不是吗,还得三十年呢,所以就别先想着养老的事了,趁你现在牙口还好,吃你的薯片吧。"
  秦天乐呵呵地一笑,果然就往嘴里塞了一把,脆生生地嚼起来。
  他这次是专门奉召给父母送东西下来的,那些东西包括秦仕贵的书及一套渔具、秦妈没绣完的十字绣及若干爱吃的零食,另有添冷加热的几件衣服,杂七杂八居然也装了两大包。而冉龙武则是刚好要去附近乡镇作调查,所以可以顺路载他一程,如果秦天不在山里过夜的话,他甚至还可以办完事后再顺路载他回去。
  "唔,哥,前面那岔路口停,我在那儿下。"
  冉龙武没停,直接转了上去。"我送你到上面得了,反正也耽搁不了多少工夫。"
  秦仕贵他们住的地方在半山腰上,因旁边就是国家森林公园,满山的参天大树,空气怡人,所以有心思活络的老板在这一片建了房子,专门租给那些来休假避暑的城里人。象秦仕贵他们这种退下来的,一租就是大半年,早上起来散散步种种菜,吃完饭打牌聊天就是一天,别提过得多惬意了。
  冉龙武把秦天送到地头,又同秦氏夫妇打了个招呼才走,他一走,秦天也从'被宠爱的小弟'自动自发地转变成了'懂事孝顺的乖儿子',一边挽着一个进屋去细聊。
  山中水土养人,几个月不见,秦仕贵夫妇都象年轻了几岁,尤其秦仕贵,脸色红润得根本看不出是曾到鬼门关去走过一转的重病号,比起来秦天反而不如他俩气色好,把个秦妈心疼得不行,直说要给儿子弄顿绿色大餐,好好地补一补。
  于是午饭就果然全是纯天然食品,菜是自己种的,蘑菇则是从树林子里摘来,一碗汤熬得鲜美至极,喝得秦天胃口大开,连饭都多吃了两碗。
  饭后是每日的娱乐时间,早有邻居过来叫秦妈打牌。本来秦天想坐在旁边陪陪她,但秦仕贵从后面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跟他走,秦天愣了一下会过意来,便道:"妈,我跟爸去散散步啊。"说了一声才走开了。
  山间夏日风景极好,青山翠谷,古木参天,又有不知名小鸟叽叽喳喳在枝头鸣叫,但秦天此刻却无心欣赏这风景,他意识到父亲叫他单独出来必然有其用意,也许这次叫他来送东西就是有什么话不便在电话里说?
  因是自己家人,所以也不用隐忍不发后发至人,秦天直接开门见山地就问了:"爸,什么事?"
  秦仕贵露出一点难以启齿的表情,好一会儿才道:"秦天啊,有个事儿,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能让父亲露出这样的表情,又是这样的语气,秦天猜事情多半和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有关。果然,秦仕贵支吾了一会儿,总算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原来林海妈妈再嫁的男人家庭条件不是很好,现在有做工程的亲戚给他们两口子一个去工地上打工的机会,待遇不错,但是那工地是在外地,几年之内也不见得能回来,因此家里的房子就准备租出去……
  "所以林海没地方住了?"秦天敏锐地抓住了事情的重点。"学校没有住读的吗?"
  秦仕贵叹口气,有些为难,"有是有……可寒暑假呢?难道高中三年都让他在学校里住吗?"
  秦天不语,他是很了解他爸的性格的,秦仕贵这个人很要面子,虽然不能公开承认林海,但毕竟他人还活着,还没死,所以他不愿意让林海跟个没爸的孩子似的,好象当妈的一走他就只能流离失所了,秦仕贵宁愿自己为难一点也还是想把这父亲的责任承担起来,只是他没想到罢,他这责任心一发作,却连他大儿子秦天也不能省心。
  秦天有些烦恼地吐出一口长气,这个事情他不能撂挑子说不管,不管的话该烦心的就不是他而是他爸了,甚至,说不定连他妈也不得清静。秦天把这中间的利害关系衡量了一下后才开口问道:"那爸你是怎么打算的?"既然叫他来,肯定是已经心里有谱了所以才叫他来商量的吧?
  果然,秦仕贵就把他的想法说了一下:现在秦家有两套房,一套新的一套旧的,新房——其实也不算新了,因为去年他们已经搬进去入住,秦妈是打算等秦天要结婚时这房就再装修装修用作婚房,而他们老两口就回看守所去住旧房子,免得以后和媳妇处不好。秦仕贵知道,如果让林海搬进新房去跟他们一起住那难度太高,秦妈那一关就断断过不去,所以他退而求其次,想让林海住到旧房子去,当然,只是暂住三年!等林海考上大学肯定就要走的,至于日后的分家产什么的……这问题太敏感,秦仕贵现在一点不敢露出'以后房子两个儿子一人一套'的意思,提都不敢提。
  秦天低头想了一会儿,没敢把话说死。"爸,我考虑一下吧。"
  回城的时候秦天比来时安静多了,连冉龙武都看出来,有些奇怪地在他头上胡撸了两把,笑问道:"怎么了这是?被你爸妈训了?还是催你结婚了?"
  秦天瞅他一眼,哭笑不得:"你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说着换一个姿势坐正。
  一直以来他和冉龙武算得上无话不说,此刻也很想听听他的意见,但考虑到这种事属于家丑,而家丑是万万不可外扬的,便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打起精神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闲话,一路回了城。
  也是巧,路口等红灯的工夫冉龙武看到了一张熟面孔,顿时哂然一笑:"你看,又在祸害小男孩儿了。"
  "嗯?"秦天不明就里地顺着他视线一看,脸色顿时也起了点微妙的变化。
  只见左文章衣冠楚楚,正从路边一幢居民楼里出来,而跟在他后面的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林海!两人一点没察觉这边有人在注视着他们,径直说着话,又双双在马路边上站定,一起抬头去看那幢房子。
  冉龙武一看这架式便哟了一声:"这是准备金屋藏娇呢?"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天眉头微微一跳,即使车子开了也忍不住回头去瞧,脸色变得有些阴晴不定起来。
  都是从青春期过来的,他自然也明白,十几岁的少年总是有着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也许林海并不太愿意来投奔他爸这边吧?可是他一个未成年人想要独立恐怕是痴人说梦,但如果有左文章为他撑腰那又另当别论,而现在的问题就是:左文章为什么要给他撑腰?
  秦天琢磨了一下,觉得那两人的关系十分微妙,林海知道左文章好小男孩这一口吗?而左文章,他对林海百般照应到底是因为喜欢自己爱屋及乌还是打的个大小通吃的主意……?
  反复考虑了两天,秦天觉得自己还是不能任由林海同左文章走得太近了,所以他一咬牙,答应了他爸让林海搬到看守所。这消息不知怎么还是传到了秦妈耳朵里,顿时大为惊怒,秦妈倒不是气别的,主要是气这爷儿俩一个鼻孔出气,这么件大事竟不告诉她,偷偷摸摸便定了下来。秦家父子好一番哄才算把她哄得气平,要说秦妈这个人还真不是个心肠歹毒的,虽然气归气,但叫她强烈反对林海入住撒泼打滚吗她却也做不出来,只是一番思虑后出于女人的那一点小算盘坚持要秦天也搬过去。
  "可不能让那边起了鸠占鹊巢的心思,那房子是我和你爸的共同财产,以后留也是留给你的,你得给我住过去把主权明确了!"
  "妈……"秦天扶着额头,既好笑又无奈,同时又有那么点感动。他视线移向天花板,心想:得,这下可好了,他竟然要搬过去同林海同居了么……

  第 12 章

  甭管两个当事人心里甘不甘愿,反正在双方家长的安排下,'同居'一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因林海妈妈这个月就要出发,临走前要把儿子安排妥当了才能放心离开,所以虽然距离开学还有那么十来天,但林海也得先搬过来。搬家那天是一个周末,秦天先到,老房子空置了一段时间,不收拾收拾肯定不行。他打了盆水,正在那儿擦着玻璃窗,忽然就远远的看见林海进大门来了。
  林海身边还有个帮他拎着包包的女人,隔得太远看不清面目,但远远看去只觉身段苗条尚未发福,想来就是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姨娘'?
  秦天隔着玻璃遥遥看着,只见那母子俩在门口的阴凉地里站定说了会儿话,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的交谈内容,但看那女人说着说着就替林海整理头发,又拍他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想也知道是当妈的放心不下儿子才百般叮咛。秦天看到这一幕心头就明白了,这女人肯定不会进来同自己照面——也是,照了面多尴尬?拜托他多照应吗开不了那个口,但一句客气话也不说肯定也不对,所以也只好避而不见。
  果然,那母子俩依依不舍地说了会话当妈的才挥手让林海进去,看得出林海对自己妈妈的感情也挺深的,不说一步一回头,但也慢慢走着,很回头看了几次。他本来就瘦,此刻背了个大大的背包,手上拎着两口袋,楼下院坝里一个人也没有,白晃晃的大太阳把他的身影拖得长长的看上去无比单薄,竟有点孤伶伶的感觉。
  秦天注目看了一会儿才离开窗前,他把门开了等林海上来,但林海来得比他预计的要慢,估计是在楼梯口作心理建设来着。
  "门没关。"
  听到那两声胆怯怯的敲门声,秦天出现在卧室门口。兄弟俩视线一触林海就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垂眼盯着脚尖。他也知道自己这个身份着实尴尬,来这儿借住更要冒莫大的勇气,所以越发显得不甚自然,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合适。
  秦天本就不讨厌他,此刻看到他这个样子更是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语调,温和地道:"进来吧,关上门。"
  林海颇听话,连忙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秦天又道:"把包放桌上,跟我一起收拾。"说着丢过来一张抹布,林海连忙接住。
  自从知道要搬到这边来住之后他心里就一直忐忑着,父亲会这样安排固然是因为父子之情,可秦家的另外两位成员,他们会乐于见到他在秦家出入吗?林海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答案绝对是否定的,他其实很怕秦天——那个有着一半相同血缘的哥哥也对他露出讨厌的表情,而秦天此刻的态度却让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他甚至有点儿感激,当下应了一声,取下包包,埋头做事。
  收拾的过程中秦天观察了一下他的动作,断定林海平时也有做家务而且做得还挺熟练,这让他对他的印象又略微好了两分,一边抹桌子一边淡淡安排道:"两间卧室你就住这间……住在这儿你可以叫我哥,如果院里的人问起,就说我们是堂兄弟。"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林海,"你能理解吧?"
  林海一怔,黑黝黝的双眼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才低声道:"……能。"
  "嗯。"
  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但秦天对于刚才那几句话心里有些抱歉的。谎言就是变相的否认,否认也就是不承认,虽然造成这种局面的并不是他,但他还是觉得略微有些不忍……
  其实,林海眼中闪过的那一丝复杂并不是因为受伤,他长这么大,因为身份尴尬而受的委屈那真是太多了。
  小学四年级时秦仕贵乘着酒意答应参加他的家长会,小小年纪的林海高兴得不行,结果秦仕贵第二天酒一醒就后悔了,到底心虚,便借口上班走不开没去。彼时林海他们小学是来一个家长走一个学生,林海在校门口一直等到晚上六点都没能等到他爸,还是他妈下班后去给他解的围。那天晚上小林海躲在被窝里哽咽着哭了一晚上,从那以后他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没有一般小孩那样可以对父母撒娇撒泼恣意提出要求的权利,他爸有他爸的难处,他只能去学着接受和理解。所以要掩饰关系什么的他实在是听得太熟悉了,熟悉到几乎都没有了什么感觉,只是秦天后面那句'你能理解吧'象是触到了他心底深处的一根弦:原来,他以为他伤到他了吗……?
  一切收拾妥当差不多已是黄昏,做了大半天体力活儿秦天也饿了,看了看时间便过去叫林海。林海捧着本书,站在书架前看得正入神,听到敲门声一惊,因为自己在打扫的当儿却看迷了书而微微红脸,露出点不自在的表情来。
  秦天装作没看到,温言道:"收拾完了吗?出去吃饭。"
  "呃……"林海犹豫了一下,看样子想跟他客气,秦天直接道:"走吧,今天家里什么都没有,吃完了我们再去超市买点东西。"
  听到他这么说林海不好再推辞,便连忙将书放回原位跟他一起出去。关门的时候秦天想起一事:"对了,还得给你配把钥匙。"正说着便听到有人上楼,楼梯上一相逢,却是老邻居。
  "哟,秦天,今天过来啦?"
  "嗯,搬回来了,叔叔阿姨下班啦?"
  "对,从茶馆下班了……"说得几人都乐了,冉龙武妈妈瞅到后面的林海便问了一句:"这是谁呀?"
  秦天对此类问话早有心理准备,便啊了一声,转头看林海:"我一个弟弟。"
  林海因为路遇邻居的原因早就自觉地低头躲在他身后,此刻听秦天这么一介绍也不好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得微微抬头腼腆地一笑。他长得本来就好,又正当年少,这一笑让冉龙武妈妈见了顿时哎呀一声,夸奖道:"好秀气的弟弟。你们兄弟两个长得都好,哪象我家那个,傻粗黑蛮的大个儿。"
  秦天忍不住笑,冉妈一直喜欢的类型男女不论,都以清秀白净为好,不想自家老公和儿子却都是北方大汉型,也难怪她觉得遗憾。
  大家又说了几句闲话才分道扬镳,秦天带着林海出了大门,就在附近找了家馆子准备解决晚饭。
  饭菜来得很快,秦天饿坏了,刨完一碗才发现林海拘谨地捧着个碗,吃相斯文得象个女孩子。
  秦天看了他两眼,有些若有所思。刚才遇到冉家夫妇时他就注意到了,林海不知道该说是自卑呢还是自觉呢,在秦家的交际圈面前总是下意识地把姿态放得有点低,象自知见不得光所以格外小心似的。这个样子的林海让秦天莫名地有点可怜他,借住到他们家里,恐怕林海的心理压力也不小吧。
  因为有了这种心理,秦天没多想就挟了箸菜放到他碗里,脸上淡淡地道:"别拘束,早点习惯。"说着不再看他,吃自己的饭。
  林海微微一怔,悄悄抬起眼来……
  -
  "怎么样?搬到那边?"
  知道前一天林海请假是搬家,所以今天左文章特意过来店里。林海这孩子长得好,也可疼,所以就算不是看在秦天的份上左文章对他也有几分关心,此刻趁着休息时间便问了问他搬去那边的状况。
  对他的关心林海不好意思地一笑。他不多话,但这种反应也表示他现在的情况不错,至少秦家的人没有为难他。左文章松了口气,笑着在他头上摸了一把:"看样子还不错,嗯?现在不说要给我当管家了吧?"
  说起糗事林海也有些不好意思,那还是之前他突发奇想想给左文章打工以换取一个住处,当然现在来想他也知道是自己异想天开了,难为左文章当时却是真的打算收留他,还专门带他去看了房子。
  一念思及林海对他便充满了感激,学校快要开学,他做完这几天就不做了,这段暑期工的日子虽然短,但却十分难忘,林海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开口问道:"左哥,这两天你什么时候有空?等我拿到工资了,请你吃饭。"

  第 13 章

  "哦?"左文章露出些意外之色,但同时也觉得安慰,有种没白疼他的感觉。他笑看了林海一眼,推辞道:"算了吧,你那点工资……"
  "不,要的。"林海很坚持,"左哥你说吧,哪天有空?"
  左文章见他诚意十足也不好再推,便真的想了想。不过他不是在想哪天有空,而是在想吃什么于林海才不算是负担。好在他们这座城市美食颇多,此时又正是喝夜啤的季节,左文章略一思索已有了打算,便揉了揉鼻子笑道:"好久没吃烤鱼了。那行,等你发工资那天请我吧。"
  "嗯!"
  于是转眼就到了请客的那天。因为林海一早就说过今晚不回来吃饭,所以秦天从下午就开始琢磨晚上自己怎么解决,但直到要下班时也还没想出个方案来,眼看同事陆陆续续都回家了才拨了个内线电话,可怜巴巴地问道:"哥,晚饭有着落没?"
  冉龙武本来也已准备锁门走人,接到电话不由得噗地一笑,回道:"算你小子运气好,你嫂子今天有事,我也正准备自行解决呢。要不,咱哥俩儿搭个伙?"
  秦天一口应承:"好!"
  两人在美食街找了一家干锅店,等菜上桌的时候冉龙武一边开啤酒一边问他:"不是说你现在跟你一个什么弟弟住一起的吗?不回去给他做饭?"
  "不用,他今天有地方吃。"
  冉龙武趁机作机会教育:"你看你,弟弟不陪你吃饭了你就只好找我这个哥哥,要是今天我也有事呢?"他顿了顿,作出总结:"所以啊,快点交个女朋友,早点成家就不至于跟个没主的小狗似的,吃顿饭都找不到人陪了。"
  秦天没想到他会劝自己早点成家,怔了一会儿才低头笑一下,倒了开水洗涮杯碗,一声不吭。
  冉龙武当他是不好意思,接着又道:"来给哥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你嫂子家姐姐妹妹多,长得也都还不错,叫她给你介绍一个,说不定咱俩啊,还有机会成连襟呢。"
  秦天听他越说越象那么回事了,不由得微微苦笑道:"我不急。"
  "不急?"冉龙武压低声音,"我说你没毛病吧?难道夜深人静你就没个冲动的时候?我跟你说,有了女朋友,啥都解决了,一切合理合法。"
  "噢,你就为了这个追的嫂子啊?"
  冉龙武语塞,看到秦天促狭的笑脸顿时知道这话若传到老婆耳朵里自己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顿时拍了下他后背,笑骂道:"死小子,不许去告黑状!我对你嫂子可是真心喜欢。"
  秦天睫毛微微闪了两下,浅笑道:"知道……来,哥,喝一杯……"
  一顿晚饭,就这样在各怀心思中吃了过去。天色渐渐黑尽,当电视机里开始播放电视剧的时候,看守所院内驶进来一辆小车,车停下,左文章和林海下得车来。
  林海今天喝了一瓶啤酒,喝得脸上有些泛红,学着大人的语气客气道:"左哥,谢谢你送我回来。"
  左文章一笑,做个'不用客气'的手势。他用一种怀念的眼神看着看守所大院,一别经年,看守所幽静如昔,家属院楼下那棵大黄桷树绿荫如盖,比之当年更茂盛了些。
  "啊……好久没来过这片地儿了。"左文章插着腰,一副感慨万千的样子,"我第一次见到你哥啊,就是在这儿。那时他跟你现在一般大,也是十四五岁。"
  林海意外地噢一声,有点感兴趣:"你们怎么认识的?"
  "呃……"左文章不好说了。他能说他当时是人民专政的对象吗?第一次同秦天说话他正双手双脚顺着水管往下爬?
  不光彩的黑历史要一笔带过,左文章揉揉鼻子,含糊其辞:"这个,说来话长……"其实他压根儿就没打算说,顿了顿便话锋一转:"哎,不早了,你上去吧。"
  林海到底还小,被他一带注意力就转了过去,看了看三楼黑漆漆的窗户,随口道:"我哥好象不在?可能也出去吃饭了。"
  左文章一听,心尖尖上顿时一颤:"你哥,我是说秦天……他也住这儿?"
  "嗯,是啊。"
  左文章哦一声,点点头道:"行,你上去吧,我,我走了。"
  "嗯,左哥再见。"林海心无城府,老老实实地就上去了。左文章想思不定地站了一会儿,慢慢踱到黄桷树下。夜风清凉,他跟自己说抽根烟再走,结果地上掉了七八个烟头了他却还是不舍得动,耳听着楼上电视里响起了《海峡两岸》的播报声,夜色越来越深,就在他眼睛都快要把大门口盯穿了的时候,一辆印着警察字样的车辆驶进来,秦天终于回来了。
  "喂,到了。"
  副座上秦天半支着头,眼睛微眯,闻言方才懒洋洋睁开来,嗯了一声准备下车。
  看到他这样子冉龙武有点不放心,"我说,你还好吧?别说六瓶啤酒就把你放倒了啊。"
  秦天嗤然笑道:"怎么可能。"开门下车。
  冉龙武琢磨了两秒钟,还是不放心,毅然拔下车钥匙:"算了,送你上去吧。"说着也跳下车来。
  秦天被夜风一吹人清醒多了,忙道:"不用啊哥,我行的。"
  "别废话。"冉龙武握着他手臂走上石阶,明明是关心的动作看上去也象是押解犯人。秦天既好笑又无法,轻微抱怨道:"你有时间送我上去那还不如回家看看叔叔阿姨呢,上次阿姨还说,你好久没过来了。"
  冉龙武满不在乎地道:"都这么晚了还去看他们干嘛?打乱他们作息。我早点给他们造个孙子,那就是我最大的孝顺。"正说着他手机就响起来,"等等,接个电话。"
  他跟那边一说话秦天就知道来电者是谁了。不是别人,正是冉龙武的亲亲老婆。天色已晚,她那边似乎不太好招计程车,所以问冉龙武有没有空过去接她。冉龙武当然有空,秦天也相当自觉,等他一挂了电话便连忙道:"哥你去吧,别叫嫂子等久了。"
  冉龙武一看反正已送到单元楼楼下,秦天喝得再醉也不至于三层楼都爬不上去吧,更何况他现在这清醒模样顶多也就算是有点酒意,想来也没什么大事,便嗯了一声道:"那我可先走了啊,你上楼时自己小心点。"
  秦天笑着点点头,扶着石栏目送他离开,冉龙武回头看他时他甚至还笑着挥了挥手,这份笑一直保持到冉龙武的车子驶出大门才一点一点渐渐消失,秦天的眼神在夜风中变得复杂而落寞起来。
  快要入秋了,所以入夜后的气温不再象夏夜那么燠热。秦天吹着风,想着自己这一段无望的感情。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哼了一声,有点酸溜溜地调侃道:"这是要变望夫石了吧……"
  一听这话,秦天满心的伤怀啊落寞啊忧郁啊,通通不翼而飞,僵硬着慢慢侧过身来,一眼就见到左文章抱着膀子靠在黄桷树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秦天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他以警察之姿严厉而冷淡地发问:"左文章你怎么在这里?"
  左文章撇下嘴,为这明显的差别待遇。他有点儿无赖地道:"在这儿吹风……不行么警官?"
  秦天一问出口自己也找到了答案,两幢单元楼里能和左文章扯上关系的想来也只有林海,送他回家的罢?只是他不知道左文章送完人后为什么不走却藏在黄桷树后。
  想到自己刚才那一幕肯定被这人看去了,秦天不由得有点恼火,没有人会高兴自己的秘密被其他人知道,但他拿左文章又没其他办法,只得冷冷道:"那你就慢慢吹吧!"转身准备上楼。
  刚一走到楼梯间就听到身后有追来的脚步声,秦天还没来得及诧异地回头去已被一股力道拉得身子一转,左文章大力握着他手臂神色不善地道:"秦天,一个人傻要傻得有限度。你就算再怎么守在冉龙武身后他对你的感情也不会变的,你仍然要叫他老婆做嫂子,以后还要收他儿子做干爹,他会亲你抱你回应你?别做梦了。我看他根本就不知道吧!你看花坛里的那些花,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的青春就全耗在他身上?你糊不糊涂?你说你跟一个直男较什么劲儿啊你?!"
  "……"秦天被他这一番长篇大论给震了几秒,他从来不知道左文章有这么好的口才,嘿,还出口成章了。愕然了片刻才恼羞成怒地反应过来,手臂一甩:"关你——"'屁事'两字没来得及出口,因为左文章的动作实在是太过迅疾了,身手敏捷地往前一扑就结结实实地堵住了他嘴巴。秦天的眼睛唰一下瞪得有如铜铃,四肢都僵硬了。他不敢置信啊,内心颤栗着想:左文章在干什么?啊?他在干什么?
  双唇相接,左文章脑子里只冒出一个念头:值了,就算事后被痛揍一顿也值了。当然,不挨揍更好,他会让秦天知道跟着冉龙武混是没有前途的,而自己能让他□,欲死欲仙,说不出的那么快活。
  可惜可惜,左文章浑身解数没来得及施展。因为当秦天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初吻就这么断送在这混账家伙手里之后,他毫不犹豫就给了他一拳!
  左文章被打得一个趔趄撞在对面墙上,还没站稳又被秦天按着腹部挨了一记弓腿重击。"王八蛋……"秦天边揍边骂声音有点发抖,不知是羞怒还是激动的。"狗胆包天……"
  "色胆,警官。"左文章护着重要部位还不忘纠正他的成语,脸上甚至还忍不住露出一个老鼠偷到油了的得意笑容,看上去实在是太欠揍了。秦天气苦之极,正想给他来一记狠的就听到一楼人家有动静,应该是听到他们外面的声音起床来查看了。
  秦天心头一凛,瞬间冷静,只得恨恨踢他一脚道:"快滚!"返身奔上楼去。

  第 14 章

  一口气狂奔跑回三楼,秦天砰一声关上门,脸色潮红手指颤抖。林海听到声响探头出来,见到他的样子很是吃了一惊:这是有狗在追他么?
  "哥你——"
  "我没事。"秦天答得很快。
  不管林海越发诧异的眼神,他深呼吸,调整着频率,以便让自己尽快地冷静下来。对,没事的,不就是被左文章强搂着亲了一口吗?他又不是十几岁的妹子,难道还会为了初吻的逝去而哀悼纠结?
  秦天恨恨地想着,努力保持着平静神色道:"不早了,睡觉。"
  洗漱完毕躺在床上,虽然下定决心要把这事当成是被狗咬了一口,但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之后,许是因为晚间冉龙武和左文章这两个诱因,秦天竟做了一个逼真的性/梦。
  梦里他被一个人抱着,亲吻,爱抚,极致的亲热缠绵。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面目,但他知道梦里的人是冉龙武,因为只有冉龙武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屈居人下。两人身体四肢如藤树交缠,皮肤对皮肤的饥渴摩擦、那种在欲/望中煎熬的甜蜜焦灼,让他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不由得难耐地夹紧双腿,发出几声模糊地呻/吟。
  好梦从来最易醒,秦天最后是被惊醒的。因为在冉龙武进入的那一瞬间他的脸突然变得清晰无比变成了左文章!秦天一个激灵,醒了,却也射了,一摸裤裆湿了一片,不由得恼羞成怒,大力拍一下床。
  一早起来就洗内裤,实在是倒霉的一天。但秦天没想到,这,还只是开始。
  上午十点多,一向严肃庄重的公安处忽然多出一份八卦的气息:有人给网监科的秦天送花啦,很大很骚包的一束花!
  花是花店小妹送来的,十多枝蓝色妖姬夹着满天星,包装纸层层叠叠好大一束。不知是客人特别要求还是真的没跟她说清楚楼层,反正小妹捧着花把几个楼层转了个遍,但凡遇到开着门的办公室就进去问:"请问网监科在哪儿啊?有个叫秦天的是网监科的吧?"一传十十传百,等到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整个公安处都知道了,网监科里的那个帅哥秦天有个热烈的追求者,送花都送到单位上来啦。
  "行啊秦天,"热衷解决青年终身大事的王大姐是个大嗓门,一见他就嚷嚷开了。"我还说哪天把我侄女儿介绍给你,幸好没说呀。哎,那姑娘是干什么的?花很贵吧?"
  秦天支支吾吾,不知该承认还是该否认,别提多尴尬了。
  年龄相近的几个同事也笑着调侃:"够主动的啊……人说女追男隔层纱,现在连这纱都撕了,哎……咱们怎么没遇到这么好的事儿?"
  秦天真是有苦说不出,那花里没有卡片,偏偏送的又是代表爱情的玫瑰,叫人如何不想歪?他其实也琢磨一上午了:谁送的?想来想去只有左文章,但左文章真有这么大胆子敢公然追求一个警察么?!
  因为拿不准嫌疑目标,秦天只好暂时把这疑问憋在了心里,谁知事情还没完,第二天,同样的一束花又来了。
  "哇,这是准备鲜花攻势啊?"
  花店小妹自豪地道:"订了两个星期的花呢,叫我们每天送。"
  同事们哗一下,又起哄了:"富婆呀秦天,只要她不是丑得惊人就快点答应了!"
  秦天脸上象打翻了调色板,什么颜色都有。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了,订花的绝对是左文章!只有左文章才有这个财力精力做这种无聊事!
  找了个借口避到洗手间,秦天气急败坏地给左文章打电话,一开口就咬牙切齿地道:"左文章你想干嘛?!"
  电话那头左文章青肿着一只眼,笑得阴险,"警官,终于沉不住气啦?"
  "少废话,说,你究竟想干嘛!"
  左文章果然不跟他废话了,直截了当两个字:"追你。"
  "……"
  秦天噎了几秒也想不出什么有力的回击,梗了半天只能毫无力度地回以两个字:"有病……"愤愤挂了电话。
  回去几乎一宿没睡,思想对策。左文章这老小子把他当妞泡,还妄图引导群众舆论、想要造成既成事实,是可忍孰不可忍!
  到了第三天,小妹按时送花来,秦天这时已经不会再惊讶再尴尬再难以置信了,下班时直接把花束一卷,拿到附近花店:"老板,你们鲜花回收吗?"
  于是乎,左文章几百大洋买来的花被他二十块钱又卖了出去,如是几天,每天赚一包烟钱。左文章神通广大,很快就知道了,打电话来时既好气又好笑:"秦天,你不喜欢花,我直接送你钱好不好?"
  "那可不行。"秦天翘起嘴角,因为成功让左文章吃了憋而有点轻微地得意。"那是收受贿赂,犯法的。"
  左文章长长地笑叹一声,电视里正在播根据张爱玲小说改编的《倾城之恋》,男女主角情场大斗法,本来都快要以一方的失败而玩儿完了,谁知一场大战,终于促成了一对平凡的夫妻。
  男女主角在炮火中相拥,左文章眯着眼睛代入。他想要是再来个第三次世界大战或者世界末日什么的,也成全成全他和秦天就好了。
  当然,世界末日不是说来就能来的;而他们生活在一个和平年代,距离战争也相当相当遥远。所以基本上左文章这种想法就只是思维发散、白日做梦,可是,许是老天爷真的想暗中助他一臂之力吧,这个城市虽然没有战争和末日,但很快的却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事就是:群众运动。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其实一开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摩擦:一个在闹市打望的棒棒没留心自己肩上那根扁担,将一个路人的头打到了。
  估计那路人冷不防挨了一记也确实是很痛,于是十分火大,大街上闹市区两个人就扭打了起来。当时看热闹的人挺多,这路人便有点膨胀了,有点装B了,指着那棒棒说了一句狂言,大意是打死你了不起赔二十万,老子公务员赔得起!
  俗话说做人莫装B,装B被雷劈,此人图一时口舌之快,却不想一石激起千层浪,围观群众们怒了。偏偏事情这么巧,这时110也接报到了现场,一看那自称公务员的当事人,竟是他一个哥们儿的爸爸……这出警的当时肯定没过大脑,就想着熟人见面了,竟然跟他这'叔叔'握了下手!哦哟,这一握可坏了,围观群众顿时哗然,什么官官相护啊,警匪勾结啊,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
  群众情绪一激动,事态发展就有些控制不住。现在这年头老百姓有个狠招,但凡有什么不满的不爽的要政府解决的,一律跑到马路上去堵路要说法,搞得城市交通瘫痪就对了。左文章那天一大早就带了一帮兄弟下乡钓鱼,一回城就发觉不对:塞车!马路上的人也比平时多,比他妈过年还热闹呢。
  "这是前面出了车祸还是又是哪个单位的下岗职工在拦路啊?"
  坐副驾上的小黑一看有热闹可瞧,自告奋勇地道:"左哥,我去前面瞧瞧。"
  去前头打听了一圈,小黑回来时一脸兴奋之色。
  "好玩,有人把政府的玻璃门砸了!"
  "啊?"车里的人诧异之极,听小黑把打听来的情况一说,左文章略一沉吟便敲敲椅背道:"倒车,低调点。"
  听他这么一说车里的人也都意识到了,这年头仇官仇富的人太多,在那些人眼中,他们也算是富人中的一员吧?
  相当费力也相当低调地将车调了个头,左文章等人抄小路去了店里。一进去田经理也跟打了鸡血似的蹦上来:"老大老大,听说没?"
  "听说了,做事。"
  说真的,左文章没觉得这事有多大,纯粹当听个新闻而已。老百姓闹情绪,政府肯定会出面表态的,安抚一下,提出解决方案也就过了。他在办公室里忙了一阵,出来就发现店里少了几个人。
  "小黑他们呢?"
  田经理正带着几个服务生在作开店的准备,听他问起便答道:"出去看热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正说着那几人就回来了,小黑一脸兴奋之色,大呼小叫:"哎哟左哥,你没去看!广场上人山人海,一个个的玩得好HIGH,还烧了辆警车咧!"
  左文章一听,脸色微变。"谁烧的?"
  "一群半大小子,看到那车停在那儿上去就掀翻烧了!哎呀好多看热闹的,本来我还想看,就他们吵着要回来。"
  左文章哼一声:"热闹不是那么好看的!你妈没教过你热闹的地方少去么?"
  他有点恼火,显然,现在外面的局面已经有点失控了,烧毁警车冲击政府,往严重点说这已演变成一场暴动,政府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果然,象是为了证实他这种感觉,一个在高速公路上班的狐朋狗友给他打来电话,也是一副'我靠,出大新闻了'的夸张语气:
  "老左!市里是不是出事了?!"
  左文章用最简短的词句给他讲解了一下,那朋友一拍大腿激动万分:"我就知道!跟你说,刚刚有几十辆车的武警从我们这儿拉过去了!"
  结束了通话左文章的神情变得有点凝重,转头叫来田经理:"给那些还没来的打电话,来了的放假,今天不营业了,休息一天。"
  田经理虽然有点讶异但也知道轻重,连忙哦一声答应下来。左文章叫住他,又补充一句:"跟他们说,想去看热闹的,出了什么事,后果自负,店里不承担任何责任。"
  田经理又点头表示明白,连忙跑去分头通知。这边小黑几个兄弟瞧着左文章,眼巴巴地道:"那我们哩?"
  左文章爱理不理地瞅他们一眼,"你们想怎么样?"
  几个兄弟对视一眼,笑嘻嘻地道:"左哥,你家不就在广场边儿上吗,咱们买点卤菜,喝酒看戏去呗……"

