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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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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之F》作者:fox^^/狐狸/小莫(完结)

近年来,西雷斯觉得左腿疼得越发厉害,他忖思着自己会不会总有一天变成瘸子。
可是当他把这想法告诉范斯时,那人却只是大笑,"这可不算亏,当初你受伤时我们还当你会一辈子站
不起来呢。拐杖可比轮椅便宜多了!"
西雷斯可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拐杖是给你这种性功能不全的人用的。"他说。
范斯的表情看上去想掐死他。"怪不得你一辈子都没有朋友。"他冷哼。
"相较于那东西来,我更需要一辆车子。给我一辆车,魔鬼,我用我最好的朋友跟你换。"西雷斯说。
另一个人撇撇嘴,"我把我的车子借你,但我不会让你用你永远不会有的东西换。"


第一章 正在爬出来的魔鬼

伊恩看看表,还差五分钟到午夜十二点。他轻手轻脚地下了车,手里紧握着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凶案现场,就在他前方五十码处,是两栋大楼之间的缝隙,因为久不见阳光弥漫着湿冷腐烂的
气味。
白天的时候伊恩来过这里,巷里堆放过久的垃圾早冲破了塑料袋,泛滥成灾,塌陷的沙发怨恨地躺在角
落,还有几个残破的玩偶躺在那里和它做伴。城市中有无数这种地方,但如果不是发生了命案,永远不
会有人注意它们。
他们在今天早上接到报警电话,一个男人声称自己和朋友午夜时分路过这里,后者打赌走这条巷子,会
比他通过大楼快得多。两人在巷口同时起跑,三分钟后,其中一个通过了大楼,站在巷口等待他输掉的
朋友,可是对方再也没出现过。
他最初以为是恶作剧,但一直到早晨,对方仍没有出现,于是他便报了警。
警方则认为是开过了头的恶作剧,——如果不是他们在巷子里找到失踪者身体的一部分的话。
伊恩拿着照片,垃圾堆中隐现着一只苍白的右手,它保持着向前爬行的姿势,在最渴望和扭曲的状态下
,僵硬在那里。断根处紧贴着墙壁,像是他被什么东西给拽进了墙里,只留一只手徒然挣扎。——法医
认为那只断手既不是被撕裂的,也不是被锋利的器物切开,它更像它表现得那样:是被什么东西咬断了

失踪者的其他部分始终没有找到,巷中的垃圾太多,即使有挣扎的痕迹也看不出来。
但每个人都知道凶案现场就在这里,而且那个人多半已经死了。
伊恩站在车前犹豫。
白天时,这个巷子就让他十分不舒服,像一个被食肉者监视的猎场,又或者是某个终年不见阳光的藏尸
之所,恶意而凶险。到了晚上,显得更加邪恶了。
他借着路灯看手中的照片,他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在照片中发现了其他的东西,——肢体的旁边有几条
暗色的拖痕,像液体干涸后的样子,当有了这个发现后,他想也没想就从办公室冲出来,准备弄些回去
化验。
但是当到了巷口,他却犹豫了。
他知道这很愚蠢,也许因为现在正值午夜,周围太过黑暗,让他觉得那黑洞洞的巷子好像有生命一般,
饥饿而期待地看着他。一想到另一个人也是在昨天同样的时候,在这里出了某件糟糕事,只留下一只断
手,就让他感到反胃。
正在犹豫间,他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转过街角,穿着一件厚厚的长大衣,怕冷似的把自己裹紧,理也不
理写着"禁止进入"的警戒线,抬起胶带朝黑洞洞的巷内走去。
伊恩愣了几秒,连忙跑过去,也顾不得恐惧了,在后头大叫,"先生,请等一下!"——他不知道他是
不是想抄近路,这可不是个好主意。"那里是凶案现场,你不能到那里去!"
那人嘀咕了一句什么,继续往前走。
"我说了这是凶案现场,可能很危险!"伊恩叫道,可那人的脚步停也没停,不耐烦地回答道,"我说
过我听到了。"
"那就快点出去——"伊恩说,此时,他们已经进入了巷子的中心,这里冷得吓人,垃圾像是都有了生
命,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
男人转过身,对面墙壁,那是白天发现断手的地方。
虽然对方转过了头,可光线太暗,伊恩仍看大不清长相,只能初步断定他是个黑色短发男子,肤色苍白
,像是大病初愈,或是不常见阳光。
然后,他看到那人从怀里掏出一把枪。枪管比一般的手枪要长上三倍,口径很宽,伊恩从没见过这种枪
。男人举起枪,对准墙壁。
伊恩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他大叫道,"你疯了吗!让我看一下你的身份证——"
"轰——"
一声巨响,那可能确实更适合称之为"炮"而不是"枪",墙壁被轰出一个三四尺宽的大洞,一股恶臭
扑面而来。
"我听到了,你还要再说几遍?"男人不耐烦地说。
伊恩有点儿轻微耳鸣,但他只是张大眼睛看着那个洞口。男人射穿了墙壁,出现的该是大厦里的某个房
间,——它似乎也确实是大厦里的某个房间,却和伊恩能想像到的任何空间都截然不同。
于其说是一栋房间,不如说是一个巢穴。里面结满恶臭的脏绿色黏液,它有点儿像浓稠的鼻涕,仍在从
房顶上不断滴落,在地面结成厚厚一层。下面露出些许人类的骨头,整个空间堆满了这种东西。
"该起床了,宝贝。午夜十二点,我特地来接你。"拿枪的男人说,他利落地把子弹上膛,然后毫不犹
豫地走进洞中。
伊恩僵在那里,发现自己无法移动也不能说话,巷子里恶臭扑鼻,让他一阵阵眩晕。
男人走进巢穴,这里本来是个约有八十平的房间,现在已被大量黏液结成了一个椭圆,每个地方都封着
人类的骨头,——当遇到吃不完的情况,它会把它放进里面贮存。
从巢穴的规模看来,这里应该是个不错的觅食场所。
他环视这间房子,这里盖满厚厚的黏液,看不到任何活物,但他知道这是它的隐藏方式,它可能在这散
发着恶臭分泌物下的任何地方。
他的脚下,黏液缓缓移动着,在黑暗中根本无法看见。待到他发现,自己的右脚已经深深陷入了绿色的
分泌物中,他咒骂了一句,想把脚抽出来,那东西却像胶水一样把它粘得牢牢的,他再次试图拔出它,
却只能勉强移动一下,因为过度的用力,左腿传来一阵强烈的疼痛。
左侧的地面,一只爪子从黏液下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人类的肩膀,它的整个身体从藏身处浮了出来,用
一张裂至整张脸的、长满利齿的大嘴朝捕猎者冲过去。
在它还没有跳起来的一瞬间,黑发男子一脚踩在它的脖子上。
怪物跃起时没有重心,被重重踩回了地上,人类的力量大得出奇,像是只用脚就能把它碾碎。他单手拿
枪,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它还没有回过神,却发现黑洞洞的枪口已对准了自己的脑袋,它嗅到里面纯银
和圣水的味道。
然后人类开枪。
火光一瞬间照亮了巢穴,这阴暗潮湿的地方不知埋藏了多少具尸体,但当光线光临这里,便永远不会再
增加了。
洞外,虽然伊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正在试着接受现实。
他观察着洞口,发现那根本不是墙壁,而是一种会变硬的黏液,形成了和墙体一样的颜色和厚度,又处
在一个阴暗僻静的小巷里,才没被人发现。现在被那陌生男人打碎,他可以看到碎裂的边缘正慢慢溶化
,粘液形成长长的线,缓缓滴下。也许里头的东西到了夜里,就会溶化这些黏液,然后从洞里爬出来吃
人?
大厦的人没有发现被它占据的房间,也许是因为在大厦内部,它也有同样的方法抹消了它,把之据为已
有?这城市里……还有别的这种东西吗?这念头让他感到一阵恶寒。
一声尖锐的枪响传过来,把伊恩吓了一跳,洞口一瞬间被火光照亮,他这才想起刚才进去的男人,不知
道他怎么样了。
仿佛回应他的思想般,黑发男子从洞中钻出,一把把他推开。他看上去没受什么伤,但心情不大好,正
烦躁试图把左腿上的粘液弄掉,伊恩注意到他的腿有点儿瘸。
"你的腿受伤了?"他问,不过闯入这种鬼地方能活着出来就算幸运了。
对方不高兴地瞟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放在嘴里,然后用火柴点着。
接着,他把火柴丢进了洞穴。
火忽啦一下烧了起来。显然这些黏液是易燃物品,整个房间转眼变成了火的天地,把怪物和它吞食的尸
体一起吞噬了。
巷子猛地亮了起来,伊恩也看清了那人的容貌,他确定如果需要画素描,他可以完美地划出他的长相。
"你竟然在警察跟前纵火!"他下意识地大叫,瞪着火场,里头恶臭里加杂了焦糊味,很快所有的证据
都会被毁于一旦。
他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试图打给消防队。这时却发现那个纵火犯转身向巷外走去,他连忙跟过去,一
边大叫道,"你为什么要烧了那里?"他停了一下,才想到问题的重点,"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他大
叫。
对方一边抽烟一边往外走,理也不理他。
"告诉我那是什么?老天啊,这城市里还有别的这种怪物吗?!"伊恩问。黑发男子径自往外走去,路
边停着他的车,已经是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和哪个年代的了,可能是一辆福特,淘汰数年后又从垃圾堆里
拣出来。
"那太不可思议了,那东西……"伊恩喃喃地说,仍沉浸在刚才的震惊里。他想起在火光中瞟到的一眼
,一只漆黑而尖锐的爪子在火中狰狞扭曲。
"那是……某种生物吗?还是……"他恐惧地猜测,男人打开了车门,转过头看他。
"知道我为什么不跟你解释吗?"黑发男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什么?"伊恩怔怔地问。
"因为向蠢货解释总是蠢货的任务,而不是我的。"他柔声说,干脆地坐进车子,砰地一声把车门关上
,发动它离开,只留下一股汽车的尾气,和伊恩发怔的身影。
伊恩并不觉得自己特别聪明,但他也知道如果他把事实告诉他的同事们,他一定会被勒命去看心理医生

火灾并不严重,但巢穴被烧毁的却颇为彻底,现在阴暗的巷子灯火通明,一大群人在忙碌着。那种凶险
阴冷的气氛倒是一去不复返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斯维特严肃地问,他是伊恩的顶头上司,平时很少说话,一旦说了,要么是
下达命令,要么是斥责办事不利,或者两者皆有。
伊恩试探地道,"设想一下,有一种奇怪的生物生活在城市里,它们在阴暗做巢,像蜘蛛等待昆虫一样
袭路人类……"
他停下来,他的同事们都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他。那些眼神里要么写着"神经病",要么写着"你的
幽默感真低级"。
"格瑞格,这里没有电视台编剧,或是撒谎真人秀的记者,你可以照实说出你看到了什么,不管那有多
蠢。"斯维特冷冷地说。
"我刚才说的那些很认真,这也可以解释那只断手的问题,墙里……"伊恩艰难地停下来。同事的目光
让他知道自己话是不被相信、而且不受欢迎的。
"我什么也没看见。"他说。"我发现照片上有些疑点,所以想来调查一下,但是来到这里后就发现它
烧起来了,然后我立刻打电话给消防队,还有你们。"
"如果你什么也没看见,就该直接说!"斯维特冷哼,然后又拧起眉头,"这种天气不会是达到了着火
点的自燃,可又有谁会去点火烧这么一个垃圾堆呢?"
虽然他看上去有些失望,但伊恩知道他接受了自己的说法。
接着又是同事们关于事发原因的讨论,这平时是伊恩最喜欢的部分。但是现在他却有一种破灭感,因为
每个人都愿望相信谎言。
如果我找到那个纵火犯,也许真相就会大白,他们也会相信我,他想。
第一次,他没有了和同事们一起熬夜讨论的兴致,因为案子已经结束,"凶手"已经死去,现在他想干
的是另一件事。
折腾到凌晨两点多,伊恩才算疲惫地回到家。身上沾着一种恶臭与硫磺混合的气味,大概是在洞口时留
下的——他还用手摸过溶化的外墙——让他很不舒服。他洗了个热水澡,筋疲力尽地趴在床上,却一点
儿睡意也没有。
他无意识地伸手抚摸墙壁,那触感冰冷厚实,可是那黏液变成的墙壁也是冰冷厚实的,白天时他曾经触
摸过,和现在的触感没有任何区别,一点也想不到那之后会藏着一只食人的怪物。
这个房间安全吗?左邻右舍都是谁?即使他认识他们,谁知道会不会有某只怪物用同样的方法在楼房间
造了一个隔间,把巢穴安在自己的隔壁,到了晚上偷偷拖走沉睡的人类呢?
在熟睡的深夜里,人们真的安全吗?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但伊恩已经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他战栗着起了床,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仍
不能让自己舒服点儿。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只是在一瞥间看到了某种他从未见过也从不相信的东西,但这个城市似乎变得
不同的,他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地生活下去。
他看看表,已经差不多凌晨四点,看来今晚是睡不成了。
坐到桌前,翻出素描本,开始凭记忆画出那个黑发男人的画像。
他勾勒出他侧面的线条,那仅仅是在着火时的一瞥,却清晰的像一秒钟才刚刚发生的一样。侧脸慢慢成
形,线条倒是意外的挺拔和利落,但他对这张脸以前从没印象。
铅笔头变得有些钝,伊恩心不在焉地拿出小刀,一边努力回忆他的正面形象,希望划出另一张素描来。
他迅速收回指尖,那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小刀削破了他的手指,几滴鲜血落在纸上。
伊恩咒骂了一句,到卫生间里把血冲干净,然后找了个OK绷贴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硫磺和腐烂的
气味依然围绕在他周围,像是他无意却切实看到的事实,即使再努力摆脱,仍无处不在。
伊恩开始了他的寻人工作。
传说中在大城市里,那些和你有一面之缘的人,也许终其一生你也不会见到他第二次。除非你刻意寻找

但现在伊恩发现,即使是刻意寻找——甚至是警方的刻意寻找——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汇集了那位纵火犯的面部特点,然后动用自己所有的资源在各个资料库里寻找,从失踪人口到恐怖份
子,从通缉犯名单到各大学教授名单,可这个人像是个最奉公守法、平凡无奇的公民,连开车闯红灯都
没有过一次,于是当他落到人群中,便像破掉的肥皂派一样彻底消失了。
他甚至连驾照都没有……昨晚他好像是自己开着车子走的?那他至少无照驾驶了,只是从未被逮到过。
到了下午,伊恩发现左手的食指疼得越发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跳动似的,每一下都牵动心脏也
跟着发紧。伊恩扯下OK绷,手指上的景象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指尖上小小的伤口已经扩大了一倍,像饥饿的嘴般咧着,似乎是有点儿发炎和化脓,可却不是正常发炎
和化脓的样子,伤口流出来的东西呈现恶心的脏绿色,粘稠而用散发着一股臭味,像那怪物巢穴里的分
泌物。
伊恩吓得呼吸都快停了,他冲进洗手间,强忍着疼痛把手放在自来水下冲洗,然后把脓液挤出来,直到
流出的全是鲜血为止。然后他跑到验尸房,找到一瓶酒精,把它们全洒在手上,想借此让那恶心的细菌
再不要复生。
"怎么了,格瑞格?你的脸色很苍白。"法医洁琳问道。
伊恩正忙着倒酒精,压根没听到她在问什么。"你有碘酒吗?"他问。
法医忧心忡忡地拿了瓶碘酒给他,那东西倒在伤口上疼得要死,却让伊恩得到了某种安慰。一想到手指
刚才的样子他仍觉得反胃。现在绿色的脓已经消失,伤口张着红色的嘴,仍像在嘲笑他。
"你的脸色都发青了。"洁琳说。
伊恩几乎整个儿跳起来。"什么?!"他疾呼,好像那怪物的细胞转移到了他脸上一样,把法医吓了一
跳。
"什么也没有,给你。"她战战兢兢地说,拿了块OK绷给他。"你需要打一针吗?如果伤口不干净,可
能会破伤风。"
"好。"伊恩干脆地说,法医奇怪地看着他,第一次看到这位警员如此干脆地接受治疗。
伤口不干净?当然不干净,实际上简直肮脏透顶。伊恩回忆起自己昨晚曾用这只手碰触了一些墙上的粘
液,虽然回家后好好洗了个澡,但仍感到臭味挥之不去——也许根本没有洗干净,即使他用力洗了好几
遍——并且在同一个晚上割伤了手指。
那些细胞入侵了他的手指!这真是够蠢的,昨天晚上身为警察的他像个傻瓜一样呆在洞口,看着另一个
人拿着枪耍帅,结果却是自己留下了这么个糟糕透顶的纪念。
虽然心烦意乱,但差不多四十八个小时没睡,晚上的时候,伊恩躺到床上,没多大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然后他坠入一片黑暗。那无边无际,铺天盖地。
他感到内心深处有奇异的喜悦,沉醉于无边黑暗的喜悦。然后他发现他站在一片死寂的大地上。
他以前曾听过"城市的土地是死的"之类的话,但现在,他才知道什么叫做"死亡的大地"。
这是片邪恶到不能存在任何生命的土地。
他脚边是一个比这片土地更让人恐惧的沼泽,它像一颗黑色的蛋,深不见底的黑泥仿佛在阴沟里腐烂了
几百年。
一绺鲜红的血不知从哪里流了进来,伊恩从没见过红得让人这么怵目的血,它和黑泥尽情交媾着,形成
新的腐败物,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鲜血渗入最多的地方,沼泽里的黑泥动了一下,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下面钻出来。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伊恩知道自己绝对不想看到它。
一只沾满了黑泥手伸了起来……是的,一只人类的手,正试图从那污秽的泥巴下面钻出来。
鲜血势不可挡地越来越多,灌入沼泽饥渴的喉咙。那也让沼泽里的东西越发兴奋,它奋力钻出,先是蛋
一般的头颅,然后是额头,它看上去像个人类,接着是它的眼睛……
他看到了它的眼睛。
那是张人类的脸,但它绝不是人类。——它没有眼珠,整个眼眶只有眼白,不,它的眼珠是白的色,而
瞳仁却是血红的一点!
无限的邪恶,被浓缩在了一个点。比这片土地或沼泽都邪恶好几千倍,像它们恶意而奋力诞出的孩子。
它看到了他。
在被那血红色瞳仁盯住的一瞬间,伊恩觉得自己一脚踏进了地狱。那里有足以摧毁他的恐怖和邪恶。
离开这里!
在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他发现他躺在床上。实际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浑身湿透
,心脏狂跳,呼吸急促。周围一片让人感激的宁静黑暗,但他还是吃力地打开台灯,光线的感觉从没这
么好。
这是什么?一个特别逼真的噩梦?
左手的食指一跳一跳的疼,把他从幻想中叫了回来。伊恩恐惧地看着那个OK绷,它已经被某种脏绿色的
液体浸透了,甚至把床单都弄脏了一片,蔓延的比昨天更为快速,他感到一阵恶寒,连撕开绷带查看伤
口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爬下床,走到洗手间。硫磺的腐烂的味道围绕在他身边,令人作呕。刚才的梦…
…是因为这伤口吗?或者那根本不只是个梦!
OK绷下,恶心的黏液从伤口不断冒出来,他转过脸去,压抑一阵阵反胃感,把水笼头拧到最大,奋力把
它挤干净,极度的恐惧让他甚至没感觉到皮肉撕开的疼痛。
但他也知道这是没有用处的。
他回忆起那个黑色短发的男人,那个态度傲慢的纵火犯,如果这个世界有谁能帮他,那么一定是他。
他疲惫地来到警局,人们依然繁忙,没人注意到他的问题。伊恩紧盯着电脑,一边恍惚地想着自己是不
是陷入了一场邪恶的梦,开着破福特的男人根本不存在在现实世界。又是整整一天过去,搜寻仍没有一
点消息。
绿色的粘液却径自侵入了人类的世界,以惊人的速度蔓延着,现在伊恩的整只手都在发绿,他不停地试
图把它冲洗下来,却根本没用。
寻人软件的图像绝望地不停闪过,没有一个符合他的标准。他不想回家,尽管疲惫得要死,但睡眠让他
感到恐惧。
他就这么整夜盯着电脑,在快到凌晨时,他趴在桌上有一瞬间陷入睡眠。只是一瞬间,他便掉入了那个
黑暗梦。
鲜血已经蔓延至了整个沼泽,他本来以为昨天它的样子已经够恶心了,但那远远不能和现在的样子相比
。血液和黑泥完成了交媾,混合成某种令人完全不能忍受的物质,埋藏在那里头的怪物,露出了它的大
半个脑袋。
它朝伊恩咧开嘴。
它发现我了!伊恩感到的心脏像是被只冰冷的爪子揉成了团,他无法形容那怪物的笑容,那是不掺杂质
的邪恶,纯粹生活在污秽中的蛆虫所会有的笑容。
离开,离开,离开,伊恩拼命想着,可是这次他像被看不见的力量束缚住了一样,只能站在这里。那东
西死死盯着他,它的笑容让他全身的温度都消失了,它朝他伸出舌头,用戏谑残忍的表情看他……
在恐惧达到顶点时,伊恩清醒了过来。
他趴在桌子上,鼻腔仍弥漫着从那沼泽里带出的恶臭气息,神志被恐惧紧攫着,无法回神。他趴在桌边
干呕,胃疼得像刀割,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那是自己身上散发的气味。
我恐怕有大麻烦了,他想。
第二章 吸毒的天使
卫生间里,伊恩把手指放到水下冲洗,有点儿自虐地盯着那个伤口,觉得自己正一点一点被吞食,然后
他会到那个恶心的黑色的沼泽里去,浑身布满这肮脏的……
他猛地趴到洗手间的台子上,用力把水扑到脸上,感到眼中流出的温热的水滴,但很快被冷水冲散。
直到他感到不那么想哭了,却更加虚脱。我不可能找到那个黑发男人,他想,他现在最好回去把自己锁
在家里,然后一点一点被这黏液吞食。或者用我的枪,那至少会让我痛快点儿。
他打开门,快步朝外面走去,准备回家。
他在洗手间呆的时间比想像中长,警局已经到了上班时间,人们喧闹着处理各自的事情。几个浓妆艳抹
的妓女正在和警察争吵和朝他们抛媚眼,这场面几乎整天都会看见,但现在他的生活已经离他而去。
他绝望地走到门口,然后猛地停下来。
他慢慢转过头,怕是自己发生了幻视。
他的身后,一个黑发男人背对着他坐在那里,正从对面的警察手里接过一支笔,趴在桌上填写某个表格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厚大衣,即使在暖气十足的大厅也没有脱下来,也许因为他不会多呆。
钢笔不出水,他用力甩动着咒骂,一位警员冲他嚷嚷,大约是被墨水甩到了。
伊恩站在那里没动,怕是自己过度思考所产生的幻视。
看到那个警察走过来,他虚弱地抓住他,"那是谁?"他问,指着那个填表格的家伙。
对方斜了一眼桌上的表格,艰难地读出上面龙飞凤舞的名字。"阿尔封斯?西雷斯,他来帮一个妓女交保
释金。"
"啊?"
"可能是他的老相好,现在除了皮条客,肯帮妓女交保释金的人不多了。"警察笑起来,然后犹豫了一
下,"当然,他也可能是皮条客,不过皮条客叫什么'阿尔封斯',他以为他是贵族啊。"他抱怨着走
掉。
伊恩轻手轻脚地走到那人后面,像发现了一只停在桌边的异种蝴蝶,不敢惊动。
对方似乎压根儿没查觉到他的到来,他在表格上不耐烦地划着各类必填事项,钢笔坚决不肯出水,西雷
斯用力甩动它,那小东西冲出他的掌握,重重跌倒一面坚硬的墙上,又摔到地面,横尸三份。
西雷斯咒骂了一句,转头向伊恩道,"有笔吗,长官?"
伊恩死死盯着他,生怕他会再从空气中消失。"你是那个纵火犯?"他轻声说,"你叫阿尔封斯?西雷斯
?"
这下子,他就算是长翅膀他也不会让他再逃走了!
对方慢吞吞打量他一会儿,虽然显现在清晨的阳光里,他仍是一副苍白的样子,像整夜没睡。"你是谁
?"他问。
"你还记不记得你前天晚上都做了什么?!"伊恩大叫道。
西雷斯看了他几秒。"啊。"他露出想起来了的表情,"是那个蠢货。你难道从那天开始就没有洗澡吗
?"
伊恩感到喉咙里有什么哽在那里,像快淹死的人终于摸到了救生圈。
他一把抓住他,"我洗了,我洗了很多遍,可是根本没有!我那晚割伤了手指,现在被感染了,我整晚
做噩梦——"
他大叫出来,对方心不在焉地看着他,直到伊恩的话语有了一个小小的中断,西雷斯迅速问道,"保释
金在哪里交?"
伊恩很想掐死他,但是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干。
"这伤口会把我吞了。"他压抑地说。
"用圣水洗一下就没事了。"西雷斯说,径自去寻找交保释金的地点,伊恩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我很认真!伤口越来越大……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西雷斯正拿出皮夹准备交钱,伊恩一把抓住了
的肩膀,强迫他转过身,动作粗暴。
周围的几个警察迅速警觉起来,把手放在枪上,摆出随时准备射击的姿势盯着西雷斯,好像他正要抢警
察局。
"要活的吗,格瑞格?!"其中一个警惕地问,一边危险地眯着眼睛,打量西雷斯。
"我只是来交保释金!"黑发男子嚷嚷。
"也许你需要和我们谈一谈再交,免得你浪费钱,必竟如果你真犯了事,再多的钱都没用。我们有很多
时间,慢慢讨论你想隐瞒的事。"毫不知情地警察威胁道,同时鼓励地看了一眼伊恩。
"我们要去审讯室谈谈。"伊恩对那人露出个微笑,死死抓住西雷斯的手臂,把他拖到一个没有人用的
房间。
"我什么也没做!"西雷斯愤怒地叫道,"你们不能这么不讲道理,是你自己太笨划到手的——"
伊恩把他推到房间里,把门闩死。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光秃秃的桌子和日光灯,压迫感十足。
他转头看着西雷斯,虽然前几天的晚上屠杀怪物时神气十足,但他显然对国家机器的强大力量,没什么
好办法。
"好吧好吧!"那个人挫败地说,"我自认倒霉,真不知道去趟教堂让你损失了什么!把你的左手伸出
来,长官!"他咬重最后一个词,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
"干什么?"伊恩问。
"你还要不要把那身恶心的味道去掉?"西雷斯不耐烦地问。
伊恩伸出手,西雷斯正要打开瓶盖,看到他手上的OK绷,粗暴地一把把它扯下来,"它们喜欢在黑暗里
滋长,你TMD还跟白痴似的把伤口盖在绷带下面,怪不得蔓延得这么快。"他抱怨,然后旋开瓶盖,像洗
碗一样把水一股脑儿倒到伊恩的伤口上。
伊恩偶尔会去教堂,他也知道圣水,但是他从不知道它和普通的水会这么截然不同。
他的伤口在水下冲了无数次,可是这次的水,只是小小一瓶,那却是一种入骨的清凉和洁净感,像水浇
在了烙铁上,他几乎能听到"嗤"的一声,邪恶的细胞一点不剩,恶臭瞬间消失,手掌恢复了原本充满
生命力的色彩。
"这本来是我自己备用的。"西雷斯向他强调,恨恨地把瓶子收回口袋里。"我可以走了吗,长、官?
"他紧盯着表情欣喜查看自己手掌的男人。
"你是……怎么弄的?"伊恩问,感激地看着自己的手。
"我可以走了吗,长、官?"西雷斯放慢语速,又问了一次。
"可以,但……"伊恩的话还没说完,西雷斯粗暴地推开他,打开门向快步走去,把门弄得砰砰响。
"等一下,为什么圣水会对这伤口起作用?"伊恩问,紧跟在他后面。
西雷斯阴着脸去交保释金,对和这个人交谈毫无兴趣。
"我从不知道圣水有什么特别的功能,它们应该是……净化和驱魔的,难道那东西……是魔鬼?"伊恩
心惊胆战地说,西雷斯面无表情地填写表格,数钱,理也不理他。
"可是怎么可能?啊,我这两天晚上一直在做噩梦——"
西雷斯转过脸,眯着眼睛看着他。"我记得我前两天解释过我不和你谈话的理由了,长官。"他说。
伊恩脑中浮现他的"蠢货"理论,皱起眉头。"我需要知道真相。"他声明。
"发挥你的才能,像FBI或CSI、CIA什么的去调查吧。"西雷斯说,拍了两下手,像打发一个乞丐。
伊恩看看审讯室,盘算着要不要再把他拽进去。
"我只是想知道还会不会有什么后继麻烦,梦到被一只魔鬼盯上什么的,它正从一个恶心的沼泽想往外
钻——"
西雷斯突然转头看他,伊恩惊讶地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他。
"什么?"
"一个该死的噩梦!"
"详细一点。"西雷斯简短地说,对面的警察数完了钱,开完了发票,向他说道,"你可以带她走了。
"
黑发男子做了个"终于结束了"的夸张手势,朝一堆妓女的某一个走去,伊恩连忙跟在他后面。
"一个漆黑的沼泽,天哪,我从没见过那么恶心的沼泽,好像汇集了所有污秽的东西在一起发酵——"
"讲重点,诗人。"西雷斯说,不大客气地从墙角拉出一个醉得七荤八素的女孩儿,她踉跄着跟上那个
男人不懂怜香惜玉的步调,连伊恩都有点儿看不过去。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个妓女,还该是被称为"
女孩"的年纪,手脚修长,穿着件宽大的红色罩衫,显得格外瘦小……当然,她的格子折裙是短了一点

"有很多和那黑泥一样恶心的血流进沼泽,然后一只手从下面伸出来……天哪,她不是喝醉了,她吸毒
了!"伊恩大叫,他以前在缉毒组呆过,可以一眼分辨出没睡醒、酗酒、吃了迷幻药、吸了白粉等等的
区别。
"等一下,她需要再重新做检查,她身上也许藏了毒品,是谁给她这种东西的——"他冒出一连串的问
题,西雷斯另一只手粗暴地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拖到警局外面,"通容一下,长官,我为你浪费了的那
瓶圣水还没收费呢。"
伊恩皱着眉打量脚步虚浮的女孩,她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双眼焦距全无。
他努力把自己的责任心收回来,把注意力转移到西雷斯身上。"我知道那是个噩梦,可是我感觉很不好
,我做过噩梦,没有一次有那种……那种……反正就是那种感觉。"他说,女孩儿径自朝车轮跟前走过
去,一边格格傻笑,说着"我来了,大怪兽"之类的话,西雷斯不耐烦地把她拽回来。
"她真的没问题吗?"伊恩问。
"她习惯了。"西雷斯心不在焉地说,"因为你做的根本不是个噩梦,而是现实。"
"什么?"伊恩说,他有些嘲笑一下,可是又觉得浑身发冷,笑不出来。
"你梦到的是真实发生的事。"西雷斯摸出一根烟,径自点着,"那些次级魔鬼的污秽流入你的血液,
影响了你的脑子,由此产生了某种和它们世界相通的小路,于是你梦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伊恩期待地看着他的香烟,他很需要抽一口,可是西雷斯理也不理他。"牵系并不很深,那想爬出来的
魔鬼应该就在这个城市。"他说。
伊恩觉得自己更需要烟草吸入身体的感觉了,"能给我一根烟吗?"他说。
西雷斯看了他一眼。"你可以自己去买。"
他的眼神比天气更加阴郁冷漠,对旁边人的怒意毫无兴趣。伊恩吸了口气,控制恼怒的情绪。"你是说
……那个怪物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它正要从土里钻出来?还他妈的离这里不远?!"他说。
西雷斯抽了口烟,没说话,仿佛觉得这话根本不需要回答。
伊恩感到强烈的寒意。他现在才知道他其实相信那只是个梦,因为他一点也不愿意想像世上真有如此邪
恶的东西,——还正在从土里钻出来!
脑中浮现它对他狰笑的样子,伊恩又觉得胃里一阵阵翻涌。
西雷斯抓住女孩向前走着,她跃动的红衣越来越远,伊恩这才反应过来,他可不想和这家伙就这么分手
,他连忙跑过去,免得被甩掉。
"等一下——"他叫道,"你说的事不可能发生,这城市根本根本没有那样的土地,我确定!在梦里我
可以一眼看到地平线,土地干裂赤红,散发着硫磺的臭味,那里完全被死亡占据——"
"没人说那是人界的土地,格瑞……呃,伊恩行吗?"西雷斯说,继续往前走。
"哦,随便。"伊恩摆摆手,虽然刚认识就叫名字太亲密了点,而且由这个完全视他为无物的人说起来
实在很奇怪,但现在他可没心思管这个。"你说不是人界的土地是什么意思?难道那里是——"
"没错,地狱。"西雷斯语调轻松地说,拽回叫着"好多蝴蝶"的女孩,她留恋地把手伸向空中,像支
正在许愿的纤细兰花,伊恩这才发现下雪了。
天空阴沉得吓人,明明是上午,层层的乌云把城市整个儿吞了进去让,周围一片昏暗,行人步履匆匆。
"它长得什么样子?"西雷斯问。
伊恩回忆起来就觉得难受,但他还是说道,"看上去像个人类,我可看不出来年纪,它的半个脑袋都在
污泥里。他没有瞳仁,只有瞳孔是一点血红,天哪,我从没见过那种邪恶的眼睛!你刚才说它在附近,
附近没有地狱——"
"看上去是个纯血的魔鬼。"西雷斯喃喃地说,"我们不能让它出来,夏洛特?"他对旁边的女孩儿说

女孩儿格格笑起来,"天平,该死的天平又斜了……好疼……"她翻找自己的口袋,从里面拿出一个装
着白色粉末的塑料袋,伊恩眼明手快一把把它夺过来,"你不能再吸了,小姐,局里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居然连这种东西都没发现。"他说。
"你得把它还我。"夏洛特说,追着伊恩试图要回她的毒品,两人绕着西雷斯转圈。"你不能拿走上帝
,我抓不住它的宝座,它自己不爱我我没话说,但有人敢多事阻止我一定杀了他——"她语无伦次地说

"管管她,西雷斯!再吸她会死的!"伊恩叫道,虽然恶魔在前,但是警察的职责一样不能丢弃。
"她不会死的。"西雷斯说,他从伊恩手里抓过毒品,一把撕开袋子,一阵风吹过,白粉飞得一点儿不
剩。夏洛特大叫一声,一脸痛苦地看着这一幕,好像她男朋友死了似的。
"和你的上帝说再见,夏洛特。"西雷斯冷酷地说。
女孩蹲在地上开始哭。
西雷斯显然很习惯她的行为,没有丝毫不自在的样子。他看了下表,"你自己搭车回去,夏洛特。"
"等一下,你就这么把她留在这里?"伊恩叫道。
西雷斯停下脚步,慢吞吞地抽了口烟,回过头。然后用一副冷漠的语气开口,"我想起来了,夏洛特,
这次轮到你干活了。"他对伤心的女孩说。
"她现在不能做任何事,她吸了毒,神志不清醒!"伊恩叫道。
"关你什么事。"
伊恩简直想掐死这个冷酷的男人,他整个人像冰头一样冷硬,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怕冷,明明和这冬风
一个德性!
"我是警察,如果你敢这么干,我就以无照驾驶的罪名逮捕你!"他说。
西雷斯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平凡的人类会来这么一招,他只好张开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我现在知道警察是干什么的了。"他嘲讽地嘀咕。
两人一起看着继续啜泣的女孩儿,她在寒风中悲惨得像冤死的女鬼。
虽然一直试图找到这个人,但是现在伊恩和他呆在一起都感到厌恶,他告诉自己现在还不能放他走,这
个人知道太多事。
包括自己最恐惧的事。
他吸了口气。"我希望你解释一下那魔鬼在'附近'的意思,西雷斯。"他问。
西雷斯摸着下巴打量他,像在忖思怎么向一个傻瓜解释这么复杂的问题。"这又关你什么事了,长官?
"他问。
"我梦到了那东西!还差点被魔鬼吞了!"伊恩大叫。
"你可以回妈妈的怀抱大哭一场,现在快滚吧。"西雷斯用一副严肃的语调说,然后一把把哭声渐小的
女孩拽起来,"你哭够了吗,夏洛特?"他粗暴地问。
"还没有,耐心点儿阿尔封斯,梦总比现实让人留恋。"女孩忧郁地说,语调倒是清醒了很多。"你知
道那白粉有多贵吗?"
"你多喝些酒也有一样的效果,干嘛非去吸那么贵的毒呢。"
伊恩觉得自己不幸来到了监狱里,或是某个红灯区,耳边回荡的全是熟悉的语法和单词。
他试图把话题扯回来。"各位,一个魔鬼三番四次出现在我梦里,据说它想到人间来,你们有没有什么
办法——"
"小点声,小点声,这里还有宿醉者呢!"夏洛特叫道,懒洋洋地摆了摆手,"我想起来了,你们刚才
在谈某些杂种想把一个上位魔鬼放到人间,打破平衡,并且现在它已经露出一个头……"
"西雷斯说它在'附近',但我从没有见过那种地方!它到底是在——"伊恩说。
"恶魔是不可能以原型来到人间的,它们在人界有一个属于人类的肉体。"夏洛特说,"而精神体一直
被囚禁在地狱,直到有人把它从里头放出来。你看到的家伙,肉体显然就在这个城市,而他灵魂中的恶
魔本体刚刚露出一个头。"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举止沉重,全没了刚才的轻盈。"当它完全从泥巴里钻出来,那么就有一个上位
魔鬼在人界复活了,该死的!"她揉着眉心,显然正在头疼。
"你是说……我们要去找一个身为魔鬼本体的人类?"伊恩说。
"你还要我说多少遍,不是'我们'。"西雷斯说,拽住夏洛特,"再见,长官。"
"你不能这么走掉!"伊恩叫道,跟上他的步伐。
"啊哈,我就要走了,你又要把我铐起来带回警局吗?"西雷斯说。
"好吧,你最好祈祷我今晚别再做梦,不然我发誓会把你铐回去!"伊恩叫道,"我不知道你有多厉害
,如果你不能把它烧成灰,我会直接找你,就像它看到了我,会直接来找我!"
他前面的两人不期然地停下动作,转头看他。
他们表情惊讶又同情,像是跟前刚刚有个医生,向他们宣布自己得了癌症,活不过一个星期了。
"什么?"伊恩不安地问。
"你说它看到你了?"西雷斯问。
伊恩紧张地点头。
"你恐怕有麻烦了,长官。"女孩说。
"它会……来找我,是吗?"伊恩说,发现自己对这个事实一点儿也不惊讶。他只是梦到魔鬼,或是他
不是梦到魔鬼,在他直视它眼瞳的一瞬间他就知道了,那邪恶的气息已经沾上了他的身体,永远不可能
摆脱。
"显然它还挺厉害的,没解封就能查觉到梦中的窥探者。"夏洛特忧郁地说。
"恭喜我们的长官以后每晚有恶魔做伴。"西雷斯笑着弹掉他的烟灰,好像这真是个笑话似的。
伊恩大口呼吸,却难以找到空气。
夏洛特同情地看着他,"虽然阿尔封斯说话不太中听,但是的,长官,你恐怕每晚都会梦到它,现在显
然那条'小路'不是你单方面的了,当它看到你的一瞬间,就已经打通了反溯的道路,你是它复活的第
一个祭品。"
"真可怜。"西雷斯毫无同情心地说,转身就走。
夏洛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去哪?"
"回家。"西雷斯说。
"我们不能把他丢下,他的梦也许可以帮我们找到那个魔鬼……"夏洛特说。
"关我什么事,那是你的工作。"西雷斯说。
"别开玩笑了!"那个瘾君子提高声音,"我根本做不了——"
"那就不做。"
"按规章上位魔鬼是我们共同的义务,你不能让一个被病痛折磨的可怜女孩自己干这种事——"夏洛特
叫道。
"你们根本不可能赢。"伊恩说。
只要他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从污秽中爬出的东西,感到黑暗的气息正渗入他的灵魂。像小小的蚂蚁一
样无法抵抗强大沉重的车轮,他们拥有的是血肉的躯体,脆弱的生命,而想要狩猎他们的却是来自地狱
的魔鬼!
"人类不可能战胜那种东西……"他说。
"该死的!好疼!"夏洛特狠狠地咒骂,她的声音尖锐而愤怒,把伊恩吓了一跳。
女孩单膝跪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她从口袋里抓住什么东西,然后一仰头全灌进嘴里。
"你吃了什么?"伊恩大叫,抓住她的肩膀晃动。强力止痛片?感冒药?迷幻药?强力胶?肯定不是什
么好东西,老天哪,他要靠什么人来拯救他啊,——一个冷漠自私的男人和一个瘾君子的小女孩!
"我只是觉得疼,别他妈管我!"夏洛特挥开他,眼神已经开始焕散。她慢慢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
走,整个身体都被可卡因的梦幻效果所占据,脚步虚浮的像踩在云端。
她晃着之字形路线来到一个冷清的广场,大部分人都很繁忙,脚步匆匆地奔向各自的目的地,于是这里
就意外地空出了一大片的灰色空间。
暗色的建筑和同样水泥色的鸽子们只让它更加寂寞和萧索,无尽的铅灰色天空压下来,她单薄的身影像
被卷入了狂风中的叶片,脆弱而恍惚地浮动,转眼就会被吞没。
然后,毫无预兆地,一双巨大的翅膀在她后背展开。
天空仿佛一下子亮了起来!一双如此洁白的羽翼,在这片忧郁和阴暗中肆无忌惮地展开!它是如此巨大
,伊恩从没想过那翅膀竟有那么大,足有十几尺长,美丽得像能拥抱住整个阴郁的世界。
夏洛特转了个圈儿,大笑道,"嘿,欢迎到《痛苦的天使》拍摄现场!"她大声嚷嚷。
和那美丽翅膀不相称的,那个瘾君子转着之字形的路线跑到西雷斯跟前,一把抱住他。伊恩根本做不出
什么反应,只是看着这一幕,忖思自己是不是眼晴花了,因为太大的压力或是潜意识渴望救赎什么的。
夏洛特几乎整个儿挂在西雷斯身上,态度像飞奔回她男朋友怀中的恋爱女孩。"别阴沉着脸,我的阿尔
封斯,你最近太压抑了?亲爱的,我可以帮我们彼此一个忙……"她柔声说,亲了下那个表情冰冷男人
的脸颊。
伊恩张大嘴巴,照他这个俗人的观点来看……这位天使……好像在勾引那个魔鬼一样的男人?当然这只
是他世俗的观点……天哪,她的手伸到了他的衣服下面!
西雷斯粗暴地把夏洛特推开,迷糊中的天使狼狈地坐在地上,另一个人左右看了一下,找到一截绑在水
笼头上的皮管,大概是用来浇花的。他打开水笼头,然后在这寒冷的天气,毫不犹豫地喷涌而出的冷水
朝夏洛特身上浇过去。
女孩发出一声尖叫,"我醒了!我醒了!"她大叫着躲开冷水的冲击,而在她清醒的一瞬间,她的翅膀
迅速收拢,像蜘蛛的脚一样,溶合成一条细细的光翼,收拢后便再也不见形状。
伊恩还没有从看到翅膀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但又心惊胆战地猜测着他俩的关系。
西雷斯面无表情地把水笼头丢掉,"欢迎回到现实,天使。"他说。
虽然是天使,可是在这种天气下被水浇透也不是好玩的。夏洛特的黑发不停向下滴水,她缩成一团瑟瑟
发抖,伊恩连忙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手中的触感娇小而削瘦,她确实只是个小女孩,有着
孩子发育中的身躯,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心疼地想。
更为她那个同事粗暴的行为感到痛恨!
西雷斯叼着烟,只顾着走自己的路。伊恩扶着她,生怕这柔弱的宝物碎裂,他看到前面有一个商场,他
用命令的语气对前面的人说,"我们到商场去。"——那里应该有充足的暖气。
西雷斯无所谓地耸耸肩,他并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商场是个不错的选择。
外头的大屏幕正在放一部枪战片,夏洛特好奇地盯着屏幕,一个男人正用枪指着另一个的额头,动情地
诉说一堆怨恨。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女孩攥着拳头,兴奋地叫道。
"砰"的一声,屏幕里的人开枪了,另一个人躺在地上,脑袋上冒出一个血洞。
"耶哈!"女孩欢呼,好像看到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爆开。
这东西真是天使?伊恩不能理解地想。
第三章 停车场里的怪物-1
商场暖气开得果然很足,夏洛特小小舒了口气,一手抓住西雷斯的袖子,好像生怕他会溜掉。
"要买些衣服吗?你的全湿了。"伊恩小心翼翼地说,西雷斯发出一个嘲笑的鼻音。
夏洛特点点头,发着抖给自己找了些干燥的衣服,整个过程她一直拽着西雷斯的袖子。
"你换衣服时就不用拉着我了吧。"西雷斯说。
"如果你想逃跑,我知道你家住在哪!"夏洛特威胁,砰地一声把洗手间的门关上,开始换衣服。西雷
斯耐心地等她换完衣服,又看着伊恩像对待易碎物品一样把她安顿到顾客休息区的椅子上做好,然后表
示要为她买一杯热咖啡,在夏洛特威胁的目光下,西雷斯不情愿地掏出钱夹。
"如果你不留下来帮忙,我就告诉范斯你根本没有来保释我,你自己交那笔保释金!"夏洛特继续威胁
道。
"可保释单上签着我的名字。"西雷斯说,把钱交给伊恩。
"我会说我跟本没有被抓进警察局过,都是误会一场。"夏洛特冷哼,"本来就是场该死的误会,我只
让得昨晚喝得有点儿过头,那些可爱的人儿把我给带到什么地方来了——"她拍拍脑袋,一点也不记得
前一个混乱的夜晚。
"他可以在警局的记录里查到……"另一个人不甘心地分辨。
"我可以保证他什么也查不到。"伊恩说,拿着两杯咖啡走过来。不过刚说完他就有点儿后悔,他并不
想和这个男人混在一起。
西雷斯恶狠狠地瞪着他,伊恩努力做了个"我可不怕你"的表情,在女孩的另一侧坐下,把咖啡递给她

"好了,现在我们达成一致了。"夏洛特愉快地总结,"我们可以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我饿了。"西雷斯说,转头去看后面,隔着一层强化玻璃的是个中餐厅,食物们炫耀着诱人的色泽。
旁边的餐桌正好端上来一笼小笼包,热气升腾,一个个精致得像艺术品,伊恩觉得西雷斯的灵魂已经钻
进了餐馆里,只在外头徒留了一具躯壳。
夏洛特正用一副亲密的语气说道,"我们可以通过伊恩和那杂种的联系,进行回溯,看看那家伙钻出来
了多少之类的,也许还能瞟到它在人界的身体是谁。"
"去吧,我去买杯咖啡。"西雷斯露骨地说,——伊恩买了两杯,他和夏洛特一人一杯,正愉快地喝着

伊恩毫不客气地朝他做了个再见的手势,一点也不觉得不妥,尊敬是相互的。
"好吧,我们得去看看。"夏洛特在旁边说。
伊恩怔了一下,"现在?呃,如果你需要的话……你真的是天使吗?"他好奇地问。
"和那个魔鬼的情况差不多,被关在血肉之躯体的可怜生物。"夏洛特说,"你准备好了吗?"
"什么?"伊恩说。
"你准备好了吗?我们这就要过去了。"
"等一下,你该不会说……在这里……"伊恩看着人来人往的商场,人群推着购物车,或拎着各色纸袋
,说说笑笑地享受购物的乐趣。
他指指脚下,不确定地说,"你是说,我们就要从这个地方过去?"
"嘿,你不能歧视商场,我爱商场。"夏洛特说。
"不会有很大的动静吧?"伊恩问。
"不,只是做一下梦。"夏洛特说。
西雷斯远远地拿着杯热咖啡逛过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跷着腿左右张望,对他们的话题毫不感兴趣
。像个被强迫留堂的小男孩,伊恩不能想像一个成年男人怎么会任性成这个样子。
伊恩深深吸了口气,"那……要做什么?"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再有点儿什么神奇事件发生,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反正不管将要发生什么,他都
绝不能在西雷斯跟前示弱,如果那家伙这德性也能帮助天使的话,自己可没理由退缩。
夏洛特转向伊恩,双手捧住他的脸,那姿势像情人在互相凝视,让伊恩有点儿不好意思。
但这两位同事虽然性格不同,可是行事也许同样粗暴。夏洛特并不是个有耐心讲解的人,在看到她绿色
眼珠渗出点点金黄时,伊恩这才突然意识到,梦已经开始了。
那有点儿像阳光透过树叶,一点一点、令人愉快地把绿色吞没,她的一双眼睛变成了金黄色,而他也愉
快地被这股暖意吞没了。
但快乐只是一瞬间,然后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回到了那片荒芜的土地,沼泽的旁边,那怪物已经露出了整
个头颅个半个脖子,血红的瞳仁死死盯着他们,这次没有再狰笑,它用一副贪婪的表情看着旁边的生物

天使。伊恩转过脸,这次,他看到的是另一个人。
那是夏洛特,可是和她又一点儿也不一样,那不是个人类,那是个真正的天使。
它既不是男性也不是女性,头发也不再是黑色,而是一种让人愉快的浅金色,像一簇轻柔的阳光披泻在
她肩上,她穿着件白色长衫,从腰间系紧,赤着脚。
她像猫一样长长伸了一个懒腰,"这样舒服多了。"她说,然后像打架前的小混混一样活动手脚和肩膀
,仿佛身体曾被塞进了某个过小的容器,僵硬酸疼了一般。
而她说的话也和一个小混混没什么两样。
"嗨,杂种,真高兴见到你。"她用一副不怀好意的轻松语气说道,朝那个魔鬼走去,伊恩惊讶地看着
她赤着脚,毫不犹豫地踢进沼泽,那东西把她的脚染黑,却只是一小部分,仿佛它很浅——伊恩不确定
它是不是真的很浅——还不到她的脚背。
魔鬼再没了看到人类时邪恶的德性,它警惕地盯着那个天使,虽然它看上去相当美味,但可不是个好对
付的角色。
夏洛特一脚踹在魔鬼的脸上。
"钻土钻得很快吗,杂种,还高兴见到我吗?"她说,一边用脚狠狠地往下踹,完全因为殴打别人而兴
奋了起来。
伊恩几乎有些儿同情那个魔鬼了,因为它的整个身子都在沼泽里,根本没办法反抗。
"我倒是很想你,一直很想!"那个流氓般的天使恶狠狠地说,把魔鬼往地底下踹。
"住手,你这婊子——"魔鬼破口大骂。伊恩惊讶地张大眼睛,他想过魔鬼是任何一种声音,从鸟叫到
山羊叫或是诡异的耳语不等,却没从想到那是一个少年人青涩的声线,他的英语有点儿南部口音,意外
地柔软。
"告诉我你家住在哪里,多大了,帅哥,我会去造访你的。"天使踩在魔鬼的脑袋上,用力向下踹,伊
恩不确定她是不是真能把它再踩回土里去。
"我会宰了你……"魔鬼恶狠狠地低语。有一瞬间,它的情绪失去了控制,失控的缝隙中,夏洛特瞥见
了某个人。
那是个人类,和它的声音一样,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有一头黑色的卷发,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穿着
件白色的衣服,那不像是任何她知道的款式。他瞪着她,漆黑的眼中有恐惧闪过……
沼泽里,血液的流动猛地加快,夏洛特感到腿下一软,仿佛无数只蛇在沼泽下滑动和拉扯她一般,她的
腿猛地陷到了脚踝。
她连忙向沼泽外跑去,可是每走一步都陷得更深。在她的身后,伊恩可以看到那魔鬼邪恶贪婪的笑脸。
他冲到沼泽边,在她跌倒的瞬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用力扯出来。
在脚脱离沼泽的刹那,他们回到了现实。
伊恩大口喘息,刚才紧张的情景仍让他回不过神来。夏洛特好端端地坐在他旁边,穿着干净的整齐的衣
服,她随手拨开长发,"见鬼,是什么东西在后头搞鬼。"她喃喃地说,不安地弯下腰,揉擦冰冷麻木
的脚踝,好像它仍陷在黑泥里一样。
那东西的力量相当强,血流加快的极为突然,差点就把她拉下去了。
然后她抬起头,左右看了一下,商场熙熙攘攘,只有她和伊恩坐在长凳上,西雷斯不知去向。
伊恩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咒骂了一句,"他把我们丢下了!如果我们碰到危险怎么办……"他叫道,
但并不意外这个男人的恶劣,他对他一点儿好印象也没有。
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叩叩"的声音,他转过头,强化玻璃后面,西雷斯正坐在餐厅里,面前放着杯
热茶,朝他们打招呼。看到伊恩发现了他,理所当然地朝他们做了个"进来"的手势。
伊恩和那位天使疲惫地走进餐厅,还没坐下,伊恩就冲西雷斯大叫道,"我们做那种危险事的时候,你
跑到这里来吃饭?!"
"我饿了。"西雷斯说,"你们发呆太久了,不过还好,赶得上早餐。"
话还没说完,一个待应就把餐盘端过来,放下一些炒面和包子,伊恩这才觉得自己已经饿得要命了——
他从昨天开始就没吃东西——于是毫不客气地大嚼起来。
打败恶魔的任务也要为肚子让路,三人全神贯注地大吃了一通,酒足饭饱后,待应收走了餐盘,又上了
一壶热茶,他们才开始边喝茶边继续刚才的事。
"我看到它的本体了,它有一瞬间想追来杀掉殴打它的家伙,于是我就看到了。"夏洛特说,她停了一
下,"是个男孩儿,他穿着我从没见过款式的衣服。"
"形容一下。"西雷斯说。
"有点像白色的袍子,分成两片,用绳子系起来,袖子似乎有点儿长,头发到肩膀上。"夏洛特说,"
我假设这个城市和时代有这样的衣服,但是会在哪里?"
西雷斯想了一下。"精神病院。"他说。"精神病院穿那样的衣服,袖子很长是因为可以用来把他绑紧
,免得他挣扎。"
"哈,我早该想到,那样的东西也只能呆在精神病院。"伊恩喃喃地说。
西雷斯看了他一眼,"我也在精神病院呆过一阵子,长官,而且天使、恶魔、驱魔人、通灵者有一大半
在精神病院或监狱里呆过。"
这让伊恩有些尴尬,同时又不胜好奇。
"为什么?"他问。
"因为天国和地狱都是妄想的症状。"西雷斯干脆地说。
"但不是的。"伊恩迅速说,他看了一眼夏洛特,她苍白而且狼狈,但仍有着孩子般轻盈优雅的体态。
她是个天使,他想,在恶魔伤害我们的同时,我们还有天使。上帝仍看着这个世界,也许他曾经怀疑过
,甚至对那些话题不屑过,但他现在突然发现他是感激的。
西雷斯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一个痴人说梦的小孩,但这不是痴人说梦,伊恩不高兴地想,天知道有一
个天使在身边的时候,他怎么能那个态度。
"你们……"他问夏洛特,"我是说,天使,为什么会到人间来?"
女孩做了个仿佛品尝苦涩食物一般的表情,"不,长官,像那些酒吧里的人一样叫我'婊子'比较符合
事实,我们也都舒服些。"
"你是个天使!"伊恩严肃地说,好像她的话伤害了他似的。
夏洛特笑着摆摆手,"天使是没有形态的、纯粹精神性的存在,我这样子怎么能算天使?"她的笑容闪
过一丝苦涩,像甜果汁中间掺入了黑色的胆汁,但很快便消失了。她露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好吧,你
不喜欢'婊子',那可以改称为'杂种',在这方面我们和那些魔鬼一样,是来自我们各自BOSS的惩罚
……呃,也许该叫考验?"她不确定地说,"那些次等恶魔都比我们像个样子。"
"次等恶魔?"伊恩说。
"你身上那些味道不就是次等恶魔留下的吗?"夏洛特说,撇撇嘴,"肮脏的东西,连圣水都洗不干净
。"
西雷斯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兴趣,他表现得确实像个硬被拉进来的人,这会儿正在管侍应生要甜点。
"那东西……是次等恶魔?"伊恩说,回忆起那个大洞里的肉食生物,现在他至少知道它的名字了。
"嗯哼,但是和恶魔其实关系不大,只是这么个叫法。"夏洛特说。
"它们和城市并存,像是有了汽车就必然要有尾气一样,据说是由人类的恶意产生的,只要那东西存在
就会继续繁衍。它们可比那些野生动物能适应环境多了,完全成了城市的居民了。"夏洛特继续说,停
了一下,漫不经心地道,"据说是这样的,谁知道呢,反正都是传说呗。"
西雷斯的甜点上来了,他拿起勺子,夏洛特凑过去用指尖勾了一点,放在嘴里。伊恩努力忽略这个动作
,正常情况下他会认为这个女孩和另一个男性有暧昧关系,但……但她是个天使,也许他能把这个行为
解释为纯真无邪?
"阿尔封斯,我们很久没上床了,今天有兴趣吗?"夏洛特建议。
伊恩一口水呛在喉咙里,用力咳嗽。
"怎么了?啊!"夏洛特说,又去用手抓西雷斯的冰淇淋,后者不客气地用叉子叉了她的手背一下。
"你可以自己买一份。"西雷斯说。
"她只是想吃一点你的甜点!"伊恩愤怒地大叫。另两个人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着他。伊恩长长吸了口
气,压制住情绪。他的某个梦想和恋情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而且还是败在一个超级讨厌的人身上,那么
自私又傲慢的人怎么会得到一个天使?
"你没事吗?"夏洛特问。
"神经病。"西雷斯说。
"阿尔封斯,你能不能说起来话别那么欠揍?"夏洛特说。伊恩低下头,看着这两个亲密的关系让他感
到难过。
"我……我想我可以把你看到的那个魔鬼画下来。"他快速说,拿起一张面巾纸,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钢
笔,"把他的画像拿给护士,这样会容易得多。他什么样的?"他问夏洛特,鼓起勇气直视他。
西雷斯伸手叫过来一个侍应生,"能帮我们拿一些白纸和铅笔过来吗?"他问,对方离开后,他施施然
点评,"我才不要拿着面巾纸去问人,太丢脸了。"
伊恩觉得自己从没这么有冲动宰了一个人,在警校时他以为他已经把情绪控制学习得很好了。
侍应生拿来纸和笔,伊恩接过来,努力把自己邪恶的冲动转移到另一件事情上。

"让我想想,十五六岁,我说不准。"夏洛特说,坐到伊恩那边,凑过去看画纸,"下巴尖尖的,有些
像女孩子,不过我知道他是个男孩。黑色卷发,到这里……他的姿势是这样的,"她比划,"你能画得
再卡通点吗?"
伊恩看到一个男孩在自己的笔下慢慢成型,他画过很多凶犯的形象,知道他们是邪恶的应该被制裁的人
。他看到过那个魔鬼的本体,知道它有多么的可怕,但夏洛特的形容似乎给这个角色赋予了另外一层含
义,——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独自呆在精神病院里,恐惧地缩在墙角。
"嘴巴……啊,有点儿像阿尔封斯,想像让他再年轻个十岁之类的。"夏洛特打比方,这倒不困难,伊
恩迅速地勾勒出来,他房间里西雷斯的画像已经有半本子了。
"你确定是这样?"他问,拉开和素描上距离,看上纸上那个受虐美少年般的形象,男孩蹙着眉头,恐
惧地看着他们。
"嗯哼,"夏洛特也专注地看着那个漂亮的孩子,"它看上去很害怕,你说我在地狱揍它是不是揍得太
过头了?"
你当时是不太客气,伊恩想,但谁能指责一个天使教训恶魔呢,即使它在人间的形象如此无辜和可怜。
"这个城市有几家精神病院?"夏洛特问。
"只有一家。"西雷斯说,"但还有大约三家收治精神病患者,他也可能在那里。"
夏洛特站起来,"我们还是先从最大的那家找起,最好快点儿,它发现我了,会加快速度冲出来的。啊
……我的车不知道丢到哪去了,也许现在已经在废车场里,被肢解了。"她郁闷地抓抓头发,"嘿,我
们偷辆车子吧?我知道哪里容易下手。"
"你是开玩笑吗?"伊恩说,但他知道她不在开玩笑。
夏洛特转头看他,"啊,对不起,长官。但是我没有车子……"
"开我的车过去吧,是局里配发的,离这里不远,我们走着就能过去。"伊恩忧郁地说,和天使这生物
打交道和想像中不太一样。他知道不该太理想化,但这未免离谱得有点儿过头。
他们付了帐,朝停地下停车场走去,这栋楼的前几层是商场,下面则是停车场,它如此的深,几乎囊括
了这个区的大部分上班族车辆,甚至蔓延到了后面的居民区,简直像个汽车的国度,里头静悄悄的,一
点儿人声都没有,只有远方偶尔引擎的声音。
夏洛特向西雷斯欢呼道,"我说的地方就在这里,车子特别好下手。"
"你不能等警官不在了再说吗。"西雷斯抱怨,伊恩努力忽略他们的话。
"我从没听过你们这种职业,这是一种职业吗?"他忧郁地说。
"驱魔人,这不能说是个很正式的工作,但有薪水就行。"夏洛特长叹,"天使也要生存。"
"上帝让你们来,就是为了对抗那些魔鬼的。"伊恩说。
"抱歉说你是蠢货,现在我发现你其实知道的比我们清楚多了。"西雷斯不客气地说,摸出一根烟来点
着。伊恩忍住和他争吵的冲动,还好他们已经到达了车位,他可以籍由开车转移注意力。
寂静的空间中传来"啪"的一声,伊恩迅速集中精神,手下意识地放在腰间。
"什么声音?"他问,左右张望,停车场里静得出奇,它那么大,无数的转角和墙壁却阻挡了他的视线
。节能灯疲倦地发出青白色的灯光,照着阴冷的墙壁,因为不在外面,建筑给了它们最原始灰暗的色彩

