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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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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box! 碎碎念[留言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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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魔法》作者:fox^^/狐狸/小莫

爱情魔法 正文 前言
章节字数:421 更新时间:07-12-08 09:01
我知道这名字土……

不过这个「魔法」里头没包括任何罗曼蒂克的成分,它就是按字面上理解的一个魅惑系法术,并且不幸降临到了两个死对头身上。

在我们的世界里似乎很少有跨越种族的恋爱(比如猫和老鼠……有吗?),但在奇幻世界里却时有发生,当然半精灵之类的生物总归还是少数群体。其实换个角度来说,种族并不是问题(其实我对精灵帅哥是很感兴趣的)性格、习惯等等的一些鸿沟才是麻烦所在。精灵帅哥虽然很可爱,可我也绝对不要为他吃一辈子生菜色拉……

写文的时候正在打柏德,入戏到逛街时总有抢劫的冲动,无奈找不到储存的选项,又担心不幸抢到一只巫妖,只好作罢。

啊,寇根真可爱啊真可爱,我觉得一个矮子在跟前窜来窜去超级招人喜欢,可我那个精灵女朋友好象不太喜欢他,唉,果然精灵和矮人的跨种族恋爱是不可能的……

这篇文大部分是在打游戏打到语无伦次的情况下写的,搞笑的甜文果然不是我擅长的类型啊,蹲在墙角划圈。

爱情魔法 正文 第一章 被意外触发的变态魔法
章节字数:6882 更新时间:07-12-08 09:02
狄特是个黑袍法师。他穿这种袍子很多年了,基本上对此很满意,至少他在洗衣服上面比那些白袍们少花了一大半的功夫。

可是最近他对这种袍色颇为不满,觉得它会不会太过阴暗,以至于让穿袍子的人都变得不那么招人喜欢,更衬得自己性格阴沉表情诡异。

大部分人突如其来的转变都是有理由的,狄特也不例外。

如果用吟游诗人的话来说——像黑夜终于过去,黎明到来前天边泛起了玫瑰红,把他满是黑暗与算计的脑子照亮。爱情的太阳还会高升,伟大的爱情之花终将开遍那片黑暗的土地,把那里变成开满明媚花朵的小岛。

狄特爱上的人叫约克·奈维尔,是个光明阵营的骑士,一头阳光般灿烂的金发,一张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英俊挺拔挑不出一点瑕疵的脸蛋,虽然表情总显得不太富有头脑,但基于外表高于内在的默认规则,走到哪里都引得少女们一再回首。

他们之所以会如此,倒非因为命运之神的恩赐,而是祂一次无聊的恶作剧。

那是一个月前一次和地精战斗中的事,约克一行冲进地牢拯救被俘虏的同伴——说起这个真是耻辱,被关住的是队中那位开锁高手盗贼休斯——然后他在牢房里看到了狄特。那人静默地看着窗外,作为一个披上正式法师袍的男人有些太过年轻了,可他的表情十分沉静,外面的微光镀在他年轻的面庞上,漆黑色的眼睛却逸不出一丝光线,黑色的长发披在肩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这群剑士冲进来,开始暴力的打杀。

这是一个打从心里散发着邪恶气息的法师,约克不负责任地做出判断,他对黑袍从无好感。

同行的战士丽娅丹娜砍倒一个地精,想去劈开那个关住休斯的门锁,后者冲她大喊道,「停手,这个锁上附了反转术!」——那是一种像镜子般,你用多大力气砍上去,它就会用多大的力量给你反击回来的魔法。

丽娅丹娜险险收回自己砍出的长剑,她的另一个同伴约克正站在门边砍倒试图攻进来的地精,他受了几处伤,看上去坚持不了多久,这让她升起了一种绝望感——她对魔法一窍不通,她的好友已近在眼前,可是她最信任的剑却只要砍上那把可恨的锁,就必然导致自己的重伤!

作为一个战士,丽娅丹娜在这片大陆冒险已经很多年了,绝望只是一瞬间,她的绿色的双眼迅速扫过一排牢房,接着,她看到那个法师。她冲过去,拿起剑向法师牢门上紧锁的铁链重重砍了下去。

显然法师不是什么重要囚犯,这次锁上并没有加上魔法防护,锁链应声而断,她冲着牢里表情无聊的人大叫道,「你是法师吗!我放你出来,你去打开那里的魔法防护!」

狄特——他的名字是她后来知道的——不以为然地看了她一眼。「滚开。」他说。

丽娅丹娜愣了一下,她理所当然觉得她帮助这个被囚禁的法师逃离,他会解开那道魔法锁做谢礼,可是对方的表情毫无兴趣,还出言不逊,好象她在提议去某个名声很糟的饭馆吃饭。

她握紧剑,外面打斗的声音越发激烈,死亡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她舔舔唇,压低声音,「听着——」她开始威胁,「别在这么近的距离试探一个战士的耐心,你那颗脑袋如果帮不上忙,那么我把它砍下来也没什么坏处!」

「哦,就凭你吗?我刚才就在想你看上去像半兽人生下来的,而你一开口更证实了我的猜测。」法师傲慢地扬起下巴,「我从不和蠢货合作,当然更不会考虑被蠢货杀死。」

丽娅丹娜勃然大怒!