  第 15 章

  左文章的迪吧在市中心一带,距离群众聚集的广场也就十分钟的路程。而越往那边走街上行人就越多,大部分人都面带笑容热烈讨论,一副过年看大戏的欢乐神情。
  左文章往广场那边遥遥望去,瞧见一缕上升的黑烟,估计就是那辆被烧毁的警车了。他嘿一声,心道这些人胆子真大,估计也就是拿定了法不责众,所以才敢这么嚣张。左文章早过了争强斗狠的年纪,对世事也较为通达,所以他深深知道,这事儿能闹大,其中肯定有对政府真正不满的,自然还有起哄架秧子的,但除了这两种,更多的还是打酱油看热闹的,毕竟自□之后他们这城市就没发生过这种事,老百姓不免稀奇兴奋,跑出来看世景儿。
  "哎,警察呢?怎么一个警察都不见?"
  "你傻呀,警察这个时候出来不是当靶子么!就算来也绝对是便衣!"
  "是啊,说不定就在人群中挂相呢,先把带头的盯住,秋后算账!"
  左文章几个兄弟讨论得热烈,一边在人群中艰难地挤动,忽然间左文章站定,"小黑。"下巴一抬,示意他们看。
  这么大个热闹群众们自然踊跃拍照,但大多数都是用手机在照,但此刻人群中有个外国人,游客似的打扮,捧着架单反手指频按,周围已有敏感的群众注意到了他,试图阻止:"喂,不许拍!"
  左文章使了个眼色,小黑他们会意,几人挤上前去一人拍肩另一人趁着那老外回头的工夫劈手就抢了他手里的相机。
  "HEY!"老外惊叫。
  "嘿你妈嘿。"小黑块头不比他小,横着眉毛,一副流氓相。"中国人的内部矛盾关你屁事,你照什么相?相机没收了!"
  "WHAT?!"
  "WHAT你妈妈!滚远点!"几个人□得不行的就走了,留下那老外一脸纠结却又无可奈何。附近群众见得这一幕都颇觉解气:"缴得好!又想攻击我们中国没人权!"
  小黑几个人挤回左文章身边,眼神一交流,彼此都忍不住大笑。小黑笑骂道:"老子多少年都没干过劫道这种事了……"
  "还行,宝刀未老!"左文章搂住他肩膀大力拍打两下,几个人就跟当年纵横他们那条小街似的大摇大摆走远了。
  左文章的家在广场边上一幢公寓的顶楼,底下就是音乐广场,确实是个视野开阔又安全的看热闹平台。
  小黑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来,一进屋就熟门熟路地换了拖鞋,还高声嚷嚷:"左哥,你上次买的军用望远镜呢?拿来看得清楚一些。"
  "酒柜里,自己拿。"
  左文章换了鞋,一边烧水一边拨打手机。拨了两次,秦天的手机却始终提示关机。左文章想了一下心头也有了点数,此刻军警部门肯定已进入警戒状态,秦天虽然是个技术警察,但毕竟是纪律部队的一员,这会儿肯定正忙着呢。
  想来想去都觉得秦天不会出什么事,左文章就安心做起晚饭来,反正今天吃什么并不重要,再说也买了那么多下酒菜,他随便炒个素菜烧个汤管饱就对了。
  饭桌上几个大男人难免感慨万千地谈起了国事,期间也不断有电话打进打出,大家通过这种方式互相交流了一下自己知道的情况。据说派来平乱的武警已经在待命,此刻警察也在外围拉开了警戒线,看样子要动真格的了。
  得知这消息大家自然又连忙分头打电话,告知各自亲友:别去看热闹呀,是非之地离远点……
  "广场上的群众请速度离开,"外面高音喇叭一响,屋里立马窜出去几个看热闹的。只见夜色已经笼罩下来,外围几个马路路口都已有几辆警车拦路,其中一辆架了喇叭,一个男声正在喊话。"如不离开,我们将于稍后采取法律行动……"
  这喊话把广场周边的住家们全都吸引出来了,因地形便利的缘故,不少人都跑到亲戚朋友家里来看热闹,现在家家窗前都站满了人,不少人还捧着个饭碗,看事情又有什么发展。
  底下这个音乐广场本来一入夜就是各个群众团体跳舞跳操唱歌的场所,今天却一个都看不见了,全是三五成群的好事者。高音喇叭如此一通知,有些胆小的果然就选择了离开,另一些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心想老子看个热闹你们又能奈我何?因此听到也当没听到。
  小黑几个人哼笑,"不信邪……要挨棒棒。"
  夜色渐深,广场上喧嚣依旧,人并未见少。高音喇叭里的男声每隔几分钟便苦口婆心地重复广播,"广场上的群众请速度离开……"声音已变得有些嘶哑。有些人见政府光说不练迟迟未有动作便越发大胆起来,从一个人堆流连到另一个人堆,也不知是在传播些什么。
  左文章等人在阳台上,盯着下面一簇簇人不由得冷笑。
  "政府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这些人啊,严重扰乱社会秩序,看样子不吃点苦头真的是学不乖。"
  正说着那拿着望远镜一直观望人群的兄弟忽地惊叫:"哎呀左哥,我看到你那小警察了!"
  左文章手指一抖,指缝里的香烟惊落在地。
  其实,当左文章的小弟看到秦天的时候,秦天已经穿着便衣,在广场上晃荡好几个小时了。而至于他一个技术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则要从几小时之前说起。
  政府玻璃门被砸的消息传来时,公安处里的人反应也跟外面差不多,都是一脸'呵!不可能吧!'惊笑骇笑好稀罕的表情,大家甚至还拿这事嘻嘻哈哈开了几句玩笑,可随着报告上来的消息越来越多,公安处领导脸色凝重,大家渐渐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就都有些笑不出来了。
  政府停车场停放的警车被烧,
  有穿制服的同事被打伤,
  事发现场出现了记录在案的□人员,
  广场周边商业街店铺及银行紧急关门,但饶是如此却仍有几家服装店被抢……
  市委领导紧急召开会议,一把手雷霆震怒,下令严查那个引起这一系列事端的公务员到底是哪个单位的,'查出来开除他公职'!结果一查,所有人那个郁闷啊纠结啊——原来那家伙根本不是公务员,只是一个类似于盐业公司的职工,什么'打死了不起赔二十万'云云,纯粹装B!
  在场所有人都差点气哭了,在职期间发生这样的事影响多坏!他妈的就为了一个装B犯!
  不过气归气,邻导们也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谁谁责任的时候,也不是反省为什么一句'公务员'老百姓的对立情绪就这么大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控制住局面,绝不能让外面的事态升级成暴动。
  会上市委第一时间向上级作了报告,请求调派武警增援,另一方面也下令公安系统派出便衣,深入到群众中,但凡带头闹事的、煽风点火的、混水摸鱼的、以及趁火打劫的,且别惊动,先挂上相,到僻静地方再抓,若没抓捕机会也无妨,反正来日方长。
  鉴于广场上看客实在太多,多到各分局的便衣都不够用了,所以秦天也被抽调出去帮忙:一来刑侦是他专业,观察跟踪他在行;二来他平时都坐在办公室里,细皮嫩肉的,外形眼神象大学生多过象警察,很符合便衣的要求。
  于是秦天换了衣服上场,他对自己相当有信心,觉得一定能完成上级交付的任务。可左文章,所谓关心则乱,抢过望远镜发现真是他,顿时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来了。
  "小警察不是技术警吗?他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在限制网络删贴才对吧。"
  旁边兄弟的一句话越发戳了左文章的心窝子,他想我操,警察有这么差人吗!一时间心浮气燥,把望远镜往旁边兄弟怀里一塞:"帮我看着!"就准备换鞋下去找他。
  兄弟们吓了一跳,"左哥你下去啊?!"
  "我去看看马上就上来。"左文章动作麻溜地拿上手机钥匙,又及时制止:"你们都待着,不许下去!"
  他这幢楼有两个出口,其中之一是地下停车场,开在广场这一侧。左文章知道现在外围有警方把守,许出不许进,所以他直接搭乘电梯从负二楼出去了。一进广场,发觉四周都是人,左文章拨通了兄弟的手机叫他说秦天的位置。
  正往那边挤过去时就听到高音喇叭又响了,那嘶哑的男声已透出一股按捺不住地焦燥:"最后通碟!最后通碟!广场上的群众请于五分钟之内速度离开!稍迟我们将采取法律行动,后果自负!"
  "怕个锤子,跟他们打!!"周遭有人高声起哄,但也有三三两两的人群开始快步往外疏散。左文章问他兄弟:"秦天有没有往外走?"他想如果警方要准备行动了的话,肯定会先把便衣撤出去,如果秦天到了安全地方那他就没必要再往里去了,但兄弟略嫌迟疑的答复让他十分心焦:"他,他好象盯上什么人了……"
  "我操!"左文章骂一声,"哪个方向?!"
  其实,当耳塞里传来撤的命令后秦天本来也已慢慢往外走了的,可是无意当中他瞧见了一张脸,神似一桩大案的在逃嫌犯。
  作为网监科的一员,秦天对网上通缉的逃犯、尤其大案要案的逃犯那看得比王力宏之类的偶像明星还熟,所以他顿了一下状似无意地多盯了两眼,越盯就越觉得符合其特征。
  此刻天气还不算冷,那人却已穿上了一件外套,此刻正低着头往外走,相当之可疑。秦天犹豫了一下便决定跟他的梢,但正不远不近地吊着就被斜□来的左文章一把抓住手臂。
  秦天冷不防吃一惊:"你……"
  "没听到最后通碟么?!还在这儿看热闹?"因为顾忌到四周还有其他人,所以左文章虽然气急败坏却也还是相当保护秦天警察的身份,他也不管他有什么反应,拉着秦天便往停车场出口走:"走!"
  秦天身不由主被他拉动,急忙四下一看,跟的那人已经没影了。他有点着急,正张望着便听四面八方传来惊叫,无数催泪弹夹着闪光和白雾被投了进来,一股极其难闻的气体四下弥漫,腾腾白雾中带着防毒面具的武警手持电棒从各个入口随后冲入,凡有妄图反抗的便是用力一抽,广场上的人群顿时尖叫四起作鸟兽奔逃。
  左文章反应算快的,从看到第一缕白雾散开便马上扒下衣服往秦天头上一罩包了个严严实实。那刺激性气体来得很快,一时间广场上的人眼睛都睁不开了,呛得眼泪鼻涕齐流,不住咳嗽。左文章虽然已经看不到,但趋吉避凶的本能却让他护住头,按着秦天迅速往下一蹲——我军传统:缴枪不杀。这时候谁还木桩似的杵着谁倒霉。

  第 16 章

  广场上很快乱作一团,至于乱成什么样子——抱歉,事后没有一个人能直观地描述出来。因为当时催泪弹的威力实在太大了,底下的人固然已完全目不能视,连身处高楼上的看客们也不由自主地潸然泪下,不得不呛咳着忙关上窗。而隔着玻璃窗看下去,只见底下白雾腾腾好比喷了干冰的舞台一般,所以只能从下头的奔跑声、呼号声、棍棒击打声中脑补出种种画面。
  混乱中左文章和秦天搀扶着跌跌撞撞,总算是逃离是非圈拐进了大厦停车场。两人一路狂奔,电梯门一关上就不由自主往后一靠,撑着腿气喘如牛。
  "十,十二楼,我家……"
  秦天视力尚好,忙按下键,电梯便微微晃动一下,徐徐向上升去。
  很快就到了顶楼,鉴于现在左总是伤残人士了,所以秦天得扶着他出来。一出来是宽敞的楼道,两扇一模一样的防盗门相对而立,也不知哪边才是左文章的家。
  "左还是右?"
  "左。"左文章指了一指才发觉不对,立时站定不肯再走。"不行,我不能这个样子进去。太丢脸了,这笑料够小黑他们笑三年的。"
  "……"
  左文章不说这些话也就罢了,说了,秦天难免就会去注意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这一注意,连秦天都有些忍不住想笑。
  只见左文章眼睛红肿得象两个核桃,两条宽面条泪止都止不住,这个哭哭啼啼的样子被手下弟兄看到,确实也是……秦天转过头,极力忍笑,但饶是如此却还是被左文章察觉:"秦天,你抖什么……"
  秦天实在忍不住啦,边笑边道:"好好,那你说怎么办吧?我们总不能一直在楼道上待着。"
  他无意中说了个'我们',这'我们'二字却让左文章舒心极了。他想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可以同秦天相处,如果把他带回家可不行,一排大功率电灯泡杵在那儿呢。心念略为一转便拿定主意:"上楼去吧,上面还有一间房。"
  上面这间是个麻将室,虽然是违章建筑,但也装潢得很象那么回事,水电俱全不说,还有独立的洗手间和休息室,打累了可以进去睡一会儿,休息一下。
  如果换作是以前,秦天说不定就含饥带讽地刺左文章一句了:"一条龙服务……啊?"但今天,今天左文章才在混乱中那么保护他,若说秦天一点触动都没有,怎么可能。
  扶着左文章在床上坐下,秦天出去找了条干净点的毛巾,绞干了让他按住眼睛。
  虽然不是冰敷,但这样多少能稍微缓解一下那种刺痛的感觉,左文章觉得舒服多了,拉了拉秦天道:"你也坐下歇会儿。"
  总算他不是见色忘义的人,在这种时候也还是能想到小黑他们。他知道自己如果久不归家兄弟们肯定会很紧张,万一也跑下去找他那就麻烦了,所以他一手按着毛巾一手摸出手机,想要给楼下拨个电话。
  秦天看他动作很不方便,便主动将手机拿过来:"打哪儿?说号码。"说话间手指不小心按了两下调出了通讯录,目光不由得在上面的'秦小天'三字上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斜睨左文章一眼。
  左文章自然看不见,说了楼下的住宅电话,果然小黑他们正热锅蚂蚁一般呢,电话一通,几个大嗓门仿佛通过话筒迎面扑来:"老大你在哪里……!"
  左文章只觉耳心都要被炸聋了,忙把电话拿远一点,安抚道:"没事没事,我现在安全得很,你们别担心。"
  不担心?怎么可能呢!几个兄弟七嘴八舌地告诉他外头已经戒严了,问他是不是在确定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得到左文章肯定的答复后才算是放下心来。既然已经戒严,这时候还要回家什么的肯定不太现实,左文章便让小黑他们就在他家过夜,安排好了他们才挂上电话问秦天道:"秦天,你,你怎么办?"
  秦天听说外面戒严也有点犯愁,他执行任务时手机都关机了放在单位上的,此刻只好问左文章借:"手机,借我打下。"
  他给冉龙武打了个电话,冉龙武一听是他就直接问道:"秦天你在哪?安全吗?这号码是谁的?"
  秦天顿了顿,先保证自己很安全然后才向他详细说明了一下自己为什么没有及时撤出,他没有回答第三个问题,至于为什么会回避这个问题,秦天自己也不知道。
  "……听说现在外面戒严了,你帮我请示一下领导,现在还需不需要我回来报到?哦,我的证件,都在单位上……"
  "你等下。"冉龙武那边传来小小的说话声,很快,答复来了:"不用了,你现在很安全的话就尽量不要出来,明天上班了再说。"
  "……好。"
  挂了电话,秦天把手机还给左文章。左文章早就竖起耳朵在听他们的通话内容,虽不能听得清清楚楚但也听了个□不离十,所以他心花怒放暗爽极了,知道秦天拉不下脸皮主动要求借宿,于是他一本正经地送了把梯子过去:"秦天,要不今天,你就在这儿委屈一下吧?"
  这句话一说出来,秦天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不动声色地打量他打量了十几秒钟。
  虽然之前在混乱中左文章的举动让他深有触动,但说到过夜——嘿,这左某人绝对是个机会主义者,留下来睡,还是跟他睡同一张床,秦天想到这个就难免有点微妙的抵触,但与此同时他也有些不信邪,心想左文章难道还能霸王硬上弓?!自己虽说是搞技术的,但再怎么说也是个年富力强的警察,更何况左文章现在视力全无伤残人士,就算跟他睡一起他又能翻起什么浪来?!要是他真起了什么心思,哼,让他感觉得到却吃不到,憋死他最好!
  如此一想秦天嘴角便露出一丝恶作剧的浅浅笑意,悠悠应道:"好啊……"
  夜色越来越深,广场上催泪弹的气体被风吹散了之后,外头终于响起救护车的鸣笛,各大医院的救护车陆续开到,医护人员进场了。
  秦天侧身背对左文章而躺,因面向着窗户,所以他能很清楚地听到底下的动静。可以想象下面已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伤员们躺在地上嗳哟嗳哟地呻吟,显然现在他们已经不能看热闹不嫌事大了,而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跑动,不时有救护车拉起警笛驶向医院……看来今天的医护人员注定要加班加点忙个不停了。
  也许是因为有下面作对应,更显得楼上安静祥和。身后的左文章也很乖很老实,似乎已经睡着了的样子,大概是因为催泪弹威力实在太大,所以他眼睛酸痛得也没心情去想别的罢?
  秦天微微地笑一下,安心地闭上眼睛。他长这么大,只和两个男人同过床:一个是他爸,一个是冉龙武,而自从他告别学生时代冉龙武又结婚之后,他就连这种玩累了一起睡个午觉的机会也没了。
  左文章身上有股根深蒂重的烟草酒精味儿,不是很好闻,但与冉龙武身上那种体味却很象——大凡烟酒都来的男人大概都是这味儿罢,秦天在这味道中开始有些昏昏然,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他真的是,有点累了……
  也许确实是因为疲倦的缘故,在梦里他也在不停地跋涉,走呀走,一直走,象永远永远都不能走到尽头。迷迷糊糊中他好象走到了一片原始森林中,参天古木,阳光从树叶与树叶的空隙间穿射进来,美得象一副画。
  他有些着迷地走了进去,扬头抚摸着那些大树,赞叹、惊奇,在林子里快乐地奔跑。可是渐渐地这梦境就变得有些色/情而诡异起来,树干上那些绿藤象忽然有了生命和意识,它们开始移动,攀附上他的手臂和腿,以一种令人心惊的速度向上缠绕。他挣扎,但越挣扎就被缠得越紧,很快地他被束缚着吊了起来,手脚动弹不得,而就在他惊惶不已的时候,另一条下流的藤蔓从他裤脚中钻了进来,沿着他大腿一路向上,包住了他的下/半身——
  那藤蔓灵活而又技巧地动作着,缩緊,放松,戳揉……秦天在惊惶中感觉到一种舒爽,他渐渐地有点明白了,自己又做了一个美妙的性/梦,如果是以前,那他可以毫无顾忌地享受这个梦,顺着欲/望的快感沉溺下去,但是今天他隐约觉得有点不对,脑子里好象有个什么开关在提醒他:不能再接下去了,快醒过来……
  秦天陡地一个激零,惊醒。他终于想起他脑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是什么了:他不是睡在自己家里!!
  "左文章!"秦天不知是恼的怒的还是羞的,一把抓住裤裆里那只作恶的黑手,真恨不得就这样把它拧断。
  左文章抖一下,被逮了个现形多少还是紧张的,但要不怎么说流氓就是流氓呢,他居然很快就镇定下来,在秦天耳边邪恶地吹出一口热气:"警官,你抓得这么紧,是不想我松手吧?"

  第 17 章

  秦天耳根子唰一下通红,半是羞恼半是气结。什么叫猪八戒倒打一钉耙,他现在算是见识到了。
  "嘘……"左文章诱哄的低语又在他耳边响起,邪恶得象来自地狱魔鬼的引诱:"不上不下的你不难受吗,嗯?做完好不好,做完了任你处置……"
  他还想做完?!秦天来不及表现他的惊怒,因为左文章根本不等他点头同意就已经体贴地动作了起来。他一动秦天抓着左文章的手已不由自主一紧,这一紧象警告、象阻止,但左文章却还是坚定不移地继续了下去。毫无疑问秦天还是个处男,而处男,往往很难拒绝性带来的快/感,这次这个机会实在难得,他一定要把握住!
  于是左文章施展出浑身解数,一边嘴唇轻轻触碰秦天耳垂,手底下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比侍候他自己的小兄弟还要用心,该重时重、该轻时轻,如此上下夹攻倒真把秦天弄得有些神魂颠倒难以抗拒,只听他呼吸渐渐变得有些粗重,虽然仍固执地抓着他的手,但现在别说没了阻止的心,就算有,那也是有心无力了。
  随着左文章把他玉/茎小球齐齐套/弄一遍,秦天一个颤栗,终于控制不住地泄身了。高/潮带来的余韵让秦天几乎小死一场,虚脱地往后一仰,闭上眼大口喘息。
  他没有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几乎是被左文章整个儿抱在怀里,而左文章,耳听得他喘息不止,真是每一声都勾得他心痒难耐,只恨此刻视力不便,不能亲眼目睹秦小天同学高/潮时的模样,大憾。
  天已蒙蒙亮,底下环卫工人拿大扫把扫地的声音一下一下地传上来。这是一个宁静的清晨,整座城市都正从睡梦中醒过来。听得秦天的呼吸渐渐平缓,左文章有点怅然若失,他知道,秦天距离'醒'过来的时间也不会太远了。
  果然,剧烈的心跳一点一点恢复正常,消失的理智也一点一点回了笼。秦天突然推开他坐起来,一言不发。
  左文章心头咯噔一下,努力眨巴着眼睛去看他的动静。他知道自己这次的举动相当大胆,对秦天造成的冲击绝不会小,他如果骂他揍他那都是在情理之中,但象现在这样一句话都不说,他心头就不太有底了。
  左文章迟疑着,难得的有点结巴:"秦,秦天?"
  秦天肩膀上的肌肉绷紧了一下,没有发作,只一把掀开毛巾被,去了卫生间。
  左文章竖起耳朵,提心吊胆地听里面的动静,但除了哗哗的水声他什么也听不到。他在外面疑神疑鬼心上心下,却不知秦天在里面也是心潮起伏难以平静。这还是他生平头一次在另一个男人的手上达到高/潮,舒服,当然舒服,所以他心情就越发复杂,站在水柱下脑子里一团乱麻。
  匆匆地洗了个澡,秦天把弄脏的内裤卷成一团愤然丢进垃圾筒。出来时他面沉如水,很想饱揍左文章一顿,但左文章可怜巴巴地坐在床上,红红双眼不停地眨巴——催泪弹威力惊人,估计他还得哭一天。
  盯着他兔子似的眼睛秦天就有点下不去手了,更何况与其说气左文章色胆包天,不如说他更气自己把持不定。心头纠结了一番,秦天终于一扭头,甩门而去。
  时间还很早,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广场上晨起锻炼的人也没有了,只有环卫工人在清扫垃圾,冲洗地上的血渍。
  十月的早上已有了些凉意,秦天又没有穿内裤,晨风从两只裤腿灌进来,真个是风吹蛋蛋凉,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个冷噤,又在心里把左文章那罪魁祸首狂骂了一百遍。
  走了一段没见到戒严的武警,估计半夜的时候就已经撤了,有胆子稍大点的出租车在附近转悠,秦天便招了辆车,回看守所去。
  开门进去时林海已经起了床,正在做早饭准备吃了上学,听到门响便探头出来:"哥你回来啦?昨晚——"
  "啊,昨晚我出了个任务。"看到他秦天才想起自己昨天疏忽了什么:他竟然忘了给林海打电话叮咛一句!亏得这小孩是个安静不好事的,万一跟同学去看热闹出了什么岔子,自己可怎么跟老头子交待?
  庆幸之余秦天的语气就越发温和下来:"你吃饭吧,我先去换件衣服。"
  进了卧室第一件事就是找内裤,没穿内裤总觉得屁股缝被裤子摩擦着怪怪的。穿的当儿他视线不自觉地落到了小弟弟上面,此刻那东西软软地卧在草丛里,根本看不出之前还在另一个男人手里兴奋的那小样儿,秦天下意识地握着套/弄了两下,当他发现自己是在寻找左文章那种手感时,连忙把那玩意儿一扔穿好内裤,禁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
  早饭吃毕,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秦天回警局报了到,方回自己科室。
  果然众多老百姓还是想要一个稳定安全的生活环境,看看热闹可以,真要闹大了他们却也是不干的。据下面报上来的情况看整座城市已恢复了平静,昨天那一出除了增加了群众茶余饭后的谈资外根本连一个多余的气泡也没有,不过尽管如此政府也还是对此次事件非常着紧,要求各个单位立刻开展□运动,要求大家提高职业素养,端正本身生活作风,要深刻反省:为什么群众对公务员这个群体有如此大的抵触情绪?
  "哎,关我们寻常警察什么事,我们就只是拿点死工资吃饭而已。"
  中午休息的当儿几个同事在办公室里长吁短叹,为这段时间一连串的开会、学习悲催日子大发感慨。
  "税务局的少去茶楼打点牌,城管少缴几个小贩摊子,大家都把□夹紧点,群众对立情绪就不会那么大了嘛。"
  因这位同事说得粗俗又诙谐,办公室里几个人都哈哈哈地笑开了。见秦天笑得灿烂,就有人想起他那位热烈的追求者来,话题一转:"哎,秦天,怎么这段时间没见送花了?"
  "啊?"秦天脸上还带着笑呢,猝不及防,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还没说话另一人就接口道:"肯定是已经追到手了嘛,关系都定了还花那冤枉钱干什么。"
  "没没,没那回事。"秦天连忙否认,引得大家又笑了一回。秦天的否认无疑是说关系还没定,为什么没定大家似乎也比较能理解,有同事感叹道:"确实也是,有些事啊,还是男人对女人做比较合适,虽然说现在男女平等,但这女的太主动了就总觉得心头发慌……"
  在场的都是男人,于是深表赞同,都感叹现在害羞单纯的妹妹都没有了啊,尼玛女人都不会脸红了啊,就算有那也是一时假相啊。秦天带着个笑随口附和着,渐渐就有点儿心不在焉,心思飞远了。
  自从那晚过后左文章就象消失了似的,一点儿音信都没有了。每次手机响秦天都以为是那混账。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也意识到其实他潜意识里一直在等着左文章给他打电话——他当然应该给他电话!比如向他解释向他道歉,又或是厚着脸皮说些别的什么,总之他不应该就这么静静悄悄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淡出,弄得他倒心上心下不甘起来!这一晃眼都过去好几天了,时间已长得超过了害羞、抱歉、不知如何面对、甚至秦天将心比心地替他设想了眼睛还没好等等状况的一般期限,左文章还是一个屁都没有,这实在是让秦天有点心浮气燥。
  手机响,秦天一把抓起来,一看来电心情就有点复杂——
  仍然不是左文章,是他那在山区逍遥的妈。
  乡下惟一的不便之处就是信息滞后,过了好几天了才听说市里的大新闻,于是秦妈吓着了,虽然知道事情都已是过去时却还是忍不住关心地问东问西,生怕宝贝儿子在动乱中受了伤害。
  秦天向她保证自己身上连一个被指甲划到的伤口都没有当妈的才放下一颗心,拉着他又拉拉杂杂地说了好一会儿,问生活问工作,秦天都一一回答了。
  "那那孩子……他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你说林海?没有。挺自觉的。"
  听到他这么说当妈的真是有点儿矛盾,知子莫若母,林海若是个讨嫌的,估计秦天早就不管他了;可现在看起来那小孩倒是挺懂事,秦妈一方面为此松了口气,一方面又觉得长此以往更是可忧,不由得叹口气,不放心地问道:"秦天,你真要把他当个责任背上身啊?你自己都还没成家呢。"
  "妈,"秦天宽他妈的心,"我最多也就帮点力所能及的忙,多的我也帮不上。再说我上面还有爸呢,他的责任更大点。"
  "本来就是这死老头搞出来的事!他现在倒过得逍遥!"
  估计秦仕贵就在旁边,听到这话嘀咕了一句什么,秦天听到他妈在那边一下子跳起来:"我说错了吗?咹?!"
  "没有没有……"赶紧息事宁人的口吻。
  秦天不禁有点好笑,自打他爸这么大个把柄捏在秦妈手里之后人就一下子矮了三分,但凡有点争执,马上让步;而他妈,虽然总是不屑似地说:"我现在是没有那个精力了所以懒得离婚。"但老小老小,两个人就这么时好时吵地过完一辈子不管怎么说也还是好的……