一阵细微的"嗤嗤"声从某个不确定的地方传来,以至于他不确定是不是幻听,那像是脏水喷出水管之
类的声音,接着又是啪的一声。这次伊恩看到了那是什么,一种灰绿色的黏液正落到他的车上。
伊恩抬起头,青白的灯光让他不能清楚看到那情形,灰色的天花板上正在渗水,那水肯定很重,以至于
它整个儿凸了出来,垂成一个足有五六尺的弧度,那正在他的车顶上方。
他看看车上的黏液,再次抬头看那个不停滴下液体的东西。不,不是漏水,天花板正在溶化!
"有东西……在上面。"他说。
"一个次级杂种。"夏洛特说。伊恩已经把他的枪拨了出来,拉开保险。头顶,那液体大摊大摊地落下
来,速度越来越快,那东西像层柔软的膜,他可以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滑动,试图冲破那墙壁跳出来
,在上面留下不详的阴影。
柔软的墙壁某一处越来越沉,直到变成一个锐角,里面的东西想从这里下来。
伊恩没来得及做任何事,西雷斯利落地从怀中掏出一把枪,拉开保险,这一切连一秒钟都没有,然后他
朝头顶开枪。
"轰"的一声,天花板炸开了个大洞,一个巨大的东西从上面落了下来,重重砸在伊恩的车上。一起下
来的还有大量恶臭的黏液,也许还有些骨头渣什么的。
两个驱魔人同时退开,免得沾得那些恶臭,伊恩狼狈地逃开,仍被溅上少许。
"我的车!"他发出一声惨叫。
"你自己去刷。"西雷斯说,弹弹烟灰。
伊恩吸了一口气,那车上的东西容不得他再继续反驳,因为那让他的两腿有些软。他是第一次真正见到
这东西,虽然这里的光线让他缺乏真实感。
那东西像是在最糟糕噩梦里出现的怪物,它的身体有着长期生活在黏液里的柔软与恶心感,像只大蛞蝓
一样收缩和抽动着,一双肉翅紧贴着身体,除了让人觉得恶心外什么用处也没有。
"我们要偷车了吗?"夏洛特期待地问,伊恩的车子已经全毁了,像是某种会分泌粘液的软体虫子,整
个儿陷在上方落下的恶臭中。
"不要偷这辆就行。"西雷斯说。
伊恩抬头看天花板,那里破了一个大洞,一些粘液正连成长长的线,从上面一滴滴落下来,这真是个灾
难。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等一下,它为什么把洞穴安在那里?"他说,"天花板上很不容易寻找食物
,没人会站到车顶上的!"
西雷斯沉吟了一下,"因为这里根本不是它的洞口。"
"可是这明明是……"伊恩说,指着天花板。
"看到的事并不总是真的。"驱魔人说。
"你车里有什么重要物品吗?"天使用兴奋的表情看着他。
"没有,有我也不想要了。"伊恩说,一副随时都会呕吐的样子,他这辈子也不想再看到这辆车了,如
果它不是局里的公物,他就刷干净了转手卖给别人……
他的话语刚落音,夏洛特伸手拿过西雷斯口中的烟,往车上的尸体丢过去。
那东西忽地一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简直比汽油还管用。伊恩张大嘴巴,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夏洛特兴奋地拍着双手,"天哪,我爱这个部分!"
"我的车……车子……"伊恩艰难地说,指着火灾现场。
"'罪犯的报复'现场,比刚才那个大号蛞蝓更容易拿到保险金的。"西雷斯说。
"可,可……"伊恩继续指着车子,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纵火犯。
夏洛特欣喜地看着犯罪现场,不理会车主的震惊和愤怒。
"你们为、为什么一定要……"他用手势比划。
"因为政府讨厌解释。"西雷斯果断地说。
"政府?"伊恩说,"你们替政府工作?"
"不,我们是独立的,不过有约定,很古老的约定。"夏洛特说。
过高的温度启动了火灾预防系统——看来它不会烧得太厉害——几人躲藏到某个角落里,早几天伊恩说
什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和一群纵火犯混在一起,躲起来偷看火灾现场。
"政府不希望公开,我不知道,也许他们觉得公开后,我们会再回去一次中世纪?必竟当年就是因为暗
住民的过剩搞的什么猎杀活动,最终只留下了结果,而没人在意原因。烧毁是强制规定,我爱死这规定
了。"夏洛特说。
"合法纵火是项稀罕权利。"西雷斯说。
伊恩感到安慰了一点,至少他没有触犯法律。
"那么,接下来我们要找一辆车,不是偷……"伊恩说。
西雷斯摸着下巴看火灾现场,好像对什么很感兴趣。
"怎么了?"夏洛特问。
"它的洞口不在这里,但它却渗透了下面的水泥,想从这里出来,这很有趣。"西雷斯自语道,转身向
外走去。
"等一下,你还没说清楚是怎么回事!"伊恩叫道,跟在他后面。
西雷斯感觉很烦,他讨厌"解释"任何该死的事情。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那东西的洞口在停车场上面的
某个地方——从他们所在的方位来看,应该是别墅区的某个地方——它在那里进行猎食。且不说次级恶
魔很少迁移,如果它想离开巢穴,为什么不从洞口出来,而要渗透下面坚硬的水泥,从下方的停车场离
开呢?
他顺着另一条出口来到马路上,后面两个家伙径自询问和思索着什么,这让西雷斯想到类似于苍蝇的生
物,在你身后跟随和争吵,不能让你好好工作。
他转过头,举起双手,"好吧,夏洛特,我认输,我来解决这件事情。"
女孩紧盯着他,她常会用这么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着他,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这种对话已经
发生过很多次了。
"你赢了,现在你可以回去吸毒或睡觉,我会找到那个魔鬼,然后杀了它。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做你的
工作。"他嘀咕,女孩从口袋里拿出素描,西雷斯一把拿过来放进口袋,转身就走,感觉整个世界清静
下来,连脚步都轻快很多。
"等一下!"那个警察大叫道,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西雷斯粗鲁地把他的手挥开,他一点也不喜欢这家
伙。
"你不能自己去干,这是我们的案件!"警察说,显然他还留着在警局里的惯性记忆呢,西雷斯有点儿
嘲讽地想。
"你们的案件,或是我的案件,选一个。"西雷斯冷冷地说。
第四章 湖底的食人者
伊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受警局教育的影响,他们总坚持他们是一个团队,他决定自己要捏合这一盘散沙
的状况。
"这是我们的案件,我们都参与了进来,必须一起结束它。"他严肃地说。
西雷斯做出一个嘲讽的表情,让伊恩很想揍他。
"听着,小子。"西雷斯说,一边心不在焉地抽出一根烟,"你现在可以和你心爱的天使一起离开,找
个酒吧或是咖啡厅聊聊天,然后你会更了解她一点儿,她也会告诉你,我从不和任何人合作。在这期间
我会把它杀了,告诉你们GAME OVER,然后我们分道扬镳。"
"希望你能快点儿,不过这方面你从不让我操心。"夏洛特说,声线冰冷,"走吧,格瑞格,他的工作
能力一向毋庸置疑。"
她转身离开,那一瞬间,伊恩看到她紧抿的唇,和忧郁的眼神。他一直以为她是混乱和无奈的,但这一
秒他才突然看到她小女孩般的神彩和姿态,她只是磕药,但她仍是个天使。她点着他汽车时明亮的眼神
那么迷人,他感到怀念。
伊恩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强迫她停下来。然后他严肃地看着西雷斯。
他是个混蛋,伊恩想,这世界真是不公平,她竟然喜欢他这种自我中心的、冷漠的混蛋。更糟的是,他
却不喜欢她。
他感到心里有一种尖锐的疼痛,比当初认为他们两个是情人还要难过。
"我们会一起完成这案子。"他说。
"我不同意。"西雷斯说,"这次你想以什么罪名逮捕我?纵火?"
"还是无照驾驶。"伊恩严肃地说。
西雷斯瞪着他,伊恩毫不畏惧地直视。他这才发现西雷斯的眼睛是深蓝色的,而不是他一直以为的黑色
,像夜晚的海水,冰冷而危险。
西雷斯这辈子从没这么讨厌过一个人,而这个该死的警察成功地站在了这个位置。他看了他好一会儿,
"好吧,但别妨碍我。"他冷冷地说,转身就走。
"走吧。"伊恩说。
夏洛特奇怪地看着这一幕,终于跟了上去,她轻轻翘起一边的唇角,"为什么这么干?其实他自己一个
人时总是更有效率。"她说。
她甜美的表情让伊恩心如刀割,但却又感到安慰。他对他微笑,"可能是我看警匪片过多了,我总觉得
一个团队更好,最终牵涉进去的人都有义务和权利来结束它。"
"是的,但阿尔封斯肯定很不高兴。"她笑起来,好像这给了她什么乐趣,然后指指那个人的背影,"
他现在肯定在心里不停地咒骂,这个人毫无团队概念,他的孤僻是出了名的。"
伊恩心情复杂地看着她,他知道她不会是他的,但是他希望能帮助她。
雷斯快速往前走,巢穴在地表的距离和方位已经在他脑中迅速成形,以至于根本不需要停下思考。他径
自走向别墅区域,穿过一条石头铺的小路,在一栋树木掩映下的红顶房子旁停下脚步,门前写着"希文
"的名牌。
他眯着眼睛观察,那应该在别墅后方的某个房间里。可是为什么一只次级魔鬼要在这里作巢?这里根本
不可能有足够的猎物,即使它吃了全家的人也不够塞牙缝的,而且很显然这里的人还活着。
他左右查看,忖思着怎么进去。
"在这里吗?"伊恩说,从后面跟上来。
西雷斯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按了门铃,对讲机打开,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哪位?"
"警察。"西雷斯说,退了一步,拽着伊恩把他拽到自己前面,后者一把挣开,瞪了他一眼。然后他整
理好衣服,拿出自己的警徽在摄像头前晃了晃,没多大会儿,门打开了。
"这边请,BOSS。"西雷斯说,指指房间的西翼。
一个年轻的佣人紧张地走过来,不知道他们惹上了什么麻烦。"请问您有什么事,警官。"她说。
"只是例行公事。"伊恩友好地说,"我们接到线报,在某个窗户里看到一个很像逃犯的人,我很怀疑
他是看错了,但规定就是规定。"他笑着说,胡扯起来没有一点儿不自在,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我
们只要随便看一下,很快就走。"
他看到站在门口的一男一女,他们看上去是最正常的那种事业有成的夫妇,男人高大沉稳,女人穿着件
深蓝的家居服,仍不能掩饰她的风度和秀美,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抓着母亲的裙子,好奇地看着他们。
伊恩对他们露出最友善的微笑,他不能想像这么平静和美的地方会有一只魔鬼的巢穴,但它似乎又确实
在这里。
他后面的西雷斯想的可完全是另一件事,看到这对夫妇他脑袋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有点儿面熟",却
又完全想不出在哪里见过,而他也不应该见过这样的人。
伊恩又把自己的理论向他们解释了一遍,西雷斯瞟过橱柜,上面放着一些照片,一对儿夫妇和他们的可
爱的孩子,在阳光下灿烂的微笑,从他还是个婴儿一直到六七岁大,可以想像以后还会增加下去,在明
亮的光线下,一派和美温馨的景象。
但西雷斯对这些事可没兴趣,他轻手轻脚地走向别墅的西翼,这儿的整面墙都是有落地玻璃组成,旁边
装饰着观赏植物,这绝不是一个次级魔鬼喜欢做窝的地方。但是他却嗅到了它的臭味,即使在这样的光
线下,仍萦绕不散。
没错,就是这里。
他把手放在门把上,却发现门锁死了。
"这是谁的房间?"他问,转头看那一对儿夫妇。
他们有点儿僵硬地看着这一幕,"是……我儿子的房间,你们要找的人不可能在这里,它很久没用了。
"
西雷斯看了一眼在沙发上折磨模型的男孩,"你儿子?"
男人露出有点儿尴尬的表情,"另一个。"他小声说。
"介意打开吗?"西雷斯问。
男人和他的妻子交换了一下眼色,后者说了句"稍等",然后去拿钥匙。
"我以为你们只有一个儿子。"西雷斯说,看了眼橱窗里的照片。
"安德烈不在家住,他……去上学了。"户主不自在地说。
"显然他消失得很彻底。"西雷斯嘲讽地说,抱着双臂看着不安的女主人打开房门。
"我们都很想他,只是不希望太想了……你知道,孩子需要健康的环境……"她尴尬地说,门被打开,
如果说伊恩感到里头传来的是一股常久不见人住的阴冷气息,那两个驱魔人感觉到的便是一股扑面而来
的臭味。
这并不是一个多么不正常的房间,书架上摆着对这个年龄男孩来说过多的书,墙壁很干净,大约猜得到
这是个内向而且爱干净男孩的房间,没有任何不和谐的地方。
西雷斯瞟了一眼桌上,那里放着一张照片,这次上面是一家四口,一对夫妇和两个男孩,一个十来岁的
黑发男孩羞涩地微笑,他的母亲怀中抱着他的弟弟。
"哈。"夏洛特小声说,走过去拿起那张照片,西雷斯把那张折好的纸放在它旁边,夏洛特展开它,放
在相片旁边。
那是同一个孩子,只是在照片中他羞涩而温柔,素描上却是恐惧和不安。
西雷斯笑起来,"我们可真找到了个好地方。"
他跪在地上,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刀子,毫不犹豫地割开地毯。
"你们在干嘛!"那位父亲叫道,"你们没有权力——"他停下来,西雷斯割开的地毯下,露出一个紧
闭的门,它上面覆了一层水泥,把手卡在一个凹口里,这样踩在地毯上才不会被发现。西雷斯一把拉开
门,里面露出一线光芒,——地下停车场青白的灯光。
"这杂种有个地下室,他在这里喂魔鬼。"他跪在洞口,笑着说,这可真够有意思的,他不知道次级魔
鬼还能被养在大户人家少爷的卧室里,更有趣儿的是这位少爷还是个上位恶魔。
怪不得它要另觅他处,因为它的喂养者被送去了精神病院,它得找到别的食源。为什么它从不上面走?
简单,因为它不敢弄坏主人的房间和地毯,那小杂种一定有很多办法炮治他。
"你们儿子对宠物的审美观很奇怪。"他朝那对儿夫妇笑道。后者恐惧地看着他,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
"警察"在说什么,只知道在儿子的房间里出现从未听说过的大洞,通往某个地下停车场。
"地产商说地下停车场不会通过房子的地底的。"父亲恨恨地说。
"有人介意解释一下吗?"西雷斯问。
"我们不知道!"父亲尖锐地叫道,"那孩子总喜欢呆在房间里,我们只以为他是内向,喜欢看书和打
游戏什么的,我们从不知道他房间底下有这么个……地下室。也不知道他用它来干什么?"他停了一下
,"他干了……什么事吗?"
他的眼中有恐惧。虽然那孩子确实干了些不得了的事,但这仍让伊恩感到奇怪,"只是个地下室,没什
么其它东西,但你们确定他……干了些什么?"
"他当然干了些什么!"母亲发出一声尖叫,"我早知道那孩子会干出些什么!他从小就喜欢肢解一切
东西,从他的玩具到附近的宠物,还把那些肢体包装好了寄回去,配上粉红色的卡片,写上宠物的名字
,说什么它'给你最甜美的问候'之类的话!后来他不再做那些事了,而我甚至不敢去问他在干什么,
有天夜里我看到他的房间里全是血,老天哪,我从没见过那么多血,他带一些流浪汉回家,还有些责备
过他的人失踪了……这些年他都在干什么啊,我不敢问——"
"看来我们找到食物的来源了。"夏洛特说。
"后来发生了什么让你们把他送到了精神病院?"西雷斯问,这孩子是个小恶魔,但若不是有人试图唤
醒他在另一个世界沉睡的精神体,他可能只是个坏小孩,可现在,他升级成另一种超越人类的存在了。
"他开始说些渎神的言论,当然这些他本来就有,但后来越发严重。"父亲沉痛地说,"他声称他看到
了地狱,并说那里才是他的家乡,人类太软弱什么的……他不太想去,但我们觉得他精神失常的太厉害
了,为了他好……"
"你说的精神失常就这些?"伊恩问,虽然这孩子的行为很过分,但他还是有些意外,——因为之前这
对儿父母显然已经容忍了更加糟糕的,对可能发生的人命案保持沉默。
"已经够了!"母亲尖叫,"他有时甚至想杀死他弟弟,他说那是意外,他在撒谎,他总是撒谎,他是
个魔鬼!"
西雷斯拿起桌上的照片,用手指盖住安德烈的脑袋,于是一家三口和乐微笑,是个正常温磬的人类家庭
。就应该是这样的。
"他恐怕确实惹了麻烦,并且活不了多久了。"他说,转头看那对儿夫妇,"皆大欢喜,是吧。"
那两人怔怔地看着他,但伊恩看到他们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
西雷斯点点头,"如释重负。"他对他们的眼神做出解释,严肃继续说道,"我理解这种感觉,两位,
你们事业有成,互相恩爱,相信世界充满阳光,并用认为会继续这样幸福地生活下去。直到你们生下一
个男孩,你们的生活改变了,他谁也不像,是个闯入你们和美明亮世界的恶魔,通过分娩这种不可阻止
和更改的方法到来,让你们措手不及,却无法控制地开始破坏你们的生活。"
他把相框反过来盖在桌上,"他不应该存在。没有他,你们会幸福很多,也没有了那些恐惧和焦虑,那
些让你们本该幸福日子不得干宁,不,你们得让这个魔鬼离开,他根本就是个陌生人,你们怎么能让一
个恶意的陌生人破坏你们的生活呢?"
他直视他们,那对儿夫妇则避开他的眼神,伊恩突然意识到他说的是真的。他看到西雷斯眼中一闪而过
的厌恶,然后驱魔人敲敲相框,"别担心,我会帮你解决那个杂种,你们只要保持沉默,继续你们幸福
的生活。你们外头的那个儿子很可爱。"
"我只是……很害怕,他谁也不像,我已经努力了,可是他总是固执地做那些可怕的事……"母亲嗫嚅
着说。
"不,不用解释,我知道这种感觉。你们尽力了,是他自甘堕落,谁能怪你们呢。"西雷斯露出一个微
笑,"能把他精神病院的地址给我吗?我保证一切会干净利落。"
夫妇两人犹豫了一下,父亲从安德烈的桌上拿出一只笔,在便笺本上写了一个地址,交给西雷斯,纸的
下方还印着一个可爱的小魔鬼。西雷斯露出微笑,把便笺收回口袋,向外面走去。
那位母亲不安地看着那个邪恶的微笑,确认地看了她的丈夫一眼,他支持般地紧紧搂住他,她知道他也
需要她的支持。
三人离开别墅,那一家三口留在房中,没有出来送他们。他们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自己的情绪要处理

"我倒是有一点能理解他们的感觉,谁生下一个魔鬼都会发疯的。"伊恩说。
"他看上去还好,不能算糟得令人发指。"夏洛特说,端详素描上的男孩,"至少他没在寄给主人的宠
物尸体礼包上写,'吃了它们,就能得到永生'。"
"有人会干那种恶心事吗?"伊恩厌恶地说,
"杰拉尔德干过,不过他寄回去的是一只斗牛犬,装了一大箱子,好像因为那东西总朝他叫,让他觉得
它对他不够尊敬。"西雷斯说。
"杰拉尔德是谁?"伊恩问,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一个上位魔鬼,我昨天还看到他开着那辆拉风的跑车四处逛。"西雷斯用有点儿憧憬的语气说,"大
红色的法拉利。"
伊恩停下脚步,"等一下,你说……这城市里有别的上位魔鬼?"
西雷斯转头看他,"当然,电视剧没告诉上帝和恶魔的力量是保持平衡的吗,有天使当然会有魔鬼。"
"你是说一只……完全从土里钻出来的,完成体的魔鬼?"伊恩不确定地问,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
"有从光海里钻出来的完成体的天使,就有从泥巴里钻出来的完成体的恶魔。"夏洛特说。
"我希望希文少爷能配合我们一点,如果他能那么配合他老爸老妈的话。"西雷斯说,点着烟,深深抽
了一口。
"配合?!"伊恩提高声音。
"嗯哼,他没有像朱利安一样,当家人要把他送进少年监狱时,来个全镇大屠杀。"西雷斯说。
伊恩呻吟,"另一个上位恶魔?"
"他是我最想干掉的一个杂种,可是他现在活得还挺滋润。"西雷斯冷哼。
伊恩觉得一阵阵反胃。"它们怎么能留在人间?像那些次级魔鬼一样,它们不能活在人类中……"
"上位魔鬼对吃人没兴趣,他们更喜欢人类的灵魂。"西雷斯说。
"相较之下,天使们的童年时代可就没这么轰轰烈烈了。"夏洛特忧郁地说,"我记得……西瑞尔是吗
?他在医院里当了十几年的义工,让无数医生对自我或器械产生怀疑。"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了。"西雷斯说,"不过我觉得他最大的战绩是自杀了三十次都没有成功,
我到现在也不觉得他救那些人是出于善意。"
"那个安德烈为什么没像另一些魔鬼那么做?"伊恩突然问。
"可能因为他是个计划外的造访者,所以没有像其他的伙伴那样邪恶的那么干脆,谁知道呢。"夏洛特
说。
"但他很快就会了,如果你们动作不快一点儿的话。"西雷斯说。
夏洛特警惕地四处看了一下,突然停下脚步,"天哪,它甚至没锁。"她用一副恳求的表情看着伊恩,
后者才发现她说的是跟前的一辆车子,周围没什么人,大约是主人暂时停在这里的。
"我们可以做计程车,走不了多远的。"伊恩说,决定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你们找到那孩子,准备干
嘛?"
"把他灵魂里那冒出一半的恶魔头踹回去。"夏洛特说。
"如果他已经完全被那东西替代……我想我们都干过不太规矩的事儿吧?"西雷斯说。
"杀了他的肉体。"夏洛特说,于其说是在向伊恩解释,倒更像自言自语。
"你是说,你们有办法让那个魔鬼的脑袋……回到泥里去,然后他还是那个孩子?"伊恩说。
"是的,但你最好盯紧他,虽然他最近干的夸张行为,可能都是地狱里那些活动引起的,可就他本人的
灵魂资质来说,也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进监狱。"西雷斯说。
"我想我们可以暂时征用这辆车。"伊恩突然说。夏洛特欢呼一声,跑去偷车,警察心虚地跟在后面,
但他知道他应该这么做。
他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仅仅是因为杀死一个孩子的感觉不好。也许是因为那泥坑里的东
西太过邪恶,没有一个人类的灵魂应该承受这些。
安德烈的灵魂是个人类,也许他满怀恶意,不易控制,但他是个人类。
他把和父母的合照摆在桌子上。因为他们恨他,所以即使不愿意,他仍住进了精神病院,穿上拘束衣。
伊恩并没有像西雷斯一样体验过,但他可以想像那是怎样的恐惧和屈辱。一个拥有力量的魔鬼,不会忍
受人类给予的伤害和屈辱,只有一个爱着父母的孩子才会。
这想法有点儿蠢,他是个会杀人和喂养怪物的小魔鬼,也许我是有一点儿不正常了,他忖思,我现在在
干什么呢,我坐在偷来的车里,和一个傲慢的纵火犯、还有一个有暴力倾向的瘾君子一起去杀一个孩子

他忧郁地看着窗外,景色飞掠而过,他突然意识到生活发生了多么巨大的转变。
他们向那个便签上的地址驶去,西雷斯若有所思地把玩着它,伊恩看不到他的表情。
从某方面来说,自己这行人倒更像个变态,伊恩想,这时一阵消防车的声音从后面呼啸而来,毫不客气
地闯过红灯,向前方驶去,接着又是一辆。夏洛特一脸憧憬地看着,渴望合法闯红灯的权利。
他们继续向前行驶,接着又是辆救护车呼啸而上,车上画着盘在杖上的蛇,那是身为治愈者和至高者炽
天使的标志。
又是一辆救护车呼啸过去。
"前面出事了。"伊恩说。
两个驱魔人没有说话,他们很快就看到了眼前的影象。伊利丝精神病院陷入了熊熊的大火,大批的精神
病人四处乱走和喊叫,哭泣或是发呆,伤者被抬出建筑,人们尖叫和命令着,乱成一团。像地狱一般。
"魔鬼带来地狱的火焰,焚烧活人。"西雷斯说。
"这并不好笑。"夏洛特说。
另一个人斜了她一眼,毫无诚意地道,"我并没有觉得好笑。"
夏洛特不赞同地看着他,他们认识太久了,她也太过了解这个人了。她有时候甚至希望自己从没有了解
过他才好。
水枪对张牙舞爪的火场来说,像细细的水蛇一般,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医生们训斥着病人,希望他们
各自站好,免得遇到危险,可是如果他们懂得听话,也就不会进精神病院了。
一个消防员看到旁边有个人工湖,规模还颇为不小,一个中式的凉亭延伸至湖心,隆冬时节,整个湖面
一片死寂,寒风带来入骨的寒意,一些菖蒲的枯枝败叶萎缩在湖边,像死不瞑目的尸体。
"那里有个池塘。"他向他的朋友说,一边利落地把水管缠在身上,另一个人则拖过来一个水泵,这可
真是好运气,这么多的水足够浇熄大火了。
消防员迅速把水管铺开,它像条水蛇干涸的尸体一样在光秃的地面张开,等待池水的填充。另一个人正
把水管的另一头伸进水中,安放好水泵,汲取溪水。
"没有水!"他前方的朋友大叫,他正抱着水管回头张望。另一个人已经打开水泵,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不出水,他朝他做了个手势,跳下水检查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是没水!"另一个人叫道,他回过头询问。可是他的朋友消失了。
他愣了一下,湖面光秃秃的,泛着死寂的白光,没有一丝涟漪,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嘿?"他不确定地发出声音,丢下水管,往回走去。可是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湖面平静地延伸。
"你在吗?"他问,他不可能到别的地方去,这里光秃秃的连个遮避物都没有,他没可能在几秒钟的时
间跑掉躲起来,而且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走到湖边,拉拉水管,意识到那个人只可能藏在水里。可是在这种鬼天气,他可也一点也不相信他会躲
到那光是看就冷得要死的水里。如果是溺水,他不可能连点儿声音都没有。他感到一阵紧张,几乎可以
确定出了什么事。
"你在里面吗?!"他大叫,跳到水里,伸出双手希望摸到什么。
刚到池塘里,他便发现水比他想像中深得多,他以为一个人工湖顶多到腰部,这样适应于"观赏",也
不会带来危险。可是水一下子漫到了他的胸口,这么深的水让他很不舒服,他吸了口气沉到水下,用双
手摸索,下面的视线太过模糊,但看得出水泵并没有出什么问题……
那是什么?他想,视线的角落,一个血红色的东西快速飘过来,那不是血,而是……某种活物,它的速
度快得出奇,一下子冲到他的眼前。他努力想要浮下去,却觉得脚下一空,湖深并不只到胸口,它还要
更深一些,他再次跌了下去。这次他沉入一片血红之中。

第五章 国王的宠物-1
西雷斯绕着火场的外围转了一圈,他可以嗅到些微味道,那并不是硫磺的味道,而是另一种深入记忆的
、令人憎恨的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许从他出生起他就记得了。
但是那似乎并不是从燃烧的建筑发出来的,而像是从另一个方向传出来的。
"怎么了?"夏洛特问。
"地狱的味道,并不是从这里传出来的。"西雷斯说,他径自向精神病院后面的某个方向走去。
夏洛特抬起头,嗅了一下,皱起眉。"你是狗吗?"她抱怨着,跟了过去。
"地狱的味道什么味道?"她问。她并不经常光临地狱——上次她到达的地方仅仅是表层,并不能被称
之为真正的地狱,她知道真正的邪恶在那之下的十八层。
西雷斯停下脚步,他的前方有一个巨大的人工湖,在阳光下,明亮的湖面散发着一种死气沉沉、让人心
烦意乱的亮光,这里没有任何生命,也许是因为隆冬,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一个长长的水管伸进湖中
,上面有消防队的标志,可是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西雷斯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在手里抛了抛,向湖面抛去。
石头划了个抛物线,平稳地落入水中。于此同时,西雷斯从腰间掏出他的枪。
在阳光下,伊恩第一次清楚看到他的枪,那几乎整个儿是黑色的,却不是塑料的,而是某种他不大清楚
的金属,而枪管却是银色的,整体散发着金属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光泽,和它的主人一样。
在石块落入湖水的一瞬间,远方,一绺水纹凭空出现在湖面,形成一个V形,向石块的方向缓缓游去。
西雷斯向着湖面开枪。
他开枪前几乎从没有任何的时间差,好像那是闭着眼睛就能做的事。子弹冲破宁静的湖面,这里已经够
吵了,可那枪声还是让几个人同时回过头来,紧张地盯着他们。
于此同时,水管突然出水了。那一小片湖面沸腾起来,干瘪的水蛇像是瞬间被注入了生命,滚动跳跃着
,冰冷的水把它填涨得鼓鼓的,然后顺着前方流出来。
"这孩子还真喜欢养宠物,他又养了什么……啊!"女孩欢呼一声,冲过去抱住水管,像被食物引诱走
的小狗,像火灾现场冲去。她好像对一切激烈的事件都很有兴趣。
伊恩看着那些人还在盯着他们,他只好再次尴尬地亮出证件,"警察办案。"他简洁地说,他一点也不
确定西雷斯在干什么,但那行为确实得到了信任,人们露出松一口气的神情,似乎只要是警察就足以交
托信任。
几个穿着消防队服的人跑过来,帮忙抓住正在喷水的笼水,拖向火场,夏洛特有点儿失望地交出控制权

"让我们来看看里面是什么。"西雷斯柔声说,带着股不怀好意的味道。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着
,慢悠悠地抽着它,看戏一样看着逐渐降低的湖面。
伊恩和他一起紧盯着湖水,理论上他不能相信里面真有什么,但这些天他已经看到过太多理论上不能相
信的东西了。另一边,大家在忙于火灾,警察的习惯让他想要去帮忙,但这里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不知道驱魔人是个什么职责,但如果和天使呆在一起的话,那么他有理由相信自己在做某件对人类有
益的事。但是西雷斯至始至终看也没看一眼火灾现场,好像那里的损失、尖叫、死伤对他一点儿意义也
没有,他只是在死死盯着湖面。
夏洛特坐在地上,实际上她并没有怎么走路,但她像是累极了,伊恩这才注意到她额上渗出的一层冷汗

"你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月圆左右就是这样。呼唤力量的嘲汐,要把我撕碎了。"女孩说。
"我不明白……"
"人类就是人类,天使就是天使,恶魔则是恶魔,杂种的痛苦很难理解,警官,所以你别管了。"夏洛
特说。
伊恩觉得自己很不喜欢她的称呼。"你可以叫我格瑞格……或是伊恩,你的朋友甚至决定直接用名字叫
我。"
"因为他发不好你名字的音,格瑞格。"夏洛特。
伊恩有点儿遗憾,他本来希望他们对自己的称呼能反过来的。
火灾慢慢被控制了下来,池塘的水也越来越浅,但比想像中深一些。
伊恩越来越紧张,他做好准备这里藏着某个可怕的怪物,像之前落到他车子上的那个怪于一样,有最恶
心的外形。
一只手从湖心伸了出来,它挥动着,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求救。
是的,那是一只人类的手,既没有污泥也没有爪子,那是一只最正常的人类的手,除了显得有些苍白…
…不,上面有些红色的……
伊恩还没看清什么,一个人的脑袋呼啦一声从水里冒出来,那是一个高大的男子,穿着病人的衣服,现
在它紧贴在身上,他冻得瑟瑟发抖。
伊恩一直盯着湖面,从没有看到任何人靠近过这个湖,而这个人就这么凭空冒了出来。
"嘿,我在这里!在这里!"那个人挥动双手,大叫道,一副欣喜的不正常的调子,像某个来机场接机
的人。水刚到他的腰部,并且在慢慢变低。伊恩意识到这没什么奇怪,他是个精神病,但是……他怎么
会在这里?一个人不可能闭气这么久,而他又不是刚才偷溜下去的。
"有人溺水了!"一个声音喊到,大约是医院的员工,几个护士模样的人冲到水下,试图把那个人拉上
来。病人试图逃离护工的追捕,向伊恩的方向跑来,那一瞬间,伊恩看到了他的脸。
是的,那是一个人类的脸,没有任何出奇。可是他却觉得一瞬间的寒意,他明白刚才他觉得不对劲儿的
是什么了。
他最先看到他的眼睛,那并不是黑色分明的,实际上,他的双瞳是一片血红色。他大张尖叫的嘴里也是
血红的,像刚刚喝了鲜红的血,那东西从他身上所有的孔洞渗出来,他的眼睛、嘴巴、鼻孔……甚至指
甲缝里,都渗着殷殷血红。他一把抓住地面,伊恩迅速退后,那病人抬头看他,他眼中的血丝迅速退却
,他的眼白变回了原来的色彩,除了一些血丝。但是他的眼睑下仍渗出鲜艳欲滴的血红,伊恩这才发现
那根本不是血,而是……他皮肤的颜色,现在它正迅速消退。
他对他大笑,他的犬齿异样尖锐,像怪物的嘴。他能看到他眼中贪婪恶意的色彩……
那人突然转过头,看到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的西雷斯,病人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两个护工从后面抓住他,把他拖上岸去。他们出乎意料地没有受到攻击,病人配合地爬上岸,他眼中的
血红已经消失了。
"你怎么跑到那里去的,弗利克。"一个高大的男性护工抱怨。
"那里有好吃的。"病人说,好像他只是个无辜的病人。
伊恩紧盯着他,他很想抓住他问个究竟,但是又有些害怕。
"天哪,你害我们都湿透了。"护工抱怨,抓着他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大约准备去换件衣服暖暖身子之
类的。伊恩回过头,他看到弗利克后肩的病人服破了三个洞,他脑中浮现西雷斯手枪的口径,他突然意
识到那是西雷斯留下的伤口。
但是他肩膀的皮肤平滑白皙,也没有鲜血渗出来。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他问旁边的人。
西雷斯始终没有参于交谈,好像这里处理案子的只有他一个人一样,他突然快步走过去,一把拽住弗利
克的前襟。病人转头看他,出乎意料地安静,他知道这个驱魔人什么抓住他,他只是清醒而狡猾地看着
他。
一个高大的护工立刻抓住西雷斯,"你想干嘛,他是个病人!"他大叫。
"放开他,我要叫医生了——"另一个人叫,西雷斯从怀中拿出枪,尖叫的护工突然全静了下来。病人
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驱魔人慢慢斯理地拉开保险,把枪口对准他的脑袋。
保安们远远从后面跑过来,他们无力又渺小,距离那么远。那人盯着西雷斯,不相信一个驱魔人真会在
大厅广众之下杀人,可是在看到他眼睛的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西雷斯的眼神会冰冷又黑暗,翘起的
唇角带着残忍与趣味,他绝对可能在那些人冲过来这前,扣动扳击。
"安德烈?希文在哪?"驱魔人轻声问。
他直视他,如果他不回答,他就杀了他。无论他选择什么,对他都谈不上损失。
"王子殿下不能容忍那些贱民的侮辱。"弗利克说,用一种尖锐的目光直视他,"他远远离开这里寻找
力量,当他回来,他会活剥下他们的皮,挖出他的内脏,用那些惨叫的畜牲喂他的宠物。"
西雷斯仍盯着他,弗利克大叫道,"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他只说他要所有的人都付出代价,然后就走了
!"
西雷斯看了他几秒钟,确定他说的是真话,终于慢吞吞地把枪收回腰间。保安们终于赶到,他们粗暴地
抓住西雷斯,一边大叫"怎么了?"
驱魔人不耐烦地挣开他们,径自向伊恩走去,严肃地看着他。"完工了,BOSS。"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到
湖边,不知道又在干嘛,伊恩尴尬地亮了警徽,"我很抱歉。"
"他是个病人!"一个医生愤怒地叫道。伊恩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哈。"西雷斯轻声说,伊恩像碰到救星一样冲过去,避开医生的质问。"怎么了?"他问。
湖水已经被抽干了,一些以前掉入池塘的锅子、玩偶之类的露出半个头,久不见天日,显得残破又冰冷
。伊恩顺着西雷斯视线看上去,湖底的淤泥里,赫露出半只苍白的手掌。
伊恩迅速掏出手机,拨了局里的电话。"我在伊利丝精神病院,这里可能发生了凶杀案。"他快速说,
虽然知道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但这是他的习惯,而且这至少避免了医生更多的指责。
他慢慢走到那手掌旁边,它并没有水被泡得肿涨,仿佛它才刚刚落进去一样,无名指上带着一个银色的
戒指,他想像有某个女人正在等他回来,在某个平凡的星期一,没有任何征兆地,然后他永远也回不来
了。
"杰尔!我的天哪!"一个消防队员叫道,他冲过去试图把他从瘀泥里爬出来,伊恩还没来得及阻止,
又是好几人冲了过去,这样子犯罪现场完全没了,他想,但并不觉得怎么遗憾,因为即使照了再多照片
也没有用处。
一个男人被挖了出来,他是一个黑色短发的男子,已经完全冰冷了,双眼张得很大,可是塞满了泥巴,
看不出是死时是什么表情。
"天哪,我刚才还看见他,他是怎么……该死的……"他的一个同事语无伦次地说。是的,他是怎么在
这么短的时间里落入一个甚至还不至没顶的池塘死掉,而且还被这么深地埋进了淤泥里,伊恩知道如果
他们再挖下去,也许还会挖到别的尸体。
"这回弗利克找不到他的后备食物了。"西雷斯评论。
"这是怎么回事?!"伊恩大叫道,看着那一圈围着死者悲痛的队员。火已经扑灭了,空气中弥漫着浓
郁的焦味,和一切结束后的死寂味道。
"那东西……他看上去是个人类!他甚至有身份登记!那怪物可以变成人类!"
"他本来就是人类。"夏洛特说。
"可是——"
"他是不是次级恶魔,他是一个黑暗系的通灵者。"女孩说。伊恩转头看她,意识到对这个世界还有太
多他不知道的事。
"真正的天使和魔鬼都是少数,像驱魔人中心,他们真正管制的是大量驱魔人,天使是凌驾于管制之外
的。而那些驱魔人,绝大部分只是拥有特别能力的人类,弗利克也算是其中一个。"夏洛特说,用手指
比划。
"你看到他爬上来时眼中的血色了吗?他的鼻孔和耳洞里也都是那种颜色,实际上他身上所有的孔洞都
是血红色的,因为那是他内在力量的颜色,当他使用它时它们会溢出,当不需要时,他也能像刚才那样
把它们收回,那时他看上去是正常的人类。不过他拥有的是和地狱同步的力量。"
"他……吃人?"伊恩说。
"是的。有一些黑暗系的通灵者会变身成怪物,他们大部分供魔鬼驱使,属于高级奴仆,比次级恶魔的
力量可强多了。"夏洛特说。
伊恩捂着额头,"高级奴仆,那孩子还真是一次比一次升级。"
"不,他还没能力让这种生物服顺于他,他只是个刚露出个脑袋的小杂种。"夏洛特说。
那这个血红色的怪物是自然而生的?伊恩想,人类中也隐藏着这样危险的东西?他看着病人被带走的方
向,为什么他们中会出现这种家伙?"等一下,难道你们就这么放他走?"他问。
两个驱魔人没说话,伊恩不可置信地提高声音,"你们真准备放他走?!你们在开玩笑吧,它还会杀人
!你们是驱魔人!为什么——"
"因为规则说他可以活着,只要有主人认养。"西雷斯说,转头看向一个方向,"'王子殿下'还没能
力养这么凶暴的宠物,但'国王陛下'可以。"
伊恩张大眼睛,另一侧,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金色长发的青年。虽然是隆冬,可是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
衫和黑色宽松的长裤,裤腿塞进黑靴的长筒中,胸前放着一支含苞欲望的黄色玫瑰。他的姿态优雅慵懒
,一手抵着下巴,朝西雷斯露出一个微笑。
他的微笑温柔,而且恶意。
一阵烟雾吹过,拂过他的身影,然后他像雾一样消失了。他站立过的地方一片空旷,仿佛那本身就是个
幻影似的。

第五章 国王的宠物-2
"杰拉尔德,那个杂种!"夏洛特咒骂。
"那是什么?"伊恩问。
"一个上位魔鬼。"夏洛特说,"等一下,那个弗利克说'王子殿下去寻找力量'什么的,他能到哪里
去寻找力量?他可能去求助于其他的上位魔鬼了!"
"杰拉尔德?不,他不会收留他。"西雷斯干脆地说。
"你很意外你这么笃定。"夏洛特说,瞟了他一眼。
"魔鬼又不是幼稚园老师。"西雷斯说。
夏洛特叹了口气,"一方面这是对的,如果杰拉尔德真的收留了那小杂种,他不可能再出现在这里,这
纯粹是在标榜自己是罪犯。"
西雷斯笑起来,"杰拉尔德什么时候停止标榜自己是罪犯了?他得对这城市一半以上的罪恶负责。"
他们一边说一边往建筑的方向走,火焰已经被扑灭,它像一个烧坏的焦糖蛋糕一样难看地伏在那里,散
发着难闻的味道,色彩更是可怕。
"警官,你看到弗利克了吗?我们找不到他!"一个医生跑过来问,然后敌意地看了西雷斯一眼。
"我没看到他。"伊恩说,我也不想看到他。
"该死,这里很危险,我们也没有足够的设备可以看着他们,他的神志很不清醒……"医生用一副焦急
的口气说。
"也许他找到了更好的归宿。"西雷斯说。医生用一副被踩了尾巴的表情瞪着他,"他是个病人!我要
投诉你,你威胁他,而且天知道你有没有对他做什么——"
虽然知道西雷斯是清白的,但伊恩太知道俗世里的麻烦,——比如说投诉。他息事宁人地说道,"他什
么时候不见的?"摆出要查案的架式。
"我也搞不清楚……实际上我们给他换了件干衣服,因为还要照顾其它的病人,所以让他独自呆了会儿
,然后他就不见了……啊,他丢下了他的画。"他递给伊恩一张画板。
后者接过来,然后为画的内容张大眼睛。
画里本该是是个窗明几净的大厅,线条笔直而利落,却被铅笔漆得一片黑暗。黑暗中,无数肢体扭曲的
人类聚集在这里,伊恩几乎相信没有人类的手和心灵能画出这么黑暗和痛苦的线条,每具肢体只是寥寥
几笔,却是地狱中最痛苦的扭曲和翻滚。
画的下角签着安德烈?希文的名字。伊恩惊讶地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身影,一样只有几笔,背后却有一双
黑色的翅膀。他站立的地方空了一圈儿,他伸出手,似乎是那群人的领袖。不……他在受刑,他伸出手
,他在引领邪恶,他也是在向天空痛苦地尖叫……
"有点儿吓人,是吧,这是希文画的,弗利克很喜欢他。"医生说,"该死,我们没有找到希文,他可
能还在建筑里面……"
看到西雷斯转身向建筑的方向走过去,夏洛特紧跟在他身后,伊恩向医生问道,"这幅画我能留下吗?
"
对方点点头,"如果你需要的话……"
他的话没说话,伊恩便抓着画板向烧焦的建筑跑过去,这种行为当然是应该被阻止,但因为他的警察身
份,所以根本就没人过问。
"等一下,这里面可能很危险!"伊恩叫道。
"你可以留在外面。"西雷斯说,一边拿出一包烟,悠闲地咬了一根在嘴里,好像他总是遇到这样的情
况。
伊恩瞪了他一眼,紧紧跟上他们。
他看了看手中的画,"你觉得……魔鬼痛苦吗?"他问夏洛特。
后者早就瞟到他手中的画,但也许是作为天使她看惯这样的邪恶了,并没有对此表示什么特别的兴趣。
这并不是线索,只是遗留物。
"不,痛苦的是人类的部分。"她说。
伊恩看看画,那长着翅膀的生物凄厉地朝着天空尖叫,或是朝着上帝尖叫。画其实并没有这么细致,但
他就是知道。
"你是说安德烈?希文的部分吗?"
"你知道吗,人界是炼狱。"夏洛特说,伊恩没想到她突然说这些,一时愣在那里。
"人类感受一切的痛苦和迷惑,无论是肢体还是精神。没有属于人类的部分,无论是天使和魔鬼都会愉
快得多。"天使喃喃地说,她张开手,她的手苍白纤细。
"你……痛苦吗?"伊恩突然问,看着这个不快乐的天使。
西雷斯突然笑起来,看到伊恩愤怒的视线,他摆摆手,"抱歉,只是你的问题听上去好蠢。"
他们已经来到了建筑中,这里的热度让人难以忍受,火焰的气息还没有散尽,并随时可能发生倒塌。到
处是死亡留下的焦黑,各类物品的尸体阴沉沉地躺在那里。伊恩简直不能相信自己是和两个驱魔人来到
这里——其中一个还是天使,他感到难以形容的寒意,那没有因为这两个正义者的行为有半点减少。他
曾设想过很多关于天使的情况,但没有一种是这样的。
西雷斯熟练地在建筑的尸体里穿行,然后他走到一间焦黑的房间中。"这里是希文的房间。"他说,伊
恩这才想起便签上有希文的地址。
"猎犬,你能闻闻这里的味道,然后找到房间的主人吗?"西雷斯说。
伊恩愣了几秒,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他感到被侮辱的愤怒,"我受够你的冷嘲热讽了!"他大吼道

"不能?如果你不能,犯不着这么大声叫出来。"西雷斯用一副索然无味的语调说,向外面走去。
"阿尔封斯,你说话不用这么讨厌。"夏洛特说,然后向伊恩道,"你和魔鬼之间有条线,格瑞格,当
它盯上你的时候,你同时也可以回溯于它。一般情况下它们会称之为'猎食之线',但这其实只是针对
一方更强才能这样说,线就是线,弱的一方同时也可以反过来追踪魔鬼。"
"他不需要用那种比方!"伊恩叫道,仍是一肚子火。
西雷斯突然停下脚步。"听到了吗?"他问。
"什么?"伊恩怒气冲冲地问。
"啪"的一声。
那声音是从他们后面的某间房子里传出来的,任何时候会有声音都不奇怪,但是出现在一个刚刚烧尽的
火灾残骸里,就格外诡异。
夏洛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西雷斯朝她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他继续向前走去,他的脚步很轻,夏洛特顺
从地跟在他身后,伊恩只好也跟着。
他们走出十几尺远,又听到了第二声轻响,只是这次进了一些。
夏洛特做出"有东西跟着我们"的口型,西雷斯点点头,他继续向前走,隔了十几秒,那东西又跟了上
来。夏洛特回过头,却什么也看不到,光线越来越暗,而这条走廊还没有窗户,到处看上去都是黑乎乎
一片。
西雷斯继续往前走,前面就是大厅,那里的光线要更好一点,如果真动起手来,它也更活动得开手脚。
太阳只剩一半挂在天边,艰难地维持着它的光线。但在建筑里被消弱了一大半,黑暗张牙舞爪,所有的
尸体都像不怀好意。
西雷斯吞了口烟,然后吐出来,他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让伊恩看不顺眼,他一直看他不顺眼。
"这建筑还真是不干净。"夏洛特说。
"王子殿下的父母可给他找了个好地方。"西雷斯低声笑道。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笑。"伊恩冷冷地说。
"我并不太关心你的想法,你非要告诉我吗?"西雷斯含糊地说,叼着烟。
"你非要这个样子吗?!"伊恩大叫。
西雷斯转头看他。"是的。"他冷淡地说,"只是确认一下,长官,——如果你现在滚,你知道我不会
哭着求你留下来吧?"
伊恩看瞪了他几秒,转身就走。他无法和这个人多呆一秒钟。
夏洛特瞪着西雷斯,"你不能说话不那么欠揍吗?"她说,看了一眼伊恩消失的地方,"我得去跟着他
,这里不干净。自己小心点儿。"然后她朝伊恩的方向跑过去。
伊恩很意外她会追过来,实际上她和他还更像一对儿朋友,他们说话时他完全听不懂。但这也让他反省
自己是不是太孩子气了一点,他停下脚步。
"我很抱歉。"他轻声说,"我只是觉得这里的气氛很压抑……"
"不,不,你不用道歉。"女孩迅速说,"那你也太可怜了,因为你根本没做错任何事,我从没见过能
和西雷斯相处的人,凭什么一个警察要例外呢?"
她沉默了一下,还是试图解释。"他很不喜欢别人接近他。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是个孩子,一直到现
在我还是很惊讶是什么让一个孩子变成那种性格……"
伊恩笑起来。
"怎么了?"夏洛特问。
"不,我只是觉得你称呼他是孩子的语气很奇怪,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这次夏洛特笑起来。"不,格瑞格,他是个孩子,你也是个孩子。据说女人的年龄是秘密,但我可以提
示一下,我比阿尔封斯大三岁,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这可不是夸张,他对我确实是个乳臭未干的小男孩
儿。"
伊恩张大眼睛看着她,怎么努力也不能把嘴巴合上。"你在开玩笑吧?"他说。
"这并不是个特别有趣的玩笑,不是吗?关于一个女人的年龄。"夏洛特用一副忧郁的语气说,然后又
笑起来,"你不需要和他好好相处,没人能和他好好相处,所以别绷着脸跟我说对不起了。"
"可是你看上去很年轻,因为你是个天使吗?"
这次夏洛特沉默了好一会儿。"不,天使该是高贵和自然的,而我不是,这身体……是畸形,是不自然
的。"她看着自己的双手,一双纤瘦的孩子般的手。"这该死的身体……可不是什么天使纯洁的标志,
这是恶心的伤口!"

第六章 水泥地狱
夏洛特语气中的恨意让伊恩吓了一跳。但她立刻朝他露出惯有的甜美微笑,"我不知道天使或恶魔是什
么样的,但我们既不是天使也不是恶魔,我们都是人类。"
伊恩低头看那个画板,邪恶的魔鬼在痛苦的尖叫,他知道那个背德的生物一样会因为被抛弃感到痛苦,
像这个长着白色翅膀的女孩,也同样会为了被伤害感到愤怒一样。
他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副画相当眼熟。他以前可没见过这东西……"夏洛特?"他说。
女孩回过头,伊恩指着那副画面,"你觉得这画里的建筑眼熟吗?"
夏洛特拿过画板。"是这家医院的大厅。"她说,盯着画面,大厅变成了地狱,无数受到煎熬的灵魂尖
叫扭曲着。
她猛地转头去看大厅的方向,西雷斯还在那里。伊恩听到背后传来"啪"的一声,他转过头,走廊黑乎
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那一直跟着他们的东西,现在正在后面。
阿尔封斯?西雷斯站在大厅中央,环顾周围,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黑色残骸,张牙舞爪,不怀好意。
他吸了口气,像个诅咒一样,他总可以嗅到空气中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味道。他走到大厅的角落,味道最
浓的地方是一小面墙,它被烧得漆黑,味道是从墙体里传出的。他蹲下来,伸出手碰了一下墙砖,它变
得像千层饼一样脆,一碰之下,就倒塌了下来。
一只焦黑的猫尸从里面掉了出来。
他把香烟凑近嘴唇,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味道让他很舒适。
墙壁曾是被封死的,他一点儿也不怀疑这只动物曾有黑色的皮毛,并且被封入之前是活的。他几乎可以
听到它痛苦死亡时凄厉的惨叫,可是没有人会在意一只猫的惨叫,并去寻找它隐蔽的所在,人们都忙着
救人。却不知道它的惨叫却会传入另一个空间,唤醒另外一些世界的居民。
这是一个古老的魔法,关于如何唤醒那些凶恶的死人,没想到现在还有人在使用。
他慢慢站起来。
光线很暗,但如果仔细看,还是能隐隐看到他上方的某个东西。这是一具尸体的形象——像一个逼真的
怨灵壁画——它被分尸成了十几块,手脚和脚体堆在一起,正对着自己的头它的脑袋,它的嘴巴大张着
,眼睛的地方只有两颗眼球,用它一丁点的眼珠和它身体的一切器官尖叫着它的恐惧和怨恨。
有人曾经把一堆被肢解的尸体砌在了墙里,火焰让它在墙上显了形,而且显出来的还是个活的。
他慢慢转过头,即使看得并不那么清楚,他也知道这个大厅里砌满了尸体,它们在水泥和火焰里扭曲翻
滚,每一个都张着这样的大嘴和眼睛,无声地喊叫它们的痛苦。
"果然是个好地方。"他喃喃地说,忍不住想这栋精神病院到底是谁的杰作,他只知道它位于市郊,荒
凉而僻静。但谁又会知道,在它建成的时候,某个人用残忍的方法杀死了那么多人,并把他们全部砌进
了这栋建筑里。
这简直就是栋尸体组成的楼,而希文刚来到这里,就一定已经查觉了。他的父母把他送了一个阴暗而邪
恶的精神病院,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墙里的尸体,在怨恨和尖叫。
而在他在离开时,他又玩了一个把戏。把一只黑猫砌在墙里,它死前强烈的怨恨让这里的阴气更升一级

尸体的油脂和水分烧干而成的壁画,那些痛苦的线条抽动起来。它们慢慢凸起,那痛苦的抽曲中,掺入
了饥饿和狂喜。
西雷斯慢慢走到大厅中央,他四周的墙壁上,尸体们凸出的部分越来越多,一个个挤出墙壁,饥饿地看
着大厅中央的驱魔人。
它们会吃掉任何侵入它们地盘的活物,并让他加入它们。可以想像以后任何人想进入这栋建筑进行检查
和统计,那么他的下场会是什么。真是有创意,西雷斯想,这孩子在离开前,一手制造了一栋鬼楼。而
自己则是它新出笼的第一个顾客。
他丢掉烟蒂,在脚下踩灭。又抽出一根烟的香烟,叼在唇中。他慢条斯理地掏出火柴,像他以前的任何
一次点燃一根烟一样,缓慢又从容不迫。
小小的火焰"嗤"地一声在燃烧起来,传来细微硫磺的味道。西雷斯凑近它,点着香烟,感受那微弱的
温暖,火焰照亮他的脸庞,他有一张英俊但是毫无表情的脸,像块石头,拒绝为任何东西改变形状。
小小的火焰燃烧着,它停滞在火柴杆上。既没有熄灭,也没有顺着木柴烧下去,它就这么在空气中微微
摇曳,并像只有那些,就会永恒地存在。
西雷斯长长吐出一口烟雾,然后他把火焰轻轻一弹,它轻盈地飞向空中,用微弱的光亮照耀那从墙里钻
出来的尸体,它们每一个的脸上都写着饥饿和怨恨。
在它达到最高点的时候,突然静止在那里。它就这么悬在空中,仿佛时间停止了,如果不是火光正在气
流中轻微地摇曳。
然后,它左右两侧,各亮起一盏同样微小的火焰,轻柔地摇动。然后又是两盏。
像夜色起时,公路上的灯,一条横线的缓缓亮起,约定好了一般照亮深浓的黑暗,它们每一个都像烛光
般温柔地摇摆,仿佛力量大一点就会熄灭,可是它们没有熄灭。
然后,以火柴为中心,另一条线亮了起来。这条线更长,它竖着切开了大厅,这黑暗的房间里仿佛亮起
了无数星星,或是某个爱好浪漫的人在大厅里点起无数的蜡烛,装点得夜色仿如幻境一般。
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在大厅的上方成形。
"来吧,各位。"他轻声说,"十字架的横线是惩罚,竖线是宽恕。我这里只有惩罚,没有宽恕。"
伊恩在电影里见过很多僵尸,但从没在现实里见过。
所以当一个什么东西突然从夏洛特后面冲上来,抓住她时,他尚能拔出枪,拉开保险,但当看到那是什
么时,他几乎全傻了。
那是个死人,而且他死的肯定不是一般的难看,皮肤像被烧烤过,但又烧得特别恶心的那种,腐败发焦
的皮肉里面透着血肉恶心的鲜红,它的嘴巴大张着,里面有尖利的牙齿,那可不是人类的牙齿。
伊恩张惶地开了几枪,倒是都中目标,但是一点用也没有。
夏洛特回过头,重重一肘击在死人的脑袋上,那东西撞到了墙壁,女孩优雅地转身,她手中出现了一把
长剑。伊恩没看到剑是怎么来的,总之她已经拿到它了,并利落地把死人劈成两半。
"那是……什么?"伊恩问。
夏洛特晃晃手里的剑,"它是从我的身体里产生的,人类的血肉有时候也能储存能量,当然大部分情况
下它什么也负荷不了。"她不满地动动手脚,伊恩想起她在地狱里活动样子,人类的身体在束缚她。
"不,我是说那东西……"伊恩说,指指那个怪物。
"看上去像是死人。"夏洛特说,"冥界没管好的一些逃民……"
那被劈开的怪物一把抓住她脚踝,并像攀着树一样向上攀登,夏洛特用剑砍掉它的脑袋,又用脚把它跺
碎。
"小心——"伊恩叫道,走廊上方的墙壁里出现一个黑色的凸起,他一直没注意到、也没办法想到,墙
壁里头竟能挤出来死人。
它重重落在夏洛特的背上。女孩向后面的墙上撞去,想把它甩下来。伊恩努力伸手想把它撕下来,可是
那完全不管用,它和夏洛特皮肤接触的地方,正迅速溶为一体,——它想溶入到她躯体里去!
那东西转眼已没入一大半,只留半个脑袋和身体在外头,像一堆长得格外难看的肿瘤。
"不!"伊恩大叫,女孩握着剑,向自己的脑袋砍去!
剑划过她纤细的脖子,她的脑袋却仍好好呆在她的脖子上,那怪物的脑袋倒是掉了下落,落到地上,身
体也失去了力量,落了下来。
"这是我的能量,它不会伤害我。"夏洛特说。"这些东西都是什么?建筑里好像有很多——"又是一
个死人从墙里挤出来,夏洛特突然向另一个方向跑去,却打了个趔趄,跪在地上,一只爪子从下面伸出
来,抓住了她的鞋子。她用剑柄重重砸在那个手指上,直到把它粉碎,然后她艰难地站起来,有一瞬间
她的眼神充满惊骇,整个走廊里的道路不再平整,无数个凸出的黑影扭动着,想要从水泥里挤出来。
"阿尔封斯……"她轻声说,伊恩意识到西雷斯独自呆在大厅里,——那个死人聚集最多的地方。
"夏洛特总说我的很浪漫,你们觉得呢?"西雷斯轻声说,大厅里,以火柴为中心,无数的火光开始旋
转,形成一个漩涡状的圆,在他的头顶成形。像在这破败的大厅亮起了一盏华丽的复古式吊灯,由无数
蜡烛组成,华丽而且梦幻。
西雷斯拿出手枪,打开弹匣,然后把枪倒过来,银制的子弹叮叮当当落在地上,——这东西对死人可没
什么用处。
这时,几团火焰落了下来,轻盈无声,西雷斯张开手,那些东西刚落落在他的掌中,他像握住一小把由
橙红色线条纹成的毛球一样,轻易地握住了它们。
他手里抓着一小把静静燃烧的火,一个个塞进他的左轮手枪里,然后啪的一声把弹匣放回,拉开保险,
举起,开枪。
这次,从手枪里射出的不再是银色的子弹,而是一团呼啸的火焰。虽然几秒钟前它在另一个人手里还是
个柔顺的毛球,现在却像出笼的小小猛兽,冲向一个试图从墙壁上跳出来的死人身上。
那东西发出一声怪异的叫喊,那既不像是恐惧也不像是疼痛,它甚至没有被烧伤。但那驱动他的东西—
—强烈的饥饿和痛苦——却在一瞬间消失了,它落在地上,变成了一堆普通的尸骨。
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周围怨恨和死亡的气息。西雷斯突然想地狱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这念头让
他不大舒服,他不想想起那些记忆,他眯起眼睛,看着那些尖叫着爬行的尸体,他要干的是,干掉这里
所有的死人。
其它什么也没有,他也不愿意想。
火焰的子弹在阴暗的空间织成细密的网,西雷斯张开手,又是十发子弹掉了出来,落入他的掌心,一个
死人不知何时从他旁边的地板里爬出来,腐烂的指头几乎碰到了他的胳膊,驱魔人手里抓着一把子弹,
把其中一个毛球轻轻放在他手上,像施舍一个乞丐,然后它尖叫一声,倒在地上。
他把剩下的子弹放进弹匣里,上方的光亮越来越少,而大厅里的死人也渐渐稀少。
右腿一紧,西雷斯低下头,一只被肢解过的死人不知怎么爬到了他的脚下,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会儿
正死死抓住他的腿。西雷斯不耐烦地一脚把它踹飞,连枪都懒得开。在那东西飞起的瞬间,大约是他左
脚太用力了,他感到一个失重,脚下的地板碎裂了,他的腿陷入了一个黑洞中。
他低下头,地板应该颇为厚实,可是火焰让它变得焦脆起来,当自己使力时,便踩塌了地板,让他的整
个小腿都陷了进去。他狼狈地单膝跪在那里,试图把左腿抽出来——真见鬼,他一点也不知道他现在踩
的是什么东西,而一个大厅里为什么会有这么个陷阱,当然这种建筑出现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可是那只不死生物可不会让他有那个机会。一个栖息在墙壁上的死人朝他的方向猛地跃来,后腿出奇的
茁壮——西雷斯怀疑水泥里头封的可不只人类——他迅速举枪射击,于此同时,另一个黑影从后面朝他
扑了过来。
之前它一直在等待机会,死人在半空中落在地上,而西雷斯已经没有时间收回他的枪。他迅速转过头,
那一瞬间,他看到它是一只巨大的猫,在十几分钟前它还是一具小小的焦黑尸体,可现在却比一只老虎
还大,浑身披着焦臭的皮毛,黑色的外壳下露出没烧透的鲜红色血肉,两只獠牙长长地露在外面,有着
震慑力强大的外形。
西雷斯伸出手,他的手指和他的皮肤一样显得过于苍白和削瘦,可是他的力气大得出奇,他一把抓住那
怪物的一根獠牙,幸好那东西十分结实,他转了半个弧线,然后一把把它丢到墙上,撞飞一个正在成形
的死人。
与此同时,他感到左腿一阵剧疼,他扭伤它了。
他咬住下唇,强忍着没叫出来。他的左腿受过重伤,实际上他经常受伤,但只有关系到这只腿,它的疼
痛总是让他神经紧张。
他咒骂了一句,那一击一点儿也没伤到那只巨大的妖魔,它在墙壁上停了下来,一秒也没耽误,向他猛
扑过来。
但时间已经足够了,西雷斯举起枪,一枚小小的火球冲出枪管,正击在它大张的嘴里。
可西雷斯开枪的时间还是慢了一点儿,那东西怪叫一声,它尖利的爪子已经搭上了他的肩膀。与此同时
,子弹击中了它,尖锐的带着杀意的力量消失了,它重重倒在地上。并且砸在西雷斯身上。
强大的扑力没有了,可是巨猫本身的重量同样吓人。西雷斯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便被它压了个结
实,他感到左腿又是一阵疼痛,他躺在地上大声咒骂,一边想把这东西推开。
他扣动扳机,才发现子弹已经用完了,他看头顶,那里也只有上方一根火柴幽幽地燃烧着。而那火光下
的场面可不怎么让人乐观。
"妈的……"西雷斯喃喃地说,无数的死人从墙壁里向外撞出来,整个大厅又热闹起来。
"建筑师到底是哪个王八蛋。"驱魔人咒骂,——不是只有一层尸体,在这建筑里,层层叠叠埋着无数
层死尸,像水泥灌铸的地狱。
现在,更深层的死人正慢慢挤出来,更为强大,更为愤怒。
一个死人从他左手边的地板里爬出来,张着饥饿空洞的双眼,试图去咬他的手臂。西雷斯一把抓住它的
头,把它从脖子上揪下来,然后像丢棒球一样狠狠掷向对面墙上准备扑过来的死人,正中目标,它叭哒
一声掉到地上,摔成了好几片。
那死人失去了脑袋,仍用双手摸索着试图攻击,粗暴的驱魔人又一把揪下它的一只胳膊,用力丢向另一
个试图从墙上爬下来的死人,把它打落。然后他又摸到了它仅有的那只胳膊,当成随取随用的石子,作
为投掷武器使用。
失去了脑袋和双手的死人仍饥饿难耐,它的肋骨开合,发出达达的敲击声,像一只大张的嘴。这提醒了
驱魔人,他开始一只一只掰它的肋骨,打落从各处爬出来的它的同伴。
介于同伴太多,它的骨头很快被用得七七八八,西雷斯狼狈地躺在那里,可是手下的动作一点也不含糊
,一个死人从西雷斯头顶后的地板里爬上来,驱魔人一把抓住手边的盆骨,向那颗脑袋用力砸去。
这种野蛮的攻击行为让整个大厅里的死人们在试图找齐自己身体,西雷斯终于找到机会把压着他的那个
巨大尸体推开,他看到头顶上方一个死人正要从墙壁里挤出来,他可不想被它砸到身上。
他一把推开那东西坐起来,死人正落在他刚才躺的地方,摔得七荤八素,西雷斯艰难地扭过腰,用盆骨
把它的脑袋砸碎。
他坐在那里,整个小腿还陷在地里,他咒骂着把焦黑的地板砖掰开,试图救出他的腿,死人聚在他的周
围,努力靠近这顿美食。西雷斯叹了口气,显然他等会儿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后背传来一阵刺痛,他回过头,他刚才躺过的地方,一个死人从水泥里挤了出来,——这位建筑工还真
是哪儿也不浪费。它尖利的爪子划破了他的衣服,刺进皮肤,西雷斯感到血流了出来。
他再抓住那个盆骨,一下子敲在它的脑袋上,在它的爪子离开他皮肤的一瞬间,头顶的火柴落了下来。
仿佛被什么吸引着一般,它翻滚着下落,在气流中摇晃,却始终没有熄灭,然后它落到死人手指上,火
苗触碰到了鲜血,像碰到了气油一样,猛地燃烧起来,实际上,它仍是那么一小簇火苗,但它狂烈地向
高空窜去,它那么细,却出奇的长,疯狂地摇拽着,像条火焰的蛇。
西雷斯一把抓住那个死人的指尖,试图抓住那只蛇,它迅速收回他的手中,但中间却因为摇晃得太猛而
断开,仿佛它就是一个狂热渴望自由的动物,一点儿也不愿意承受主人的束缚,上面的一半逃逸而去,
向着无数的死人狂奔而去。
西雷斯慌忙试图抓住它,可是左脚仍卡在地板里头,他狼狈地跪在地上,火蛇过去,死人惨叫着碎裂,
这次不是被摔碎,而是彻底碎成细微的粉末。
它狂热地扭曲着前进,像道闪电般猛烈而纤长,细细地在大厅中前行,带来另一种形式的死亡。西雷斯
知道它行进的是一切有怨恨和邪恶的道路,并把那一切燃烧殆尽。他张大眼睛,火光在深蓝色的瞳孔里
急速游移,像深海里的蛇。
驱魔人疲惫地坐在地板上,把脸埋到膝盖里,他不想看眼前的东西。那是场和他无关的战斗。
感到有一个触感碰到了他的肩膀,他转过头,那是一个孩子。它顶多五六岁,但一样被毫不公平地砌在
了墙里,它的眼神空洞而饥饿。周围的惨叫不断,那蛇在兴奋地吞食着它的食物,西雷斯突然觉得尴尬