  第 18 章

  也许就是有了这一层感悟,秦天生出一种'身边的人都要珍惜'的念头,回家时在街口切了点卤肉,想着回去后和林海好好的吃顿饭,然后再感性地谈一谈。
  十月的天已经黑得比较早,各家的灯光都亮了起来。秦天掏出钥匙开门进屋:"我回来了……"
  "哥你回来啦……"林海没有象往常一样自厨房里探出头,而是从他卧室里跑出来,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心虚心慌几个字。秦天盯他一眼,不由得生出几分疑心。"你在干什么?"
  "我……"很快秦天就知道了林海在支吾什么,因为下一秒他就看到左文章提着裤子从林海房间里走了出来:"哎——"三人打一照面,秦天脸都绿了,左文章那姿势怎么看都象是刚提上裤子,请问,他刚脱裤子干什么了?!
  林海见他脸色不对,慌忙解释道:"哥,左哥、左哥只是来借上个厕所。"
  上厕所?好吧,脱裤子当然有可能是上厕所,林海的卧室有两扇门,一扇门通往阳台上的卫生间,所以他转而从卧室出来也说得通。可是,左文章为什么会到他家里来上厕所,这也是林海应该向他解释的罢?
  左文章看林海一张脸涨得通红,说话结结巴巴象做了很大一桩亏心事一样,若是靠他解释只怕越描越黑,便咳嗽了一声解围道:"林海,你去帮我买包烟,我跟秦天说几句。"
  林海迟疑一下,先看秦天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才一低头出去了,留下他二人单聊。
  秦天见林海走了也不用再顾忌什么,把手里的卤肉往桌上一放,爱理不理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左文章噗一声笑了,说:"好,放。"
  秦天横他一眼,面容冷峻。他心头颇有点不痛快,因为这几天左文章对他是一个电话都没有,却不知怎么和林海凑到了一起,虽然以前就恶意揣测过这家伙莫非是想大小通吃,但现在、此刻,这种越发变高的可能性就令他分外不爽。
  左文章整理了一下思路,先解释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此地:"秦天,我是去给林海开家长会然后送他回来的。"
  "家长会?"对此说法秦天双眉一扬:"你有什么资格,去开他的家长会?"
  左文章没有生气,好脾气地笑道:"那你说他能叫谁去?你爸?他妈?还是你?"
  秦天一想,前头两个选择都不在本地只能忽略掉,至于他,"他都没跟我提过这事,怎么知道我就不会去?"
  左文章连笑带叹地道:"秦天,你没发现吗?林海……他对你的态度?"他略一提点秦天也想明白过来,其实之前他自己也所察觉,林海对他,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本该讨厌他然而却接纳了他的缘故,林海在他面前就总想保留一个好的印象,事事自觉,生怕给他添了麻烦。刚才他那么紧张,恐怕也是担心自己误会他在家里招待客人所至吧。
  想通了这一层秦天便默然不语,左文章瞧他脸上神情渐渐缓和,知道今天这一笔算是过去了,人便微微向前一凑,低声笑道:"刚刚你看到我脸都绿了,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秦天脸上一热,硬撑着门面反唇相讥:"还不是左总素有前科,所以怕你带坏小孩吗!"
  左文章一笑,低声道:"可是我想带坏的人,却只有你呀。"
  秦天见他越靠越近本想一掌将之推远点,但听了这句,不知怎的手就一软,心里却象坐实了一些什么事情,莫名地踏实了。左文章近距离地看他,见他眼睫垂掩下小眼神慢慢游移开去,脸上薄薄地透出一层粉,顿时心头有点发痒。他晾了秦天几天对他自己也是个考验,此刻便微微低头想凑过去亲他一亲,好在秦天心头虽然有些微微荡漾但毕竟还把持得住,识破他的意图便把脸一偏,丝毫不假以辞色地道:"够了啊。"
  左文章琢磨了一秒,觉得秦天这个警告并不坚定,很有点口是心非的意思,这时不妨将脸皮放厚一点,便笑着道:"不够。"腆着脸凑过去,誓要将无赖进行到底。
  正在此时便听到门上怯生生响了两声,秦天立时站直将他一推,果见林海象只小老鼠般溜进来,一进门先看看二人脸色,猜测他们谈得如何。
  左文章心中大叹,只得笑着道:"林海回来了吗?"
  "嗯,左哥你的烟。"
  这孩子居然真的出去买了烟,也真是实诚。左文章哭笑不得,只得接过来揣进裤兜。林海回来了许多话他不便再说,而秦天估计会留他下来吃饭的可能性也不高,事实上今天秦天的反应已足够让他回味的了,于是左文章趁势告辞,让这两兄弟自己沟通去。
  左文章一走秦林二人就有些冷场,秦天先开口道:"……吃饭吧。"
  林海哦一声,忙进去端了饭菜出来。他本就是个安静不多话的性子,加上有些忐忑,而秦天本来打算和他在饭桌上好好聊一聊,被左文章一岔也不知该怎么提起了,于是也埋头吃饭,桌上气氛倒比平时还要沉闷。
  快要吃完时林海终于鼓起勇气,看着秦天小小声道:"哥,你生气了吗?"
  秦天见他满脸不安便反问一句:"我气什么呀?"
  林海迟疑一下,反省道:"我不该叫左哥帮我去开家长会。"
  秦天见他自己提起来便放下碗,沉吟着同他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林海,父母是对是错,我们身为子女不好说。但既然注定我有你这么个弟弟,那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该尽的责我就会尽,尽不到的我会直接跟你说。所以以后你有什么事,记得先告诉我。"
  林海年纪不大,却明白以两人的各自立场,秦天能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已算是难能可贵,是以虽然默默不语,但心里却着实有些感动。秦天补充道:"哦,对了,以后离左文章远点。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人,你年纪还小,可别被他带歪了。"
  他说这几句话时脸上颇有些悻悻的神情,林海便以为他只是发牢骚,不好意思地一笑,这事儿便当是揭了过去。
  显然,这兄弟俩都小看了左文章脸皮的厚度,他俩虽不主动凑上去,但架不住人左总本着'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的态度使劲往上黏啊。
  第二天是周六,秦天、林海都休息。林海在自己房里看书,秦天呢,兀自还赖床上,左文章提了条大鱼就跑来敲门了。
  与林海打了个招呼左文章直奔厨房,那鱼刚钓上来没多久,在洗衣池里把尾巴拍得啪啪直响。林海一看,觉得这不象是池塘里养大的格局,不禁问道:"这什么鱼啊,左哥?"
  "长江里的,肉特别嫩。"左文章边说边挽袖子。"你哥呢?"
  两人正一问一答的秦天听到动静也恹恹地出来了,林海忙道:"哥,左哥送了条鱼过来。"
  秦天过去看了看那鱼,问:"你觉得我俩谁会做?"林海是个学生肯定指望不上,而他从小被秦妈捧在手心里养大,炒两个小菜或许还行,烹鱼,别说烹了,光是刮鳞已是一项考验。左文章早知是这种局面,当下笑得一脸坦然:"我包送包做,你们俩就等着吃吧。"
  秦天轻轻哼一声,应道:"好啊。林海,回你屋看书去。咱们就等着吃好了!"
  于是秦天钻进卧室开了电视,耳听得左文章在厨房里忙活。林海到底脸皮薄不好意思,也怕左文章不知道油盐酱醋在哪里,看了会儿书便还是偷偷溜进厨房帮着给他准备姜蒜调料顺便陪他说话,引得左文章感动极了,发誓以后把他当亲弟弟看。
  一道鱼做出来果然美味之极,林海捧场地吃了不少,秦天虽然只说了句'还不错',但也没吃饭,净顾着吃鱼了。饭毕林海懂事地收拾碗筷,让左文章和秦天去阳台休息。左文章笑着道:"刚那鱼味道挺重的,给你削个梨吃吧?爽爽口。"
  秦天转头看他:"在我家里你给我削?"
  "有什么关系。"左文章笑着拎起水果刀,他手指长,持刀稳定利落,淡黄的梨皮在他刀下似一条小蛇蜿蜒掉下来,露出晶莹的梨肉。
  这是一个有着灿烂阳光的秋日午后,太阳的暴烈程度已大大削弱,而秋冬的阴湿却还未至。秦天享受着一年四季中最舒服的阳光,左文章削好了梨递到他手边:"喏。"
  "你自己吃吧。"
  秦天心里清楚得很,能让左文章亲手削梨的这世上恐怕也没几个。他过世的妈算一个,那是孝顺;而自己嘛,那恐怕是左总商人本色:无利不起早。
  "你先,我再削。"左文章执意先给他,又笑着道:"只能一人吃一个,因为梨不能分来吃。"
  秦天看他两秒,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才接过来咬了一大口,转过身面向阳台外又继续啃。
  左文章拿过一个梨继续削,正削着削着就听秦天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没用的左文章。"
  他嘴里嚼着梨说的这句话便有点含糊,但左文章却还是听清了,手指一顿,本连成条的梨皮一下子断成两截。他瞅了秦天背影一眼,但秦天却没有再说下去,只听得慢慢的啃梨的声音,好象刚才那句话就不是他说的似的。左文章凝神想了一下,没接他的茬儿,只微微笑一笑,继续手上的动作。
  秦天啃完了才转过来把梨核丢进垃圾筒,扯了张纸巾擦手。做这些的时候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一副情绪不高的模样。左文章放下水果刀,慢条斯理笑道:"秦天,话别说得这么死,说不定有一天,你还是会接受我的。"说着慢慢张大嘴巴,噗嚓一口,梨汁四溅。

  第 19 章

  天气一天一天冷起来,左文章往秦家走动得越发勤密。
  自打自带材料去做饭得到成功实施之后,他就决定要坚定不移地把这招进行到底。饭馆常去乡下收购食材,有稀罕的难得的左文章便私人掏腰包买上一些,隔三岔五带去做给秦家两兄弟吃,这人家既出钱又出力秦天又哪好意思将他拒之门外,一次两次,次数一多秦天就觉得有些困扰——这老是大包小包地往家里提,人家看到了影响多不好啊。
  "以后别拿东西来,不知情的见了还以为我贪污受贿呢。"
  左文章对这句话的理解是'不拿东西就可以来',于是东西没了,人照来不误。几次下来秦天又有意见,你说这左总好歹是个总,每天不去忙生意,一到晚上吃饭的钟点就到秦家来报到干什么呀?
  左文章倒还挺委屈:"秦天,我就过来蹭个饭,又不是蹭你的觉……"
  "滚!"
  左文章没滚,嘿嘿一笑,厨房做饭去了。
  左文章做饭的手艺是没得说的,这也是秦天如此容忍他的原因之一。左总呢,把自己的特长发挥到极致,每天变着方儿做好吃的,俨然就成了秦家的伙食团团长,厨房里有些东西秦天这个主人都不知放在哪儿他倒门儿清。
  "一个人吃饭,真没劲。"左文章特忧郁特感慨地说,"随便凑合着就是一顿。所以我喜欢往你们这儿跑呢,人多,热闹,大家又合得来,你们吃得开心,我就做得开心,所谓高山流水遇知音,说的就是这么回事了。"
  林海咬着块蹄膀连连点头,对他一个人吃饭特没劲的说法深表同情同意。秦天呢,叼着只鸭腿鄙视地白了左文章一眼,他想这种鬼话恐怕也只有林海这涉世未深的小孩会当真,试问左总那么多弟兄,他没劲怎么不见勤快地做给他们吃?
  不过,虽然明知左文章是在骗取群众同情秦天也没有揭穿他就是了,倒是左文章,居然还趁着林海洗碗不在跟前的工夫腆着脸问他:"秦天,刚刚你白我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这话一说又成功地换来秦天一个大白眼:"你说是什么意思?"
  林海是小孩他秦天可不是小孩,左文章这么百般示好,就差没有公开宣布他在追他了。说句良心话,秦天其实还是有点儿享受这种追求的,知道有一个人在喜欢自己、在努力争取自己的感觉实在是太好,而他在他面前也丝毫不用掩饰自己的性向,抢白他几句左文章岂止是受得起,简直是甘之如饴好吗?
  所以有时候秦天也很矛盾,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忍不住要数一数左文章的优点。左文章长得好、人风趣、会做饭,目前来看又简直象是把他捧在手心里疼着哄着,另外还有一点,就是秦天不止一次地回忆过那次在他手里释放的那种快/感。男性的本能告诉他,那一次还只是小儿科,左文章肯定能让他领略到更深层次的销魂感觉。秦天不是不向往那种感觉,可是他不敢轻越雷池一步,他对左文章就好比娃娃过年放鞭炮——又爱又怕。左文章为他打开了一扇门,但是呢,只推开了一丝丝门缝,门缝里隐隐飘出诱惑的白烟,后面到底是什么却需要他自己走进去看才知道。
  秦天想走进去,但同时他亦很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事你一旦作出选择生活中的平衡就将被打破,而事后就算后悔也无法再回到从前。所以他迟迟不敢选,只能驼鸟地想要维持目前这种状况。可是秦天忘了,有些事情,不是他想不选就不选的,现实总有一天会逼到眼前,让他避无可避。
  时值秋末冬初之际,秦天的生活里发生了两件比较值得一提的事。其一,是他爸妈从乡下回了城;其二,冉龙武的老婆怀孕了。
  冉龙武这个孩子来得颇不容易。
  当初结婚时他算是晚婚,所以父母十分希望他能速度赶上同龄人的步调赶紧的整个孩子出来。然后呢,也确实整了一个,但却是酒后行房的产物,两口子总担心这孩子不健康,就没敢要。后来想怀,却始终阴差阳错怀不上,为了这个一家人也算是什么招都使遍了,两个老的去庙里烧香拜神,他们夫妻俩也至少做了半年多的准备工作,女的调养身体、男的戒烟戒酒、掐着日子算排卵期,做/爱时还要搞点小情调什么的。现在老婆肚子里终于传出了好消息,冉龙武那个泪流满面啊,立刻电话召集众兄弟伙,宣布周末晚上吃饭庆祝。
  "秦天,你这个干爹是跑不脱的。"冉龙武几杯酒下肚便开始红光满面,搂着秦天肩膀使劲拍他。"快点加油也整个出来,以后你女儿给我儿子当媳妇,我们结个亲家!"
  秦天还未来得及说话冉龙武老婆已经甩了老大一个白眼:"你知道一定是儿子?!"
  于是冉龙武马上改口:"女儿也好!以后男女比例悬殊越来越大,老子养个漂漂亮亮的女儿,一家女百家求,到时你们的儿子啊,不成气的我不要!"
  几个兄弟端起酒杯又笑又叹:"冉兄喝酒,你莫想得太远喽……"
  周末,酒楼饭馆娱乐场所的生意都好,左文章的迪吧也不例外,劲爆音乐声中舞池人影疯狂摇动,男男女女HIGH得不行。
  因隔着屏风及经理室的厚重木门,外头掀翻天的音浪传进来时便只剩下小小的一点,左文章已经习惯了这种程度的噪音,正坐在那儿翻看这个月的利润表时田经理就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
  "老大,看10号桌……"
  左文章一怔,不明就里地往旁边的监控录像瞄了一眼,然后就十分意外地看到了秦天。
  10号桌在一个角落里,偏僻、阴暗,因视野不是很好所以平时选这张桌的客人也很少,此刻秦天一个人窝在这角落里抱着个啤酒瓶安静地喝,左文章意外之余便显得有些若有所思,从监控里看了他两秒钟忽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出去找他。
  穿过扭动着身体的跳舞人群,左文章目标明确,直接进到10号包厢。
  虽然知道秦天来此肯定事出有因,左文章进去时却还是象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爽朗笑道:"秦天,来了怎么也不找我?"
  秦天已经喝得有了几分酒意,闻言只抬起眼皮懒洋洋撩了他一眼。
  这么颓废的模样也让左文章分外心动,微微笑着在沙发上坐下,目光仿佛不经意地一扫,见一箱啤酒已经被消灭了一小半他心头就有点数了。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秦天的回答一点意外都没有:"没有啊。"说着懒懒散散地给他抽了瓶酒,示意他也喝。
  肯定是发生了一点什么,秦天的否认其实就是变相的承认。左文章一边这么想一边接过酒瓶跟他交叉碰了一下,好吧,不管怎么说,秦天不开心会找到他这里来这一点还是让左文章觉得很受用的,让他有种'自己在他心里也不算没地位'的安慰。
  "晚上吃了什么?想不想再吃点?"
  秦天摇摇头,他喝得很慢,但是酒瓶几乎没离过手,左文章越发断定他有心事,他也不急,只在旁边慢慢喝着等他自己说,果然,闷了一会儿秦天终于忍不住了,喃喃道:"左文章,我要升级当干爹啦。"
  左文章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其中的因果关系,而一反应过来,他几乎控制不住眉毛的飞舞。如果此刻冉龙武老婆在此地的话,那他只想无比真挚地对她说一句话:肚皮啊,你真争气!!冉龙武要当爸爸了这真是再好也没有的好事,他在正统的人生道路上走得越远,和秦天的可能性就越小,而秦天越失落,投入他怀抱的机率就越大。
  左文章心里笑得都快要抽过去了,但考虑到秦天的情绪还是硬生生地控制着,硬是摆出一脸客观公正的神气道:"这个……也是很正常的事……很多人都是新婚一年便生了小孩,冉队这还算是动作比较慢的……"
  这确实是事实,是以秦天也无话可说,抱着酒瓶半晌才垂头丧气地应道:"是啊……"出了会儿神,又仰头喝一口。
  左文章看到他这个样子便微微地皱了下眉头,他心胸再宽广看到自己喜欢的人为了别人黯然神伤总还是有点不舒服的,此刻便一倾身把秦天脸扭过来:"秦天,冉龙武跟我们本来就不是同路人,你何必自找苦吃?为什么不换一个方向看看其他人,比如我?"
  如果是平时,秦天恐怕不等他说完就一巴掌把他手打掉了,但今天大概是因为酒精作祟的缘故,反应什么的有点跟不上,所以他居然就这么怔怔地和左文章对视起来。包厢里灯光昏暗,外面劲爆的音乐和摇摆的人群一时间都褪色成了背景,再加上秦天一脸的迷惘,左文章真有点儿想不管不顾就这么亲下去了。
  考虑到公共场合,左总到底没有上演限制级,而秦天也终于象是反应了过来,掩饰地往后一靠,继续喝酒,左文章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今天不喝醉恐怕不算完,便放下酒瓶遥遥向田经理招手,叮嘱他今天看着点场子,他待会要送秦天回去。
  果然,秦天毫无悬念地喝倒了。他酒品不错,喝醉了也并不出丑现怪,反正就是头一歪,睡觉。左文章费了点力气把人搬上车,然后在送他回家还是带他回家这两者之间踌躇了一番。
  "我看还是去我那儿睡吧,不然你万一回去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林海听到了可怎么办,对不对?"找到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真是太好了,于是左文章一击掌,相当开心地发动车子,往家里开去。
  一番忙碌,将秦天安置在自己那张大床上睡下,左文章绞了块热毛巾替他擦手擦脸。虽然已经没什么意识了但秦天也还是感觉被伺候得很舒服,满足地哼了一声,沉沉睡去。
  左文章拿着毛巾盯着他的睡相看,睡着的秦天一脸不设防。看着看着忽然间左文章就笑了,悠悠道:"秦天你有没有听过那个笑话……"说的是一对男女共睡一张床,女的说你今晚要是过了这条线就是禽兽,于是男的力当柳下惠以期换来对方刮目相看,结果第二日早上女的醒来啪地甩一巴掌,怒曰:你禽兽不如!
  "哎……秦天你说,今晚我是要当禽兽呢,还是当那个禽兽不如的呢?"

  第 20 章

  从本性上来说,左文章自然很钟意前面那一项选择。第一,他垂涎秦天不是一天两天了;第二,他们两人的关系也很需要一个契机来进行一次大的突破。
  可是,虽然明知道做禽兽比较符合自己的利益,但看着秦天毫无防备的睡脸,左文章却还是难得一次的犹豫矛盾了起来。
  禽兽一次固然爽,后续却怎么处理?
  事后怎么向秦天解释,是不是忍一忍做君子能让自己的形象高大一点,以便争取到更长远的利益?
  一直到洗漱完毕上床睡下左文章都还没有拿定主意,秦天就躺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两个人面对着面,他甚至都能数清他的眉毛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这么粉嫩嫩香喷喷的一盘菜放在他面前叫他忍着不吃,这也实在是太不人道了。
  左文章看了他一会儿便忍不住有些饥渴地舔舔嘴唇,"我不吃,偷个嘴总可以吧?"一边这么自言自语地找着借口,一边就蠢蠢欲动地凑过去在秦天嘴上轻轻地吧唧了一下。
  秦天的嘴唇水分充足,相当柔软,尤其现在他还闭着眼睛睡得很乖,所以左文章亲了一下后觉得有点意犹未尽,回味了几秒钟,便凑过去又亲了一口。
  秦天没反应的反应真的是很好的反应,所以接下来左总就毫不客气地拉近了距离,象小孩子抱洋娃娃一样把他抱着摸着,爱不释手。不过,虽然过足了手瘾,不能做到最后一步却真是太遗憾了,左文章就在这种既遗憾又有点儿烦恼的心情中叹着气闭上眼睛,催眠自己速速睡去。
  这个晚上秦天又做了一个梦,是的,他又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自己和冉龙武的童年少年时代,那些遥远的记忆画面,象TVB的台庆剧一样伴着音乐徐徐闪现,一会儿是冉龙武给他做了个手工拙劣之极的风筝,一会儿又是他手把着手教他算一元一次方程,各种竹马竹马,各种亲密无间。他们在河堤上快乐地奔跑,跑着跑着冉龙武就长大了。秦天眼睁睁看着在他身边出现了一个依偎着他的女人,他牵着他的妻,脖子上骑着他的儿子,三个人幸福地走上一条开满鲜花的道路,而他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在背后看着他们的背影,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梦,秦天在梦里伤心了很久。但也许人在梦里才是最能坦露自己内心的时候,所以最后他伤心之余也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幸好,幸好我还有个左文章……这样一想就觉得安心了许多,而仿佛也是这样一闪念,左文章阴魂一般地就从背后冒了出来。他张开双臂抱住他,以魔鬼引诱浮士德的姿态咬住他耳朵:"秦天,让我带你去更高更爽更销魂的境界罢。"这邀请真他妈的诱人,他经不起勾引地答应下来,于是他们两人背上生出双翅,双双飞向了一个幸福光明的天堂……
  ——后面?没有后面,后面秦天就一下子醒了。
  醒过来时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他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天色还黑着,四周环境也很陌生,喝过酒的大脑略显迟钝,秦天怔了好一会儿才算回过神来,然后一扭头,就看到了在他身后酣睡着的左文章。
  也许是因为刚做了那样一个梦,在此刻此地看到他秦天并不是很吃惊,反而心中有种微妙的激荡,这激荡感令得他忍不住轻轻翻一个身,以便能认真地,看清这个人。
  长久以来他的视线都关注着冉龙武,左文章虽然一直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凸现存在感,但他却很少这样认真仔细地看过他。此刻他很想看清楚,看清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到底有几分真心,是不是真的会象梦里一样,在冉龙武抛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出手把自己珍藏起来。
  借着底下广场路灯的灯光,秦天的视线在他脸上专注着流连不去。左文章有一张富有男子气概的脸,鼻梁挺直,唇线分明,当他闭着眼睛睡觉的时候显得如此正直正气,一点儿看不出平日的无赖。
  此刻他下巴上已冒出一些青色的胡渣子,秦天端详许久,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指去描绘他脸型,不想描到一半,突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
  左文章眼一睁,眼神严肃得几近狰狞:"秦天,你偷袭我?!"这个指控真是太好了,可以名正言顺对身边的人进行惩罚,所以左文章根本不给秦天任何解释的机会就将身一扑,结结实实地啃了下去。
  "唔……"秦天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当然知道这家伙是在借题发挥,所以他很想把这混账一脚蹬开,但左文章这会儿的力气特别大,过足了嘴瘾才恋恋不舍地将压制的力道一松,任由秦天将他甩开。
  秦天爬起来,怒瞪他一眼,横手抹嘴。当然他觉得自己是怒瞪,但天知道,他涨红着脸的这一眼对左文章来说却是含怒带嗔,哪有杀伤力,只有诱惑力好吗?
  "左文章你敢装睡!"秦天有些恼羞成怒,但左文章只笑着说了一句话就成功地让他气平下来:"哪有装睡,你翻身的时候我才醒的。"
  秦天心中隐隐一动,但面子上下不来,只得兀自装出一副恨恨的样子掀被下床,左文章忙道:"去哪?"
  "解手!"
  左文章噗地一笑,拥被躺好。
  在洗手间里秦天解决了内急,洗手的当儿他注意到镜中的自己。橙黄的灯光衬得他嘴唇很红,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甚至觉得隐约能看到几个牙齿印儿。
  想到刚才左文章啃他嘴时的那股劲儿秦天脸上就莫名地有些发烧,"跟饿狗抢食似的!"他恨恨地想。掬了把水把嘴巴洗了洗,然后他就再也不敢看镜中的自己了,伸手关了灯出去。
  时间还很早,这么早的时间也只能去被窝里躺着。磨磨蹭蹭地进到卧室,秦天正想着如何姿态自然不露痕迹地躺上去就见左文章被子一掀伸手来拉:"快点,外面冷。"
  不由自主地秦天就被他拉进去了,被揽进怀里时他别扭地抵抗了一下,但左文章怀里确实很温暖,而且他还超级细心地帮他一一掖紧被角,一副生怕他冻到的模样,这么细心的左文章让秦天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心中颇有些被触动。
  左文章低头看了看他,宠爱地在他额头亲一记,"睡吧,还早。"说完率先闭上眼睛。
  秦天也想睡,但不知是被这亲密的姿势刺激到了还是怎么的,他闭上眼也睡不着,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又忍不住悄悄睁开来观察左文章。
  人在昼夜交替的时候是软弱的、不理性的,秦天深深知道,梦中冉龙武一家越走越远的场景那绝不是梦,而是不久的将来就会发生的现实。他和他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永远永远也没有可能性。所以秦天终于决定要放手了,为了让自己更坚定地慧剑斩情丝,他需要一个告别过去的仪式。
  在秦天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前,他已经鬼使神差地冒了一句话出来:
  "左文章,我们做吧。"

  第 21 章

  左文章的睡意瞬间跑了个精光,"你确定?!"话一出口他就想扇自己一巴掌:他得是要多蠢才会在秦天主动说出做的时候还给他再思考一次的机会?!于是左文章不待他回答便立刻补上一句:"好,做!"说做就做,正作饿虎扑羊状便被秦天双拳一抵,抵住他的进攻。
  "我要在上面。"
  "……"左文章硬化了。
  如果说之前秦天那句话对他而言就好比想睡觉时有人递来一个枕头,那秦天现在这句话就如同他睡得正香时被人一盆冷水当头泼醒。左文章脸上的表情象吞了个臭鸡蛋一样吐又吐不出吞又吞不下,扭曲了半晌才勉强憋出一句:"可是……你有当1号的经验吗……?"
  秦天哼一声,十分傲娇:"没吃过猪肉,难道我还没见过猪跑?"
  "话不是这样说……那个,看花容易绣花难……"
  秦天见他眼神闪闪烁烁便有些不爽起来。"不愿意算了。"
  左文章忙道:"嗳,也不是不愿意……"好不容易秦天有了这种意思,他怎么能让他因为这种原因打退堂鼓?左文章脑子里瞬间闪过许许多多至理名言,比如'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比如'没当过0号的1号不是好1号',这种种名言都在鼓励着他,于是左文章一咬牙,决定豁出去了!
  "好,来吧!"
  一旦破釜沉舟,左文章就格外果断。他开了空调打到二十八度,从床头柜里掏出若干瓶瓶罐罐,最后麻利地把内裤一扒,翻身趴下。"来!"
  秦天抿一抿嘴,眼神飘忽地瞟了他那个蜜黄色的屁股一眼。长大成人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同性的屁股,老实说,现在还真不好意思看太久,所以瞟过一眼后便收回视线作出一副特别专注的样子研究手上的工具。
  "挺全的,嗯?"
  "那当然。"左文章趴在枕头上小声嘀咕:"都是好东西,本来是为你准备的。"
  秦天耳尖听到了,便哼一声:"自作自受吧你!"
  "哎~"左文章长长叹气,事已至此他也只好接受现实。以前有不止一任的床伴夸过他身材好,他也一直引以为傲,想不到这么个好屁股,终于今天要断送在秦天手里。
  ——好吧,能和这个人达成亲密关系,也勉强能算是不亏本。
  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后面有动静,左文章忍不住纳罕地回头去看:"秦天你还在等什么?"
  秦天拿着支润滑剂咳一声,作不经意地踢踢他小腿:"你……先去灌下肠。"
  "什么?"左文章不相信自己耳朵。等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之后就忍不住噗一声笑起来,笑得全身发抖。
  "笑什么笑!"秦天又恼羞成怒了。左文章这种笑法让他觉得自己好象出了什么大洋相一样,但这不是很正常的一步吗!那地方明明是排泄用的,不灌肠就把手指伸进去,多脏!
  "秦天,秦天……"左文章笑得喘不过气,他觉得老天真是太开眼了,绝处逢生啊有木有?
  笑够了他才从枕头上爬起来,连笑带喘地按住秦天双肩:"秦天你知不知道?一个称职的1号,是一定要敢于挑战人类卫生观念的,比如……口/交;比如……肛/吻……"
  秦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左文章给他描述的这些词语他当然也听过,他甚至还知道深/喉、颜/射这些术语,可是此时此景这些词语好象都形象化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想象那些画面,顿时觉得既血脉贲张又有点儿犯恶心,他怎么能……他怎么能?!
  心中天人交战了片刻,秦天把手中的东西一丢,气冲冲道:"不做了,睡觉!"说完拉过被子,赌气背对他倒下。
  左文章凑过去偷觑,见他兀自一脸忿忿,也不知到底是因为羞的还是恼的,这个样子的秦天实在是太可爱了,左文章顿时心中一荡,笑着道:"秦小天,让左哥哥来给你示范一下罢。"说着泥鳅一般拱进被窝,在秦天跳起来之前一口含住了他的小小天。
  轰地一下,秦天全身所有的血都冲到了头顶。电光石火间他只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刚刚解过手!!
  可显然左文章完全不介意这一点,他犹如小狗叼到一根美味的香肠,叼住了就不撒口,兴奋地又舔又吸百般讨好,身体力行地向秦天证实着'一个称职的1号一定要敢于挑战人类卫生观念'这一理论。
  秦天口中发出一声类似于被逼到绝境的哀鸣,一把揪住左文章的头发,在提起来还是按下去之间挣扎了那么一秒钟便彻底地自暴自弃了下去。没有哪个男人可以拒绝别人为他口/交带来的生理心理双重快/感,就算他是个有着坚强意志的人民警察也不能。
  左文章深知这机会难得,如果他今天不能让秦天折服在他的口技之下那要等他再主动自发地说一次'做吧'那就难了,所以他此刻格外卖力,舌头灵动得几乎要翻出花儿来,上上下下、吞吞吐吐、咂咂有声,存心要让秦天就这样溺毙在情/欲之海里。而听着底下那人越来越难以自制仿若哭泣的呻/吟声,左文章也象是周身上下都着了火一般,大有欲/火难耐之感。
  随着他舌尖挑开铃/口用力一嘬,秦天便闷哼一声,就此缴械投降。
  处男果然是快枪手的多,左文章胜利地抬起身来,横手擦去嘴边溢出的白色痕迹。他居高临下地看下去,本想取笑他两句,但秦天此刻微张着嘴不住喘气的表情委实是太诱人了,于是他有些控制不住,一口亲下去,用力堵住秦天的嘴死命纠缠,有种想就这样把这个人生吃下去的黑暗欲/望。
  秦天还在晕乎着,傻乎乎地任他狠狠亲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一反应过来便奋力挣扎着把脸把旁边一扭,别扭地抵抗。饶是左文章情热如火也不由被他这举动弄笑起来,气咻咻笑道:"怎么,自己的东西也嫌?"
  他的声音带着充满欲/望的低沉,鼻息粗喘,秦天不答,脸却不争气地现出一团红晕。虽然秦天是如此地龟毛,但在此刻左文章的心目中却是怎么看怎么好,于是他从善如流地放弃与他亲吻,只沿着他的脖子一路奔袭连亲带咬,留下一路小红花。
  刚刚才发泄过的身体敏感异常,哪禁得起他这样略带粗暴地挑/逗,秦天呻/吟着,只觉他唇舌所到之处又燃起了熊熊大火,而这一次欲/念来得比之刚才还要迅猛,无论他怎么在床单上磨蹭都不足已让自己好过一点。他难受极了,忍不住地蹬那罪魁祸首一脚,奈何却被左文章一把抓住,就势分开一压:"真乖……"
  秦天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象此刻这般丢脸过。他象个饥渴难耐的女人一样大张着双腿准备挨操,而上方那男人还在十足情/色地揉压他的后门。股洞里的润滑剂渐渐变成丰富的泡沫,随着手指进出叽咕作响,这淫靡的声响令秦天羞耻得无以复加,只得逃避似的闭紧眼睛。
  不过他的羞耻感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当左文章撤出手指扶着那玩意儿慢慢插入带来的涨痛迅速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只进了个头秦天已忍不住嗯一声,身子往上一抬。
  甬道的收缩夹得左文章既痛又爽,喘息着道:"放松点秦天……"就算要咬也别现在咬啊……
  秦天红着眼睛怒瞪他一眼,本不想如他所愿,奈何此刻骑虎难下,也只得勉强控制着放松肌肉放他进来,此情此景倒真应了那句古诗: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左文章此刻所有的感觉都聚集在了那鸟上,只觉里面又热又紧似有张小嘴一吮一咂,顿觉一股气血直冲脑门,费了好大劲儿才忍住了没有纵情直闯,而是仍然耐性地缓慢插了进去。
  好不容易插到底,两人都已出了一身大汗。左文章之前有两次机会可以做这种事都强忍着做了君子,事后固然后悔得想扇自己耳光,但此刻却也觉得之前的忍耐都是值得的。他深吸一口气,哑声道:"我要动了啊……"说着便提刃缓缓退了一段,复又插/入。
  他速度初时极缓,但几个回合下来那润滑剂起了作用,渐渐便觉滋润滑溜,进出如意,不知不觉加快了速度;而秦天呢,初时也只觉得涨得难受,但一番抽/插下来渐渐起了点麻麻痒痒的感觉,不由得猫似地哼几声,夹住左文章的腰,巴不得他用力捅上几捅止痒了才舒服。
  左文章是床上的老手,一见秦天这种反应就知道他也来了感觉,可以放开手脚干了,当下便把他双腿一托,下死力地狠插起来,直插得底下啪啪作响,满屋俱是两人的粗重喘息和撞击声。
  秦天被他撞得有如暴风雨中一叶小舟,头也昏了,眼也花了,脑子里一团浆糊不辩今夕何夕,只觉得好爽、好爽。左文章一边动作一边气喘吁吁地看下去,只见秦天面孔绯红,闭着眼睛喘个不停,而胯/下那根已渐渐竖起来,竟象是就快要到了。
  忽然间左文章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念头让他的脸色瞬间严峻起来,一把握住秦天的东西堵住他铃/口。秦天感觉正好呢,立刻睁开眼抗议地扭一下:"放手……"
  "秦天我是谁?"
  "……"
  秦天没想到他会在这么紧要的关头来横插一杠子,咬紧了牙不作声,但他只坚持了几秒钟就缴械投降了,咬牙切齿骂道:"左文章,混蛋!"
  虽然挨了骂但左总却松了口气地笑起来,俯身下来亲他一下:"乖,后面两个字可以不说。"说着继续动起来,还好心地用手帮他撸了几下……

  第 22 章

  这一场大战直战到天亮,结束时床上已是枕被凌乱一片狼藉。
  两个人都在这场激烈的交合中拼尽了力气,此刻手酸脚软,房间里只余下一阵喘气的声音。
  秦天虽是被动的一方但也流失了大量体力,连动动小手指都嫌费力。左文章横手横脚地瘫在他身上,高/潮后那种甜美微妙的恍惚令他身体虽疲倦内心却觉得安定满足,他动也不想动,就那么餍足地趴着闭目歇息,如此过了十来分钟,都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才听到身下秦天长长吐出一口气,微微动弹一下:"我要洗澡。"
  左文章懒洋洋睁开眼睛,在他肩上眷恋地亲一口:"我抱你去。"
  "不用。"秦天不领他的情,推开他自己起来。他知道左文章是想展现他温柔体贴的一面,但自己好歹是个男人,床第间屈居人下也就算了,做完还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弱鸡样算是怎么回事。
  看着秦天虽然有点吃力但却仍然坚定而缓慢地进到浴室,左文章咂了下嘴,颇觉遗憾。不过左总是不会错失任何一个展现他优良1号的机会的,所以趁着秦天这会儿洗澡的工夫他也爬起来换了干净的床单被套,又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支红霉素软膏,去敲浴室的门。
  "干嘛?"秦天关了水,声音听来仿佛不大痛快。
  左文章扒在门口讨好地道:"秦天,我找了支消炎药给你,你开开门。"
  里头安静了片刻,门开了,秦天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手掌一摊。
  "……"
  洗鸳鸯浴的美梦破灭了,左文章只好万般不舍地将那药放入他手中,"要我给你——"话还没说完就见门一关,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
  摸摸鼻子,左文章只得灰溜溜地回到床上。他想象着里面秦天吃力地清洗、给内部上药的场面,不禁觉得鼻管里又有点发热,有液体快要流下来的感觉。翻来覆去地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见到秦天慢慢地走了出来。
  左文章一见他连忙张开被子:"来,上来再睡会儿。"
  秦天刚洗了个热水澡,周身上下都觉酸痛无力,便真的趴回床上,任左文章体贴地帮他按摩肩背。
  "舒服吗?"左总嘘寒问暖的,秦天却只是转了转头便没了反应,一看,却是累得睡着了。
  左文章见他睡着了便慢慢松了手,明明他睡得比秦天还少,但此刻却毫无睡意,只盯着身边那人的睡脸,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最后他肉麻兮兮地凑上去在他额头亲了一口,然后轻手轻脚地下床,抱着换下来的床单被褥进了厨房。
  此刻天色已亮,天边一轮初升的太阳。这明媚崭新的一天让左文章长长吐出一口气,很有种新生活新开始新希望的感慨,他觉得自己身体里又充满了无穷的能量,这平淡的生活又变得格外有奔头儿了。
  秦天一觉醒来已是中午时分,左文章系着围裙一副家庭煮夫的装扮,正把碗筷摆上桌。
  "醒了?去洗把脸准备吃饭了。"
  洗完脸出来一看桌子上的饭菜秦天就皱了皱眉,"稀饭啊?"
  左文章知道他不爱吃这个,笑着哄他:"你现在只能吃这个,等过两天咱们再去吃顿好的。啊?"说着又给他拿了个软绵绵的垫子垫到椅子上,"来,坐。"
  秦天看到那坐垫脸就更臭了,至于吗……不领情地把那垫子一抽,一屁股坐下。"哎~"左文章没哎完就看到他面部一阵扭曲。废话,能不扭曲吗,他家里都是硬梆梆的实木家具。
  左文章又好气又好笑,抱起秦天的尊臀硬给他把垫子塞到下面:"你说你怎么就跟牛似的这么犟呢?痛不痛?"
  秦天斜睨他一眼没吭声,耳根子却有些轻微地泛红,他抓起筷子低头吃饭,一脸不在乎的神气。左文章如何看不出他这是在掩饰,便笑看了他一眼也坐到他身边,伸手给他挟菜。
  "来,吃点这个。"
  秦天默不作声地吃了一会儿,忽然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左文章,你这一套善后工作做得很熟练啊。"
  "嗯?"左文章眨巴了两下眼睛,很快就回过味儿来:熟练的手段来源于丰富的实践,秦天这是嫌他以前的实践经验太多了!
  好个左文章,心念一动便赶紧厚着脸皮笑起来,一脸诚恳地道:"秦天,我知道我以前的生活是有点儿荒唐……不过你要这么想,以前那些荒唐,都是为了和你相逢作准备……"
  "……"秦天无语,或者说被他的无耻搞得无言以对,趁着这工夫左文章赶紧讨好卖乖地又给他挟一箸菜:"快吃吧,啊,稀饭都凉了……"
  两人正象新婚小两口似的吃着饭,秦天的手机忽然欢快地响起来。一看来电,秦天忙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左文章心头嘀咕:难道是冉龙武?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猜错了,因为秦天清清楚楚地叫了一声:"喂,妈?"
  天底下的父母心大多都是一样的,这么长一段时间没见着儿子,秦妈心中着实挂念,刚到家的那几天忙着收拾屋子,这不,忙完了那头,今天终于有时间过来了。
  这一过来可好,逮了秦天一个现形:居然夜不归家,这孩子去哪儿啦!于是立刻开始电话追踪,秦天自知理亏,只得含含糊糊地说昨天喝多了在一个朋友家里过的夜,又答应马上回来,如此才挂了电话。
  左文章本想下午和秦天趁热打铁再巩固巩固一下感情,此刻虽然失望,但再怎么也不敢跟岳母大人公然抢人,只得乖乖开车把人送回家,在秦天下车时不舍地叮咛一句:
  "给我电话。"
  秦天瞅他一眼,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嘴唇微微一抿露出丝轻微的笑模样下车去了。这个样子的秦天让左文章坐在车里回味无穷,而秦天呢,上楼时的心情也莫名地轻快。他知道自己昨晚踏出了很危险的一步,但奇怪,他并不害怕,也许是循规蹈矩太久了,偶尔逾矩一次反而有种放纵的甜蜜和快乐。他带着这种快乐轻飘飘地回了家,刚把钥匙□锁孔门就从里面一把拉开,林海见了救星似的松一口长气:"哥你回来啦!"
  一个人面对秦妈压力很大,尤其象林海这么自觉的人,更懂得什么叫尴尬。所以秦天一回来林海便找了个去同学家借书的借口避了出去,留下母子两人独处。
  在秦妈唠唠叨叨数落他不爱惜身体的空隙间秦天见缝插针地插了一句:"呃,妈你吃饭了没有?"
  "还没。"
  "那将就吃点吧?刚好家里有菜。"
  "嗯。"
  单身男人的住处,秦妈本以为儿子能给她煮碗不差调料的面就算是不错了,哪想到打开冰箱,秦天居然端出了几盘几碗,砂锅里还有汤,秦妈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自己儿子有几斤几两她还是很清楚的,这明显不是秦天的长处,所以瞬间她对林海有点刮目相看,"儿子,这都是……他做的?"
  秦天愣了一下才支支吾吾道:"嗯,有些是……"左文章做饭时林海也会在旁边打下手顺便偷师,反正他们两人都比他擅长做饭就是了。
  "有些是?那还有些是谁做的?"秦妈眼睛亮晶晶的,打破砂锅问到底,满心希望地想从他嘴里听到是哪家的姑娘如此擅厨艺。秦天也知道自己老妈在希翼些什么,便无奈地叹口气,无情地打破她的幻想。
  "妈,是我一个朋友,男的。"
  "哦……"秦妈别提多失望了,于是忍不住,又唠叨起来。"秦天,我可听说楼上冉家都要抱孙子啦,你什么时候能让我也喝杯媳妇茶?"
  秦天现在最怕听到这个问题,硬着头皮道:"我还不想——"
  "不想谈恋爱。"秦妈一听又是老腔调,顿时没好气地打断他。"儿子啊儿子,时间不等人,多少年轻人就是不急不急,一晃眼就变成了剩男剩女。有些人是要奔事业,所以才不急于成家,可你就一个技术警察,不是谈个恋爱都要费你好大工夫吧?又不是要你马上就结婚,你先谈着,相处看看,这一处就得要个一年半载,万一觉着不合适那还得换,等定了、是她了,差不多也就二十七八该结婚了。"
  秦天没想到自己一句没说完的话也能引起老妈这么长一篇,一瞬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装聋作哑作专心热菜状,秦妈在他身边继续念:"上次你凌阿姨说想给你介绍个银行的,听说女方还不错,要不叫她约个时间你们见见?万一对上眼了呢?"
  秦天妄图打马虎眼蒙混过关,"再说吧妈。"
  "你别再说,就给我个准话到时去不去见吧!"
  秦天顿一下,他知道,相亲这一关作为一个成年人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尤其是他现在工作也稳定了的情况下终身大事就更被长辈们视为重中之重,若是一昧抗拒不去恐怕只会引起他们疑心,那么不如去见见然后再以各种借口委婉推辞……这么一权衡秦天就决定先答应下来:"好吧……"这么回应的时候他脑子里左文章的脸一闪而过,一瞬间他又有点矛盾起来,他想那个人如果知道他要去相亲的话,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第 23 章

  本来秦天答应出席相亲很是有些虚以委蛇的意思的,但他实在是小看了长辈们对这件事的着紧程度以及办事效率,这不,他前一天刚松口,后一天秦妈就风风火火安排好了相亲宴,一个电话打过来,命他下班后把自己收拾收拾,清清爽爽地去相亲。
  接到这电话秦天就有点儿头大,但这时候说不去肯定会招至母上的雷霆震怒,只得硬着头皮问:"那约在哪儿?"
  "XXXX。"
  秦天一听,脸上的表情就扭曲了。那XXXX不就是那家左文章有股份的江湖菜馆吗!到那男人眼皮子底下去相亲,他疯了才会去!
  "妈,为什么约在那儿?!"
  秦妈对儿子的反弹大表诧异:"那儿有什么不好?价廉物美乘车又方便,再说你还有张金卡可以打八点五折。"
  "你——"秦天差点咬到舌头,气急败坏地道:"你怎么知道我有那家的金卡?"
  "丢在床头柜上谁看不到啊。"
  "……"秦天舌头打结,无语了。
  那卡是几天前左文章拿给他的,叫他别有事才去求人,平时就要请领导同事多吃吃饭多联络感情,他当时觉得如此苦心孤诣地经营人际关系没有必要,所以没把那卡当回事,谁知道就会被他妈看在眼里了呢!
  "妈,换个地方,那卡……我不能用。"
  他说得含糊,秦妈却自以为听懂了。身为警察的家属她也知道有些事要避嫌,虽然想不通秦天一个技术警怎么也有人拍马屁,但见儿子如此坚决也不便再说什么,反顺着他道:"好吧,那我和你凌阿姨定好地方了再叫你。"
  一番商量就改在了另一家,但这另一家叫秦天也很蛋疼,因为那是一家很出名的……火锅城……
  随着最近的天气越来越冷,火锅城的生意进入到蓬勃的旺季。一到午间晚上便高朋满座,从门口经过都能闻到里面飘出来的浓郁红油味儿。
  二楼一间温暖的雅室内,秦天的相亲宴正在进行中。参加的成员除了必不可少的男女主角及介绍人之外,还有两边跟着来把关的母亲大人。
  红红的辣椒伴着热汤在锅中翻滚,而介绍人也努力想要把屋内的气氛炒得跟这火锅一样热烈。
  "来来来吃吃吃,手都伸长点啊。秦天,你照顾一下小尹,她那里不好挟菜。"
  秦天赶紧听话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想这安排太明显啦,不由得看了那小尹一眼,刚好对方也在含蓄地瞧他,两人视线一触那姑娘就有点羞涩地避开了去,见着姑娘这种反应秦天不由得心头打了个绊儿:女方有意!
  如果他也有情,那真真是一桩一拍即合的好事儿,只可惜秦天现在满脑子里却只盘算着一件事,那就是自己饭后该找什么理由向介绍人表达自己拒绝的意思?
  在来之前他抱着一些侥幸的心理,比如女方条件太好或许看不上他,又比如女方或许在某方面不合秦妈心意,于是由父母否决。但现在看起来这两点都不太可能实现,如果他不果断拒绝掉那事情就会往一个很麻烦的方向发展而去,他绝对不能自找麻烦!
  正这样暗暗寻思着介绍人就拿他打趣了:"哎,秦天你也吃啊,不是最喜欢吃火锅吗,今天在小尹面前讲斯文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笑看住他,那姑娘更是抿着嘴微微一笑笑得含羞带怯。秦天也只好尴尬地笑了一下,讪讪道:"这两天有点上火……"看着那红油火锅他心头有点儿惴惴地发起愁来,要是照以前那种吃法,遭殃的可是自己的屁股……
  吃完一顿颇为节制的晚饭,此次相亲宴算是到此为止了,大家客气周到地告了别,照一般流程,接下来就应该是双方母亲征集当事人意见的时候。
  秦妈想喝儿媳妇茶心太切,一背转身就迫不及待抓住秦天追问观感:"儿子你觉得怎么样?"
  秦天早已想好答案,当下便一副半死不活模样道:"不怎么样。"
  "……"听到这种令人丧气的回答秦妈心里可太失望啦,在她看来这姑娘是很不错的,无论个人条件还是家庭条件都算是一门好亲事,所以她很有些不死心,继续刨根问底。
  "你嫌人家小尹什么不好?"
  "也没什么不好。"秦天继续那种半死不活的腔调道:"就是看着没什么感觉。"
  "……"
  没感觉。唉……秦妈听了真是忍不住要叹气。
  年轻人啊,总是把感觉、爱情当作婚姻的首要条件,可是对他们这些历经了世事的成年人来说,男女之间只要互相不讨厌,条件合适就行了,爱情?反正再强烈的爱情都经不起时间的考验会渐趋平淡的,所以图那种东西干什么呢?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还是现实点儿的好……
  絮絮叨叨念了一路,也不知秦天到底有没有听进去,等到了家门口秦妈也没法了,只得苦口婆心地道:"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嗯。"秦天应着,但听着就是敷衍了事的样子,秦妈只得叹口气,回家去自己头疼。
  从父母家里出来秦天看了下时间,还早,还没到九点。这个时间就回去睡觉吗,似乎还早了一些。
  秦天看看夜空,忽然生出一点去哪里溜达一圈儿的欲/望,于是转悠着转悠着,有意无意地就转到了左文章的迪吧里。
  "秦天?"左文章看到他果然十分开心,远远就伸出手来。"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今天陪父母吃饭么?"说话间他已来到秦天面前,好一只灵敏的狗鼻子,一近身闻到秦天身上的味道,顿时眉头一皱。
  "吃的火锅?"
  在做了受方后居然还敢去吃那种上火的食物,秦天同志还真是没有身为0号的自觉,尤其自己之前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要他这几天最好是吃易消化性温和的流食,但显然那些嘱咐全都被他当成了耳旁风。左文章不禁有些埋怨,但刚教训了他几句秦天就有些傲娇地道:"左文章,你真罗嗦。"
  "我罗嗦?"左文章气笑起来,恨铁不成钢地往他屁股上一拍。"等你拉屎的时候才知道锅儿是铁打的。"
  这话说得忒粗俗了,秦天耳根子顿时有些发红。他也知道左文章关心他才会这样碎碎念,但他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也懂得爱惜身体的好不好?
  "我没吃多少。"秦天嘀咕着为自己分辩,"就吃了几片藕,饿死了。"
  "饿死了?"左文章盯了他一会儿,到底还是不能扮黑脸扮太久。他叹口气,转身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那走吧,回去给你弄好吃的。"
  秦天嘴唇一抿暗爽在心头,嘴上却故意问道:"这么早就下班?"
  左文章睨他一眼,说:"那万一把你饿坏了,我上哪儿再去找这么个宝贝?"
  明知这话是不靠谱的甜言蜜语,但听着却着实入耳,秦天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嘴角翘得太厉害,尽量保持着面部表情同左文章回家去了。
  因为知道秦天不爱吃稀饭,左文章一回家就进厨房洗手调蛋,打算给他蒸碗香喷喷的鸡蛋羹。他长得极富男子气概,但系起围裙却毫无违和感,调蛋的手势既熟练又好看。秦天眼睛盯着他的动作,耳朵听着叮叮当当的调蛋声,渐渐地就有点出起神来。
  他和左文章其实没有红口白牙地确定过恋爱关系,但自从做过那种事之后,两人好象就达成一种共识,默认了彼此的关系和以前是不同的了。所以秦天隐隐约约知道,相亲这件事不能让左文章知道,知道了他虽然未必会拿他怎么样,但对两人的关系总是一种伤害。可是瞒得了一次两次,后面怎么办?左文章和父母始终站在对立的两端,他又不敢和他们说……
  秦天思来想去,忍不住看了左文章一眼。他不认识别的同道中人,所以就只能在左文章身上吸收经验,他想换作这个人的话,他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就旁敲侧击地问了:"左文章,你其他的家人呢?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左总正把碗放进微波炉,闻言便回头意外地笑看了他一眼。
  "真难得,怎么忽然想了解我的家庭成员了?"
  "不说算了。"
  "说~~为什么不说?"难得秦天肯对他的事表示出兴趣,这正是拉近两人距离的时候,况且秦天是干哪行的,自己不说他就查不到了吗?
  于是左文章笑着走到秦天面前,先在他嘴上啾了一下才戏谑地道:"那秦警官想知道什么?本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秦天面上发热,尽量保持着冷峻的表情白了他一眼。显然这样的一眼毫无威慑力,倒有些情人之间耍花枪的意味。左文章不由得轻轻地笑,眼神变得越发温柔而宠爱。他也不用秦天一点点问了,略顿了顿便主动告诉他:"我爸过世很早,我妈……是寡母把我带大的。也没什么兄弟姐妹。所以……"
  孒然一身吗?秦天心中微微有些牵动,但他还来不及生出更多的恻隐之心左文章下一句话就出来了:"所以你放心嫁过来吧,没人会欺负你。"
  "……滚!"秦天一掌将之推开,悻悻走人。左文章在他身后噗一声,大乐,一直乐到秦天进屋去了他脸上的笑意才一点一点慢慢淡去。
  显然我们左总灵敏的不只是鼻子,虽然秦天没有露出丝毫口风,但左文章还是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一点什么。要知道在所有不被祝福的恋爱中,父母和情人总是那么的难以选择,秦天会忽然问到他的家人是不是也在烦恼这个……

  第 24 章

  相亲果然是件很麻烦的事。
  秦天以为,自己只要露个面然后随便找个理由拒绝掉就可以了,可是不,当第二天恪尽职守的介绍人来征集男女双方意向却从秦妈处得知秦天没相中时,大惊之余便拉着秦妈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在长辈们看来,这俩小年轻是很相配的呀,女方家庭条件又好,所以介绍人还以为这事百分百必成的,她就弄不懂了,秦天嫌人家女方什么?
  "唉,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要不你直接问他吧。"秦妈忧愁地说。
  "你把他电话给我,我来同他说。"
  接到电话秦天态度那叫一个恭敬礼貌,一口一个凌阿姨,叫得介绍人顿时没了脾气。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那阿姨便苦口婆心地问他真的考虑清楚了吗?人家姑娘家的条件可都摆在那里呢,就那一个女儿,俗话说女婿如半子,娶了人家姑娘,那就等于多了一个助力,多少人想走这条捷径都走不到啊!
  这话不可谓没道理,但秦天这头倔驴听了,心里却更不乐意啦。说到底就是年轻,还有那么点反叛心理,当下便嘀咕着道:"我不想找条件比我家好的。"
  "哎呀,你还有点大男子主义呀?怕被媳妇压了一头是不是啊?"
  秦天觉得这样承认下来也无所谓,当下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算是默认了。那阿姨在电话那头直叹气,真心替他觉得可惜。但秦天这脾气总比那趋炎附势的来得要好,所以她除了叹气也没别的办法了,只得无奈地道:"秦天,你真想好了?那我可去回话了啊?"
  听到这句话秦天就知道这一回合自己算是胜利了,立刻应道:"想好了凌阿姨。"又挺乖地说了一箩筐感谢话,什么谢谢阿姨,虽然事情没成但您费心了啊之类的,哄得人家既替他可惜又觉得欣慰,反过来安慰他道:"好吧,那你好好上班吧,以后阿姨再给你寻个门当户对的,不管怎么说,条件不能太差。"
  "呃……"其实您这句话完全可以不说……
  结束了通话秦天出了会儿神。他其实心里也清楚长辈们是为他好才这么替他打算,但恋爱这种事,确实是要讲一个天时地利与人和的,正所谓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事情才能水到渠成。如果他没有遇到左文章,或许他真的就这么随波而去了,可现在,他和那混账正恋□热呢……
  办公室里没有镜子,不然秦天真应该看看自己此刻的表情。正在那儿抿着唇默默荡漾时他手机忽地又响起来,音乐声唤回一点他的理智,秦天忙整理了一下情绪准备接听电话,但一看来电,他脸上又情不自禁地露出一种有点儿想笑又偏要使劲端着的样子,清了清嗓子才按键接听道:"喂?干嘛?"
  那头的声音慵懒而低沉:"秦小天,刚跟谁通电话呢占线那么久?"
  秦天想象了一下左文章打他电话打不通继而锲而不舍继续打的场景,心里莫名地有些受用,于是抿了抿嘴才故意作出一副不爽状道:"你是警察还是我是警察?查哨吗?"
  "不敢不敢。"左总的态度立马变得谦逊极了,"小人是来请示长官,今天晚餐非常丰富,下班后肯赏脸过来一起吃个饭吗?"
  秦天差一点点就笑出声来,硬是生生地绷住了面皮,爱理不理道:"好吧,晚上摆驾乾清宫。"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已忍不住噗哧一声,带出一点笑意。
  下了班果然就有些雀跃地过去了。左文章看着时间给他留着门,秦天一进去就闻到一股炸鱼的香味儿,顿时如馋猫般闻着香味摸进厨房:"在弄什么呢?好香~~"
  "来啦?"左文章系着围裙正在锅边忙活,"饿不饿?"说着顺势拿筷子给他挟了一块:"来,吃点垫垫底。"
  他姿势自然地给他喂到嘴里,秦天居然也很自然地一口叼了,站到旁边慢慢开吃,一边吃一边品评道:"味儿倒是不错,可卖相怎么黑漆漆的?"
  "咳,酱油放多了点。对了,你去把我手机拿过来,给你看样东西。"
  秦天哦一声,真的就去拿了过来。左文章手上沾了佐料不便翻看,便指示他一步步开了手机找出图片:"喏,选一个。"
  秦天一看,"你想养狗?"
  "朋友开了家狗场,品种都还不错,你看看有没有合意的,咱俩一起养。"左文章早就想送秦天一点什么礼物了,不过碍于对方职业的特殊性,这礼物就不太好送。他琢磨着秦天这个年纪肯定会喜欢那种大狗,送条狗总没有触及他的职业操守吧。
  别说,左文章还真摸对了秦天的喜好。秦天从小到大,一直都很想养条通人性的金毛,但碍于秦妈反对却一直没能如愿,此刻听了左文章的话他也有些心动,便真的一张张挑选起来,没一会儿就相中一条:"这个怎么样!"
  左文章歪过头看一眼,他倒无所谓,只要秦天喜欢。"确定了吗?就这个?那我明天可去把它接回来了。"
  "嗯,好!"秦天端详着照片,越看越爱,"你说叫什么名字好?"
  左文章睨他一眼,笑:"秦小天。"
  秦天反应过来,凶巴巴地道:"知道死字怎么写吗左文章?"
  左文章噗哧一乐,他觉得自己最近就象那幼稚的小屁孩似的,总喜欢千方百计地逗自己喜欢的人生气,仿佛不这样就不足以显示自己对他的喜爱,就象此刻,明知秦天有点儿不爽了他还偏要不屈不挠地凑上去,腼着脸道:"那你想让我怎么死?用你那儿——"下流地瞄一眼,"夹死我?"
  秦天一愣,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哪被人这样风言风语过呀,一时语塞着不知该如何反击。旁边左文章看到他那羞恼难语的小样儿,真好比三伏天喝了一碗凉水似的那么爽,总算他还知道见好就收,爽完了便嘿嘿笑一声回头继续忙活锅里。秦小天哪咽得下这口气,见他此刻毫无防备地在炸鱼,便灵机一动,坏心顿起。
  他偷偷竖起一根中指,对准左文章的屁/眼儿,"看招!"左总火箭似的猛窜起来,差点撞翻油锅。
  秦天捅完撒腿就跑,"我操!"左文章啪一下关了火,气急败坏地也追了进去,追进客厅合身一扑,将秦天扑倒在沙发上。

  第 25 章

  被扑倒时秦天还乐得咕咕咕直笑,在沙发上不住扭动着想从他身下逃出去。可等他发觉这种打打闹闹变了质,屁股上渐渐抵了个硬硬的东西时,他就有点儿笑不出来了。
  "跑啊,"左文章不怀好意地用力一顶,粗重的呼吸喷在他脖子上。"怎么不跑了?"
  秦天安静了几秒钟,脖子上渐渐泛起一层粉色。他一点不怀疑如果自己不出声左文章就会趁势把他在沙发上办了的可能性,要说他没有一点儿紧张和期待,那肯定是假话。可是他到底脸皮子还是有点薄,便咬咬唇,竭力以镇静的口吻道:"别闹……我饿了。"
  左文章沉默一会儿,噗哧一笑。
  饿了这种话是有歧义的,秦天莫非不知道?
  他很体贴地没有继续下去,只张嘴地在秦天脖子上重重一咬,颇有点爱恨交织之意:"好,我先喂饱你,等下你再喂饱我。"说完吸一口长气,努力控制着让自己从他身上爬起来,算是暂时放过他了。
  那天晚上秦天不用说在左文章家里过的夜。而至于那一夜到底是他把左文章弄得欲/仙欲死,还是左文章把他操了个要死要活,具体情况外人却不得而知。不过也许性的确是促进感情交流的好手段,反正两人的关系就在这日复一日中越加亲近了起来。
  今年第二波寒潮袭来的时候,圣诞节也临近了。
  大街上节日的气氛一天比一天浓,大小商家都打出促销广告,年轻男女们也开始考虑送情人什么礼物,不过当然了,圣诞节与秦妈这种中老年朋友无关,因为对她们来说,现在的每一天都象过节似的那么逍遥。
  这天在和几个同好搓了大半天麻将后散场出来,因为就在看守所附近,秦妈便打算去儿子那边混一顿晚饭。她买了点秦天爱吃的卤菜,刚要进看守所大门便遇到一个人同她打招呼。
  "王阿姨,过来看秦天啊?"
  秦妈转头一看,忙也笑了,"是啊。你呢?今天来你妈这边吃饭?"
  "啊。"冉龙武笑着点点头,配合地放慢脚步同她一起进去。
  秦妈看着他长大的,也当他是自己的晚辈一般,当下便熟络地笑问:"媳妇呢?怎么没过来?"
  "哦,她到了,下班后从单位直接过来的。"
  秦妈作了然状地点点头。她也知道冉龙武老婆怀孕的事,此刻便笑着恭喜他:"要当爸爸了哦?"
  冉龙武怪不好意思地嗐一声,但又有那么点隐隐的得意和自豪。秦妈触景伤情便叹了口气,埋怨道:"什么时候秦天才能让我升级当奶奶哦。"
  大约儿女到了适婚年龄妈妈们便都有这种抱怨,冉龙武便笑:"快了,快了。"
  "快什么!现在他女朋友都没。"说起这个秦妈便忍不住倒起了苦水,一边走一边向冉龙武抱怨了上次相亲那个事,"条件那么好他都看不上,也不知道他到底想找个什么样儿的。唉,我真怕他花篮挑花,越挑越花,挑到后来啊,反而一个不如一个。"
  冉龙武搔搔头,只好先宽秦妈的心:"可能缘份未到……"
  秦妈唉一声,"你这当哥哥的,有机会也替我说说他。他可能是怕我啰嗦,所以最近人影子都不见了。"
  冉龙武一口应道:"好。"应承下来才意识到一件事:他和秦天好象也有很久没碰过头了……
  话说到这里已走到了秦家的门口,秦妈掏出钥匙开门,冉龙武也同她分了手,准备回家吃饭。但爬楼没爬两步就听秦妈同屋里的人说话:"你一个人?秦天又没在?!"
  冉龙武下意识地脚步一顿,退回去在门口看了一下,只见秦妈正同一个少年说话,想来就是父母提到的现在和秦天同住的亲戚家的孩子。
  "哥打电话回来说要值班……"
  "值班?"秦妈有点狐疑,见冉龙武去而复还忙抓着他问道:"龙武,最近局里很忙吗?"
  "啊,要过年了嘛……"冉龙武含糊其辞地应。作为同一个单位的同事他当然知道秦天那个部门最清闲不过,再忙也忙不到他那儿去的,不过出于哥们儿义气他怎么可能戳穿,只有打掩护的好吗?
  听他这么一说秦妈也没话说了,只有点扫兴地叹了口气。
  "阿姨,那我先回家了啊。"冉龙武机灵地告了辞,等确定秦妈听不到了才忙给秦天拨了个电话。
  手机彩铃响了半天才有人接听,电话一通冉龙武便压低声音喝道:"秦天,你小子跑哪儿玩去了?"
  左文章盖住话筒,向秦天作了一个有点儿长的唇语:"你梦中情人……"
  秦天愣一下,没认出来他那唇语是什么意思,等接过来一听冉龙武的声音,不由得瞪了他一眼,背过身道:"喂,哥?这称呼让左文章当场就有点儿醋意大发,张嘴在他腰上一咬。秦天吃痛地啊一声,冉龙武忙问道:"怎么了?"
  "没事,被朋友家的大狗咬了一口。"秦天嘴上打着掩护,足下却毫不留情,气呼呼地蹬左文章一脚,警告他老实点。
  左文章笑,故意伸长舌头在他被咬的地方舔了两下,还真有那么点大狗的气质。秦天一时也不知是气好还是笑好,只得狠狠甩了他一个大白眼,转过头去继续同冉龙武通电话。
  其实冉龙武打这个电话也就是跟他通通气,告诉他千万别在他妈面前说漏嘴了,另外呢,也是关心他近来到底是在忙些什么,居然连值班这种幌子都扯了出来。
  秦天自然不会告诉他实情,只笑着同他搭话,说自己正在朋友家玩怎么怎么的。冉龙武是当刑警队长的人,当下便半开玩笑地笑言:"喂,你小子不是偷偷交女朋友了吧?"秦天忙道:"没有没有,哪来的女朋友。"他想要是那话传到他妈耳朵里,他去哪里变个女的出来交差?
  因他从来不在冉龙武面前说假话,所以冉龙武也信了,一瞬间他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有点儿自责,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太忽略秦天了。自己有了老婆孩子热炕头,怎么就没想到这小兄弟一个人孤枕难眠呢?当下心头便作了个决定,心想今晚得和老婆谈谈,叫她负起当嫂子的责任来,给秦天介绍一个好姑娘。
  冉龙武是个行动派,想到什么马上就会去做。也是巧,他老婆那边刚好有个小姐妹待字闺中,两口子晚上被窝里一琢磨,就决定把这两人送作堆。至于介绍的方式嘛,年轻人当然不会象长辈们那么正式古板,反正平安夜也要到了,不如就借此机会约一帮朋友出来玩一玩,届时若那两个人互相看得上眼,再说不迟。
  接到冉龙武通知时秦天迟疑了一下。因为作为一个已经有了奸/情对象的人,平安夜这种日子早就被左文章给预定了。可是他刚露出一点不太想去的意思冉龙武就给他把话一口堵死:
  "不准说不去啊,值班什么的骗你妈还行,骗我可办不到。"
  秦天一阵语塞,还真就找不到借口了。
  平安夜这种日子吧,肯定是和自己最重要的人一起过,如果说陪女朋友冉龙武肯定理解,但他现在公开的身份是单身,那他还能以什么理由来拒绝他的邀约?
  所以秦天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然后沉吟了半天,又拨通左文章的电话。
  左文章几天前就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要好好安排一下平安夜,这是他们在一起后第一个节日什么什么的,正因为知道左文章费心作了一些安排,所以秦天给他打电话时就有些心虚,他没敢说改天庆祝,只说那天不能一起吃饭了,可能要晚点才能过来。
  左文章沉默了一会儿问他:"跟谁吃饭啊不能推掉?"
  "就很多朋友,好久没碰头了……"秦天手指在桌上划着,有点儿支吾。
  "冉队也在其中吗?"
  秦天迟疑了一下才怪不情愿地唔了一声,左文章叹口气,不知道该为他的这份坦诚觉得欣慰呢还是伤感呢,想了几秒钟才说道:"好,那你去吧。"
  秦天有点儿担心他生气,忙问一句:"你生气啦?"
  "没有。"他自嘲地笑一声,"谁让他是你梦中情人呢。我是蚊子血他是朱砂痣……好啦,没事,那天我们把节目延后就是了。"