"那是……净化之火,不会很糟的……"他喃喃地说,火蛇穿过孩子的脑袋,它碎成了粉末,弄了他一
身。
他忧郁地扫视大厅,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掰开那困住他左腿的地板。那些火烧光了大厅里的死人,便慢慢
消失了,而他则努力忘记它曾存在过。
他艰难地收回自己的腿,然后把烧焦的地板移开,他踩的地方只像一个镂空凹陷,其他并没有什么东西
。他拂过上面的黑灰,感觉到石板上刻着些什么东西。他凑过去仔细观看,那是用手写的方式划在水泥
上的,大约是它们没干时的杰作。
字迹很挺拔,当西雷斯意识到是那位建筑师的笔迹后,他想像出写这些字的人,肯定拥有一双能够画出
精密图形的坚定的手。当然也是邪恶的手。
上面刻着几个简单的词:水泥地狱。
显然是对自己建筑的奠基用语,西雷斯想,光线很暗,他看不清楚,当他的手指往下摸索时,他又找到
了另外一些字。
——这是绝妙的创意。我不是恶魔,甚至恶魔们也奇怪为什么我不是恶魔。但为什么人类就不能邪恶?
他摸索着右下角,那里签着作者的大名,但只有一个D的缩写字母,他不知道那是他姓名的第一个字母,
还是他在指自己是魔鬼。
他把手抽回来,拍拍上面的灰,这并不是个问题。如果人类不是邪恶的,为什么他们的基因能允许自己
变成魔鬼?而如果他们不是纯洁的,他们中又为什么会产生天使?那么,如果人类是纯粹堕落的,为什
么那些魔鬼来到人间后,会拥有人类才有的眷恋?如果他们的天性是高贵的,那为什么来到这里的天使
——那些纯净的、光和火的灵体——又会心存憎恨?
伊恩和夏洛特冲进来时,根本没法踏进大厅。
这里全是尸体,因为太多,只能高高堆起,如果死的不是死人,那这肯定是伊恩看到的最可怕的屠杀现
场。他知道这个驱魔人很强……可是他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
西雷斯站在大厅中央,正在点一根烟。
听到后面的喘息声,他回过头,有点儿惊讶地看着两个狼狈的人,仿佛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狼狈
似的。
他看了一下手表,又看看夏洛特。"快六点了,我们去吃饭吧。"他说。
另两个人张大眼睛,看着这个没神经的人。无论一个人干完大屠杀后该说些什么,那肯定也不是这句话

夏洛特拖着疲惫的步子走过去。伊恩本来还在试图找到正常的道路,可他很快放弃了这打算,直接踩在
那些残肢上走过去。天使的生活还真够刺激的。
西雷斯一瘸一拐地朝外走去,夏洛特笑起来,"你终于决定变成瘸子吗,阿尔封斯?"
"我只是扭到了脚。"对方不高兴地说。
"啊哈。"
"你那是什么语气?"
"我在想你拐杖的样式。"
伊恩有点儿伤感地看着他们聊天,他想起最后时夏洛特冲向大厅时的表情,也记得她用剑砍碎那些死人
时的利落狠辣,以及……当她攻击时,那舞蹈般优雅的动作。
他们刚到门口,伊恩就看到了他的同事们,斯维特朝他冲过来,"你最好告诉我为什么现场只剩一个泥
坑了!"他愤怒地说。
伊恩下意识地解释,"他们突然冲过来,我阻止不了……"当然他也没阻止就是了。
当他回过神时,两个驱魔人已经不见了,世界似乎变得正常,周围是他的同事们,说着再正常不过的话
题。他不属于他们的世界,他不知道夏洛特和西雷斯最终会不会在一起,但他知道那大约和他的生活再
也没关系了。

第七章 地狱里的男人-1
"撇清关系"这种事,永远不像想像中那么容易。
当晚伊恩回到家,洗了个澡后就把自己丢在床上,他这些天一直没睡好,虽然也很刺激,但当躺到床上
时,他才发现睡眠有多么的诱人和必要。
他渐渐沉入梦乡,一股淡淡玫瑰的香味萦入鼻端,然后他看到一大束黄色的玫瑰,放在一个敞口的花瓶
中。花瓶放在高脚的白色装饰架,架子优雅而修长,雕刻着藤蔓的装饰花纹。
他看到高大的弗利克,恭敬地站在那里。然后他看到了靠在沙发上的青年,他金棕色的长发散落在黑色
的沙发上,格外显眼。他的姿态优雅而慵懒,正用一只手摸着下巴,像在思索什么事情,他的手指出奇
的修长柔软。
"我看上去像幼稚园老师吗,孩子?"他柔声问,他有一点南部的口音,显得格外柔和。
伊恩感到一瞬间的迷惑,然后是突然明白自己被侮辱了的愤怒。他努力压下那些愤怒,听到自己说,"
你会知道你付出的代价是值得的,杰拉尔德,我的力量很快会变得完整,然后我会成为你们中的一员。
你知道我能为你带来什么,我会让力量的天平——"
杰拉尔德轻轻摇摇手指,像在劝慰不听话的情人。"你很可爱,甜心,我只是不想在一个半吊子的小杂
种身上浪费时间。"
伊恩感到一阵强烈的愤怒,以及被背叛的孤独感,喉咙被哽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那魔鬼用一副装模
作样的怜悯神情看着他,他为自己被他看到这样的表情感到羞耻。
"我们都是恶魔……我以为……"他结结巴巴地说,做出最后的恳求。
杰拉尔德笑了,他的笑容温柔、残忍、居高临下。
"不,你只是个穿着开裆裤的小畜牲。"他说。
"你知道我有一天会变成和你一样的恶魔!"他大叫。
"到时再来,我请你喝茶。"杰拉尔德漫不经心地说。
伊恩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安德烈?希文的意识里,像西雷斯白天说的,他回溯到了这个人位置。显然,他
正在恳求另一个恶魔,他希望他……给他力量,因为他们是同类。
可是不是这样的,那个魔鬼的眼神毫无感情,像看着任何一个人类一样虚伪、邪恶、戏谑。
他感到强烈的绝望和无助,他从精神病院逃出来,满怀期待,因为他希望能找到同类,一个和他一样的
存在,一样被人厌恶和憎恨,但依然能存在的、强大的生物。但那人根本瞧不起他,然后拒绝了他。
他感到强烈的无助和恐惧,他只能在杰拉尔德看到他更多的表情前、朝他露出那冰冷的笑容前,快速逃
走。
在离开的一瞬间,他看到后面的门打开了。
希文并没有任何心思注意走出来的人是谁,但是伊恩看到了。那是一个黑色短发的男子,他的五官俊朗
但是苍白,杰拉尔德转过头和他说话,对方也朝那个魔鬼微笑。
阿尔封斯?西雷斯。
伊恩猛地张开眼睛,天还没有亮,房间里格外的冷。
西雷斯怎么会在杰拉尔德那里?那家伙不是魔鬼吗?他们在笑着说话,而且希文也在那里……
他感到浑身发冷,那个西雷斯……他真的安全吗?夏洛特信任他,她甚至喜欢他。可是,那人眼中总是
闪耀着冰冷嘲讽的光芒,无意识中流露出残忍……他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意外他和魔鬼们混在一起,他
见过很多有这种眼神的反社会人格罪犯,他们嘲笑美德,无视规则,你可以杀死或逮捕他们,但别指望
撼动他们变态精神世界的一分一毫。当然,他没有任何证据,但他可不会乐观地猜测西雷斯只是去找杰
拉尔德聊天。
他从床上跳下来,抓起衣服,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夏洛特的地址。他花了好几天找西雷斯,结果
还是他自己在警局出现,他对能顺利找到夏洛特一点信心也没有。
他打开电脑,试图搜索她的名字。她的全名应该是夏洛特?艾玛,他可以搜索到……他拧起眉头,看着搜
出的图片,在一个性爱网站的,但那毫无疑问是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红色毛衣,裙子很短,姿势……有
点儿挑逗,他希望那是被人偷偷贴上的,必竟她也被当成无照妓女抓住过。
他迅速搜索到了她的资料,眼前热闹的场景让他频频皱眉。她被逮捕过十七次,罪名包括卖身、藏毒、
挟带危险武器、扰乱公共秩序等数项,但没有一项起诉成功。她父母的档案比她热闹了十倍,这对儿夫
妇几乎整年住在监狱里,偶尔出来逛趟街,也绝不超过半年。
夏洛特的童年在福利院中度过,孤独地等待着她的父母偶尔回来,然后又是长时间的分离。
伊恩摸着下巴,那一系列的犯罪纪录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一个天使……他有些讽刺地想,她来到人间,
就要承受这些吗?
他轻易从加密的资料库里找到她的地址,这是警方强制要求的。一方面,他明白了一些她那些破坏行为
的起因,也许那是她在人间唯一学习到的,当她感到痛苦时,她便使用它们。
"人类",他想起她的话,是的,她是个人类,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感觉这么清晰。她是个拥有了太多
人性的,痛苦的人类。
他穿好衣服,拿起钥匙出了门,这才想起自己的车子已经报销了,另一辆还在修车场,只好又回去打电
话叫计程车,他的手里紧攥着她的地址,他必需告诉她她可能有危险。
她是个人类,那个小小的念头在他心里头烧起来,让他攥着的地址似乎都带着暖意,他从没想过自己会
为她不是个天使而感到高兴。也许……只是也许……他能试着追求她,不是追求一个天使,而是一个有
血有肉的人类女孩。
不过这女孩也太过有血有肉了点儿。
他敲开夏洛特的门,后者歪歪斜斜地打开门,带来一股扑鼻的酒气。
"天哪,你喝了多少?!"伊恩大叫,他本来预定的第一句话是"恐怕有点儿麻烦,我梦到希文了",
以此作为开场白,向她讲述自己的怀疑。
女孩斜着身子往回走,伊恩连忙扶住她。
"昨天我和两个漂亮的阿根廷小伙子拼酒,他们可太帅了,你没法拒绝帅哥提出的拼酒要求。"她笑嘻
嘻说,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不,是酒,伊恩一把把它夺过来,"现在是早上!"
"我早上喝点儿酒才能清醒。"夏洛特不高兴地说。
"我以为你昨晚已经很累了,可你照样跑去喝,你什么情况下才会不喝?"伊恩叫道。
"我死的时候,谁知道呢……"夏洛特说,想去夺伊恩手里的酒瓶子,后者迅速躲开。
"你的伤,夏洛特,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
夏洛特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双肘放在桌上,托着沉重的脑袋。"我的伤,它让我的力量和身体不协
调,被撑得过满的布袋是很痛苦的。"
"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夏洛特?"伊恩问。
"在我十三岁的时候,碰到了一个魔鬼。后来我知道他叫文森特?朱利安。"夏洛特喃喃地说,不知是因
为酒醉或是别的原因,她对此并没有保留。
"那天雨下得特别大,什么也看不见。我一个人路过工业区的一片废弃厂区,那里到处是堆得高高的废
料,基本没什么视线。我转过弯的时候,正路过一条排污的沟渠,然后我看到了朱利安。他跪在沟边,
正在溺死一个女人,一边做,一边笑。"她停了一会儿,像又回到了那灾难般的记忆。
"我站在那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然后那个女人就死了,他回过头,对我笑。他说,'她
希望你来陪她,小姑娘'……"
她叹了口气,"然后我们就打起来了,但那时我还太小了,甚至还没有办法真正张开翅膀……"她沉默
了好一会儿,"伤害并没有立刻显现,但它在后来的十几年中体现出来,并且越来越糟。"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它长得太慢,我二十六岁了,可每到一个酒吧都要出示身份证,然后被拒绝,他
们认为这身份证是假的,我还是个高中生。"她喃喃地说,"我吸毒、酗酒……所有的,格瑞格,任何
人想像中的天使即使再另类,也不会是个瘾君子,我却是。我是个输给自己身体的失败者。"
她拿起桌上的酒瓶,把那些辛辣的液体一口气灌进嘴里。
"那么……那个恶魔现在怎么样了?"伊恩问。
"和我在同一个城市,我不能杀他,因为该死的平衡……"她笑了一声,"我也杀不了他。"她把酒瓶
推回桌子,"舒服多了……你怎么找到我的?"然后像醒悟过来般摆摆手,"警察总能找到我。那,你
来干嘛?"她问,好像她真是喝了酒才能清醒似的。
"我想我昨天晚上梦到了安德烈?文希。"伊恩说。
"哇哦,那可是高级通灵术。"夏洛特挑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次伊恩没有阻止。
"我想他昨晚去找那个杰拉尔德了。"伊恩说,夏洛特抬起头,"果然,他也只能从同类中试图得到力
量了。"
"但杰拉尔德拒绝了他,他好像不认为他是同类。"
"嗯哼,这也不奇怪,魔鬼没什么同伴意识,阿尔封斯猜得倒是意外的准确。"
"就是这件事……"伊恩迟疑了一下,"我在那里看到西雷斯了。"
夏洛特抬起头,有点儿惊讶地看着他。
"希文离开时,我看到西雷斯从后面的房间出来,杰拉尔德笑着和他说话……我不知道那代表什么,夏
洛特,但他应该在那里出现吗?"
夏洛特沉吟了一下,"是挺奇怪的,他还真跑去找杰拉尔德了。"她无精打采地说。
伊恩不安地动了一下,"他和杰拉尔德在一起,而且好像很熟,他看到安德烈?希文却没采取任何行动—
—"
夏洛特看了他认真的表情一会儿,然后笑起来,"天哪,你在怀疑阿尔封斯?"
"我并不觉得这特别好笑,他的行为很奇怪,你不觉得吗?"
"他的行为一向很奇怪,但他不会有嫌疑的,我确定。"
"为什么?"
夏洛特耸耸肩,"没有理由,反正不会是他。"
伊恩皱了下眉,他认识这些人不久,知道不该擅自插入他们的生活,但是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解释。"你
也许愿意问问他,也许他有什么理由?"他问。
"他现在恐怕刚睡着,实际上,我也是。"夏洛特说,"他不喜欢别人过问他的行为,但他总能把事情
办好。"
伊恩看了她一会儿,"好吧。"他说,转身向外面走。
"你还是想去问他?"夏洛特在后面问。
"这只是职业习惯,夏洛特。"伊恩冷冷地说,向外面走去,天已经亮了,应该不难打到车。
夏洛特从后面追过来,"好吧好吧。"她认命地嚷嚷,"我换件衣服和你一起去,老兄,如果你自己跑
去,还把他吵醒,他会杀了你的。"
伊恩没有说话,他叫了一辆计程车,两人坐进车里,彼此都没有说话。伊恩转头去看夏洛特,发现她并
不是因为生他气所以不开口,她已经靠着车窗睡着了。
伊恩想像中,西雷斯的房子应该是某个乡村里的小屋,院子里杂草从生,房间里光线阴暗,摆满了一切
怪人会有的东西。小孩子会朝里面扔石头,然后相传里面住着妖怪什么的。
所以当看到他现实中的住所时,他很惊讶。
这是一个高级公寓区,绿树环绕,保安不时出入,周围也打扫得一尘不染。伊恩张大嘴巴,发现他在想
什么,夏洛特迅速解释道,"驱魔人中心给他租的。"
"某项员工福利?"伊恩说,在心里腹诽自己的部门。
"他是最高级别的驱魔人,而且和范斯是老交情了,是他给他找的房子。他以前住的那栋被强制拆除了
。"
"范斯?"
"他负责财政和后勤,天哪,我该找个会计上床的。那么我也许也会有大房子。"夏洛特憧憬地说。
伊恩回忆起昨天晚上,西雷斯一个人站在满地尸骸中的情形,也许他的确应该得到这样的福利,他的力
量不是盖的。
西雷斯并没有在睡觉,他在吃早餐。——这可真有点儿诡异,因为他穿着件家居服把门打开,餐桌上放
着丰盛的食物,一碟煎蛋,几片烤得刚好的面包,切好的香肠,新榨的果汁,纸巾、刀叉分门别类地放
在桌上,房间里光线明亮,一切简洁而有条理,简直像个有钱白领的早餐桌,而不是西雷斯的。
"老天哪,这是什么?"夏洛特说,走进房间,看到食物,两只眼睛都开始发绿了。她毫不客气地拿起
一片面包塞到嘴里,然后给自己倒上一杯果汁,"我饿死了。"她说。
"谢谢你光临鄙店。"西雷斯冷冷地说。

第七章 地狱里的男人-2
夏洛特咬着面包,然后用果汁用力把它冲下去,"别生气嘛,这东西做得真不错,我不知道你学会做饭
了……不,你不会做饭的,这是谁做的?"她左右张望,试图找到某个雌性生物。
西雷斯理也没理她,而无表情地回到餐桌旁。"你一大早跑来,就是准备帮我吃掉我的早饭?"
"哦,不,格瑞格看到一些东西。"夏洛特毫不客气地在对面坐下,分食他的早餐,看得伊恩的肚子都
有些饿了。
西雷斯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对这个消息毫无兴趣。
"你昨天去了杰拉尔德那里。"伊恩说。
西雷斯轻轻笑了,继续吃他的早餐。"那么,你想说什么,梦女神?"
"文希去向杰拉尔德求助,你都看到了,现在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你怎么处理的?或是说你已经杀了他。
"伊恩质问。
"对于您对鄙人的关心,长官,荣幸之至。"西雷斯慢吞吞地说,嘲讽地盯着他。
"我只是希望你解释一下。"伊恩冷冷地说,恨不得现在能冲过去揍他一顿。
"我很乐意向你解释。"西雷斯说,继续吃东西。
伊恩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确定他其实是在讽刺。
"那么,昨天你还是去了杰拉尔德那里?"夏洛特说,"我以为你很讨厌他。"
西雷斯转头看她。"我是很讨厌他。"他冷冷地说。
"然后你也碰到了希文,现在,案子的结果怎么样?"夏洛特问。
"希文既没有死,也没有被封印。"伊恩说,"我知道。"
西雷斯放下面包,"我并没有准备骗你说他死了或是被封印了,我不会向你解释任何事。"他说。
"你昨天做了什么,阿尔封斯?"夏洛特问,也放下食物。
西雷斯转头看她,她说道,"告诉我,我们是一起解决这件案子的。"
"不。"西雷斯说,"我们不是,你怎么会有这种误会?"
夏洛特瞪着他。
"我从不需要你们。"西雷斯说。
伊恩觉得空气的流通都停了,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掐住西雷斯的脖子,阻止他把这些残忍的话说出
来,可是那个人毫无所觉地伤害别人,并且认为这理所当然。
他突然感到一阵恍惚,像睡眠不足时,睁着眼睛做了个梦,一些头脑里的画面和眼前的东西奇异地重叠
在一起,他看到西雷斯的背影……
他猛地回神,然后意识到他在那瞬间看到了地狱,魔鬼死死盯着他,它探寻的能力更强了,以至于差点
儿把他拉过去。他看到的……是西雷斯的背影,不是在这个世界,而是在地狱。
"你在地狱干什么?"他突然问。
西雷斯刚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听到这话转过头,有点儿惊讶地看着他。
"我在地狱看到你了,那魔鬼已经快要变成完成体,而你在那里。"伊恩说。
夏洛特迅速转头去看西雷斯,后者慢慢喝了口咖啡,什么也没说。
"你到他那里去,既不封印它,也不杀它,你去那里是干嘛?看戏吗?"伊恩说。
夏洛特站起来,"我会去看看。"她说,"我会知道那里有什么。"她走过去,一把抓住伊恩的手臂,
他知道又是再一次的地狱之旅,最后的时候,他看到西雷斯站在那里,他的眼神若有所思。在意识到毫
无防备呆在他身边很危险的瞬间,他已经和她一起落入了地狱。
魔鬼的确快出来了。
它仍呆在污泥的坑里,已经钻到了腰部,只有以下还埋在土里,让伊恩想到某种蛆虫,随着污水摇摆。
"嘿,那边的婊子,来和我一起找点儿乐子如何?"它朝夏洛特打招呼,"我就快能出去,然后把你按
到泥里,把污秽的东西填满你的小嘴了!"
"我期待着!"夏洛特冷冷地说,她伸手去拿伊恩的枪,——后者才发现精神体的状态,自己竟然带着
枪。她把枪口对准恶魔,"啊哈,多好的靶子,被钉在地上的蚯蚓。"然后她朝它扣动扳击,伊恩震惊
地想着没想到他的枪到这种环境下还派得上用场。
恶魔尖叫道,"等我出来,婊子,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我想死你了,杂种,来啊!"天使朝它做鬼脸,又开了好几枪才停手。
夏洛特把枪还给他,随口道,"别担心,用的不是你的子弹。"
"是什么?"伊恩问。
"力量,通过枪械发射出来而已,我喜欢枪。"夏洛特说。
"怎么做的?"
"就是像那样开枪,你也能做,不过发射出来的不是子弹,而是你本身的能量而已。"另一个人说,伊
恩发现她走向沼泽的旁边,那里有一条鲜红的血河,正不断渗出沼泽。
"就是这东西。"夏洛特说,顺着那东西慢慢向上走去。"让我来看看,上头是什么东西,敢干这种事
情。"她喃喃地说,脚步很慢,精神体在地狱受到太大的阻碍,以至于她很难看清周围的事物,并找到
血河的源头。她得凭自己的力量慢慢隔开那屏障,像破开铠甲一样,才能找到本体。
前方的压力出奇的大,她从未感觉到这么大的压力,像是有一座山一样,她可以破开一点,但它是不可
阻止的。
"你没事吧?"伊恩说,她越走越慢。
"力量这东西,格瑞格,就是要来用的,那样会比让它呆在身体里舒服得多。"她说,把所有的力量化
为某个尖锐的东西,冲向这座巨山。她甚至没有为自己留上一点,哪怕是一点点,用来保护她自己。
沉重模糊空间的尽头,她隐约看到一个背影。那是个高大的黑发男人,那身影……太熟悉了,熟悉得她
很想哭。
"阿尔封斯……"她轻声说,不,不会是阿尔封斯。
"你是我见过最傻的天使。"一个声音轻轻说,沙哑而且磁性,她同样熟悉这个声音。她的力量瞬间消
失了,她像毫无防备力的绵羊一样现身在无数的刀刃之中,然后她被毫不留情地劈成了两半。
最后的时候,她感到伊恩紧紧抓住了她。真令人惊讶,她想,我从未发现他的灵魂有这样的力量,和这
样的温暖。
夏洛特?艾玛跪在地上,大口呼吸,急迫地需要更多的氧气。她的灵魂像是被割裂开了,甚至到了回到人
间,她仍能感觉到自己从脑袋一直到小腹以下,被直直劈开的印记得疼痛,她摸着额头,像是要阻止鲜
血渗出来,虽然她知道不会有。
伊恩站在那里,勉强扶着桌子,没有和她一起倒地。
夏洛特知道自己没有被完全劈开,是因为伊恩站在她后面。他的灵魂里有某种力量,成为了缓冲的底座
,让她只被劈开了一半,后半部分勉强相连。接着如果不是他们逃得快,恐怕难逃一起被劈成两半的宿
命。
她抬起头,才发现房间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西雷斯不见了。
她迅速站起来,却两腿发软,好像它不是自己的一样,伊恩连忙扶住她,免得她又跌回地面。
西雷斯不见了,他同时察觉到这个问题。他看着夏洛特苍白的脸,猜测得到了证实,可是他一点儿也不
觉得高兴。
"该死的……"她轻声说,步履不稳地向外走去。伊恩扶住她,"你觉得他去哪儿了?"
夏洛特想了一下,"杰拉尔德那里。"她说。
艾尔文?杰拉尔德是那种典型的有钱人。
他住在一栋绿树环绕的别墅里,从大门到客厅需要开车进去,楼里有数个游泳池,和分割得相得益彰的
小花园,当然,还有——很讽刺的——明亮的采光。
恶魔杰拉尔德穿着件白色的休闲装,在一片绿草如茵、阳光灿烂下,帅气得不像话,他正摆弄着他的高
尔夫球杆,一边漫不经心地接待他的天使客人。
"阿尔封斯?西雷斯?"他问。
"他去了哪里。"夏洛特冷冷地问。
"你确定你没找错问题吗?"恶魔问,优雅地挥杆,目送着白色小球落地,对两位贫穷的访客毫无兴趣
。"他是你的同事,情人,或别的什么,亲爱的夏洛特,你现在跑来问我他的行踪?我看上去像警察吗
?"
"昨天他来找你,你们聊了什么?"夏洛特问。
"嗯,这是个值得研究的问题。"魔鬼漫不经心地说,"聊了一些古生物学,新播的电视剧,顺道做了
些你和他还没来得及做过的运动。"
"我以为你对安德烈?希文不感兴趣。"夏洛特说。
"也许是,也许不是。"杰拉尔德慢悠悠地说,"看来你不相信我,夏洛特甜心,但我喜欢和阿尔封斯
聊天,我们很聊得来。"
夏洛特用一副讽刺的表情看着他,杰拉尔德轻轻地把球击进洞里,微笑。"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令人惊讶
的,西雷斯和你们从来都格格不入,他既不纯洁也不虔诚,他憎恨上帝,憎恨一切。"
夏洛特拧起眉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继路西菲尔反出天庭后又一次足以载入史册的背叛?"杰拉尔德说。
好吧,你不能问一个恶魔任何事,他会把话题扯得乱七八糟,永远不会给你一个回答,夏洛特想。
"我必须知道他在哪,然后……"她喃喃地说,然后问他到底为什么……
"问他到底为什么?"杰拉尔德说,然后笑起来,"也许因为他发现上帝对他太不公平,原来幸福不是
摇尾乞怜就能得到的东西,天哪,多么令人震惊……"
他停下来,夏洛特的手中出现一把长剑,伊恩第一次在阳光下看到它,那是把近乎透明的剑,三尺来长
,中间流动着蓝色的光芒。
"你知道什么?"她冷冷地问。
杰拉尔德抱着双臂打量她。"我答应过朱利安,把你留给他,但如果你坚持,我不介意杀了你。"他柔
声说。
几乎是立刻地,伊恩感到周围的空气猛地紧张起来,夏洛特紧握着剑,指节泛白。
伊恩并不怎么熟悉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但他知道这不是个好时机。所以他只是问道,"你确定要打吗
?"
夏洛特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几秒钟后,她张开双眼。"不。"她轻声说,长剑瞬间在空气中分解
,像从不曾存在过一样。
"告诉朱利安,我一直记得他给我的大礼,但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她说。
杰拉尔德笑笑,"我会的。"
夏洛特转身离去,她的身影在阳光下纤细优雅,却又比以前显得更利落了。杰拉尔德看着他们离去,转
过头,"西雷斯?"他问。球场边缘的一棵树后,阿尔封斯?西雷斯站在那里,他垂着双眼,并没有在听
他说话。
杰拉尔德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开。

第八章 令人发指的父子关系
西雷斯正在追踪安德烈?希文的气息。
昨天晚上他离开杰拉尔德的房间时,确实路过过这里,他可以确定。可是昨晚他并没有找到他,这孩子
擅于躲藏,但这次他不会再让他跑掉了。
他本来发誓再不使用这种能力,但这次他会不顾一切的动用它,因为他要到地狱去。他要找到那杂种,
杀了他或封印它,这是他自己的事,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无论是夏洛特还是那个警察。他不明白他们
为何要跟着他,但他可以摆脱他们。
他闭上眼睛,感觉空气中浮动的恶魔的气息。那不是硫磺味,那只是纯种恶魔的气息,因为人界的空气
和人类的躯体而淡化了很多,可是他仍能凭最原始的触感和记忆找到它。
他顺着那条路,慢慢向前走去。
那像是地狱之路,他感到自己赤脚走在炽热的土地上,空气中浮动着恶魔浓烈的气息,他感到自己的灵
魂无以名状的激动……他努力压抑下那些记忆,可是在灵体感知中,那一点用处也没有。
他红色的披风扫过脚踝,他走过的地方恶魔退避三舍……他努力回避着那些原始的记忆,他不知道它们
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跑到他脑子里的,但他希望它们从不曾存在过。他咬紧牙,他恨它们,恨自己脑
中的这些东西……他恨上帝,是的,他恨一切。
他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顺着那个魔鬼留下的气息之路,像走过硫磺遍地的地狱,然后他张开眼睛。
他并不太确定自己在哪,但他确定恶魔的气息浓厚了。他张开双眼,眼前浮现的似乎是一个贫民区,他
从来没来过这里,墙壁照例低矮而肮脏,上面划满了涂鸦,污水像是找不到地方流淌,溢得满地都是,
铺张着它们的恶心的内在,仿佛是对世界的报复。脏兮兮的小旅馆四周围绕着违章的窝棚,但它本身也
好不到哪里去。那肯定不是正规的建筑,它的墙壁薄得像纸,走上去像随时会倒塌,一个临时搭起来的
楼梯在他旁边升起,到了晚上估计还会被收起来。
气息顺着楼梯向上,西雷斯也上了楼,寻着那味道找去。
"要住店?"一个人粗鲁的问,西雷斯没理他。"嘿,你是聋子还是哑吧——"那人嚷嚷,试图抓住他
的肩膀,可是他的动作僵在那里,西雷斯的枪指着他的脑袋,他害怕地后退两步。
"我只是问问。"他小心翼翼地说,然后逃走了。
西雷斯拐进阴暗的走廊,这里挂着衣服,飘浮着一股霉味和体臭的味道,他继续向前,转过一个天井的
阳台,又向右拐,这里的走道到处都是,像个迷宫一般,但他终于在一个走道的尽头,看到一扇肮脏的
木门。里面传来恶魔浓烈的味道,和一股新鲜的血腥味儿。
西雷斯推了下门,发现被从里面锁死了,他用力一脚踹开门,那东西发出巨大的声响,门柜被粗暴地撕
裂,也没有人来看是怎么回事。
西雷斯走进去,房屋阴暗而寒酸,这里大约整年照不到太阳,所以带着股霉味儿。浴室的门半掩着,鲜
血的味道是从那里传来的。
驱魔人走进去,一把推开门。安德烈?希文跪在浴室旁边,手放在浴缸里,那里是一整缸的血红色,它们
死寂地静止着,却又无比惨烈,在小小的浴室里怵目惊心。
但那一点儿也打动不了冷酷的驱魔人,他一把揪住男孩的领子,把他从浴室里拖出来。
男孩还没死,他虚弱地和昏沉的神志里斗争扎,试图看清眼前是什么人。
"滚开……"他喃喃地说,"为什么……救我……"
"因为既然死不了,就少他妈浪费时间。"驱魔人冷冷地说,一把把他丢在客厅的地板上。
男孩愤怒地看着他,西雷斯懒得向他解释,根本没自杀那么好的事。无论是撒旦还是上帝的下属,都没
那么容易说回去就回去的。天使西瑞尔自杀了至少三十次,现在活得好好的,而自己的次数,他没数过
,但至少确定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当然自杀会加重你的罪孽,另一方面,衰弱的精神力也让另一个世界的灵体有机可乘。比如现在,他直
视希文漆黑的双眸,那里是一片全然的黑,另一种恶意像新剥皮的鸡蛋一样从里头露出了脑袋。恶魔已
经苏醒,占据这孩子的灵魂,看上去他最好来一次逾规操作,直接在这里解决了它,省得以后再多一个
魔鬼跟世界过不去。
门外有人偷偷往里看,看到一地的血后又逃走了,西雷斯没有理会,他单膝跪下——膝盖重重压在男孩
的胸口,他知道只要他多用点儿力,就能送这个人上西天。当他通过他到达地狱后,他一点儿也不介意
这么做。
他直视他的眼睛,这条道路黑暗又清晰,他顺利地进入了那片荒芜的世界,地狱的表层,魔鬼们从这里
来到人界。
接着,他直视的眼睛没有变,但那生物已经变了。他不再在小旅馆里,而是在一片终年吹着刺骨热风的
地狱,魔鬼站在泥潭里,黑泥没到它的膝盖,它已经不能阻止它了。
"嘿,那婊子还活着吗?她伤得很重,而且非常非常伤心。"恶魔幸灾乐祸地说,"我发自内心希望她
没事,我才会有一个完整活泼的灵魂用来折磨。"
西雷斯冷冷看着它,那种表情让恶魔缩瑟了一下,它甚至说不清楚为什么。"她好得很,但是你恐怕不
太好。"
"我?"恶魔笑起来,"我已经从这片泥沼里出来了,它对我什么也不是,我可以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它从沼泽里迈出来,双腿留下深深的泥坑,这次,它轻易地站在了沼泽上。
"你那件红色的围巾是什么?"它突然说,"我喜欢红色,那是鲜血和激情的颜色,但我讨厌你这件围
巾。"
——西雷斯仍穿着那件平时的深色大衣,唯一和在人界不同的时,他的脖子上挂了件红色的长围巾。
"它是个标志,我也不喜欢。"他说。某种印在他灵魂里的标志。
"为什么不撕碎它,把它丢到泥潭里染黑?"恶魔慢慢地说,跨过泥沼朝他走过来。它伸手想抓住他的
围巾,可是在碰到那鲜红颜色的一瞬间,一种彻骨的剧疼袭击了它,在它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里,曾有
过那种感觉,——并且它永远都不想再回味。那是天界的火,焚烧地狱时的疼痛。
它猛地被弹开,再次跌回泥沼中,浑身发抖,紧紧蜷起身体,好一会儿站不起来。
"但它不是你这种东西能碰的。"西雷斯冷冷地说。
他走过去,他的脚踩在泥沼上,那黑色的东西却半点儿也沾不上他的鞋子,仿佛他走在坚硬的大理石地
板上一样。他一脚踩在恶魔的胸口,那东西挣扎着想从胸前巨大的压力下逃脱,可它像钉子一样把它钉
在那里,以至于它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穿透了,不然为何会如此的疼痛。
"我很好奇,你是被迫从下面被拽上来呢,还是和什么东西商量过你的大好前程?"西雷斯问。
魔鬼恶狠狠地看着他,"我想知道,你是在威胁我呢,还是在挑逗我?"
西雷斯笑起来,"当然,我在挑逗你。"他狠狠一脚踹下去,魔鬼发出一声惨叫,然后殴打像暴风雨般
落下来,强迫它缩成小小一团,仍无法躲避那样的攻击。
"那么,满足了点吗?"西雷斯柔声说,他的脚轻轻踩在魔鬼的翅膀上,一边用另一只脚触碰它已经断
掉的翅根,他想它知道自己在威胁要干什么。这些东西对这类事情一向很敏感。
"好吧好吧!"恶魔愤怒地大叫,"我不认识他!他把我从地狱里弄出来,但我不认识他!他凭什么要
和我商议……派遣一个士兵之类的,我猜他可能位阶很高。"
西雷斯把脚收回来,他想这个魔鬼确实不知道太多了。这些地狱种族做事的方式远谈不上团结,他们是
以力量确定位阶的。魔鬼喃喃地道,"你等着,还有那个婊子……"
西雷斯狠狠一脚踹在它的嘴上。这次,他的力量不再只是力量,而是加杂着强烈的炙热,仿佛有火焰在
随着他的动作产生一般。当他的脚踹在它身上,魔鬼几乎可以闻到躯体被焚烧的气味,那焚烧一直到它
的灵魂里去,它尖叫出来。
"你叫她什么?再来一遍?"西雷斯柔声说,又是一脚狠狠踹下去,那东西一声也叫不出来,直到把它
打成了一堆碎片,缩在泥潭里,驱魔人才算出了一点气。
他转过头,看到那仍慢慢注入泥沼里的血流,就是这东西持续不断地给它力量,把一个魔鬼从下层的地
狱里拉了出来。他走过去,不再理会那堆呻吟的烂泥,只要这血流不断,他拿它也没什么办法。
上游有一些阻止,但还能前行,他循着线索前进,血流像条小小的溪,在赤红的土地上汩汩流淌,地面
欣喜地回应那浓缩的邪恶,当被液体冲刷后,才能看到那并不只是土地,那里凝结着扭动的痛苦魂灵,
它们每一个都很小,像蛆虫一般,只是痛苦灵魂的碎片,在这片土地永远孤独地尖叫,和被践踏。
西雷斯继续往上,上流的血流变得小了一些,那邪恶像是被浓缩得更紧了,那种高纯度的浓缩让他有点
儿惊讶。他知道这不是血,这是魔鬼收集来的罪恶和不洁,这种东西永远可以给它们力量。
血流是从上面的一个凸起的赤红色石块上流下来的,他走上去,看到了它的源头。
那是一瓶红酒。
它是纯水晶制作的,有着优雅修长的瓶项,和大部分的红酒瓶一样,在下方涨大,上而雕刻着葡萄的花
纹,精致华丽。它倒倾在那里,里面的鲜红的液体已经流出了一大半,并在某个薄点唤醒了魔鬼。
用红酒瓶乘装收集来的罪恶,西雷斯脑中浮现一个会干这种事的魔鬼的影子,他就是来找它的,他为了
这个离开失神的夏洛特和伊恩,他动用自己不想使用的能力,就是为了找到他。可当发现那可能真的是
他时,他却有些退缩了。
他转过头,一个高大的男人不知何时背对他站在那里,他手里拿着一杯红酒,那里的罪恶是他最好的饮
品。
"品酒,就像品尝罪恶。"他有时会这么说,现在他倒是把一切结合得很好。
他拿酒的手指修长而苍白,像个艺术家的手指。他黑色的短发梳得微丝不乱,他大衣的样式有些复古,
但是非常有风度,像个大学教授,也许他就是个大学教授。
他转过头,那是张和西雷斯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端正,挺拔,同样很英俊,却多了丝书卷气。
"儿子。"他柔声说。
那带了点儿英国口音,显得优雅知性、文质彬彬,西雷斯熟悉这个声音,它总在他最糟的噩梦里出现。
他站在那里,发现自己一动也动不了,这就像某个魔法,一看到这个人,无论他有什么样的力量,努力
做过什么来战胜那些恐惧,都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了。他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像十几年前那个小孩子一样
呆呆站着,凭他予取予求。
"我以为……你死了……"他喃喃地说,自己都觉得说这些话实在蠢透了。他当然没死,他站在这儿呢

"别傻了,孩子,我们都知道,你是摆脱不了我的。"那个人说。
西雷斯闭上眼睛,他意识到自己来到这里,曾经是为了证实这个人确实已经死了,但他只证明了相反的
事。
另一个人慢慢走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孩子,你长大了好多。"
他喝光杯里的红酒,杯子无声地消散在空气中。他在西雷斯对面站定,像个父亲对待自己心爱的儿子一
般,表情亲昵。他用双手抓住他的围巾,把它取下来,丢到地上。然后又轻轻抓住西雷斯外套的领子,
一样把他的外套脱掉,它无声地落在地上,驱魔人站在那里,沉默地让他做这些事。
"很久没见,你想我吗?"魔鬼柔声问,他紧贴他站着,双手穿过他的腰,轻轻地拥抱他。他的双手放
在在他的肩胛骨上,西雷斯知道他想干什么,可是他一点儿反应都做不出来。
那人的手指抚过他后背的某个部分,他能感觉到他手指的热度,那传达到他的身上,变成难以忍受的麻
痒和疼痛,以及被侵入时强烈的恶心感。西雷斯抬起手,试图把他推开,可是那一点用也没有,对方的
手指用力抚摸他的肩胛,渗入他邪恶的力量。
西雷斯很想干呕,身为精神体的状态他什么也吐不出来,但那想吐的感觉深入灵魂。
背后越来越热,他憎恨这种感觉,这个人以前做过无数次这种事,他不想再被迫达到他想做的样子。他
猛地把他推开,正在这时,一双巨大的翅膀在他的身后忽地一声展开。
他狼狈地单膝跪在地上,恶魔退了两步,欣赏着这个天使。那双雪白的翅膀和这地狱红色的土地如此相
称,简直是最让人有食欲的风景,他深深地凝视着那努力想站起来的虚弱天使,自己的力量入侵太多,
肯定让他的头很晕。
西雷斯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目光,立刻缩瑟了一下,几乎跌倒。
是的,这真是件奇怪的事。他,约瑟夫?西雷斯,在人界的无论是律法还是医学看来,是阿尔封斯?西雷
斯的合法父亲。他是一个恶魔,从他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是一个恶魔,后来他张开黑色的翅膀,开始为祸
人间,他自认犯下的罪恶不比任何一个魔鬼少。
但是,当他成年后,他有了第一个孩子,那孩子却是个天使。
这是件无论如何想像,都是件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上帝和撒旦以人类的基因为基础,以之诞生它们的使
者,这生物身上同时集聚了最善和最恶。那么,是自己的基因不够邪恶?还是他的妻子太纯洁了?她是
好女人,可即使如此也是对他的侮辱!
是的,每个人身上都有恶魔,就像每人的灵魂中都有天使,可那就是不该在他约瑟夫?西雷斯身上出现。
他是个彻底的、百分之百的恶魔,可他却生出了一个天使。
不过约瑟夫一样擅长对突发事件做出自己的解释。
他看着那个努力想站起来,但仍然跌倒在地的天使,后者一副想呕吐但又吐不出来的样子。
"你知道我总有一天会找回你的,对吗,阿尔封斯?因为你是我的,你一直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只是
得收回。"
他走过去,直视那个好不容易才站稳的男子,抚摸他的头发,他黑色的发丝在他的手指下渐渐开始呈现
出明亮的金黄色。他的表情温柔得要命,那种欣喜和迷恋让西雷斯整个身体都陷入冰冻状态。
当约瑟夫凑过来,准备像以前那样亲吻他的额角时,他脑中浮现了曾经极为恶心的记忆,他一把把他推
开,"别碰我!"他大叫。
每当他的父亲看着他时,都是一种欣赏和贪婪的眼神,他知道那是饥饿的人看着一桌子美食的眼神,用
约瑟夫的话,那该是"美食家看到奇珍异馐"的眼神。
西雷斯不知道正常孩子的童年回忆该是什么样子的,不过他一想到童年,回忆起来的就是两个地方,地
窖和厨房。
西雷斯家有一个非常大的厨房,永远窗明几净,摆放着很多甚至没人听说过的珍贵调料,以前昂贵的各
类厨具碗碟,而西雷斯经常要整天呆在那里,被迫听他父亲长篇大论的讲解,——关于自己怎么烹调,
会比较好吃。
用什么样的火,放什么样的菜,呈现什么样的颜色,配什么样的酒。
当他亲吻他的,不是一个父亲在亲吻儿子,而是一个"美食家"在亲吻一块蛋糕。
一个恶魔最想对一个天使做什么?这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回答:吃了它。
不过约瑟夫的爱好比较广泛,他不光对它的灵魂感兴趣,对肉体也同样兴味盎然。
从那里逃出来后,西雷斯发誓这辈子也不要靠近厨房。
约瑟夫笑起来,"别碰你?不,你得知道,对你,我有权利做任何事。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他走到他
跟前,弯下腰,抓住他的左脚踝,猛地抽起。
西雷斯重重倒在地上,他紧紧咬住牙关,才没有让惨叫溢出喉咙。约瑟夫的手死死掐在某个地方,轻易
把它穿透。
"要看看我给你留的记号吗?"他柔声说,手仍卡住他的脚踝,在那里面,穿过筋肉,穿透骨头,放着
魔鬼囚徒的标记。它漆黑而沉重,像冰冷的实铁块,嵌在他的身体里。
他欣赏着西雷斯痛苦的表情,那个人努力想把脚抽回来,可是没有用处,他还和二十多年前一样,是他
手掌下无力的孩子。
他的手慢慢松开,露出微笑,他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在他的手掌下,一条漆黑无光的铁链从西雷斯的
脚踝中生长出来,它是地狱深处锁住最凶猛魔鬼的铁链,他特地找到它,只为能拴住这个猎物。
他放开手,西雷斯的脚落到地上,但脚踝里的铁链却攥在他父亲的手中,约瑟夫抬起手,猛地拉动,成
功地看到另一个人压抑不住的呻吟,约瑟夫大笑起来,他很少得到这样乐趣。
他满意地抓住铁链,拖着他的猎物向地狱的裂缝走去,不管西雷斯的痛苦和恐惧,准备把他带回巢穴。
这是属于他的天使和猎物,他喜欢那双白色的翅膀被地面弄脏,看他脸上满是痛苦和恐惧。
"我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等你来,然后告诉你,玩耍的时间结束,阿尔封斯,该回家了。"
他张开手,地面强烈地震动着,一股股硝烟从裂缝中冒出来,地下,传来魔鬼凄厉与饥饿的尖叫。西雷
斯看到一双漆黑巨大的羽翼从约瑟夫的后背张开,像他最可怕的噩梦,都不敢想像的东西。
人界。
"它醒了。"伊恩突然说。
"什么。"夏洛特说,继续往前走。
"那恶魔完全醒过来了。"伊恩说。
"看来我们晚了一点。"女孩心不在焉地说。
"为什么不直接去地狱?"伊恩说,"你知道西雷斯会在那里,对吧?"
"我不知道!"夏洛特提高声音。
伊恩没有说话,夏洛特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直视他。"现在我们去地狱已经没用了,我没办法把它封
印起来,还是找到它在人界的肉体,直接杀了比较好。"她说,在杰拉尔德家的门口站定脚步,闭上眼
睛,伸直双手。
"你在干嘛?"
"发挥一下天使的原始记忆,寻找恶魔的气味,也许我能找到他昨晚离开这里后去了哪里。"她说,吸
了口气,再吐出来,却没办法让每次呼吸的时间一样长短。
"该死!"她骂道,放下手。"我静不下心。"
"你知道你该去地狱的。"伊恩说,夏洛特转过身,粗暴地一把抓住他的前襟,"我做什么,不用你来
教。"她冷冷地说。
伊恩举起双手,她慢慢放开他。
"如果我去地狱,"她一字一字地说,"那就是承认,我不相信阿尔封斯。"
"你知道他干了什么……"
"我以前怀疑过他!"夏洛特快速说,"当时他和洁米尔约会,她是个……恶魔,我们所有的人都怀疑
他,而他从不解释。我们诅咒他,商量怎么对付他,然后有一天,他回来了,带着她的翅膀,他阻止了
她的某个阴谋,我不知道是什么,好像是她想开地狱门。他从没和我们说过任何事,他一个人发现问题
,一个人解决,一个人再回来,其他所有的人都是局外人!当时我……看到他伤得那么重,本该是凯旋
而归的战士,可是他却不是,我和那些人尴尬地看着他径自离开,像最初一样,自己处理自己的事。"
她深深吸了口气,"后来我去找他道歉,可我发现他……甚至都不生气,他竟从没有认为我们会相信他
过。那时我发誓,我再也不怀疑他,不管他干什么,我会永远站在他那边。"
"他的性格那么讨厌,如果我不站在他那边……谁还会站在他那边呢?"她喃喃地说,"该死!"她一
把抓住伊恩的肩膀,直视他的眼睛,然后,他们一起来到了地狱。
地狱现在更像地狱了。
地面剧烈地抖动着,无数的烟雾从地底冒出来,热得像烤炉,活像火山爆发。
但火山爆发可没这么恐怖,伊恩可以清楚听到脚下某种他不能理解的深度里,传来无数恶鬼凄厉的尖叫
,想要把任何灵魂拽入那炼狱,并且吞食。
"这是什么!"他大叫。
"有地狱的贵族要回家!"夏洛特一样叫道,声音小点儿就被淹没在这大地的惨叫里了。"地狱的贵族
,我们这么叫恶魔!"
"很贴切。"伊恩嘀咕,他张大眼睛,在一片烟雾中,他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贵族。
它有一双硕大无朋的黑色羽翼,黑色的大衣,在这片地狱中,只像一个黑色的剪影,那是出现在最糟糕
噩梦中的黑影。
他回过头,看到夏洛特,挑了下眉毛。
那是西雷斯?伊恩想,实际上,他们几乎一模一样,虽然他一直觉得西雷斯很讨厌,但看到他长出一双
黑色的翅膀,还是挺惊讶的。
夏洛特也怔在那里,"你是……"她喃喃地说,然后突然提高声音,"放开他!"这次,她的声音充满
了愤怒和恐惧。
伊恩这才看到那个人手里握着一条沉重的铁链,而链子的尽头是……一个天使?
"打扰别人进餐是很不礼貌的,姑娘。"恶魔柔声说。
"进……餐?"夏洛特说,看看那个天使,面孔发僵。
"那么,容许我请您离开我的家,夏洛特?艾玛。"恶魔说,甚至优雅地欠了下身,夏洛特感到压力猛地
增强,和上次是同样的把戏,她看到的……是这个人,她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和阿尔封斯非常相似
。他没有犯错,而她再一次误会了他。
她不确定自己的心情是喜悦还是忧伤,喜悦的是他没有堕落,忧伤的是,她却再次犯了错……

第九章 高层次战争
她知道他们已经不可能了,但是……"把他还给我。"她说,站在那压力下一动没动,把自己化为一道
利刃,劈开如山崩一般的压力,她不会第二次输给同样的伎俩。
感到压力越来越大,她只能让自己的力量之刃尖锐一点、再尖锐一点。她无法面对面地对抗那种排山倒
海的量,却可以不去承受,她的所有的神志都在那细细的一点,把所有的压力像水一样排开……
只要接近他一点,再接近他一点……
"好辣的作风,我喜欢。"一个声音说,夏洛特转过头,那个泥沼中的恶魔不知何时已到她身边。它紧
紧抓住她的胳膊,"现在,我们可以平等的'谈'一下了。"它兴奋地大叫,伊恩冲过去,一把拽住它
,虽然恶心的要死,可是他不能让它干这种事。
夏洛特惊讶地张大眼睛,在她分神的一瞬间,压力疯狂地涌来,她的盾壁尽皆破散。
巨大的力量像无数饥饿的猛兽想要把她撕破,然后……它们从她身体里通过了。
夏洛特怔怔站在那里,她一点儿伤都没受,像她只是道幻影,没有任何的实物可以伤害她。
"我很少看到有人能做到这点。"恶魔承认,"能放下最基础的戒备心,清空体内所有的力量。如果没
有力量,我们在这空间里只是一个影子而已。而什么力量也伤不到一个影子。"
对夏洛特来说,彻底清空自己体内的力量并不费劲,也许有人会觉得她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很辣",但
对她来说,她发自内心地不希望自己的体内蓄留任何力量,那只会让她痛苦。
伊恩扯开了魔鬼,它跌在地上,突然消失了。
人类茫然四顾,以防止它突然从地底钻出来。
它很快就钻出来了,但不是冲过来袭击他,而是从夏洛特的脚下钻了出来。
它出现在一个刚开裂的缝里,一把抓住她的脚踝,"人类的那话句怎么说的来着?"它说,"对了,'
下地狱去吧,婊子'!"
它猛地把她向下拉去,裂缝迅速扩大,伊恩一瞬间瞟到地下滚动的溶岩和受难的灵魂,但他仍冲过去,
试图抓住他们,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现在让我来看看,这是什么。"一个轻柔的声音说,伊恩抬起头,看到那个高大的黑色身影走到了他
身边,带着铁锁的轻响,拖着它的掳获物。
伊恩迅速站起来,虽然知道这家伙不是自己对付得了的,但仍不肯在他面前示弱。
"人类?不,人类的灵魂不可能承受那样的压力。"约瑟夫柔声说,他伸出手,那只是一只修长白皙的
人类的手,可是当他抬起它的瞬间,伊恩听到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直直贯穿他的脑海。他知道那是他
手上发出的某种东西,可是那恐怖的声音越来越强,他感到鼻子上痒痒的,他摸了一下,手上一片血红

为什么精神体会流血?他茫然地想,可那只是一瞬间,因为他的脑子已经没法再思考东西,约瑟夫的手
越来越近,那声音尖锐得让他想发疯,他知道当他触碰到他,他就完了。
约瑟夫猛地回头,噪音消失了。伊恩张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场面。打断约瑟夫的,是一把剑,在地上躺
着的天使,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剑。在他即将对伊恩下杀手的时候,天使的剑锋狠狠砍向了这个恶魔,现
在,他们对峙着,约瑟夫手里紧握着锋刃。那是一把很长的剑,近乎透明,却燃烧着火焰般的光,发出
噼噼叭叭的声音。
天使单膝跪在地上,他的手很稳,虽然他的脚踝仍穿着铁链。而后者被攥在恶魔手里,但那双蓝色的眼
睛里,有他不能理解的极度的愤怒。
他有一头金发,微微有些卷,散在肩上。他的脸……和那个恶魔一模一样。
"西雷斯!"伊恩尖叫出来,那个天使是阿尔封斯?西雷斯?!
这太盖了,他发现这比自己认为他是恶魔时还令人震惊。那个西雷斯是个天使?开什么玩笑!
约瑟夫握着剑的地方,由透明变成了石头般的灰色,慢慢向外蔓延。
"你很生气呢,孩子。"约瑟夫柔声说,"我想她是死了,被无数恶鬼扯掉翅膀,撕开皮肉,填充它们
饥饿的肚皮,但它们可是永远也喂不饱的呢。我记得你好像很喜欢她,可怜的女孩儿。"
伊恩冲过去,重重一拳打在他脸上。
魔鬼始料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他打了个趔趄,手也离开了西雷斯的剑。他捂着脸,一时没反应
过来。
"这不可能。"他喃喃地说,"一个人类不可能伤到我……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他的手离开剑的一瞬间,它迅速消失了。像是分散在了水中的墨水,里头游动的细细火蛇猛地向周围
散去,分布在空气中,发出细细的噼啪声,像竖起毛的猫,充满攻击性。
约瑟夫一把抓起链子,西雷斯迅速冲过去,抓起链子的令一端,免得他又把他提起来。父子两个各抓住
一边,愤怒地对视
"你是属于我的,阿尔封斯。"约瑟夫说,语气像在劝说一个小孩子懂得最基本的道理。
"是吗,那么我得杀了你,西雷斯先生。"驱魔人杀气腾腾地说。
伊恩去拔自己的枪。他记得夏洛特说过的话,她说只要你开枪,就会有子弹,只是那射出的不再是火药
,而是你的精神力量。伊恩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精神力量,但是他知道他一定要开枪,因为他无法抑住心
里强烈的愤怒。
他举起枪,拉开保险,向着那个人魔鬼开枪。
"砰",子弹出来了,像往常一样,有同样的后座力,同样的声响,也许因为这是他的记忆。约瑟夫转
过头,张开手,抓住那枚子弹。
"真有趣。"他说,张开手,看着掌心的东西,他的手掌被烧焦了一点儿,一簇微弱的火苗扭动着,几
秒钟后就消失了。
伊恩之所以没有立刻开第二枪,是因为一枪过后,他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空了。他得用尽全力才没有躺到
地上,仿佛他的整个灵魂都随着那颗子弹射了出去,剩下的只是个空壳。可对于那个人,只像是挠痒一
般。
西雷斯突然放开手中的链子,艰难地站起来。约瑟夫还没有回过头,他就一把抓住他的前襟,把他按倒
在地上,掐住他的脖子!
那于其说是天使和恶魔的战斗,不如说是两个笨手笨脚的家伙在打架。西雷斯跪在约瑟夫身上,他的腿
上仍连着铁链。约瑟夫并没有立刻反抗,他只是一把抓住铁链,因为他知道,只要抽紧这个链子,这个
灵魂便是自己的,那也足以让这个不肖子的攻击软下来。
在他把链子抽紧的一瞬,却发现西雷斯似乎要揍他的拳头,不再是拳头。他的手里握了一把刀。那些分
散在空气中的火蛇在瞬间组成了一把刀,紧握在他的手中。净化和惩罚之火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向着他
的脖子割去。
西雷斯感到手上一空,手中的人化为无数黑色的气流,向周围猛地散开,像阵阴风般吹过他的身体。于
此同时,他手中的链子也松开了。
西雷斯大口地喘息着,紧紧抓住自己左腿踝中的铁链,那里没有流一滴血,它是从他的腿中长出来的,
它禁锢的,不是他的肉体,而是他的灵魂。
它像蛇一样迅速缩回他的脚踝中,西雷斯咬紧牙,忍受着那剧疼。他无法让它消失,只能让这个弱点不
再显现。他慢慢站起来,虽然疼痛,可是他终于再一次拥有了自己的双腿。他以后再不能犯下刚才那样
愚蠢的错误,被那个人抓住他的狗链,他嘲讽地想。
黑色的烟雾在另一侧迅速聚集,形成一个高大的人影,那个站在那里,仍是副风度翩翩,黑发微丝不乱
的样子。
"我喜欢这种交流感情的方式,儿子。"约瑟夫笑着说。
"你们是父子?!"伊恩叫道。当然,这两人除了年龄不同,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天底下没有比他们
更不登对的父子了!
"是的,他是件珍贵的礼物。"另一个西雷斯先生柔声说。
就父亲来说,这句话几乎是相当贴心和动人的,可是西雷斯却一脸愤怒。
"你不是恶魔吗?"伊恩问,指指西雷斯,"可他是天使?你们有血缘关系的?"
"我们每次一起出门,从没人怀疑过这点。"约瑟夫轻声说,"人类的基因里既有极端的堕落,也有相
当程度的纯洁,但任何一方占绝对比重都不多见,天使和魔鬼就是这样的例子。我的直系亲属里,出现
了一个天使,相信我,他出生时我简直跟被打了一把掌似的。"
一个天使转世到了西雷斯家,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虽然造物做事从来让人摸不着头脑,但现在他再
次确定了那真的因为它在掷骰子。
他转头看伊恩,"至于你,我相信你是一个拥有相当稀少能力的通灵者,如果你不打搅我的家事,我可
以考虑留着你。"
伊恩脑中浮现杰拉尔德身边那个大个子弗利克的形象,刚才他还在帮他当球童。他打了个寒战,以前时
他曾想过那些把灵魂卖给魔鬼的人,必竟得到了他们在俗世中想要的东西,现在他算是理解干那种事的
恶心感了。
"谢了,但我不是浮士德。"他说。
"哦,你的朋友很有趣,阿尔封斯。"约瑟夫说。
"他不是我的朋友。"他的儿子说。
约瑟夫严肃地看着他,"这可不好,儿子,你一个朋友也没有。我觉得这孩子很不错,你们会成为朋友
的。"他看着伊恩,又笑起来,"至少你们将有很好的情感共鸣,比如你们喜欢同一个女人,然后她死
了。"
几乎是立刻地,空气中的压力猛地增强。
西雷斯身周的火蛇突然变长了一半,更加兴奋而且富有攻击性,它们在他周围啪啪作响,像土壤中种籽
发达的根茎,密集而且四通八达,纤细却充满强烈的生命力。只是现在它出现在空气中,是火的种子。
约瑟夫依然站在那里,看不出任何想动手的样子,如果不是背后那双巨大的黑翼,他简直像个大学教授
般斯文友善。他张开双手,一瞬间,他碎裂成无数细小的烟雾,划了一个完美的弧度,向周围散去。
那是一个圆形,伊恩随着那黑烟迅速转身,发现它划了一个圆形,把他们团团围住。
"这是什么?!"他紧张地大叫。
"只是个圈。"西雷斯说。
"肯定不只是个圈!他一定有什么阴谋……那圈在动!"伊恩叫道,那圆形缓缓收缩,张开,收缩,再
张开,像跳动的心脏。
"是生命之圈。"西雷斯继续用一副心不在焉的语气说,他费了很大力气才站稳。
"那是什么?"
"说是生命之圈,其实是死亡之圈。"西雷斯说,他看着地面,那里的景象让伊恩抽了一口冷气,赤红
的地面变成了黑色,如果说它之前像被火焰烧灼的绝望的土地,那现在则是彻被被烧后的余烬,让人连
恐惧的精力都提不起来。
"一切圈内的东西都会被它同化,成为它的奴隶什么的。"西雷斯说。
"我们必须得从这里出去!"伊恩叫道。
"我还没听说谁能活着从生命之圈里出去的,我是指人类。"西雷斯冷酷地说,"为了避免你变得像弗
利克那样,成为可怜的大个子奴隶,我可以考虑帮你。你死之前……"
"我没有死!"
"早晚的事。"另一个人摆摆手,"你死之前,我向你保证,我会杀了他。"
伊恩怔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活不了多久了,而这绝不是他想要的死法。西雷斯突然抬起
头,上空,一个漆黑的影子悬停着,那一只巨大的乌鸦,约瑟夫的另一种存在状态,它正在看热闹。
"我很惊讶,他对你很感兴趣。"西雷斯恶狠狠地说,"而我不会把你给他的,无论他想要什么,我都
不会让他得到。"他说完,一根细细的火线冲向了伊恩的身体,后者感到一阵被电击的痛苦,身体像烧
了起来,正在这时,上空的乌鸦动了。
于其说它是乌鸦,倒不如说是只巨大的鹰,它朝下方猛冲过来,伊恩张大眼睛,对它的视线接触。它是
冲着我来的,他想,也许是想救我,虽然被西雷斯的火蛇攻击其实并不太痛苦……以及,这绝不是动物
的眼睛,它的眼中有让他打寒战的狡猾。
在它的爪子触碰到伊恩的一瞬间,西雷斯一把拽住了它。
他紧紧抓着它的爪子,乌鸦惊讶地猛地飞向,向高空掠去,天使被成功地带离了生命之圈。他手上用力
,猛地翻身骑到它身上,手中紧握着火蛇舞动的刀,狠狠向它的脖子刺去。
在那一瞬间,他感到翅膀似乎不大对劲儿,他甚至没有多想,因为一切还不到一秒钟,他的刀刺了个空
,乌鸦变成了团黑雾消失了,像它从不曾存在过。把他留在了半空,然后,西雷斯发现自己哪里不对劲
了,——他的翅膀张不开了。
他转过头,雪白的翅膀上爬满了黑色的蛇,那是刚才他在乌鸦背上时,它的一部分化为黑蛇爬到了他的
翅膀上,它们纠缠和噬咬着,像一道道锁链般束缚住他的翅膀。
如果有时间,他可以慢慢焚烧并杀死这些黑蛇,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他从高空向着下方坠落,在他正
下方的土地上,一个巨大的裂口正慢慢张开大嘴,里面透出浓厚的火焰和硫磺,无数饿鬼伸长它们枯瘦
的手,贪婪地尖叫,一层又一层,仿佛延伸到无边无际。他正直直向那地狱,坠落下去。
伊恩几乎听到那只乌鸦得意地笑声。
他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坠落的天使冲过去。也许以后这件事曾让他后怕,但对现在来说,那一点儿也谈
不上冒险。伊恩此前的生命中对"魔力"这个东西并不熟悉,即使他看见了,他也仅仅是看见了而已。
他冲过生命之圈,毫不介意地扑向那团扭曲的黑雾时,他并不清楚那代表着什么。
然后,他毫发无伤地通过了生命之圈。在冲过黑雾的瞬间,他只是感觉到与之接触的部分,像是瞬间被
冻僵,并死去了。他踉跄地前进一步,然后跪倒在地上。但不适只是一小会儿,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继续朝那个裂缝冲过去,土地大张着邪恶的嘴巴准备吞掉那个天使,他已经没有心思顾虑刚才到底是怎
么一回事了。
在他跑到裂缝旁边时,那不适感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张开手,一把抓住坠落的西雷斯。
那下坠的重力把他几乎整个人都给带下去,可是他还是牢牢抓住了土地,努力撑住不让两个人都掉下去