  第 26 章

  很快的就到了平安夜那天。
  平安夜的真正意义是什么年轻人们并不在意,反正只是借着这个名头来度过一个狂欢之夜罢了。冉龙武别出心裁地拉了一帮子人上山吃烤全羊,山顶上虽冷却无法扑灭大家高涨的热情,一众人等在蒙古包里喝奶酒,围着篝火席地而坐,很是享受了一把大草原风情。
  如果是以往,秦天肯定玩得很开心。但今天,今天他却很难全神投入到这场聚会玩乐中。不知为什么,这边越笑语喧哗,他就越容易分神惦念起左文章,想他这会儿吃饭了没有,想他此刻在干什么,牵肠挂肚的,趁着大家热火朝天喝酒的当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偷溜出去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左文章低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
  "喂?"
  "是我……"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秦天觉得左文章的语调里透着点萧瑟。一瞬间他有些内疚:此时此刻,他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吗?
  这种内疚心理让秦天瞬间变得温柔起来,他甚至破天荒地关心了一句:"吃饭了没有?"
  左文章似乎有点感冒了,撸了撸鼻子,鼻音沉重地嗯一声。"你呢?吃完了没有?"
  "他们还在喝酒。"
  "哦……"
  年轻人凑作一堆,难免是要喝酒助兴的,甚至还有划拳、玩游戏什么的。不用亲眼目睹左文章也能想象他们那边的热闹情景,一瞬间他有点儿憋气,却不得不言不由衷地道:"那玩得开心点。"
  秦天微微一顿,第一个反应就是想笑。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句话是装出来的大方,但左文章能违心地说出这种话,可见也还是很包容他的。于是秦天好笑之余心里越发柔软地牵动起来,轻言细语问道:"你在哪儿?在家吗?"
  "没有,我在江边。待会儿你那边完了就打个的到9号码头来,我在这儿等你。"
  秦天一愣,自动脑补了一下那边的场景:黑夜,江风,孤单的车,孤单的人,也许那车窗摇下了一半,那人在车内寂寞地抽起一支烟……
  秦天心里猛然象被针刺了一下,莫名有些心痛。正在此时蒙古包内爆出一阵大笑,伴着男男女女起哄嬉闹的声音,秦天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里面人人脸上红扑扑的,喜笑颜开,这强烈的对比让他心里瞬间激起一股陌生的浪潮,他几乎是有点儿迫不及待地想要奔去左文章那边了。
  "……我马上来。"
  挂了电话秦天就想进去告辞,迎面撞上从里面出来逮他的冉龙武。"嘿,跑哪儿去了你!"
  "哥……"秦天刚说了一个字冉龙武就把他肩膀一搂,噼哩啪啦地说开了。"你干啥呢今天心不在焉的?这么多漂亮妹妹你照顾点儿啊,你不表现表现,哥哥怎么去给你介绍?"
  秦天愣一下,还未曾反应过来冉龙武已凑过来一副好哥儿们架式道:"那个穿红羽绒服的妹子怎么样?有兴趣没?有兴趣我就去给你牵个线儿。"
  秦天这才会过意来,顿时想离开的念头就更强烈了。"哥,改天再说吧,我有很重要的事得先走了。"
  "今天你还有什么事?吃完饭我们还要去唱K!"他刑警队长这么个大忙人都把时间腾出来了!
  "不是,我真的……"秦天有点儿语无伦次,只得道:"唉,改天请你吃饭我再跟你细说,我真有急事。"说着拉了他进去里面,扬声道:"对不住啊各位我有事得先走了,来来,我自罚一杯,改天再请吃饭给大家赔罪。"说着十分豪气地一口干了,亮了杯底。
  他来这么一手冉龙武等人还能说什么,以为他真有急事也不好强人所难,只得送他出去。刚好门口有辆送客人上来的出租车,秦天便坐了下山,让司机直奔码头。
  一路上秦天看了好几次时间,那稍微上了点年纪的司机便了然地笑起来:"约了女朋友在江边放烟花是吧?"
  秦天一怔,被他提醒,这才隐隐约约觉得左文章的安排或许真的是这样,不然谁会这么冷的天去江边吹风?
  稍顷,车子在滨江大道的一条岔路旁停靠了下来,秦天下了车,迫不及待走到栏杆前向下一望,果然就看见左文章的车孤伶伶地停在河滩上。
  下河滩的岔路是石子路,有点硌脚。再加上上面的路灯渐渐照不到这下面,所以刚开始下来的时候秦天走得并不快。
  但渐渐的他就有些迫不及待,越走越快,到后面几乎是有点小跑起来。他想笑着跑到左文章身边,敲敲车窗说一句'嗨我来了',可是跑到车边才发现,车子里黑漆漆的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左文章不知去哪儿了。
  秦天有点儿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河滩上暗而空旷。再一摸车前盖,引擎是冷的,显然车子熄火停在这儿亦有好一阵了。秦天想不出他会去了哪儿,买烟?解手?其实他没必要这样猜,要把左文章找出来,最简便最有效的办法自然就是打他手机。
  秦天摸出电话,刚调出号码就听到江上轮船一声汽笛,这汽笛声忽然给了他一点灵感,秦天按键的手指微微一顿,福至心灵地抬起头来,看向江边停靠的那艘船只。
  那是艘半新的小型游轮,江面上常见的餐饮船模样,只不知为何这船今日没做生意,只在船头亮了一盏白色的节能灯,象是在为谁照明。
  握着手机沿跳板走上去,秦天果然不太意外地就看到了左文章。
  左文章背对着他坐在船头的铁墩上,指间香烟袅袅,似是正对着江面出神。秦天默不作声地看他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咳嗽一声,提醒他他来了。
  左文章果然闻声转头,一见是他,便丢了手上的香烟,脸上露出笑容站起来。"来啦?"
  "嗯……"秦天讪讪走近,问他:"你怎么……跑到人家船上来了?"
  左文章揉了揉鼻子才答道:"没事,找朋友借的船……上次那条长江鱼你记得吧?就是在这条船上打到的。"
  秦天点点头,他只听说过借车的,这还第一次听说借朋友船的,不禁摸了摸甲板上的灯柱,有点儿好奇地道:"你会开船?"
  左文章干咳。
  "不会。"因为这回答太不威风,他担心让秦天失望,忙又补充一句:"不过开船也不难,要学的话我还是学得会的。"
  "没事学那个干什么?"秦天没领会起他那微妙的想在他面前展现无所不能的心理,只觉得甲板上江风太大,吹得脸上冷嗖嗖的。"这里太冷了,要不我们回车上吧。"
  左文章忙道:"跟我来。"说着带了他上舷梯,进入一间舱房。
  舱内果然比外面要暖和得多,左文章刚才自恃身强体壮在外面吹风,此时进来被热空气一激顿时连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秦天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感冒了吧?叫你吹风!你几岁了还在那儿装文艺青年?"说着一摸他的手冰冰凉,便去屋角接了杯开水让他握着暖手。
  "我那是在想事儿……"
  秦天轻微地哼一声。他当然知道他是在想事儿,他甚至还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事儿。刚才在甲板上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左文章脚下的那一堆烟头,这男人在烦恼些什么担心些什么他心头不是没数的,所以他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说一点什么,安安他的心了。
  "左文章。"
  "嗯?"
  秦天看他一眼,慢吞吞地道:"我和冉龙武……是一块儿长大的。"
  左文章眉头不易察觉地跳动了一下,显然,他对冉龙武这个名字从秦天嘴里蹦出来不太感冒。
  "他爸和我爸是一个办公室。那时候我妈在乡场当老师,每周只能回来一次,所以大多数时候,我都被寄养在他家里……"
  左文章不辨喜怒地嗯一声,心里却开始琢磨了。
  照秦天这种说法,秦冉二人除了不同姓之外大概同亲兄弟也差不离,从小睡同一个被窝,一个鼻孔出气。但秦天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想告诉他他对冉龙武始终旧情难忘?
  "……所以他在我心里的位置的确很特别。就算他不是同道中人,就算对我没有那种意思,但他在我心里始终还是很重要,你说他是朱砂痣……倒也不算错。"
  "……"左文章一颗心啊,在黄莲水里翻来覆去腌渍得都快要入味了。秦天慢吞吞地又看了他一眼,接着道:"不过你,你不是蚊子血。"
  他长这么大没对谁说过情话,只说了这一句,脸上已隐隐有些发红。左文章本来挺郁闷的,听了这句心中一动,抬眼盯住他。
  "那,我是什么?"
  秦天微微低下头,努力想要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一定要用什么东西来比喻的话……红豆沙吧。"
  他自己也担心这比喻不够份量,顿了顿忙小小声加上一句:"我最喜欢吃红豆沙了。"
  左文章沉默片刻,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秦天头一抬就见到他大步走近,然后在他还来不及推拒的时候一个熊抱啃了下来,秦天唔一声,挣扎着道:"干什么你?这不是在家……"
  左文章呼吸有些粗重,喘息着笑道:"干什么?让你吃红豆沙。"

  第 28 章

  夜色浓重,那传出大半夜暧昧声响的舱室渐渐安静下来,□/劳了许久的秦天终于被允许睡觉了。
  秦天几乎是一做完便立刻放任自己陷入黑甜乡中,连左文章事后给他清洗他也只是不适地哼了一声而已。这个样子的秦天让左文章很生出点怜爱之心来,不由得低下去轻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清洗完毕他也到秦天身边躺下休息。床是单人床,秦天又占了大半,左文章不得不换一个姿势侧身抱住他。好在此际正值冬季,这样抱着并不觉得挤逼,反倒十分温暖。
  此刻正是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万籁俱静,只余江水拍岸声。船只在波涛中微微摇晃,让人颇有种枕着波涛入眠的错觉。此情此境,左文章不由得生出些感慨,他收了收手把秦天抱紧了一点,心想如果以后每一夜都能这样过就好了,如果能就这样驾着船带着秦天远走高飞,那就好了。
  一夜无话。
  虽然前一夜费了那么多体力精力,但到了第二天早上,秦天体内的生物钟还是自然而然地唤醒了他。
  一醒过来就觉得身子仍然有些倦怠,四肢又重又沉,秦天迷迷糊糊地唔一声,反手捶捶腰。
  刚捶了两下就发现酸痛的地方被另一个人体贴地按摩了起来。秦天眼皮微微一动,因为知道这人是谁所以他也就放松地任其服侍,这人手法老道,力度适中,捏得他忍不住发出舒服的叹息,他是舒服了,可听到他这腻人的鼻音,左文章手上却微微顿了顿,忍无可忍在他耳边道:"秦天,你确定要这样诱惑我?"
  秦天有些撒娇地哼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瞬间脑中警钟大作,瞌睡都醒了几分,忙把自己声带鼻子都管住,正色道:"……继续。"
  "继续什么?"左文章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继续干,还是继续按?"
  分明装傻!
  秦天没好气地甩他一记眼刀,"继续按!"
  左文章噗一声笑:"是,陛下。"果然就认真细致地按摩起来。
  秦天闭着眼睛享受着情人周到的服侍,迷迷糊糊地又想入睡,可是不行,今天还要上班呢,只得略微振作一点精神有一搭没一搭地道:"几点了?"
  "还早,"左文章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颇体贴地道:"再睡会儿,晚点我开车送你上班。"
  "嗯。"
  左文章从他腰上按开去,手脚肩背都给他细细捏了个遍,捏得秦天既涨又爽,不过他可不敢再哼哼了,怕哼得身后那人又兽性大发。
  想到昨晚左文章那狂浪劲儿,秦天不禁有些面上发热。他当然不能承认左文章昨晚很棒很厉害,所以他换了种说辞,兴师问罪地道:"左文章,昨晚你发什么疯?"
  "没有啊。"左文章心虚,不肯承认,手上倒更殷勤了。
  秦天哼一声,有点儿忿忿。"没有?那你安排的节目就是把我在床上做死啊?"
  "当然不是……"左文章干咳一声,说起来还挺委屈。"我本来想我们俩在船上吃点美食,喝点小酒,看看江景,放放烟花,等气氛好了再……"
  "烟花?真准备了烟花?"
  "是啊,专程找朋友买的,花色多品种又齐……"
  秦天不理会他的邀功,瞬间回头看他:"你朋友这些货是哪来的?今年的烟花爆竹经营许可证我们还没发……"
  左文章察觉说漏了嘴,连忙一口堵上去堵住他盘查,含含糊糊道:"我什么也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到……"
  一番热吻,手口并用,总算是成功地让秦天把许可证的事丢到了一边,两人在床上又腻歪了好一阵,时间差不多了方才起身洗漱。
  "好了吗秦天?"
  秦天应一声自洗手间里出来,只见左文章已收拾齐整了,胳肢窝下还夹了个大被窝卷,再一看,可不就是昨晚他们睡的那一套?
  秦天略略一怔已明白过来,脸上顿时唰一下飞红。他这副明明羞窘却还要装作不在乎的神情让左文章真是爱死了,不由得过来在他嘴上啾了一下笑道:"知道你爱面子。放心,我已经把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了,绝不会留下任何线索。"
  不说还好,一说就让秦天想到昨晚两人子孙洒得遍地都是的狂浪场面,于是脸皮子越发发起烧来,恼羞成怒地道:"别说得好象处理犯罪现场一样!"
  左文章噗一声笑,拉着他的手下船。
  离开码头,左文章娴熟的开着车,加入到上班的滚滚车流中。
  此刻正是早上八点多,一天之中最忙碌而美好的清晨。人们行色匆匆,车辆按着喇叭在城市中穿行,大街小巷飘散着各色早点的香气,而自己,正在送心爱的人去上班。
  这种种种种都让左文章有种久违的幸福感,在一条小巷前他靠边停了车,下去买了两杯豆浆和小笼包。"喏,吃早点。"
  倘若这一幕被他的兄弟们看到,那真是要大跌眼镜了。因为我们左总之前是从来不允许别人在他车里吃东西的,尤其包子这种油腻的食物,他嫌其味道会充斥在车厢里经久不散。不过如今吃包子的人换了是秦天他就一点意见也没有了,车厢里空气清不清新怎么敌得过老婆的胃重要?
  只见秦天坐在副驾上吃包子喝豆浆,抽空又给他喂,左文章那个幸福呦,即使是因为轻佻地咬住秦天手指而换来一个凉嗖嗖的白眼也觉得是种享受了。
  在身边人几次三番'专心开车'的勒令声中,左文章总算是安全地将车开到了目的地,前方就是公安处大门,秦天忙发话道:"喂,就在这儿停。"
  "……"左文章一脸不甘心。他知道秦天要避嫌,可是他很想光明正大地送他进单位去啊。
  大约是看出了他的失落,秦天看了他一眼便紧了紧他的手,以一种安抚的语气道:"你回去睡会儿觉。等我下班了,再一起吃饭?"
  难得秦天肯放下身段这样哄他,左文章心里舒服了一点儿,正思量着如果趁机索要一个告别之吻他会不会答应时忽听秦天话锋一转:"还有,记得把那些烟花尽快还给你朋友。我知道你们不不是大奸大恶,不过就是喜欢打打擦边球。但打擦边球也要小心点,左文章,我可不想哪天去给你探监。"
  左文章一怔,一方面讶异于秦天居然还记着烟花的事,另一方面又想到如果真有一天秦天探监甚至亲手抓捕什么的,那场景似乎也很带感……
  秦天见他眼神恍惚了一下居然露出点微笑来就知道他走神了,不禁哼了一声把他手一甩,开门下车。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秦天脚还没站稳就听到身后一声惊疑的呼唤:"秦天?"秦天心头咯噔一下,心道没这么巧吧。他硬着头皮回转身,尽量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嗳,哥。"

  第 29 章

  身为刑警大队的大队长,冉龙武的观察力无疑很强。所以看到他漆黑的眼珠子在自己身上略略一滚,秦天心头顿时就打鼓似地敲起来了。
  迅速而又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着装回忆了一遍,秦天确信全身上下并无破绽——虽然昨天闹得很疯,但套头毛衣遮住了身上所有的暧昧痕迹,而且虽说自己穿的仍然是昨天那套衣服,可此刻是冬天,冬天的外套本来就没必要每天都换吧?
  这样一想秦天就安心了一点,尽力作出个泰然自若的神情出来微笑而对,不过想到左文章在刑警队长面前不知HOLD不HOLD住,不禁手心又冒出点冷汗。
  很快冉龙武已走到近前,果然神色不善地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那一位。
  他是认得左文章的车的,所以这一眼不过是确认。这一确认心中难免就疑惑更深:秦天为什么会大清早地从左文章车上下来?
  他还没开口左文章已气定神闲地冲着他一笑:"早啊冉队。"
  冉龙武看他一眼,只倨傲地点了点头。
  他们两人在各自的交际圈里都是那种豪爽耿直的山城男儿,左文章长袖善舞,惯会同人结交;冉龙武呢,也一直也没证据证明左文章有从事犯罪活动需要同他彻底划清界限。所以按性格来说他们两人其实完全是可以成为朋友的,但大约是因为若干年前那桩令看守所丢脸的越狱事件吧,冉龙武就是不喜欢左文章这个人,以前不过是阴阳怪气地刺他几句,可自从上次发现他试图接近秦天时,那种不喜欢就上升到微妙的敌意和排斥了。
  此刻大街上单位大门前,冉龙武也不好做得太明显,很快便把视线转到秦天身上,说:"还不快进去?要迟到了。"
  秦天噢一声,忙作势看看时间。
  "呀,真的,哥我们快进去吧。"
  说这句话时他有点心虚,因为他的工作性质和冉龙武不同:他这种文职警察才需要同上班族一样朝九晚五,而刑警队的人要外出查案,本来就不必拘在办公室里。秦天不是忘了这区别,可是叫他先走让左文章和冉龙武单独相处他又怎么能放心?万一露馅了可怎么办?
  他也不等冉龙武发话,行云流水地就向左文章点了个头,以一种客气的语调道:"谢谢你送我啊左总。"岂图以这话给冉龙武一种'不过是搭顺风车'的错觉。
  左文章没有马上搭话,握着方向盘先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秦天当即冒出了一背的冷汗——左文章,你可千万别在这时候耍大爷!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隐晦的恳求和惊慌,左文章眉毛微微动了一下,总算是慢悠悠地回答他了。
  "不客气,秦警官。"
  这声警官叫得秦天又冒出了一身的汗,他几乎不敢再看左文章的脸,逃避似的转过眼去:"走吧哥。"
  冉龙武没再说什么,瞥了左文章一眼,转身便与秦天并肩走向公安处大门。没走几步就听身后一阵风声,左文章的车子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留下一阵尾汽,其阵仗不可谓不嚣张。
  冉龙武眉头一皱,虽然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应该相信秦天,但他还是忍不住要开口问他:"秦天,你怎么会从他车子上下来?"
  "哦,起晚了……又刚好遇到……"
  秦天有点机械地说着早就盘算好的借口,看了一眼前方左文章的车影,心头有些忐忑。
  那个人,肯定生气了吧……
  这是漫长而难熬的一天,三个人上班都上得有点心不在焉。
  秦天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发呆,左文章临走时的那反应让他颇有些不安。他猜他肯定是生气了,也是,有哪个男人会喜欢情人那种遮遮掩掩的态度仿佛他是见不得人的呢?可是秦天一面自责一面又觉得他应该理解自己,试问不那样又能哪样?难道要他大大方方地介绍给冉龙武认识说'哥,这是我男朋友'吗?左文章应该明白啊,即使真要出柜,那也是要从长计议,不能草率行事的……
  意识到自己竟在慎重思考出柜的问题,秦天小小地惊了一下,顿时有些惶惑起来。
  出柜这个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坦白,生活势必将起翻天覆地的变化。正因为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在没有遇到左文章之前本打算要将自己的性向隐瞒到底,甚至打算也随大流找个合得来的女人结婚的。而如今,他喜欢那个人已经喜欢到这种地步了么?真的愿意,为了跟那个人在一起而向父母坦白?
  秦天心里有些动摇起来……
  无独有偶,左文章此际也在思考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在秦天的亲友面前见光的问题。
  作为一个心胸开阔的男人,对于早上的事他气是不气的——好吧,如果坦白面对自己内心的话,他承认刚开始是有那么一点点生气,秦天那样百般掩饰,演戏似的,他如果连一点不舒服的心情都没有那才奇怪了。
  不过他一向自诩善解人意,所以站在秦天的角度想了一想他也承认彼时彼地,确实不是在冉龙武面前暴露的时机。
  他反复思考的问题是:以后,怎么办?
  除非秦天只是和他玩玩,大家属于□的关系,那就或许不用操这些心。不然这件事迟早要提上日程,如何让自己毫不突兀的出现在秦天的父母跟前让他们接受他,这,是个问题。
  左文章眯着眼睛想了很久很久。他觉得在摆平秦氏夫妇之前自己更应该摆平秦天,至少要摸清秦天的底限。
  他有没有敢于出柜的勇气?有没有想和他白头到老进而去抗争去争取的觉悟?如果有,那现在就要开始为出柜作铺垫了;如果没有……左文章脸色阴郁了一下,他想如果连秦天本人都没有那个意愿,那这一仗恐怕也不必打了。
  把这段日子以来的相处好好地回想了一遍,左文章稍微心定,觉得秦天现在对他还是有感情的。
  "废话。老子有财有貌,那么哄他宠他,床上功夫又是一等一的好。"
  左文章如此自我肯定着,但再一想,又觉得有些没底。
  他是这么想,可秦天也会这么想吗?他这些优点,敌得过他父母的劝说责骂和眼泪吗?也许,自己是时候做点什么,来拉近一下两人的关系了……
  在秦天和左文章都在烦恼着的时候,冉龙武坐在办公桌前,眉心亦纠结成一团。
  他手里拿着一份结案报告,但显然他此刻的心思却不在这案卷上。他还在想,想早晨那一幕。
  多疑,往往是律师和刑警的通病。虽然对于身边的亲戚朋友他们通常不会这样,但那前提条件是你确实值得他们信任。如果象冉龙武对秦天这样,一旦产生了疑心,哪怕这疑心只是小小的一丝,亦会象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的。
  冉龙武记得很清楚,第一次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是那天快要下班时左文章跑来请秦天吃饭,当时自己已告诫过秦天,叫他以后不要同这个人往来。
  秦天从小就很听他的话,所以一直以为他和左文章从那天之后确实就没有交集了。可今天……今天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第 30 章

  自从在单位大门口被撞见过那么一次后,秦天立刻老实下来。
  倒不是他敏感地意识到冉龙武已对他俩起了疑,而是作贼到底心虚。作为同行他知道:永远不要小瞧一个刑警的直觉,说不定在你自觉瞒天过海的时候你已经不自知地引起了他的疑心,所以秦天越想就越有种'此时风头正紧宜谨慎行事'的想法,这种情况下他哪还敢象以前一样天天去左文章家里吃饭见面滚床单?
  沉吟再三,他就觉得还是收敛一点比较好,便给左文章打了个电话,推说这几天单位上事有些多,等忙完这几天再见面。虽然事多什么的也不算是谎话,但说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心虚:左文章是个聪明人,这种借口,恐怕他一眼就识穿了吧。
  本以为左文章会默然、会不高兴,甚至都想好了要怎么去开解安抚他,不想对方只是沉吟了片刻便表示出理解,并说出'那好好上班,饭要按时吃'这种贴心的话来,秦天听了心头既欣慰又觉得有点愧对,一时心情颇为复杂。
  不过不管怎么内疚,他到底还是不敢冒险,于是一连几天循规蹈矩,一到下班便回看守所的家里去吃饭睡觉,作息竟比林海这个学生还要规律。
  如此几天过去,秦天只觉生命里陡然少了许多乐趣,他想念左文章了。
  又是一个天色阴暗的冬日,寒风瑟瑟。秦天心情不怎么愉快的从公交车上下来,拢了拢衣领往家里走去。
  冬天黑得早,看守所的大院里家家户户都已亮起灯光。此时大家都在准备晚饭,各式各样的饭菜香味从窗口飘出来,秦天不禁饥肠辘辘,越发想念起左文章来。
  他的胃口都被那个人养刁了。这几天不见面,他和林海都是随便凑合着吃,想到今晚又是那些剩饭剩菜,秦天就不由得叹口气,平添几分忧郁。
  无情无绪地上楼开了门进去,一股鱼香肉丝的味道扑面而来。秦天一怔,条件反射地往厨房里看去。
  "林海?"林海虽然也会炒几个菜,但他好象不会做这个吧?
  果然,从里面出来的是一脸笑容的秦妈。
  "回来啦?"
  看到是自家老妈,秦天瞬间生出些既释然又有些莫名失落的情绪来,他很好地将这种情绪隐藏了起来,一边将钥匙放到门边柜上一边笑着招呼道:"妈,什么时候来的?"
  话刚落音便见秦妈身后又徐徐转出一人,看到这个人秦天的瞳孔唰一下就放大了——左文章!左文章怎么会在这里!!!
  这真是个紧张时刻,即使机警如秦天也不由得瞬间露出一丝慌乱之色。倘若此刻冉龙武在场的话恐怕早就看出什么来了,也亏得站对面的是秦妈,才能把他的慌乱解读成惊讶。
  左文章站在秦妈身后,仗着身高优势公然向他眨一下眼睛:"下班啦秦天?"
  这笑声朗朗的招呼象是什么暗示,瞬间让秦天心神稳定了一些。他哎了一声,迅速将眼前的局势分析一遍。
  从秦妈如春风般和熙的神情看来,他俩的事显然还没曝光,要曝光了他妈绝不会是眼前这种态度。得出这结论秦天暗暗松了一口气,脸色也回转了一些。不过左文章竟会跟他妈碰上这实在是太意外,他不知道是凑巧呢还是左文章有意为之,忍不住就半试探半掩饰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有空过来……"
  "这孩子。"左文章还没答话秦妈已含笑带嗔地道:"不是你叫人家帮买了腊肉吗?哎哟,文章真会买东西,又好又便宜,这样一来我再灌点香肠就行了,省了我好大一笔事。"
  "顺便的嘛阿姨。"左文章这声阿姨叫得毫不脸红,又笑着道:"快过年了,店里反正要去乡下收这些东西的。您还想要点什么?下次我一并带回来。"
  "那怎么好意思,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您想好了给我说一声就行。"
  眼看着自己老妈喜孜孜的,秦天忍不住凉凉地看了左文章一眼。他想他要是还猜不到是怎么回事那也不用干警察了,其心可诛啊左文章,竟然借用最重要的民生问题来接近中老年妇女!
  眼看左文章还在那儿讨好卖乖把自己老妈哄得满面春风,秦天可看不下去了,闷闷岔开话题:"妈,什么时候吃饭?我饿了。"
  "哦,去洗手吧,顺便叫一下林海。"
  "嗯。"
  把林海从他卧室里叫了出来,秦天趁机跟他打探了一下情报。
  "……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
  "跟我妈聊得挺欢?"
  林海又点点头。
  他也知道左哥擅长同人打交道,但同家庭妇女也能相谈甚欢,他真是不能不写个服字。
  正说着就听到门口轻咳一声,左文章出现在阳台的门边。
  秦天瞧了他一眼没吭声,垂着眼洗手,林海倒是挺自觉,"我先去帮阿姨摆碗筷。"溜进厨房帮忙去了。
  没了外人在这儿左文章便走了过来,先低头看了看秦天的脸色才小声问道:"生气啦?"
  秦天哼一声,漠然:"先斩后奏,我不该生气?"
  左文章摸摸鼻子。他心知自己这一着棋走得有些冒险,此刻只得先承认错误:"没跟你商量是我不对,不过我怕你跟你说了,你又顾虑良多……"
  秦天偏过头去,一副不妥协的倔模样,可顿了几秒却又回过头来低声道:"我妈现在对你印象是挺好,可你想过吗,等事情曝光的时候,她会不会觉得你之前都是别有用心,所以更讨厌你?"
  左文章微微一笑道:"我是别有用心啊,为了诱拐她儿子……"
  秦天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心情说笑,不禁瞪了他一眼,左文章被他瞪得心底发痒,回头看了看身后没人便大着胆子拉他的手:"别气了。你只要跟我站同一阵线就行,其他我去争取……"
  "谁跟你站同一阵线。"秦天不及多想就抢白了他一句,可是嘴上虽是说着狠话,但心里某些柔软的地方却不由得微微牵动,又怕自己刚才那句气话让他灰了心,默然片刻终于彻底软下来,小小声补充道:"你别什么都自作主张,以后要跟我商量……"
  听到他这么委婉的责备左文章不由得笑了,肉麻兮兮地捧起他的手在唇上一吻:"是,听你的。"
  秦天连忙收手瞪他一眼,撞开他往屋里去。屋里灯光明亮,桌上已摆好了丰盛的饭菜,秦妈在厨房盛汤,那浓郁的味道满屋飘散,秦天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墨鱼鸡汤。唔,好香。"
  无独有偶,此刻楼上的冉龙武也吸了吸鼻子:"哪家炖的鸡汤?真香。"

  第 31 章

  对于冉龙武这个问题,最有发言权的无疑就是住在秦家楼上一到吃饭点便能闻到各种香味的冉家二老。
  "肯定是秦天家里啦~~他家这段时间伙食开得特别好,前几天是红烧肘子,再前几天是鱿鱼干锅,再再前几天……"听着自家老爸这么详细的描述,冉家的子媳老伴都露出一脸奇怪的表情:老头你其实垂涎很久了吧……
  因是自己老爸不便吐槽,冉龙武只得咳一声,问:"秦天现在这么能干了?"
  说实话,他不太相信那就些香喷喷的食物出自秦天之手。这么多年兄弟,他太清楚那小子的厨艺了。初中时还曾有过给他自己做午饭结果下了一斤面条倒了半瓶花椒油的糗事,一个一直被他妈说看样子以后得找个会做饭的媳妇的人,厨艺不可能这么突飞猛进。
  "我看是他那弟做的吧?他弟不是跟他同住嘛,我反正不相信秦天会做饭。"
  "是不是……就是上次我们买菜回来在院子里遇到的那个秀秀气气的男孩子?"
  冉妈点点头,"可不是。这幢楼,也就他那么一个学生。"
  "那不能吧。一个学生,怎么可能会做得一手好菜。"
  "你们啊,看问题都太片面了。" 冉爸拿出老公安的派头,拿着筷子指挥方遒。"其实真相,只有一个!"
  "噗!"冉龙武两口子差点喷饭。
  "真相就是:他们家还有一个男的,那个人做的饭。"
  冉龙武正挟菜,闻言筷子一停。
  "谁呀?"
  "大概也是他们家的一个亲戚,常买菜来。"冉妈不以为意地说,又顺手给媳妇挟了一块鱼佯怒道:"我说,你们都看不起我做的菜是不是,不然老关心人家的餐桌干什么?"
  哟,这个罪名可太大了,一干人等谁也不敢触怒伙食团团长,连忙笑着否认低头刨饭,冉龙武一边笑一边嚼着饭菜,他觉得自己或者真是敏感过头了,刚才,他居然脑子里有'那个会不会是左文章'这样的闪念……
  吃过一顿和和美美的晚饭,林海自觉承担了洗碗善后的责任,秦妈则在外间同秦左两人说了会儿话,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说要趁着公交还没收车回家去。
  此时不表现更待何时?因此左文章连忙也跟着站起来,殷勤地道:"阿姨,我有车我送你。"
  "哟,不用不用。出门就坐公交车,很方便的……"秦妈笑着推辞,毕竟这才第一次见面,哪好意思这样麻烦人家?
  "要的要的。"左文章亦很坚持。秦天看了看他们两个,心知自己若不发话恐怕他们便要这样一直客气下去,便出声道:"妈,你就让他送吧。刚好我也回家拿几件衣服,让我搭下顺风车呀。"
  他这么一说另两个人就都笑了,左文章很高兴他的配合,笑应道:"好,拿了我再送你回来。"秦妈于是也不好再坚持,三个人上了左文章的车就走了。
  很快车子开到秦家楼下,秦天让左文章在车里等,他上去拿了衣服就下来。转身上楼的当儿秦妈难免要八卦一下,问他:"秦天,左文章成家了没有?"
  秦天没有马上回答,他心中某根警觉的弦微妙地拨动了一下。
  "你问这个干什么?"
  "嗐,你表姐不是离婚了吗,你二姨托我给她再找一个呢……"据她这一下午的观察,左文章的条件是真不错,标准的金龟婿啊。所以秦妈来了兴致,追问秦天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真去说的话,感觉他俩有戏唱吗?"
  秦天咝了一声,感觉有点不可思议。他想他妈都动这心思了,左文章这一下午到底给她灌什么迷魂汤了?
  "说说呀秦天,你跟他熟点,你觉得可行不可行?"
  发觉老妈不是开玩笑,秦天只好无情地打破她这种幻想。
  "妈,人家左文章有对象的。"
  秦妈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听其语气,似乎颇有些失落。秦天对他妈的这种失落也不敢多嘴说什么,甚至根本都不敢再接这话题,只闷声不响地回家拿了几件衣服便下了楼。
  开门往车里一坐,刚把车门关上驾驶座上那人便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想死我了,先让我亲一口!"说着把他抵在车窗上结结实实接了个长吻,亲得秦天差点背过气去。
  "你……"好不容易才奋力将他撑开,秦天涨红面孔喘着气道:"你怎么跟头狼似的!"
  "哪有。"左文章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我还没变身呢。"
  秦天气结地白他一眼,推开他坐好,又想到刚刚他妈跟他说的那件事,不禁夹枪带棒地道:"左文章,你还真会讨我妈欢心,我妈都打算收你做侄女婿了!"
  "哦?"左文章眼睛一亮,笑:"那你没跟她说,我志不在她侄女,而是在她儿子?"
  "我疯了?"
  左文章噗哧一笑,伸手抱了抱秦天肩头道:"那这不是很好吗?看来今天我表现真不错,我有信心,等以后我彻底打入你家内部,就算日后我们出柜,他们也不会太生气。"
  秦天哼道:"想得真好,我妈还指望着抱孙儿呢。"
  左文章不怀好意地在他小腹摸了一把:"你要是能怀孕,我能让你给她生很多很多个。"
  秦天大怒,扑上去揍他:"老子也能让你生很多个!!"
  左文章一把将之接住,笑着告饶:"别闹别闹了,外面人看着,还当我们在车震……"
  秦天正按住他,闻言脸上微微一红,悻悻将他放过。
  "开车,送我回家。"
  "是,殿下。"
  这是一个美好的晚上,良好的开端让两个人都仿佛看到了关于未来的曙光。但这同时又注定是一个多事的晚上,在左文章将车驶进看守所的大门时,不远的前方,冉龙武亦一脚踩下刹车。
  "糟,我手机忘在妈那儿了。"

  第 32 章

  手机这么重要的通讯工具,现代人一刻都不能少。所以冉龙武略一沉吟便作出决定,对他老婆道:"你在车上等我,我回去拿。"
  说这句话时冉龙武还不知道在几分钟之后他会看到什么,他只是下车后跺了跺脚,拉紧了衣服便折返回看守所。此刻时间已不算早,再加上这几天寒流过境,大家都缩在家里取暖,是以大院里颇为冷清。
  冉龙武大步走过空无一人的院坝,在开始爬单元楼的楼梯时他听到楼上转角处有人轻轻地嗯了一声,这一声嗯鼻音婉转,似在闹别扭又似欲迎还拒,嗯过之后便没了任何声音。冉龙武不由得脚步一顿,伸长了脖子往那暗处看。
  楼梯间的路灯很久以前就坏掉了,不过大家熟门熟路的闭着眼睛也能上下,是以一直也没人去修。此刻那黑暗的角落处隐约有两个黑影缠在一起,冉龙武身为过来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个什么情形,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尼玛这是哪家的,这么饥渴在楼梯口亲热。"
  因楼里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熟人,冉龙武便起了个促狭的心思,正想着要不要重重咳嗽一声惊破那一对鸳鸯,就见那两人身子分了开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声哼道:"吻别过了啊,你可以走了!"
  另一个高个黑影低低笑道:"好无情啊你,刚刚热情回应我的那个究竟是谁……"
  冉龙武脑子里轰地一响,象晴天霹雳一般被劈了个外焦里嫩!这两个分明都是男声啊,而且其中一个的声音还熟得不能再熟!
  隐隐约约中他意识到有什么东西被证实了,但在没有用他的眼睛亲自确认前,他拒绝相信。恍恍惚惚中他脚步已开始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象要确认什么一般,因他脚上穿着警用靴,走路近乎无声,所以那两人竟没听到一点声响,还在那儿牵着手难舍难分。
  "不想回去,要是明天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住在一起就好了……"
  听到这个声音冉龙武不禁气得全身都在发抖,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已经嗷了一声抓住那人肩膀冲脸就是一拳:"我/操/你妈!!"
  这一下事出突然,别说左文章,就连秦天都吓了一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左文章已被按在墙上拳脚相加地很招呼了好几下,冉龙武下手有多黑秦天也是知道的,所以他连忙扑上去拉住他:"哥,哥,别打!"
  冉龙武哪肯听他的,膀子一挥,继续捶。本来秦天不是弱不禁风的少年,但许是因为此刻又惊又愧又怕的缘故,手脚有些发软,竟被他这样轻易一挥就挥开了,于是左文章又结结实实多挨了两下。
  冉龙武是个护短的人,所以他坚信事情会变成这样一切都是左文章的错!自己好好的兄弟被他花言巧语地掰歪了,不揍他揍谁!于是怒火中烧,下手越发不留情,竟象要把左文章这混账往死里揍一般,而左文章,大概是怕动静太大惊动了邻居,便只护住要害闷声挨打,硬是一声都不吭,把个秦天心痛的,豁出去将冉龙武一把拦腰抱住,"左文章你先走!走!"
  左文章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他觉得如果他就这样走了,那就剩秦天一个人独自面对了,那自己身为他的男人实在是太窝囊;可不走的话又只会让冉龙武更加暴跳如雷,到时惊动整幢楼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事情又怎么收场?
  于是左文章咬了咬牙,决定先抛弃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在匆匆看了秦天一眼便捂着肚子跌跌撞撞地下了楼,冉龙武哪肯放过他,伸长了腿还想补他一脚,奈何秦天将他死死抱住这一脚便踢了个空,冉龙武那个气啊,扯直了喉咙嚷:"我/操,有本事别跑!!"他张牙舞爪地想挣脱出来,秦天差点抱不住他,急得快哭了,连声道:"哥,我愿意的,我自己愿意的!"
  冉龙武大惊,不挣了,回头看他。此刻刚好屋内的林海小心翼翼把门打开一小半往外看,屋内的灯光照在秦天紧张的脸上,映得他脸色比死人还要苍白,冉龙武紧抿着嘴死死地盯住他,忽地一巴掌扇过去:"你脑子里装的是豆腐渣吗!!"
  秦天头被他扇到了一边,良久没有转回来。他觉得自己对眼前这局面应该有所心理准备,这还只是冉龙武而已,还不是他父母那一关。可是这出柜的一刻真正逼到眼前来,他才发现原来这一关竟是这么难过。
  此刻楼上楼下都传来谨慎的开门声音,估计邻居们都被惊动了,亏得对面那一家空置已久,不然就凭刚才那闹腾劲儿,早就掌握了第一手八卦资料。
  冉龙武因为刚扇了秦天一巴掌,心里也颇有些震撼和后悔,见此情形只得一语不发,掉头就走,林海适才被他二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此刻忙把秦天拉进来关上门,手足无措地道:"哥,你,你没事吧……?"
  秦天慢慢抬起头,一脸的绝望:"没,没事……"
  其实怎么可能没事,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揭穿,秦天不知道有多害怕。他一晚上都没有合过眼睛,辗转反侧,虽然也相信冉龙武不是那种会嚼嘴皮子的人,但还是很担心他激动之下打着'为你好'的名义把这件事告诉他父母。
  这是个难眠之夜,无论是对秦天还是左文章。
  左文章不止一次想给秦天打电话,但又怕冉龙武还在他旁边造成火上浇油,一晚上他心里象猫抓一样那么揪心,但他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等,等秦天先联系他。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快要来临了。
  在今天之前秦天还觉得未来充满希望的曙光,但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他现在却只有一种'黎明不要来'的期盼和绝望:试问天亮之后,他怎么去单位上面对冉龙武?那个人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他,其他同事又会不会看出什么端倪?
  无论对未来有多么恐惧,黎明还是如期而至。秦天最终惨白着一张脸去上班。因一夜没睡的缘故他眼睛下挂出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同事见了不由得取笑:"秦天,昨晚偷人去了呀?"
  倘若是以前,对这种玩笑话秦天早就快活地笑起来了,可现在他先剧烈地心跳了一下才开始笑,那笑又怎么看怎么透出股勉强,那同事不由得担心地问:"你没什么吧?脸色好差。"
  "没……"
  正说着就见有人推门而入,一见这人秦天就骤然一下紧张起来。只见冉龙武进来目光在他面上一扫,一转头,却是对秦天同事说话:"老罗,我找下秦天。"
  那同事哦一声,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冉队这言下之意是叫他回避!忙笑着寻了个正当理由道:"我去……蹲个大号。"避出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秦天和冉龙武两个人,秦天有些紧张地抓着桌边慢慢站起来,面上露出些许怯色。
  "哥……"
  这声哥叫得冉龙武心头一酸,蓦地想起一件往事。那是秦天有一次英语没考及格,拿着卷子回来时也是一副这样的表情,后来他抓抓脑袋,大笔一挥冒充了家长签名帮他度过难关。他知道秦天这次也很希望他站在他那边,可这两件事是一个轻重等级么,他怎么可能看着秦天往悬崖下头跳!
  冉龙武关上门,严肃地走到他面前。他很久没这样认真地看过秦天,所以他到此刻好象才发现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年轻人,不再是以往可以给他分几颗糖就能哄得他听话做作业的小孩子了。冉龙武张了张嘴,有点不知从何说起,顿了一会儿才笨拙地拍了拍他肩膀道:"秦天,你是我弟,永远是我弟……所以我不相信你会喜欢男的,是不是左文章那混账勾的你?嗯?只要你说声是,老子能弄死他!你跟哥老实说一声?"
  冉龙武的眼神充满希翼,秦天的心却渐渐沉下去,周身冰凉。
  他也知道冉龙武是在为他开脱,可他怎么可能就顺势推舟把责任全怪罪到左文章头上?
  秦天眼里慢慢流露出一丝悲哀之色,嘴巴却渐渐闭紧一语不发。他想冉龙武若知道自己一直暗恋的是他,真的还会把自己当兄弟吗……
  冉龙武盯着他,看他两片嘴唇紧闭象蚌壳似的心头就渐渐明白了,一瞬间他心里充满了极大的愤怒,他不能忘某次带队扫黄扫到一对兔子,其中一人竟是中学的美术老师!当他命令他们打电话叫家属来签字交罚金时那老师全身哆嗦,绝望的眼神象到了世界末日。冉龙武不明白啊,既然是条死路秦天为什么不回头?难道他也想有一朝一日堕落到被人指点嘲笑那种地步吗?!

  第 33 章

  时值年末,公安机关为保社会稳定让人民群众过上一个好年,于是又到了重拳出击打击黑恶犯罪的时候了。
  冉龙武率着大批队员走进起点时正是迪吧里生意最好的时候,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一干男男女女随着舞台上的领舞者甩头摇臀跳得正HIGH,大队警察一进来,立刻坏了这玩乐气氛。
  "警察临检!关音响!开灯!"
  一时间众皆哗然抱怨四起,警察们见怪不怪,各自分头开始工作。
  田经理接到报告立刻从办公室里迎了出来,一见这情形马上露出笑容:"呀,冉队!你们还没下班,真是太辛苦了……"
  冉龙武神情冷峻地拒绝了他的敬烟,"叫你们老板出来。"边说边已往办公室那边大步走去。
  "呃,是是……"田经理唯唯喏喏地跟在他旁边,却心知来者不善。正在那儿迅速地开动脑筋之际,冉龙武已一掌推开办公室的实木门,只见里面左文章正同几个人坐在沙发上悠闲地抽烟喝茶,见他推门而入,便都望了过来。
  左文章一见冉龙武就知道他是奔自己来的,整整衣衫站了起来:"冉队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冉龙武眼皮儿一撩,锐利地盯了他一眼。
  左文章这副人模狗样的样子让他气不打一处来,他觉得这小子肯定是那晚揍还没挨够,不过虽然手痒痒的很想再教训他一顿但他也绝不会傻到当着这么多人揍他的,要收拾他嘛,办法多的是。
  于是冉龙武暗暗冷笑一声也摆出一副官腔来,从副队手上取过一份文件:"快要过年了,为了确保春节安全,市局统一布署,公安机关全面清查网上逃犯并打击各类刑事犯罪,重点排查各种娱乐场所,宾馆网吧,哪,这是通知。"
  左文章静静听他说完,接过通知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淡淡一笑,转手交给旁边的人。
  "冉队放心,我们一定会予以配合,是吧陈总?"
  那被他点到名的人正在认真地看那份通知,闻言抬起头,啊啊了两声。
  "赶早不如赶巧,反正以后二位也要打交道的,不如趁此机会我来做个介绍吧。"左文章说着便将右手微微一摆:"这位是公安处刑侦大队队长冉龙武,冉队;"换了只手又道:"这位是陈玉川,陈总。一小时前我们刚刚签了转让协议,起点的新老板。"
  ……
  从迪吧里出来,左文章坐上车。
  他没有马上发动车子,而是在驾驶座上坐了一会儿。想到刚才冉龙武那精彩的脸色,他忽然忍不住放声大笑,之前受的鸟气一扫而光。
  "冉龙武,傻B!"
  左文章轻蔑而又解恨地骂了一句。想抓他小辫子?哼,想得美!早在秦天喝令他把烟花退还回去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如果要和小警察走得长久,那两人的职业就不能有丝毫冲突,甚至连打擦边球都不允许。所以他开了个不算太亏的价尽快把店盘了出去,准备腾出资金认认真真地投资餐饮业,呵,本来还有些肉痛的,但现在什么都值了,老子卖酒卖菜,你总不能在店里搜出摇头丸了吧。
  左文章得意地笑,但笑着笑着,那笑容渐渐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寡然无味的表情。
  真是的,身边没人分享,斗赢了似乎也没什么成就感。左文章倍感寂寞地摩挲了两下方向盘,把视线投向前方搁着的手机。
  铃声响了几下,那边终于传来秦天没什么精神的声音:"……喂?"
  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光是听到他声音左文章的心都快要化成水了,连带着语调也柔软下来:"是我。嗯……睡了吗?方不方便出来,见个面?"
  那边沉默了几秒钟,就在左文章意识到这个要求也许对秦天来说比较为难而准备放弃时,秦天已一口应承下来:"好。你在哪里?"
  于是一刻钟之后左文章把车开到看守所大门外,秦天上了车。
  左文章没有马上开车,而是先就着车顶灯地细细将他端详了一番。
  短短两天不见,秦天下巴变尖了,神情也变得沉默起来,不象先前那般总带点骄傲的神气。左文章不禁有点心疼,低声道:"这两天没有好好吃饭吗?觉也没睡好?"
  秦天微垂着眼皮,无精打采地道:"没什么胃口。"
  一向好吃吃完还要小猪般满足地哼哼的秦小天竟然说没胃口,左文章越发心疼得不行了,哄宝贝儿子似的道:"那想不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你喜欢吃的。"
  秦天摇摇头,忆起一事,忙道:"你先开车。"
  左文章也知道他担心什么,便嗯了一声,依言发动车子。
  此刻夜已渐深,宽阔的马路上冷清空荡,惟有两旁桔黄色的路灯连起来如一条金蛇,延绵向远方。
  秦天撑头看着前路,这场景让他有些轻微地恍惚。他想起了以前看过的某部电影,片中男女主角也是在这样的夜晚驾着车奔向他们的未来,可是那是一个悲剧结尾,而现实里他和左文章,他们的前路又在哪里呢?
  车子最终在山脚下停了下来。秦天看看窗外,微觉意外。
  "怎么……"
  "我妈的墓就在这上面。"左文章有点惆怅地说。
  一直以来他都有个心愿,就是想带秦天来拜祭一下他妈妈,也让他妈妈的在天之灵看看秦天这个儿媳妇。本以为年前年后是个好机会,但不想发生了冉龙武这件事……此刻两人默默对视了数秒,秦天眼神微微一闪,便不吭声,开门下车。
  左文章有些意外,忙也跟着下去:"……秦天?"
  秦天抬头看了看山上那一片墓地,回头道:"既然都到这儿来了,左文章,我们上去拜一下吧。"
  "……"
  左文章来扫过很多次墓,但说实话,他从来没在这种情况下来拜祭过他妈。
  山上并不黑,沿途都有路灯照明,只是一座座的坟墓难免让人有点渗得慌,左文章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象什么'天黑了,大家出来打麻将'之类的惊悚情景,故作镇定地走在秦天身旁,暗暗佩服这小子真是无知者无畏,胆子真大。
  "左文章,你害怕?"
  左文章一呆,一口否认:"谁说的?!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这话说得好不心虚。秦天不由得一笑,"那你不停偷看我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看……你怎么还没吓得扑到我怀里来?"
  秦天哼道:"死鸭子嘴硬。"
  两人就这样打着嘴仗一路走了过去,说也奇怪,左文章后来就不怕了,他想他身边有秦天——警察这职业最镇邪了,再说他妈也会保佑他的,怕什么?
  "到了。"
  "哦。"
  没来之前秦天本以为以左文章的孝心和他如今的财力,他妈妈的墓肯定十分奢华,但如今一见,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墓地,只是墓前干净一些,两株柏树也比旁边几家来得精神,估计是左文章雇了人专门打理。
  左文章掏出纸巾擦了擦他妈的墓碑,在墓前跪下。
  "妈,这个钟点来看你你肯定吓一跳吧。我带了个人来。"说着回头看了秦天一眼,秦天会意,微微扭捏了一下也硬着头皮跪了,对着墓碑上'徐氏功梅老安人'几个字恭恭敬敬地道:"伯母,我叫秦天,我是——"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因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左文章接口倒接得快:"是我爱人。"
  "喂!"秦天没想到他这么坦白,诧异:"你也不怕把你妈气得跳起来?"
  "对过世的人还隐瞒什么?再说我妈最疼我了,只要我过得好、走正路,她老人家才不会因为我找了个男媳妇生气呢。"说着转过去讨好卖乖地道:"是吧妈?您要保佑我们两个。"
  下山的路上,秦天又重归沉默。
  左文章知道他心里沉甸甸的压着些什么,便故意以一种轻松的语调道:"嘿,秦天,我跟你说个好玩的事儿。"便把今晚冉龙武带人来扫场子的事说了。果然,说的过程中秦天颇有些紧张,但等他听到左文章早就转让了迪吧时他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有点奇异起来,显然没想到他早有打算。左文章趁机握了他的手剖白心迹:"秦天,我知道你不象我孤家寡人,所以家庭压力社会压力都比我大。你矛盾,有时候想退缩,这我也理解。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勇敢一点,跟我一起,去争取……"断断续续地说到这儿,他看了看满山的坟墓,忽然间颇有感触,喉结吞咽了一下才接着道:"我希望以后我们死了,墓碑上刻的也是我们两个的名字,而不是我一人孤零零地睡一处,你却和别的女人睡在一起。"
  这话说得好不凄凉,秦天想象了一下那一幕,不禁心头也有点怪怪地酸楚起来。本来今晚他答应出来确实是有点'和左文章恐怕过不长了就当是最后的疯狂',可现在左文章这么一说,倒弄得他一瞬间既愧又惶,百味杂呈,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左文章,你真是别出心裁……哪有在墓地来诉衷肠的。"
  一句话说得左文章也忍不住笑了,却道:"墓地有什么不好,满山神鬼都是我的证人,我能对世人撒谎,难道还敢欺瞒鬼神吗?"

  第 34 章

  年前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随着市面上的年味越来越浓,一晃眼便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
  除夕夜阖家团圆,秦家自然也不例外。当然了,这个阖家并不包括林海。虽然秦仕贵私心里很希望能两个儿子承欢膝下、秦妈的态度也是不置可否,但林海本人却相当自觉。他牢牢守着他外室之子的本份,宁可在看守所这边一个人过年也不愿意在大年夜这种时候跑到人家家里去碍眼,秦天见他一直推辞也就随他去了。
  说实话,在这件事上秦天更惊异于他妈的大度,对此秦妈嗤然一笑:"什么大度!我只是懒得计较了而已。"
  她感慨地道:"人这一辈子啊,真的很短……有时候早上醒来,躺在床上,我会突然感觉很震撼:什么,我都五十了?!明明小时候一些事就象发生在昨天,怎么一晃眼我就混到了这个岁数?!"
  "所以这么一想,就觉得真的没必要斤斤计较,凡事睁只眼闭只眼,过得去就行了。"
  听她这么说,秦天不由得默然。他认真地审视他妈,发现她是真的老了,虽然年前刚染了头发,但发根处却还是冒出丝丝白色来,一时间秦天的心情复杂极了,一方面自然是有些心疼他妈,但另一方面,却又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试想以他妈现在这种心态,或许有一天真的能接受他和左文章的事也未可知?
  秦天这样惴惴地想着,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便大着胆子道:"妈,我也想叫个人……来咱们家里过年。"
  "谁啊?"
  "……就是左文章。"
  左文章爹妈都死得早,他又没成家,是以现如今孤家寡人一个,逢年过节别提多凄凉了。这么凄凉的处境大大激发了秦妈身为女性的母爱本能,更何况之前她就对左文章留有很好的印象,于是听秦天一说便不无同情地道:"真可怜啊,那你叫他来吧。"
  可想而知左文章接到这消息是多么惊喜,不光是因为这机会难得,更重要的是这次机会由秦天主动争取而来,这是否代表着那一晚他的确打动了他让他终于也肯鼓起勇气跟他一起奋斗了?
  左文章兴奋极了,挂了电话便一头栽进衣柜。
  头一次登堂入室,虽然不是以女婿的身份去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拜见长辈,所以服饰一定要庄重得体。左文章把自己收拾得焕然一新,提着礼物就出门了。
  年三十的下午,天还未黑尽,但过年的气氛已经很浓烈。警察大院也跟其他单位的家属楼一样,各家的窗户里不时传出麻将声电视声。又不知是哪家的小孩,似乎已来不及等到晚上,几个人现在就已凑在一起放起烟花来。
  离秦家越近,左文章越有点小腿抽筋。他站在门口紧张地扯了扯领带,深吸了一口气才定下心去按门铃。来开门的自然是秦天,一打开门看到他一副憨女婿头次上门的装扮不禁露出点好笑的神情。
  "你提块猪肉来干什么?"说着手指戳了戳:"这是痛心肉?"
  "痛心肉是迎亲的时候才送的,这是粮食猪,炒回锅肉最香了。"左文章小声地纠正他,看了他一眼又压低声音道:"好吧,等以后咱俩真成了,我给你爸妈送半扇猪。"
  混账,半扇猪就能换他啦?!秦天作势欲踢,两个人正在玄关小打小闹着便听秦妈也从厨房迎了出来:"文章来啦?"
  "哎,阿姨。"左文章忙收敛了手脚,甜蜜蜜地拜年,又问:"叔叔呢?"
  "在里面看电视呢,来来,快进来坐。"
  一切象做梦一样。左文章之前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竟会这样坐在秦天的家里,同他父母其乐融融象真正的一家人一样吃饭、聊天、看春晚。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在隐瞒了部分真相的情况下发生的,但巨大的幸福感还是包围了他,整个晚上他都飘飘欲仙,一直在笑,笑得秦天一家也受了他的感染,个个情绪十分高涨。
  秦家一家三口,加上左文章,正好凑一桌麻将。于是吃完饭后大家便摆开战场,大家边打牌边听春晚,偶尔吃吃水果点评那么一两句说说明星的八卦……这美妙的天伦之乐让左文章舒坦极了,越发起劲地点炮,牌桌上各种放水,让秦爸秦妈赢得满面红光。
  "这才有点过年的气氛了。"一局终了秦妈感叹:"幸好今年有文章你在。你看吧,秦天迟迟不找媳妇,我们家每年都是三缺一。春晚又越来越难看,所以除夕一点都不好玩,也就看会电视就睡觉,跟平常没什么区别。"
  左文章忙道:"其实不打牌不看电视也可以安排其他活动的。阿姨,你们有没有去上过头香?"
  秦妈呃一声道:"听倒是听说过……不过大晚上的,不好搭车吧?"
  听秦妈这么一说左文章就知道他们没去过了,便笑着道:"现在这个时间外面是没什么车,但是十一点过后,好多人呢。上头香的时候许愿最灵验了,今天我开了车的,叔叔阿姨,待会要不要一起去?"
  秦仕贵今天情绪颇高,不待老婆发话便一拍桌子,兴奋地喝道:"……去!"连他都表态了,秦天母子自然也不会扫兴,当下便都笑说要去,于是大家兴兴头头地打到十一点,整装出门。
  这还是秦天一家头一次在除夕的大半夜出门,想象中外面一定是冷冷清清人影都不见一个,但事实呢,却刚好同这种想象相反,距离目的地越近街面上就越热闹,人头攒攒车流拥挤,到后来竟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
  "车子开不进去了,我们走进去吧。"于是大家又下车步行。
  他们去的这个地方名叫青龙石。十几年前政府在这一带修北山大道,发现一块高达十米的大石挡住去路,本来也是准备炸掉的,但派了两个石匠上去凿炮眼结果这两人回家后都先后病逝,传说是动了龙头的缘故。后又有一个石匠不信邪,准备去打,可架子还没搭好就从上面掉下来摔断了大腿,之后便再也没人敢打它主意,连施工方都修改了设计图把这块大石圈在马路中央当作一个独特的风景,本城的老百姓们认为这石头很'神',于是一到初一十五便赶来朝拜,过年这种时候更是车如流水马如龙,马路两边卖香烛的摊子都排出去老远。
  秦氏一家惊叹于在大年三十的晚上竟有这么多群众不在家里看春晚,而在他们惊叹的当儿,左文章已经买了一大包香烛红绸挤过来,"来来,我们都去拜拜。"
  秦妈看到他手里拿了一根长近两米的高香,不禁骇笑:"你……你这是要许多大个愿啊?"
  左文章笑:"阿姨,我就求个姻缘而已。"说着似有若无地瞟秦天一眼。
  "求姻缘啊……"秦妈被他触动了,便推着秦天道:"秦天,你也去拜拜。"
  "妈……"秦天啼笑皆非。他觉得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好吗,老百姓们把它神化了。可尽管是这样认为,最后却也还是没办法地跟着他们挤到那青龙石前,合掌拜了几拜。
  许完愿左文章又是披红又是添油,看上去诚心极了,他那根高香也是鹤立鸡群格外醒目。秦天看着他不禁有些好笑,好笑之余却又有一些莫名的思绪,他想这个人真的是在很虔诚地祈祷呢,早知如此……他有点儿后悔自己刚才那不甚认真的态度了。
  四周的人越来越多,还有香客不断地往这边赶来,秦妈道:"人太多了,上完香我们就回去吧。"于是几个人挤出人群,秦天和左文章的手被熙熙攘攘的人潮挤到了一起,这本来只是意外的接触秦天也没往心里去,但左文章忽然手掌一翻牵住了他。秦天吓一跳,飞快地去看父母,却见秦爸秦妈正挤在前方,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幕。
  秦天松了口气,责怪地瞅了左文章一眼。左文章微笑一下,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一瞬间秦天沉默下来,心里既甜蜜又心酸,还有一丝小小的惆怅以及冒险的快/感,他想什么时候,他们能真正的在大庭广众下牵手又不被世人侧目就好了。

  第 35 章

  吃吃喝喝,走走亲戚,似乎还没玩够年假就宣告结束,一晃眼到了初六,各单位又要开始上班了。
  当然,以上作息时间只针对秦天他们。对秦爸秦妈这个年龄阶段的人来说,春节还远没有结束,他们每天的活动仍然是走东家、串西家,吃饭打牌嗑瓜子,而这一天,轮到在冉龙武家聚会了。
  说是冉龙武家,其实是冉龙武的父母家。老邻居们以前住在看守所时就走得很近,这亲近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一方搬了家就疏远,尤其退休后大家的时间都多起来,越发常常碰头约出去玩,有事没事也会打个电话,于是在牌桌子上大家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聊到自家子女身上了。
  "秦天和龙武……这哥俩最近没闹什么矛盾吧?"
  听冉妈这么一问,秦妈有些诧异。
  "他们为什么要闹矛盾?"
  冉妈迟疑了一下,就跟她说了那晚有人在三楼楼梯间打架的八卦,听得秦妈心头好不惴惴,连打牌都没什么心思了。
  "没听秦天说起这事啊,是……什么人在我们家门口打架?"
  "我也不知道,听着那声音挺象秦天和我们龙武的,但后来我问他,龙武又说没这回事。我想也是,他们哥俩儿怎么可能打架呢,可你看今年过年,秦天都没到我们家来……"
  秦妈心头咯噔一下,忽然想起冉龙武也没象往年一样来拜年,难道两兄弟真的因为什么事翻了脸?
  要想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好的办法当然莫过于直接向当事人求证,但鉴于秦天和冉龙武都不在这边,秦妈只得找了个折中的途径:去问林海。
  "呃……"林海显然没想到那事会传到秦妈耳朵里,一时露出点不知所措的神情来。他少年早慧,其实很多事都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只是嘴上不说。那晚那三人闹出那么大动静,楼上楼下都惊动了,更何况他只隔着一扇门?所以对那晚的事他其实是隐约意识到了一点什么的,但因为知道兹事体大才守口如瓶,这会儿对着秦妈他自然更不会说,便只是摇头,推说都睡觉了,也不是很清楚。
  问不出个所以然秦妈颇有点失望,但同时却更不能放心。要知道秦天和冉龙武都是知分寸的成年人,一向要好得跟亲兄弟似的,哪怕是因为都喝醉了也不可能打起来,那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起了冲突?
  几天后,秦家的厨房里。黄木菜板上铺开碧绿色的韭菜,随着菜刀有节奏地细细切过,一股韭菜的清香味儿顿时四下弥漫开来,引得秦天和左文章两人都深深吸气:"唔,好香啊……"
  "香吧?"秦妈系着围裙,不无得意地笑,一边切菜一边对左文章道:"秦天啊,最喜欢吃韭菜馅饺子了,还一定要这种本地的细叶韭菜。以前有一次吧,我上完班回来累死了,他偏缠着要我给他包饺子,人家面房饺子皮卖完了他就买几斤面粉回来要我和面擀皮儿,唉,我都搞不懂,他一个南方人,怎么会这么喜欢吃饺子?"
  听了秦妈的吐槽,左文章暗暗记下秦天的喜好,手上却不客气地拍了他屁/股一记:"怎么那么不懂事?就知道吃?"
  秦天白了他一眼,厚着脸皮反问:"妈,那年我几岁?"
  "记不清了,十一二岁吧。"
  "就是嘛,那还是小孩子,当然不懂事了。"言下之意,现在他已经长大了。
  秦妈嗯了一声,故意道:"我看啊,你现在也没多懂事。要不为什么不快点找个媳妇,让你妈早日喝上媳妇茶?"
  "哎呀妈,现在婆媳问题可多了,我晚点结婚,你还少生几年气。"
  "胡说八道!"
  秦家母子斗嘴的当儿左文章便站在一旁笑,笑得颇有那么几分心虚。幸好秦妈没注意到这一点,手脚麻利地和完馅便端到外面桌上。
  此时不表现更待何时,左文章忙道:"阿姨,我来帮你。"洗了手也坐过去。秦妈看他的手势便知是熟手,满意之余见自己儿子仍是一副等着吃的大爷状,便忍不住数落起秦天:"你看你,爱吃的东西自己又不学,等以后我死了看谁给你做。"
  秦天嘴巴一翘,切一声,左文章忙赔笑道:"有我呢,阿姨,秦天想吃什么我做给他吃。"
  "哎,那怎么同。你要是他女朋友还差不多。"
  "呃……"左文章同秦天对视一眼,尴尴尬尬的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他总不能说'我是他男朋友'罢?
  好在秦妈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一边包饺子一边兴致勃勃地对他讲起秦天以往关于饺子的糗事来:
  "……不要命似的,吃了七十五个。吃完都走不动路了,只能扶着墙一步步摸到沙发边上慢慢坐下……"
  左文章骇笑:"七十五个?!这样的?"
  "可不是吗,你说他是不是猪。"
  "喂!"秦天抗议,"我那时正在长身体,发育期!"想了想又不服气地嘀咕一句:"再说又不是我一个人那么能吃!"
  秦妈道:"对,还有冉龙武冉家那孩子。哥俩儿跟比赛似的,结果吃完双双都瘫在沙发上,涨得不能动了。"
  左文章快笑抽了,秦妈嘴里的秦天如此鲜活,他真羡慕啊,冉龙武能拥有同秦天一起长大的时光,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大概就是恨不相逢少年时吧。
  "阿姨,您再说说他的糗事,我爱听这个。"
  几个人正和和美美地边说笑边包饺子,门铃忽地响起来,秦妈打住话头,笑道:"龙武来了,秦天,去开门。"
  "……"秦天没有动。事实上他被他妈这句话给弄懵了,顿了几秒才不知所措地道:"妈你,你叫了他来?"
  "是啊,怎么?"秦妈没觉得有啥不对,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叫过来吃顿饺子也很正常吧。
  见她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秦天不由得吸一口气,越发不知怎么办才好了。他求助地看了左文章一眼,但左文章也是一副措手不及的样子,显然,这变故来得太突然,他们两人都毫无准备。
  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两人都知道避无可避,只能面对。秦天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前去开门,一开门,外面站着的果然就是冉龙武。
  话说冉队是抱着同秦天和解的心情而来的。上次冲动之下打了那一巴掌他冷静下来后也很后悔,只恨没个台阶下,这次秦妈叫他过来吃饺子,简直就是上天赐予的一个大好机会,所以他兴冲冲地就过来了,此刻门一开见到秦天,冉龙武脸上露出点儿讪讪的神情来,不甚自然地招呼道:"嗨……"
  秦天心虚又慌乱地看了他一眼,他不敢想象待会冉龙武一进屋看到左文章会是什么反应,现在事情的发展方向已完全不是他能控制的了,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恨不得此刻在屋子里的人任中有一个消失掉才好。
  "秦天?"
  他这样明显的心虚眼神,是个明眼人都会怀疑了,更何况冉龙武这个刑警队长。他狐疑地看住他,正待开口相问便听秦妈在屋里扬声唤他:"龙武啊,快进来坐。"
  冉龙武忙应道:"哎,好。"笑容满面地转了过去。
  一过去便看到秦妈旁边坐着的那人,一瞬间室内电闪雷鸣晴天霹雳!冉龙武差点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左文章?左文章居然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出现在秦天的父母面前,甚至还俨然不是外人似的帮忙包饺子?!
  冉龙武全身的血液都轰地一下燃烧了起来,瞬间他明白了为什么刚才秦天会现出那种做贼心虚的表情,他好大的……胆子!!
  冉龙武紧咬一下牙关,回头锐利地盯了秦天一眼。他眼里承载了太多的怒意,以至于秦天脸色惨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情不自禁就流露出一丝乞求的神情,微不可辨地轻摇了一下头。
  打破三个人之间僵硬气氛的是秦妈,老人家好象并没发现他们之间波涛暗涌,热情地笑道:"龙武,坐呀。怎么,你不认识文章?"
  冉龙武还没开口就发觉秦天一只手从后面揪住了他,隔着厚厚冬衣他都能感觉到那只手冰凉彻骨以及轻微地颤抖,而被秦妈提及的左文章也正紧捏着张饺子皮机警地盯着他,仿佛一有不对就要跳起来一般。
  ……
  冉龙武最终深吸了一口气,把视线从左文章脸上移开。"……认识。"
  "哦?那就好,都不是外人嘛。"秦妈笑着张罗:"那你们先聊会儿,我去给你们煮饺子。"
  倘若是平常,左文章早就抢着去干这份活了,但现在、此刻,他们三人都巴不得秦妈不在这里才好。等她前脚一进厨房,冉龙武的脸色跟着就阴沉了下来。他对秦天从来没有这么浓重的失望过,以至于他已经不想骂他打他说服他了。他扯下秦天揪着他衣服的那只手,转身盯住他的眼睛:"秦天,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
  那天冉龙武没有留下来吃饺子,说完那句话他就走了,与秦天擦身而过。而他的态度让秦左二人的心情也变得糟糕起来,饺子是什么味道都没有品尝出来。
  同时被影响的还有秦妈。虽然秦天当时有掩饰地说冉龙武是临时有案子才走的,但这种理由并不能完全取信于她。
  就算真是出了大案子但难道冉龙武连来厨房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他从来不是那样没礼貌的人。再联想到他进来时那有些奇怪的氛围,秦妈有些担心,她想这两兄弟不会真的因为什么他们大人不知道的事闹翻了脸吧?
  当天晚上,秦天和左文章走后,想思不定的秦妈又主动给冉龙武打了个电话。这次她没有绕圈子,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他:"龙武,我们秦天是不是做错什么事让你生气了?"
  "没有,阿姨……"
  "阿姨不信。没有你中午干嘛突然走了?阿姨得罪你了?"
  "没有没有……"
  在接这个电话之前冉龙武本来是打算把这件事瞒下去的,因为他觉得无论如何,这个秘密不应该由自己来捅破。
  可是他也真的是憋了很久憋得有点痛苦了,他想不通秦天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不肯回头,甚至现在还变本加厉地让左文章登堂入室。如果他这个做哥哥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不能把他拉回正途,那让他的父母出面呢?血缘亲情的力量是不是更大一点?
  这么一想冉龙武就有些忍不住了,但他到底没办法让自己说秦天的不是,只能把所有矛头对准左文章——事实上在他心里,本来一切就是左文章的错。
  "阿姨,不关秦天的事,主要是那个左文章……"
  "左文章他怎么了?哦,你跟他不对盘?"秦妈笑了一声,心情放松下来。
  冉龙武苦恼地喷了口气,沉声道:"不是因为这个。阿姨,那左文章是个变/态,他……他喜欢男人!"