他以前在电影里看过很多次这个,可真做起来可不是件容易事儿。他死死抓着西雷斯,还是觉得他随时
会掉下去,他的胳膊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酸软无力,并且随时可能把他一起带下地狱。
这可不是抽象意义上的,而是真正的地狱。
那只乌鸦在笑,它变回了一只娇小的乌鸦,在空中拍击着翅膀,看着这两个身处危险的对头。虽然看不
到它的表情,但伊恩知道它就是在笑。
"你怎么通过那东西的?"西雷斯说。
"我觉得你现在操心你自己比较好,老兄。"
"别叫得那么亲热。"另一个人冷冷地说,伊恩真想踹他一脚,明明危在旦息,全靠自己抓着他,说话
竟然还这么欠揍!
天上的乌鸦突然发出一声怪叫,它的爪子上不知何时沾了一只小小的火焰之线,大约是刚才西雷斯爬到
它身上时弄上的,它像一只格外精致的脚环,在它的爪子上啪啪做响,本来只是小上一条,可是当净化
之火接触到纯粹的黑暗,便立刻燃烧起来。
它先是一条,然后是无数条,乌鸦挣扎着,它被一条条火网缠住,无法挣脱。
它化为一个黑影落下,黑烟不断从它的羽毛中冒出,火焰越来越盛。它向那个狼狈的天使叫道,"这样
我们都会死。"
伊恩低下头,天使翅膀上的黑蛇尝到了天使纯粹的本源,变得更加茁壮。它们在白色的翅膀上扭动和蚕
食,那场面有种奇特的惨烈感,伊恩觉得像某件美好的东西在被污辱,因为那很像在往一件艺术品上洒
污泥或硫酸,让它变得丑恶,并毁灭。
但天使的表情平静而冷酷,"是的,你会死。"他冷冷地说。
"你也会死。"约瑟夫说。
"啊,我没想过这个问题。"西雷斯装模作样地说。
乌鸦瞪着他,"你的力量都在我身上,你根本没有自我防御,孩子,我们可以做个约定,一起放开各自
的力量。"
"我不和魔鬼做交易。"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你不是整天和杰拉尔德那小子混在一起吗?别告诉我你们是在聊圣经。"
"我不相信有什么好处,能和彻底摆脱你相比。"西雷斯平静地说。
"你知道你永远也摆脱不了我。"魔鬼用一副同样的语气回答,这么听来这对儿父子的说话方式还挺相
似。
"净化之火会焚烧我,却不会焚烧你。罪恶之蛇会吞食你,却不会吞食我。"乌鸦说。
"你还是老样子,爸爸,以为地球是绕着你在转的。"西雷斯说,他语音落下的瞬间,那乌鸦挟着爆裂
的火焰,朝他冲了过来。
伊恩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如果不是他奇特的体质,也许他会立刻死掉也不一定。他只看到在那黑影冲
进西雷斯身体的一瞬间,便消失了。火光开始绕着西雷斯打转,像无数只不得其中而入的野兽,试图攻
击,却又不知道攻击什么。
"放开手……"西雷斯轻声说,他苍白的唇几乎整个儿变成了黑色,他的发色也在慢慢变深,衬着那苍
白的皮肤,像个出现在哥特式电影里的魔鬼。
"他对你……干了什么?"伊恩说。
"它想吞食我,这样他便能收服我的火焰,不光不会死,还会继续风光地活下去。不过我向你发誓,我
会杀了他。"西雷斯平静地说,于其说在向他发誓,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现在放手,伊恩。"他说。
"你会死的……"
"去找夏洛特,跟她说……算了,我没什么特别想跟她说的。如果你她死了,我从地狱出来,也会杀了
你。"西雷斯威胁。
"等一下,我不明白……"伊恩叫道,西雷斯手上猛地用力,从他的手中挣脱出去,坠入无底的地狱。
"西雷斯!"伊恩大叫,在裂缝——也许该叫悬崖了——往下看去,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地下,有
着某个庞大的受难的王国。无数饥饿、痛苦的灵魂在火焰中号叫,一层层,一排排,像个无限大的蜂巢
,深得看不见底,那一望无际的苦难让他遍身发冷。
地狱的深处,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也知道自己绝不想知道。可是西雷斯掉进了那个地方,和他邪恶的
父亲一起。
他离开前让他去找夏洛特,可夏洛特也掉了进去,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是个警察,在几天前,
他还是个普通的人类,根本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状况。
峡谷下方,有什么东西正在上来,他张大眼睛,仍没法看清,温度太高,烧灼着他的视线,又或者是因
为他根本不敢往更深处看……
那东西猛地冲了上来。
伊恩被那冲击力撞得几乎飞出去,他坐在地上,高高抬起头,看着那从地狱深处飞出来的东西。
那是条火龙,与它纠缠在一起的,还有某个漆黑的附着物,它是那么长,像火箭一般直直窜入云霄,上
空乌黑的云散像被驱赶的小鸡一样迅速散开。那两只怪物在空中扭曲和战斗,伊恩张大眼睛,他从没见
过如此壮观的场面,它们搅得云层四处流动,像有人用勺子胡乱地搅动一只超级巨大的咖啡杯,整个天
空只有混乱可以形容。
那龙终于完全从地狱里窜了出去,伊恩听到它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他突然想到很小的时候看过的关于
天使的传说。炽天使的原形,光与火的灵体,它们常以火蛇或火龙的形象出现……
炽天使,最上位的天使之一,最接近上帝的灵体。他张大眼睛,呆呆看着天空,那两条巨大的灵魂疯狂
地扭动着,整个地狱都在这巨大的力量下战栗。
西雷斯恢复了他的原形,化身为这巨大的灵体,和另一个恶魔在进行某种……他不能理解的,高层次的
战争,他的肉体掉入地狱,又以更高级的形式飞出……他制止自己脑袋中诡异的、过于浪漫的想法,那
两个灵体打得如火如荼,现在他所要知道的,就是西雷斯掉落地狱前的毫无理由的威胁,他让他去找夏
洛特。
他该怎么去找夏洛特,从……这里跳下去吗?他爬到裂缝前,往看了一眼,又移开焦距。
西雷斯说如果他找不么夏洛特,那他从地狱时出来也要杀了他,现在他立刻就从地狱里出来了。还跟着
那个……那个据说他父亲的生物,他不知道炽天使有多强,但他也知道它们是专司战斗的天使,他可不
觉和一个寻常恶魔一起能搅出这么大动静,整个天空翻江倒海一样,几乎要翻过来了。也许它是某个地
狱的魔君也说不定……天哪,他到底卷入了一件什么事情里头,这有点儿太不着边儿了吧!
一片羽毛从乱七八糟的天空静静飘下,最初它只是一个黑点,然后越来越大,伊恩这才发现那不是根羽
毛,而是一个男人。
西雷斯。他穿着和往常一样的黑大衣,同样黑色的短发,只是脖子上多了一条红色的围巾。周围既没有
翅膀也没有火蛇,只像他在人界一样,平静地站在他面前。
"你是聋的吗?"他冷冷地说,说话的语气还像以前一样让人讨厌。
"你怎么……"伊恩说,看看天上。
"这只是个幻影,我只需要分配出一点力量就可以了。"西雷斯不耐烦地说,"我再问一次,你是聋的
吗?为什么你还站在这里?"
"夏洛特?我不知道要怎么……"伊恩停下来,西雷斯的手直直指着地狱的裂缝。
"下去找她。"他严肃说。"一个天使落入地狱,肯定不会立刻死去,那个过程将惨烈而漫长。而夏洛
特,我可以乐观的估计一下,如果她在最后学会了怎么清空自己身体里的力量,也许那些魔鬼不会立刻
发现她,她就能活得久一点。但不是无限期的。"

第十章 奇特的属性
"你得去找她,伊恩,我分不开身。"西雷斯说,他抬头去看天空,那里的战争仍在继续。"她肯定落
地了地狱的某一层,不会太深,因为那攻击她的杂种不是来自最深层的。只要动作快,我们还有机会找
到她。"
"我就……这么……下去?"伊恩说,看看那个大得吓人的万人坑。
西雷斯伸出手,伊恩迟疑地握住他的手。"我借你一点力量。"西雷斯说,在触碰到驱魔人手掌一瞬间
,一双黑色的翅膀在伊恩后背忽拉一声张开,人类惊呼一声,"这是什么?!"他抓住翅膀,想把它弄
下来,可当手掌碰到时,却感到清晰的触感,像他抚摸的是自己的胳膊一样,把他吓了一跳。
"只是个伪装。"西雷斯说,习惯性地想找自己的烟,但发现精神体不能吸烟,只好作罢。"你知道,
那个触感是为了逼真,这样有恶鬼想把你的翅膀揪下来,你至少知道惨叫。"
"这不好笑!"伊恩愤怒地说,他现在知道自己要干嘛了,他要孤身进入地狱,寻找一个不知身在何处
的天使,他甚至连地狱的基本构造都不知道,也不了解魔鬼和灵魂的任何信息,他只知道罪犯或是枪械
的使用原理,他只是个警察!
"嗨,我抓到你了,阿尔封斯。"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在和朋友说什么悄悄话呢?"
西雷斯和伊恩迅速转身,可是什么人都没有,周围空荡荡的,那吵哑的、带点英国口音的声音像是从四
面八方传来,仿佛遥远,又近在耳边。
一阵风吹过,不远处那生命之圈中被腐蚀的黑色灰烬像有生命一样冲着它们飞来,那看上去只像是风吹
过的灰尘,但伊恩可不这么认为。它们像是一群黑压压的昆虫,长着利齿,一窝蜂地冲他们冲来。
"那是什么?!"伊恩叫道。
"还是那个圈。"西雷斯说,把伊恩往裂缝的方向推,"它对我不管什么用,我只是个幻影,但你不会
想再碰到它的。"
伊恩被强硬地推到巨大的裂缝前方,他往下看了一眼,感到一阵头晕,他这辈子都没想过会下地狱,这
下子可来了个现实版的,伊恩欲哭无泪地想,真不知道西雷斯对他哪来这么大信心。
"快点!"西雷斯说。前方是张牙舞爪的黑暗力量,后面则是一整块儿地狱,伊恩前后两难,这时黑雾
已经到了跟前,伊恩几乎能听到约瑟夫轻轻的笑声。
然后西雷斯猛地把他推了下去。
伊恩条件反射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而在同一瞬间,黑雾触碰到了西雷斯的手指。它并不真正能伤害到他,一切都没什么问题,只要他把那
个磨磨蹭蹭的人类推下地狱,自己就能重返天空的战场。只是那指尖邪恶的力量对一个天使来说,太过
于冰冷和恶心了,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而在同一瞬间,伊恩抓住了他的袖子。
西雷斯失去了平衡。
一切只是一瞬间,但是已经足够了。
西雷斯狼狈地和伊恩一起向下跌去,这次,没有一个人抓住另一个,他们都十分干脆地掉进了地狱。
约瑟夫对这件事有点惊讶,身为炽天使本源的西雷斯也是同样。
但那只是一个插曲,并不影响它们之间的战斗。乌云依然被搅得不得安生,灵体间的战争仍在持续,没
有谁在意那两个小小的影子掉进了地狱,再不见踪影。
当落到似乎是地面的东西时,伊恩恐惧地四处乱抓,他也曾有过在黑暗中掉入某处的经历,但没有一次
恐惶成这样,也许因这次他到达的是地狱。
然后立刻地,他抓住了西雷斯。
后者粗暴地把他的手挥开,大声嚷嚷道,"好了,你抓住我了,你抓住我了,恭喜你,警官!你的手铐
呢?可千万把我铐死了!"
伊恩坐在那里,刚开始极度的恐惶过去后,他这才看清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这并不真的那么像地狱,虽然显然也不是地球上的地方。
这里像是一个古老的乡村,正值严冬,细小的雪花不断从阴沉的天空飘下,积了薄薄一层。他坐在一个
高高的绞架下,上面乌黑的绳索随着寒风微微晃动,周围都是阴沉着脸的深灰色石块,放眼望去,没有
任何暖色。远方的山脉呈现冷冷的灰紫色,更显得空气如同冻透了一般。
他抬起手,发现了这里唯一的暖色,——他的掌上沾了一层恶心的暗红,他低下头,发现他坐的台子全
是紫黑色的,像有无数的鲜血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而这里不久前才刚刚经过一场酷刑……
他猛地跳起来,远远离开那个台子,从地上抓起一些雪,试图把手上的鲜血抹掉。
"长官,你在找你的手铐吗?"另一个人不依不饶地说。
"我只是很紧张!"伊恩大叫,"你在叫我下地狱,你难道就不能用温和点的态度来说,刚才你那副样
子好像如果我再迟一秒,你就会把我踢下去!这是天使该干的事儿吗?!"
"难道我他妈还要开辆加长版的豪华婚车,扎上粉红色的缎带,再请一个乐团来开车送你下来吗?!"
西雷斯大叫。
"没错,你还忘了一万朵的红玫瑰!"伊恩冲他叫回去。
两人怒视着彼此,急促地呼吸。
西雷斯想站起来,却狼狈地跌倒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握着左脚的脚踝。
"怎么了?"伊恩问,上前一步,又有点尴尬地停住。
"我们必须保持距离。"西雷斯说,左右张望着似乎想找个洞爬出去,"那家伙很快就能找到我,到时
他会连你一起揪出来。"
"他知道我们在这里?!"伊恩紧张地四处张望,可是他像回到了中世纪的某个封闭的小村庄,周围一
片荒凉未开化的景色,其它什么也没有。
"不,实际上我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只是说他能找到我。他能在地狱的任何地方对我定位,
我身上有他的囚徒烙印。"西雷斯说,伊恩的视线移到他的腿上,驱魔人继续道,"所以,长官,你把
我拉来不是拉来了救世主,你拉了一个大麻烦。"
伊恩没有理会他的嘲讽,"那个根铁链,我看到它穿透了你的脚踝,那是他给你烙上的印记?可他不是
你的父亲吗?我是说,你们长得一模一样。"
西雷斯用一副不屑地眼神看着他,"是的,那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他为什么要对你干这种事?我是说,他和某个女人生下了你,你和他有直系血缘关系,继承了他的基
因……"
"你不需要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讲父子的含义。"
伊恩有点儿惊讶于他对这件事的冷漠。"但父子是很重要的关系,虽然你们一个是天使,一个是恶魔,
可是关系弄成这样也太夸张了。血缘关系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关系,我小时候以为我恨我父亲,其实
并不是这样的。"他说,这是经历了很多仇恨和叛逆后,才总结出来的人生经验。
"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抛下我的妈妈离开了,为了他自己的梦想,我们生活得十分艰难。我长大后他落
魄地回来,是的,他很自私,我恨他,但……当我试着不那么恨时,试着把他当成一个父亲来相处时,
我发现那让我好过了很多。那甚至不是为了安慰他——当然那样也很好——仅仅是让你自己好过。也许
你可以和你父亲谈谈,我不是说他会变成一个好人,只是你们看上去想杀了彼此,他还在给你做记号…
…"他指指西雷斯的脚。
"你父亲也每个周末让你躺在餐桌上,往你身上洒调味料,手里拿着刀叉,意淫你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西雷斯问。
"那倒……没有。"伊恩艰难地说,并不特别明白他的意思,虽然他把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
"你说的那个'吃',是字面上的意义吗?"他忍不住再问。
西雷斯瞪着他,"是的!就是人们到餐馆后,准备的那个'吃'!"
"哇哦……这真是有点儿……惊悚……"伊恩不确定地找到一个形容词。"我知道你和你父亲的关系不
可能好起来了。"他快速说。
"那么,我们现在在另一个空间?那我们在人界的身体……还呆在那儿发傻?还是直接死了,被拉去埋
了、烧了什么的?"他问。
"不,时间不是直线行进的,它是迂回曲折的。"西雷斯说。
"这话我在科幻小说和电影里不知听过多少次,一次也不明白它的意思。"伊恩说,"但我想你现在说
它,就是指如果我们都活着,我们还能回到原来的时间,不至于被埋掉或烧死?"
"我想是吧。"
"'我想是吧'是什么意思?"
"我也是照着范斯告诉我的说,实际上我也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转圈的。"西雷斯说,"但是的,我以前
离开过自己的身体去别的空间,回去时时间相差不大,只有几秒钟。"
伊恩松了口气,虽然理由不明,不过还好理由并不是那么重要。"那么,我们现在在哪儿?"他问。
"我不知道,地狱的某一层的某个小镇,看上去挺边远的,乡下地方。"西雷斯说。
"哦,不知道,我该知道你不知道。"伊恩嘀咕,"但你是说某个小镇?这里不是地狱吗?呆的不都是
受难的灵魂,接受酷刑什么的吗?"
"我怎么知道,我对这里又不熟。"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伊恩大叫,他还以为拉下来一个导游呢,"你不是天使吗?"
西雷斯冷冷地看着他,"伊恩,炽天使呢,说白了就是刽子手。所以,我他妈是个刽子手,不是假释官
,我只管杀那些恶魔,不管它们平时搞些什么变态爱好,了解吗?"
"好吧,好吧,我了解,你犯不着这么大发脾气。"伊恩举起双手。
"我发脾气是因为我的腿疼得要命,我的腿疼得要命是因为他在找我!"西雷斯冷哼。
伊恩正想回答什么,这时,一阵"咯咯"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两人同时静下来。那声音像只格外大号
的青蛙,或是某种夜行性的鸟类,他们循着声线看过去,旁边只有裸露的黑色岩石,杂乱而荒芜。但两
条细细的黑色触角,从一块岩石后露出来,轻轻抖动着。
"那是……什么东西?"伊恩说。
"可能是某种恶魔。"西雷斯说。
伊恩手里拿着枪,快速地看了驱魔人一眼,征求意见,他已经准备为这场战争做点什么。西雷斯迅速道
,"我恐怕帮不上忙,我现在只是道幻影。"
"啊?"另一个人绝望地问,他只准备帮忙打打杂,还没有把责任一肩挑的准备。
"我的本体在上面。"西雷斯指指天空,"相隔也许十几层地狱那么远的地方,和一只该死的恶魔准备
拼个你死我活。"
"那你们什么时候打完?"
"也许几年,我不知道。"另一个人无所谓地说,"挺浪费时间的是吧,但只有人类把时间看得这么重
。"
"现在这……怎么办?"伊恩绝望地问,怪物"咯咯"地叫着,从岩石后慢慢露出半个脑袋。它看去有
些像蟑螂和蚂蚁的合并体,但是大了无数倍,昆虫般的复眼突出在上面,嘴巴则是两个巨大的黑色钳子
,上面沾着和刑架下一样的紫黑色黏液,还有一些看似人类肢体的碎肉渣。
"可能是某种食尸类昆虫?"西雷斯不确定地说。
"这难道是昆虫的个头儿吗?!"伊恩大叫,又有几双黑色的触须从岩石头探出来,也许它们不光像自
己一样高,还有一整窝蟑螂那么多!
西雷斯用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这让他看上去有点儿像在幸灾乐祸——看着伊恩手中的枪,警察的手在
不停发抖。
"你那样不行。"西雷斯说。
"什么?"
"你的枪,伊恩,毫无用处。"驱魔人说,"以你现在的控制力嘛,一发子弹就会用光你所有的精神力
量,接下来的几分钟你爬都爬不起来,战果呢?英勇宰杀一只蟑螂,并被其余的蟑螂吞掉?"
伊恩恨不得掐死他,看着别人倒霉他就这么开心吗?!但他还是努力把心神收回来,盯着手里的枪,它
并不真的是把枪。
"你现在根本没法子把自己的精神力量分成均匀数分,把弹匣填满,你像个一发装的冲天炮那样。"另
一个人还在幸灾乐祸地总结。"我建议你换个武器。"
"什么武器?!"
"我不知道,也许一把刀?"西雷斯说,"用刀刃切割敌人的时候,能比较有效地引导相应的能力。"
"我该怎么让它变成……一把刀?"
"我希望你不要变出一把菜刀。"
"我该怎么样把它变成一把刀?!"
"想就可以了。"西雷斯摆摆手,"想着你手里拿着一把刀,它的形状、色泽、它锋利的寒光,它的一
切细节。"
"我从没在意过一把刀的细节,还在除了收藏家、武道家什么的,干起仗来谁还用刀那么土呢……"伊
恩痛苦地说,盯着自己的手,一边往西雷斯的方向退,枪仍然是枪。食人虫子们慢慢越过岩石堆爬过来
,光是视线中的就有六只,谁知道后面石头的原野里是不是还藏着更多只呢。
"你最好快点。"西雷斯说。
伊恩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忘记那些烦恼,把手中的枪想像成另一个东西,他能描绘出形状
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听到西雷斯的声音,那听上去像是想发怒,又像是想要大笑。
他迅速张开眼睛,盯着自己的手。他的手里拿着……拿着一棵芹菜。
"我得说这个……很有创意。"西雷斯艰难地说,努力忍住不要爆笑出声。
"这是个……意外。"伊恩干巴巴地说。
"这是你喜欢的蔬菜吗?"西雷斯说,"嗯……它是怎么战斗的?也许你抖动它,它的叶片可以磨擦生
火?"
"这一点都不好笑!"伊恩大叫。
"不,这是本年度我碰到的最好笑的事。"西雷斯毫不留情地说。
怪物们继续靠近,不知道是不是五官的关系,它们的表情看上去在笑,也许同样在笑这棵芹菜?伊恩绝
望地想。
第一只虫子已经完全露在了岩石之外,它的后背收着透明的翅膀,下面有六只多刺的脚,看上去像铁钩
一般锋利,只是一只脚便是一把利器,上面同样粘着些血肉,伊恩意识到这些生物也许刚在哪里饱餐了
一顿,可它们的食欲是永远不会被满足的。
不,不,他不能拿着一棵芹菜,对抗这种可怕的生物!西雷斯说得一点也没错,这场面实在是太搞笑了
……
"你最好换个武器。"西雷斯说。
"我知道!"伊恩叫道。在怪物逼近前最后一次闭上眼睛,想像着手里的东西,他需要一把刀……
一把刀……
"天哪!"他听到西雷斯恶狠狠地诅咒,"你自己去和它们打,我要走了!我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丢脸
的事!"
伊恩张开眼睛,他的手里拿着一根点着的蜡烛。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变成蜡烛的,而且还是一根散发着熏衣草香味的蜡烛,也许是因为他一个星期前去过
一个案发现场,地点在浴室里,女尸浴缸的周围点满了这种味道的蜡烛,他还拿了些回去检查,于是这
场面就在他脑中定格了?
"我可以再试一次……"他说。
"没时间了。"西雷斯说。
一只昆虫猛地扑过来,它有着格外强劲的后腿,像蟋蟀之类的,伊恩吓了一跳,根本想不出任何应对之
道,他下意识地把蜡烛丢出去,像丢一个手榴弹一样。
在接触到烛火的一瞬间,它"轰"地一声燃烧起来,像被浇满了气油一样。它恐惧地试图逃回那大片的
岩石的荒地,却不小心触碰到它的伙伴,于是另一只昆虫也着起火来。
火势迅速蔓延,昆虫们慌张地逃回自己的领地,只有最初的那只晃了几晃,跌倒在地上,大概是死了。
"嗯哼,还不错。"西雷斯勉强地说。
"还不错?这就是你的全部评语?"伊恩说,看着空荡安全的原野,还有烧焦的怪物尸体,简直被这奇
特的能力惊呆了。
"它们还会回来的。"西雷斯开始浇冷水,"虽然我不大了解这东西,但根据恶魔的一般习性,它们从
不放弃现成的食物,你最好快点弄一把刀。"
"我不太想拿把刀和它们打肉搏战,你看到了吗?它们的速度很快。"伊恩说,虽然受过一些训练,但
他的拳脚功夫并不是太好。"我觉得刚才那样就很不错。"他还沉浸在战绩里。
"你想就这么一根接一根地拿着薰衣草香味的蜡烛,然后往魔鬼身上丢?对不起,我很希望我不认识你
。"
"你偶尔说句好听的话会死吗?"伊恩嚷嚷,"我根本弄不出一把刀来,我对那武器一点都不熟,我只
知道水果刀,但我一点也不想用水果刀去砍那种东西!"
虽然这么说,但想到怪物会回来,他还是努力开始想像一把武器,这样至少不至于赤手空拳。
可是他手里空空如也。西雷斯坐在刑台边,托着下巴看着他,一副让人火大的不耐烦神态。
"我没办法……"伊恩说。
"又是一把枪!"驱魔人不高兴地说。
"什么?"
西雷斯指指他的腰间,他的枪套上,端正地放着一把枪。伊恩惊讶地把它解下来,感觉上有点儿轻,不
过确实是一把枪,它不是应该变成了蜡烛吗?
"看上去你是认定用枪当武器了,如果让你拿把刀真那么困难,那么我们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教你一下
如何分配力量,给你的枪配备充足的了……天哪,你就不能换把有品味点儿的枪?比如沙漠之鹰、S&W的
一些型号什么的,每次都是便宜的格洛克……"西雷斯说,伸出手示意伊恩把枪给它,一边喃喃地道,
"如果它是打火机你就走运了,你可以把它当蜡烛用,丢出去一个,枪套里还有一个,再丢出去一个…
…"
他扣动扳击,枪管里冒出一股水流。
两个人同时沉默在那里,看着那把枪。
"哈,一把水枪,真是有创意。"西雷斯喃喃地说,"小时候的玩具?"
"这只是……只是个意外。"伊恩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把它给我,我把它变成正常的枪—
—"
"这不是很奇怪吗?"西雷斯说。
"什么?"伊恩问,努力折腾着那柄枪,可枪管里坚决地只肯冒水出来。
"你是火系的力量,怎么可能弄出把水枪出来?"
伊恩愣了一下,"火系的力量?"
"是的,你在上头射的一枪,还有杀死那些虫子时,用的都是火系力量,我当你是火系的通灵者。"西
雷斯说,"但确实有些奇怪的事,我一点也不觉得哪个火系通灵者的精神武器——不管它有多变态——
会是芹菜。"
"别说那个了好吗,只是个误会!"伊恩提高声音。
"我父亲说你是个有很稀有能力的通灵者。"西雷斯说,他严肃地看着伊恩,"不,你不是火系的通灵
者,那个系统虽然不多但也不能算稀有,你一直使用火系只是因为那是攻击系,而当时你想的是'攻击
'。"
他停了一下,"你应该是创造系的通灵者,伊恩。"
伊恩愣愣地看着他,虽然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他知道他说的应该是某件很重大的事。"我不太明白
。"他说。
西雷斯沉默下来,想了好一会儿。伊恩听到旷野传来的骚动声,他想催促他,但他看到西雷斯的一只手
紧抓着自己的脚踝,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很疼吗?"他问。
驱魔人慢慢摇头。
"伊恩。"他说。"你还有力量朝我的腿上开一枪吗?"
"什么?"伊恩提高声音,他发现这是他最近用得最多的词了。
"你的能力可以赋予事物另一种属性,与造物为它安排的属性不同。只是暂时的,但是已经足够了。"
西雷斯说,"如果你能暂时改变我身上囚徒烙印的属性,那家伙就找不到我们了。我不知道效果能持续
多久,但总比现在这样好。"
"改变属性?"
"宇宙最初时,只是一个密度无限大的点,在那里,任何的东西都是没有属性的。而爆炸赋予了它们属
性,恒星、暗物质、光、生命……管它什么的,而你拥有改变这些属性的力量。"西雷斯说,"这种力
量很怪,理论上不应该存在,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偶尔有人会有,不过上帝是个赌徒,哪里都会有变量
。"这位天使摆摆手,示意这些东西都不重要。
"现在拿着你那该死的枪,朝这里开一枪。"他指着自己的脚踝,"想像赋予它另一种属性,我知道这
对你很难,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方法,开枪时,你脑袋里什么也别想,我要你把我的这一部分灵魂变成虚
空。"
"虚空?"伊恩说,这个词对他来说太玄了点儿。
"是的,会不大舒服,但比囚徒烙印好多了。"西雷斯说,"快点,我们时间不多。"
伊恩不确定地走过去,西雷斯抓着他的枪,把枪口对准他脚踝上的某个点。很多年前,他的父亲在这里
印下了无法磨灭的、耻辱的印记。
"我警告你。"他杀气腾腾地看着伊恩,"如果我的脚踝里冒出一棵他妈的芹菜,我就把你丢去喂那些
虫子!"
"我尽量……"伊恩艰难地说,他一点也说不准会不会真冒出一棵芹菜,他连那棵菜是怎么冒出来的都
不知道。
"你现在只是个幻影,不能对我做什么。"他给自己壮胆子。
"相信我,把你丢去当饭后甜点的能力我还是有的。"西雷斯说。
伊恩瞪着他,"等一下,你不是个幻影,你还有能力!"
"我什么时候说幻影没能量了?我说你能不能快点儿?在那些昆虫过来以前,你开了枪恐怕还有好一会
儿爬都爬不起来呢!"
"咯咯咯",石头后传来轻微的叫声,越来越近。伊恩闭着眼睛,扣动扳击。这可真需要点儿勇气,必
竟枪这玩意儿可从不是这种用法。
他并不大确定要想什么——应该说赋予它什么——他只能想着消除那些囚禁和痛苦,让这个天使自由,
自由的感觉……
子弹射了出去,他张开眼睛,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西雷斯的脚上没有长出一棵芹菜,实际上,他的脚
和往常一样,一点儿异常都没有。
然后他听到西雷斯在笑。

第十一章 邪恶的城镇
伊恩很少听到西雷斯笑,即使有,也都是嘲讽地笑,让人恨不得掐死他。可是这一次,那听上去像愉悦
的笑。
那至少说明我没弄砸,他安慰地想,用一副兴奋的表情看着那个天使。
西雷斯仍在笑,但他眼神奇异地看着他。
"天哪,哈,伊恩……兴奋剂,你往我的身上打兴奋剂?"他说,好像这非常好笑的样子,但伊恩知道
这一点也不好笑,他只是控制不了。
可能……确实是……被他搞砸了一点……
"我不知道怎么会……"
"哈哈哈,毒品……你是个警察,你他妈在想什么……哦,该死……"那个天使仍在喃喃抱怨,一边傻
笑,他那副德性跟夏洛特磕了药差不多。不过伊恩倒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失控的样子,而当他那么笑时
,他发现他还很年轻。
"我很……抱歉,我不知道想着'自由'会变成兴奋剂的……"他尴尬地说。
"我叫你改变烙印的属性……你他妈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想你大学的运动会?"
"我说了我很抱歉……你要干嘛?"
西雷斯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的左腿倒是不疼了,但是兴奋得有些过头。
"来和我们的朋友问候一下,我可不经常来地狱。"他晃晃荡荡地走到石堆跟前,一只烧焦的虫尸躺在
那里,他看了它几秒,开始动手扯下它的爪子。
"这是干嘛?"伊恩问。
"做标枪……"西雷斯说,一只昆虫刚从石头后露了个头,驱魔人猛地把"标枪"投了出去,他的力量
大的出奇——可能是兴奋剂的关系——把那怪物刺了个对穿。它并没有立刻死去,咯咯地惨叫着。
一只昆虫猛地飞了过来,伊恩几乎叫出来,他没意识到这东西还会飞。
西雷斯手里拿着怪物的另一只脚,他很擅长对敌人身上的部件随取随用,那虫子从空中朝他疾扑过来,
他像抡着棍子一样,重重地击下去,正打在怪物的脖子上,腿上的勾子扯断了它的翅膀,让它无法再次
飞起来。可是它并没有机会感受到这个,西雷斯一脚踩在它的大肚子上,那里长着些鳞片般的甲壳,可
是在那个人脚底下等于什么也没有,西斯一脚又一脚地踩下去,直到里面的内脏全部溢出来,伊恩看到
了更多尸体的残肢,只是这次包括这怪物自己的。
西雷斯转过头,他手中长着尖钩的腿刺进了另一只怪物的腹部,然后顺着那里向上割开,它痛苦地倒在
地上惨叫。
天使大笑起来,好像这是个非常有趣味的运动。另一只怪物从高空扑来,他一棍子……也许应该让一腿
打中它的脑袋,让它跌落下来,眼睛里的汁液四处飞散。他转过头,把那东西投入另一只怪物的脑袋上
。然后扯下脚下还没断气的动物的腿部,愉快地开始第二轮攻击。
他的脸上全是鲜血,但他一直在笑。他的笑容不再是之前那种嘲讽的感觉,反而十分孩子气,但伊恩觉
得他从没这么恐怖过。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全世界的运动委员会都要禁兴奋剂了,这果然是十分英明和有道理的!
不到五分钟的时候,所有的怪物都横尸在那个刽子手的脚底下,他用不知道第几只腿像找垃圾一样拨弄
着一只怪物的内脏,继续傻笑。
"我以为你一点力量都没有了。"伊恩干巴巴地说。
"我是一点力量都没有了。"西雷斯笑着说,"在你他妈给我注射的兴奋剂以前!"
"我很……抱歉……"伊恩说,不知道是对他说,还是该对这些昆虫说。"你知道,这就像你疼痛时打
一些吗啡……你可以这么理解……"
西雷斯站在一片虫尸中,不知是否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恶心,因为他抱怨道,"这该死的效力会持续到什
么时候?"
"我不知道。"伊恩说,决定转换话题,"你不能清楚预测自己的力量吗?"
"不能,我活的时间还太短了。而且,老兄,我用的不是我的力量,而是你的。"西雷斯说。
我的力量这么强?伊恩内心的一小部分愉快地想。"我以为天使都活了很久的。"他说。
"不,严格的说……我是个人类,我们都是人类。"西雷斯说,"我没有天使时期的记忆,据说是因为
那个时代根本没有记忆,只是个……灵体。我变成自己本原的程度越大,我的力量就会越强,也就越不
像个人。就像上面那东西。"
他指指天空,伊恩想起那场壮观的战争。
"在这里的,也许是我全部人类的部分也不一定。"西雷斯喃喃地说,"我们……我们这些天使和恶魔
,来到人界,就变成了人类,拥有这生物一切的习性和记忆,让我们再找不到自己……我们的BOSS把我
们变成人类,它们真的对这个世界很感兴趣。"
他叹了口气。"所以,大部分情况下,我们活得越久,就越强。但另一种说法是,活得越久的恶魔越邪
恶,活得越久的天使就越傻。"
"这听上去不太公平。"
"我自己推测的,它们有很多后来消失了,我想是回去了。按吸毒的惯例我等一下可能会很虚弱,你最
好把那该死的弹 药分配一下,我们还有比这大得多的麻烦呢……该死!这的兴奋剂效力什么时候能过去
,我什么都想说。"西雷斯抱怨,他低下头,看到昆虫流出内脏里的某件东西,表情突然僵住了。
他伸出手,一把住那一小片东西,伊恩紧张地走过来,"怎么了?"
"一片天使羽毛。"西雷斯轻声说,"它吃了……一个天使吗?!"他叫出来,手忙脚乱地去扯开怪物
的肚子,伊恩看得有些反胃。那个驱魔人死死抓住那一小片染血的东西,仿佛那是他最珍贵的宝物。
"那不一定是天使的羽毛,即使是,也不一定是夏洛特的。"伊恩干干地说。
"我知道这是谁的,伊恩,上面有她的味道!"西雷斯说,他把所有的昆虫翻了个底朝天——天知道这
药力怎么持续这么久——仍没找到任何东西,这让他松了口气。
"只有一片羽毛。"他喃喃地说,坐在石头上,抚摸那片羽毛。他的手上沾满鲜血,可那羽毛在他的灵
力下,血液散去,呈现出一片洁白的色彩,在微风下轻轻拂动。
西雷斯看着它,表情温柔得不像话。
伊恩怔怔看了那表情几秒,突然开口道,"她喜欢你,你知道吗?"
西雷斯抬起头,"啊?"
"她喜欢你,一直喜欢你,你知道吗?"伊恩重复,他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在今天早晨,他才
下定决定要追求她的。
"这不好笑。"西雷斯冷淡地说。
"我没跟你开玩笑!她一直喜欢你!"
"那是不可能的。"西雷斯平静地说。
"我真好奇你是哪来的自信,你就凭这种不知所谓的自信——或者我该叫傲慢——随便伤害她?!"
西雷斯沉默了一会儿。"很多年以前,她拒绝了我。"
"啊?"
"我被她拒绝过。你还要我再说几遍?"
"这不可能……"伊恩喃喃地说,"她当时说了什么?"
"说她不愿意。我那阵子……受了点儿伤,她一直在照顾我,虽然她照顾得一点都不好。她一直在喝酒
,每天晚上都是我给她泡茶,把她拖上床,盖好被子。"西雷斯摆摆手,"但她离开时,我还是跟她说
……说我很讨厌厨房,这辈子都会叫外卖了。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能一直帮我做饭……可她说不准备一
辈子当奴隶,然后就笑着走掉了。"
伊恩静止了好几秒,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他妈不叫拒绝,这是正常回答!你脑袋里在想什
么,管这种破话叫告白?!"
"我已经……尽量……呃……"西雷斯艰难地说,努力把一些词拼凑成一个句子,可仍然失败了。
伊恩惊讶地看着他,这个天底下最恬不知耻的男人,居然懂得害羞?!
不过也许就是因为从来没人发现这点,他才告白失败的。
"她一直喜欢你,你知道……回去后,你们还会再在一起的。"伊恩艰难地说。
"那是不可能的。"西雷斯说。
"为什么?!"
西雷斯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在放弃什么东西。"因为我是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的,伊恩。"
"我不……明白。"伊恩说,他总是不明白很多事,但他发现这是他最迷惑的一件事了。
"我的天使本源在苏醒。"西雷斯说,指指天空。"我想……我身为人类的部分,很快会消失掉。"
伊恩紧紧盯着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噩耗。
"天使和恶魔的战争,会让力量加快增长……或者叫恢复。当它足够强时,身为人类的部分会消失。"
西雷斯说。
"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说的这些事情,我自己都不确定。"西雷斯说,"我只是能感到它失控的力量……至少是失去了我
的控制,它太强了,我无法再把它再纳于人类部分的管辖之下。"
伊恩回忆起那窜向天空的巨大火龙,那确实不是一个人类所能控制的力量。
西雷斯站起来,朝昆虫来处的原野走去,他还有一定要做的事情。
"我们去哪里?"伊恩问。西雷斯指向前方,怪石嶙峋,覆盖着薄雪,枯黄的野草四处生长,他们必须
非常小心才不会陷下去。
"那些东西是从这个方向来的,夏洛特应该曾出现在那里的某个地方。"西雷斯说。"我希望能做完后
再消失。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如果我变回纯粹的天使,我知道我不会来地狱找夏洛特的。"他喃喃地说
,身上和脸上的血慢慢消失——因为那并不真的溅在他身上——这让他看上去和在人界几乎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
"为什么?"西雷斯笑了,"我们是属于上帝的,伊恩,而且……我想我会觉得很荒唐,我居然曾迷恋
另一个天使,当我回到天国,自己想起来都会好笑的。"
伊恩停下脚步,"你是谁?"
西雷斯转头看他,他继续说,"炽天使并不多,你是哪一个?"
"我怎么知道。"西雷斯喃喃地说。"我只知道,以前我穿着红色的披风……据说炽天使并不轻易物质
化,因为那非常累人。但如果那样做,我们总穿着红衣,那是戎装。"他停了一会儿,"我还记得一点
那时的感觉……我必须快点找到夏洛特!"
"你在害怕?我以为天使是善的……"
"也是残酷的。"西雷斯说,"无论是哪个炽天使,它们都毁灭过……很多东西。"
伊恩停下来,默默地跟着西雷斯前行。如果他回忆起以前看过的传说,那确实有些相当残酷的部分。
"你父亲呢?"他问。
"和我一样,恐怕很难回人界了。从此以后,我回天国,它去地狱,父子关系真是一场噩梦。"西雷斯
说。
"我是说,他是恶魔中的哪一位?是魔君的一个?他的力量好像很强。"
"我怎么知道。"天使说,"也许我们很久以前打过很多场,只是现在全都遗忘了,只是因为我们变成
了人类,这……奇怪的物种,让我们形成了新的关系。我叫他爸爸,他会说,'你最好在饭前洗手'或
'你这个单词的发音不对'……"他停下来,"我恨他,因为这短短二十几年来他对我干的事,那完全
取代了那些天使恶魔的仇恨,挺新鲜的。"
他想了一下,笑起来,"如果猜他是哪个魔君,我会猜对食物最有偏执的那个,他对那些东西的执着…
…我想起来就想吐。"
"代表'暴食'的魔君?我记得叫贝尔杰夫。"
"那些罪都是人类编出来的,人类编造很多东西,然后变成现实。"西雷斯说,他继续往前走,伊恩发
现他有一点儿瘸。
"你的腿不是没事了吗?"他问。
"有点儿太好了,左腿很轻,所以觉得右腿很重。"西雷斯抱怨。
伊恩突然笑起来,西雷斯看了他一会儿,也跟着轻轻笑出了声。
那个城镇的名字叫枯树,这是伊恩后来知道的。
在到达这里之前的路上,西雷斯负责警戒——虽然伊恩一点也看不出他在警戒的样子——而人类则在努
力进入冥想状态。
照西雷斯的说法,他缺乏稳定的意志力,这样的精神状态根本无法看到自己的力量,更别提精确地分配
它。于是他就丢下一句"冥想就是无意识的什么也不想"这样粗糙的解释,不再理会他了。
而伊恩也意识到,西雷斯可能是个优秀的战士,高级的驱魔人,但绝不是一个及格的老师。无论他在这
里做什么,都得要自力更生才行。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城镇。
在此之前无论伊恩对地狱做过什么设想,或是那些作品对它有过何种描述,他也不会想到这里和人界一
样,拥有正常的居民。
城镇离乱石堆意外的近,也许这里的居民经常遭受怪物的骚扰。他们先是路过一大滩血迹和碎肉,一些
黑色的虫子正在贪婪地吞食碎渣,这大约是昆虫们刚才进食的场所。
再往前走,他们看到了一棵巨大的枯树。不知道它在这里有多少年了,被烧成漆黑扭曲的形状,利爪伸
向天空,那是如此大的一只诅咒之手,以至于它几乎像能把天空拽下来。
伊恩凑过去,然后猛地缩回来。
"那上面画着什么?!"他叫道。
"地狱之火里有无数受苦的灵魂。"西雷斯说,"可能是它烧树时把一些灵魂的表情烙上去了,不用这
么大惊小怪的。"
"它们看上去……很痛苦……"
"这像是某种感情的印刷体,当然是指负面感情,被火永远留在这里了。"西雷斯无所谓地说,然后他
停下脚步看着前方,他们到达了城镇。
它看上去像中世纪某个古老的乡村,外面垛着腐朽木头的城门……"天哪,那是什么?!"伊恩大叫,
恐惧地退了一步。
城门上,钉着一个婴儿腐烂的尸体。也许该说是胎儿更恰当,因为它的肚子上仍连着脐带,在城门边晃
来晃去,身体已大部分成形,有着大大的头颅和不成比例的小身子,显得格外恐怖。伊恩抓着西雷斯,
像抓着根救命稻草,不敢靠近城门。
"这里是地狱,你以为是什么地方。"西雷斯说,拧着眉头看着那具尸体。"还有,你刚才叫'上帝'
,在这里这可不是个好名号。你得改个口头禅……类似于,'撒旦,这事儿干得太妙了'。"
"真恶心!"伊恩大叫。
"是的,当你觉得恶心或恐惧时,就这么说吧,你最好养成习惯,不要人家一吓你,你就叫上帝,你会
被剥了皮串在旗杆上的。"
"可那只是个婴儿,他……不可能犯下什么罪,需要用这种……这种……野蛮的……"伊恩结结巴巴地
说。
"可能是他的父亲或母亲犯了罪。"西雷斯说,"你干嘛这么吃惊,好像地球上人类就不堕胎似的。"
"可这太恶心了!"伊恩叫道,"一个胎儿,公然地挂在城门上——"
"和那边流产后放在垃圾箱里,有什么太大区别吗?"
伊恩愤怒地瞪着他,西雷斯装模作样地举起双手。"长官,您可是个警察,这种事该经常碰到。在更久
以前,很多天使刚诞生到人间,便又被迫回来了,因为大量人类的儿童死亡,有些女婴刚出生就被溺死
。"他停了一下,"不过有个安慰点的消息,恶魔很多也是如此。我们双方的BOSS对此都非常不满,这
也是目前很多天使和恶魔因为被人类敌视而产生厌世情绪,却怎么着都死不了的原因。"
"你对人类是怀有仇恨吗?"伊恩问。
"我不恨人类,也不爱人类,"西雷斯慢慢说,"如果人界堕落得像这里一样,我就会毁灭它。"
他直视那个城镇,他眼中的光芒让伊恩很不舒服。那深蓝色的眼睛像看不到底的海,涌动着他不知道的
暗流。
"我知道的是,人界和地狱的差距……并不像大部分人想像的那么遥远。"他说,走进城里。
伊恩沉默地贴着墙蹭过城门,发自内心不想到这个城镇来。他并不确切知道西雷斯的意思,他本该坚定
地反驳,但却不能拒绝内心隐隐的不安。
"西雷斯!"他叫道,另一个人回过头。
"书上说,只要一个城市有一个好人,就不会被毁灭。"他寻找着词汇,他很久没去教堂了。
"那是胡扯的。"西雷斯说。
"啊?"
"因为那城市一个好人都没有,所以执行者才这么说。"西雷斯说,"不过人界嘛,虽然可能没你想像
那么好,不过比我想得却要好很多。"他安慰地拍拍伊恩的肩膀。
"你是个悲观主义者。"伊恩说,勉强笑笑。
一个年轻人从他旁边的道路穿过,伊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里的居民看上去确实是人类,他们的表情
冷漠,穿着色彩灰暗的旧式服装,并用一副敌视的眼神看着这两个外来的人。
"当我逃出地窖,爬到阳光底下时,我无法抑制对那些生活在地面的……幸福的、微笑的生物的憎恨。
"西雷斯说。
伊恩猛地转头看他,天使忧郁地看着那个破旧的城镇。
"我想不惜一切毁了那个世界,炽天使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不是吗?至少我可以跟我的BOSS报告,
这个世界堕落至极,不值得拯救。"
"你父亲曾把你锁在地下吗?"伊恩问。
"我以为你会问我现在是不是还那么想。"西雷斯说,转头直视他。
"那一定是段很可怕的日子,没有人找到你,你只能独自担惊受怕,并被迫沾染上那些黑暗。"伊恩说

西雷斯看了他一会儿,"我现在已经不大这么想了。"他说,继续朝前走去。
伊恩轻轻跟了上去。他们踩在青灰色的石板小路上,它似乎是这个城镇最宽的路。伊恩发现路况有点儿
不对,它似乎过于潮湿,而且石缝里不知藏着些什么污垢,它们像青苔,但色彩太过于恶心了些。他凑
过去仔细观看,那些东西粘稠而且散发着一股臭味儿。
"老天哪,是血……啊,该死!"他忍不住叫了声,西雷斯狠狠踢了他一脚。
"你干嘛?"他问。
"你还要我跟你说多少遍,不要说那个单词!"西雷斯叫道,警惕地左右看,幸好没人注意到他们。
伊恩悻悻地站起来,他现在可没心思吵架,而是更想找一个人谈话——虽然西雷斯绝不是好对象,但是
他很难想像一个城镇道路的缝隙里全是粘稠紫黑的血迹,这里不久前一定血流满路,他不大愿意想像曾
发生过什么事。
"他们难道没有清洁工吗。"他小声嘀咕。
"这里是地狱。"西雷斯说。
"那不能解释一切,他们至少该……该死!"他又骂了一句,踩到一些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不小心滑
了一跤,他手忙脚乱地拉住他的伙伴。
"魔鬼并不热爱清洁。"西雷斯沉痛地说。
"你父亲看上去……我不是说他有什么好,但是他看上去满干净的,那衣服一定很贵。"伊恩问。
"他的房子既大又整洁,而且采光良好。但是他让他的儿子住在地窖里,那儿同时也是他的藏尸场所,
没有一点儿通风设备,到了夏天简直不可忍受。"西雷斯说。
这真是不幸的童年,伊恩忧郁地想。"没有警察管吗?"他问。
西雷斯笑起来。
"这有什么好笑?"
"不,驱魔人中心管这个,警察不管。只有你这种警察才在这种时候,呆在这里。"西雷斯说,伊恩正
要问正驱魔人中心如果管,那为什么还允许一个孩子被锁在地窖里,这时他们似乎走到了城镇中心。
在老远的时候,伊恩就听到了细微的呻吟,那声音有些像噩梦中的闹市,有人在哭喊,有人在尖叫,还
有婴儿在哭泣,中间加杂着野兽的低吼。伊恩一直努力不去想那是什么,现在他们看到了。
城镇中心的建筑下堆着些笼子,它们只有一尺来高,只够一个人躺下蜷起,可是那却密密麻麻的摞了四
五层,不知延伸得有多远,无数骨瘦如柴的人类被关在里面,层层叠叠的,上面被铺了些木板供人行走
,野兽的叫声是从走道的尽头传来的,一个男人恐惧的尖叫也同时响了起来。
一个收注人坐在桌前,一些穿着还算体面的人正在观察囚徒,还有些被要求揭开木板观看。恶臭的味道
大老远散发出来。
"这是什么?!"伊恩问。他们小心地踏上铺着简陋木板的台子,脚下囚徒的惨叫让人心惊胆战,周围
的居民麻木地笑着,没有钱下注的,便从外面看着他们。
"我想过地狱会有很多人在受苦,但从没想过这种形式。"他喃喃地说,以被同类折磨的形式。
这时他们走到了走道的尽头,那里是一个用黑石砌起的圆形斗兽场,里面的景象让他叫出来。
一个男人还没有完全死去,他还相当年轻,十分俊美,但显然他是那笼子中的某一个。一只肉食性兽类
正在进食,它有扁平椭圆的头部,那有些像个造型特异的馒头,但馒头被切开了三分之二,裂缝里长满
了利齿。它的爪子是两个尖锐巨大的镰刀,正在把那位囚徒的腹部剖开,然后吞食他的内脏。
而那个人还在惨叫。
伊恩突然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了,这些人付钱给下注者,然后选定某一个囚徒,让怪物屠杀他并以此取
乐。
他迅速转过身,弯下腰干呕。虽然灵体什么也吐不出来,但是他第一次感到反胃的感觉这么强烈,那在
他来到他的第一次犯罪现场时也没有如此恐惧。
"天——啊!真恶心!"他叫道,西雷斯又给了他一脚。
"撒旦啊,这事儿可干得真妙!"伊恩大吼道。
"这里是地狱。"西雷斯小声说。
"我知道!但是太……只是太……"另一个人艰难地站起身体,"我们走吧。"
"不!不是我!不是我!求求您——"一个女人尖利的惨叫传了出来,他们顺着声音看去,一个红发的
女孩被从笼子里揪了出来,虽然穿着件打满补丁的破旧衣裳,满身脏乱,但仍掩饰不了她还属于少女的
纤细轻盈的体态,和秀美精致的五官,阳光下的发色如同红酒一般。
刚才场里的男子已经死了,正在被一口一口吞食,显然她就是下一个。
"住手!"伊恩大叫道,冲过去。

第十二章 地狱居民的娱乐方式
虽然理智告诉伊恩他根本不该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做这种事,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这里是地狱,充满
受苦的灵魂,但他现在看的是一个女孩儿即将因为取乐,而被残忍地杀死。
西雷斯咒骂了一句,拖着他不灵光的右腿跟过去。那该死的药效仍没有退,但他至少能控制一点了。
伊恩从斗兽贩子那里把女孩抓过来,她的手感纤细而且在不停颤抖。"别碰她!"他大叫。
那人停下动用,眼神诡异地看着他,然后他注意到几乎所有的人都看着他搂着女孩的动作。他迅速把她
推开,咳嗽一声,"我也看上她了,但我有别的用处,能把她给我吗?"
"我们没钱。"西雷斯在后面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
伊恩一边勇敢地直视那些人,一边盘算着自己做成这笔交易后,可不可以用刷盘子来偿还债务。
"哦,那么你知道,这里唯一的规矩。"收钱人两眼发亮地说,但仍坐着没动,他摆摆手,"收拾好你
的内脏上战场,小子,给大家娱乐一下。要么用你们两个的命双倍赔偿,要么带走你的战利品,然后随
便你对她做什么都行!"
伊恩看看那个笼子里的怪物,再看看他。"你是说……"他指指自己。
"现在就可以开始了。"对方说。
"小心点儿,伊恩,死神最喜欢傻瓜了。"西雷斯事不关己在后面评论。
伊恩怒视他一眼,又转头去看那位收钱人。"我可以多付点儿钱……"
"没钱就别表现得像个富翁。"西雷斯嘀咕。
"不,下斗兽场是规矩。"对方兴奋地说,"每个人都需要鲜血。"
"我看出来了。"伊恩绝望地说,然后指着西雷斯,"不过他是我的保镖,我派他上场……"
"你怎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西雷斯说。
"不,必须本人上场。"另一个人毫不留情地打断伊恩的奢望,"是男人就来点儿刺激的。当孬种也可
以,那女孩要留下,让她代替你吧。"他嘲笑。
伊恩吸了口气,女孩用小鹿一般的眼睛乞求地看着他,他知道自己就算是会挂掉,这件事也势在必行。
"我会去的。"他说,周围的人爆发出一阵兴奋的欢呼。伊恩迅速拉住他的同伴,"西雷斯?"
"我又不是你的家庭教师!"
"怎么办?"伊恩绝望地说,那怪兽足有七八尺高,和他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
"你自己说要干的,你自己搞定!"
"我不能放着这种情况不管,她只是个小女孩儿!"
"来自地狱的小女孩儿,救世主,每一个生命都是平等的,你干嘛不把圣光引下来,把地狱变成天堂?
"
"我们不能丢下她不管。"伊恩恳求。
"我们?"另一个人嘲讽地说。
"你是个天使!"伊恩几乎叫出来,但考虑到情况还是压低了声音。
西雷斯吸了口气,没说话。
"我们不能把她留下,即使救不了每个人,但你不能因此什么人也不救。"伊恩说。
西雷斯张开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好吧,我想想办法。天使,谢谢你提醒我,我常忘。"他又嘲
讽地加了一句。
"为什么?这身份很棒,如果我是个天使,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那是噩梦。"西雷斯快速说,"首先,这东西不怕火,你最好改改你那一想攻击就想到火焰的老毛病
。"
"你怎么知道?"伊恩忍不住问。
"你闻不到吗,血腥气里加杂着烧焦的味道,这东西的力量肯定是属于火焰系的,本身温度很高。"
伊恩闻了闻,只有让人作呕的血腥味。"你是狗吗?"
"我不是,你比较像,我指长相。"西雷斯说,"你可以考虑动用一下你背后那对废物,至少它会飞,
但记着不要飞出格斗场。"
"什么?"伊恩往后看。
"你的翅膀!"西雷斯提高声音,"我特地帮你弄的,你不能偶尔用一下吗?没有一个禽类动物会忘了
它的翅膀的。"
"这是恶魔,不是禽类——"伊恩嚷嚷,正在这时,他脚下一轻,他被两个男人抬了起来,走向斗兽场
。"聊天时间结束了,小子!"那人大声嚷嚷,笑得跟朵花一样。
"等一下,我们还没说完!"伊恩大叫。
"用一个惊悚点儿的死状和一起绣花的朋友告别吧,让他自己吃自己,撒旦保证让你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人大笑,伊恩觉得自己落到了一个超级强大的邪教帮派,他还没来得及抱怨,就被丢下了斗兽场。
西雷斯走到收钱人跟前,"你刚才说什么?"他冷森森地问。
"说你们是依依惜别的小蝙蝠?"那个人说,做了个下流的手势。
虽然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西雷斯还是重重一拳击在他的小腹上,那人狼狈地蹲下来,驱魔人又踹了
他一脚,冷冷地说,"有三分之二人横死的原因,是因为不会说话,你觉得呢?"
"我很……抱歉……"对方艰难地说。
在斗兽场里面,伊恩重重撞在了地上,气儿还没喘过来,那似乎不知饱食为何物的异形就冲了过来。
伊恩只能看到它镰刀般的大爪子冲他直直挥下,上头还有上一个受害者的血迹和肉末,而他根本连不及
逃跑——因为它的速度比他要快三倍。
他恐惧地挥动后面从没用过的翅膀,虽然那是西雷斯利用他精神力量产生的造型,他也可以自由使用,
可是作为一个人类他从不知道翅膀这东西要如何使用,以及它用起来是何种感觉,他用尽全力挥动它们
,甚至手脚并用——当然他只是乱抓——活像是从空中掉下来的青蛙,终于上升了几尺,那怪物一爪子
击在了石头上,险险地从他脚下擦过。
"西雷斯!"伊恩大叫,像只受了伤的鸟一样从空中跌下去,并且面部着地。他努力爬起来,却发现自
己连逃跑都是件难以完成的事。"接着该怎么办?!"他大声问,苦苦呼叫,可是往上看去,尽是些或
麻木或兴奋的脸孔,连那个人影子也没有。
"西雷斯!你死到哪里去了?!"他大声尖叫,一边手忙脚乱地从腰间掏出他的枪,可是还没有拉开保
险,那东西又冲了出来,伊恩奋力挥动翅膀,这让他再次在天空划了个抛物线,落到了斗兽场的另一端

进入冥想状态,进入冥想状态,平等地划分力量,平等地划分力量,伊恩像念咒一样不停重复这些话,
可几秒钟后他发现那根本不可能,怪物又走了过来,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的狂跳,喉咙发干,只想尖叫

西雷斯教训了收钱人,心满意足地回到斗兽场。在人界,如果你教训了这么一个家伙,那他的后台们必
然会冲过来为他出头,但这里并没有这样的事,这里你得凭自己保护自己。
他走到台边,这才看到自己同伴的狼狈状态。那家伙像只最傻的斗鸡一样,努力飞起想逃过啄杀,但是
又飞不起来,再掉在地上。我真不该给他弄这一双翅膀,他狼狈得让人想装做不认识他。
伊恩抬起枪,不顾一切地射出子弹。一股火焰冲出来,在那东西身上冒出一股烟,然后消失了。
"撒旦啊,这枪可开得太妙了。"西雷斯喃喃地说,捂着额头,觉得这小子基本没什么活路了。
怪物再次冲过去,他听到再一次翅膀拍击的声音,他抬起头,伊恩再一次逃过了攻击,落到了赛场的另
一端,比刚才更加狼狈。
至少他开过枪后还能动,而没有爬不起来,西雷斯想,他的力量的确增强了。
这时伊恩抬头看到了他,西雷斯迅速比出手势,这种方式在大部分情况下,会使用在警察、特种部队、
恐怖份子或是黑社会之间,它可以进行无声交谈,他想这个人应该听得懂。
他做的是"治疗"的手势。
伊恩怔怔看着他,似乎完全不理解他在说什么。西雷斯喊了几声,所有的人都在兴奋地尖叫"杀了他"
,根本没有他插话的余地。
这时,怪物再次冲过来。伊恩想要飞起来,但显然那东西这次学精明了,它的另一只爪子挥向空中,伊
恩发现一只尖利的镰刀正在竖空中等着它,然后他就被扎穿了。
伊恩以前没有碰到地这样的问题,他只中过几次弹,并且知道自己不会死。他从不知道被一件这么巨大
的爪子穿过去什么感觉,他想应该是疼的,但可能是他吓得太厉害,所以完全没有感觉到。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他能看到他们眼中的贪婪和残忍,等待着看自己被肢解和吞食的场面,会反抗的
猎物总是格外让人兴奋。他感觉到自己在被举起,地面脱离了他的双脚,并越来越远,这怪物还真会搞
噱头,他不知谓地想,把一个猎物举起来直指天空,说不准像某个地狱的标志性场面。
他紧紧抓着那把枪,这是他受到的教育,无论什么样的场面,他都要抓紧他的枪。
西雷斯想说什么,他最后想,他说治疗。
他看到自己的血顺着爪子留下来,然后他再也握不住枪,那东西顺着他的手滑下,落到怪物的身上。
那一刻,它开始腐烂。
当枪落到那东西的身上,它便消失了。然后它就开始了腐烂,像从内部被某种奇异的硫酸所腐蚀,它怪
叫一声,一把把伊恩甩开,后者重重地撞到石头上,蜷起身体。
然后他就看到那东西痛苦地哀号着,它的身体在迅速溃烂、化脓、起泡,变成某种恶臭的液体,当它失
去了整个肚子后,它的脑袋和腿甚至还是活的,但是很快一样消失了。
伊恩躺在那里,张大眼睛。他明白西雷斯的意思了,他说治疗,是指这邪恶的东西恐惧治疗的力量,那
用在正常人的身上将是神圣有效的能力,但用在这东西身上,却像毒药一般。
但是他就要死了,打赢这一仗有什么意义吗?哦,他救了那个女孩,这一切真的值得吗?然后他骄傲地
发现,这一切是值得的。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死去,但他发现这并不令他觉得可耻,当他在一个地狱时……
"你还躺在那里干什么?这里一样要收住宿费。"西雷斯叫道,他跳进斗兽场,把他拽起来。
"等一下,等一下,我受伤了!"伊恩大叫,捂着肚子。
"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精神体不会受伤。"西雷斯说。
"可是我看到我流血了……"伊恩说,站直身体,他确实不会很疼,可是衣服上粘着血。
"那是因为你认为自己会流血,所以才流。所以你现在最好认为自己衣冠周正,毫发无伤,然后跟我出
去。"西雷斯说。
"你确定……"
"我确定。它只是消耗了你的一部分力量,而不会损害你的肢体,那还安静地呆在人界呢。"西雷斯说
,把他拉上平台,一点儿也不顾忌他伤者的身份。
"可是灵体也会感觉到疼痛和鲜血——"伊恩争辩。
"你对受伤还挺执着,不一定是死了的英雄才是好英雄。当然如果你坚定地认为你死了,你也可以躺在
那里装成你死了,并且没有半点儿知觉,永远。"西雷斯不耐烦地说。
"你是说……如果我相信我死了,我就真死了吗?"伊恩说。
"信念的力量很强大。"西雷斯用一些和他毫不相称的词汇说,"能让活人生,死人活,当然现实力量
仍是现实力量,但总有些人太低估它了。"
他拉着他往外走,女孩仍怯生生地站在那里,用一副惊惧而好奇的眼睛看着伊恩,仿佛仍不知所措,也
许因为她从未想过会出现这种事情,在这样的城镇,会有一个人愿意挺身而出拯救她。
伊恩向她抬了抬手算是招呼,没有人再去动她,看上去是因为他的战斗打赢了,她便不必再忍受那种折
磨。
"你自由了,自己决定去哪里吧。"伊恩说,冲她摆摆手,然后长舒一口气,"我要喝杯酒!"他嚷嚷

"好,我请客。"西雷斯说。另一个人惊奇地看着他,驱魔人抛抛手中的一摞银币,它们发出哗啦的声
音。
"这是哪来的?"伊恩问,拿过来一枚。
"偷的。"西雷斯说。
"你偷东西?!"伊恩叫道,钱币上用阿拉伯数字刻着6,大约是金额数,他第一次看到六元一枚的硬币
。下面应该是装饰的花朵,它用一些骷髅摆成,并且插花成L的形状,倒还真成功了。
"我父亲教我的。"西雷斯说。
"你父亲教你偷窃?"
"偷窃、制毒、肢解、谋杀……我父亲对我的教育方向十分明确。"西雷斯说。
"我向上……撒旦表示感谢,你没有变成一个变态杀人狂。"伊恩说。
"我听过一个传闻,我们这种人无论经历了什么,都不会真正变成变态杀人狂,我们的灵魂本质不允许
。"西雷斯说,"我个人倒觉得这是丧失了一种对于人生的选择权。"
"那种选择权是虚假的,大部分人并不真正拥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伊恩说。
西雷斯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会更开朗点儿的。"
"我们说性格决定命运,可是在性格方面,我们并不真的拥有选择权,所以我觉得你这种情况很不错。
"伊恩说,他们走到小酒馆,这里有点儿像在电影里看到的中世纪的小酒馆,灰尘中却弥漫着一股血腥
味儿。伊恩听到旁边有人点了一杯"烈火山",他照葫芦画瓢点了份一样的,他可不想在这里太显眼。
"能不能让你的女奴隶滚开?"西雷斯说。
伊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红发女孩站在门边。她不停发着抖,更显得身材瘦小,她不安地左右
张望,似乎所有人的目光对她都是刀子,她想往伊恩这边靠,可是又不敢,只能僵在那里,看到伊恩的
目光,乞求地看着他。
"我说过你自由了,你可以走了。"伊恩说。
"我……我是艾敏?达兰……"女孩用颤抖的声音说,"请……请允许我服侍您……"
"我是伊恩?格瑞格,这是西雷斯……啊!"他叫了一声,西雷斯踢了他一脚。
"有什么关系?!"他叫道,当别人自我介绍时他会习惯性的回答,这是基本礼貌。
"好了,艾敏?达兰,我救了你,他们说你是我的了。现在,我告诉你可以离开,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
"请别这样,主人!"女孩惊呼,称呼都升级了一部分。她快步走到他跟前,纤巧的双脚踩在地上格外
轻盈,一点声音也没有。"您可以对我做任何事,你甚至可以用我做培养基,现在很流行这么做!您可
以让我怀上您喜欢的怪物和胚胎,您使用我会有很多好处……"她快速说,好像背书一样。
"我没想拿你去……培养怪物。"伊恩说,觉得有点儿反胃,"我是说你可以走了。"
女孩用恐惧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他真拿着把刀准备杀她一样。
"怎么了?"人类不安地说。
"您知道我是不可能自由的!"艾敏大叫一声,跪在地上捂着脸哭起来。
"嘿,你哭什么,我没说——"伊恩手忙脚乱地想把她扶起来。
"别装了,我们又不是白痴。"西雷斯对那可怜的女人冷冷地说。
"你怎么能这么说,她……"伊恩停下来,艾敏的脸迅速从手里露出来,她的眼中仍有泪光,可是眼神
锐利又警惕。
"你真以为地狱会教育出一只纯洁的小鹿吗?"西雷斯嘲讽地说。
"也许有人天生善良。"伊恩说。
"我倒是天生善良,资质纯粹,但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人生的榜样。"西雷斯嘲讽地说,指指艾敏,"
你可以正常问话了。"
这话伊恩一点儿反驳的余地也没有,这个性格恶劣的人拥有最纯粹的灵魂本质,他甚至是一个上帝座下
的炽天使,可竟然被人类恶劣的环境折腾成了这个样子。
他咳嗽一声,"你说奴隶不存在自由是怎么回事?"
"因为你根本没权利给我自由,你只是拥有我的一切而已。"女孩说,"'自由'这字眼太敏感,没人
能给予。如果有人想要,那么只能在每年一度的狂欢大会上才能拿到,但那代价太高,我可不会蠢到去
干那种事。"
"狂欢大会?"
"魔君们每年会轮流举办,他们偶尔光临这一层,就是为了这个,偶尔的娱乐。会有无数的奴隶——或
者是主人送去的——参加这次狂欢,那里是血肉的盛宴,我们得穿着娱乐而不是防卫的衣服,互相杀戮
,直到剩下最后一个。"艾敏忧郁地叹了口气,"到了最后的时候,整个城市堆满了鲜血和残肢,真的
是堆得满满的……啊,我不想回忆那时的事,我再疯也不会去那里的。"
伊恩转头看西雷斯。"也许我们可以找你父亲商量一下?"
"这不好笑。"西雷斯冷冷地说。
"您的父亲是一位魔君?"艾敏迅速问。她的眼神让西雷斯很不舒服,"不是。"他冷冷地说。
艾敏看了他一会儿,"当然,怎么可能。"她转过头,酒保正把一杯鲜红的酒端上来。
"等一下,这酒里飘的是蟑螂吗?"伊恩说。
对方不感兴趣地看了他一眼,"请付钱。"他说。
"可这里飘着一只蟑螂!"伊恩叫道。
"您不喝吗?"艾敏一脸期待地问。
"这里头有一只蟑螂!"伊恩说,觉得自己在不停重复同一个单词。
"您不喝?!"
"我怎么可能喝一只蟑螂——"
艾敏抓住酒杯,一口气把酒喝干。
"感谢,我正需要一点儿酒,刚才可真是太刺激了,不是吗。"她说。
伊恩张大嘴巴,"你、你把它喝下去了?"
"我倒比较好奇,为什么蟑螂这东西在地狱都能繁衍。"西雷斯嘀咕。
"被关在笼子里很糟糕,我们基本分配不到食物,这时候昆虫就显得尤其重要了。"艾敏说。
"呃,我们可以叫点儿食物的。"伊恩说。
西雷斯把钱付给服务生,对方端来一些炖肉和面包,伊恩好奇地看着它们,"我很高兴能见到熟悉的食
物。这不会是人肉吧?"他闻闻肉汤。
"你根本不需要吃任何东西。"西雷斯说。
"可是我觉得很饿。"伊恩回答。
"那只是你习惯于吃饭了,不吃你也不会死,只要你能更好地保护能量。"
"如果我坚持我要吃,并且吃不到,我的能量就会随饥饿流失,然后死掉?"
"没错。"
"谢谢,我还是吃一点。"伊恩说。
服务生正要转身离开,西雷斯冲他叫道,"等一下,我的找零。"
那屠夫一样的家伙回过头,杀气腾腾地看着他。"如果我把你放进炖锅里,你的个头儿倒是可以抵足不
够的小费。"
虽然知道他说的是威胁,但伊恩的一口汤险些吐出来。
"你的长相不配得到小费,先生,把我的零钱全找给我。"西雷斯毫不客气地说。
"你可以自己来拿。"对方向前走了一步,一副准备杀人的样子。
西雷斯一把抓住伊恩的汤碗,把那滚烫的肉汁全倒在服务生的脸上,那人发出一声尖叫,西雷斯一脚踹
在他的跨下,对方跪倒在地,却凶猛地抱住他的脚,想把他摔倒。西雷斯一把拎过旁边的凳子,往他头
上狠狠砸去。那胖子歪了歪,倒在地上,另一个服务生包围过来,西雷斯反手一凳子砸在他脑袋上,接
着又是几下连续的重击,把那家伙打倒在地。
整个酒馆的人都在幸灾乐祸,也有些视而不见,一个服务在远处拿起十字弓,西雷斯把板凳掷过去,正
中那人的头部,他干脆地躺在了地上。然后西雷斯又拿起桌上的酒杯,朝前台摩拳擦掌的服务声丢去—

伊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亢奋过度的朋友在小酒馆里大打出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十分钟后,西雷斯的战斗结束。
伊恩一手还放在桌上,仍保持着几分钟前的姿势,"服务生,请再给我一碗汤。"他小声说,这里全是
昏倒的人,整个餐馆一片狼籍。
西雷斯毫不客气地走到柜台,把钱盒搬过来,高兴地数钱。
"我支持查禁兴奋剂。"伊恩喃喃地说,他的天使伙伴正高兴地把钱收进袋子里,一点也没意识到这是
在抢劫。
"他说'自己来拿的'。"西雷斯理所当然地说,"这地方还不错,我一直想看谁不顺眼就揍他。可我
们以前呆的地方总有一堆讨厌的警察,到处多管闲事。我讨厌警察。"他点评。
"谢谢。"伊恩冷哼一声,"能否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想揍某个人时没动手过?"
"很多次。"西雷斯说,"你知道当你跟我说'我可以控告你'bula bula bula……时,我多想把你打
得和他一样吗?"他指指地上满脸肉汁,捂着裆部呻吟的胖子。
"我相信你在努力忍耐,因为如果你敢那么干,我才不管你有谁罩着,都会让你进监狱。"伊恩义正严
辞地说,一边站起来试图寻找一些食物。
还好厨房里的一锅肉汤没有被毁灭,对比起满屋子呻吟的人格外让人觉得惊喜,这念头让伊恩觉得自己
打来到地狱后,堕落得很厉害。
喝到第二碗热汤时,他感觉好了一些。"对了,那个钉在城门口上的……胎儿,是怎么回事?"他问艾
敏,对此仍很在意。
"哦,他母亲犯了罪,所以他就被钉在那儿了。"艾敏说,手和嘴里都塞满了食物,从刚才起就没停过
,像个塞不满的无底洞一样。
"可他只是个婴儿!"伊恩叫道。
"是的,所以他很快就死了。他的母亲可就惨多了,她被送到血肉山上,要痛苦很多年。"
"那是什么地方?"伊恩问。
"你不会想知道的。她犯了什么罪?"西雷斯问。
"这可是个不得了的罪,她帮助了一个天使。"艾敏说。
"天使?"两个男人说,同时直起身体。

第十三章 危险的奴隶
艾敏点点头,"大概半个月前,有一个天使来到这里,这可挺少见的,大概是不小心才落到这种鸟不拉
屎的鬼 村子。据说它刚来时,并没有人发现它是一个天使,但是它到酒馆喝酒,我想就是这家,然后喝
得酩酊大醉,张开了它的翅膀。"
伊恩捂着额头,"天……撒旦啊,这事她可干得妙极了。"
"一点儿没错,然后这个醉鬼天使几乎血洗了整个城镇。它有把水一般的长剑,却像火焰一样杀气腾腾
。"艾敏说,"很多家伙来捕杀它,你现在到外面还能看到它们的血迹,洒满了整个街道,在石缝里凝
结成紫黑的血冻。"
"看上去她没什么需要操心的。"西雷斯喃喃地说。
"战斗持续了一整天,恶魔们的血像雨一样洒下来,把整个城镇都染红了。但是寡不敌众,它也受了伤
。"艾敏说。"它们相信只要假以时间,又花费些力气,耗费它的体力,把它逼得无路可逃,最终可以
活捉它。"
她叹了口气,"直到那个疯女人跑出来,冲它大喊,'那口井,到那口井里!'"
"井?"伊恩问。
"对,一口井,整个城镇都不该提那口井的,那是很久以前作战的遗址,现在已经不再被允许使用了,
所以它被长时间的封印着。"艾敏说,"它通往某个级别很高的城市,这里的镇民是不被允许拜访那里
的,因为他们只是最低级的平民。那个天使中了几箭,它冲向那口井,然后就消失了。没人敢穿过那口
井,到达它可能通向的地方,贵族们炮治人的手段很吓人。他们愤怒地把井堵死,然后处理罪犯,只是
些失败者自我安慰的小把戏。"
"她去了那个城市?"
"我想是的,居民们很愤怒,碰到一个天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那个女人为什么要那么做?"西雷斯突然问。
"这里有些人对天使有不正常的迷恋情绪。"艾敏不屑地摆摆手,"把它们当成偶像疯狂地崇拜,人总
得有点儿寄托,有些白痴就把主意打到天界的人身上去了,可不知道那些小鸟仇视这里所有人,一心想
毁灭这儿。"
她停了一下,小声说道,"我看到,她整个打斗过程都站在血雨下,狂热地看着那个白翅膀的家伙。我
不怀疑如果有机会,她会把它藏在地窖里,或是把它吃了,当然为它牺牲也是一种形式,说不定指望着
以后可以上天堂呢。时代不同,现在这种人还挺多的。"
伊恩转过头,有点担心地看西雷斯,后者瞪着桌角。
"那个天使长什么样子?"伊恩问。
"嗯……浅金色头发,很纤细,像个少女,但杀起人来可真是够猛的。"艾敏说,把餐盘堆开,又上翻
下找的寻找别的食物,一点也看不出刚才楚楚可怜的样子了。
"你知道她去了哪个城市吗?"西雷斯问。
女孩回过头,手里拿着一大块火腿,浅绿色的眼睛直视着他。
"我知道。"她说。
西雷斯沉默地回望她,等着回答。伊恩等不及,忍不住问道,"哪里?"
"一个叫无魂的城市。"艾敏说,"没人知道它是否真的存在,是仅仅是曾经存在过,还是从来只在传
说里出现。这种下级城镇和外界基本没有任何通讯,他们独自在这里腐败,腐败在他们彼此杀戮的尸体
里。"她不屑地说。
"但是你知道。"西雷斯说。
"我知道,因为我曾去过那里。"艾敏说,"我是一个奴隶,像货币一样流经很多城市。叫无魂的城市
高高在天上,并非谁都能靠近,但我知道进去的方法,每个地方都有老鼠洞。"
西雷斯没有说话,气氛有点沉重。
女孩吸了口气,"这里的人连那个城市是否存在都不确定,更别提它的方向,相信我,我可以帮你们找
到它……我知道你们要去找那个天使,是吗?"
她严肃地看着他,"我只要跟着你们。我不能变成没有主人的奴隶,你不能想像一个奴隶所会遭到的严
酷对待,如果你们不是这里的人。"她举起双手,"对于你们的事,我保证,绝不多问一句,你们爱是
什么人就是什么人,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只要活命。"
伊恩有点儿紧张地看着西雷斯,他知道不管他的到来是怎样一个意外,西雷斯都是拍板的人。
另一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你知道如果你有任何不轨行为,你会是怎么死的,对吧?"
艾敏微笑,"我会想像得痛苦十倍。"
虽然这种谈话很不舒服,但伊恩还是满高兴艾敏留下来的。他知道在他们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和一个陌生
人结伴同行,但他也知道如果留下这样一个女孩,会让他良心不安。
"那么,我们该找个地方宿营,天就要黑了。"伊恩说,环视周围,整个酒馆一片狼籍,"我看这里不
大合适。"
"不,这个城镇没有别的酒馆了,而且另一个城镇不知道在何处呢。"艾敏说,像只轻盈的小鸟一样跑
到老板跟前,轻轻蹲下。"对不起,能给我的主人找个地方住吗?"她柔声问,用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看着他。
"这里不提供住宿。"那人颤抖着说。
艾敏像只雏鸟一样可爱地歪头看他,纤手从地上拣起一片碎玻璃,一把揪起他的头发,"啊,那真遗憾
。"她柔声说,手中尖锐的玻璃渣猛地割下去,准备把那人的整个头皮割下来。
"阁楼!你们可以住在阁楼里!"老板尖叫。
鲜血顺着他的额头不停留下来,头皮已经被割下了一片,恶心地翘着。
"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感谢,先生,您救了我的命。"艾敏深情地说,用纤细的手指拍拍他的头发。
一个金坠子从老板的脖子里垂下来,她粗暴地一把拽下来,放进口袋里。然后对被抢劫的人天真无邪地
微笑,"再次谢谢您,先生。"她跳起来,跑到伊恩跟前,"他说我们可以住在阁楼上,那里可能没有
床,只堆放杂物,但凑和一夜还行。我去收拾东西!"
她蹦蹦跳跳地跑到楼上。
"她是个劫匪!"伊恩叫道,瞪着那个纤细的背影。
"而且意图谋杀。"西雷斯说,瞟了一眼不停呻吟的老板,他看上去不会死,但那显然不是由于艾敏手
下留情,仅仅是因为他的反应够快。
"你确定我们应该带上她吗?"另一个人不安地问。
"我打赌一分钟前你比我想带上她多了。"西雷斯说,头顶正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女孩的手脚相当麻
利,——无论是收拾还是杀人。"而且就地狱来说,她是个不错的导游。"他轻声说。
地狱里的交通确实并不很通畅,而这个城镇也很少有人造访。阁楼并非居住的地方,但可以勉强容身。
这里堆放着一些破旧的桌凳,一架破损的织布机,伊恩好奇地研究了好一会儿,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这
种东西。
房间的角落堆着厚实的干草和棉絮,上面铺了床单和被褥,足够凑和一夜。虽然环境艰苦,但伊恩觉得
至少比当初监视犯罪嫌疑人时好得多。
"但这里只有一个床铺,而我们有三个人。"他说。艾敏洗澡去了,说是一身的臭味会伤害到主人的感
情。
"也许你可以强迫他们再腾出来一间,我敢说赶出个伙计出去还是有空间的。虽然你根本就不需要睡觉
。"西雷斯说,他坐在房梁上。
"我觉得我还是要睡一会儿,你就整夜坐在那儿?"伊恩问。
"是的,因为我不像你那么对自己的灵魂缺乏控制力。"西雷斯说,"要再找间房子吗?"
伊恩脑中浮现西雷斯或是艾敏和酒馆里的人再次大打出手的场面,"不,还是不用了。"他说,坐在稻
草上,当他躺下来时,觉得每块肌肉都在呼喊着疲劳,虽然知道这是幻觉。
他侧躺了一会儿,"嘿,你能帮我把这个翅膀弄掉吗?这样我只能侧睡或趴着睡。"他问西雷斯。
"你可以趁机享受一下,因为你无论趴多久,也不会损害脊椎和压迫心脏的。"西雷斯心不在焉地说,
窗外的雪变成了雨,然后在地上冻实,整个路面像冰冷的河流般,在黑夜中闪烁着微光。他裹紧外套,
虽然知道自己只是个精神体,并不该觉得寒冷,但也许是因为这个灵魂中人类的成份成多了,他感到入
骨的寒意和疲惫,以及恐惧。他想他也许需要休息,但他也知道他无法在这样的夜晚入睡。
"我不是因为没有翅膀才一直躺着睡的,有种东西叫习惯。"下面的人说道,"帮我把这鬼东西去掉,
我保证如果我趴着睡一夜,就算知道不应该,也会满眼血丝,面部浮肿的。"
"哪有那么夸张。"西雷斯事不关己地说,"那翅膀本来就是你灵魂分离出的一部分,你当然可以控制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问题是,我做不到。"伊恩耐着性子说。
"我很惊讶于你的理直气壮。"西雷斯说,"你做不到,关我什么事。"
"是你帮我弄上去的!"伊恩大叫。
"但那是你的事。你妈妈没教过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吗?"
"你妈妈没教过你,不要随便给别人添麻烦吗?!"

门被打开,艾敏走进来。她已经洗过了澡,看上去出奇的漂亮和楚楚可怜,她仍穿着那件被洗过但湿漉
漉的衣服,此时正紧抓着衣服的下摆,不停发抖。她的嘴唇冻得发白,肤色却像白色的玫瑰瓣一样白皙
和娇嫩,她的发丝刚到肩膀,湿漉漉地垂着,倒是意外地性感。
两个男人一起盯着她,好一会儿,伊恩开口,"你为什么穿着湿衣服?"
艾敏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副了解的神色,她用一副准备牺牲的表情站在那里,开始脱衣服。
"等一下,等一下!"伊恩叫道,"我没叫你脱衣服!当然,你不能穿着湿衣服……"他抓住一个毛毯
递给她,"你披着这个吧,我去帮你把衣服拿到楼下去烘干!"
然后他转过到另一边,很绅士地看着窗外,后面的女孩停了一会儿,传来脱衣服的声音。
伊恩看到房顶,西雷斯抱着双臂坐在那里,歪头看下面的景象。伊恩发现他的动作,警惕地大叫道,"
你在看什么?!"
"我看到有趣的东西。"西雷斯说。伊恩恨不得冲上去把他拽下来,然后捂住他的眼睛,"她在换衣服
。"他压低声音说,但旁边的人肯定听到了。
但他并没有看到背后的两个人在互相瞪视。西雷斯的目光与其说是一个男性在看一个女性的裸体,倒不
如说像一把刀子,正在准备剖开她的身体。而艾敏,当她直视西雷斯时,她的眼神一点儿也没有和伊恩
说话时的楚楚可怜,那双眼睛敌意,而且狡猾。
"她换完了,你可以转身了,绅士。"西雷斯说。伊恩转过身,艾敏披着毯子,那并不能完全遮掩她迷
人的胴体,她正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说是害怕倒更像期待。
伊恩迅速抱起衣服,看了眼"床铺","你可以睡在那里。"他说。
"不,我睡在您的脚边就可以了。"艾敏柔声说,在床铺边坐下,"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你该怎么睡就怎么睡,该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我帮你把衣服烘干,再去找床毯子。"伊恩连忙说
,抱着衣服逃下楼。
艾敏裹着毯子,慢慢躺下,双眼却死死盯着西雷斯,好像他会突然从房梁上跳下来,袭击她一般。
"那么,小姐,也许你愿意谈论一下,你肩膀上的红色烙印是什么?"西雷斯柔声开口。
"那是奴隶印记。"艾敏警惕地说。
"那不是奴隶印记。"西雷斯冷冷地说。
艾敏没说话,房间里突然沉寂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女孩避开另一个人的目光,她吸了口气,快速说道
,"我发誓它是的。虽然和外面那些人身上的印记不同,但仅仅是因为它是另一个层次的奴隶印记。"
西雷斯一样用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打量她,她却在他的目光下瑟瑟发抖,她咬紧牙关倔强地直视他,表
示自己所言不虚。
"那么,好吧。女孩,我知道你有你的爪子,你最好收好它,因为如果我看到它,会毫不客气地把它拔
出来。"西雷斯柔声说。
"我知道。"艾敏快速说。
"那么,晚安,达兰小姐。"西雷斯说。
"晚安,西雷斯先生。"艾敏说。
伊恩推开门走进来。
他已经把艾敏的衣服拿到楼下去烘干了,发现那是一套对她来说过于宽大的男式服装,它们并不配套。
他在后背找到了一条被草草补过的破损,那由左肩至右腰,约五寸来长,伊恩意识到那是一道致命的刀
伤,虽然已经被洗过,仍看得到暗红的血迹。
他想这衣服大概是她从某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可是并没有深想下去,他知道这女孩和他真正想救助的
那个对象全然不同,地狱就是这样的地方,但他拒绝再想下去。你不能因为她不是只纯真善良的小鹿就
拒绝帮助她,这是错误的。
所以虽然感到不安,他还是决定留下她。
看到他回来,艾敏张开眼睛。伊恩对她怯生生的眼神微笑,然后抬头去看西雷斯。
"不,你不能上来,我不要和一个男人睡在一起。"西雷斯说。
"我不能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和一个女人睡在一张床上。"伊恩说,而且她还没穿衣服。
西雷斯从房梁上跳下来,"我不介意睡在那儿。"他看看床铺。
"不,还是我睡吧。"伊恩迅速说。他走到床铺边坐下,看到西雷斯闩好门窗,然后又找了个三只脚的
椅子,把门顶上。
"你知道我们来这里,是要干什么的吧。"伊恩向他确认。
西雷斯转头看他,"我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我知道一部分结局,就是一个人的消失,我们都知道那是谁
。"他微笑,"所以有点儿自制力,长官。"
他说完,朝墙壁走去。然后,他的脚像壁虎一样轻易沾在墙壁上,他像走在平地上一般走上了墙,然后
回到房梁上休息。
伊恩正准备问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可完全被这奇特的景象吸引了。
"你是怎么做的?"他好奇地问。
"你一样能做到,伊恩,像你也能在睡觉时去掉那难看的翅膀一样。"西雷斯说,然后闭上眼睛,烛光
无声地熄灭了。
伊恩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他很快睡了过去,那像让所有的力量回到身体,黑暗像蛋一样包裹着他,而
他就是里面的雏鸟。
他之所以会醒过来,是因为觉得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儿。
他花了几秒钟清醒刚刚还在沉睡中的脑袋,然后他感到那是一只手,纤细而且灵巧。最初时它在他的胸
膛下,然后滑到小腹上,然后滑到下面……
伊恩几乎整个人跳了起来,他一把抓住那只手,它温暖而且柔软。"你在干嘛?!"他说,努力忍住不
大吼出来,他可不想吵醒西雷斯。
"让您的夜晚更温暖一点,主人。您看上无精打采,毫无激情,我想我也许帮得上忙。"身边的女孩柔
声说,她的气息拂在他脸上,有一种女性特有的味道,他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味道,但那让他心跳很
快。
"显然,我们有个误会。"伊恩说,再次把她的手拿开,"我帮你的忙,并不是为了和你做这种事……
"
女孩笑起来,"我觉得我们是互相帮助,伊恩,今天晚上,我们一样可以互相帮助一次。"
伊恩转头看着她,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反射着微光,柔软而且疯狂。但他知道他不能屈从诱惑,他已经不
是十几岁的孩子了。
"你很美,我知道你非常的……有魅力。但我知道如果我这么做,我一定会后悔的。"他小心翼翼地往
旁边缩了缩,"我们现在睡觉怎么样?不然明天会没有体力。"
"后悔,为什么?"艾敏说,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整个人靠过来。"任何事都不能让一个人后悔享乐,
那是唯一让你做过后,不会后悔的事情。"
"我并不这么觉得……"伊恩说。
"我不想在上面听你们毫无结果和意义的辩论。"西雷斯冷冷的声音从上面传来,"那么,我想我的朋
友已经拒绝你的提议了,达兰小姐,我希望你把你的爪子收回去,并且躺回你自己的位置。如果你到早
晨前动了一下,我会直接把你丢回斗兽的笼子里,给大家来个免费娱乐。"
伊恩惊讶地看着艾敏什么也没说,迅速离开他的身体,躺了回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伊恩躺在黑暗里,过了一会儿才觉得冷,他拉起毯子盖好,上面仍留着些艾敏的香味
,他试图分散注意力,向房梁上的人说道,"你一直没睡?"
没人理会,好像他真的睡着了似的。
"你刚才管我叫你的'朋友'?"伊恩说。
"只是一种习惯性说法,电视剧看多了就会发生。"西雷斯果然不高兴地回答。伊恩在黑暗中轻轻笑起
来,他想他知道了一点这个人的个性。
他躺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躺在他身边的女孩像个炸弹一样,也许他该和西雷斯
一起睡在房梁上也说不定。
他张开眼睛,准备开口询问他走上墙壁的方法,还有去除这翅膀……他怔了一下,才发现翅膀已经不见
了。而他并没有做任何事。
他正要开口询问,却突然听到轻微的沙沙声。他闭上嘴,竖起耳朵倾听。没错,是有什么声音……"咔
"的一声,那是从门口传来的。
伊恩用手肘撑起身体,好一会儿,周围只有黑暗,并没有任何声响。在他几乎以为是幻觉,并且躺回床
上时,又是"咔"的一声,这次伊恩猛地坐了起来。
声音是从门闩的地方传来的。
有什么东西在拨动门闩,他想,黑暗中,他可以看到木条正在慢慢向另一个移动,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
拨动它们一样。
"西雷斯?"他小声说。
"药效过了。"房梁上的人轻声说。
"啊?"
"时间比想像中长,但是药效过了。他暂时没有继续找我了。"西雷斯轻声说,"好像有东西想进来,
我想你现在在最好自求多福。"
"哒"的一声,门闩被打开了。
"什么意思?"伊恩问。
"我的力量不足。"西雷斯说。
"那不可能!"伊恩说,"你今天打架的时候可活蹦乱跳的,甭指望我相信你那些力量都是我给的!兴
奋剂能发挥你的潜力,而不是创造力量!"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说我明白的话。"西雷斯哼了一声,"我只是怕你心理不平衡,是的,我还有一
些力量,但是我不能使用,因为那会让我父亲找到我。"
"你不是说他没有在找你了吗?"伊恩问,门闩被打开,可是那东西并没有进来。伊恩听到轻微的沙沙
声,它试着推开门,可是门被椅子抵上了。
"他没有找我,是因为他认为我死了。"西雷斯说,"如果我使用力量,他立刻会发现苗头,然后他就
会开始搜寻,然后我就不用说了,你可以自行想像一下。"
"可是他不是在……上面,和……你的那个,在打仗吗?"伊恩问。沙沙声消失了,那东西似乎发现了
无法推开门,伊恩知道它肯定在试图采取别的方法,一想到西雷斯将只在房梁上观看,他就觉得胃里发
苦。
"你上次也自己解决了一个。"西雷斯说。
"那不一样……"伊恩艰难地说,"你知道外面那东西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但我想它已经进来了。"西雷斯说。
沙沙的声音再次响起,伊恩张大眼睛,看到木门边上,一圈阴影在迅速扩大。
"虫子……"他轻声说。
"嗤"的一声,西雷斯点亮了一根火柴。微弱的火光摇曳着,伊恩看到无数暗红色的多脚的虫子从门缝
里漫了进来,它们像是无数互相连成一体的蜈蚣,仿佛是感觉到伊恩的视线,虫群的前端像眼镜蛇一样
直起了身子,做出攻击的样子来。
伊恩迅速从床铺上跳起来,伸手去摸他的枪。
艾敏抱着毯子缩在角落,但她的眼睛冰冷而警惕,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入侵的虫子。
"它们好像不怕火。"伊恩艰难地说,只是一种直觉,这种色彩像烧过头碳火一样的虫子不会惧怕那种
东西。
虫群已经完全集合在了阁楼里,前方仍在谨慎前进,但伊恩却能看到对面几乎整面墙上,全是它们的身
影。他甚至不确定它们是无数只虫子,还是一个整体。虽然看上去很可能是前者,但他可一点儿也不觉
得子弹会有用……
虫群的头部像蛇一样,猛地朝它的猎物冲过来。
一张毛毯遮避了他的视线,它堪堪丢到虫群冲向他的先锋军上,那东西被挡得退了一下,它们扭曲着试
图突破这个遮避物,可是它太轻了,随着它们的扭动一起扭动。
伊恩转过头,艾敏仍保持着丢毛毯的姿势,看到伊恩的视线,她退回墙角。"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它们
是冲着你来的!"她说。
西雷斯的火光仍在亮的,他不知道他的火柴为什么烧不尽,但发生在西雷斯身上并不奇怪。
一道闪电划过,外面雷雨大做,豆大的雨点噼哩叭啦砸在玻璃上,像灾难发生时急迫的鼓点。
虫子们挣脱了毯子,化身为一只蛇的形状,昂起头,那几乎有整个屋顶高。伊恩看到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正从蛇头中央看向他。

第十四章 在地狱旅行
"我说,你最好想点儿办法。"艾敏迅速说,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她抱着另一张毯子坐在伊恩背
后,而这个人类的防御薄弱得不可思议,虽然他下午时还在斗兽场救了她。
"这是'虫群',单个儿时只是虫子,大量聚集在一起时形成魔物,具有意识。"她继续用快速的声音
说。
"它怕什么?"伊恩问。
"我不知道!强大的魔法可以消灭它们,但你显然没有!"艾敏大叫,"而且我知道,一旦被它们沾上
身你就完了,它们能在一分钟内啃光一头牛!"
"我注意到你的翅膀没有了。"西雷斯说。
"谢谢你终于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伊恩大叫,一边紧盯着那怪物,他开了一枪,连自己也没注意到那
枪里是什么能量,但他确定一点用也不管,那些虫子们迅速散开一个洞,子弹直接从洞中穿过,击在了
门上。然后它们再次聚集起来,伊恩几乎能看到它脸上邪恶的笑容。
"如果你能有效控制你的'身体'的话,那么也许你可以试试夏洛特的方法。"西雷斯说。
"夏洛特?"
"她消失了,不是吗?"西雷斯轻声说。
"我讨厌谜语!"伊恩大叫。
"那你看过《黑客帝国》吗?"西雷斯说。
"我说了我他妈讨厌谜语!"伊恩绝望地叫道。
"我记得里面有提到,你得'相信'。"西雷斯说,"这里不是网络世界,但一样需要你相信。"
也许因为他的声音太轻柔,真有点儿启示的味道,那一瞬间,伊恩突然意识到了他在说什么,像他轻易
没入雨中的声音,他在说"消失"。他从不擅长猜谜语,但他想他现在猜到了一个。
蛇头朝他猛地扑了过来。它的动作太快,他根本来不及躲避。
艾敏张大眼睛,虫群猛扑过来,它们却没扑击到任何活物,伊恩在那一瞬间,消失了。
她并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因为她迅速用毯子罩住头部,这些虫子不会啃食任何无生命的物体。
虫子们慢慢爬回,像只一扑不中的猛兽,开始寻找另一次机会。
西雷斯抬起头,一滴冷水落在了他脸上,房顶正在漏水。之前雨很小并没有发现,现在那水滴正慢慢连
成一条线。他拿着火柴,换了个位置。他低下头,伊恩在房间的另一端,正紧张地盯着那个怪物,似乎
也不确定自己干了什么,以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因为精神体是不需要呼吸
的,只要他不想。
西雷斯翘起唇角,虽然仍是在逃命,但这一次可比下午在斗兽场好多了。
精神体最大的好处就是对所有的物理攻击免疫,当然你也可以生活得像个真正的人类,只要你相信你是
的。当你认为你不是的时候,那你可以变成任何东西。
他看看屋顶,"再一个提示!"他朝下面的人叫道,然后他站起来,用力扳下腐烂的木条。狂风加杂着
雨点冲进屋里,西雷斯迅速扯下另一个木椽,洞扩大了一倍,整个房间迅速变成了雨地,所有的东西都
浸了个透彻。
伊恩举起枪,这次他知道他想要什么,这很简单,他只要想着一堆冰块,或是他冰箱的冷冻室就行了。
被子弹击中的一瞬间,被水浸透的怪物迅速冻透了,变成了一尊冰块的模型,高高在房间里竖立着。暴
风雨打在它身上,也迅速化成了新的冰层。
艾敏站起来,拿起抵在门后的椅子,向那冰雕猛地丢过去。它迅速碎成了无数冰雪的碎片。
"哇哦,不知道这东西能保持多久。"伊恩说,避开碎片。
"也许大半天,像我一样。"西雷斯说,从房梁上跳下来,手中的火柴仍在燃烧,他松开手,它落到地
上消失了。
"那个不要紧吗?"伊恩问,看看火焰消失的地方。
"我不会在下雨天纵火的。"西雷斯说,打开门朝楼下走去,上面已经完全被暴风雨占领了。
"我还是希望你以后说话不要再像谜语了。"伊恩跟在他后面说,一边扒了扒湿透的头发。
"谜语?我从不说谜语,你怎么会有那种鬼想法。"西雷斯说,他停下脚步,发现几乎所有的店员都集
中在楼下,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们。
"在斗兽场,你对我比治疗的手势!"伊恩说。
"我喊了用治疗的力量,可是你听不到。"西雷斯说,仍然慢条斯理地走下去。"你还让我怎么比划得
更清楚?"
"那么刚才!你又是说夏洛特,又是说《黑客帝国》的?"
"你要我冲你喊什么?'把你自己弄没了'?"西雷斯奇怪地说,"我以为有现成的例子,你会做得更
好一点儿。"
伊恩停下来想了一会儿,西雷斯好像还真没特地说过谜语。他的行为甚至总是简单粗暴,比起让他下地
狱时,简直就是硬把他往下拽,——当然结果是自己把他一起拽下来了就是。
西雷斯停下脚步,伊恩这才发现大厅里一堆人在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们,也跟着停了下来,"怎么了?
"他问。
"很显然,我们找到了袭击的幕后主使,他们软弱又容易杀害。"西雷斯柔声说,抱着双臂打量他们,
这个天使有着极为冷酷的眼神。
"看来他们很不愿意我们在这里留宿。"伊恩说,"但也可以理解,你——"西雷斯冲他做了个停止的
手势,顺带瞪了他一眼。
"现在你们放进来的'杀手'已经变成一堆冰渣了,先生们。"天使向村民们说道,"我和我的朋友商
量了一下,觉得把这个城镇变成一个血肉碎末混合成的大号刨冰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向撒旦发誓,那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正准备通知你们,它们就进去了!"店长叫道,他的眼神
十二万分的有诚意,"虫群是无法被控制的,显然是它们嗅到了你们强大魔法的味道,所以远道而来!
"
"哈。"艾敏用一种冷森森的声音笑了一声,"你不知道怎么控制虫群?太过谦虚了,先生,不如让我
来教你一下,而且这店里一定能找到全套的用品。我们让它们在这里来个狂欢怎么样?"她双手放在胸
前,用一副小女孩策划PARTY一般,装模做样的语调说。
西雷斯等到她威胁完,才慢条斯理地用一副老大的口气开口。"也许吧,反正这些东西也没什么存在价
值。"他在楼梯上俯视下面一群战战兢兢的村民,语气活像个高等恶魔。
"大人,我像您发誓!"一个店员冲过来,跪在他脚边的楼梯边,亲吻他的鞋子,"那全是他的主意,
我们是准备赶来通知您的!您的能力像撒旦一样辉煌,我们怎么可能和您作对呢?"他声情并茂地说,
一边指向罪魁祸首的店长。
西雷斯用他那副招牌般的、百无聊赖的表情看着他们,一句话也不说。除了急促的雨点,周围静得像坟
墓,这种沉默成功地造成了强大的压力。
"那么,"天使创造出了足够的恐怖气氛,才慢吞吞地开口,"垃圾的死亡对我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意
义。"
他慢慢走下楼梯,另两个人小心地跟在后面。那个人走到村民中间,像走过无生命的物体中一般穿过他
们,这些人已经跪了一地,并在不停发抖,——上位恶魔们的惩罚方式一定相当恐怖。
"也许这个店铺里有另一些……勉强值得一提的东西。"西雷斯装模作样地四下打量,做了个手势。
艾敏有心灵感应一样,迅速走到店主跟前,一把揪起他的头发,她的动作敏捷得像只豹子。那人头上的
伤口被粗暴地撕裂,鲜血流满了他的脸,可是他连恐惧的表情都不敢做出。
"你们的命值得用多少钱来赎,先生?请在天亮前准备好,如果不够,你们痛苦的号叫可以来抵冲不足
的赎金。"她轻声说。
"一定,一定,天亮前我一定凑齐!"店主抖动着尖叫。
艾敏慢慢放开他,站起来,用脚点点那人的肩膀,"你还跪着是在偷懒吗?"
"我这就去,这就去!"那个人尖叫着逃了出去,好像他们正在后头拿着烧红的剑追着他一般,整屋子
的人十秒钟内跑得一个不剩。
"你们在勒索!"伊恩冲西雷斯叫道,发现虽然这两个人不对盘,但干起坏事来倒是意外的合拍。
"他们想杀你。"西雷斯说,走到柜台去倒酒。
"但这是……这是勒索!"伊恩说。
"别担心,这个世界里没有讨厌的警察,只要你闭嘴。"西雷斯说,他拿着两个酒瓶走过来,把其中一
个丢给伊恩,"喝点暖暖身子,你都湿透了。"
伊恩灌了一大口酒,倒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需要酒。
艾敏发现她的衣服烤干了,径自走去换衣服,伊恩迅速把目光移开。
"你可以去监督他们筹集财物,达兰小姐。"西雷斯说。
艾敏转过身,她正毫不介意地穿上上衫,一边系腰带,双眼紧盯着他。"你不把我丢到笼子里喂怪兽吗
?"
"我还没有不近人情到这种程度,如果你能一直有用处的话。"西雷斯柔声说。
艾敏看了他一眼,向外走去。
"记得给他们留下足够过冬的财物,我们只要能够旅行的钱就可以了!"伊恩在后面叫。
"住在地狱里的人是饿不死的,主人。"艾敏丢下一句话,就在雨中消失了。
伊恩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转过头,他看到西雷斯坐在桌边,一只手托着下巴,眯着眼睛发呆。像在用
毫无感情的双眸,俯视这邪恶的世界。伊恩感到一阵寒意,他突然觉得这个人和他的父亲如此相似。
也许是因为他天使的成份都停留在了地狱的表面,而这个西雷斯人类的部分过重了点儿?但他可一点儿
也不敢把这种话说出来。
"我们不该让一个女孩子去做这种事。"他不自在地说,在他对面坐下。
"伊恩,当我说让她的爪子离开你时,我说的'爪子',可不只是个比方。"西雷斯说。
"你是说她……"
"她的味道不对。"西雷斯说,"记得吗,天使可以凭本能识辨恶魔。但我现在人类的部分太多了,所
以几乎感觉不到。"
"但你还是有一点来自天国的成分,不是吗?"伊恩连忙问。
西雷斯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儿纳闷他为何如此紧张。"是的,因为理论上那是不可摒除的。"他说,
"虽然灵魂是由各种记忆和感情组成,但灵魂本质不可或缺的,我的本质是天使。"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说过我将回去天界,那时我将不再是我,实际上,我仍然是我。"他忧郁地说,
"我仍然是我,伊恩,保留着在人界的记忆,只是我再不能感受到它……范斯跟我说这是神圣的,可我
觉得很可怕。我宁愿死了,也不愿意变成那个样子。"
他笑了一下,"可能这只是我身为人类时不成熟的想法吧,当我回到天国时,我就再也找不回这样的想
法了,我会觉得这真愚蠢。"
伊恩紧盯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的,他们很像,他想,相像的是属于人类的那个部分,那让他们痛苦却又不愿丢弃。而自己,喜欢的
却也是那些人类的成份。
而这些眷恋也让西雷斯一点也不像他的父亲呢,除了长得一样,拥有一样的声音外,这让他们变成了两
个完全不同的灵魂。
如此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无魂'只是一个说法,确切地说,是因为那里的恶灵太多了。"艾敏说,骑在马背上。"地狱本来
该是恶灵和魔鬼的世界,但在这一层却以人类居民为多,可能是撒旦想仿照上帝建造一个人类世界,我
不知道。而'无魂'便是恶灵们聚居的城市。当恶灵的力量足够,它们便可以物化——这大概是它们把
自己的城市称之为'无魂'的原因——而物化的恶灵多数会以恶魔为参照物,它们都拥有黑色的肉翅,
所以那城市建在高空,没翅膀的生物想上去可不容易。"
"但你说有老鼠洞?"伊恩问,也坐在马上,他花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才用习惯这个交通工具,他只有
在好些年前偶尔骑马,作为偶尔的建身运动,如果他想去哪里的话,总是开车。
"是的,像枯树镇那口井。"艾敏说。"被走私贩子所使用,哪里都缺不了这些人。"
在她的严格的监督、以及伊恩的好心施舍下,现在他们拥有五匹马,三人一人一匹,剩下那匹驮送物资
——本来该有十一匹的。从驮了两匹马的物资来说,就可以知道他们所得不少。那里包括大小三个简易
帐篷,大量的干粮、药材还有御寒衣物。
当然,还有不少钱币,以及可以换成钱币的物品。
"我还是觉得我们用不了这么多钱。"伊恩忧郁地说,他有点儿良心不安。
"当需要的时候,就多拿,当失去的时候,便一点不剩。"艾敏说,这是地狱里的格言。
"那是什么意思?"伊恩问。
"是说你要及时享乐。"艾敏说。
"我以为你的意思是我们会碰到劫匪。"伊恩回答。
"一方面来说是对的。"艾敏说,"知道为什么这些城镇信息如此落后吗?他们只能在同一个地方腐败
等死,就是因为外头太危险了,只有被魔法加固过无数次的城墙才能勉强保护他们。那些'劫匪'抢的
可不只钱,它们什么都要。"
"比如?"伊恩问。
西雷斯为这个人的白痴翻了下白眼。
"比如一些食物,就算身无分文,也足够饱餐一顿。"艾敏说。
伊恩想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吃人。
"地狱里是魔兽的世界。"艾敏说,停下马匹,跳上地面。然后她轻轻走到前方,跪在地上,寒风凛冽
,她却在旁边的枯草上发现数只蜘蛛,它们正辛勤地织着一张网,那大部分都填在地底。
她站起来,"这条路不能走。"
"那就选条能走的路,达兰小姐。"西雷斯说。
这是他们离开枯树镇的第三天,几乎没碰到什么魔兽和劫匪,这不能不说是艾敏的功劳。这个女人像是
在荒野里长的,能和每块石头、每根枯草、每只昆虫交流,他们一路数次改道,虽然行进缓慢,却几乎
上没遇到危险。
"你是怎么知道前面有危险的?"伊恩问。
"再往前走个几十尺,地下会有一个巨大的蜘蛛洞。"艾敏柔声说,对伊恩说话时她的语气总是很温柔
,"洞里居住着大量的蜘蛛,布满粘性极强的蛛网,您不会想掉进去的,主人。当然,总有些织布的女
士比较粗心,它们有时候会把网织到地面上,放自己的幼子出来玩,但它们不小心跑得太远了。大部分
敌情只要我们留意地面就能发现。"她笑着说,脚下的小蜘蛛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玩得很开心。
"你对这种事好像很熟悉。"
"在这种地方,如果学不会生存,就会死掉。"艾敏说。
"生存不易。"伊恩喃喃地说,"人类总得根据环境变换自己的生存方式,那并不是因为我们天性堕落
。"他转头去看西雷斯,后者正心不在焉地看着远方,"这里有卖烟的吗?"他说。
"我们在谈正经事。"伊恩说。
"烟的事比较重要。"西雷斯说。
"你说过你可以不用吃饭、睡觉、呼吸……"
"但我没说过可以不抽烟。"
"你根本不需要抽烟!"
"你什么时候变成我的医生了?"西雷斯说。
艾敏似乎对他们陌生的话题一点也不好奇,仿佛这两个只是在讨论某件无关紧要的事一般,她面带微笑
,等到两人的争吵告矣段落,才开口,"我们可以宿营了。"
宿营的地方在一处巨石旁,有两边可以挡风,也可以避免被攻击,这些天来伊恩倒学会了些选营地的决
窍。艾敏利落地搭起帐篷,伊恩自告奋勇地帮忙。
介于艾敏煮的食物根本不能吃,西雷斯根本不肯靠近任何厨具,伊恩也只好承担了做饭的义务。这会儿
,他正在煮粥,把各种调料和碎肉放进去搅动,艾敏流着口水在旁边看,两人正愉快地聊天。
"主人,你的翅膀呢?"艾敏问。
"我说过叫我格瑞格或伊恩就可以了。"伊恩说,"什么翅膀?"
"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有一双黑色的羽翼。"艾敏说,"只有那些枯树镇的乡巴佬才不明白它的意义,
那是高等魔族才有的东西,为什么你的像幻觉一样消失了呢?它让我很有安全感。"她友善地靠过来,
伊恩只好往另一侧挪了挪。
"你不是说恶灵也会有翅膀吗?"他问。
"那是肉翅,和羽翼完全不是一回事。"艾敏说,"羽翼是天生的,而肉翅是后天物化的。恶灵们很难
物化出羽翼那么精致的东西,每片羽毛,每根骨架,都是撒旦的艺术品。但肉翅就不一样,像是廉价的
地摊货,能力凑和点儿的恶灵都能物化出来。后来虽然也有些强大的恶灵能物化出羽翼,但这在地狱已
经形成了一项规则,低等恶灵是不能拥有羽翼的。"
她用一副小女孩一般,全心信赖的憧憬目光看着他,"您有一双羽翼,先生,一双真正的,像夜幕一般
漆黑的羽翼。那些乡巴佬一点儿也不识货,但当我看到您时,我的呼吸都要停了……"她又向他那里靠
近了几寸,伊恩只好继续向另一侧挪,直到他撞到西雷斯身上,后者一把把他推开,"离我远点儿。"
驱魔人不客气地说。
"你知道我的翅膀哪里去了吗?"伊恩迅速问,西雷斯不高兴地往旁边挪了挪,以和他保持距离,一边
说道,"你收起来了。"
"我不明白……"
西雷斯哼了一声,"你说得好像我还真有指望你明白似的,羽翼这东西对技术要求太高,你连数数都不
会,简单点说,这像要一个缺了手指的石匠去雕维纳斯像。所以你没有羽翼,明白吗?"
"如果你别这么冷嘲热讽的说话,我会明白得多一点。"伊恩不高兴地说,他现在已经能很轻易地进入
冥想状态,那并不困难,可是达到西雷斯的要求永远不可能。
"不明白也无所谓,你只要好好做饭就行了。"西雷斯无所谓地说,粥已经滚了,艾敏盛了一碗递给他
,西雷斯喝了一口,对味道十分满意。
"如果你说话非要这么难听,又凭什么喝我的粥喝得这么理所当然?"伊恩不高兴地质问。
"得了,别这么孩子气。"西雷斯说,继续吃饭。
"到底是谁在孩子气!"
西雷斯伸出一只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那并不难,伊恩,你见过翅膀吧,像鸽子啊,麻雀啊,你集
中精力想它就行了。"
"我不会长出麻雀的翅膀吗?"伊恩说。
"猜中了,你真聪明。"西雷斯说。伊恩瞪着他,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把他塞到火里。
"但你也见过别的翅膀,比如夏洛特的。"西雷斯说。
伊恩沉默下来,是的,他记得夏洛特的翅膀,记得当她在那阴沉的广场展开她巨大的翅膀时,自己一瞬
间惊艳的感觉。似乎整个天空都变得明亮了,没有任何一种美丽能与她相比……
然后他又想到西雷斯的翅膀,看到西雷斯有一双白色的翅膀真是奇怪的事,还不是很久以前,这个人总
是穿着黑色的大衣,态度傲慢自私,他是如此的讨厌他。可是在另一个世界,这个人却有一双巨大的白
色羽翼,金色的长发,他狼狈地倒在地上,眼神却像在火中粹炼的剑,毫无畏惧……
他陷入自己的思绪,甚至不记得过了多久,只记得艾敏收起食物,又给营火添了柴。他回忆着那翅膀的
纹路,那神圣与纯粹的色彩,那只可仰望的洁白……
一双巨大的白色羽翼在他背后张开。
他抬起头,他的两个同伴都张大眼睛,用一副惊骇的表情看着他。
但如果说那里面有什么赞赏成份的话,那一定是骗人的。
"你疯了吗?"西雷斯说,那表情像在看一个攻击型精神病。
被他的翅膀吓到的,可不是眼前这两个人。
艾敏感到视线的角落有什么在移动,她转过头,不远处的一处石壁后,两个男人忘了隐蔽,露出脑袋,
用同样惊骇的目光看着这一幕。——他们藏得非常好,甚至连艾敏也没有发现,要不是这双突然展开的
翅膀让他们失了态,恐怕他们能成功地等着他们睡着,再发动突袭。
"有劫匪。"艾敏说,迅速拿起旁边的水桶,把营火浇灭。
伊恩伸手去拿枪。火光还没有淡下,他感到有一个黑点从视线的角落穿过,然后"叮"的一声钉到了石
头上,他转过头,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是一个十字弓的箭矢,它穿过了自己的身体,钉在石头上。他
根本就没意识到有箭飞过来,所以它顺利地通过了他的身体。
"迟钝的用处这时候就反映出来了。"西雷斯说,环顾四周,"来的都是人类,一,二,三……十三个
以上,伊恩,你能想像你的弹匣是满的吗?"
他转头去看伊恩,"想像你的子弹装得满满的,你用的是十三发的弹匣吗?"
"是的……"
"那么它只是枪,伊恩,既没有固化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力量,里面装的是填满火药的子弹。现在开枪。
"
伊恩举起手,向着冲过来的人影射击。
手枪传来熟悉的火药味,和习惯性的后座力,这次出来的既不是火也不是冰,也没有奇怪的治疗能力,
那出来的是他最熟悉的子弹。
他连续射击,每一声枪响,就有一个黑影应声倒地,他们的十字弓矢还来不及射入,就被无情的火药所
吞噬。枪声连续响了十三声,直到所有的子弹都射完,周围变得一片安静,除了枪响的回音。
西雷斯挑挑眉,"虽然你的搏击技术很差,精神力控制也一塌糊涂,但枪法还不错。"
伊恩哼了一声,"谢谢夸奖。"他说,把枪收回腰间。
"如果你以后需要攻击更多的敌人,你可以想像你腰间有另一个装满的弹匣。"西雷斯说,他弯下腰,
拾起一根烧焦的木棍,向着前方砸过去,那东西转了几个圈,发出呼呼的风声,正砸在一个准备逃跑的
劫匪脑袋上。
第十五章 天使的火-1
艾敏走过去,把那个被砸晕的家伙拖回来。
"如果有一个活口,那这里有一个天使的事很快就会上报纸头条,然后会有数不清的贪婪者想来捉住你
,进而连累我们。"西雷斯说,严肃地看着伊恩,"你不能把你那该死的翅膀收起来吗?上面附着的神
圣魔法在夜晚像日光灯一样,吸引一切看不见的虫蠓。"
"我不知道怎么把它收起来。"伊恩尴尬地说。
"那你至少给它改一下颜色,你可以想像一下……约瑟夫先生的翅膀。"西雷斯说。
"我跟你老爸不熟,也没敢细看他翅膀的类型。"伊恩嘀咕。
艾敏立刻转头看他们,却正迎上西雷斯的视线,她迅速转过脸去,把两个人拖回来,一个被西雷斯砸晕
了,另一个则是被伊恩开枪打死的,子弹正中胸口,把那里炸出一个大洞。
"怎么可能?"伊恩说,"我用的格洛克手枪,不是沙漠之鹰!"
"你的精神力量有所增长。"西雷斯勉强地承认,"实际上,快得有点儿出乎意料。如果你不想把你的
手枪变成冲锋枪的话,你也许可以考虑把它当成火箭炮用了。"
伊恩瞟了他一眼,"这是夸奖?"
西雷斯拧起眉头,伸手拿起另一根被烧焦的木头,捅捅伊恩的翅膀,后者大叫一声,"你干嘛?!"他
手忙脚乱地跳起来,那东西还很烫,感觉像直接烫到了胳膊一样。
"如果天亮前你不把它收回去,"西雷斯警告,"我就用炭灰把它涂黑。"
"你开玩笑吧?!"
西雷斯用棍子戳戳他的翅膀尖,"为什么?因为你突然发现我特别善良,喜欢被你连累?"他说。
伊恩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意识到这个人不是开玩笑的,他坐回去,开始努力进入冥想状态,回忆上次他
是如何收回翅膀的,并发誓要在天亮前完成。
艾敏仍在继续收集尸体,把这些东西放在旷野中很容易引来各类肉食动物,它们可比人类可怕多了。
她对那双翅膀看上去好奇得不得了,实际上这些人的对话透露出太多不可思议的信息,但她忍住了什么
也没有问。这种习惯可不容易养成,但大部分人都是因为对不该好奇的事好奇而死掉的,所以她需要做
那种可以给人方便,却又能让人轻易忘记她存在的类型。
"这些尸体要怎么处理?吃了?"她问。
伊恩迅速张开眼睛瞪着她,女孩耸耸肩,"我开玩笑的。"
"你可以去把他们埋起来。"西雷斯冷冷地说。
艾敏看看冻透的土,再看看那一大堆尸体,然后再看西雷斯。
"那里有刀。"驱魔人毫不客气地说。
"我可以帮忙。"伊恩连忙说。
"去把你那该死的翅膀收回去!"西雷斯命令。
艾敏走后,伊恩小声说,"为什么为难她,西雷斯?你不能让一个女孩在这种鬼天地,挖洞埋这么多尸
体!"他做出如果不能得到满意的解释,就要去帮忙干活的架式。
"她很快就会做完的,做这件事情,她花费的精神要比你想像中少得多。"西雷斯说。
"你还在怀疑她?"伊恩说,"我知道这个环境让你觉得不安,但你不觉得你有点儿神经兮兮?"
西雷斯眯着眼睛看着他,过了几秒钟,伊恩把目光移开。
"是的,我神经兮兮,被害意识严重,但你最好照我说的做,也许她太喜欢你了,不会杀你,但我会。
"驱魔人威胁。
"你有点儿太紧张了。"伊恩嘀咕。
旁边的人呻吟一声,醒了过来。西雷斯低头看他,"嗨,晚上好啊,先生。"
那人吓得几乎跳起来,如果不是西雷斯把烧火棍子放在他的脖子上的话。
"几个人,埋伏在什么地方,怎么发现我们的……等等,我希望你能一次性回答,别浪费我的时间。"
西雷斯。
"十,十四个人,有六个埋伏在后方,枯树的村民给我们的消息,他们说你们虽然有一些武力,可是行
为并不像上等恶魔。你们刚进落雪之野时就被发现了,因为物资很丰厚所以我们决定动手,但考虑到普
通的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是不可能走这么远的,所以我们一直跟到晚上,我们用传讯蜂监视……"那人
竹筒倒豆子一样说出来。
"看来都被我们英勇的警察解决光了。"西雷斯说,看上去那些村民真是不值得同情。
"怎么处置这个人?"伊恩说,那人直直看着他,他的眼神让他打了个寒战。
"别杀我!我用我的性命保证,我不会——"那个人尖叫着,当求饶时,他仍死死盯着伊恩,后者终于
发现他在看他的翅膀,那种疯狂的眼神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相信他不会说出去吗?"西雷斯说。
"不相信。"伊恩轻声说,"听我说,我不是个真正的天使,这只是个物化魔法,你们犯不着费这样的
功夫。"他对那个劫匪说。那人笑起来,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触碰他的翅膀,"它真漂亮……啊!"
西雷斯一棍子打在他的胳膊上。
"我赞成杀人灭口,去无魂的路还很远,我们不需要累赘。"西雷斯。
"无魂?"那人说,"你们要去那个天上的城市吗?"
"是的,你有些什么消息吗?如果它够有趣,也许够换你一命。"西雷斯说。
"无魂已经不存在了。"劫匪说,"就在五天前,它从天上掉了下来。据说是一个天使干的。"
"天使?"伊恩提高声音。
"听说是一个天使喝醉了酒,在城里大开杀戒,整个城市到处都是残肢碎片。"那人说,"据说它直闯
驱动中心,拿走了浮力装置,天知道它她为什么这么干,但那整个城市掉了下来。"
"撒旦啊,她可醉得妙极了,再一次!"西雷斯喃喃地说。
伊恩捂着额头,搞不清他们是来地狱救夏洛特,还是来救这些被荼毒恶灵的。
"因为无魂掉落,整个城空的云层都被搅了一个大洞,它毁了半个狱城,幸好没砸到沉睡的黑龙,不然
这个世界可能要被搅翻天了。"那人说。
"真可惜。"伊恩叹了口气。
"听说整个狱城都快疯了,他们都要找到那个天使,然后吃了它。"对方说,用一种狂热地表情看着伊
恩的翅膀,"谁不会呢,我也想到狱城去,如果我能在废墟中找到那个天使,我会把它锁在地窖里,然
后……啊!"他惨叫一声,西雷斯狠狠一棍子击在他的小腹上。
"我要立刻把这翅膀弄掉。"伊恩喃喃地说,那个地狱居民的眼神像是要把他活活撕开吞到肚子里,他
同情地看了西雷斯一眼,在这里精神压力一定很大。
"那个天使后来去哪里了?"西雷斯问。
"传闻中她仍在狱城的废墟里,它醉得太厉害,连飞都没办法,就和无魂一起从天空掉了下来,然后那
些掉落的石块伤了它,但是没有人在狱城发现过它的踪影——"
"她……总是这么会喝吗?"伊恩说。
"那只醉鸟!"西雷斯呻吟。
"狱城正要进行狂欢大会。"艾敏说,拿着刀子从黑暗中走出来。
"我知道去那里的捷径,如果你们要去的话。"她继续说,"但你们可要小心,有一位魔君最近会在那
儿停留。"她死死盯着西雷斯,好像想从他脸上得到什么答案。"那里还有一只被封印的黑龙,撒旦因
为它犯了错把它禁锢在这一层,但不代表它不会苏醒。"
"你要和我们一起过去?"西雷斯问。
"当然,你们答应过会和我同行的。"艾敏说。
"我也记得你说,你一点也不想去狂欢大会,但每一个在那个时间、呆在那里的奴隶,都被视为参赛者
。"西雷斯说。
"我没这么说过。"
"你说了。"
艾敏看了他几秒,也不确定自己说了没有。
"你确定要去吗?"西雷斯柔声说。
艾敏把脸转过去,"如果我不带你们过去,你们是找不到那里的。"
西雷斯看了她几秒钟,轻声道,"那么,你如此的富有牺牲精神,令我万分感动,达兰小姐。"
艾敏深深吸了口气。"我只是有办法……不被抓住,只要你们两位绅士肯保护好我。我继续去埋尸体。
"她说,转身走入黑暗中,走起路来像风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
"但尸体已经埋完了。"西雷斯轻声说。
"你怎么知道?"伊恩问。
"善用你的鼻子和耳朵吧。"另一个人说。
"我又不是狗。"伊恩哼了一声。
"你不是警察吗?"
"是的,警察,不是警犬!"伊恩提高声音,"也许她只是愿意帮忙——"
"真令公民没有安全感,现在的警察在象牙塔里工作吗?"
"不,因为警察如果思维的方向不光明一点,会进精神病院的。"伊恩说,看看那个劫匪,"他要怎么
办?"
"坑里还有他的位置。"艾敏的声音从黑暗里传出来。
那人迅速转头去看伊恩,表情无限哀怜,"请别杀我,天使,我发誓不会把你的消息泄露出去!无论什
么样的刑罚和拷问,我都不会说出你的下落!"
"你弄错了……"伊恩说,那个人突然冲过来,伊恩迅速后退,可仍被对方抓住脚,这倒没什么攻击行
为,但一样令人难受。那人抱着他的腿痛苦,"我知道,你来自天国,你怜悯这里一切受苦的灵魂,天
使——"他哀号。
"我……真的不是……"伊恩结结巴巴地说,努力把自己的腿收回来,觉得自己这么说似乎是件残酷的
事。于是他拽住西雷斯的围巾,把他拉到前面,"他是的,你可以跟他说!"
"虽然您不愿意承认,但我知道您是的!"那个劫匪坚定地对伊恩说,他看了一眼西雷斯,"他倒比较
像个纯血的恶魔,您们怎么会结伴前行的?您是被绑架了吗?"
"就我这个恶魔的观点来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杀了你都比较方便。"西雷斯冷飕飕地说。
"他是个活人,你不能说杀就杀!"伊恩说。
"很高兴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仍有警察坚持执法,"西雷斯哼了一声,"但如果不是你这位天使在枯
树镇滥用同情心,我们根本不会在这里被袭击。"
"我相信是这样,但我一点也不后悔我做的事!"伊恩提高声音。
劫匪用一副感动的表情继续抱着他的腿,伊恩仍试图往后缩。"您果然是天使——"他用一副咏叹上帝
的语调叫道。
"西雷斯,你得劝劝他!"伊恩说,他仍拉着西雷斯的围巾,那看上去像是棉布的,可是摸上去并不是
,在这片阴暗的山谷中,色调意外的明亮。那劫匪伸手去抓伊恩的头发,他的指尖擦到了西雷斯的围巾