  第 36 章

  话筒那边传来一声极之惊讶的低呼,这低呼提醒了冉龙武,他也担心自己话说过了引得长辈着急,因此连忙又此地无银地补充一句:"当然,我不是说秦天一定跟他有什么。但那人一直上赶着跟秦天做朋友,我总觉得跟他走太近了……对秦天很不好!"
  冉龙武自觉这一番话说得含蓄而克制,他想大家都是聪明人,所谓响鼓不用重捶,秦妈肯定也能听出他话中强烈反对的意思吧。
  的确,这一番话在秦妈心中引起了掀然大波,她连是怎么挂的电话都不知道了,只震惊而茫然地想:左文章喜欢男人?是同性恋?那自己儿子还跟他走那么近,他们两个倒底是单纯的朋友还是——想到这秦妈就倒抽了一口冷气,掩着嘴不敢再深入地想下去了。
  整个晚上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充塞了各种各样的念头,一会儿是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怪不得左文章送那么多东西来巴结;一会儿又说服自己应该相信自己的儿子,也许他们真的只是很单纯的朋友也不一定,要知道秦天从来不是那种女里女气的娘娘腔,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也从没见他有过那种倾向,所以他不可能跟左文章是那种关系!
  一定,一定只是左文章单方面地在追他而已,刚冉龙武不是也说了吗,是那个人上赶着的……
  想到这儿秦妈心里略微安定了一些,也能生出那么点'连男人都喜欢我儿子'隐隐的自豪感。可当然了,这种自豪和夸耀都要建立在秦天不曾动心的基础上,所以秦妈思绪游荡了半天,最终还是回到了那个无法回避的问题上:万一,万一他们真是那种关系怎么办?!
  秦妈呆呆地想着,忽然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一个女人,一生中所能依仗的不过也就是爱护她的三个男人。小时候是父亲,结婚了是老公,老年之后便是儿子。秦妈想着自己这一生,越发悲从中来。她父亲在她年少时过世,老公出轧搞出一个私生子,夫妻情份早就没有了,现在只不过是大家都老了所以作一个伴而已。秦天是她生活中惟一的希望,如果他真的和左文章搅在了一起……那她怎么办?她还有什么盼头?
  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在没有通知秦天的情况下,秦妈来到了看守所的旧房子。
  她来得尚早了些,秦天还没下班,林海也还没放学,家里安安静静的一个人都没有。秦妈在这熟悉又陌生的房子里站了一会儿,感觉有点儿茫然:在她不在的这段期间,秦天的生活里究竟发生过一些什么事?
  作为一个母亲,她并不想无根据地怀疑自己的儿子。所以秦妈努力说服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等秦天回来好好跟他谈谈一切不就清楚了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秦妈便暂时放开了怀抱,同这世上所有的妈妈一样开始帮儿子收拾起房间来。
  秦天现在住的是他们两口子以前的卧室,里面的摆设布置并无改变。秦妈仔仔细细地收拾着,床头柜里的东西分门别类,衣柜里的衣物也重新整理。当她意识到之所以这么仔细其实潜意识里就是想发现一点什么东西时,秦妈不禁停了手,半晌发出一声苦笑。
  秦天青春期时她都没有做过这种事,怎么现在反而越活越回去了?再说她又指望着能发现什么,避孕套还是别的男人的衣物?
  索然无味地合上衣柜门,秦妈有点疲倦地在床边坐下。她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想了些什么,仿佛只是一愣神的工夫,暮色便渐渐从窗口涌进来,天黑了。
  秦妈叹口气,正准备打起精神去厨房做饭便听门锁一响,却是有人回来了。
  "还是家里暖和啊。"随着客厅灯光亮起,秦天感慨的声音也响起来,"怎么都开春了外面还这么冷,手好僵啊。"
  秦妈愣了下,本能地咽回招呼,心中狐疑不定:秦天这是在跟谁说话?
  仿佛是意料之中,又象是在意料之外,左文章带点责备的声音随后响起:"谁叫你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待会儿做水煮肉片,你多吃点发发汗。"接着便听从塑料口袋里取出东西的悉悉窣窣声,估计是在收拾买回来的食材。
  "林海不在吧?今天又有晚自习对不对?"
  "是啊,就我们两个。"
  秦妈越听越有些心惊,刚刚这几句对白不知是不是她心理作用,总觉得平淡中带着点不可言说的亲昵,远远超过了朋友之间。她还想再听下去,但说完那句外面却一点声音也没了,秦妈不由得心头咯噔了一下,微微偏头向外张望,而这一望可真如晴天霹雳,她宁愿什么都没有看到!
  桌边那两个人在安静又温情地接着吻,左文章只扭转了头,还保持着从口袋里取东西的姿势。这样一个嘴唇微微碰触浅尝即止的吻,结束时两人只是分开了嘴,还互相凝视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脸,整幅画面在外人看来无疑静谧而美好,可对秦妈来说,却只觉呼吸急促,眼前阵阵发黑……
  软倒的身子终于砰一声撞到门上,秦左二人瞬间转头望来,于是一瞬间,他俩的脸色也白了……
  "妈!"眼看着秦妈软软滑倒,秦天一个箭步冲上去,及时扶住了她。
  他心中慌极了,慌得都不知该打120还是直接送医好,幸好身边还有个左文章,大概是以前就有照顾病弱母亲的经验,左文章的反应很快,他几乎是跟秦天同时冲过去扶住了秦妈,查看了一下便简短道:"只是厥过去了,没什么大问题。"说着抱起秦妈放到床上,利落地解开她颈口处的两颗扣子以便呼吸。
  秦天跪在床边,不停地帮他妈顺气:"妈,妈……"他声音有点哽咽,□被撞破让他既惊又愧,而目睹一切晕厥过去的母亲更让他难过之极,试想他妈如果因为这件事而有了个什么好歹,那他怎么对得起她?
  左文章退后一步,让出床边的位置默默看他。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秦妈这么大的反应,醒来后他和秦天是不是就要被迫分开了呢?想到这个他就觉得满嘴发苦,很想抽支烟定定神才好。
  在秦天的呼唤下秦妈终于吁了口气,悠悠醒转。一时间秦天好生紧张:"……妈?"左文章也下意识地手握成拳,等待着秦妈的发作。但秦妈醒过来,视线只在他们两人脸上扫了一遍便扭过头痛哭起来,哭得秦天无所适从,求助地地看左文章一眼。
  左文章沉默了一下,屈身也到床边跪下:"阿姨——"只说了这两个字便见秦妈整个身子都转了过去,哭得更大声了。
  这无声的拒绝令秦左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看样子,秦妈这会儿是听不进去什么了。
  最初的惊慌愧悔之后,秦天这会儿也慢慢冷静了下来。他微摆一下头,示意左文章先走,左文章懂他的意思,也深深明白自己留下来只会越发让秦妈痛苦,但说实话,他真不愿意走啊,他看着他,满腹话语却又欲言又止:秦妈在这儿,说什么都是不适宜的。
  左文章最后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出去了。离开的时候他有种很深的挫败感,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不得不回避让秦天一个人去面对他的亲友了。
  听着外间门关上的声音,秦天心里象被一只无形的爪子揪了一下。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左文章,而是把注意力转回到他妈身上来,眼前的秦妈,才是他急需争取谅解和理解的。
  听见他妈的哭声小了一点儿,秦天忙往床前凑了凑:"妈……"
  秦妈转过身来,红着一双眼睛:"秦天,你这是要绝我呀!"

  第 37 章

  在秦天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来没让他妈为他这么悲愤伤心过,更不用说说出'是在绝她'这种重话,于是一瞬间秦天的眼眶也红了,哽声道:"对不起,妈,对不起……"
  说这句话时秦天真有点万死不能赎其罪的心情。他并不想象某些年轻人一样,为了一个男人或女人就跟父母抗争到底仿佛二十几年养育之恩都及不上他们那伟大的爱情。他也想顺他们的意,可如果那样,他失去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左文章,还有他后半生的生活方式以及真正的自我了。
  "你,你们不是认真的是不是?"秦妈泪眼朦胧抽噎着问:"你还是要结婚的吧?啊?"
  看着妈妈期盼急切的眼神,秦天不由一顿,眼神变得痛苦而犹豫。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应该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只要他说他只是鬼迷心窍,或是好奇跟左文章玩玩,那他妈心里都会好受一点,一定会原谅他的。可是啊可是,他就是没办法违心地说出那个'是'字,甚至于心里还闪过一个这样的念头: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他妈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还不如直接跟家里坦白……
  他没有马上回答秦妈心里已然发凉,此刻又见他眼神游移一阵后忽地把视线调了回来——真是知子莫若母,秦妈不待他嘴唇抖动着开口已明白了那问题的答案,不禁又哇一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打他。"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秦天心里难受极了,含着眼泪道:"妈您别伤心,我还是会孝顺您的,我……我只是不能让您抱孙子了,可还有林海呢?"
  他不提林海还好,一提秦妈更怒了,瞪着泪眼直直质问:"他是我儿子吗?!啊?他是我儿子吗?!"
  一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竟有着这样难以启齿的毛病而那女人的儿子却品学兼优恐怕日后更得秦仕贵的意,秦妈顿觉一阵急怒攻心。秦天见他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又一把捂住胸口顿时也被吓住了。"妈?妈!"他脑子里闪过一个恐怖的念头:不会心脏病犯了吧……这念头让他不敢怠慢,连忙背起他妈就往外冲。
  此刻左文章正坐在车里抽着烟满心伤怀,叹了口气准备发动车子之际,却见秦天背着秦妈冲了出来,他慌张得甚至都没有看到他的车而是直奔大门口,左文章心中咯噔一下顿知不好,忙探头出去叫一声:"秦天!"
  两人火速将秦妈送到医院,医生在里面检查的当儿,两人在外面也是各怀心思满心紧张。
  因医院不准吸烟,左文章只能咬着指节等待。这个时节任何安慰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所以他看秦天几眼,也不想说出'没事的'、'别担心'之类的安慰词。秦天坐在长椅上低着头,两只手紧紧掐住大腿。他很害怕,因为心知秦妈这个年龄正是许多老年病初现端倪的时候,平时看着固然是好人一个,但指不定什么事儿就触发了病根。如果他妈真的因为他而生了大病,如果她要求他结婚生子回归正途……那,他怎么办?左文章又怎么办?
  经过一番漫长的等待,终于医生出来了。这短时内也看不出是什么明显的毛病,所以医生建议最好让秦妈住院观察几天,做个全身检查。
  一个人住了院,亲朋好友自然要来探望。秦家虽然亲戚不多,但秦妈的好友却不少,这些好友里既有一起搓麻的牌友,也有晚上跳坝坝舞的舞友,其共通点就是大家年龄相近,颇有共同话题。
  对于秦妈这次毫无征兆的住院,人人都觉得很意外,探病时难免问起是怎么回事,自然了,秦妈不可能说出实情,便只虚弱地笑了笑:"年纪大了,说不准……"
  秦天此刻正在一旁削苹果,听了这句明显是掩饰的话顿时眼神儿微微一溜,别有一番感触。
  上次看到他妈是包饺子那天,他妈刚做了头发,精神饱满,一件大红色毛衣映得椭圆的脸上气色极好,可就这几天的工夫,她象是足足老了十岁,血色仿佛都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肤色晦暗一脸病容。而对于这些显著的变化,身为人子的秦天怎么可能一点内疚都没有?
  "什么年纪大了,你有我大?你呀,就是闲出来的病。有个孙儿给你带你就什么病都没有了!"
  泼辣麻利地说出这句话的是秦妈老友之一。这位阿姨膝下也是个独子,前两年儿媳妇进门,跪下敬茶时十分懂事地说了一句:"妈您放心,以后我一定会照顾好凌凌。"
这种话别说当婆婆的听了老怀大慰,在场那些当妈的又有哪一个不点头称许?秦妈当晚回来就对秦天叹息着说了:"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找个这么懂事的媳妇啊?"时间一晃到了今年,秦天还没让他妈如愿,那边又添子加孙了,这阿姨每天兴兴头头地带小孙子,累是累,但活得格外带劲,所以她觉得秦妈的病啊,肯定是找不到人生目标所致!
  秦妈苦笑一声:"靳大姐,你是有福气的。我……"她想说'我恐怕没有那个命',但说了个开头已经心头一酸,顿时掉下两滴泪来。
  "哎呀你看看你!"几个人连忙又说话宽慰她,"什么事这么想不开,刚医生不是说了吗,叫你凡事看开点,莫钻牛角尖……"
  说话声中秦天悄悄地退了出去,隐约听到他妈哭诉一句:"我死的心都有了啊……"
  来到长廊尽头,秦天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这两天他真有些心力交瘁,身为人子的孝以及面对自我的忠让他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忠孝难两全。秦妈说她连死的心都有了,其实秦天也有同感,比如此刻他脑子里就有这样一闪念:跳下去就不用烦了!可是他知道,这念头不对,所以他最后只点了一支烟,木然地对着底下花园发呆。
  医院的花园满目青翠,可这美景却并未入他眼。秦天脑子里乱极了,有各种各样的画面和念头走马灯似的转个不停,而渐渐的,这些画面念头都具体化成了一个:左文章和他妈,到底他应该选择哪一个?
  选择无疑是痛苦的,可同时也是无法逃避的。秦天纠结得连夹烟的手指都微微哆嗦起来。
  "秦天。"身后低沉的声音让他微震了一下,急不可待地转身,却发现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他预料中的那一个,秦天没有掩饰他眼中的失落和放松,微微顿了顿才强颜招呼道:"哥……"
  冉龙武看了他一眼,心里亦很矛盾。秦天瘦了,看样子这两天也不好过。至于秦妈,说实话冉龙武也没想到秦妈会气得住院,但他绝不肯承认自己做错了,他固执偏执地认为,等秦天日后娶妻生子幸福美满的时候他一定会感激他们现在拉了他这一把的。
  "阿姨好点了没有?"
  秦天答非所问地哦一声:"她在病房里,你进去看她吧。"
  "好,那一起进去?"
  秦天犹豫了一下,说实话,他真怕面对他妈的眼泪和那悲痛欲绝的样子,那简直就是一把刀,在生生地凌迟他啊。
  "我,我想出去一下。"
  "嗯?"冉龙武眼里厉光一闪,但秦天说完那句话,整个人反倒安定了下来,慢慢道:"我想去见见左文章,跟他……说几句话。"

  第 38 章

  冉龙武脸色略微缓和了一下,秦天这坦然的态度让他认为此去或许是和左文章谈分手,所以他觉得说清楚了也好,便未多加阻挠,算是默许了。
  于是秦天从医院里出来,没有乘车,而是一路走着去找左文章。走得也不快,因为他想趁着这段路程让自己再想想清楚:一定要二选一吗?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他一路走一路想,脑仁儿都想疼了也没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而左文章的家,却已经到了。
  左文章近日也有些心事,其症结自然是秦妈。他知道,秦妈病得越重秦天的压力就越大,而秦天压力越大,他俩的关系就越危险。所以当他看到秦天开门郁郁走进来的时候,左文章心头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地按熄手里的香烟站了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秦天不由得轻轻叫了一声:"左文章……"这一声饱含了委屈伤心和不舍,秦天过去就把左文章给抱住了。
  左文章心一沉,侧头看他。隔着厚厚的毛衣也感觉到肩头一阵湿意,意识到这湿意由何而来,左文章心里顿时打鼓似的跳了起来,他下意识也配合地伸手搂住怀里的人:"怎么了秦天?是……阿姨情况不好了吗?"
  秦天呜咽着摇摇头,左文章一转念心道也是,秦妈若真有个不好的话秦天哪里还顾得上到他这儿来。但一口气刚松下去又很快揪了起来,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不是因为秦妈,那秦天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伤心?
  突然间他想到一个可能,左文章顿时不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了,他只觉得心很慌嘴很干,要努力舔几舔润了润才能开口说话。
  "秦天……不如你先躺下休息一会儿?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我先给你倒杯水。"
  倒水的当儿左文章感觉到秦天的视线在追随着他,而秦天的眼神越悲伤留恋,左文章的心就越往下沉。在江湖上打滚了这么多年,如果他连这点察颜观色的本事都没有,那他也真是白混了。秦天这是……要舍弃他了吗?
  端着杯子回到秦天身边,虽然心里起伏不定左文章却还是强端着一脸平静。
  "……喝水。"
  秦天接过,却只握着杯子久久沉默。他象是怕冷,又象是不知如何开口,过了好一阵才猛灌了一口水,突兀而又似豁出去地道:"左文章,我们再做一次吧。"
  ……
  也许是因为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对于秦天这反常的提议左文章心中居然出奇的宁静。
  他先镇定地点燃了一支烟,脸上神情不辨喜怒。在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稳了稳情绪之后才转头问他一句:"最后一次吗?"
  "……"
  秦天嘴唇微微抖动着不答。要亲口承认这一点未免太残忍,再者左文章这平静得出奇的态度也让他觉得这搞不好是想抽他的前奏……所以虽然秦天确实是抱着做最后一次好好告别的念头,但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左文章见他耷拉着耳朵,便含义不明地笑了笑。
  "秦天啊,你要是往常这么说我自然求之不得……可今天,今天我还真不想做。"左文章说着便垂下眼皮儿下死力把烟头拧熄。"我求的是一辈子。如果吃完这顿就没下顿,那我宁可不吃!"
  这话说得有点儿重,完全没给他留面子。秦天听着,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愧意。
  一直以来左文章的态度都坚定而明确,他要的是长长久久的关系。那晚在公墓他向他告白时秦天确实被他打动了,也下定决心要跟他共同走下去,可是这决心才下几天,一横生枝节,他就想打退堂鼓了。
  这样轻易就动摇会被他轻视吧,就连自己也觉得……
  秦天不由得生出些自我厌弃的心思来,用手挡住大半个面孔。
  见他这么烦恼而痛苦,左文章因恼怒而硬起来一颗心不由得又渐渐软了下来。他诚然有些生秦天的气,但看到他这个样子,又哪里还气得起来,倒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一声:真是老子命里的魔星!一边这么恨着一边就忍不住趋身过去将他用力抱住,"秦天……"仿佛要以这种方式传递给他坚持下去的力量。
  秦天被他这么一抱,那委屈的眼泪就跟着流下来了。他也想干脆一点,果决一点,可真的好难选。左文章固然很重要,但那一头是自己的妈妈啊,生他养他的妈妈啊。
  秦天眼中不禁浮现出泪光,慢慢道:"我,我过来的时候,看到路上有一对母子……"
  当初他妈妈也是那样待他的吧,抱着他呵护他,惟恐他冻了饿了照顾得无微不至,她把他从一个呀呀学语的婴儿抚养至成人,可他呢,他回报了什么。明知道婚姻生活已让她失望,明知道自己就是她生命中惟一的亮光,所以他怎么忍心再去雪上加霜。
  左文章无言以对。
  其实他也想过,如果他妈还活着,那他是不是也会象秦天这么为难?自己一直叫他要坚持要坚持,可其中是不是也有点站着说话腰不疼的成分?
  这念头只在左文章脑子里一闪就被他迅速放弃了。秦天本来就已不够坚定,如果连他也开始这样自我剖析自我怀疑,那他们的希望无疑更渺茫。
  "听我说秦天。"左文章吸了口气,尽量用一种可靠而权威的语气,"这是一场持久战。你妈的思想不会这么快就转变过来,可是你要相信一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我们自己能稳住,有足够的时间做他们的工作,我相信你父母总有一天会同意我们两个的。"
  "……真的?"秦天抬起头盯着他,轻声地问:"你真这么想?"
  左文章心里微微打了个绊儿,因为他在秦天的眼睛里看到了怀疑。他用无比肯定的眼神用力点了点头,但这份信心真的就传递到秦天心里了吗?左文章心里,也没什么底……
  无独有偶,在左文章给秦天打气的时候,秦妈也正在病床上眼泪汪汪地跟冉龙武商量着怎么才能把秦天从那条邪路上拉回来。
  自己的儿子跟男人搅在一起,这种事如果传出去秦天这一辈子的名声前途也就完了。所以秦妈一直苦守着这个秘密,没跟任何人说过她生病住院的真正原因,就连秦天的爸爸秦仕贵也被蒙在鼓里。
  可显然,冉龙武是个例外。他是第一个知道秦天和左文章关系的人,也是第一个提醒她要她注意的人,所以秦妈无比信任他,她想如果说这世上还有第二个同她一样是为秦天好而希望将他拉回头的,那也就是冉龙武了。
  此刻病房里已没有外人,所以秦妈不用再掩饰她的痛苦焦虑和伤心,她抓着一卷滚筒纸不停地擦拭眼泪,哽咽着问:"龙武,你说这怎么办才好?"
  冉龙武的神情亦有点儿沉重,他先安慰秦妈一句:"阿姨你别急。"一边说一边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思路,首先他肯定一点,就是秦天这个人,是吃软不吃硬的。
  也许是因为此刻他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所以冉龙武这会儿看事情看得格外清晰。他是刑侦大队长,善于洞悉人性的弱点,此刻把秦天当成犯人来分析,立刻清楚地认识到喝骂吵闹等强硬手段用在他身上都没有用,说不定还适得其反把他逼到了左文章那一边。对秦天这样性格的人来说,母亲的眼泪或许才是最有效的武器。
  当然,他也不能明着跟秦妈说'你哭给他看',只能委婉地分析秦天的性格,示意秦妈好好说、好好劝,尽量动之以情。要知道秦天心很软的,又一贯孝顺,没准儿就真的回头了……
  冉龙武这些意见对秦妈来说真是太宝贵了,难得还分析得头头是道句句中肯,是以秦妈听着听着便顾不上哭了,倒不住点头。
  "这几天我也想了一下,但我想不通啊。"秦妈也跟他讲了一下她的想法:"秦天从小跟女同学的关系还可以呀,有来有往,念书的时候我还担心他早恋,我想不通他怎么现在就不喜欢女人了……你说这个男女阴阳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两个男人……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冉龙武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阿姨,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我觉得秦天啊,可能是那种双。"
  "什么双?"秦妈没听懂。
  "就是双性恋。男女皆可的那种。"
  冉龙武觉得这种人呢,就象站在一个三岔路口上。虽然有可能走上一条歪路,但也有一半可能能走上一条正路。秦天以前很正常,从来没出现同性恋的迹象,所以冉龙武相信秦天完全可以回归娶妻生子的正途,他现在这种状况只不过是在没有女朋友的空窗期被左文章引诱了,如果给他一个合适的女朋友,大家处处再加上一点家庭的压力,说不定就能把他扳回来。
  "哦!你也觉得给赶紧他找个女朋友比较好吗?"秦妈闻言有点小小的激动,显然冉龙武这提议暗合她的心思,两人可谓不谋而合。
  于是两人便就着这话题深讨了一番,一致觉得可以广撒网多捞鱼,秦天一个看不上就给他两个,两个看不上就给他第三个,总有一个合适的。只要他答应和其中一个处了那就赶紧趁热打铁,尽量早点把婚事办了,男人一旦为人夫为人父之后责任心就会更强一些,也会明白孰轻孰重,如何取舍,到那时,秦天即使曾经有怨,也会懂得他们现在这一番苦心的。

  第 39 章

  秦天回来时差不多正是吃晚饭的时分,冉龙武已经走了,病房里只剩下秦妈一个。
  秦天略微有些心虚地瞟他妈一眼,"妈,吃饭。"边说边把手里提着的保温盒放到床头柜上,取出里面一碟碟的饭菜。
  今天的晚餐丰富而又营养,甚至还有小半罐鱼头汤。秦妈本来没觉得有啥不对,但喝了一口,立刻有所察觉。
  "这是哪来的?"
  "……外面买的。"
  这明显是撒谎,外面馆子里的鱼汤能熬得这么酽这么香?秦妈不由得叹了口气,把汤往床头柜上一放,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妈……怎么了?"
  秦妈和冉龙武谈了一下午,颇有豁然开朗之感,所以此刻她明知道这汤是左文章的作品也没有发作,倒颇有耐性地道:"你替我谢谢他。不过没用的,我不会领他这份情,也不会同意你们两个的事。"
  秦天没想到他妈敏锐若此,只得低下头去,一声不吭。
  秦妈微侧了个身看着他语重心长地道:"秦天,不是妈古板固执。如果这是看电视,那我也会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管那么多做什么噢'。可是这不是电视剧,你是我亲儿子啊,所以妈看问题的思路就不一样了,想得又要更多一点。你有没有考虑过以后单位同事怎么看你?逢年过节别人带老婆孩子,你带个男人,怎么跟别人介绍他?还有,你们两个,法律上不承认的,万一有一天他反悔了怎么办?就算你们感情一直好,但能有孩子养老送终吗?可别跟我说收养个孩子,你又不是没有生育能力,能自己生,为什么要去外面捡?"
  秦天听了这一番话,不由得默然。
  说不感动是假的,他妈虽然强烈反对,但他也知道她确实是为他好。他和左文章想说服父母,但看样子他妈也想说服他,双方都有各自的考虑和理由,这一场拉锯战到得最后真不知到底哪一方才算是赢家。
  秦妈观他神色便趁热打铁地劝道:"要不咱们试一试好不好?试试相个亲,万一……"
  "妈!"秦天打断了她,一副请你别再说下去的神情。秦妈看他一眼,便叹口气,真没再说下去了。
  秦天以为他妈也就这样说说而已,但没想到过了两天,还真迎来了一场相亲。
  这场亲事是冉龙武的妈妈来说的,也正因为是平时尊敬的长辈所以秦天才不好当着人家的面直接说不去,尤其他妈妈在听人家姑娘的情况时听得连连点头,末了又用一种想劝又不敢劝的神情道:"秦天……去见见好不好?"
  "去见见呗。"冉妈不知其中究里,也笑着推了秦天一把:"你看你妈都躺在病床上了还这么关心你的终身大事,就冲着这个你也应该去。"
  不错,最后秦天终于答应见面很大程度上也确实是为了这个。而果然,看见他勉为其难地点了个头秦妈别提多欣慰了,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到得正式相亲那天,秦妈居然也精神十足的一同出了席。
  这次相亲惯例是以吃晚饭的形式进行的,秦天母子及对方母女,另外加上介绍人也就是冉龙武一家。凭心而论,姑娘算不上漂亮,但胜在端庄大方。在介绍人为两人互相引见时她全无时下一些女孩子的矜持腼腆,而是笑着颔首,"你好。"既礼貌又自然。人家一个姑娘都这么主动和气地打招呼了,秦天意外之余也只好客气地笑一下,回了句你好。
  这一幕看在秦妈等人眼里可真是喜上眉梢,暗暗交换了一个'有戏'的眼色。于是接下来大家便有志于同地把气氛炒得更轻松愉快,扯着些家长里短,努力让两人对对方更增添一层好感。
  一顿晚饭吃下来,互相都有了一个初步印象。不用说秦妈是满意的,这年头相亲除了看女方个人条件外丈人和丈母娘的性格也很重要,看得出这姑娘家教很好,当妈的也很厚道,秦妈心里真是千肯万肯,就怕秦天不肯。
  "怎么样?还可以吧?"借着上厕所的工夫冉龙武也趁机问了秦天,因为知道他的回答多半就是'一般'、'还行',所以冉龙武也不等他回答了,接着道:"人说娶妻娶淑,这姑娘性格是真好,最适合娶回来当老婆。另外人家一家人待人都好,不是那种会刁难女婿的。"
  秦天叹道:"哥——"
  "得,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冉龙武截住他话头。"我跟你妈也不想唱这拉郎配,可是秦天,电视里不也说了吗?未来有无限可能。你多给自己一个机会,多尝试一种可能又有什么不好?如果接触过觉得不行,那我们没话说,可你连试都不试就直接否定,叫我跟你妈怎么想呢?"冉龙武说着又现身说法:"我以前也不想结婚,主要是担心我那工作性质你嫂子跟我吵,可你看现在,我们不也过得好好的吗?这还有了孩子。哎,我现在一想到以后有小孩子扶着我的膝盖软懦懦的叫我爸爸,我这心哦……我说,这种感觉,你真不想试一试?"
  秦天不吭声。
  于是冉龙武话锋一转,又动之以情:"你这个事儿,你妈至今都还没敢对你爸说,就怕你爸生你的气,影响了你们父子关系。再说哥哥我手上也压着好几个案子,忙得不得了,今天为了你专门抽空出来。你就当给哥一个面子,待会送人家姑娘回去,啊?"
  "……"
  出来后果然众人就象是约好了似的一致鼓励他们单独走走,姑娘看样子是完全不反对,抿嘴笑了笑,一派看秦天的意思,人家姑娘都这样泰然自若,秦天也不好再抗拒,只得顺着长辈们跟她单独相处去了。
  说是单独相处,其实大街上人来人往,秦天也没打算找个地方坐坐什么的,只想着陪她走回家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照惯例这一段路程就是两人进一步了解对方喜好的时候,那姑娘含蓄地问他平时做些什么怎么消遣喜欢什么运动,秦天也一个个地回答了。凭心而论,这姑娘不讨厌,所以秦天越发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方式来让她知道自己心不在此,只能尽量简短地回答她的问题,他想她能感觉到他并不热心吧?
  终于将人送到了家门口,秦天客气地同她道别。此刻时间还不算晚,知道秦妈他们一定还在等着听自己的消息,说不定很快就会打来电话试探地问他感觉怎么样。秦天想到这些就有些心烦,对着路灯叹了口气,决定去左文章那儿。
  自从迪吧转手后左文章就从夜行生物回归到正常的生活状态,现在这个点儿多半是在家里,秦天便直接找上门去,一推门就看到左文章两只脚跷在茶几上,正对着电视默默地吐烟圈儿。
  "唔,好大的烟味儿。"
  左文章一看他来了,也没说什么,放下双脚便去阳台开窗。
  大量的冷空气立刻涌了进来,屋内烟味渐渐淡去。秦天看一眼烟灰缸,倒不象他想的塞了满满的烟头,便过去问道:"吃饭了没?"
  "吃了。"左文章顺手挽住他腰,闻一下他嘴里的味道。
  "晚上吃豆花儿了?"
  这人……秦天掩饰地掩下嘴,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狗鼻子。"
  哼,灵的才不光是鼻子呢。左文章瘫着一张脸又出其不意地问:"相亲?"
  "你怎么……"秦天睁大眼,意外之极。看到他这个样子左文章就知道被自己说中了,笑了笑慢悠悠地分析道:"第一,你不会一个人去吃豆花;第二,你妈现在这个样子,普通应酬你也没什么心情去;第三……"第三其实才是最重要最关键的,左文章看他一眼,卖了个关子才慢慢道:"我有个兄弟在王婆豆花那儿看到你了。"
  "……"
  秦天无言。看到了肯定不会只看到他一个,难怪左文章这么肯定地道出他今晚的活动……他有点儿心虚,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盯着他胸膛上一处低声问道:"你生气了?"
  左文章低头看看他,忍不住伸手在他柔软的头发上摸了一把。
  "秦天,你为了你妈去相亲,我能理解,所以我不会苛责你的孝顺……"左文章拍拍他后脑勺,微微地叹息:"可是你妈不会仅仅只让你相个亲这么简单吧?我只担心你退了这一步,后面就还有更多更高的要求……"
  秦天抬起头,两人默默无语对视。左文章的这种担心其实他也有,他知道他妈和冉龙武始终还是抱着想把他逼到正常人生的道路上去,只不过现在采用的是比较柔和的手段罢了。如果他一昧退让,会不会有一天真的……
  左文章斟酌了一下道:"秦天,我去找你妈谈谈好不好?"
  "不。"秦天几乎没多想便否决了这个提议。他不敢想象如果左文章真的出现在他妈面前他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也不敢跟左文章说他妈已经明说了不会同意他们两个。他夹在中间,也不知道如何才能面面俱到两边兼顾,只能软弱地吐出一句:"我……再看看吧……"