他突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紧紧抓往自己的手指。在那一瞬间,伊恩看到有火光闪过,他仿佛又听到
了不久前,那地狱上方,炽天使火蛇的噼啪声。
"怎么回事——"他叫道,西雷斯一把抓起棍子,一步跨到劫匪旁边,他的右膝重重跪在他的胸前,于
此同时,棍子狠狠插进了他的左眼窝!
他的力气那么大,以至于棍子像切入黄油般,直直插入地面一半。
"你在干什么?!"伊恩大叫,他冲过去,发现那劫匪的身体不正常地抖动着,靴子敲击着地面,发出
让人不安的哒哒声。
他张大眼睛,那人的脸已经不再属人类,他张大嘴,从那里迅速长出来的,是野兽般锋利的牙齿,他嘴
裂到了耳根,无数利齿伸展出来,像是在大笑。他的皮肤迅速变黑,耳朵伸长,头发则消失不见。

第十五章 天使的火-2
"这是……什么?"伊恩叫道。
西雷斯狼狈地后退了一步,怪物的力量太大,他必须保持一定距离。
"一个恶灵,伊恩,你的枪留在手里是观赏的吗?"他说。
地上的东西剧烈挣扎,拍动着漆黑的翅膀,在地面留下刺耳的擦刮声。刺穿它左眼的棍子越来越歪,眼
看恶灵就要挣脱束缚。
艾敏惊骇的声音传来,"是只有它一个是恶灵,还是他们全部都是?"
地面抖动了一下,她听到土壤落地的沙沙声,一阵翅膀拍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看来是个很热闹的夜晚。"西雷斯轻声说。
艾敏走到挣扎的恶灵旁,一脚踩在那歪斜的棍子上,把它又往里踩深了三寸。"看来枯树镇被盯上了,
它们应该是毁了那村子,然后跟上我们的。装扮成人类,先试试斤两,如果我们够强,就装成尸体,到
深夜时突袭。"她快速说。
"现在重点是,这仗怎么打。"西雷斯说,视线扫过他们两人,艾敏举起双手,"如果我能打,我当初
就不会差点被到丢进斗兽场了。"
"你的围巾好像变宽了。"伊恩说。
西雷斯转头看他。"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伊恩说。
"亲爱的主人,现在的重点是,有十几只恶魔正在我们后面挖土,我不认为我埋得够深。"艾敏说。
伊恩举起枪,"我的子弹用完了。"
西雷斯想了一下,慢慢扯下他的围巾,把它递到伊恩面前。"你可以用这个。"
"什么?"
"我不知道这会不会要了你的命,但你可以试试。毕竟现在看上去穷途末路。"西雷斯说。
伊恩接下他的礼物,却一头雾水。"这玩意儿怎么用?"他问。
"把它用在你的灵魂里。"
"你能说得再明白点儿吗?"
"你的老师教过你,关于你应该惩罚那些坏人,你被赋予了这样的职责。也许过程很不愉快,但那是你
该做的。"西雷斯说,"这信念就不错。"
"我还是不太……"伊恩说,他低头看那围巾,"这是火……"他喃喃地说,它像是瞬间在他手中溶化
了,变成浓厚的、液体的火,流入他的灵魂。
艾敏迅速退到西雷斯后面,身后的黑暗中,翅膀的拍击声越来越强,恶灵发出让人耳酸的怪叫,向他们
扑过来。
伊恩感到一阵强烈的愤怒和兴奋,那不是他自己的,却整个儿带起了他的灵魂,他不受控制地举起枪,
向着恶灵扣动扳机。
他的枪瞬间溶化了,因为无法承受那强大的力量,这次从他手中飞出的,不再是子弹,那甚至不是火焰
,而是那他在西雷斯身上看到的,狂热纠结的火蛇,它们噼哩啪啦地尖叫着,向对面的恶灵冲去。
本来只是小小一团,在接触到邪恶的力量时,猛地涨大,变成了一张火网。火蛇们吞噬和焚烧着,恶灵
悲惨地尖叫。
不,不只这些,这地下沉睡着更深的邪恶,这天空也是,这里是地狱,天哪,这里是地狱,他要把这里
焚烧殆尽——
"够了,伊恩!"西雷斯叫道,面前的网越张越大,几乎越过了视力的极限。艾敏张大眼睛,她从没见
过这光景,这不是火网……她艰难地想,紧盯着地平线上的火蛇,它们折成了两半,拍击着,把地狱狂
横地切开……
这是一双巨大的火焰的翅膀!
整个大地传来魔物们的惨叫,活像是到了炼狱。
"够了!你会死的!"西雷斯大叫,冲过去一把抓住伊恩,把他扑倒在地,紧攥住他手里的围巾。那个
人张大眼睛看着他,他可以看到他眼中一双毁灭的羽翼正无限制地张开。
西雷斯猛地把他手中的围巾抽离,可是那已经不再是一个围巾,那片大红的色彩怎么也抽不尽,当接触
到邪恶,焚烧并没有让它变弱,反而越发强大和疯狂!
看着那人的双瞳尽皆被火翼占据,西雷斯咬咬牙,他手中红色的布料已经变成了液体的火,像鲜血般在
他的手掌上流动。他低下头,轻轻舔舐指尖上的血。
在接触到它的一瞬间,火焰找到了归宿,它们迅速脱离了人类,向他的身体里涌去,一双火焰般的翅膀
在他背后张开,它太过巨大了,占据了整个幽暗的天际,而不是一个人类的意识所能承受的!
伊恩张开迷茫的双眼,眼前的人正在发生奇特的变化,他不确定那是不是西雷斯,他金色的长发一直到
脚踝,浅蓝色的眼睛像苍穹一般,闪耀着火光。他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戎装,血红的披风垂在地上,虽然
没从听说过,但伊恩知道那象征着火焰和鲜血,是战士的披风,为敌人的血所染红。他的背后有一双巨
大的白色羽翼,而那之后,是一张恐怖的上帝之火组成的网……不,那是一双占据了整个天空的火焰的
翅膀,它们嘶叫和扭动着,渴望吞噬敌人的灵魂……
"西雷斯!"他大叫,冲上去抓住他。
他咬紧牙,那个人的手臂烫得吓人,或是冷得吓人,他分不清楚,只知道自己的灵魂在被灼烧。
他伸手去抓手枪,谢天谢地,它总在那儿!
他向着西雷斯的脚踝开枪,这次他的目的如此明确,没有一丝迟疑。他要西雷斯回来,不是这么个炽天
使——他不确定他能改变炽天使的属性,但他有把握改变约瑟夫那个囚徒记号的属性,他已经做过一次
了——他要西雷斯回来。
子弹击中了脚踝,几秒钟后,那可怕的红和嘶叫的光芒消失了,火翼像液体般流进他的体内,西雷斯站
在那里,很好,是他想的那个西雷斯,黑色的短发,苍白的面孔,穿着件黑色的厚大衣,那个恶劣又自
以为是的西雷斯。
他张开眼睛,他的眼睛仍是浅蓝色,光芒在瞳孔中游移。
他抓着伊恩的手,那个人类正大叫着他的名字。
"你是谁?"他问。
"我是伊恩?格瑞格。"伊恩说,"你是阿尔封斯?西雷斯,我们来地狱里找夏洛特,她不小心掉了下来
。"
"夏洛特……"西雷斯喃喃地说,"我都想不起来她是什么样的了……"
"她是个醉鬼,总是随身带着瓶酒,让自己处于半梦半醒之中。虽然她活得很郁闷,但是她喜欢穿大红
色的衣服,宽大舒适,下面是短短的格子裙。她的手脚修长,像只山林中的小鹿,虽然她总是在吸毒和
喝酒,但她看上去总是很恬静……"
西雷斯闭上眼睛,他眼中的火光消失了,当他再张开双眼时,他的眼睛又变成了深蓝色。
"她煮的饭惨不忍睹,但她笑起来很甜美……"西雷斯喃喃地说,"我说让她帮我做饭,她怎么会误会
,我真的很喜欢吃那些可怕的东西呢?"
"这的确是个问题。"伊恩说,朝他微笑。
西雷斯笑笑,他小心地把显得过大的围巾折了一下,系好,压在大衣下面。伊恩沉默地看着他的动作,
"是……你说的那个吗?"好一会儿,他问道。
西雷斯点点头。
"感觉上……很热,很激昂,很强大……像变成了另一种存在……"伊恩试图形容。
"那就是我。"西雷斯忧郁地说,低着头摆弄他的围巾。
周围沉默了一会儿,西雷斯突然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伊恩,"别那么看我,我既没得艾滋病,也不是癌
症晚期。"他警告。
然后他转头去找艾敏,她好像消失了。
"你不会的。"伊恩在后面说,"我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适,宗教上总认为天使该回到天上,但我想说
那些事不会发生的,我们很快会找到夏洛特,然后回到人界,你会收回你炽天使的力量,继续经历你身
为人类该经历的事。你……还很年轻,不该那么早就离开。"
"也许吧。"西雷斯说,不自在地碰了碰他的围巾。那是某种标志,像是告诉你是属于梨子或苹果,这
片大红是他灵魂中不可去除的本质。当他是人类的时候,那只是一点,却是核心。
现在它像伤口的血一样在扩大,上空的战斗催促着它,刚才甚至差点儿和它溶为一体。也许用不了几天
,他就得穿回他红色的外套了……天哪,希望那永远不要发生,他穿那颜色一定很难看。
"伊恩,你的力量……我承认比我想像中强很多。这些火焰本来该吞噬你的,至少吞噬一大半。"西雷
斯说,"但你现在看上去问题不大,甚至还能开枪。"
"只是看上去罢了。"伊恩说,揉揉眉心,"只有上帝……嗯,撒旦才知道我现在还是不是我自己,那
一瞬间,我好像……变成了另一种东西,而它太强大,让我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西雷斯停下脚步,帐篷塌了下来,他感到里面的生命气息,于是把那东西拉起来。
"你回到人界,如果混不下去了,可以去找范斯。"西雷斯说,"驱魔人中心的薪水和福利都很不错。
"
"范斯是谁?"伊恩问,帮西雷斯一起把帐篷抬开。
"一个会计,我平时这么叫他。"西雷斯说,"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他家的人一直是天界在人界的代言
人之一,拥有一些特殊血统,如果你想改入我们这行,他几乎一手遮天。"
西雷斯掀开帐篷,露出里面的女孩。她紧紧蜷在一起,不停发抖,她不知何时给自己挖了个浅浅的洞,
冻土在她旁边堆起,但仍让她受惊不轻。她看了西雷斯一眼,又快速把脸埋进手臂中,她的眼睛是浅紫
色的,瞳仁像猫一样,是一条竖线。
她的指甲里满是泥土,西雷斯可以看到冻土上的爪印,不是手印,而是尖利的爪印。
"不管你是谁,艾敏,你要带我们去狱城。"伊恩说。
"刚才……是什么?"女孩战战兢兢地问,紧盯着伊恩,"你真的是……天使?"
伊恩拧起眉头,"我就真长得那么像天使吗?"
"刚才那像是净化之火!"艾敏说,从土坑里爬起来,颤抖地拍打身上的土,伊恩注意到她的后肩渗出
血迹。
"你的肩膀怎么了?"他问,艾敏猛地把他的手挥开。
她吸了口气,"只是擦伤,不劳您费心,主人。"
"你的衣服没破,血是从里面渗出来的。"西雷斯说,抱着双臂冷冷地打量她。艾敏转过头,两人对视
了一会儿,西雷斯慢吞吞地说,"不过我不想在这里撕女人的衣服,所以算了。你最好能快点把我们带
去狱城,我的耐心很有限。"
他说完,又停了几秒,再次开口道,"你还站着干什么,达兰小姐,你的爪子既然能挖土,应该也能支
帐篷吧?"
"我来帮忙。"伊恩说,帮她把帐篷架起来。
西雷斯走到火堆旁,点着一根火柴,把篝火再度点燃。一阵寒风吹来,扬起一阵灰尘,那是恶灵被焚烧
后的余烬。他看着自己的手,手指苍白而修长,身为人类的生涯并不愉快,他经历太多的恐惧,无论是
他曾经的外貌,寒冷的冬天,黑暗的地窖,甚至明亮的厨房,都会让他感到不安。
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留恋身为人的生活,可是现在,他奇异而清晰地回忆起那些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
,或是夜风吹过头发,又或只是某些忐忑爱恋的感觉。并突然觉得无比留恋。

第十六章 狱城观光
也许因为将要毁灭,突然涌现的记忆显得格外清晰而美丽。那是他身为人类短短二十几年内所特有的东
西,一切以后都不会再有,一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它们如此奇妙。
"西雷斯,过来帮一下忙!"他听到伊恩在叫,可是并没有转过头,只是死死盯着火光,不想被别人察
觉出什么。
"他总是这样。"伊恩有点儿尴尬地说,和艾敏继续搭起帐篷。西雷斯想,现在连这傻小子的语气和无
聊的问题,都变得不那么讨厌了。
重物落地的声音。
"艾敏!你怎么了?"伊恩大叫,然后冲过去。
西雷斯嗅到一股新鲜的血腥味。
"你肩上全是血!撒旦啊……全被血浸透了……"伊恩说。真是一分钟也不让人消停,西雷斯转过头,
艾敏正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手上沾满了血。
"我得帮你包扎一下,刚才有恶灵的爪子抓到你了吗?"伊恩问,想撕开她肩上的衣服,艾敏一把挣开
他。"只是受了一点……小小的影响,才一时没站稳,我知道自己的伤有多重,伊恩,别碰我好吗。"
她直视着他请求。
"是受净化之火的影响吗?"西雷斯说,站起来朝她走过去。女孩缩瑟了一下。
"你说我只要带你们去狱城就行了。"她倔强地说。
"你肩膀上散发的味道让我鼻子不舒服。"西雷斯说,他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艾敏试图挣脱,可是没有
成功。
"我只想要一个干净的领路人。"西雷斯说,他瞟了一眼她肩上的伤口,衣服被浸透了,可是那上面没
有伤痕,确实是从里面溃烂的。
"伊恩,能帮我把她的衣服撕开吗?"西雷斯问。
"什么?"那个傻兮兮的警察说,好像他的要求很不可思议。
"撕开她的领口,我要看看她的伤。"西雷斯耐着性子说,艾敏仍在试图挣开他的手,"你不明白——
"她叫道。
"那么我现在要求行使主人的权力,搞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西雷斯说,"你身上邪恶魔法的味道
呛得我鼻子难受!"
伊恩走过去,仔细查看了被鲜血浸透的外套。"很抱歉,我们必须看看你这是怎么了。"他轻声说,拍
拍艾敏的肩膀,这动作倒还真让她镇定了一些。
伊恩用刀子小心地划开她的外套,可是动作进行到一半,她猛地挣开西雷斯的手——她的力气比之前表
现出来的大三倍以上——然后一把抓住伊恩的刀子,向他刺过去。在她转身的瞬间,西雷斯的另一只手
搭在她的肩膀上,用力从她的伤口按下去,她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上。
西雷斯的手指一直卡到她的肉里,她抬头看他,脸上渗着细密的汗珠,眼神憎恨,杀气腾腾。
"我说过你最好把爪子收好,不然我会不客气。"西雷斯说,一把扯开她后肩的衣服,那里已经被割开
了一些,用力之下,"撕"地一声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她的整个右肩血肉模糊,最中心的地方,甚至已经不是鲜血,而是一堆紫红色的粘稠物,像是流血太久
化脓了。
西雷斯很想空出一只手来捂住鼻子,那种属于恶魔的腐臭味道让他很不舒服,他抬眼看了看伊恩,后者
惊魂未定地站在那里,他决定还是不要指望他了。
"给我些水。"他说。
不一会儿,伊恩端了一杯清水过来,西雷斯把它轻轻浇在艾敏的肩上,伊恩把流下的血水擦干,然后两
人同时为那伤口的形状呆在那里。
"这是一只眼睛……"伊恩说。
没错,在女孩的后肩上生长着的,是一只眼睛。它没有瞳仁,又或者该说它的整个眼白都是血红色的,
眼球仍在转动着,鲜血随之从里面汩汩地渗出,发出沾稠物摩擦的声音。
西雷斯从伊恩手中拿过布条,小心地把周围的血迹擦干净,以便能更清楚地看到它。
眼睛是横在她肩上的,拥有正常人眼睛所有该有的东西,一些像睫毛一般东西乱糟糟地粘在周围,说不
出的恶心。
"它在看我。"西雷斯轻声说。
"你是说……它是活的吗?"伊恩问,吓了一跳。
"差不多。"西雷斯说,"它像一个小小的监工,对吗,艾敏?"
女孩转头看他,她仍跪在地上,一只手撑住身体,纤细却姿态倔强,像只不驯的野猫。
"这是一个印记,来自某个拥有强大力量的恶魔,也许是一个魔君。"西雷斯轻轻触碰眼睛周围的皮肤
,那东西动了一下,里头紫红色的东西逃到另一边,对他满怀敌意。"它有自己的意志,却要依附你而
存在,像个……高级奴隶烙印,这点你还真没有骗我。"
"它醒了,西雷斯,我打赌你不会想见到它主人的。"艾敏说。
"因为你受不了净化之火的焚烧了,动用了自身的魔力去挖一个愚蠢的坑,它感应到了,所以醒了。"
西雷斯说。
"是你们弄出的那该死的火,这里是地狱,你以为是什么地方?!"女孩大吼道,"我逃了两百年!即
使让那该死的魔兽撕了我,我也该从自己的碎肉里再生,而不是在这里被你们唤醒这个该死的监工!"
"对面的人是谁?"西雷斯问,他松开手,抱着双臂好整以遐地看着她,知道她哪里也去不了了。比起
自己来,眼睛的主人显然更可怕。
女孩慢慢坐起来,"一位魔君。"
"哪一个?"
"我不知道!"艾敏叫道,"我不记得那时候的事了,那些记忆太危险,会把眼睛唤醒,我自己把它封
住了!我可不想再把它们唤醒,离它远点儿,先生们!"她警告地看了西雷斯一眼。
"但现在它已经醒了。"伊恩说。
"还没有完全醒。"艾敏说,鲜血正顺着她的背脊不停流下来。"但我想确实不用太久了。"她嘲讽地
说,"我只记得自己逃出来,并且不停告诉自己以前非常可怕,我必须时刻不停的逃走,直到它深深地
烙在我的脑海里,让我不惜一切代价离开!我经常做噩梦,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找的,因为我像强迫
症一样不停告诉自己在后面追捕我的东西有多可怕!"
"但你要去狱城,那里最近应该会有位魔君在吧。"西雷斯说。
艾敏坐在地上,纤细的手指插进头发里,像痉挛一样紧紧揪着,"我不能一辈子逃。"她绝望地说,"
那里也许能……找到一点什么,我不能一辈子逃呀……"
西雷斯看了她一会儿,走到她背后,把衣服的碎片拉开。"我来帮你把它闭上。"他说。
艾敏的身体紧绷起来,"你最好别让任何神圣系的力量靠近它!"
"冷静点儿,姑娘,神圣系力量并不只有坏处。"西雷斯说,在她背后点燃了一根火柴,眼瞳里的鲜血
顺着他的火光转动。
"可能会有点疼。"他说。
"疼?哈,它可是我这辈子谈不上最好,却是最常在身边的伙伴了……该死!"艾敏叫道,"撒旦啊,
这是什么?!"
"你把整根火柴放进去了?!"伊恩提高声音。
西雷斯做了个"嘘"的手势,"我们的监工得到了满足,现在已经睡着了。"
艾敏的背后,血红的眼睛慢慢闭上,像一道浅浅的伤口。
"你怎么弄的?"伊恩问。
"这不是神圣系力量。"艾敏说,看着后背闭上的眼睛,"我从没见过那种属性的力量,是什么?"
"那是神圣系力量,和刚才差点烧死你的火焰是同一种东西。"西雷斯说,"看来你肩上的这个小东西
很容易被骗。"
"我不明白……"
"只是个小技巧,我不知道恶魔是不是都认为天使的力量很纯粹,不过魔法在人界混用很常见,这和那
些转世行当是一码事。火柴里有硫磺味,它把它当成自己人了。"西雷斯说。
伊恩愣了一会儿,"我很意外它那么笨,它看上去那么吓人。"
"只是比较落后。"西雷斯说,"现在它完全被恶魔的硫磺味笼罩了,所以睡得很沉。"
艾敏看看肩上的烙印,再看看那两个同行的男子。"那么,你们又是谁呢?"她问。
"如果你也能让我身上的烙印消停一会儿,我就告诉你。"西雷斯说,又回到他的火边。
"说给我听听,"艾敏在他的身后说,"我知道你们是从人界来的,来找那个天使?"
他回过头,女孩已经全没了刚才狼狈的感觉,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轻佻地玩弄自己的红发,对伊恩露出
甜蜜的微笑。
西雷斯转过头,他不再想去警告和威胁,因为他觉得太过疲惫。他把下巴放在膝盖上,闭上眼睛。
据说这层世界有七个大型城市,分别代表着七位魔君。第三层地狱并不是个精英聚集的地方,于是它们
的名声在这儿更像在人界,只是某个可怕的传说,却并不真正参与生活。
第十天的时候,他们到达了狱城,它的代表君王是罗斯佛格,传说中地狱的宰相,——同样就传说来看
,狱城将是个很有钱的城市。
"听说那家伙支配人间所有财富,可是怎么可能?"伊恩说,他终于收起了他那双可怕的、噩梦一般的
白翅膀。
"它要那些纸钞和支票要干嘛呢,还不如一个印刷机管用。"西雷斯说。
"现在用黄金或钻石买东西不现实,所以我只能想像出……嗯,穿西装打领带,身为银行行长的罗斯佛
格。"伊恩说。
"然后他通过贷款来引发人间的战争?"西雷斯说。
两个男人沉默下来,想像着那个场面。
"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不过那个才是罗斯佛格。"艾敏说,她指向上方,他们已经走到了城门口,那
里放着十三个高耸入云的大理石柱,每一个恐怕几十个人也环抱不来,光是通过这些柱子,他们就得走
上半个小时。
他们抬起头,在它们的上方,一只黑色的巨蛇探着脑袋,它的身体巨大而弯曲,血红的眼瞳光芒流转,
作势欲扑。
"不,还在上面。"艾敏说。
她的两个同伴仰起头,可是什么也看不见。"也许你们该退后一点。"女孩建议。
"那上面有东西!"伊恩叫道。
"看到了吗?"艾敏说,指着上方,"你们看到的只是尾巴,上面才是全部的它。"
在石柱的上方,卧着一只长着山羊身体,长长尾巴的怪物,它有三只弯曲的角,和巨大的眼睛,但他们
仅仅能看到很小一部分,它大得像用整座山雕成的,因为离得太近,根本不能看到全貌。
"不,我是说那个……"伊恩艰难地说,在"城主"的角上,一大群黑色的乌鸦正在盘旋。然后,在石
像为背景,像乌云涌起,天际升起一大片漆黑的色彩,然后他们听到凄厉的尖叫。
"那些……鸟,似乎不像是鸟……"伊恩说,他们不久前才刚和这些东西打过交道。
一只黑色的巨爪出现在蛇头上,然后那蛇猛地展开一双翅膀,把他们吓了一跳。接着,一个同样漆黑的
头颅探了出来,它足有三米高,下身像是山羊,头上长着角,血红色的眼睛,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
一只巨大的恶灵。
然后它把头缩了回去,蛇后传来水和擦洗的声音。
几人的呼吸都快停了,好一会儿,艾敏开口,"它是个……清洁工?"
后面传来翅膀拍击的声音,西雷斯回过头,刚才还在羊角上盘旋的恶灵们忽啦啦从柱旁飞起,每一个都
像这只一样高大,把整个天际染成了漆黑,有一会儿他们除了无数翅膀和爪子外什么也看不见,它们的
手里都拿着拖把和水桶。
"这看上去是个清洁大队。"西雷斯说。
"你觉得它们都是些……女仆吗?"伊恩说,目送着仆人们壮观地飞向天空,给水桶换上干净的水。
"看体型不像。"西雷斯说。
他们一路走到城里,没有碰到任何阻拦,狂欢大会时的狱城欢迎任何人的到来。恶灵像乌云一样在天边
翻滚,仿佛大量等待尸体的乌鸦,来自三层地狱各处的人类在宽阔的街道上穿梭,甚至还有一些衣着光
鲜的人类,用铁链牵着些恶灵和魔兽,看来有钱人到哪里都不会受罪。
"狂欢大会时,这里会热闹得像回光返照前的人。"艾敏说,"一个星期后,他们会全部变成尸体,城
市变成一座死城,偶尔只有些清洁工。"
后面传来一阵马嘶声,六匹高头大马拉着一辆车子在大道上横冲直撞,马车足有栋房子大小,漆黑无光
,上面却镌刻着无数细致的银色花纹,它们被组成一个优雅的花体的"L",可能是家徽。
车夫是一个格外高大的恶灵,它凶恶地吆喝着,箭头般的尾巴甩得啪啪作响,威胁着行人。
"哪里都有有权有势的人。"伊恩做出总结,觉得这场景在古装剧中经常看到,那时在街上横穿直撞的
同样是有钱人,只是没有这样的排场。
路中心,一只长相酷似蛞蝓,运动速度也酷似蛞蝓的魔兽试图从马车的行进路线上移开,它的主人是一
个人类,正使出了吃奶的力量试图把它拉离,可是那东西像是被胶水沾在路上的,移动的速度只能以毫
米来计算。
恶灵没有一点儿试图绕过这行动不便魔兽的打算,它朝着它直撞过来,然后来了个急刹,马匹发出惊慌
的嘶叫声。
"你的宠物似乎缺乏点儿规矩!"它叫道,抬起三只爪子的手,一只蓝紫色的光球在上面嘶嘶作响,然
后它毫不客气地朝那只怪物丢去。
怪物瞬间缩成了一团,它身上布满厚厚的黏液,下面则是恶心的紫红色斑点,火球烤干了它的粘液,准
备把它变成一条蛞蝓干。可是那东西看似迟钝,生命力却强得吓人。在经过几秒钟的紧缩后,它伸直身
体,无数的粘液从它身体的孔洞里涌出,再次变回一大团的鼻涕虫,横在路中间。
"我立刻把它弄走!"它的主人最初为这样的变化面露喜色,但看到恶灵的表情立刻又摆出一副哭丧的
样子。
马车的布帘被拉开,一个年轻人从里头探出头。
一看就知道它是这马车的主人,它看上去像个人类,肤色出奇的苍白,黑发整齐地梳在脑后,穿着件镶
着精细花纹的黑色长袍。"怎么了,艾古,我说过我赶时间的。"他不高兴地说。
"主人!"恶灵兴奋地说,尾巴像小狗一样摇来摇去,"是这个无理的人类和他的魔兽停在路中间,挡
了您的路!"
年轻人用一副茫然眼神看着这一幕——可能是因为他眼睛的颜色太浅才让人有这样的错觉,西雷斯注意
到那个年轻人的背后收拢着一双黑色的羽翼。
那位主人在街边抖成一团,他的魔兽慢条斯理地在道路中间扭动。恶灵继续煽风点火道,"这是像整个
地狱那么大的不敬,主人,现在这世界里的人类都不知道敬畏上等恶魔了,只因为这些蚂蚁太多,您该
把他抓回去,喂您的——"
年轻人仍跪在马车里的地毯上,但是他的指尖下,那恶灵瞬间碎成无数的飞灰,在空气中一哄而散,像
从不曾存在过。
"我说了我在赶时间,难道你不懂得绕路吗,艾古?"他抱怨,缩回马车里,在他回去的瞬间,无名指
上硕大的黑色戒指里跳出另一个恶灵,它利落地抓住缰绳,用颤抖的声音道,"我们这就上路,主人!
"
然后马车灵巧地绕过那只大号蛞蝓,向城市的另一个方向奔去。魔兽和他的主人目送着这位恶魔离去,
仍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活下来。
"是贵族。"艾敏说,"这个空间上位恶魔很少,但每一个都掌握了相当的武力。我们最好避开它们。
"她指向前方,"无魂城的废墟应该就在那个方向,但我相信贵族的军队一定把那里把守得很严密,毕
竟那么多人对天使感兴趣。"
"有地下道吗。"西雷斯说。艾敏看了他一眼,"是的,每个城市都有地下道,跟我来。"她说,把他
们带离大路,向某个偏僻的小巷走去。
她在一个垃圾堆的角落,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她扫除上面的落叶和垃圾,露出一个红铜色的巨大地道盖
来,虽然在人界的观点来说,盖在下水道上的盖子就是地道盖,但是说它是地道盖未免太委屈它了。这
东西的直径约有六尺,虽然已经很陈旧了,可上面镌刻着繁复的花纹,正是地狱君主罗斯佛格的雕像,
无毛的头上有三只弯角,羊一般的身体,长长的尾巴绕在它的蹄边。
三人合力搬开那盖子,显现出幽深的地道来。
"它看上去不是排污用的。"西雷斯说,艾敏第一个跳下地道,落地像羽毛一样轻盈,没发出任何声音
。伊恩跟在她后面,动作倒是狼狈得多。
西雷斯最后,他环顾这片空间,对于地道来说它过于宽阔和整洁了,向前方延伸至一片未知的黑暗中。
西雷斯在人界偶尔也会使用类似的设施,它们并不是真正的下水道,而是另一种不存在于阳光之下的通
道,供某些不想在阳光下活动的族群和职业使用。但倒是没有一个有这样的排场。这条地道足有八尺来
高,走得下一只个头不大的狼人了。两侧砌着方整的石砖,虽然很久没用,但是经过很好的保养。
"是地行暗道。"艾敏说。她无声地向前走去,好像认识路一般,两人跟在她身后。
"你似乎对这样的地方很熟。"伊恩说。
"我逃亡了两百多年,去过大部分地方。"艾敏说,在一个拐角处停下来,辨识上面的符号。
拐过弯后,刚才渗下的光线便消失了,前方的道路只剩下幽暗。
西雷斯点亮一根火柴,微弱的光线和硫磺味在地道里散开,这里的石砖更为老旧,但是相当干燥。西雷
斯抬起头,看着前方不明的黑暗。"这里味道不对。"
"这里是下水道。"伊恩说。
"不,这里是地行暗道,很多人使用这些道路,唯独没有垃圾。"西雷斯说。不知是否是闷在地底,或
是周围有太多四通八达、又目的不明的黑暗隧道了,他感到很别扭。
"还有东西在使用这里。"艾敏轻声说,她在一个拐角处停下脚步,那里的石砖有三道细细的爪印。
"是记号,看上去有人不知道暗号的意思,所以自己留了记号。"她说。
"我一直很奇怪,"伊恩说,"你的火柴为什么不灭呢?"
西雷斯瞟了他一眼,忖思着这个人在这么紧张的时候,为什么还能问出这么无聊的话来。
"因为它烧的只是火,而不是火柴杆。点出来的火,比我凭空升火要省力一些。"他说。
"你们能不要在这种时候,讨论这么无聊的问题吗?"艾敏说,"我们可能会碰到麻烦!"
西雷斯哼了一声,觉得自己被连累了。
"你为什么不换个打火机?"那个讨厌的人类继续追问。
"因为用来纵火太贵了!"西雷斯说。另一个人想了一下,点点头,大约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他们继续前行,因为光线幽暗,而且显然有什么东西在和他们共同使用这些地道,所以他们的速度很慢
。过了好一会儿,艾敏在一个岔路口停下来,抬头看上方。西雷斯顺着微弱的光线看上去,可以勉强看
出并不是石砖铺就,而是压着一个巨大的管道盖。
"上面好像被封住了。"艾敏说,"扶我一下,我要去看看。虽然我不想低估你们的能力,先生们,但
逃命时的措施永远不该放松。"
"看我干什么,当然是伊恩来做。"西雷斯说,对此毫无兴趣。
另一个人叹了口气,认命地蹲下身,让艾敏踩在他肩上,伸手去推那个水道盖,还好她非常轻盈。
经过了几下让人痛苦的踩踏,艾敏从他肩上跳下来,拍拍双手。"这个不指望了,上面好像被用来堆放
货物了,要么就是一只陆地鲸鱼在睡觉。"她皱皱眉子,"上面溢出海的味道。"
"地狱有海吗?"西雷斯问。
"大概有百分之七十吧。"艾敏说。
另一个人挑挑眉,这个数字倒和地球惊人地相似。
"前面还有很多个水道盖,你们要一个一个看过来吗?"伊恩苦着脸说。
"当然,逃跑的措施再多也不嫌多。"西雷斯说。艾敏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次倒是意外的意见相
同。
查看的结果既不算糟,也不算好。十个出口里,大约有四个能用,六个不能。既不像有人刻意封锁,也
不像全打开来等待老鼠自投罗网。"我想时间太久,这些古老的道路都被遗忘了。"艾敏说。
"十个就够了吧。"伊恩说。
"不,我们一路走过去,要记清所有的通道,你以为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艾敏说。另一个人长长吐
了口气,继续在下水道的穿行和体力工作,西雷斯拿着火柴,四下查看。
"我都有点饿了,"伊恩抱怨,"我们要走到什么时候……这是什么。"他说。西雷斯转过头,被他的
样子吓了一跳。
火光下,伊恩一脸是血,在黑暗的地道中很有点儿悚目惊心。

第十七章 扭曲的魂灵
西雷斯感到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脸上,他摸了下脸,指尖是一片殷红。他抬起头,他们头顶的青石上,
已经被鲜血浸湿了一大片,并滴滴落下。
他们向后退了几步,看着刚才站立过的地面,一滴滴的血很快连成了线,落在地上,积出了一团小小的
血洼。
"狂欢开始了。"艾敏轻声说。三人一起抬起头,即使在这深深的地底看不见,也能感觉到上面疯狂残
忍的场面。
女孩吸了口气,抱紧双臂,"我们快点走吧。"她说,快步向地道深处的黑暗走去。
"我们会解决这件事的。"伊恩对她说,跟上去。
西雷斯走在最后,当他越过那滩血洼时,一滴鲜血落在了他的胸前。他下意识伸手把它擦掉,可他触碰
到的却不是衣服的触感,那是一朵花。
那滴血落在他的胸前,变成一朵红色的襟花。
西雷斯一把抓住它,那柔弱花朵几乎在他手里被揉成碎片。
真是见鬼了,在他彻底拥有那个战士的披风前,变成好战疯狂的炽天使前,他还要带上玫瑰花,然后是
红宝石戒指?再然后还有红色手套?再再然后还给他弄个红帽子?!
"怎么了,西雷斯?"伊恩问。
西雷斯站在那里,低着头,咬牙切齿地攥着那朵玫瑰。"我真想去死。"他恨恨地说。
"自杀是要下地狱的。"伊恩毫不客气地说。
西雷斯瞪了他几秒,走到他跟前,把襟花往他手上一丢,"送给你。"然后向前走去。伊恩愣愣地看着
手中的花,在后面叫道,"嘿,这不是红玫瑰吗?你哪弄来的?你送错人了吧?"他说,递给艾敏,"
送给你。"
西雷斯迅速回过头,指着那朵花,"别让她碰,会烧死的。"
伊恩迅速把花收回来。"这是什么东西?"他怀疑地问。
"你看不到吗?一朵花。小心别被烧伤。"西雷斯说。
伊恩看了他一会儿,慢吞吞地说,"于是,你又多了朵红色的花出来?"
"是啊。"西雷斯呻吟,"这城市戾气太重,它会把我变成一个圣诞老人!"
虽然这听上去很悲惨,但是伊恩得要努力才能忍住笑。
"我可以暂时帮你保管。"他说。
"请好好保护,它很娇弱,一碰到恶魔的气息,就会疯长。"西雷斯说,"如果你让它变成了一朵食人
花,甭指望我会接收……那是什么?"
伊恩转过头,西雷斯紧盯着他后面的血洼,它们像沸腾般,不停地冒着血泡,小小的血滴跳上跳下,过
一会儿后,像是活动得够了,血洼静下来,一只细细的血蛇昂起头,像在四下查看般转动脖子,但每当
有新的血落在它身上,都会沸腾一阵,然后纳入这奇特生命的体内。
"这是什么东西?"伊恩问。
"我不知道,但它似乎不是活的……"艾敏说。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过来,越来越近,背后的黑暗里,一个白袍的女子慢慢走了出来。
她有一头雪白的长发,一直到脚踝,看不出年纪,身上缠着无数的血蛇,却没有一滴红色染上她的白袍
,它们绕着它爬行,然后爬进她的眼中。
她的双眼像两个血红的山洞,没有瞳仁,那些液体的蛇一只只钻入,发出液体摩擦的声音,在黑暗的地
道里相当吓人。
脚下的血蛇也向那女子滑去,滴下来的血继续沸腾,形成新的血蛇。
"原来是些吃剩饭的地老鼠。"西雷斯说。
那声音惊动了女子,她猛地抬起头,血蛇化为冰冷的石块从她身上掉落,她血红色的瞳仁退去,显现出
一双漆黑的眼睛来。她几乎还是个少女,五官相当秀美,但是久不见阳光,惊讶地看着他们。
"最近有很多稀客,这里已经有八十年没人造访了。"她用沙哑的声音说。西雷斯知道她绝不像看上去
那么年轻。
"你是说,最近有很多人到这废弃的地道里来?"西雷斯问。
"只是这几天,你知道,一个天使落下来了,它们都疯了。"女子说道。
"你在这里多久了?"艾敏突然问。
"一百二十年。"女子忧郁地说,"我最后一次看到阳光时,还是个孩子呢。自从我被放逐到这里,吃
这些——如您说的——残羹剩饭,活到现在,被捕杀的日子不好过。"
"你是灵能者?"伊恩问。
"是的,我们能用各种方法活下去。"女子说。
"一百二十年呆在地下,"艾敏喃喃地说,"撒旦啊,现在想想,我可不知道我是怎么忍受那些折磨的
。"
"但很快就不再会了,如果我能找到那个天使的残骸。"女子说。
西雷斯笑了一声,"怪不得,这里并不是你的巢穴,你就这么一边吃东西,一边准备为了那个莫须有的
天使,再次暴露于阳光之下?"
"我已经不能在阳光下生活了,孩子,当我意识到这件事时,你知道我有多么痛苦吗?"对方说,"你
又知道一个天使能给我带来什么吗?那光明神圣的生物,可以让我再次沐浴在光明之中,让我拥有一双
洁白的翅膀,也许还能带我飞到天国去——"她憧憬地说。
"那是不可能的。"西雷斯说。
"你怎么知道?!"那东西大叫,像只被激怒的猫发出嘶嘶声,"这里没有人真正了解一只天使!因为
他们得不到,他们只是猜测和贬低,说那些……那些……愚蠢的、亵渎的话!因为他们没有!他们不知
道得到一个天使意味着什么!甚至不能想像!你将会从阴沟里被救赎,被上帝的光芒照亮!你将从一只
蛆虫变成一只白鸽,飞向庄严的天国,它能救赎你——"
西雷斯这倒是在地狱里第一次听到赞美上帝的话,可这一点也不让人高兴。
"通过把它吃掉的方式?"他说。
"哪种方式是无所谓的!"女子摆手,"那只是一种和它亲度接触的方式,让它溶入你的骨头,你的血
,你的精神里面!吞了它,一点也不要剩,你就会得到那来自天国的光芒——"她激昂地说,眼睛因为
兴奋又开始发红了。
"好了,好了。"伊恩说,一边给了西雷斯同情的一眼。"我们还要赶路,也许你愿意换一个人发表你
的高论?"
"你们也是来找天使的吧?"对面的人阴森森地说。
一道血河在地道饥渴地跳跃着,不知强行跨越会有什么后果。
"它是我的,它的神圣、纯洁、力量、庄严、爱和怜悯都是我的——"她大叫。
"天使没什么神圣的,但也不是你该拿的。就算你披着白皮,不代表你不是只老鼠。"西雷斯冷冷地说

"我不会让你们这些肮脏的东西碰它的!"那东西大叫,决定保护她的天使。鲜血从她的眼睛和嘴巴里
不停流出来,接着她的耳朵和鼻孔也开始流血,看上去相当凄厉。
伊恩一把抓住那朵花,对西雷斯道,"你说,如果把它丢在地上,让她去捡,会不会管用?"
"我把它给你,是让你来保护它,不是让它来当狗骨头的!"西雷斯叫道。
鲜血从女子的指甲里流出来,凝结成尖利的血红色爪子,从她的眼眶中流出来,凝结成……估计是红外
线眼镜什么的,然后鲜血覆盖了她的整张脸,所有的鲜血向她的身上集结而去,把她整个儿变成了血红
色。
西雷斯把伊恩拉到前面,"你站在我后面干什么,你是力量最强的一个。"
"我当然不是!"伊恩大叫,"这,这要怎么办?她看上去……看上去……有些像恐怖片里的……"
"快开枪!"西雷斯叫道。
"什么子弹?"伊恩手忙脚乱地把枪拿出来,"我先用普通的子弹试试……"
"不行,如果她身上那些是坚硬的结晶怎么办?"西雷斯说。鲜血已经完成了集结,那个血人正张开爪
子——足有一尺长——朝他们走过来。
"什么?"伊恩问。
"在狭窄的环境下,击中坚硬的物品,伊恩,你的射击老师肯定教过跳弹这个词吧?"西雷斯说。
伊恩张大嘴巴看着他,看上去的确给忘了。
他们慢慢后退,那意识不清的白老鼠……现在是血老鼠了,喃喃地说着,"成为我的一部分,孩子们,
别再打那天使的主意,也许你们能以我血肉的方式上天堂……"
"也许可以用火?"伊恩说。
"我只希望它不要太易燃,地道里空气可不多。"西雷斯说,三人边说边退,那东西步步紧逼。
"快跑一百码还不是问题吧!"艾敏说。
伊恩想了一下,"你觉得我们就这样逃走怎么样?"
"我觉得这是你到现在为止提得最好的一个建议。"西雷斯说,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向另一个方向狂
冲过去。
西雷斯放开火柴,它像没有重量般悬在半空,血人呆在那里,像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这里!"艾敏叫道,伊恩自觉地蹲下身来给她当踏板,她手忙脚乱地爬上去,用力推动地道盖,
那东西却微丝不动。
另一侧,血人穿过了火柴,继续朝这边走来。
"她把自己液化了。"西雷斯喃喃地说,转过头,"怎么了?"
"上面好像压住了,见鬼……动了一点,我想压得不实,但我推不开。"艾敏说。
"你们最好在三分钟内搞定,我拖不了它更久。"西雷斯说。
"让开,我来搬!"伊恩在后面叫道。
"我做得了!"艾敏叫道,踩了他一脚。
西雷斯慢慢走到血人的对面,它停下来,因为鲜血的覆盖它没有面孔,那里只有平平一片,除了手上,
她身上没有多出任何东西,仍是那副少女窈窕的体态,却通体血红,没有任何杂色,她甚至仍穿着那身
白色衣服。
"天使不能让你上天堂,小姐。"西雷斯说。
那怪物发出嘶嘶的声音,"那是因为你们得不到它,才这么说!"
"重点不在于天使,而在于,一旦落入地狱,便不再是上帝的管辖,即使天使也是如此。"西雷斯说,
"而这并不是它的错,因为它给过你一次机会,你不该要第二次了。"
"不!它总是过于疼爱自己的孩子!"对方大叫,"它唾弃那些自己不要的,但一定会让它的孩子回去
天国!"
"那些魔君,哪一个不曾是天使呢?"西雷斯说,他后面的人们仍在继续推动井盖。"你曾有过机会的
,你并不是生于地狱的子民,而是由于在人间的罪孽来到此地,所以你没有任何权力抱怨。上帝给了你
机会,只要你真心忏悔,就能到天国去。但你干了什么呢,能力者?你把自己送进地狱,却又不愿意承
受痛苦,从炼狱山或别的什么地方逃出来,躲进下水道,吞食恶魔们的残羹。就这么过了一百二十年,
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吗?你还是人类吗?还是已经完全变成了怪物?"
"但天使会改变这一切,它的纯净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即使天使能救赎灵魂,也不会救赎一个怪物。"西雷斯说,往后面瞟了一眼,那两个笨蛋仍在一寸一
寸挪井盖,但它好歹是动了。
"你这么多年呆在下水道里,想必没有机会照镜子吧,也许你该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他说,光线从
上方射下来,照亮幽暗的地道,也照亮那血红的、无脸怪物的身影。
"一个反映术我还做得到。"他说,空气中飞舞的水气在他的指尖上形成一个平面,然后,它变成了一
面巨大的镜子,映出血红色的身影。
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开了!"艾敏叫道,一手抓住井沿,利落地爬上地面。她伸出手,把伊恩也拽了上去。
西雷斯退到井沿,当看到伊恩伸出来的手,他皱了下眉头,还是接受了他的手。倒是伊恩用的力量太大
,不小心坐在了地上,"你怎么一点重量也没有?"他抱怨。
表示作为一个精神体,我根本不需要帮忙,西雷斯想,但是没有说出来。
艾敏迅速把井盖拖回去,紧紧盖上,恐惧地跪在上面。下水道里传来阵阵凄厉的尖叫,和哭泣,让人起
鸡皮疙瘩。
"没关系,我想她这辈子都不会想出现在光线下了。"西雷斯说。
"你说的不是真的,"艾敏说,从井盖上站起来,"她仍很美。"
"不,美丽或丑恶与外表无关。无法出现在阳光下的,不是她的外表,而是她的灵魂。"西雷斯说,"
它变质得太厉害了。"
"她已经完全疯了……"伊恩轻声说。
艾敏打了个寒战。"因为她逃亡得太久了,"她喃喃地说,"人是不能像老鼠一样生存的。"
他们站在一个空旷的街角,这个城市看上去很久没有人居住了,街道上散布着各类废弃物,寒风呼啸着
通过道路,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伊恩怔怔地看着他们移开的重物,然后跑上前去抚摸。
"怎么了?"西雷斯问。
"这是辆车子!"伊恩叫道。那是辆绿色的越野车,驾驶座整个儿瘪了下去,像是受到尖锐重物的撞击
,把它完全摧毁。车身上还有些枪眼,总之是辆毫无希望的破车。
"我没想到这里也有车子。"西雷斯感兴趣地说。
"这是我的车!"伊恩大叫,前两天拿去送修了。
"什么?"
"这是我刚买的车!天哪,贷款还有十年没还呢!"警察绝望地叫道。
"你干嘛买这么贵的车?你只是个警察。"西雷斯说。
"人生总要有点追求吧!"伊恩继续大叫,情绪完全失控了。
"不过冷静想一下,这不可能是你的车,真可惜。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
艾敏连忙举起手,"先生们,我想我忘了你告诉你们一件事,无魂曾是个幻象之城。"她碰碰抓狂的伊
恩,"我的意思是,这毁掉的东西是你的幻觉靠成的,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害怕这种东西。"
伊恩终于把目光从他的爱车上移开,两眼发亮地看着艾敏。"你是说我的车子还在?!"
"这我可说不好,因为我不知道'车子'这玩意儿是什么……"女孩说,"但我知道这城市会重现你的
噩梦,你心里阴暗面都会被它感应到,所以恶灵们喜欢这里,它也是因为恶灵不断到来,才变成'恶灵
之城'的。"
"这种事你该早说。"西雷斯说。
"因为一百年前,噩梦的力量就消失了!"艾敏说,"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传说中它被封印在地底,
我想可能是无魂的掉落让它泄露出来了。"
西雷斯看看周围,"它也会感应到我的噩梦吗?"
"当然会。"艾敏说,"你会在这里……看到你的父亲吗?"
西雷斯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我希望你不要再多管别人的闲事,达兰小姐。"他说。
"你们是说我的车子其实还在?"伊恩满怀希望地问。
"也许吧,"西雷斯心不在焉地说,"猜猜我们继续走会看到什么?你在地狱燃烧的房子?"
"这不好笑!"伊恩愤怒地说。
"我倒是很好奇你的噩梦,西雷斯先生,我听过一个有趣的传闻,你的父亲是一位魔君——"艾敏说。
"那不是'有趣的传闻',那是几天前我们聊天时自己说的。"西雷斯毫不客气地说。
"那么,是真的吗?请原谅我对所有关于魔君的事都很有兴趣。"艾敏说。
"当然不是,你脑子坏了吗?"西雷斯说。
"你也不用太紧张。"艾敏直视他,挑衅地说,"噩梦的力量还相当虚弱,您有很大的可能性不被我看
到你那些不肯见人的梦,但要小心,做梦的人本身会被噩梦困住——"她停下来,伊恩正用一副惊骇的
表情看着她背后,她慢慢回过头。
背后的墙壁画满了涂鸦,写着些渎神的字母和狰狞的画象,最大和最可怕的,是一只巨大的山羊头画像
,它长着弯曲的角和男人的身体,三角形的脸,狞笑地看着街角的人类。
它的双眼,是血红色的。那不是画上去的,而是真的。
血红无瞳的眼睛在它脸上张开,恶意地看着他们。
鲜血顺着眼瞳不停流下来,它像活的一样在墙壁上蔓延,不停的凝结,然后新的血瞳不停张开,不一会
儿,墙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那是我的噩梦……"艾敏结结巴巴地说。
鲜血顺着墙壁流下,溢到冰冷的路面上,它所过之处,无数的眼睛在迅速成形,它们发出窃窃的私语,
渴望着鲜血。
"我们最好快点走……"伊恩说,退了两步。三人快步向空旷的街道走去,艾敏不停地回头,后面的道
路已经完全被鲜血和鲜血里的眼睛占据了。
"我总梦到眼睛。"她小声说。
"你的噩梦看上去不太恐怖。"西雷斯说。
"被它捉到后,你的身上也会长满眼睛,鲜血会不停喷出来……"艾敏捂着额头,"算了,我不想形容
我的梦。但我的恐惧会给它力量,它可不像一般的恶灵那么容易解决。"
"也许吧。这次伊恩的噩梦得了和平奖。"西雷斯说。
伊恩笑了两声,"至少它没有危险。"他不甘心地说。
"但那破车堵在了下水道口!"艾敏说。
"它只是一辆汽车,它不是故意的!"伊恩分辩。
西雷斯放慢脚步,他的左边,围着生锈的铁丝网,另一侧似乎是个操场,现在堆弃着一些霉变的不明物
体。他转过头,是因为一具尸体被绑在铁丝墙上。
那墙约有七八尺高,可以防止孩子们的攀爬,现在,一具尸体被铁丝固定在上面,它的腰被反着折断了
,下半身在街道这边,另一半则在操场那方,——可以想像从另一侧看过去的场面,死尸的脸倒悬着看
着操场什么的。它的手脚都被尖锐的铁丝死死绑住,它也已经锈得很厉害了,深深陷入浮肿的肉里,鲜
血已经干涸,看上去在这里很久了。
"这是什么?"西雷斯问。这个世界里,人类的穿着有些混乱,既有古装,但穿上现代装也不显突兀,
可能是因为灵魂来自各种时代的关系。这个人穿着的便是典型三四十年代的军装,靴子被脱掉了,大约
是为了让铁丝能够刺进肉里。
在场的人里很难梦到那个时代的东西。
"撒旦啊,这造型可真妙。"伊恩喃喃地说,看到西雷斯的目光,举起双手,"虽然很可怕,但它绝对
不是我梦里的。"
"不是我。"艾敏说,紧盯着西雷斯。
"我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西雷斯说。
尸体动了一下,一张倒悬的、浮肿的脸从尸体后面露出来,它的眼中只有眼白,正朝他们张望。它的嘴
饥饿地大张着,努力挣开那捆绑着它的铁丝,一边朝他们嘶叫。
"如果不是我们的,那么可能是恶灵的。"艾敏说,警惕地左右张望。
"这里有别的恶灵?"伊恩问。
"当然,如果无魂开始能反映它们的噩梦,它们会像苍蝇一样聚集过来,这里又会变成噩梦之城了。"
艾敏说。
死尸不知用什么方法,终于挣开了铁丝网,落到地上——反正这是它的梦,想怎么着不合逻辑都行。但
仍保持着反折的诡异姿态,朝他们蠕动。
"嘿,这真的是噩梦之城吗?"西雷斯高兴的声音传过来,他发现手里不知何时夹着一支烟。
"你最好别抽它,"艾敏说,"还记得你关于烟的噩梦吗?"
西雷斯迅速把烟丢掉,以至于伊恩都好奇他想到了什么。
"我们得先找到制造噩梦的恶灵。"西雷斯说,他抬起头,天暗了下来,也许因为他们在这里呆得太久
了,被拉入了噩梦。
"我们找那本体干什么?你们不是要找那个……天使吗?"艾敏说。
"我们要杀了它!"正义感强大的警察说,"我们不能放一个恶灵在这里制造这种……东西!"
"不,我们要拷问。"西雷斯说,"我可不会蠢到以为在地狱四处乱晃,命运还会多管闲事地指引我们
到达目的地。"
艾敏看了恶灵一会儿,"我同情它,但我想它很可能就是本体。噩梦的力量还很薄弱,无法制造大规模
的现实梦魇,你们真该看看一百年前这城市的壮观景象。"
"嘿,我们有话要问你。"西雷斯对恶灵说。那东西翻着白眼,饥饿地看着他。
艾敏从地上拣起一根铁管——上面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向那东西狠狠打下去,可它仅仅被打得翻了个身
儿,肉块硬得像钢,仍努力保持平衡,向人类们爬去。铁管上张开一只血红的眼睛,艾敏惊呼一声,把
它丢在地上,某种血红色的霉菌迅速把铁管覆盖起来,并继续扩大,攀上铁丝网。
"噩梦好像会传染,看来用打的不行。"艾敏心虚地嘀咕。
他们后退一两步,恶灵的行动速度很慢,大概和它噩梦里的形象有关,只能用反过来的两只手慢慢爬。
这种东西如果出现在封闭空间倒是相当可怕,但现在是在大路上,各人有很大的行动自由,甚至能够拔
腿就跑,所以镇定地围观。
"也许我可以开枪试试?"伊恩说。
"打死了怎么办?"西雷斯说。
"我可以温和一点。"
"比如?一棵芹菜?"
"什么芹菜?"艾敏问。
"什么也不是!"伊恩叫道,"好吧,你自己来!"
"我真不明白,是什么样的蠢货才会被自己的噩梦困住。"西雷斯说,一把抓起地上的铁管,他毫不介
意地握住上面的红色的霉菌,那东西沾上他的手,却迅速消退。他狠狠一棍子打在那死尸身上,它发出
一声号叫,再次失去平衡。邪恶的力量叫嚣着,却始终无法接近他的身体,并在慢慢消退。
"看来他有一个相当强硬的灵魂。"艾敏喃喃地说,可以完全杜绝噩梦的接近。

第十八章 无边无际的噩梦
两人用一副惨不忍睹地目光看着那个恶灵,西雷斯粗暴地把它折断的腰踩直,变成一个人形,像个恐怖
片版的医生。"快他妈从梦里给我醒过来,等我问完话,你再回去做你的噩梦!"他命令道。
艾敏笑起来。"我觉得这些噩梦都有点可怜。"
"我醒了!我醒了!"恶灵惨叫道,翻着白色的眼珠打量周围,"这他妈是什么地方?好像是……"
"你以后有时间去弄清楚,现在,我希望你回答一些问题。"西雷斯说,"恶灵之城前阵子发生了什么
?"
"恶灵之城,对了,我落到了地狱,来到了一个全是恶灵的城市……"死人喃喃地说,转头看后面的铁
丝网,"地狱就是这样的吗?我感到始终在二十年前的噩梦里徘徊……"
"我在问你十天前这里发生了什么?"西雷斯不耐烦地问。
"你可以等它慢慢回忆,恶灵们的记忆力都不太好,它们只记得住可怕和残忍的事,并且不断强化它,
问话的话,死人从不是好选择。"艾敏向他建议。
"我的儿子……死了……他是个好孩子,我让他去从军,我想那能煅炼他的荣誉感,我也是个军人,我
以此为傲。"恶灵喃喃地说,"他被派去一个城镇执行任务,那里人都疯了……他们杀死自己的孩子,
说魔鬼潜藏在他们中间!大人们哭着把自己的孩子带到广场上,然后冷酷地看着他们被活活烧死……如
果有母亲想带着孩子逃走,他们会把她抓回来,钉在十字架上,看着自己的孩子尖叫着死去……"
"我从来不知道这种事。"伊恩不可置信地说。
"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发生的了……不过从铁丝网看来,应该也不是太久。"西雷斯说,"有很多事都被
政府隐瞒了。"
"真的有恶魔吗?"
"可能是真的,也可能不是,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驱魔人冷淡地说。
"整个城市陷入疯狂的氛围,我的儿子……受命去平息那里的混乱,但那些人疯了!他们攻击一切试图
阻止他们愚昧行为的人!"恶灵号叫,"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们把他反折起来,用带尖刺的铁丝
……绑在操场的铁网上!一个又一个,绑了一条街——"
"幸好它还没本事重现那场面……"艾敏小声说。
"这太疯狂了!"伊恩说。
"直到我找到那些他们藏起来的相片……我儿子被反折在铁丝网上的照片,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想
后来我也疯了,我毁了那个城镇,它是所多玛之城,它应该被毁灭——"
"你有能力毁掉一个城市?"伊恩问。
"那并不困难,只要一个命令,军队只执行命令。而我恰巧是有权力下命令的人。"恶灵说,"我让他
们毁了那里的一切,无论是孩子还是没逃出去的母亲,我什么也不想看到,它们都是噩梦——"恶灵尖
叫。
"结果你还是陷入噩梦,再也醒不过来。"艾敏轻声说。
"接着呢?你下了地狱,接着又发生了什么?"西雷斯不耐烦地问。
"我下了地狱吗?"恶灵茫然地说,"我只记得我在不停地恐惧和憎恨,脑中全是他的图像,我的孩子
……他才二十岁,还是个孩子……"它哭起来。
西雷斯揉着眉心,等它哭完,他问道,"你看到过天使吗?"
"看到过。"恶灵干脆地说,"城里到处是天使,长着白色的翅膀,飞来飞去。四处开满了白色和红色
的花,荒地变成了草坪,孩子们带着天真的欢笑……"它憧憬地说。
"怎么可能?"艾敏说。
"也许是夏洛特的梦境。"西雷斯说。
"你是说那个天使?"
"是的,也许在她落下来之后,噩梦之力就已经有所泄露,她的意志力很强,却总是喝醉,所以让整个
城市陷入了奇怪的场面,这可以解释得通。"西雷斯说。
"其它的家伙都快疯了,无魂,邪恶的地狱都市,变得像个天国。"恶灵傻笑着说,"一些家伙被净化
了,它们看到自己的家人什么的……城市再没有了悬空的动力,于是掉了下来。我也看到了我的孩子,
他还很年轻,没有发生那么可怕的事,在阳光下对我和琳莎微笑……可是城市掉了下来,黑暗又占据了
城市,灾难再一次发生……他还是个孩子,那么好的孩子……"它又开始哭。
"那么,发生的事很明显了。"西雷斯说。
"一个天使喝醉了,她的梦境让整个无魂陷入了……天国状态。"艾敏说。
"可能是她醉得太久了,城市的动力消失,就掉了下来。"伊恩说。
"掉下来的冲击太大,所以她醒了,然后……"西雷斯摊摊手,"不知所踪。"
"她的意志力真的很强,居然可以消除整个城市的黑暗。"艾敏喃喃地说。
"因为她是个天使,天使的精神力都很强,特别是'只剩精神'时。"西雷斯用一种诡异的语调说。
"但它并没有完全离开,它被恶魔攻击,留下了某件东西。"后面的恶灵轻声说,准备离开的三人迅速
回过头。"只要找到那东西,我的孩子就会活过来……"恶灵继续说。
西雷斯快步走回来,"她留下了东西?"
"她受了重伤,"恶灵笑着说,"我们留下了她身体的一部分。我们是恶灵,一个天使落入了我们中间
,怎么可能毫发无伤地离去——"
西雷斯狠狠踢了它一脚,"你们留下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恶灵说,"但一个最邪恶的家伙得到了它,它住在深深的地下,噩梦之力最强的地方
。它喜欢仇恨和恐惧,不想恢复,所以准备把那东西献给狱城的魔君,以获得加重这城市邪恶的力量。
如果是我就不会那样,我会让我的儿子活过来,那么乖的孩子……"它又开始碎碎念。
"'深深的地下'是哪里?"西雷斯问。
恶灵指向一个方向,"无魂从不是城市,它仅仅是由我们的记忆构成,当噩梦之力消散后,被物化的城
市仍保留了下来。其中最深和最邪恶的部分,就是这里广大的地下建筑,它有十三个入口,每一个都在
最危险和阴暗的地方,甚至不够邪恶的灵魂都无法下去。那里也是保管噩梦的地方,它就住在那里,梦
越可怕,它就越高兴。"
"你能赏脸随便给我们指一个吗?"西雷斯说。
"你们也想找天使的肢体吗——"恶灵好奇地问,西雷斯踹了它一脚。
"我只知道学校的地下室有一个。"它颤抖地说。
"多谢,再见,祝你有个好梦。"西雷斯说,转身就走。
他们来到学校,这里看上去像个小学,空荡而陈旧,一个人也没有。
"这里从没有过孩子。"伊恩说,虽然无论从哪里看,它都和正常的小学没有两样。无论是一排排的空
教室,还是死气沉沉的秋千。"没有孩子的学校,怎么能叫学校呢。"
"没有孩子的学校是恐怖片的最爱。"西雷斯说。
"因为孩子的恐怖是无节制的。看来是一个小孩的噩梦形成了这个区域。"艾敏说,走廊的黑板上,用
孩子稚嫩的字体写着:"全体同学注意,今天把魔鬼的婊子脱光衣服,锁在洗手间里了",后面打了三
个惊叹号。
"你看,多广大,多细致,学校的每一个细节都很完美。这是个被同学们欺负的姑娘,她的梦黑暗到了
成为地道的入口之一。"艾敏说。
"在卫生间。"西雷斯说。
"你怎么知道?"伊恩问。
"显然那是最后结束的地方,她记忆中最黑暗的一天。"西雷斯回答,他们穿过走廊,教室里不时传来
呻吟,越往里,噩梦的力量就越大,死灵们在这里聚集,可以想像不久以后,又是一个新的噩梦之城。
一间教室里传出浓重的血腥味,和惨叫声,西雷斯转过头,一群大腹便便的男人赤身裸体,正在分食一
个男孩,鲜血弄得到处都是。这显然是那孩子的恶梦,他的头颅孤单地滚落在地,用一双漂亮的蓝色眼
睛,空洞地看着他。
西雷斯突然感到一阵反胃,他转过头,加快脚步。
越是往里,惨叫的声音越强。
他们来到洗手间,这里看上去很久没有使用了,墙皮剥落,像一张张奇怪的脸,里头黑幽幽的,一个女
孩的哭泣从深处的隔间传来。
"在那里面。"艾敏说。
伊恩叹了口气,"我不想进去。"
两人一起看着西雷斯,一脸期待。后者耸耸肩,走过去。一把拉开隔间的门。
"小姐,我们要借用一下这个地下通道口可以吗?"他问,"这个……是在你在的那个马桶下面吗?你
能把散落的手脚和内脏收拾一下,站起来吗?虽然你死了,但我不想对小女孩动粗。"
他退了两步,"她不肯动。达兰小姐?"
"她的眼睛是什么样的?"
"两个血洞。"
"我不会过去。"艾敏说。
西雷斯抱着双臂,看着那个哭泣的鬼魂。
"我记忆里,没有多少光明的东西。"他轻声说,"但有一些无爱也无恨的部分,它们不属于人类,是
我唯一能给你的部分。伊恩?"
"啊?要我……过去吗?"另一个人结结巴巴地说。
"那朵花呢?"西雷斯问。
伊恩把手伸到口袋里,掏出一朵红色的玫瑰襟花,虽然在口袋里蹂躏了很久,可它仍像早晨刚开时一样
鲜嫩和热烈。他把花丢给西雷斯,后者准确地接住,不屑地看了这个胆小鬼一眼。
他把玩着那朵玫瑰,"这东西并不是力量,孩子,虽然它能调动和产生力量,可实际上它只是……某种
本质,像是物质的属性,每个东西的属性都不一样,因为我们是人类,所以才会做噩梦,天使就不会。
"
他停了一会儿,"你可以到这里来,我听说,每个孩子都是天使,虽然我从不相信这句话,但我一直希
望它是真的。"他看看手中的花朵,"我不知道它是否代表毁灭,也许天使本身就代表毁灭,但它至少
让你不会再做噩梦了。"
他把花递给隔间里哭泣的女孩,她伸出手接住它。她的手仍是孩子的手,细小,幼嫩,显示着她曾经的
纯真和不经风雨,她不该经历那些事。
"过来吧,胆小鬼们。"西雷斯说。
伊恩慢慢走过去,卫生间的女孩消失了,地面上只有一个地下通道的入口,一朵含苞欲望的玫瑰放在上
面。西雷斯把它捡起来,放进口袋。
"是我的错觉吗?你的玫瑰似乎……只有在打苞了,它本来是半开的。"伊恩说。
"你似乎总能在关键时刻,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艾敏说。
"因为她的噩梦消去了一些……属于天使本质的,太过'非人性化'的力量。"西雷斯说,"噩梦是人
类情感中最强盛的力量之一了,不是吗。"
他们步下楼梯,它发出令人牙酸的惨叫,这些东西已经锈蚀得很厉害,不是因为久不经人用,它们从产
生开始就是这样。
西雷斯划亮一根火柴,它只能照亮小小一片空间,但也可以看到这深不见底地下区域的一角。
锈蚀的通道层层叠叠,像建立在幽深地底的蜘蛛洞,深不见底,散发着腐败和邪恶的气息,等待吞食猎
物的灵魂。
"那东西就住在这里?"艾敏轻声说。他们走下第一道楼梯,它发出的惨叫在封闭的空间层层回荡。一
只黑色的生物躲在角落,吞食某样东西,只看得到一双红色的眼瞳,像鸡蛋一样大。西雷斯把光线移开
,"很多东西住在这里。"他说。
"它在某一层,还是在最深的地方?"艾敏问。
"也许我们要一层一层的找。"西雷斯说,伊恩捂着额头呻吟,觉得没有比这更让人难受的任务了。
下降的楼梯在深渊的另一端,他们试着绕过去,可根本没有通往那里的路。旁边是这层不知延伸至多远
的地下城市,它们被黑暗所笼罩着,只不时传来咀嚼和惨叫声。
"看得我们得从这里找条路出来。"西雷斯说,指指前方黑暗的建筑。
"不知道这么大的地方,又是谁的梦。"艾敏说。
"很多人的,听说被活埋是人类根深蒂固的恐惧之一。"西雷斯说。
"我们不能飞下去吗?"伊恩问。
"你是没听到我的话吗?我说我们要一层、一层的找。"西雷斯说,他转过头,天花板上不停有血流下
来,弄得整面墙都是,上头传来女人的哭声,以及敲打墙壁的声音。
"找到了我们又怎么分辨?"伊恩问。
"相信我,天使的能量,在这种鬼地方跟半夜时的探照灯一样。"西雷斯说。他们转过弯,一个室内篮
球场在门后展开,一群高中女生围在球场中间吃什么东西,但也仅仅能看到一堆黑影子而已。
"我们要到那个门去。"西雷斯指指后门。
"你是说穿过篮球场?"伊恩问。
"我想她们只顾吃自己的心上人,应该没心思管我们。"西雷斯说,他快步顺着球场的旁边走过去。
"她们的心上人是篮球明星吗?"伊恩说,"天哪,我在高中时也打过篮球,那时候打篮球很受欢迎…
…她们来了!"
噩梦中的女生发现了他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朝这边走过去。西雷斯走到门前,拉了拉,门却文风
不动,他抬高火柴,才发现它已经被水泥封死了。
"嘿,你那朵玫瑰还有吗?"伊恩大叫,"她们也许会喜欢!"
"不,那不是她们的梦,是那个篮球明星的,当年他一定被追得很惨,最后在他驰骋的篮球场给分尸了
。"西雷斯说,他绕过那些女生,朝球场中间跑过去。火光下,映出一个年轻男子的脸,他的身体已经
被吃空了,瞪着空洞的双眼看着他。西雷斯把花放在他身上。
然后噩梦消失了。
"你的花变成彻底的花苞了。"伊恩说。
西雷斯把花拿起来,端详着它,"我没想到人类噩梦的力量这么强。"他喃喃地说,走向后门,这次门
轻易的被打开了。
"他自己把门封住,所以他永远也逃不了,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被吃掉。"他说。
"所以说是噩梦,人类无法从噩梦里逃脱,是无法从自己的心魔里逃脱。"伊恩说。"我做噩梦从醒不
过来,除非有人叫我。"
"是吗。从没有人叫醒过我。"西雷斯轻声说。
"你梦到了什么?"艾敏穷追不舍地问。
西雷斯笑了一声,他发现烟又出现在他的指尖,他吸了口气,坚决地丢掉它。"我知道伊恩梦见什么,
他没还完贷款的房子?"
"那没什么好笑,是我这辈子能碰到的最糟的事情之一。"伊恩说,"我小时候总梦见有怪物在壁橱里
……"他停了一下,他们正穿过一条走道,旁边放着储物柜,其中一个的门大开着。"就是那种的。"
他小声说。
"并不怎么新颖,大部分孩子梦到过那东西,他们太弱小,总对未知力量充满恐惧。而这里藏着的,全
是最深、最恐怖的梦。"西雷斯说。
"我认为那是最恐怖的梦之一,壁橱里藏着一只狡猾的怪兽,它骗过了妈妈,准备等我睡着爬出来吃掉
我什么的——"伊恩不甘心地说,他们穿过走廊,发现储物柜里堆着的是一个女人被肢解的尸体,她蓝
色的眼瞳从尸堆里看着他们。一个很小的孩子站在储物柜前发呆。
"好吧,我承认这个的比较恐怖。"伊恩说,"那是……她妈妈吗?天哪,一颗头、两颗、三颗头……
她一家子人都在!"
"那地方到底有多少……在承受这些的人类呢。"西雷斯说,他在黑暗中停下脚步,"那么多,那么多
让人发疯的梦,无休无止……"
"你怎么了?"伊恩问。
"我只是有点审美疲劳。"西雷斯说,揉着眉心。
"这是个能让人崩溃的地方。"艾敏抱怨。
"因为它总是有关黑暗的人性,不是吗?"伊恩突然说,"我几乎没被那些关于外星人的恐怖片吓到过
,我第一次被惊吓,是邻居的女人杀了自己的孩子,然后自杀。其实我并没有看到任何血腥的场景,只
看到那里挤满了记者和警察。然后我发现和我同邻的孩子就再也不见了,那个总是温柔微笑、会抓一大
把糖果给我的女士也消失了,我看着空荡荡的房子,想像那些和我一样的人、一样的房子曾发生过什么
,第一次感到恐惧。你身边的人,竟然可以就这么突然的,被某种看不见的邪恶吞食。"
"所以你当了警察?"西雷斯问。
"是的,我想看看那些到底是什么,我好奇心比较强。"伊恩说,"我向着那些邪恶的东西走过去,自
认为很勇敢。不过当我当上了公务员,又陷入另一种恐惧,比如那辆燃烧的车什么的,谢天谢地它还在
。"他拍拍胸口,好像这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安慰。
"我害怕地底。"西雷斯轻声说。
伊恩看了他一会儿,有点惊讶于他的坦白。"可是你毫不迟疑地下来了。"他说。
"你不能被恐惧主宰,那很……糟糕,糟糕到你只能不顾一切地,迎着它上去。"西雷斯说,他们找到
了向下的楼梯,那在一个办公大楼里面,看上去他们不一定要回到走廊。
越往下,黑暗越深。
一只洁白的翅影突然从一扇窗后闪过。
西雷斯愣了一下,快速跑过去。他似乎感受到天使之力,但那又似乎不是,但他必须去看看……推开门
的瞬间,他突然觉得这里有些面熟。那是一间阴湿空旷的客厅,周身全是大片浓郁的黑暗,躲藏在边边
角角,深不见底,不怀好意。
他去过很多可怕的地方,杀死过很多恐怖的怪物,可是从来没有这么一个地方,让他在那瞬间感到头皮
发麻。
"西雷斯!"伊恩叫道,那人闪过一扇铁门,然后消失了。他和艾敏连忙追过去,铁门的后面,看上去
像是一幢别墅,幽暗的走廊悄悄延伸,伊恩大叫着西雷斯的名字,可是一点儿回声都没有。
"这只是一间房子,他该能听到我叫他的。"他不高兴地说,把枪变成一只蜡烛,因为有过先例,所以
很方便,只是散发着的薰衣草味和这场面不大相称。
"他可能陷入噩梦了。这是什么味道?我喜欢。"艾敏说。
"怎么可能?他甚至能直接用脚去踹一只恶灵!是薰衣草,一种开紫色花朵的草本植物,人界的女人喜
欢它们,可以用来薰香、镇定、提神……等等。"伊恩说。
"只要是人,就会有噩梦。不过西雷斯的话,的确看不出来。和我说说人界,那里有很多这种东西吗?
"
"是的,你喜欢薄荷的味道吗?我以前的一个女朋友特别喜欢。"
"啊,我爱这个味道,闻上去很干净!"
"人界有关于这些香味的各种产品,你可以试试玫瑰的香味——"
"啊,人界真像传说中的天堂!"
"实际上不是,不过我诚实一点说,那里比这里好一百倍。"
他们上上下下转了一圈儿,可是连西雷斯的影子也没看见。
"也许他先下去了?"艾敏说。
"如果真发生也不奇怪,他一向没有团队意识。"伊恩说。他们离开别墅,打开大门后,听到巨大的机
器轰鸣声,伴随着人类的惨叫,但是他们决定不要再一探究竟了。
一个长着血红色舌头的男人蹲在墙角,正在肢解一具尸体,舔掉溅出来的血,那舌头既尖又长,能探到
骨头里剔光骨髓。两个人小心绕开。
他们通过一间客厅,里面甚至点着烛光,一群衣装革履的男士在吃饭,并且用优雅专业的词汇讨论着成
色和火候,只在门口便闻得到食物的香味,调料辛辣的味道和油脂的味道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让人食欲
大增。
伊恩走近才发现他们在分食婴儿,当遇到口味不合宜的,这些温文的绅士就粗暴地把幼嫩的肢体砸到墙
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伊恩觉得很想吐,他们几乎是从这里逃走的。
逃到另一层,伊恩突然说,"你觉得刚才那个餐厅面熟吗?"
"我没留意那个问题。"艾敏拧着眉头说,过久的探险让她脸色发青。
"西雷斯离开后,我们又往下走多少层了?"伊恩问。
"大概二十五层,怎么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里的每件事都很奇怪!如果不是那些薰香味道还不错,我会认为人界是比这里更可怕的地狱!"
"之前我们通过的地方,我有看到一战时的人,二战时的人,中世纪的人……总之各种人的恶梦。可是
这二十多层,所有的人都穿着一个时代的衣服。"伊恩说。
艾敏翻翻白眼,"我没你看得那么仔细,我个人觉得呢,那种事看得太仔细有变态之嫌。"
"我是警察,就是要和这个打交道的。"伊恩说,他们路过一条街道,旁边是低矮的房间,不知属于哪
个年代,房门半掩着。"我得确定一下。"伊恩说,轻轻推开房门。
里面扑面而来的是尸体腐臭的味道,那简直是个尸体和蛆虫的盛宴,虫子爬得到处都是。死尸是被用刑
至死的,每一个都在自己的可怕刑架里,保持着绝望至扭曲的姿态。碾碎灵魂的痛苦,被用充满了邪恶
创造性的方法,打印在每一寸的肢体上。看来这位"收藏家"很享受这些事情。
一个孩子在尸展的角落里轻轻哭泣,他也被锁在一个刑架上,虽然痛苦却还是活着,但已分辨不出来他
和这些死人的区别。不过和这么多死人呆这么久,他恐怕很快会疯的。也许因为他疯了,所以才会在这
里。
伊恩一把把门关上,"我们必需回去!"他说。

第十九章 包容黑暗的巢穴
艾敏像见鬼一样看着他,"什么?!"
"我们得回去刚才西雷斯不见的地方,他被噩梦抓住了!"
"你怎么知道的?"艾敏问,探头想看屋里,伊恩把门锁紧。
"我们全陷在他的噩梦里了,艾敏,我们不知道它是怎么抓住他的,但我有种感觉……继续这样下去,
恐怕整个城市都会陷入他的噩梦,我不知道那些恶灵的恐惧有多强,但是他的恐惧已经占领了二十多层
,还有下面……我不知道有多少层。"伊恩说,快速向回走去。
前方空荡荡的广场上,一具没有头的天使被一根巨大的木桩所贯穿,尸体被铁丝绑死,那东西深深勒进
肉里,和它白色的翅膀中,把它分割成奇怪的形状,尸体已经浮肿腐烂。
"我们也可以先去找那个噩梦的源泉,然后制止它。"艾敏说。
"艾敏,如果西雷斯的噩梦攻击我们,你有多少胜算?"伊恩说,女孩摊摊手,"好吧,我什么胜算也
没有,我连对付最普通的恶灵都没胜算。谢谢你的深谋远虑!"
"我只是想把他找回来。"伊恩说。
他们穿过一条走廊,门都开着,一只只巨大的圆眼睛在朝内窥视。"撒旦啊,他整天梦的都是什么啊!
"伊恩嘀咕。
"我以为他的灵魂很强硬,没有一丝缝隙。"艾敏轻声说,"也许它很强硬,只是因为太过恐惧……该
死!"
一个没有脸的尸体冲过来,在碰到艾敏的瞬间,竟然长出一只血红色的大眼睛,把她吓了一跳。"我们
最好快点,我快疯了!"她叫道。
"你可不可以不要老想那些事!?"伊恩说。
"如果想不想,就能不想,那大家都幸福死了!"艾敏冷哼。
在离开的一段时间内,楼道发生了一些变化,其中一些噩梦消失了,变成更恐怖的替代上来。
"这里应该是西雷斯小时候住的地方。"伊恩轻声说,他们来到了那栋别墅,它永远笼罩在夜色中。现
在,里面正亮着微弱的火光。
"我们要进去吗?"艾敏问。
"不,他不在那里。"伊恩说,绕到别墅后面,"他提到过地窖。"他说,在后院里,他找到一个隐藏
的入口。如果不是他有一些侦破经验,根本不可能发现它,它被藏在储藏室的柜橱后面,这里堆满了陈
旧的书和玩具,一本发黄的圣经也被丢在那里,下面则是地道幽深的入口。
他们顺着楼梯慢慢向下,下方传来机器的轰鸣,比他们离开时声音更大,脚底都在微微震动。
然后,突然呈现在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几乎呆在那里,没有想到地下的空间竟如此广大,——这里看上去
像个食堂,足有一百码长,上面吊着粘满油腻、光线昏暗的灯泡,中间摆着无数的长桌,无数人在这里
领取食物和进餐,倒有些像大型监狱的食堂。只是这些食客的瞳孔里只有眼白——这也许象征着没有感
情——整张脸上只有麻木与冷漠,以及另一种……让人周身发冷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它们没有任何的情
绪、理智、甚至兽性都不复存在,只是一群出现在噩梦里、会大啖食物的怪物。在这么个昏暗的地下食
堂里,不停的吃。
它们现在正集体转过头来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伊恩迅速查看了周围,左边传来人类的哀嚎声,在封闭的空间里阵阵作响。另一边则是另一种吆喝声,
以及食物的香味。
"这里!"他说,抓住艾敏向左边冲去。
一些怪物仍坐在那里,试图抢别人的食物吃,还有一些看到他们,大笑着追过来。
"来了些新鲜生食!"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说。
一只怪物一把抓住艾敏的脚,流出饥饿的口水。她用力试图把它踹开,可是它硬得像铁,力量也大得出
奇,用一种毫无转寰的方式把她拖过去,张大嘴巴准备食用,舌头像血一样红。伊恩朝他开了好几枪,
可那东西一点反应也没有,坚不可摧。
"西雷斯的噩梦太强了!"伊恩叫道,他看到厨房里案板上放着一把巨大的切肉刀,便朝那里冲过去,
——如果是西雷斯噩梦里的东西,那么它应该可以对付它。
他冲进房间,然后呆了几秒。房间里到处都是人的残肢,大腹便便的厨师正在处理其中一个,还有一个
被铁钩穿过下巴和嘴,挂在一只极为巨大的切肉板旁,它浑身泛白,像在冷柜里冻过。
但恐惧只是几秒,他一把抓住那把大刀,强迫住呕吐的欲望冲过来,——那上面还粘着碎肉和鲜血。短
短的时间,食客增加了好几个,它们兴奋地叫着,撕扯手中的食物,伊恩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冲进去重
重把刀锋砍在怪物的手上,虽然坚硬如铁,但仍在那巨大的肉刀下表示了屈服,跺出些肉沫和骨茬来。
得到空隙,伊恩一把抓住艾敏,向厨房里跑去,她身上还悬着好几只手。厨师追了出来,他用切肉刀砍
伤了他的肩膀,一边冲进去,一边大叫西雷斯的名字。
然后他绝望地发现,前方是看不到头的厨房。
一间接着一间,每一个都那么大,都堆满了人的残肢,以及凶猛的厨师。根本没有尽头,像资本积累时
期的残忍工厂,没完没了地吞食活人。
"这不对!真该死!"伊恩骂道,"撒旦保佑,他的梦真他妈不着边际的糟糕!西雷斯——"他停下来
,在视线的角落,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某种和这些邪恶力量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气息。
他冲进去。然后他在厨房角落的一个杂物堆里,找到了那个男孩。
他看上去只有六七岁,金色的头发有些卷曲地披在肩上,浅蓝色的眼睛,正在那里缩成一团。
"我找到你了,西雷斯。"伊恩说,急促地呼吸着,"你真该死,你不是只在一间厨房,你在每一间里
……承受这些恐怖!我找了这么多间……"他回头看了一眼,艾敏抓住一把刀子,丢向冲过来的强壮厨
师,那人转过头,一把抓住他的肉刀,露出狞笑。
"你非让他们那么强吗?我们应付不来。"伊恩转头对那男孩说,"快点,西雷斯,你不能一直呆在噩
梦里,你是西雷斯啊……你是个天使……"
男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慢慢开口,"我只是来回忆一下过去。"
"那就快点出来!"
男孩站起来,瞬间,他变成了一个高大的黑发男人,和往常一样高傲地看着他。
"我只是来回忆一下童年。"他轻声说,在他话语落音的瞬间,厨房瓦解了。肢体、厨师、菜刀、食客
……全都消失了,这里变成了一片寂寞的平地,既不可怕,也不美好,而是什么也没有。
"走吧,我想附近暂时安全了,但只是暂时,所以我们动作最好快点。"他说。
艾敏正看到一把菜刀劈过来,闭上眼睛等着它落下,一边想着被做成了菜自己还能不能重生。可是一切
消失了,她站在空旷的走廊上。
"这可真新鲜,我不知道你做这种噩梦。"她喃喃地说,觉得浑身虚脱。
"你以为你要……过一会儿才能苏醒。"伊恩说,"你看上去完全陷入噩梦里了,而且把整个地下全部
划入了你的……关于食堂之类的……领域。"
"有时候恐惧……是一种欲望,我是说,一种堕落的欲望,你曾有过吗?"西雷斯轻声说。
伊恩摇头,他不理解那些。
"一次又一次的回忆那些最痛苦的事,强迫自己回想每个细节,当你害怕到极点时,你会想和那恐惧做
朋友的,因为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然后你会轻松一点。"西雷斯说,"我曾想和那些恐惧和憎恨做朋
友,后来就真的成了朋友。
"据说一个天使,即使承受再大的苦难,也不会真正变得邪恶,范斯曾这么跟我说,但我知道那都是骗
人的,因为我就曾经堕落过。"西雷斯说,"我像父亲告诉我的那样,去憎恨那些生活在阳光下的生物
,渴望杀死他们,让他们满怀恐惧。当我从地底爬上来时,真的是那么想的。我当时一定很可怕。"
他停下脚步,他们已经来到了楼梯的边缘。"这个城市在引诱我回到那里,所以我就回去看了看。"他
转头看伊恩,"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
"我的花不见了。"西雷斯说,"它确实能吃掉天使的本质,噩梦确实是人性最强烈的体现之一。真糟
糕,当我开始当'正常人'后,我就抛弃了那些叫恐惧和憎恨的'朋友',逃避了那么多年后……"
他摸着下巴思考,"现在,我却又要回头去拥抱它,这可能就是命吧。再说我不知道比起堕落来,我是
不是比较害怕回到天界。"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其实你是……"艾敏说,西雷斯回过头,向伊恩道,"你最好抓紧她。"
"什么?"伊恩问。
西雷斯的后背突然张开了一双雪白的羽翼,他回过头,"我已经检查过了,这里没有天使本质,但最下
层的黑暗力量太强,我无法到达。现在,我们直接飞下去。"
然后,他从楼梯一跃而下,落入一片黑暗之中。但伊恩突然知道,他不再有危险了,他不是坠落,而是
找寻。
他转头看着艾敏,"好吧,我可以试试再弄出一张翅膀来。"
艾敏本来正用一副神往的表情看着西雷斯的背影,听到这话,立刻用一副挑剔而且不安的神情转头去看
伊恩,"你开玩笑吗?你在斗兽场飞得像只母鸡一样!"
"我那时候只是不习惯使用翅膀!"伊恩叫道。
"你是说你现在习惯了?"艾敏质问。
"我现在就习惯!"伊恩叫道,努力想像背后出现一对白色的翅膀,可是愤怒之下,徒劳无功。
"我逃亡了很多年,一向习惯连累别人,而不是被别人连累。"女孩挑剔地说,"如果你现在那副便秘
的表情是因为想长出一对翅膀,那我建议你多想想蝙蝠翅,羽翼对你还深奥了。"
"我曾经长出来过!"伊恩生气地说。
"第一次,如果我没猜错,是你的朋友帮忙。第二次,如果我没猜错,那纯属偶然。"
"魔法里面没有偶然——"
"魔法里面偶然太多了——"
"够了,我要开始想翅膀了!"
"你倒的确比他适合白翅膀一些,西雷斯怎么可能是个天使?上帝也太会搞黑色幽默了吧!"
一只白色的大鸟猛地从下面冲上来,像天堂射往地狱的一抹光亮的箭,在高空停了一下,然后俯冲下来
,在他们旁边优雅落地,正是西雷斯。
"我一个月前就让你们下去了,火车误点也没这么糟糕!"他冲两个人皱眉。
"没那么夸张吧,伙计,只有不到二十分钟。"伊恩说。
"哈,你也知道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你在上面干什么,孵蛋吗?别指望了,上次在斗兽场,母鸡也比
你飞得好!"另一个人毫不客气地讽刺。
"你是要我到噩梦之源去,难道就不能再客气一点?!"伊恩叫道。
"已经不用了,英雄。"西雷斯冷冷地说,"我拿到它了。"
"什么?"另两个人一声问。
"我下去,它像妓女一样自己粘上来,简单毙了。"西雷斯说,收起他的翅膀,向上方走去。
"那是……什么意思?"伊恩问。
"就是说一点也不费力,因为我被缠上了。"西雷斯说。
"但你的表情好像被美女倒贴了一样。"伊恩说。
西雷斯晃了晃他的右手,"答案在这里。"
伊恩看到他右手的无名指上带着一个红宝石戒指。"天哪,你结婚了?!"他提高声音,"和谁?我不
相信……真的有美女倒贴你?你的围巾哪里去了?啊!"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西雷斯瞟了他一眼,"我以为儿童才用语言思考。"
"它中和了天使之力?"伊恩问。
"我想是吧。"西雷斯说,他推开地道的门,学校早已不见了,只剩下一片平地。虽然地狱的光线并不
强,但比地底可好多了,伊恩发现西雷斯的眼睛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深蓝色,而变成了漆黑色。
"真的……不要紧吗?"他不安地问。
"不,很要紧。"西雷斯说。
"什么意思?"
西雷斯转过头,"夏洛特的那一部分并不在地底,连那个传说中的恶灵都不在。"他说。"看来我们要
亲自去魔君的宫殿瞧瞧了。"
这句话成功转移了关于噩梦依附的话题,西雷斯转头去看艾敏,她扯出一个笑容,"又要走地下道?"
"我可以让那些恶灵不停做噩梦。"西雷斯说。
"如果你堕落,天使,可以当噩梦之主。"艾敏说,她找到一个下水道盖,三人合力把它搬开,她利落
地跳下去,从拐角的暗号上判断位置。
"那些恶灵呢?"她问。
"如果它们愿意,可以离开那些噩梦。"西雷斯说,"如果沉溺于此,那谁也帮不上忙。"
"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沉溺于噩梦。"女孩嘀咕。
"因为你人还不错,无法理解那种堕落。"西雷斯说,艾敏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你说什么?"
"我们最好动作快点。"西雷斯冷冷地说。
"我的朋友觉得你幻听了,快点。"伊恩装模作样地说,西雷斯白了他一眼。
"我也觉得我人不错。"艾敏转头继续赶路,一边喜滋滋地说,"可能是在那个地方呆太久了,爬出来
的时候,我觉得上面的世界简直是天堂,并且从没这么渴望晒太阳。"
"你见过太阳吗?"伊恩问。
"我想像过,很多次。"艾敏说,声音轻快得像个孩子。
伊恩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在你的想像中,它灿烂得让人眼花吗?当阳光洒下来时,连冰冻的灵魂都
会被温暖吗?"他问。
艾敏笑起来,"是的,我听说有太阳的世界,是一个你只要你做,就可以握住快乐的世界,因为它赋予
了你这样的权利。我从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来自那里的人,会落入地狱。"
"因为人很容易被迷惑。"西雷斯轻声说。
女孩摇摇头,他们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鹿。在这片幽暗的世界,第一次,她仿佛
可以散发光芒。"我不理解,有什么东西值得用没有噩梦的生活来换取。"她说。
"是的,但是很多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另一个人说。
他们继续前行,越来越多的鲜血渗下来,有些地方已经完全被浸透了。但幸好不再有惨叫声传来。
地道顺利通往了宫殿的下水道群。作为这座城市最大的宫殿,它的最雄伟的一部分为魔君保留着,虽然
它几乎从不过来,有时甚至连狂欢大会都让人代替。
"听上去没人。"艾敏说,"这里上方,理论上上面是一个厨房的储物间,我可不知道现在变成了什么
。"
"我讨厌厨房。"西雷斯抱怨,发现另外两人都盯着自己,他举起双手,"我会克服的,我们上去吧。
"
上面确实是个厨房用的储物间,里面堆着满满的食物,上面挂着大号的火腿,面粉高高堆在角落,周围
的柜子里摆满各种食材。不过几个侵入者可没有心思享受这些,全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一副想要呕吐的表
情。
"我们快点儿离开吧,我没来过比这更恐怖的地方了。"艾敏说,把脸转过去,不去看那堆猪股肉。
"我恐怕很长时间都吃不下饭了。"伊恩忧郁地说,凑到门边,侧耳细听。"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会偷
点东西吃的,我快一天没吃饭了,这全是你的错,西雷斯——"
"现在别给我提任何食物的事!"西雷斯命令道。
"好的。"另两人迅速回答,都很赞同这个意见。
厨房里一个人也没有,三个人用最快的速度穿越了它。
厨房外面也没什么人。
"也许所有的人都去参加……呃,狂欢去了?"伊恩问。
"那么魔君应该也在那里。"西雷斯说。
"我们应该去找他吗?"
艾敏捂着额头,"啊,我一点也不想到外头去。"
"你以前参加过这种……大会?"伊恩问。
"见到过一次,有点儿像集体癔症发作。他们很多是为了讨主人的欢心,真是疯了,所以我发誓这辈子
也不要讨任何人欢心。"艾敏呻吟。
"你似乎对这件事有误会,大部分人不会为了高兴就让别人去死的……"伊恩说。
"寝宫在哪里?"西雷斯突然问。
"应该在西边,怎么了?"艾敏问。
西雷斯看看表,"我只是发现现在是早上九点,有钱人总会睡到很晚。"
"它不是有钱人,它是个恶魔。"艾敏说。
"差不多,杰拉尔德从不在午饭前起床。"西雷斯摆摆手,"我不知道撒旦为什么会在某层地狱搞出个
日夜更替,但恶魔永远不会喜欢白天。"
他们顺着宽阔的走廊向西边走去,虽然这里的光线仍很幽暗,但和噩梦之城比起来简直是天堂。走廊的
两边刻着些邪恶的雕像,虽然窗户都已经打开,但每隔不远仍有一对儿仕女捧着烛台。带着血腥味和惨
叫声的风从窗外吹来,但并没有深入宫内。
一行对惨叫鲜血已经完全免疫的人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好像它们根本不存在一样。
"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伊恩忧郁地说,"从此以后,恐怖片对我可能什么都不代表了。"
"我从没被恐怖片吓到过。"西雷斯不屑地说。
"我很惊讶于你竟然看过恐怖片,你看上去不像个拥有正常乐趣的家伙啊。"伊恩哼了一声,"我可不
一样,我会丧失很多乐趣的。"
"我可不觉得被惊吓是什么乐趣……啊,熏香!"艾敏惊呼。
"看来我们快要到达重点区域了。"伊恩有点儿纳闷地说,一路上他们几乎没碰上什么人,只有些恶灵
悄无声息地行走,只要小心便可通过。这里看不到任何刻意的戒备,却有一种连昆虫也会避开的肃穆。
也许因为魔君们太过强大,它们不像人间的君主,以控制自己以外的武力得到权势,它们凭的是本身的
力量。
当靠近寝殿时,看到诚惶诚恐的恶灵们手里捧着类似于洗脸盆、漱口水、书本或外套走来走去,坚硬的
爪子像都长了肉垫,落在地上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看来只要有了力量,什么东西也能驱使来做服务行业

"果然还没起床。"西雷斯说。
"我简直不能想像一切会这么容易。"伊恩说。
"找死永远很容易,"艾敏悲观地说,"我对你们的战斗一点儿也不抱信心,你们确定你们知道,一个
魔君是什么概念吗?"
"有一点。"西雷斯说。
"我居然曾经认为你的父亲是位魔君,可你却是个天使,这真蠢。这是不错的一课,事情永远和看起来
不一样。"艾敏说。
"撇开事情本身不谈,的确是不错的一课。"西雷斯说。
"如果里面现在真的躺着一位魔君,你有把握赢吗?"伊恩问。
"一点都没有。"西雷斯坦白地说,直视两个瞪着他的人。
"但如果我能单挑一个,干嘛不能试试两个一起来呢?"他说完,从藏身之处走出来,毫不畏惧地向那
个房间走过去。
他跑到这里来送死,只为来找一个女孩,这听上去可真蠢,他想,但他并没有别的路可走。
一只恶灵惊讶地看着他,然后怪叫一声朝他扑来。西雷斯一边走一边掏出枪,向它开枪,那里射出的不
是子弹,而是一只呼啸的火球,它"嗤"的一声消失了,不像人界的那些尸体会留下骨头,而只有一道
黑烟。
他感到左腿在隐隐做疼,他知道约瑟夫会找到他,也可能再把他带回自己的巢穴。但除此之外他已经没
有办法,能当面去质问一位魔君。
"等一下!"伊恩叫道,西雷斯没有回头,但他很高兴他来了。一颗子弹从后面射来,它飞出的是和他
枪中同样的东西,净化了另一只恶灵。
"你的学习能力很不错。"西雷斯说。
"我学会了和你一起找死!"人类抱怨。
西雷斯推开寝宫的门,看到里面的场景。
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在两个孩子外形恶魔的服侍下换衣服,这次他们看清楚了,他穿的并不是镶着银色花
纹的黑袍,他们里面穿了件银色的袍子,而外面的黑袍则经过精细的镂空工艺。他正整理襟前一个白色
的围巾,上面镶着星星一般的碎宝石,在烛光下反射着璀璨的光芒。
那正是不久前,他们在街边看到的年轻恶魔。
三个恶魔面无表情地看着三个入侵者——艾敏从后面谨慎地赶了上来。
"我嗅到了一股香味,你呢,格利特。"男孩说,他那副儿童的腔配上邪恶的语气,显得很诡异。
"嗅到了,维恩,噩梦的香气。"女孩说。
"噩梦里有很多调料,而且每样都到了极致。"格利特说。
"我爱噩梦,在那里人类的灵魂最为无助,可以轻易引诱它堕落。"
"我从没嗅到这么浓厚和纯正的香味呢。"男孩说,朝西雷斯走过来,贪婪地舔舔嘴唇。

第二十章 深渊之上
"等一下。"它们的主人有气无力地说。
"他是怎么得到这么浓重、巨大的噩梦的?恶灵之城的噩梦是主宰者,它控制一切恶灵,自从被人类创
造出来,从不依附任何灵魂。"格利特说。
"因为噩梦喜欢他,格利特,因为他的噩梦太深,太广大,它能在那里找到容身的空间。"维恩说,伸
出他的手,那并不是个孩子的手,出现在那小小身躯上的,是一只黑色布满鳞片的爪子。
西雷斯把枪顶在他的脑袋上,正要开枪,眼前的男孩突然碎成了飞灰。
他的后方,穿着精美长袍的年轻男子的指尖似乎还在冒烟。"我说了等一等,这里的仆人难道没有一点
儿服从意识吗?"他抱怨,女孩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全没了刚才邪恶的神态,——这位上级恶魔的坏脾
气似乎一点儿没变。
"那么,请问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呆在我的卧室?"恶魔问。
三个闯入者迟疑了一下,这个变故着实有点儿奇怪。
"你不是罗斯佛格?"西雷斯问。
"我当然是它,我讨厌每次都有人跟我表示同样的怀疑。"自称是罗斯佛格的恶魔抱着双臂,不高兴地
说。
"不,你太年轻了,不可能是它。"西雷斯说。
"你见过罗斯佛格年轻时什么样子?我讨厌总是进行同样的辨论,难道我非得长出三只角,再拖一个恶
心尾巴,你们才肯承认我是它?"年轻人提高声音。
"你得理解,因为作为罗斯佛格来说,你太弱了。"西雷斯冷冷地说。
对方危险地眯起眼睛,"也许吧,但一个人类凭什么对我说这种话……不,你不是个人类。"他喃喃地
说,朝他走过来。
"你是个天使!"他大笑起来,"我该怎么说来着……啊,仁慈上帝啊,这两天您接二连三的派天使光
临地狱,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他指指西雷斯,"你是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像人类?天使在人界的生活不好吗?你甚至能被……那个词
叫什么来着?关于噩梦的?"他比划了半天,好像丧失了记忆力,"嘿!你是聋子嘛,我在问你话!"
他朝背后缩在墙角的格利特大吼。
恶魔吓得几乎跳起来,"噩梦之源!您是说噩梦之源吗,主人?"
"对,对,就是那个。"年轻的恶魔说,像孩子一般咬着手指,表情也同样像孩子般天真烂漫。"我最
近有点儿太健忘了,不是吗。"他咧开嘴笑。
"你确实是罗斯佛格。"西雷斯用一副诡异的表情说,"只是你是儿童体,——它苏醒的千分之一,甚
至万分之一。无论是力量甚至记忆力,你都只能动用很少的一部分,当然我想你的坏脾气可能不是。你
的本体是什么时候陷入沉眠的?"
少年版的罗斯佛格迅速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看着他。"我很惊讶你能看出这点,
天使,我已经脱离儿童期了,我希望你能给我应有的尊敬。"它努力想摆出威严的样子。
"我倒觉得是身体成长得太快了,你看上去顶多五岁。"西雷斯说,"你当初为什么会陷入沉眠?"
"这可不是一个天使能知道的。"对方生气地说。
西雷斯叹了口气,"你还想不起来,是吗?可怜的家伙,我估计错了,也许你只有三岁。"
"我当然知道!为了一个伟大的计划!"儿童版罗斯佛格提高声调,"所有的魔君都通过各种方法进行
休眠了,太久的记忆会让我们的躯体陷入停滞,它们过于沉重了!"
我刚才到底是为了什么在紧张啊,西雷斯想,看着这么个纯真的生物,自己都为刚才那副义无反顾赴死
的情绪感到羞耻。
这里唯一可能有点儿头脑的恶魔,被这孩子吓得缩在墙角,一个字也不敢说。
"我承认你知道点儿东西。"西雷斯装模作样地说,"我听说一个恶灵找到一个天使的一部分,他想交
给某个'真正的'魔君,你知道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它把那东西给了我!"那个儿童强调般嚷嚷道,"它是我见过最白痴的家伙,所以我把
他和另外一些白痴一起清理了,这样至少可以腾出空间!"他大方地摆摆手,似乎在表示这小小的美德
不需要计较,"那家伙把'天使的一部分'交给了我,据说是一支翅膀,谁知道呢,我连根天使毛都没
看见!因为他竟然把一个精神体的翅膀砍下来,放在一个破木盒子里!稍微有点常识的东西都知道,精
神体——就算是亚化物质化的东西——放在那种破盒子里也是关不住的!"他大声抱怨。
"那么,你有再抓到那个天使吗?"西雷斯问。
"它又不见了。天使到了这里,都要很会躲才行,我才懒得和老鼠耗时间呢。"对方打了个呵欠,"这
个空间好无聊啊,还一定要在午饭前起床,主持什么该死的大会,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西雷斯叹了口气,线索中断了,不知道这趟寻找之旅会持续到何时。拖得太久并不是好消息,上层的空
间,他和另一只恶魔的战斗仍在继续,每多过一秒,他们都是在彼此唤醒,而现在,"苏醒"似乎又包
括了别的意义。
也许,人界有一个炽天使并不是像范斯说的,是上帝对那个世界的爱。而是像这只恶魔所说,只是天界
的一个手段,——和地狱一样的手段。
但无论怎样,他们已经不该在这里耽误了,西雷斯考虑了一下,策划着怎么走人。他打量眼前的男子,
当他真正苏醒后,也许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可现在他对他只是一个豆丁,——特别是在脑容量方面。
它的纯真无邪甚至让后面的两个人类都傻在那里了。
"我听说,恶魔让人人恐惧的地方,是它们玩弄人心的黑暗面,然后以此赢得灵魂。"西雷斯说,"人
类们所说的'恶魔'就是指这一点,我听说你是位优秀的赌博高手,赢过无数人的灵魂。"
"是的,书上说……"对方咳嗽一声,"我知道,有好几亿呢。"
"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和我打一个赌。"西雷斯说。
"哦,赌什么?"对方感兴趣地问。
"赌我的灵魂。"西雷斯说。
"一个天使的灵魂?"对方的眼睛发亮,但是努力做出镇定的表情,"说来听听?"
"如你所知,无论是天使还是恶魔,转世为人后,就会变成真正的人类。"西雷斯说,"而天使所有的
罪过,几乎都是那些属于人类的部分所犯下的。当它们物质化,它们便会拥有人类的喜怒哀乐。我也不
例外。"
"你的人类生活似乎过得不太好,是吗,天使?"罗斯佛格说。
"实际上,糟糕透顶。"西雷斯说,"以人类的标准分析,我的灵魂无论如何都该是个堕落者,我的噩
梦太深,以至于连噩梦之源都能在这里找到栖息之地。"
"那你的灵魂可够黑的了,天使。"
"但那对它还不够,它不喜欢我天使的部分,当它进入我的灵魂,便侵占了几乎所有的天使本源,把那
里变成恐怖、血腥、和冷酷之地。而且它总是在向外扩张,永远不会满足……特别是在人界那种地方。
"西雷斯说。
"你的意思是?"
"我们打个赌,罗斯佛格,如果我被它占据,我的灵魂就是你的。"西雷斯说。
对方严肃地看着他,西雷斯同样直视它,"你敢赌吗?"
那男子慢慢凑过来,直视他漆黑的双眼。里面看到的东西似乎让它觉得满意。
"我和你赌,天使。"它轻声说。
然后它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走好你的铁丝,下面就是我深不见底的巢穴,在热切地等待着你。"
他放开手,后退两步,朝他微微点头,"你们可以走了。"
"我真不能相信,那家伙是魔君?!撒旦的教育体制是怎么搞的,他看上去还在上幼稚园!"路上,伊
恩不可置信地大声叫嚷。
"这些年我都在怕什么啊。"艾敏笑着感叹,"一想到'魔君'这个存在,我就吓得浑身发抖,我克服
了那么久,今天才敢于走出来,面对实物……结果……"她长长叹了口气,"我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失
望。"
"它竟就这么毫发无伤地放我们走了?"伊恩说。
"没错,还找了两个恶灵亲自把我们护送出城,免得受到危害!我第一次享受这样的待遇!"艾敏说。
"你说和它打赌,它就真赌了!就让它在这里等它的战利品吧,不知道它做梦时会不会笑醒?"伊恩说
,可是西雷斯闷声不吭,那表情让他有点不安。
"怎么了,西雷斯?"他问。
"有些话没错,罗斯佛格是个打赌的高手,它几乎从没有输过。即使是幼儿版,它也不会打没把握的赌
。"西雷斯说。
"等一下,你是说你的灵魂……"
西雷斯摇摇头。"钢丝,还真是个恰当的比方……"他喃喃地说。
不过他走钢丝的地方,是在光明和黑暗的交界。走钢丝最糟的地方,是你只能呆在钢丝上。你不想歪向
左边,也不想跌向右边。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这么多年他都走过来了。
那些人界的同事们,并不需要知道他对黑暗的渴望,他只要做一个难以相处的人就行了。如果他堕落,
那也是他一个人的事,像他的父亲说的,"灵魂最深处的欲望,只能独尝"。他永远也学会不会分享。
送天使来人界试炼,这真是个糟糕的主意。又或者,也许连当初的自己也想不到,人性会引发再一个炽
天使的堕落吧。
人类,他们似乎总是居于弱势,而他们那复杂的天性,却又是划分开两界势力的双刃之剑。
"接着我们去哪里?"伊恩问。
"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西雷斯说。
"为什么?!"
"我父亲找到我了。"西雷斯说,抬头看天,"他只是暂时分不开身,可是他已经找到我了,如果我留
下来,你们会一起被找到。"
"等一下,你是说我要留下来?"伊恩问。
"本来就该是你一个人来找夏洛特的。"西雷斯说。
"我打赌如果来的只是我一个人,我早就挂了!"伊恩叫道。
"等一下,你父亲是谁?"艾敏插嘴。
西雷斯不理会她,继续说道,"我现在知道你很容易死了,但是我还是得回到上面去。那里才是我的战
场,我已经在这里耽误太长时间了。"——还差点把自己变成堕天使。
"你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伊恩叫道。
"还有达兰小姐在。而且你学到了很多东西,不是吗。"西雷斯说。
"我根本什么也没有学到!"
"但是以你的程度,要学到还过得去,需要花费太长的时间了。"西雷斯不客气地说,"也许要好几十
年,我可没那个时间……"
"没那么恐怖吧!"
"我对你的智商不抱乐观。"
"半个月前……不,介于时间是环形的,也许一分钟前,你还相信把我一个人踹进地狱,我就能带回来
个活生生的夏洛特呢。"
"也许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我终于意识到了你……"西雷斯停了一下,然后笑起来,"我终于意识到一
件事,人不是工具,人远不如工具好用,以及……比工具需要更多的耐心。"
伊恩想了一下,"听上去不像什么好话。"
"我没说是在赞赏啊,我要从这里搭通行船离开,它今天应该会通过这里。"西雷斯说。
地面突然晃动了一下。
"怎么了?"艾敏说,三人左右查看。
"地底下有什么东西。"伊恩说。
西雷斯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脚下细微的震动像道风一样掠过,然后右脚下的土壳突然塌了下来,他的
整个小腿陷了下去,有什么东西正在把他往下拉。
西雷斯拉开手枪,向着土层就是一枪。这次出来的是银制的子弹,地面震动了一下,拉力便消失了。他
把腿抽出来,一秒也没有浪费地把枪举平,向着前方平整的路面连开三枪。——他可以清楚感到在地底
掠过的力道。远方的地面突然凸了出来,像沸腾的水,翻涌了一阵,留下一个大坑,然后安静下来,只
留怪物的尸体。
他的两个同伴都被这一系列的流畅动作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反正已经被发现了,正好来场过瘾点的,好歹也是来趟地狱。"他说。
"只是你看上去有点儿杀气腾腾。"伊恩说,艾敏凑过去看那是哪种猎物,但它的大部分身体都在地底
,只有小部分触手露在外面,似乎是某种软体动物。
"节制本来就不是我擅长的事儿。"西雷斯说,不感兴趣地看着检查现场的艾敏,无非是杀而已,被猎
杀者的科目种类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上方乌云翻滚着,越来越低沉,无数尖利的惨叫从云层上传了过来,几人同时抬头,不多会儿,就看到
一个巨大的黑色尖头从云层里探出身,越来越向下,拖出后面庞大的船身,乌云搅动着,在它周围咆哮
,却无法阻挡那庞然大物坚硬的身体,它缓缓下降。
"船来了。"他说。在征服那漫天阴险的乌云之后,它将在附近没入坚硬死寂的地面,航向下一层地狱
,虽然尖叫声越来越强,但西雷斯仍准备趁机登上它,运气糟了说不定要来个地狱几日游,但至少不会
连累伊恩他们了。
"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伊恩叫道。
"这不还有你忠实的奴隶嘛。"西雷斯不感兴趣地说,仍盯着船。
"可是我跟本没有任何她的线索,我怎么才能找到她——"
"在她的行踪上,给你个提示,"西雷斯说,"夏洛特根本不是个会躲藏的女人,如果她毫无消息,多
半是醉倒了,缩在哪里睡觉呢。你不用特别费力气去找她,我保证你呆不了多久,就会听到她又喝醉酒
闹事的消息了,跟在后面找就是了。"
"你在开玩笑吧——"伊恩说,然后又不情愿地停下来,这些天的经历,让他意识到西雷斯的话一点儿
也没错,难道这些天他们不是跟在某个醉鬼后面收拾烂摊子吗。
那么……自己就要一个人留在地狱,这个到处是邪恶和凶险的地方,独自寻找夏洛特罗?这听上去一点
也不令人乐观,他曾以为毕业时看到的前景就已经够糟糕了,现在才发现这才叫真正的"黑暗的前途"

西雷斯转头看他,"我很不放心,这里对你来说还太危险,你那么笨,呆在地狱简直就是九死一生。我
希望你能活下去,但如果我留下,我们都死定了。"他停了一下,"他会找到这里,把我们全杀了,他
下手可从不留情。而我根本还打不过他。"
他抬头看天空,目光透过那缓缓落下的船,仿佛能直直看到更上方,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约瑟夫的力
量太强,他落败只是早晚的事。如果说转世到人间,是"苏醒"的话,那他最开始就晚了那个人一步,
——至于晚了多少年,这可太容易看出来了,他是那人的"儿子"。
他苏醒的力量远远不及约瑟夫,他不知道他这些年干了什么,但是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他就感到惊悚
,恶魔们的年龄越大,力量便越像失控的滑轮,会朝某个恐怖的领域发展过去。当他像正常人类一样死
亡后,他的灵魂便足以成为一个真正的魔君,并带着这样的力量和邪恶,回到地狱了。
而自己呢,还太过年轻了,人类的记忆和形体束缚着他,也许在驱魔人中他是最强的,但"人类的强"
和"天使的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那属于人类的一切把他束缚在地面上,让他无法达到另一个领
域。
而且,最糟的是他不想过去。
不然,他怎么会惹了噩梦上身呢?属于人类的东西太强了,那些情感,那些恐惧,那些愤怒,那些憎恨
,还有那些眷恋,死死拉着他,不肯放开。
也许等他到了父亲那样的年纪,也能学会放开那些人类的东西吧,但现在,他知道他还不行。
地面再次晃动了一下。比上一次更缓慢,更深沉。
艾敏僵在那里,那只是一次轻微的颤动,可是在地狱无数凶险中生存下来的她,知道那可不像它看上去
那么简单。有一种更为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从那后面慢慢渗透出来。
"下头还有一只。"西雷斯说,"大的。"
通行船慢慢降了下来,伊恩抬起头,被上头的景象吓了一跳,因为占据了大半个天空,越来越近、越来
越大的东西,是张巨大得满溢着痛苦的死人的脸。它色泽灰暗,像太古时代类人物种的化石,只有那死
时的绝望和扭曲留存在了这世上。惨叫声震耳欲聋,那都是从船上发出的,不知上头是个怎样的地狱。
艾敏看了眼伊恩受到惊吓的表情,解释道,"通行船不是人造物,而是活体。传说在地狱形成之前,它
就在十八层木然穿梭,不管任何层面发生任何事情,雷打不动。后来被一些逃亡的强悍之徒用魔法削整
,形成船的样子。他们雕刻它时,才发现它是个活物,因为一张痛苦的脸就是在那时出现在了通行船上
,直到现在,也没人说得清这个不停往返于十八层的家伙到底是什么。"
"看上去像正宗的地狱。"伊恩喃喃地说,看着那先于地狱存在的未知的痛苦生物,不知道它会把人带
向何方。
并不经常有些逃亡者会希望搭上它,因为对于"外面的世界"相关的传说,地狱和人界可不一样,这里
只有更可怕,没有最可怕。反正这里是地狱,无论到哪层都不会有天堂。
但这里似乎有个例外,在巨船即将接近地面,而底下又有某个巨大的家伙要钻出来的时候,一辆小小的
马车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他们朝着这个方向狂奔而来,倒不像是碰巧路过,而是来赶船的。
"亡命之徒真是个不分地域和年代的东西啊。"西雷斯嘀咕,希望他们不要耽误到自己的计划。
"我要跟你一起上船,我不能留在这里!"艾敏说,地面仍在微微震动,她的表情像有冰山从下面冒上
来似的,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留在这里,陪他找到我要的人。"西雷斯冷冷地说。
"这东西……太大了。"艾敏喃喃地说,在西雷斯面前,她有一种异样的乖巧,这大概可以解释为生物
本能。
"一定要找到夏洛特。"西雷斯轻声说,他的语气温柔却有一种异样的冰冷。
地面缓缓地扭动着,裂开的土像洪荒怪兽不怀好意的嘴,准备吞噬身上的寄生物,艾敏看着西雷斯,一
时间不确定他和它哪个更为恐怖。
不过伊恩毫无所觉,他盯着那艘毫无所觉、慢慢落下的幽灵船,"也许我们留下来反倒更安全一点。"
他说。
通用船慢慢降下,船底的大脸正要缓缓没入地中,这让伊恩看到了船上的情况。本来,在他的感觉中这
是一艘倒霉的船,明明是无害的往返生物——虽然没人知道它的存在原理——却被一群凶神恶煞的魔鬼
硬生生雕成了一艘船的样子,被迫搭乘一堆邪恶之徒来往于十八层地狱之间,被活雕的感觉一定很不好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的观点显然过于人道主义,在地狱生活的,没有一个是被欺负的小鹿,它们都有着某
种邪恶的属性,只是程度的分别罢了。
通行船上,长了很多渡船人。说是"长"在上面的,是因为那些奇形怪状魔鬼身体的一部分永远成为了
船体,通行船仍在以极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吞食它们,让其成为自己能量的一部分。
那些家伙尸骸一样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上面,拼命想要挣脱,并发出被吃过程中的鬼哭狼号。伊恩才想到
,那痛苦的脸还有一个解释,就是饥饿。
那些强大的恶魔把它雕成了船,于是这怪物时刻处于得不到满足的饥饿中,只好吞食它的搭船人,却永
远也得不到圆满,因为它长出来的身体,会再次被更强大的生命体修整……
船上,一个被吞食到脖子的恶灵尖叫着,等待为期长远却可以预见的死亡,以至于恐惧都把它弄疯了。
而它的旁边,一个长着黑色羽翼的上位恶魔拿着油性笔在它脸上画一些滑稽的图案,一边哈哈大笑。
强大的恶魔,永远是强大的恶魔,伊恩想,看来这些从地狱建立时起就从来没有改变过。
感到脚下猛地一颤,似乎地底的那位仁兄感到了威胁和愤怒,而通行船那张饥饿的大脸,还在一刻不停
地向下方钻去,眼看就有一宗史前大决斗要爆发。
伊恩吞了吞口水,觉得无论是船上还是船下,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炉,自己则是被夹在中间的烧饼,往哪
里靠都只有被烤熟的份儿。
他迅速转头去看西雷斯,却发现那人已经远远站在了另一侧,一边像影院观众一样看着这一幕,一点也
没注意到自己还在事发地带。不过指望西雷斯永远不是个好主意,伊恩卯起了警校时短跑的爆发力,向
安全地带冲过去,他跑过的地面猛地隆起,一个巨大的触手伸了出来,它高高昂起,横亘在天地之间,
像个超大号的龙卷风。
然后它一把卷起那侵犯了自己领地的通行船,后者倾斜开去,上面的被食物们更加恐惧地哀号,中间加
杂着上位恶魔的大笑。
而这触手一挥,便足以央及方圆几里的安全,本来正平安驶来的马车被力量带得像小石子般被高高抛起
,然后拽在地上,碎成齑粉。两个小点——可能是车夫和乘客——狼狈地从马车中飞出来,悬在空中,
既没勇气靠近,也舍不得走开。
眼前,正上演着一出史前生物的大混战。
又是一只触手伸出来,把通行船几乎整个儿裹了起来,用力摇晃。
歇斯底里地摇晃。

第二十一章 混乱的船
伊恩觉得跑得多远都不能算安全距离,所以只好呆在西雷斯旁边,紧张地盯着这壮观的场面,整个视野
完全被软体动物和恶灵的尖叫占据了,像两个地狱不幸发生了相撞事故,发生了惨烈邪恶的化学变化,
痛苦地纠结在一起。
伊恩心惊胆战地看着这场大战,"你最好还是离这些东西远点儿。"他体贴地对西雷斯说。"看来它们
还有一会儿打呢,我们应该讨论一下关于你要离开的事——"
"你能不发表见解吗,伊恩?"西雷斯说,"你愚蠢的观点会害我上船后被那些恶魔看轻,然后为了弥
补你的蠢话和它们打架,这很不值。"
伊恩瞪着他。
"很明显战斗已经结束了,触脚怪被饥民船给啃上了,世界上最难摆脱的就是饿鬼了。"西雷斯说。
伊恩转头去看战斗场面,第三只触手伸出来,疯狂地晃动那只相比之下像玩具一样的船,像个可怜的笨
拙大个子想要甩脱咬进了骨髓里头的毒蛇,后者贪婪地死也不松口。
他感到一阵寒意,如果连这么巨大的怪物都轻易被这饥饿的船吞食的话,那么需要有多强的力量,才能
真正成为它的乘客?他突然有点庆幸不用坐上那艘船。
"我到下一层时,搭乘的交通工具会很壮观的。"西雷斯喃喃地说,一双漆黑的羽翼在他背后展开,虽
然知道那只是物化魔法,但在一瞬间,伊恩感到心凉了半截,他这个样子和他的父亲一模一样。一个徘
徊在恐怖噩梦和无知无觉间人的灵魂,不知道将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我会找到夏洛特的。"他严肃地说。
西雷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这个一直软叭叭的家伙突然这么懂事,他朝他点点头,振翅朝船上飞
去。
找到夏洛特,伊恩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她现在肯定就在某处喝醉了酒沉睡,等待着自己找到她,把她带
回人界,带回有明媚阳光的地方去——
他没有看到西雷斯飞到空中,又转了个圈儿,在不远处落下,怔怔地看着脚下的东西,以及他脸上温柔
的笑容。
摔碎的马车残片里,一个金色长发的天使正在沉睡,长发散在地上,像地狱深处的一小簇阳光,但是浑
身散发着酒气,和那恬静温暖的睡颜说不上来是相称还是不相称。
西雷斯单膝跪下,小心把她横着抱起来,"夏洛特……"他柔声说。
天使睡得不知今昔何昔,她还真是有酒万事足,看到船快要降入地面,他振翅飞过去,落在船体上,仍
不确定地抱着夏洛特,忖思着这船抖得太厉害了,要不要把她放下。
他抬起头,看着地面越来越近,前方,伊恩还没有发现发生了什么事,远远地向他挥手,准备独留地狱
。西雷斯不情愿地放下夏洛特,朝伊恩打了个"过来"的手势,对方怔了一下,迅速回手势说送君千里
终需一别他就不上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
西雷斯朝他比划了个"人质已经找到"的手势,就不再理会,低头去把滑到一个恶灵旁边去的夏洛特拉
回来,恶灵的爪子都碰到她的衣服上,她还是一副睡相甜美的婴儿造型,不知道是怎么能继续睡下去的