  第 40 章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事态并没有好转,反倒越来越糟糕了。
  在终于屈服于秦妈的眼泪答应和那姑娘尝试着先处处再说之后,事情便开始向着秦天和左文章最担心的那个方向慢慢滑去。秦家的朋友圈以冉家为首率先接纳了那姑娘一家,周末打牌聚会,请了他们秦家,便一定也会叫上那一家。长辈们有意无意地为他们创造着相处的机会,吃饭时秦天永远被安排坐在姑娘的旁边,完了送人回家,偶尔还会被催促着出去走走看看电影什么的……几次这么下来,就开始有人玩笑着问什么时候请吃糖了。
  这种被舆论逼迫的现实令秦天既恐慌又憋气,还有种莫名的愤怒。他觉得自己好象陷入到了一个泥潭里,慢慢慢慢就将要被蚕食灭顶。可是这种感觉他能对谁诉说呢?自从他答应和那姑娘来往后他妈的精气神儿就象一下子恢复过来了,旁人问他婚期她也每每以慈爱又期盼的眼神笑看着他,弄得秦天心里既烦又乱,想说实话又怕打击了她,只得强行忍住。
  他妈不能说,冉龙武不懂,而左文章,左文章他却是不敢说。
  对于这个事情他知道左文章在等自己拿出一个鲜明的态度,可自己却始终在他和母亲之间矛盾徘徊,两边都割舍不下。看着左文章最近越来越沉默,秦天心慌了,他有些绝望地想,象自己这样黏黏糊糊,恐怕左文章对他的耐心也终有一天会告罄吧。
  果然,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争吵很快就来了。
  事情的起因要从左文章新开张的那家分店说起。
  身为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大男人,这段日子左文章虽然在烦恼和秦天的事儿,但该忙活的大事却也一项都没落下。结束了迪吧的生意,坐吃山空显然不是办法,所以他决定正式进军餐饮业,投资,开分店!
  出于'如果经济实力能再雄厚一点,或许在秦天的父母面前更能给自己加重一层砝码'这种考虑,左文章对分店的开张分外重视,从选址到装潢,跑各种手续,样样都是亲历亲为,总之就是要把这个店做好、做大,赚钱!
  一番忙活总算是如期开了张,开业三天优惠酬宾,果然也客似云来,生意红火。而这一天,店里来了位客人,订二十桌,说是办五十大寿的寿宴。
  所谓无巧不成书:原来这位客人不是别人,正是秦天名义上那位女朋友的父亲。当然,刚开始时左文章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是在寿宴进行到一半秦天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站起来敬酒的当儿发现的。
  ——可以想象那一瞬间左文章受到的心理冲击。他一语不发当时转头就走了,可是等晚点秦天来他家找他时,那憋了一晚上的火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猛然一下爆发出来。
  "今天是寿宴,下次是不是就是婚宴啊!"
  左文章很少这么尖刻地发怒,主要是秦天一家当时坐的是主人家那一桌,挨着人家姑娘,又站起来敬酒,谁看谁都会觉得那是一家人!他体谅秦天因为他妈的缘故同女人交往,但有个前提,那就是虚以委蛇!可看今晚这情形,简直就是要假戏真唱了好吗?!
  秦天也觉得委屈又憋气,唰一下站起来跟他对吼:"我怎么了我?你以为我愿意去啊?!"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今天这一场寿宴更加坐实了他未来女婿的身份,当着其他十九桌亲友的面,根本就是昭告了所有人。可是,可是他又不是自己愿去的!
  "我知道,你又要说是你妈在逼你了嘛。"左文章气疯了,冷笑着开始耍起横来。"你妈你妈,你多大了?没点自己的主意?我一直体谅你,可你又想过我吗?!"
  "我没想过你,那我何必这么矛盾?!"左文章的指责让秦天也涨红了脸。一步一步深陷泥潭本来就够让他上火的了,左文章现在也跟他闹,这两边是要把他逼死才舒服吗!!
  "我逼你?"左文章怒极反笑,"秦天,你脚踩两只船我都忍了,我对你还不够有耐性?"
  "……"秦天涨红了脸不答,左文章扯了扯衣领,盯着他连连点头:"看来我今天还真要跟你把话说清楚。秦天,我跟你妈,你到底选哪一个?你要选你妈,行,滚回家去做你的孝顺儿子,我们两个断绝关系!你要选我,我现在就陪你回去,跪在你妈面前求她成全!你马上选一个!"
  秦天难以置信地瞪他,不敢相信他竟然对他说出滚这个词来。一个赌气的选择都到嘴边了却又硬生生地被咽下。不,不,不能冲动。
  深吸一口气,秦天不住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切勿在气头上说出无法挽回的话。渐渐地他确实冷静了,但心里也隐隐有些发凉:左文章一向对他有极好的耐心,可现在,他也终于沉不住气了吗?
  之前那隐隐约约'会被嫌弃'的预感真的应验了……
  秦天心头顿时有些发慌,转开视线,他本能地不想面对左文章的紧迫眼神,"左文章,不要在冲动的时候做决定。"他尽量放缓语速心平气和地说。"你着急,我也很着急,我看我们还是先冷静几天吧。"
  看着秦天说完这话就夺门而出,左文章的神情越发阴鹫而愤怒。又逃避,他又逃避!他忍了忍始终还是没忍住,终于抓起一个烟灰缸砸得粉碎:什么先冷静几天,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想拖时间是吗!
  困兽似地转了两个圈,左文章一拳捶在墙上。
  秦天这个样子让他太心寒了,他自问从小到大除了他妈他就没对谁这么掏心掏肺过,可秦天他的良心呢?看他刚才跑得那么快左文章就知道,如果真的要他马上作决定,秦天百分之九十九会选择做他妈的孝顺儿子。他迟早是要结婚的……这认知从未象此刻这般如此清晰!
  夜风一阵阵地从窗口灌进来,吹得左文章身心俱冷。一片真心付流水,他还能说什么。
  就在左文章越想越愤怒头脑发热地想是不是要用分手来惩罚他时,走在马路上的秦天却是越来越冷静了。
  他不能怪左文章逼他,因为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左文章对他确实是已经够好够耐心的了。他妈和冉龙武现在摆明了想要造成既成事实,如果他再一昧顺从下去,那就真的只有结婚一途,而那样的生活,真的就是他想要的吗?
  秦天知道,大部分的同道中人选的都是这条路。一边结婚生子,对自己的父母、社会有所交待,一边却又无法压抑自己的本性,偷偷摸摸在外面寻找同性情人。
  也许从某个层面上来说这的确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但左文章……那个人是绝对不会允许他这样做的。
  秦天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天底下没有鱼与熊掌兼得的好事,他知道自己势必要舍弃一头了,可到底哪一头对他才是更重要的呢?亲情爱情他到底应该怎么选……
  秦天揣着手在马路上默默地走着。深夜的街头行人稀少,只有偶尔一辆出租车飞驰而过。这样的夜正适合思考人生大事……
  因心不在焉的缘故,秦天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
  那人捂住鼻子,含糊咕咙一句:"……没事。"
  本来这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插曲,两人都已准备各走各的了,可是秦天走了两步,突然一个激零回过神来:刚才撞到的时候,好象他怀里有个硬梆梆的东西……?
  身为警察的警觉陡然一下惊醒了,唰一下回过头,秦天锐利而警惕地盯住那人的背影。
  那人身量中等,裹一件灰色的棉外套,头戴一顶鸭舌帽,秦天确信自己刚才并没有撞到他的鼻子,可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捂住脸?
  秦天脑子里顿时闪过了一系列通缉令:身高一米七二至七五之间,体形偏瘦,说话带湖广口音……眼看那人埋头快走,秦天试探着叫道:"嘿,你东西掉了!"
  正常反应肯定是要回头看下的,可那人顿了一下,明明听到了却不回头,反倒走得更快。秦天顿时有了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这人如果不是做贼心虚,怎么会看到他穿着警服就避头疾走?
  "等一下!"秦天拔腿追了上去,那人听到声响连忙撒开脚丫子跑,两人一前一后一追一逃,眼看距离在渐渐缩短,那人忽地往旁边一拐,跑进一条小巷。
  秦天追到巷口站住了。没有奔跑的声音,那人说不定正藏在暗处盯着他。他身上可能有武器,而且敌暗我明,所以秦天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追进。理论上来说他可以放弃了,可这已是在看守所附近,秦天在这一片住了多年,地理环境绝对比他熟,所以小心点的话也不是不能追吧?
  心理交战了两秒钟,秦天终于一咬牙,谨慎地走了进去。

  第 41 章

  睡觉真是一项有益于身心的活动,一觉醒来左文章HP值全满,又能以强大的内心去面对他和秦天的困境了。
  此刻他已不象昨晚那么生气,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掩过了寿宴的事。虽然他知道秦天可能确实并不甘愿,甚至也能猜到昨晚他是如何被他妈频使眼色让他敬酒,可摆席都摆到他眼皮子底下来了,如果他再不给秦天一点危机感让他一直这么磨磨蹭蹭下去,还真当他左文章是吃素的不成?
  所以,先冷他两天吧!让他知道他左文章也是有脾气的,可不是那种一直站在原地默默守候的痴情汉,你不把握住机会过了这村可就没那店了……
  作出这决定后左文章便先把这事放到了一边,洗漱完毕,开车上班。
  酒楼的工作时间和其他行业不同。拿左文章这家来说,后厨和前厅的人早上九点半上班,到了后点完名吃早饭,早饭完毕大家才开始巴拉巴拉一边闲聊一边做自己的工作,为中午开门迎客做准备。
  左文章到的时候就见一圈人在那儿捧着碗正津津有味地听着什么,他一向不摆什么老板架子,此刻便笑着走过去:"又在讲什么新闻呢?"
  "嗳,左总。"众人纷纷跟他打招呼,又忙不迭地告诉他:"你听说没?昨天文昌馆那边出事了!"
  小道消息永远来自民间,有时候报章杂志上的报道都不见得有市井之间口口相传那么翔实精彩。左文章觉得所谓的出事多半是有人跳楼啊抓奸啊群众喜闻乐见的八卦,或者出了伤亡比较惨重的车祸之类,所以一时也没有多想,只笑着哦了一声,顺口问道:"是什么事?"
  说的那人是住在那一片儿的,当下便把早上的见闻又绘声绘色讲了一遍。
  "……滴了一路的血,有一家门上还有个血手印!听说昨天晚上有人听到打枪了!三声!早上上班的时候看到那边全是警察,封锁现场……"
  周围群众一片啧啧惊叹之声,左文章正分心在翻阅昨天的收入,听到这里不禁也露出点诧异之色,"真是枪声?"
  "可不!跟那鞭炮似的!"
  说的那位仿佛是自己亲耳听到的,一脸向□保证的神情。左文章不禁把自己打过交道的几个道上大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想国内民间的枪支管理可是十分严格的,尤其现在还在本地□□的形势下……哪个道上混的不夹紧了屁/眼,谁有这么大的胆子顶风作案?或者是外来者……猛龙过江?
  "那肯定死人了吧?你都说流了一路的血了……"
  "我没看到尸体。不过可能哦……"
  "是不是抢劫啊?没抓到吗?"
  群众们乐此不彼地讨论着,左文章没有加入到这种讨论,但作为曾在社会上混过的一员,他有着他的看法。
  他想有枪的话抢也是抢银行,怎么可能在乌漆麻黑的小巷子里抢劫路人?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不关他的事,要操心也是警察操心。于是左文章便象大多数围观群众一样,听了一阵也就丢开,忙正事去了。
  整整一天他一闲下来便开始注意自己的电话。虽然这玩意儿今天也响了好几次,不过都是生意往来和他那些朋友的来电,那个他最想看到的号码却硬是迟迟不显现。
  左文章不禁嘬了嘬牙,心想秦天,你真这么沉得住气?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吵架,左文章认真地又想了想,越发觉得这次一定不能惯着秦天,尤其,是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
  左文章这种态度一直坚持到了第二天。第二天是周末,酒楼茶馆一周中生意最好的时候。才七点钟店里已经拥拥一堂,笑语喧哗中穿着中式服装的服务员们端着托盘在桌子间穿梭,端的是一副国泰民安的景向。
  左文章袖手在吧台那儿看了一会儿。虽然后厨有总厨、前厅有大堂经理,大多时并不需要他操心,但作为老板,他总还是要在吃饭时露下面,招呼一下重要客人的。
  听闻雅9是税务局某人订的位,于是左文章满面春风地敲开门给里面众人撒烟敬酒请他们吃好喝好,末了又出来关照大堂经理打折事宜。经理是干餐饮的老人精,自然懂得如何才能让客人满意自己这边也不至于太吃亏,左文章觉得他办事自己能放心,交待了几句便回办公室去了。
  也许是因为秦天这一天仍然没打电话来让他有些丧气,也许是刚才猛干了一杯白酒让他有些些微的头晕,左文章一进办公室便点开电脑里的歌让它循环放着,两只脚往桌面上一跷,倒在大班椅里养起神来。
  一连串的忧伤旋律从音箱里流泻而出,在不大的房间里回旋萦绕:
  "拦路雨偏似雪花饮泣的你冻吗
  这风褛我给你磨到有襟花……"
  这首几年前的情歌在今晚听来仍然动人心弦,左文章不由得眼皮儿微微一跳,被这歌声触动,莫名一阵感伤。
  "……谁都只得那双手靠拥抱亦难任你拥有
  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曾沿着雪路浪游为何为好事泪流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
  这些歌词每一字每一句都象唱在左文章心上,正在那儿随着歌声柔肠百结百转千回之际,忽听门外闹哄哄一阵骚动,有人一路推门而来,气急败坏地嚷嚷道:"左文章!左文章你在哪儿!"
  这声音惊惶凄厉,左文章一时竟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不由眼睛一睁有些发怔。只听经理等人也急匆匆赶了过来:"先生!先生请别这样,再这样我们报警了!"
  那人听若未闻,仍自一路找了过来。左文章放下双脚正准备出去看看便听办公室的门砰一声响那人闯了进来,两人一打照面,左文章脸上渐渐露些惊诧之色:
  "……冉队?"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狼狈的冉龙武,胡子啦碴,双目赤红,左文章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受了什么刺激?但他还来不及过问冉龙武已长喘一口气见了救星似地扑过来:"快!快跟我走!"
  左文章几乎是脚不沾地的就被他拉了出去,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名在:"去哪?"
  "中心医院。秦天……秦天快死了!"
  这是左文章人生中最没有真实感的一刻钟,从店里到医院,自打听到那噩耗他就觉得自己象在做梦,街道上嘈杂的人声车声听来恍惚而遥远。
  秦天怎么可能会死?!
  明明上次分手的时候他还脸红脖子粗的跟自己争执,这才几天?
  左文章觉得肯定是哪里弄错了,可是,可是一步入医院长廊,目睹坐在监护室外或坐或的秦家家属和公安局领导,内心那份一直拒绝相信的坚定顿时就天崩地裂般坍塌下来。
  秦妈被几个女警扶着,哭得捶胸顿足几欲昏厥,冉龙武脸色唰一下就白了,他以为秦天已经断了气,顿时几步冲上前:"阿姨——!"
  秦妈哭着抬起头,看到他也看到了左文章,一时间她象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立刻扑上来抓紧左文章:"你去叫他吧,你把他叫醒了我就再也不管你们了!"说着又嚎啕大哭起来。
  "阿姨阿姨。"几个人上来连忙扶住她,将她扶回到椅子上低声安慰。冉龙武看了左文章一眼,神情也是一副走投入路的惨白:"你……你进去试试吧。"
  秦天身上中了三枪,送到医院时已经有些不行了。医生抢救了六个小时,可手术虽然算成功,但人却一直徘徊在生死边缘。医生已说得很清楚,能不能活要看他个人的求生意志,在刚过去的四十八小时险象环生,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他怎么都不会想到通知左文章的。

  第 42 章

  穿上隔离服,左文章象梦游一般进到监护室。他眼睛锁在床上躺着的那人身上,心里仍然有些恍惚地怀疑。
  眼前这个一动不动插满管子象是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的重病号,真的就是他那个秦小天?
  怎么可能,秦天从来没有这样死气沉沉过,明明前两天还在跟他吵呢……
  左文章看着看着,手指不由自主地就有些哆嗦起来。他象要确认什么,抖抖索索地伸出手,小心又小心地去碰触那人的脸。
  因大量失血的缘故,秦天的脸色难看极了,他双目紧闭身体发凉,整个人都象瘪了一圈似的显得无比单薄。旁边仪器上显示着他的心跳频率,它跳得那么微弱那么有气无力,仿佛在下一秒就有可能拉成一条直线。左文章喘一口气,豆大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秦天到底遭遇了些什么?!
  在自己恨恨地想要用分手来惩罚他的时候、在自己满面春风跟客人推杯换盏的时候、在自己责怪他竟不给自己打电话的时候,秦天正一个人挣扎在生死线上。一想到这个左文章真个是心如刀绞悔恨交加,他抚过秦天的头发,颤巍巍叫一声:"秦天……"俯下身去把颤抖地嘴唇贴在他额头上。
  监护室里有一大扇透明的玻璃窗,此刻左文章背对着走廊,外面的人虽看不到他落泪,但那尽显心中爱意和哀恸的身体语言却是人人都看在眼中。一时间秦妈又是泪如雨下,冉龙武的神情则有些尴尬,至于其他人——大家都不是傻子,心里自然也闪过了各式各样微妙的念头,只是此时此地,不免都装出一副镇定自若无所察觉的神情来。
  过了很久左文章才慢慢走了出来,看样子他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并不掩饰发红的眼眶,对旁人那多少有些好奇探索的目光也视若无睹。他只深吸了一口气,扶住秦妈道:"阿姨您放心,秦天一定会度过这一关。"
  这节骨眼上听到这么稳重可靠的保证,即使只是安慰的话秦妈脸上也不禁露出点希翼之色,呜咽着道:"真的……?"
  左文章用力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问:"您吃晚饭了没有?"
  秦妈摇头,抽噎着道:"哪有心情……"
  "阿姨,这可不行。秦天这个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您不把自己照顾好,怎么照顾他呢?"左文章说着摸出手机:"我叫人送吃的来,吃完了您休息,今晚我在这儿。"
  秦妈忙道:"不不我不走,回去我也睡不着……"说着忧心地看监护室一眼,显然是怕秦天晚上又出什么变故。
  左文章见她这个样子就知道是放心不下,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好吧。那待会儿就在医院里包一间房,您去躺躺,有什么事我叫您。"
  "……"他如此周到大方秦妈还能说什么,只好垂了头抹泪。而这一番对答听在旁人耳中,大家更仿佛明白了什么:这男的现在就是秦家的主事人了吧……也是,秦妈已六神无主,秦仕贵自己都还要人照顾。这男的一看就是个挑大梁的人,再说人家财大气粗,包一间病房什么的,也有挑大梁的本钱……
  对此最能松一口气的自然就是公安局的领导。秦天这次这个事儿你说算工伤吗存在着一点儿争议,医药费到底报不报销报销百分之多少至今都还没定下来,领导也怕家属跟他们闹,所以若有个冤大头那情况就不同了……领导对左文章充满了好感,忙接下话道:"这位——"他不知如何称呼他,顿了顿便含糊过去,"说得很在理啊!啊,您先放宽心……"好言安慰了秦妈几句。
  很快的店里的饭菜送到了,公安局的人也帮着把包房的手续跑好了,左文章又打了几个电话找关系,好让院方更加不敢怠慢。做完这一切他才看向冉龙武,一开口就让刑警大队长的脸色又臭了几分。
  "冉队,凶手抓到了吗?"
  "冉队,凶手抓到了吗?"
  冉龙武有些憋气地看了他一眼,不太情愿地道:"……还没。"说出这种答案实在很伤他的自尊心,所以他很快又补充一句:"不过已经有线索了。"
  左文章点点头:"那这事就拜托你。"
  "当然!"冉龙武愤慨:"我绝不会让秦天白挨这三枪的!"说完这话他同左文章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转眼去看里面的秦天:不管他们对秦天都抱着什么样的感情,不管他们两人之间又是如何不对付,在这一刻,却是有那么点微妙的同仇敌忾的。
  冉龙武收回视线戴上警帽,"那我先回局里了,秦天有什么事——叫我。"
  左文章点点头,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就一件事达成统一意见。
  夜色渐渐深下去,秦妈终于被劝去休息了,局里的人也各自散去。
  医院的夜晚冷清空洞,仿佛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蚕食着病人的生命。这种不祥的联想令左文章多少有点焦燥,他摸出烟却忽然省及这是在医院,只得将手里的香烟用力揉掉,站在玻璃窗前固执地盯住秦天,心里念念有词,似乎要用这种方式给他力量让他快点醒过来。
  时间流逝,渐渐的天色又一点一点亮起来,秦妈只小睡了几个小时就又心急火燎地赶到监护室门口。
  "他怎么样?昨晚没出什么事吧?"一边问一边向里张望。
  "没有阿姨,您可以多睡一会儿的。"
  秦妈摇摇手:"我睡不着……"这会儿她也顾不上左文章诱拐秦天的罪过了,看他守了一个通宵熬得双目赤红也有些不落忍。"你……你回去休息吧,辛苦你了。"
  左文章短促地笑一声:"秦天这样,我也睡不着。"
  秦妈微微一怔,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人说患难见真情,此刻看来,左文章倒真是个有情的。可是……
  她有些矛盾地移开视线,却忽然间被监护室里的情况吸引了注意力。
  秦天醒了,但为时大概只有一秒。他毫无焦点地撩了撩眼皮儿又头一歪昏了过去,这个动作令秦妈和左文章都陡然一下紧张起来:"医生!医生!"
  值班医生很快赶到,做了一番检查,出来时一脸笑容:"好消息,是好消息,基本上,他算是度过危险期了。"

  第 43 章

  一周之后,酒楼的厨房里。
  中午的营业时间即将到来,后厨人员紧张而忙碌地做着最后的准备。择菜的淘菜的切菜的各司其职,灶上一溜儿排过去,全是热气腾腾的大号锑锅。
  在灶的最末有一个煤炭炉子,炉子上搁了个与前面一比明显显得秀气的家用沙锅,此刻火开到最小,锅里咕嘟咕嘟微微地响着,刚炒好了几个菜的大师傅过来揭开盖子深深吸了口气,回头唤道:"外送好了啊!"
  "哎!"有学徒麻溜儿地应着,立刻过来装盒。
  见着这一幕,一个请了几天假刚回来上班的二厨不明白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做外送生意了?"
  "特殊待遇。"旁边的人一边干活儿一边好心告诉他:"老板的一个兄弟住院了,所以给他开小灶。"
  二厨哦一声,一句'老板真够义气'的感叹还没发出来,另一个人也凑了过来,小小声道:"可是我听说,那个不是老板的兄弟。"
  "啊?"
  "是老板娘。"
  "……"
  一刻钟之后,精心炮制的营养餐被左文章左老板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端到'老板娘'的面前。
  "来,我喂你。"
  秦天瞧他一眼,小小地扭抳了一下。
  "不用吧。我自己吃。"
  "什么不用,你那是枪伤,好好养着。"说实话,到现在他都还担心着呢,虽然也不是没常识的人,可还是怕秦天跟那电影里演的似的,喝口水都从那几个窟窿眼儿里漏了出来。
  秦天笑了下,也就由他。左文章给他摇高了床,又给他拿枕头垫住背,"啊——"喂小孩儿似的示意他张嘴,倒让秦天既好笑又好气。
  半扶着左文章的手吃了一口,秦天慢慢咀嚼着食物,咽下去了才问道:"左文章,前几天,把你也吓坏了吧?"
  左文章的手微微顿了下,答曰:"没有。"
  "没有?"秦天不信。他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左文章竟然一点都没被吓到?
  "刚开始是有啦,不过后来,就越来越觉得你一定能闯过这一关,好好活下来。"
  "为啥?"
  左文章笑了笑,又给他喂了勺饭才慢条斯理答道:"你看啊秦天,这个城市几千万人,我们两个居然能在多年之后重遇,这不能不说是缘份。而我们之间虽然不是一帆风顺,但每次遇到什么难关,上天总会给我个机会——比如,林海;比如,那次暴动……我总觉得我们两个真的好象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所以这次我一直跟自己说,这也是个契机,有惊无险,你一定会活下来,然后我们就可以在一起……"说到这里左文章顿了顿,看着他轻轻叹气:"就是让你遭大罪了。"
  秦天默默不语,好半晌才颇不甘心地嘀咕道:"你就这么放心啊。"
  "也没有。你一直不醒的时候,我还是很提心吊胆的。"
  秦天在两天以前才彻底清醒过来,而那时,距离医生那轻描淡写的'再睡睡'已过去了好几天。
  那几天可把秦妈给吓死了,逮着医生就紧张地问他怎么还不醒,是不是变成了植物人?医生也有点莫名其妙,只得从心理方面提出一个可能性:他是不是自己不想醒?怕醒来又要面对什么难题,所以潜意识里想逃避?
  这话一说出来秦妈就愣住了,左文章的脸色也有了点微妙的变化。他们两人对秦天都施加过一定的压力,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秦天才不想醒吗?
  这样的推测实在是让秦妈和左文章都十分的悔不当初,事后秦妈不禁又哭了,她终于向昏迷不醒的儿子让了步,哭着说只要他醒过来她就再也不逼他去结婚……
  "我看你妈这次也象老了十岁,以后,我们好好孝顺她。"
  秦天心有同感地嗯一声,过了一会儿却又往他脸上一瞟,不满地问道:"左文章,那你呢?"
  他妈都投降了,左文章为什么不向他忏悔向他保证,说以后再也不逼他只要他醒过来随便他结不结婚?
  左文章哼一声,没好气地道:"别妄想。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妈退这一步,怎么可能放弃这胜利果实?"说着轻轻扯住秦天的脸揪了揪:"这辈子你都别想结婚了!"
  秦天腿一弹踢他不想却扯到伤口,顿时嘶一声,脸色都痛白了。
  "你看你!干嘛乱动呢?"左文章忙放下碗查看他伤口:"裂开了没?快让我看看。"
  还好,秦天的伤都是贯通伤,这几天愈合得也很好,总算不象前几天那么狰狞了。但左文章看着还是有些触目惊心,隔着纱布轻轻触了触,意有所指地道:"……当时,一定很痛?"
  秦天看着他,脸色有些微古怪:"倒不是……不过那晚,感觉特别的冷。"
  他记得自己中枪之后还跌跌撞撞地追了数十米,可是腿象灌了铅一般,越来越沉,越来越走不动。后来他扶着一家的门慢慢滑了下去,倒在地上的时候他感觉到全身血液都在快速地奔逃,也知道自己可能就要交待在这里,可是他的脑子却从来没有那样清醒过,从屋檐缝隙间看上去,他看到一弯冷月如钩。
  "左文章,你知道那会儿我在想什么吗?"
  左文章小声道:"什么?"
  "人家说在临死的时候想到的人就是你最重要最放不下的人,那晚你问我,你和我妈,我到底选哪一个。当时我也不知道,可是在我快死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左文章一颗心疼得一抽一抽的,一方面他为自己曾那样逼迫过秦天而感到羞愧,一方面也是想到秦天那样无助地倒在血泊中而倍加心疼。
  "我当时想,如果我死了,我妈肯定也会伤心死的,而你……我们的最后一面竟然是吵架,我好后悔……"
  左文章一个大男人,此刻不禁又红了眼眶。他有些激动却又小心翼翼地把秦天抱进怀里,哽咽着道:"以后我们都不吵架了,我们,我们好好过。"
  "……嗯。"
  病床上两个人久久地拥抱在了一起,看见这一幕,门外似有若无响起一声叹息。
  世间多少痴儿女,可怜天下父母心。秦妈百感交集,满腹惆怅,慢慢地替他们把房门带上。她想就这样吧,既然儿子已经选了这条路,那自己也只好慢慢地来接受,说不定,真的会有一个不错的结果……
  (全文完)
  海阔天空
  作者:凉雾

  番 外

  秦妈很生气。因为刚接了一个熟人的电话,对方神神秘秘地向她透露,说单位上有人说了,关于秦天这次住院,医药费不能全报。
  秦妈对此十分气愤:我儿子差点连命都交待了,怎么叫'他一个技术警,抓贼本来就不是他的责任'?难道睁只眼闭只眼看着坏人跑了才对,才叫不'逞个人英雄主义'?!
  相较于她的愤怒,两个小的心态倒颇为平和,虽然同觉得这话让人心寒,但都还是很想得开。
  "不全报就不全报吧,妈,别气。"秦天自从熬过生死关之后想事情就格外豁达,而左文章的态度更明确,他正在服伺秦天吃梨,此刻便半是附和半是卖乖地道:"对,反正咱又不缺那点钱,阿姨,为这个事儿生气划不来。"
  秦妈不甚自然地看了他一眼,避开这个话题:"……我去上个厕所。"
  待秦妈出去了秦天才轻轻蹬左文章一脚,透露秦妈那点小心思:"看出来了没?我妈不想用你的钱。"
  左文章装傻:"为啥?"
  "不想有卖儿子的感觉呗。"
  说起来他们家这一两年还真是挺不顺的。一家三口先后住院,秦天再怎么不管家里的经济也知道家里那点存款都已折腾得差不多了,这次他出事,相当一部分费用都是左文章付的,对秦妈这么要强的人来说,在经济上要依靠儿子的男朋友,这是一件多么难以接受的事啊。
  "你妈想太多了。"左文章不以为然地捏捏他鼻子。"真要是用钱就能摆平,那我也不用费这么多心。"
  "去你妹!"
  两人正小幅度地打闹着,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接着便有个女人笑吟吟地探头进来:"嘿,秦天……"
  来的是单位上的一群娘子军,提着水果花篮,显然都是来慰问他的。秦天忙坐直身'李大姐王大姐'地招呼着,左文章也赶紧站起来,带笑迎人,请她们坐。
  娘子军们哎哎地笑应,一边坐一边彼此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色:就是他。
  这微妙的小动作被秦天捕捉到,顿时心头微微地咯噔一下。
  醒来后他也听左文章说了,他妈情绪崩溃的时候当着领导同事的面说了'只要你把他叫醒我就再也不管你们了'这种类似于出柜的话。当时情况紧急,别人或许并没会过意,但看现在这情形,恐怕单位上……都知道了吧?
  倘若是以前,这猜测已足以令秦天心头七上八下忐忑不已,但此刻,他似乎只提心吊胆了那么两秒钟便把心一横,索性坦然地豁出去了:管他的,知道就知道了吧。
  正自若地陪娘子军们说着话,秦妈解完手回来,见来了这么多探病的,也忙哟一声,露出笑容招呼。大家团团围坐着又聊了一阵左文章便抬手看表,歉意地道:"呃,大家坐一会儿啊,秦天下楼锻炼的时间到了。"
  "哦,"众人对此纷纷表示理解:"去吧去吧。"
  因秦天腰腹上有伤,左文章便蹲下来给他穿鞋。他做得自然极了,全不在意周遭众人那片刻的哑然。待到目送他俩出了门,女人们可就再也憋不住了,有一个自恃与秦妈关系好,立刻迫不及待地悄声问道:"这个左文章,就是秦天的男朋友吧?"
  秦妈呃一声,微微有点尴尬。考虑到一来在这些搞户政搞后勤的面前根本无法隐瞒,二来也是想到这种局面迟早是要面对的,不如现在就放大方点,于是秦妈尴尬了那么一小会儿也就放弃了,豁出去地点点头,承认。
  当事人一大方,群众也松了口气似的,放开来纷纷发表观感。
  "我瞧这个人不错嘛。听说秦天出事之后都是他在医院打主力,可以呀,又肯花钱又肯用心,你且想开一点。"
  秦妈叹道:"我现在可不就是这么想吗。只要我儿子活着,日子过得好,他找男的还是女的,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对嘛,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要指指点点,你就随便他们说,实在听不过了转身走开就是。"
  "我晓得。"
  "不过以后没子女养老也确实是个问题……"
  "这个我倒想过。有机会啊,还是要帮他们收养一个……"
  病房里讨论着的同时,花园里慢慢散着步的两个人也正小声聊着天。
  "你说李大姐她们会怎么说我们?"
  左文章毫不犹豫:"当然是羡慕嫉妒恨。"
  秦天白他一眼,"你刚是不是故意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我穿鞋……"虽然以前也穿过,但好歹那是只有自己人的时候,今天那么多人他还蹲下来给他穿,搞得跟那伺候公主似的,他身为大男人的面子和自尊呢?
  "男人的面子不是给蹲下来给你穿了鞋就会失去的。我愿意疼你不好么?"
  "滚。"
  "嗳,真的。我就是要让她们看看我是怎么疼你的,也让你妈知道,你找一百个女人都未必抵得上我这么一个。"
  秦天抿着嘴剜了他一眼,顿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左文章,你不用急着去证明什么。一辈子很长,悠着点儿,我们细水长流。"
  左文章想了想,忽然笑了。他牵起秦天的手,两人并肩而立。从花园的石栏前望出去可以看到宽阔的长江和对岸的青山,此刻屏山翠绿,江面如洗,而他们的未来也同这景色一样,海阔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