地平线越来越低,通行船正渐渐沉入地面,向下一个魔域驶去。一双脚狼狈地落在他身边,后面是双女
子的脚,西雷斯抬起头,看着脸色发红的伊恩,看上去他是拼命才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摆脱了恐惧、并
手忙脚乱地赶上这班船的。
他先是紧紧盯着自己的脚,确定没有和地面溶为一体,然后发现了躺在那里的夏洛特,像苍蝇见了蛋糕
一样冲上去,一边大叫道,"夏洛特?夏洛特怎么了?呃,好像是喝醉了……"
西雷斯没理会他,而是盯着紧跟上来的艾敏,她正紧张地盯着自己的双脚,同样怀疑会被船给吞了。
"我以为我会被通行船吞噬呢。"她喃喃地说。
"哈,我太感动了,这位可爱的姑娘不惜变成慢慢被饥民生吞的姿态,只为了陪我们一程,可惜我不太
喜欢欣赏你垂死的姿态。"西雷斯说。
"我只是……想冒个险,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艾敏说,一和西雷斯说话她就有些紧张。对方面无表
情地看着她,有点像丛林里的肉食怪物。
"我说过,那些村民在被局限着慢慢腐烂,其实我也一样。我留在这里,只是慢慢腐烂。"艾敏说。
"冒一个险很值得,现在至少我知道了,要么我不是恶魔,要么我是个上位恶魔,身体里拥有自己仍不
能掌握的力量。"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这会儿倒不像装出来的了。
伊恩终于看够了没事的夏洛特,注意到了自己的情况。"奇怪,我竟然没被这船吞了,它连那只大章鱼
都能吞。"他说。
"通行船对正常的人类灵魂不感兴趣,恶灵除外,它们已经不是人类的灵了。"艾敏说。
"天使的也是?"伊恩问。
艾敏看了沉睡的夏洛特一眼,"不,转世的天使属于人类,通行船不会对它感兴趣的。"她蹲下来,凑
近去看夏洛特,"它真漂亮,怪不得那女人为它不要命呢——"
"爪子离她远一点。"西雷斯冷冷地说。艾敏收回手,无辜地耸耸肩,"只是看看。"
"眼珠子也是。"驱魔人说。
艾敏笑着转过身,抱着双膝坐在一个被吞了一半的妖灵跟前,她仍穿着那件大号的男式外套,衬得身体
越发纤细,像个被骂的纯真小女孩一般。
"您能不能安静一点呢,先生?我在反省错误。"她对旁边不停哀嚎的妖灵说,被生吞肯定很不舒服,
所以它用力尖叫,介于外形看上去像个鸟怪,它的声音格外的尖。
对方不理会她,继续尖叫。艾敏从腰间拿出她不离身的小刀,朝着它的喉管就是一刀,动作疾迅狠辣,
大有杀手风范。那东西张大嘴巴,却只有空气出入,即使再痛苦,却再也叫不出来,红发少女露出一个
甜美的笑容,"总算安静一点了。"
"嘿,你们干嘛呢!我最喜欢它的惨叫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传过来,艾敏抬起头,一个上位恶魔从一
个巨人的肩膀上跳下来,漆黑的翅膀收在身后,看上去十四五岁年纪,五官的线条还带着稚气。伊恩认
出正是刚才在一个恶灵脸上用各色油性笔,创造搞笑抽象画的那位。
"抱歉扰了您的兴,大人,只是我实在不大能欣赏这种高音,它像用一只生锈的锯子切割钢管。"艾敏
说,站起来,还优雅地欠了下身。
"我就喜欢听锯子切钢管,你惨叫得还不一定有它好听呢。"恶魔不满地说。
"抱歉,您没有权力听我的惨叫,我有主人。"艾敏说。
"我说了不要叫主人——"伊恩说,话到一半停下来,恶魔眯着眼睛看他,他意识到自己被卷入了麻烦
之中。
他转头去看西雷斯,对方正盯着船外的风景,看到这场面转过头,"要不你们决斗吧,谁赢了把这女人
带走。"他说,然后向伊恩比了个手势,"你最好输掉。"
伊恩吓了一跳,"我才不要和他决斗!艾敏也不能当战利品,她是自由的!"
"你是想让她和那恶魔决斗?我承认这点子比我想得好。"西雷斯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伊恩说,艾敏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不过她身边那只被割断了喉咙不停干嚎的鸟
妖让这表情很没说服力。
伊恩举起双手,"我们讲和,我来治好这东西的嗓子,行吗?"
"别告诉我你会治疗!"恶魔稀奇地张大眼睛,"撒旦啊,地狱太广袤了,什么样的怪物都有!"
伊恩没有接话,他越发发现自己和这些非人类生物没有共同交流的那条线路,只好拿出枪,对准鸟妖的
喉管,盘算着还它一部分的身体器官,还好他对解剖学挺熟。
恶魔皱起眉,"你是想通过杀了它来激怒我吧?我先声明,如果要打架我随时能发挥最好状态的。但你
不能为此毁灭一个艺术家,除了它的惨叫声,我在哪种音乐下都不能很好地发挥我的绘画天赋。我经常
给它注入魔力减缓吞食速度,但即使不被吞光,待它的神经崩溃后,这样美妙的音乐还是会消失的,真
令人伤感。"他忧郁地说。
伊恩现在十二万分的确定,自己和这些怪物没有任何可以交流的观点,他沉默地射出子弹,治疗的能力
从枪里冲出去,击中鸟妖——对于这武器来说倒有点讽刺——在下一秒钟,高亢的惨叫再次充满了空间
,让人浑身都打了个机灵。
"撒旦啊,多么美妙!"恶魔激动地说,双手做交响乐指挥状比划着,"听听这广阔的音域,这恐惧的
颤音,多么伟大的艺术品啊——"
伊恩觉得身心俱疲,他坐在船体上,靠近沉睡的夏洛特,她的金发和恬静的睡眠能让他感到安慰,不至
于被那堆变态者搅得发疯,虽然她醒过来后也挺让人头痛的……
船已经完全没入了地底,大量的泥土像暴雨一般劈头盖脸地落下,周围变成一片黑暗,像被活埋一样。
但伊恩意识到周围升起了一个小小的防护罩,应该是西雷斯的杰作,他本来有点奇怪这个人为何突然如
此的体贴他人,这时他看到旁边沉睡的夏洛特,意识到自己沾到了什么光而得到这样的待遇。
无论是在空气还是地底,通行船的速度丝毫未变,木然地行进着。被活埋的黑暗持续了大概二十分钟,
下方有血红色的光芒透了进来。
接着,那拖着软体怪物三只巨大触角的通行船,终于降到了一个火红色的空间。这里的大地、天空、和
空气都是炽红的,无数烤熟的人体在下方呻吟,伊恩本来正在为怪物壮士断腕的决心、以及仍有这样壮
观的体型叹为观止,下头的呻吟却让他打了个寒战,它们远不及怪物抢眼,却一下子夺走了他所有的注
意力。
伊恩意识到自己一点也不想参观活地狱,忖思着等会儿到地面时,自己要闭上眼睛不看全民大烧烤的场
面,不过这样若要一路经过十八层地狱,绝对会像噩梦之乡一样让人神经崩溃的。
"西雷斯,我们要像坐电梯一样,一层一层下去,然后再一层一层上到第一层吗?"他忍不住问。
"不,层数什么也不代表,空间的排列是随机的。"艾敏说,有点儿期待地看着下面。那位艺术家的恶
魔先生意外地没有惹事,在美妙的音乐下,专注地回去搞他的艺术创作去了。
"也就是说我们可能下一层就到地狱表面?"伊恩问。
"也可能真要来一站不漏的变成十八层地狱观光团。"艾敏说。
通行船已经降到了地面,这里实际上像是烧红的烙铁,烤得通红的人体无休止地尖叫和挣扎,一眼望不
到边,像血红的稻田。有一些灵魂想要抓住船体,但都被它毫不客气地吞食了,看来它们的痛苦让之成
为了美味的食品,而这痛苦也让它们趋之若骛地奔过来,不知道是因为痛到没有了死的概念,还是只想
快点死掉远离烧烤之苦。
通行船没入了地底,伊恩张开眼睛,却才意识到这里根本不是地面,而是某层地狱的中间,——因为烧
烤中的灵魂一层又一层,像拥挤的住户,堆满了整个空间,才造成了地面的错觉。它们悲惨地呻吟和尖
叫,却对加诸在身上的痛苦无能为力。
现在,整个船都降入了死人堆中,铺天盖地的肢体,散发着焦臭的味道,诉说着最原始的、毫无尊严的
痛苦。
夏洛特慢慢张开眼睛,宿醉后视线仍有些迷茫,看到这场面瞳孔却猛地紧缩起来,最快速度地清醒过来
。她捂着额头,"撒旦啊,真妙,我一觉醒来后又跑到第七层去了,酒精还真是害人的东西。"
"后一句话你说得超过一百次了。"西雷斯问。
夏洛特转头看他,有点儿发怔。"说话的目的就在于不做数,所以才能再说。"她强词夺理道。"你是
真的还是假的,阿尔封斯?撒旦啊,我不会还在噩梦之城吧?你,你结婚了?!"她用力指住西雷斯手
上的红宝石戒指,"真是噩梦!你竟然为她连那品味低俗的红围巾都不带了,换上这个更低俗的红宝石
戒指!我还是再睡一觉好了,希望能梦到比较人道点的景象——"她翻身去摸酒瓶,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我们现在在通行船上。"西雷斯说。
"嗯?"夏洛特不感兴趣地说,从里面的口袋里翻出一小瓶酒——看来是备用品,满足地喝了一口。
"天使确实是群独特的群体。"艾敏小声说。
船体继续下降,突然间,一个烧焦的人体奔了过来——因为被烧得太焦,已经分不出性别了——朝夏洛
特冲去,一边竟然还能大叫,"天使!天使——"
然后它整个儿沾在通用船的挡板上,双脚迅速化入船体,剩下的部分还在用每一寸肢体表达它的喜悦。
夏洛特摆了摆手,"艾莉?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那个枯树镇的罪犯?想不到被下放到第七层来了。"艾敏说,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一幕。
天使这个词让旁边绘画的恶魔抬起头,他的视线立刻锁定了夏洛特,但看到她喝着酒,毫无所觉地和一
只受苦灵魂聊天的样子,又把视线转了回去。
"痛苦很快就会结束了,艾莉。"夏洛特轻声说。
那深陷的眼窝里,发红的眼球死死盯着她,"天使,天使……"她喃喃地说,双手乱挥,这生物显然已
经完全疯了。
夏洛特走过去,毫不介意地抓住她已经烧得没有皮肤的手,"痛苦很快就会结束了,艾莉。"她重复。
半分钟之内,这力量微弱的灵魂像煎锅上的黄油,溶化进了船体之内。她的手是最后消溶的,因为她高
高举着它。而夏洛特的手都一直和她握在一起,直到最后的分别。
"认识?"西雷斯问。
"我就是在她家的酒馆喝醉的。她已经被生活逼疯了,第三层的人类都是疯的,他们唯一能选择的仅仅
是疯狂的方向,而她选择的就是这种。"夏洛特说,眼神透彻却平和,好像刚才她紧握的不是个烧烤中
的疯狂灵魂,而是最普通的人一般。
艾敏死死盯着她,她设想过很多次她的样子,但现在,她发现设想再多也是不足够的。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阿尔封斯?"夏洛特问。
西雷斯哼了一声,"被伊恩拽下来的。"
"警察的面子就是大。"夏洛特说,把三两口喝完的空酒瓶丢掉,开始好奇的看向船体其它部分,"这
里会有人能借点酒喝吗?"她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你少惹点麻烦会死吗?"西雷斯问。
"不,但没酒会死。"夏洛特说。
她的同事干脆地指向伊恩,"他能生产兴奋剂。"
接下来,伊恩算是接到了有生以前第一次夏洛特崇敬而专注地目光,天使双手合握,走到他跟前,柔声
道,"伊恩,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我是个警察!"人类在良心和美色中挣扎,"我只会禁毒,而不是贩卖毒品的……"
"啊,每个卖我毒品的警察都这么说,我就知道公务员特别有幽默感。"女孩甜美地笑道。
"警察中确实有些败类,但我并不是那样的人,你应该了解,夏洛特,我特地到地狱来找你,不是来卖
你毒品的。"伊恩说,"而且兴奋剂这东西显然很危险,你的同事就因为这玩意儿,打了好几场群架。
"
"什么?阿尔封斯打群架?"夏洛特兴奋地转头看另一个人,"你能再给他一些吗,伊恩,他发飚的样
子一定很可爱。"
"你喝多了,夏洛特……"伊恩艰难地说。通行船继续往下,他转过头,因为他听到一个女人在尖叫。
左侧,他们的另一个恶魔"邻居",从无休无止受苦的躯体中,一把抓住其中一个。在不停的苦难中,
那些痛苦剥夺它们的性别和一切尊严,可是当这只恶魔捉住一只拖到自己身边时,大约因为魔力的注入
,它竟迅速开始恢复身为人类的样子。
那是一个相当年轻的女人,魔鬼紧抓着她的头,现在那却变成了一头迷人的金色长发,烧焦的皮肤开始
迅速长回皮肤,由原来的丑恶变为迷人。
她赤身裸体地挣扎,那胴体如此的白,毫无瑕疵,和这恶心的环境一点也不相称。
伊恩愣愣地看着这场面,烧烤的地狱仍无止无境,让人神经崩溃,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可能要被迫再看
另一场令人发疯的恶魔式娱乐了。
"哟,叫得挺不错。"那个魔鬼说,它看上去大部分像人,不过脑袋上有一双银色的角,眼珠也是银色
的,不仔细看几乎像没有瞳孔一样。
它把她轻轻放在船体上,她并没有被吞噬,但想必也能感觉到下面饥饿森寒的力量,她叫得越发凄惨和
哀凉,像只落入魔掌的小鸟,又似乎已经惊吓得全无理智。但这种无助对恶魔一点用处也没有,它冰冷
的手指顺着她纤细的脖子慢慢抚摸,皮肉竟然被硬生生慢慢扒下了一层——
眼看一出虐杀女人的现场版就要在眼前上演,伊恩忍不住叫出来,"住手!"
恶魔抬起头,用那双冰冷的瞳孔看着他,里头毫无感情,像一片虚无一样。
伊恩的同伴们也同时看着他,没一个上来声援的意思,估计都觉得他的行为很变态。她是一个堕落的灵
魂,在第七层受的苦可能比现在糟糕的多,可他竟然想去英雄救美。可是有什么办法,她看上去是个如
此纯洁和无辜的女人,他是个警察,没法子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类在自己眼前被虐杀。
"您……呃,是想干嘛呢?"他小心地问,"你不是个通行船上的客人吗,很快就会下船了。她又没做
什么惹到你,她本来就已经在受苦了……"
那个在画画的恶魔嗤笑了一声。"得了吧,它根本就没下过船,从一层到十八层,再从第十八层到第一
层,简直就像在这里安家了,它得罪的人一定很多。"
"你不是也没下过吗,至少在三个来回中,你一直呆在这里。不停的画了丢掉画了丢掉的。"银瞳孔的
恶魔不甘示弱地说,看来他们做了很久的邻居。
"那怎么一样,我在完成我的艺术品!每一次来回,我对该层艺术主题的理解就更深一点,所以才把旧
的丢掉。"画画的那只反击。
"神经病。"另一只哼了一声,看来同为恶魔也不太能互相理解。
"比你看见生物就虐待好多了,不管男的女的大的小的强的弱的人形的非人形的,我都被你那些恶心的
惨叫声弄疯了!"
"我才被你难看的涂鸦弄疯了呢!"
画画的那只愤怒地站起来,决定以武力捍卫自己的艺术。"要打架吗?"
另一只也站起来,"打就打,我可以单挑你们俩!"
"呃,我不参于战斗……"伊恩举起双手,那个被松开了的女人立刻找到了唯一愿意保护她的人——不
是有能力保护她的人,但至少不会再虐待她——看上去眼神儿不错,她哭泣着朝伊恩爬过来,一边大叫
着"救救我,先生"之类的。
那只虐待狂瞟了这边一眼,然后指着伊恩,"没关系,等下你可以来代替她,我只喜欢听惨叫,看见痛
苦和恐惧,男的女的无所谓。"
看来他在这里应该过得很惬意,那只鸟妖尖叫的这么卖力,艾敏想。
那个灵魂紧紧抓住伊恩的长裤,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啜泣,已经完全神志不清了,只是不停说着"救救
我,救救我"。伊恩连忙蹲下身安慰她,有点惊讶她没有立刻被这艘饥饿的船吞掉。
"因为那魔鬼还有些力量残留在她体内。"艾敏说,像孩子一样跪在地上,伸手去抓她金色的头发,"
哟,这发色挺纯正的。"
女人尖叫一声,躲到伊恩的怀里,好像她的手是烙铁一样。艾敏挑了下眉毛,视角瞟到旁边夏洛特的头
发,虽然都是金发,但她的并没有夏洛特的那么纯正,虽然其实看上去差不多,但艾敏看得出来,她太
熟悉这些伎俩了,这女人和她是同路人。
"这、这是哪里……这里哪里……"女人啜泣着,恐惧地看着头顶无尽尖叫的尸海。
"这里是地狱。"伊恩说。
对方怔了一下,"地、地狱……天哪,我下地狱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也没做,为什么这么对我
……"她又哭起来,看上去之前因为深重的苦难一直神志不清,现在终于认清了自己的恐怖处境,于是
眼泪像个拧不住的水笼头一样开始滑落。
伊恩被她哭得不知所措,他习惯于找凶手,不习惯安慰被害者。
另一侧,两个恶魔已经打起来了。其中一个的周围舞动着细小的银蛇,而另一个则是不停明灭的白点,
两个家伙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力量同属一个派别。这会儿打上手后,整个船上变成了一片暴风雪狂舞的景
象,外面仍继续热得像个烤箱,这里却让伊恩想到了南极探险、又碰到了暴雪时的情景。
伊恩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放在她身上,她仍冻得瑟瑟发抖,好像下一秒就会死,虽然理论上她已经死过
一次了。
伊恩转头去看西雷斯,"你能不能想点什么办法……"他问。他的身后,一离开伊恩的视线,艾敏迅速
伸手去卡那女人的喉咙,后者在还没被碰到的时候,就果断地发出一声绝望地尖叫——被卡住可就救不
回来了——伊恩回头,艾敏迅速把手收回去。
"怎么了?"伊恩问。
女人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恐惧地看着艾敏。后者无辜地张开双手,"我看她是被这环境吓晕了,多柔弱
的女人啊。"
"这里的确够折磨人神经的。"伊恩郁闷地表示同意。看到自己的"主人"又转头去找西雷斯,艾敏迅
速冷下脸,瞪着那个下了地狱的女人,后者的眼睛迅速变得尖锐而恶毒,狠狠地盯着她。

第二十二章 吞噬一切的阴影
"哈,好辣的作风,我讨厌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婊子。"艾敏喃喃地说。
"西雷斯,这情况该怎么处理?"伊恩问。
"把她丢到外面去。"西雷斯不耐烦地说。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这样——"女人像被猎人抓住的小鸟一样,哀婉地惨叫。
"可是她本来就下了地狱,应该呆在地狱里。"艾敏用一副纯真的表情说,好像自己是个特别守规矩的
人一样。
"我……我不是故意杀他的,我只是很害怕,他、他想杀我……"女子哀哀地哭泣,配着那身外套遮不
住的惹火胴体格外有感染力。"他把我锁在地窖里,不停的伤害我,我手上的骨头断了三次……我很害
怕,我很害怕……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我知道这样会落下地狱,如果我知道这样会让上帝愤怒,我
就让他杀死我好了……"
"你被虐待?这属于自我防卫,你没有犯下什么过错,小姐……"伊恩说,旁边的西雷斯嘲讽地笑了一
声,另一个人转头看着他,"这有什么好笑!"
"她的话很好笑。"西雷斯无情地说。
伊恩的毛都快竖起来,艾敏迅速在后面得体地为西雷斯进行话意补充。"下地狱不是因为杀了人,实际
上,就算你杀了传教士也不能确保你进狱。"她用甜美的声音解说,"分别上天堂和下地狱的,不是任
何的审判者,而是灵魂自身的重量。如果你的负面情绪过重,就会堕入地狱……"
"我、我、我只是害怕,那么多、那么多年了,我一直在害怕……"那个灵魂抽啜着说,连话都说不清
楚了。
她没死时是个演员吧,艾敏咬牙切齿地想。可她仍笑得很甜美。"恐惧也是负面情绪之一,但只有恐惧
是不会下地狱的,那需要混合憎恨、暴戾、自私等等的情绪,直到造物判定你是一个'邪恶'的人,才
会让你到这里来。"
"我已经努力了,我已经努力了……"那灵魂摆出一副被吓傻的样子,不停重复这句话,索性连解释都
不解释了,坚持猛扮可怜的路线,一边继续往伊恩怀里钻。艾敏瞪着她,觉得自己的私人物品被严重地
侵犯了,她很想立刻冲过去揪住她的头发,把这小偷丢到外头,但忍住了没有这么做。
无论什么情况下,只有足够的镇定,才能达到目的。
天使夏洛特走到伊恩旁边,蹲下身,歪着头看着那个灵魂。对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回望她,一边在心
里盘算这个人的危险程度。
伊恩举起双手,以避免触碰这个性感女人的身体。"这个……要怎么办,夏洛特?"他结结巴巴地问。
"你最好想想怎么应付接下来的决斗,如果你等下真的去惨叫给那个魔鬼听,我会很难过的。"夏洛特
同情地说。
伊恩这才想到另一个危险源,他迅速看了一眼另一个暴风雪里斗得如火如荼的魔鬼,"我……我一定要
和它决斗吗,也许它会输,也许我能劝它改变主意……"
"你不想向我求助吗?"夏洛特柔声问,用一副属于天使的怜悯表情看着他。
伊恩眼睛一亮,"你能帮我吗?"
夏洛特做圣母状点点头。"但是付出一定要有回报,这是社会的规则。如果你肯给我一点海洛因……"
"不行!"伊恩大叫道。
"海洛因是什么?"艾敏好奇地问。
"你会喜欢它的。"夏洛特说。
"你不能试那种东西!"伊恩愤怒地警告,这里的一切已经够糟了,为什么这些家伙全都好像没长常识
这根神经一样。
"听着,夏洛特,你现在只是个灵魂,是不会感到疼痛的,所以不应该再依赖于毒品……"他劝说。
"所以,这个既不会损伤我的身体,也不会花我的钱,我为什么不能找点儿乐子。"夏洛特说,想了一
下,"需要我付点什么报酬吗?"她用一副暧昧的语气说。
伊恩看了她几秒,无力地转头去找另一个人,"西雷斯……"
"我又不是你的保姆。"西雷斯不高兴地说。
"伊恩,这对你没有任何损失——"天使继续引诱。
伊恩绝望地捂着额头,在人类的历史中,经常有人朝天空大喊——分为有声版和无声版——"老天哪,
你看到这一切了吗?"现在证明,老天确实没有在看,他们在忙着酗酒和吸毒,就算是看到了,你不付
费,他们也不会帮忙。
那只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他能感觉到它的力量和不自觉的颤抖。
他转头看了看艾敏,她笑得格外甜美,傻子也知道她正在打某个恶毒的主意。私心让他认为夏洛特是个
很好的天使,可她也太超然了,现在满脑子都是致幻药物。而西雷斯……他看了一眼那个黑发男子的背
影,他正背对着他坐着,看通行船外的"风景",这人就更不要指望了。
只有他自己。
他是个人类,就在不久之前,他对超自然能力还嗤之以鼻呢,相信的只有自己的枪。现在,他却站在乘
满了恶魔、通行于地狱的船上,怀里抱着个无助的女人,惊讶地发现船上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
他吸了口气。"我知道她生前一定不是什么好人,我不是傻子,不会真当一只天真虔诚的羔羊会被送到
这里来。"他说道,"但我会保护她,即使只有我一个人愿意这么干,即使这在无论天国还是地狱的道
德观里,都是愚蠢的。"
西雷斯转头看他——也许因为我的话在他看来太傻了,伊恩想,他迅速说道,"就算你怎么嘲笑,我都
得做,西雷斯。游移于正邪之间是你的生活,但……但我即使只是个灵魂,我也不能漠视,我是个警察
。"
"那去做好了。"西雷斯不感兴趣地说,转过头,继续看他的"风景"。赤红色的稻田,无尽的苦难。
为什么这世界上会有这么多的苦难?
伊恩低下头,那女人正盯着他看,他一瞬间在她眼里捕捉到了"这人傻的够呛"的信息,他朝她微笑一
下,不再看她的眼睛,那是无关紧要的。
他转头去看不远处的战场,心里头希望战争短时间内不要结束,最好一直持续到他们到达表层,下了船
。当然,若是两败俱伤都没力气来跟他单挑了,那就是上帝开恩一般最好的结果了。
目前看来,两个恶魔打得如火如荼,寒风又凛冽了几分,很可能会坚持到二十四小时以后。可不管他们
有多么的投入,把整艘船搬进北极的行为,终于让别的乘客看不下去了。
一个火红色的影子突然冲到两个魔鬼中间,炎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风雪霎时停止了。
伊恩张大眼睛,发现那是位——应该是位——年轻的女性,说应该是是因为完全看不到她的身材和面孔
,由头顶一张巨大的红布垂下,把她通体罩在了一片血红中,那身打扮让她乍看上去像个古代来的新娘
,不过新娘的红看上去喜气洋洋,她的却只有怵目和妖异。
"很冷。"她冷飕飕地说。
两个恶魔好像有默契一样,停止了攻击,两道寒冷的力量,朝她攻击而去。
那力量触碰到大红色的布料,转瞬就消失了。
画画的家伙嚷嚷道,"撒旦在上,这里有一只火魔!我最讨厌火魔了,你在通行船上干什么?制造夏日
气氛?"
"我想杀了一切带来炎热的生物。"他的对手同样敌意地说。
"真巧,我想杀了所有让人冻得要死的家伙。"火魔说道。
伊恩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看到两人的决斗,变成了三人的混战。如果说以前的色彩还有点单调,现在
可是够热烈了。那火魔浑身升起了赤红的火焰,她的身体本身似乎就是一个燃不尽的核心,而冰冷的雪
笼罩在她的外围。那场景有一种出奇的美感,像冰山中爆发的火山,那是极寒与极热间交溶的撕杀。
——后来打到兴起,她索性把外面的火焰引起来,弄得整个船上一片惨号。
大部分强大的魔鬼识趣地换了地方,有些在拍手大笑,做观赏角斗状,还有些在有节奏地喝彩,——估
计由冰和火不同系的力量划分派系。
看来大家对这种事件已经很熟悉了。
"我觉得到表层面,他们不一定打得完……"伊恩小声说。
"差不多。它是个元素系火魔。"夏洛特评论。
"它为什么一身红色?"伊恩问。
"那最接近于战斗形态,这点和阿尔封斯倒是有点儿相似。"夏洛特说,伊恩转过头,西雷斯仍在看外
面,他费了不少力气找夏洛特,真找到了,他却又没正眼看过她几次。
"这力量可真大。"伊恩说,一会儿觉得面颊被冻得发僵,一会儿又烫得要死,"他们不会毁掉这艘船
吗?"
夏洛特笑起来,"不,通行船是不会被毁掉的,这船饿得要死,所有的力量都会被它吸收掉。它是麻木
和恒久的,但也是极为危险的。我听说曾有些魔鬼在凿出的船舱里睡着,然后被房间吞掉的事——或者
醒来时发现被吞了一半——它甚至会在一夜之间长实。"
"你'听说'不少东西嘛。"伊恩说。
"酒能会友。"夏洛特严肃地回答。伊恩想着,自己和西雷斯来这里倒没少惹事,这个罪魁祸首倒好像
混的不错,似乎还交上了朋友。
船猛地一震,他狼狈地撞到夏洛特身上,后者却好像很适合倾斜的环境,一手扶住他,一转向外面看去

通行船已经通过了第七层,现在,他们处于一片混沌不明的云雾中,像末日前的阴天,晦暗而暧昧,不
时有电光闪过。
"这是第几层?"夏洛特问。
"表层,我们要回家了。"西雷斯柔声道。
倒是伊恩呆了好几秒。回家?他恍惚地想,来地狱不过几天,已经快记不得家的样子了,好像那些平静
和温暖,仅仅是个美好的梦。
旁边的恶魔打了个寒战,抬起头。空气中充满了电光,纯粹的光系魔法的力量,和强大的黑暗系魔法的
力量混在一起,混乱不堪,让整个空间成为了一团杂烩,并且是一锅极为危险的杂烩。
船体猛烈地震动着,那震动快极了,不像是空间力量的不平稳,倒更像一种共震,让他怀疑这东西能不
能顺利撑过这片地域。
夏洛特一把抓住西雷斯的胳膊,后者转过头,看到她紧绷的眼神。"阿尔封斯,你不会是……"
"已经要休战了。"另一个驱魔人冷冷地说,挣开她的手臂,向船外混沌的虚空走去,夏洛特下意识地
伸手去抓,对方却像幻影一样混入了那片云海之中。
她怔怔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收回来。
"介意向我解释一下吗?"她问。
"呃?是说我吗?"伊恩说,"你走后,他们两个就打起来了,打到现在。"
夏洛特皱起眉,"他和那个恶魔长得很像。"
"你不知道吗?他们是父子。"伊恩说。
夏洛特呆了一下,喃喃地说,"虽然我早知道怪事年年有,疯狂事从来都不间断,可真没有哪一件能变
态得过这件事了。"
"呃,很奇怪吗?"伊恩问。夏洛特奇怪地看着他,"一个恶魔生出了个天使,你哪只眼睛看到它不奇
怪了?"
"可是那怎么可能?"艾敏说,对西雷斯她曾做过两个截然不同的猜想——他本身是个天使,以及他其
实是个魔君的孩子——并为此苦恼哪种是事实,现在两样竟然都成真了。
"人界就是这样,什么都有可能。"夏洛特说,突然转头紧盯着乌云,"他又干了什么?!"她紧张地
问,伊恩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大片黑暗在云层中晕开,像水中滴入的墨汁。船体的震颤变弱了,因
为空气中不再是两种力量的交互,黑暗系的力量占据了上风。
"恶魔的力量占了上风——"伊恩叫道。
"这是什么——"一声尖利的惨叫传来,像锋利的刀刃刺入耳朵,他这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个被他带出
来的恶灵,她一直是一副镇定优雅的样子——甚至没有对他们的话题多插嘴,她除了活命对什么都不感
兴趣——此时的面孔却完全扭曲了,像是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东西。
"怎么了?!"伊恩紧张地问,可她像在尖叫和发抖,双眼大张,眼中完全没有焦距。
"不要……求求你……别吃我——"她喃喃地说着,美丽的脸庞已经完全丧失了曾经属于有心智者的线
条,变成了任何一个被吞噬时的动物,恐惧散乱。
"是噩梦!是纯粹噩梦的力量!"夏洛特不可置信地叫道,死死盯着那越来越大的黑洞,它张开大嘴想
要吞噬一切,"不是那个恶魔,这是属于人类的噩梦——"
噩梦,她陷入噩梦了?伊恩想,所以她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痕,她曾度过了魔鬼们的攻击,也逃离了通行
船的吞噬,可此时却完全被梦魇攫住了。
黑暗冲击过来,一切瞬间消失了。
夏洛特发现自己站在倾盆大雨中,周围是堆积如山的废弃建材,还有压扁的汽车什么的,雨滴粗暴地击
打在身上,寒入骨髓。整个空间混沌不明,被雨水连成一片,像永远也走不出去的地狱。
她恐惧地看着自己的手,那是毫无力量的,可以轻易被折断的一个小女孩的手。
这是噩梦,她告诉自己,她又回到了幼时被重伤的那个雨天,她曾接触过噩梦之源,并没有被它拐走,
并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力走了出来,所以这次也一定不成问题。
她的睫毛被雨打湿,眼睛涩得什么也看不见,模糊中,她看到瓢泼大雨里那两人隐约的身影。那是个浅
浅的污水沟,里面还沉着些被丢弃的建材,但都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好像废弃物突然被赋予了魔力,
散发着力量和恶意,准备对一切有用的活人进行报复。
她看到那个少年的侧影,棕发变成了黑色,湿淋淋地贴在脸上,白色的衬衫也湿透了,和这些废弃物溶
为了一体。他正在笑,看着眼前的景象不停的笑,好像这特别有趣。
他正在溺死一个女人,她拼命挣扎,指甲抠着地面,指尖白得吓人,但是一点血都没有流。一切都是静
默无声、卑微苍白的,所有鲜活的色彩和气息,都被铺天盖地的暴雨冲尽了,它们毫不留情地继续猛击
着这片荒芜和局促,那个少年,像是这场邪恶的雨的幽灵。
他正在把一个活人拽入废弃物的地狱,使她冰冷苍白,所有的声音都被这漫天的暴雨遮盖了,连流出点
儿鲜血的惨烈都没有。
她激烈地扭曲,色彩终于在一瞬间的爆发后被抽离身体,她变得苍白、毫无活力,成为邪恶的一部分。
然后那少年转过头,看着她。她感到一阵通了电般的战栗,身体被恐惧狂暴地攫住,再也无力挣脱。
"我不会再害怕了,我不应该再害怕。"她说。
少年放开手,那女人已经死了,彻底被他拖入苍白废品的行列,死死沉沉地趴在那里,长发任雨水冲刷
干净,和沟底的废铁一模一样。夏洛特感到又一股强烈的恐惧,她努力对抗它,颤抖着开口,"凭什么
一直是你占上风,这不公平,我会把你从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拉下来。"
少年放开尸体,站起来。他的面色苍白,毫无活物的色彩。
"一起来陪我们吧,小姑娘。"他说。
夏洛特吸了口气,她不知道她是不会还会再输,但是她一定是要输在战斗中的。她张开手,一把剑开始
成形。
一切突然都消失了。
她站在船上,外面一片洁净的空间,指尖的力量流转,剑还未成形。通行船降到了战场之下,并继续向
下方走去,无论发生了什么,它都固执地依从着这条轨道,周而复始。
她收回力量,长长吐了口气。
"撒旦啊,我的房子着火了!"伊恩在后面嚷嚷。
"好了,你的财产凑齐全了。"艾敏说,她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红,应该也被惊吓过。
"等一下,为什么她还没有恢复过来——"伊恩问,紧紧抓着怀中的恶灵,她拼命挣扎着,几乎拽不住

艾敏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太弱的灵很容易受到影响,几千里外都会感应到天气变化,这种东西像花朵
一样,没用又难照料,你可以把她从船上丢下去,这是最实际的做法。"
"她很快就会恢复了。"伊恩说,正在这时,手中的力量猛地一大,他几乎难以想像她还可以爆发这样
的力量,那是在生物垂死时,所能爆发出的最后一次挣扎。
她脱离了他的手掌,向船舷冲去,伊恩听到她在叫着,"救——"
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她没有落下船舷,在跑出第三步的时候,她的脚踝就消失了,接着是小腿和腰臀,伊恩想要去抓住她,
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那船肯定饿得很厉害,在吞食这样的猎物时,它毫不留情,也许它也一样陷在噩梦中,需要一刻不停地
进食。不过它的噩梦不是因为它自己,而是那些上位的恶魔。
最后时,他抓住了她的手。那灵魂蓝色的眼睛已经不再美丽,因为里头藏着如此之多的恐惧,让人只是
看着就觉得战栗。
她最后想要挣脱,却走上了死路。噩梦中的恐惧,总是会把人带上那条绝路,上帝在这个领域,从不展
示它的慈悲。
那灵魂缓缓沉入船体,她金线一般的长发,秀美的脸庞,还有那双蓝色眼睛中生机勃勃的凄绝和无助,
终于消失在了一片冰冷僵硬的地面中,再不复现。
伊恩跪在那里发怔,一只手仍保持着伸出去的姿势,难以想像她就这么死了。
她那么漂亮,那么狡猾。
"这真有点讽刺,不是吗?"艾敏在后面说。"她用她的智慧和演技度过了那么多以她那点儿力量,根
本不可能解决的灾难。——饥饿的通行船啦,邪恶的上位魔鬼啦,甚至冷漠无情的天使,可是,她最后
却死于自己的噩梦。也许一个人可以解决一切麻烦,可他就是不能解决他自己。"
"也许吧,人总有一天都会死在自己手上。"夏洛特喃喃地说,她抬起头,专注地看着天空,那里本来
是一片混沌的胶着,光明和黑暗在每一个粒子里交缠,互不相让,谁也不能抽手。
可那噩梦的力量如此之大,它正迅速扩散开来,虽然属于黑暗,却和另两种更为纯粹的力量绝不相同。
无尽的天空,被那种灰暗的混沌渲染出了难以计数的繁复层次,瑰丽而诡异,漆黑和明亮互相交溶却又
绝不相同,那是天地创始之初,两种巨大力量的战争。
噩梦是所有力量中,最混乱和人性化的,它无法和任何纯粹的力量进行转换和交溶,它本身的属性就决
定了这一切。
它在自我之中纠结,到哪里都是一片灰暗不明的混沌地带,比起它来,那些魔鬼和天使的力量,是多么
的单纯和容易理解啊,夏洛特想,"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她喃喃自语道。
伊恩本来准备说清来由,但在出声的前一秒决定还是闭上嘴,这也许该由西雷斯来告诉她。
夏洛特抬头看天,眼瞳中映着那如上古战场般辉煌的天际,两种不同属性的力量正缓缓分开,化为初始
时战争的形态。"要休战了……"她轻声说。
理论上,在这种完全的胶状状态,试图分离是不可能的,可夏洛特知道,那属于"世俗"的力量完美地
为纯粹的光明和黑暗,划开了一个隔离带,让它们得以和平共处,——至少不是你死我活。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天堂和地狱之间隔着人界,那里便是这样一个灰色地带,她想,最终,所有的人都
需要一个灰色的地带。
可是对于天使和恶魔,让另一种属性渗入自己的灵魂,又会带来怎样的痛苦呢?
她紧紧握住自己纤细的指尖,她的身体不该是这个样子,魔鬼的参与让她的人生被痛苦所充斥,既不是
生也不是死,而是无尽的痛苦。而西雷斯,他的躯体并没有像自己一样受到不可挽回的创伤,可他的人
生也仍是孤独和痛苦的。
她又想起西瑞尔,那个家世良好的天使,当安静下来时,他总带着仇恨的眼神。
她曾经在一次宴会后看到杰拉尔德,那个上位恶魔,他瞪着黑暗,眼神孤独萧索,仿佛在渴望什么。
无论是光明渗入了黑暗,还是黑暗渗入了光明,都会带来割裂的痛楚。
当不同的力量彼此冲击,并互相接受,世界便不再单纯。阴影桓横在那里,在每一处分界和裂痕之间,
无论是理智的思考还是拒绝的迷醉都无法弥补。
当她感到痛楚。当她感到留恋。当她宿醉时茫然地醒来,发现不知身在何方。当她半夜缩在酒吧的角落
,控制不了地尖叫出来。她都知道,那种灰暗就是阴影,就是这满天的噩梦,晕染开黑暗和光明,让它
们共存,也让它们痛苦。
天际,黑暗与光明缓缓分开,西侧呈现墨汁般的漆黑,而东方则是日出般明亮。
黑暗缓缓流泄回一个点,夏洛特的眼睛张大了一点,那个点并不只是点,而是一个很像西雷斯的男人。
年龄更大一些,表情也更沉稳,但他通体透出一股让人打寒战的东西,几乎是只凭直觉,夏洛特就能断
定他是个上位恶魔。比她所有见过的恶魔都要强大。
魔鬼的背后并没有羽翼,只是悬在空中,双手放在口袋里,如果不是场合和位置不合适,简直像个正在
思考的大学教授。
"其实他和西雷斯,完全不一样啊……"她喃喃说道。
在落下地狱前,她曾经见过这位魔鬼,在地狱停留的那段时间,她也不是没有做过推测。
不过接近的想法都显得太过荒诞,即使在地狱那么一种疯狂的环境中,仍显得过于不可思议了。
可是实际上,在那片灰色之中,又是什么是真的不可能发生的呢?那是最初的混沌,足以吞噬一切,于
是一切也都可能发生。

第二十三章 人界的样子及尾声-1
当约瑟夫以绝对的控制力收敛了他的力量,变回人形时,他正在微笑的。那微笑温柔又和蔼,像个老师
看到自己栽培的学生有了巨大的成就,面露出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真是我的好孩子,阿尔封斯。"他柔声说道。
另一个人刚恢复了人类的形态,还没来得及收起翅膀,便看到父亲突然消失了,下一秒钟,他出现在他
眼前,近得、理所当然得好像他一直在那里一样。在这个人跟前他从无法掌控任何事。
"看到我留下的财产,你用得这么好,我真是安慰。"他的父亲柔声说。
"最彻底的占有,就是把另一种存在侵染成自己的一部分,那是难以言喻的快感,特别是对你喜欢的东
西时。"他抚过他指上的红宝石戒指,西雷斯的脸像是石头雕成的,拒绝任何情绪。
"我们休战吧,儿子,因为我想享受一些更大的乐趣,我们到品味进食过程的时候了,不是吗?"
"我不是你的。"西雷斯说。
他的父亲笑出来,面孔却在云端变得模糊。"我喜欢你的语气,孩子,当你被我给予的小小噩梦慢慢吃
空时,这种倔强会让那过程更加的缓慢和享受。我、等待着你最终会认清现实。"
西雷斯看着眼前的一片虚空,连嘴唇都有点发白,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即使如此,你也什么都不会
得到,亲爱的父亲。"他喃喃自语道,向着那片空白。
他有些疲惫地低下头,那些同伴正专注地看着天上,连通行船要钻入地下,把他们带入另一个层界都没
留意。他不明白他们干嘛总对自己的事情这么操心。
他慢慢从空中降下来,夏洛特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微笑,像很多年以前一样熟悉。"嗨,阿尔封斯…
…"她说,西雷斯打断她,"下来吧,我们要回家了。"
这句话让所有在地狱呆得筋疲力尽的家伙——也许夏洛特不能算,她只来了趟酒乡之旅而已——眼睛都
有些不自觉的发亮,回到那个混乱乏味热闹但是有阳光普照的人界去,听上去是现在最令人期待的事。
看到艾敏的眼睛也开始发亮,并且有陌生的憧憬之色,西雷斯说道,"你不用下船了,跟着它随便到哪
个地方去,你不能去人界。"
通行船向地底钻去,旅客们一个个跳下船,落在坚硬的地面上,艾敏跟在夏洛特后面跳下来,大概意识
到这是个挑衅的动作,低着头没有直视西雷斯的目光。
"让她一起去就是了,反正范斯贪污了那么多钱,不多一个人吃饭。"夏洛特说。
"地狱的酒会喝坏脑子吗,你还想让驱魔人中心养着她?"西雷斯问。
"政府总是有钱养闲人的,干嘛不呢,这是项美德。"
"不管怎么说,我确定地狱不是个好地方。虽然不是救世主,但能帮的话还是帮帮她吧。"伊恩说。
"随便你们。"西雷斯不感兴趣地说,"如果她被结界烧成灰,和我可没关系。"
"被结界烧成灰?"伊恩问。
"哈,幼稚园版的警察男孩还想去救人呢。"西雷斯说。
"你非得这么说话吗?我只是想问问结界是怎么回事!"伊恩说。
"看你那么大方地想当救世主,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恶魔不可能直接通过结界,你以为为什么人界现
在没有一堆白翅膀和黑翅膀在上空投掷标枪?因为它们不能到人界来。"西雷斯说。
"我并不一定是恶魔。"艾敏说。
"'不一定',好理由。"西雷斯说。
"不一定够赌一把了。"艾敏说。
西雷斯想了一下,"我还满喜欢你的。"
"谢谢。"她翘起唇角,做了个扬裙欠身的动作,"我喜欢这个赌。让我们去捕蝇网吧,如果我是只苍
蝇,我就烧成灰,如果不是,我就能晒晒太阳。"
西雷斯无所谓地点点头,"当然,反正也没我的事。"他凑进伊恩一点,说道,"看好着她点儿,长官
,她可是你的奴隶。"
"她不是我的奴隶!"伊恩说。
"反正如果她闹上了法庭,让我做证人的话,我会秉持着做诚实公民的理念把你供出来的。"
"你要怎么供?说我在地狱打了一架,把她赢来了?"
"哦,你已经想好怎么脱罪了。不,我会说你在拉斯维加斯打了一架,把她赢来了。"
伊恩看了他几秒,那熟悉的名词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要回家了。
"如果你去人界的话,我们得开一个空间门了。"夏洛特说,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艾敏,你是跟着
我们还是和阿尔封斯一起?"
西雷斯想了一下,回忆起自己在人界时身处的环境,"和你们一起吧。"他说。
一把水蓝色的剑在夏洛特的手中利落地成形,她纤细的指尖划过剑锋,本来在地狱砍杀恶魔的剑此时却
毫无杀伤力,剑刃慢慢变得透明,被注入了新的魔法属性。
艾敏感受到空间魔法的波动,深深吸了口气。
"祝你好运了。"夏洛特说,剑锋划开了地狱阴暗的空间,艾敏感到一阵清凉的风吹入,她从没感受过
那种气息,后来她知道,那是阳光下,微光吹过花圃时的香气。
杰拉尔德家的花圃。
除了那习惯性的拉力和灵魂与身体契合时的愉悦外,伊恩并没有更多的感觉,他只感到眼前突然亮了起
来,然后耳边传来清脆的鸟鸣,阳光肆无忌惮地洒落下来,眷顾着地面的生物,让他感到眼睛有些发酸
。他无意识地伸手捂住双眼,慢慢接受这突然明亮起来的光线。
"你只是灵魂不习惯罢了,躯体本身对光线没这么敏感的,毕竟我们一直站在这里,都没有离开过。"
夏洛特说。
伊恩转过头,看到那女孩站在那里,阳光镀在她身上,无论是地狱还是人界,她都耀眼得要命。不过,
他更震惊的是站在她后面的人,她紧拉着一个女孩的手,唯有她是和这个突然变得美丽起来的世界不搭
配的,她穿着件宽大的旧式男装,浑身脏兮兮的,上面打着不少补丁,可能每一个都有着关于前任主人
如何死于非命的故事。
阳光从未镀上过她的身体,没有渲染过她的红发,也没有映入过那绿色的双瞳,所以现在她呆呆站在那
里,像突然闯入了陌生世界的雕像,每一分都透着局促和不和谐。
"撒旦啊,你竟然是个人类。"伊恩喃喃地说。
艾敏抬起头,直视那天空闪耀的火球,然后猛地捂住眼睛,感到指尖沾着微微的湿润。
"哪有人直视太阳的。"夏洛特说,"别睁眼,一会儿就好。老天,我们还在杰拉尔德门前呢,他没放
狗咬我们真是运气。"
"原来人界是这样的……"捂着眼睛的女孩喃喃地说,虽然捂住了双眼,但暖暖的红光仍在黑暗中跳跃
,后者一点儿也占不了上风。
"原来真的有人,在这样时刻有神圣魔法眷顾的地方生活啊。"她说,在地狱里她格外强悍,到了这里
却像个无助的小孩子。
"你是说太阳?它偶尔会落下去的。"夏洛特说。
"但这是一个能沐浴到阳光的世界。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这样的地方……"艾敏喃喃地说。
"我劝你不要对人界抱太大希望,毕竟地狱里有一大半是人类的灵魂。不然你会失望得很厉害——"夏
洛特说,伊恩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下来电显示,惊讶地挑了下眉毛,"西雷斯?"
夏洛特迅速转过头,伊恩接通电话,对面传来西雷斯熟悉的声音,背景还有些吵闹。"立刻到皇后区的
……呃,苹果姑娘旅馆来。"驱魔人说。
"啊?你在妓院干嘛?"伊恩提高声音,"虽然碰到那么多事,但我必须提醒你,我是个警察,警察是
不为嫖妓付费的,你不该没有钱就去那种地方——"
"立刻过来!"电话那边的人大叫道,然后就是一片盲音。
夏洛特显然听到了西雷斯的声音,朝伊恩认真点了点头,"我们该叫辆出租,不是吗?"
伊恩回头看了一眼杰拉尔德的房子,决定还是不要帮艾敏借衣服了,他对这生物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希
望回避的情感。
他转头对夏洛特说道,"我们在这里不可能等到出租车,但如果走着到大街上的话,西雷斯会不会抓狂
?"
"你不是有手机吗?"夏洛特说。
伊恩翻了一下手机通话记录,"还好,他用的也是手机,我这就告诉他要多等一会儿,希望他能和妓院
老板商量一下……"
"你不能用手机叫出租车吗?"夏洛特问。
伊恩呆了几秒,才意识到这个显而易见的办法,连忙低头拨通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夏洛特抬起头,阳光
洒在她脸上,像照着一朵春日里开放的花。"到家了。"她笑眯眯地说。
"是啊,到家了。"伊恩郁闷地说,接通出租车公司,发现自己已经和正常世界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不过好在人界在某些地方和地狱较为相似,就是这个地方什么都有。所以在坐到出租车上时,夏洛特一
句"这是最近最流行的款式",就把艾敏那身奇特的打扮蒙混过去了,还得到了司机的一番关于"最近
的流行很奇特,但是很有品味"的赞扬。
贫民区,是个和艾敏的衣服很相似的地方,脏乱破败,不知被转手过多少次,细看之下,血腥四溢,每
个角落都有拍成暴力剧的潜力。
顺着一条条仿佛被诸神遗忘的小路走进去,他们发现小旅店深处某间门外,围了一些人,人们的脸上带
着麻木和暴力的气息,有着对发生血腥事件无意义的期待。刚回人界半个小时,伊恩就再次嗅到了地狱
的味道,他吸了口气,看到夏洛特在看自己,他小心地掏出警察证件,碰碰最后一个年轻男人的肩膀,
"那个……"
对方转过头,看到了他手里的证件,立刻退了一步,朝里面嚷嚷,"嘿,警察来了!"
人们纷纷让出一条通路,让伊恩进去。后者感动的无以复加,再次感受到了人们的纯朴和善良,体验到
重回人界的幸福。
"哇,那是什么东西?魔君私人行刑手的证件?"艾敏在后头敬畏地嘀咕。
一个伙计打开锁上的门,伊恩走进房间,立刻嗅到一阵浓烈的血腥味,一个黑色卷发的少年躺在地上,
大张的眼中一片虚空,鲜血从他的腕上流出,溢出好大一片,但现在已经结疤了。西雷斯坐在客厅唯一
的椅子上,双腿跷在桌上,正在打手机里的游戏。伊恩进来,他头也不抬地说道,"跟他们说这是警察
办案,伊恩。我很久没见过这么有正义感的穷鬼了,他把我锁在房间里,一定要等警察来了才放我走。
"
"你干嘛不把他们杀了?"艾敏问。
"他当然不能那么干!"伊恩说,觉得在这个充满阳光的世界,自己的底气也硬了很多。"你也是,艾
敏,在这里你不能杀人、抢劫……"
"你是说我只能去卖身?"艾敏问。
"不……你得找一份工作,还有,你不需要吃那些奇怪的虫子。"伊恩说,艾敏的视线正顺着一只爬过
桌角的蟑螂一起隐没在墙缝中。
"如果有蛋糕的话,相较之下我分得出哪种好吃点的。"艾敏白了他一眼。
夏洛特单膝跪在少年面前,直视他的双眼。"那东西不在了,所以现在他的灵魂里一片虚空,过一阵子
人类的灵魂应该会回来。"她说。
"看来以后希文小朋友能自由上演孤星泪的戏码了。"西雷斯说。
"这一点都不好笑!"伊恩说,走到自杀的少年身边,"他竟然自杀,真是……他本体的那个恶魔呢?
"
"可能是掉到其它层面,爬上不来了。那些'层'比正经封印厉害多了。"夏洛特说。
艾敏在男孩的另一侧蹲下,伸手沾了点血,像猫一样舔了舔,露出惊叹的表情。
"你也不能吃人!"伊恩警惕地说。女孩用一副哀怨的表情看着他,伊恩转过脸去,开始意识自己带了
个什么天大的麻烦出来。
外面传来救护车的声音,伊恩才想到自己在地狱混得太久,连基本处理常识都交给那片粗暴的大地了。
"想不到你还知道叫救护车,西雷斯。"他意外地说。
"我才不会干那种浪费国家资源的事呢。"驱魔人不屑地说,"是那个有正义感的伙计叫的,到了哪里
人类都不缺恶棍,也有一堆想去当圣徒的。"
"还好前者比较多。"夏洛特说。
"你们真的是天使吗。"伊恩抱怨。
"天使也没人肯白请你吃饭啊。"
伊恩叹了口气,"我请你吃饭好了。"
"你是个好心的人类,格瑞格,将来一定能上天堂的。"夏洛特严肃地说。
看到所有人都准备离开,伊恩站在屋里没走,向几人问道,"他怎么办?"
——希文躺在地上,无神的双眼映着灰扑扑的天花板,那么安静,像块被丢弃的垃圾。

第二十三章 人界的样子及尾声-2
"救护车已经到了。"夏洛特说,看了眼楼下。
"我是说他以后怎么办?"伊恩问。
"还能怎么办,活下去呗。"西雷斯说。
伊恩转过头,看着和这房间一起被遗忘在角落的男孩,鲜血和地面遍布的灰尘纠结在一起,弃物中的邪
恶肆意滋长,遍布每个角落,让人心烦,倒显得这只未来的恶魔格外无辜起来。
"我们不能把他自己丢在这里。"伊恩说。
"您真像个天使一样,我的主人。"艾敏说。
"谢了,不过听上去一点也不像夸奖。"伊恩说,打量两个正牌天使,"我很高兴你们留下帮忙。"
"我们在等你请客。"夏洛特说。
他们的脚下,希文突然吸了口气,眼中的焦距集中了起来,属于人类的灵魂回到了身体。曾有的恶意消
失了,他的双瞳透出赤裸的恐惧,里面装着突然压下的邪恶世界。
伊恩出去叫救护人员,房间里静下来,希文就这么保持着四肢张开的姿势,躺在空旷房间的地板上,嘈
杂和色彩都远去了,他知道救生员给他套上氧气,放上担架,抬上救护车,看到人们冷漠、忧心、好奇
、幸灾乐祸地围观。
但没人知道那再也惊动不了他,他的灵魂躲在没人知道的角落,独自看着这个杂乱的世界。
医院下面的餐厅。
结果,变成了伊恩请所有的人吃饭。
"那孩子有点不对劲儿,什么话也不说,好像完全傻了。"伊恩说。
"反正他恢复活力后没几天,你还要再把他抓到监狱里去,他能安静点你到底有什么意见。"西雷斯说

"驱魔人中心不管这事儿吗?"伊恩问。
"你不是驱魔人中心的吗?"西雷斯问。
"我当然不是,你到底对我有没有概念!"伊恩叫道。
"我忘了。"西雷斯不感兴趣地说。"不过如果你有这种能力的话,早晚有一天要去那里报道的。"
"你是认真的吗?"伊恩张大眼睛。
西雷斯喝了口茶,不再理会他,表示解释不是自己的工作。
艾敏被蛋糕哽住了,手忙脚乱地去拿茶水,她从上了菜以后就一直没讲过话,旁边摞着高高的碟子,表
达了她在这二十分钟内所有的活动。
伊恩有些点忧心地问,"你吃这么多不要紧吗?"
"我可以把能量储存起来。"红发少女含糊地说。
"你是骆驼吗?"
"骆驼是什么?"艾敏问,"别担心,我并不总吃这么多,亲爱的主人,不会浪费你太多食物的。"
"我不能让一个女孩子住在我家里,不如你住西雷斯那儿吧,他房子很大。"伊恩说。艾敏把刀叉一丢
,痛苦地捂着脸,"如果您想杀我,就请直说吧,主人,不要再扯上西雷斯先生了!"
"我说了不要叫我主人,也没想杀你,只是我的房子太小很不方便……"伊恩说。
夏洛特基本没吃东西,她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着酒瓶,正在观察那些碟子,听到这话,说道,"范斯
会帮她找个工作的,反正他从小就在负责养那些通灵者了。不过如果他要你和他上床做为报答,如果你
打得过,就把他杀了吧。"
"你在开玩笑?他在支付的我所有的水费、电费、煤气费、物业管理费——"西雷斯说。
"你不能总让一个男人养啊,亲爱的。"夏洛特心不在焉地说,把最后一口酒喝掉,又熟练地给自己开
上一瓶。
伊恩有点忧郁地看着这两个人,前几天,他觉得他们这样争吵是互相仇恨,现在他又觉得是别有情意。
有些事情,也许你不说,就永远错过了。他严肃地开口,"夏洛特,西雷斯其实一直——"
西雷斯猛地站起来,"我去下卫生间。"
他一把抓住伊恩的领子,"你和我一起去。"
"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去卫生间?"伊恩问,不过话没说完,声音已经餐馆的角落了。
夏洛特灌了口酒,感叹道,"看来一起冒下险,对友情很有帮助呢。不过好到一起溜进卫生间,也太夸
张了吧。"
"在地狱时我并不觉得他们感情很好,不过人界是个奇怪的地方。"艾敏说,再一次拿起菜单。
"地狱才奇怪呢。"夏洛特说,又瞟了一眼两人消失的方向。
西雷斯拽着伊恩,刚脱离夏洛特的视线,便粗暴地把他丢到墙上。"注意你的面部表情,伊恩,太恶心
了,我会忍不住把你踢回地狱里去。"他警告。
"怎么了?我什么也没干,我只是……"
"只是幻想一个两个天使甜腻粉红的爱情戏?"
伊恩停了几秒,"你不用这么说吧,我只是想帮忙,如果你们喜欢彼此的话,你不能因为我想帮忙就把
我丢到地狱里——救命啊!我不做,我什么也不做——"伊恩大叫,西雷斯拽着他的领带把他拽到卫生
间里去,一道小小的火光在指间游动,里头有一个小便的男人,看到两人这架式,连忙逃走了。
西雷斯放开伊恩,后者恐惧地缩到门跟前。"我不明白,为什么不告诉她?"他问。
"很简单,因为我不想和你一起演粉红色的三角恋。"西雷斯说,走过去打开门,伊恩跟在后面,"认
真回答我的问题,西雷斯!你喜欢她,我知道——"
西雷斯回过头,再次把他粗暴地推到墙上,一边左右看了一下。"嘿,别在公众场合大喊大叫这种没品
味的台词,干丢脸事儿时要考虑到旁边的人!"
西雷斯转身就走,伊恩一把拽住他的前襟把他拽回来,到了地狱一趟他的胆子好像变大了。"为什么?
"他问。
西雷斯长长叹了口气。
"我确定它会让你们感到愉快——"
"浪漫主义者或者电视看多家伙们的谣言!"西雷斯不屑地说,"谈恋爱如果能让人爽,那当然也能让
人想自杀,我看不出来你那么乐观的原因。"
"那么,你还是喜欢她的——"
"撒旦啊,又要麻烦你了。"西雷斯呻吟,一把拽住伊恩的领带把他扯到卫生间去,后者大叫,"你要
干嘛!你要干嘛!"
"把你送到地狱去,免得你回头在她跟前多嘴,爸爸妈妈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让小孩少添乱最好的方法
就是把他杀了,不过我比较仁慈——"西雷斯说,用脚把门带上,松开伊恩的领子,他张开右手,一条
闪电在他的手心,像火的嫩芽般迅速成长,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你不会是来真的吧,西雷斯!我向撒旦……不,上帝发誓,我什么也不会说!你不能把我再一次弄到
地狱去混蛋!"伊恩大叫。
西雷斯眯着眼睛看着他,"你要怎么证明你的诚意?"
"你要钱吗?"伊恩绝望地说。
西雷斯看了他几秒,"天哪,你竟然在向天使贿赂。不过借一点周转也无所谓,我的都输光了。"他把
闪电收起来。
"你还赌博?"伊恩问。
"如果天使能吸毒和酗酒,干嘛就不能赌博和勒索呢。"西雷斯说。伊恩郁闷地拿出钱包,"你还会还
我吗?"他问。
"你还用了我一瓶圣水没还呢。"西雷斯说。
"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啊!"
"也就才两三天而已嘛。"西雷斯说,把钱包丢还给伊恩,打断他还没出口的话,"还是你请,这饭店
可以刷卡的。"
"我真的是在和两个天使吃饭吗?!"
"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好受一点的话,请便。"西雷斯说。
很久以前伊恩就这么想过了,虽然他不觉得天使就该是飞来飞去的儿童形象、或是金发披肩的清纯玉女
,可是眼前这些的差距也实在太过巨大了。他离开洗手间时,听到艾敏和夏洛特正在聊天。艾敏问道,
"天使不都是金发吗?为什么你的头发是黑色的?"
"天使并不都是金发,像我认识的恶魔大部分都不是黑发一样。"夏洛特说,"不过我确实是金发,但
那太土了,你不觉得黑发比较酷吗?"她抬头看了一眼走过来的西雷斯,"他才让人羡慕呢,都不用在
发型师那里花钱染,他的头发是罪染黑的。"
伊恩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的生活还能不能恢复正常。
事实证明不太可行。
到了下午的时候,伊恩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去上班,他已经翘了一个上午的工作,并且没有事先请假。
于是他付了帐,被地狱之火烧着一样赶回了警局,正好碰到一宗看上去很有来头的大案,一家三口在房
间里被烧焦了,当他赶到现场时,所有的同事都在忙着拍照和做笔录。
"我得带回去看看,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着火之前就死了。"法医说道。
伊恩走进来,看床上已经不辨原形的焦黑物体,一共有三团,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似乎仍能看到躯
体痉挛的痕迹。他拧起眉头,凑过去查看最近的那具尸体,却在身体的下方看到一根人造物,他拍了照
,带好手套,伸手触碰,才发现是一根钢管贯穿了死者的身体。
"撒旦啊,这事儿干得可真妙……"他喃喃地说。
周围的空气突然死寂下来,年轻的法医怔怔看着他,伊恩迅速咳嗽一声,"你刚才说什么?!"
"是你在说什么,伊恩!你要去看心理医生!"洁琳说。
"你才需要心理医生,洁琳,你刚才在呼唤撒旦的名字?老天哪,你不会认为这是个邪教现场吧?"伊
恩说。
年轻的姑娘张大眼睛看着他,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伊恩很唾弃自己的行为,但是如果现在不迅速推卸掉责任,他非得给勒令去心理医生那里修养,几个月
内别想再摸枪了。而来了那么趟地狱之旅后,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正常,正常情况下他应该装成什么也
没说,而不是把问题推到同事身上的。——虽然他确定他的本能反应没错,他实际想说的话是,"老天
啊,这太恶心了"!
他装模作样地左右看了一下,"真的不是你说的?"
"我什么也没说!"洁琳叫道。
"我觉得也不太像你的声音。"伊恩认真地说,压低声音,"有时候我觉得,在一些特别邪恶的场合,
真的有恶魔在周围游荡,不过也可能是我幻听。"
"我们同时幻听了,上帝啊……"女孩绝望地说,划了个十字架。
"也许你该请个假好好休息一下,洁琳,这两天你男朋友没完没了的打电话。"伊恩说。
"也许我确实该好好处理一下和他的问题了,但你整天对着人体串烧时没法正常处理感情问题。"洁琳
抱怨,蹲下身去研究那根钢管了。
伊恩低头看着那凄惨的尸体,一时不知自己是在地狱,还是人间。
尾声:
伊恩押送一个犯人进监狱时,正好碰到了夏洛特,最初他的反应是这家伙进去了,然后才意识到她是来
探监的。
她看上去和以前没什么两样,手脚仍有一种孩子般的修长,举止优雅但是慵懒。
"我来看我老爸,他下个月就出来了。"她说。
"恭喜。"伊恩说,谈的话题突然恢复了正常,他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夏洛特摆摆手,"没什么好恭喜的,反正他早晚还是得回来,到时就麻烦你多关照了。"她笑嘻嘻地说

虽然很多罪犯离开监狱后,总是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再次回来,但是伊恩还是很客套地说,"他不会那么
倒霉吧。"
"很明显是因为他笨,偷个东西都会被逮到。"夏洛特不屑地摆摆手,"因为他们笨,我一直到七岁前
都以为自己是孤儿,因为在此之前他们都在监狱里。"
她想了一下,说道,"当呆在身边时,他们其实都是很好的父母,至少比起我的那堆同事要好得多了,
比如西雷斯,比起他的家庭来,我真是个幸福的人。我的父母告诉我,他们很爱我,我从不是被抛弃的
,而是因为他们相爱所以才被生下来的。但是那些爱显然不及他们小小的犯罪天性重要,隔不几天他们
又会进去,我都习惯了。"
"你当然不是被抛弃的,你是上帝派来的天使。"伊恩说。
"我现在都不太敢指望他们能早点出来了,还得担心他们何时又会出事。"夏洛特喃喃地说,一点也没
听到那个忧心的人类在说什么。
伊恩想到西雷斯,安慰她本来该是他的责任。"西雷斯怎么样了?"他问。
"他一向生人勿近,让我去安慰他还不如杀了我,撒旦保佑他还活着吧。"夏洛特说。
西雷斯家。
西雷斯正坐在沙发上打一款赛车游戏,他已经在房子里窝了一整天,仍是哪儿也不想去。
"下午好啊,阿尔封斯,要去吃晚饭吗?"一个轻柔的声音说。
西雷斯的手握在操纵杆上,双眼一点也没离开屏幕的意思。对方走到他身边坐下,正是一头金发的杰拉
尔德。"以后的称呼会变得亲密一点了,阿尔封斯,因为这个城市有了另一个西雷斯先生。"他说。
屏幕里的车子惊险地过了个急转,然后西雷斯按了暂停。他转头看杰拉尔德,"我有锁门。"他说。
"我没注意。"杰拉尔德说。
他们一起看着静下来的大屏幕,它保持着一个惊险的转弯造型,却不知结局地被定在了那里。
杰拉尔德从西雷斯手里拿过控制杆,取消了暂停,画面立刻飞快地动了起来。车子转过那又一个弯道,
直直向前冲去,平坦的公路前出现了再一个急弯,杰拉尔德剔透的双瞳盯着屏幕,车子急速冲过去,然
后笔直而干脆地一声撞毁在前方的油罐上,发出轰的一声。
电视里火焰冲天,音响中传来爆炸的轰鸣,这游戏做得还挺逼真。
杰拉尔德笑起来。"我太爱这个世界了,亲爱的朋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