虽然这当儿和一个法师斗嘴不好,但她可不是会忍让的人,好吧,她想,如果我的宿命是死在这里我坦然接受,我感谢赛斯神的赐予,但在那之前得先让我砍了这个法师!

「一个男人不该对女人这么说话。」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法师转过头,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约克。

约克浑身是血,一头金发在那片血色中明媚地散落,带着利落而毫不妥协的意味。他的面孔俊美得毫无瑕疵,笑容却大大咧咧毫无压力,好象有点少根筋。当然大部分骑士都少根筋,法师不负责任地判断。

「锁上有魔法防护,我没有办法。」丽娅低声说。

骑士快速走到法师面前,后者还没反应过来,那个粗暴的家伙就一把卡住了他的脖子,力量大得像要把它拧碎!然后他像对待杀父仇人一样粗暴地把他拖到休斯的牢门前,狄特觉得自己所有的血液都像要从眼睛、嘴巴、耳朵以及鼻孔里冲出来,他想反抗,可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直到骑士松开手,他才感到意识慢慢回到自己的身体,他吃力地咳嗽,耳边有人在大声说着什么,可是他头晕得厉害,只觉得是一大群蜜蜂在里头尖叫。

「听着,三分钟内把门给我打开!」约克命令,「不然我保证在我们被地精杀死之前,你会死得比我们痛苦十倍!」

狄特正想说什么,后面的人粗暴地拽住他的头发,带着一阵撕裂头皮般的剧痛,「快点,我听着你念,一个音节不对,我就折断你一根手指!」他说,粗暴地抓住他的左手,把他的食指撇弯,狄特知道他只要轻轻一用劲儿,自己的手指就会像风干树枝一样被轻易折断。

狄特一向是个很容易屈服的人,特别是在暴力面前,所以虽然他心里把所有自己知道的可怕死法都加诸在身后家伙的身上,但嘴巴上还是谦卑地求饶。「我施法就是,你能不能别那么暴力……」

约克的力量终于松了一点,作为骑士,虽然觉得多看那袍色一眼就弄脏了自己的眼睛,不过为了避免那人耍花样,他还是盯紧他的嘴唇,毕竟攻击和解除的咒语相差很大。

那会儿狄特对这群冒险者幸灾乐祸的情绪已经完全被驱走了,他迅速在心里杜撰好了十种以上杀死约克的方法,一旦和他拉开十米以上距离后,他就先用蛛网困住他,再拖时间如何慢慢折磨他,用酸箭腐蚀他啦,用火球烧烤他啦,召唤恶魔一口一口吞掉他啦,他在心里阴笑着计划,当然这些只能想想,在一个骑士的手紧卡在他脖子和手指上的时候,他还是毫无志气地表示了十二万分的顺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且其实只要十几分钟就行了,我就能把这个骑士以最悲惨的方式送向冥界,他在心里向黑暗之神启誓。

地精理论上不会使用法术,但不排除某些不幸被它们谋杀并抢劫的人不会使用,而这个锁显然而就是那种战利品之一。锁上被施了一个反转术,它可以反击所有施加在它身上的攻击,包括法术和物理上的,但这对狄特并构不成困难,他想了一下,开始动手解除它。

这里不得不说,当时狄特相当紧张,任何一个人在被一个杀气腾腾的疑似半兽人卡住脖子时都会很紧张,可是施法又是那么一个最需要冷静与理智的行为。

所以,当狄特念完咒语后,看到被解除防护的锁具没有如他所愿地打开,反而开始散发出一种淡红色的光芒时,他立刻意识到有麻烦了。

这是一个意外术。

那种是一种隐藏性法术,一旦达到设定条件——比如锁上的反射魔法被解除——它就会自然启动,这法术很少有用在物品上的,所以狄特竟然没发现。

那一瞬间,他脑中唯一的想法只能是:完蛋了!——现在他唯一能祈祷的就是下头可别是个即死类法术!

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个施术者怎么会如此无聊,而这么一次小小的失误,又将他的命运导向了何方。

在锁上绽开的,是一个浅红色的太阳。

它是如此的明亮,里面跃动着温暖激越的色彩,它悬浮在半空,慢慢打开,罩住了紧靠在一起的法师和骑士。它就这样在阴暗与死亡的地牢里绚烂地散发着光芒,丽娅丹娜回过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在那个彷佛红色的汽球里,一切像是定了格。

骑士还握着法师的手——他本来是准备撇断他的手指的——这会儿好象怎么也松不开了,四目相对,彷佛有一道极大的电流从这里接通了,并在四肢百骸里开始流窜,让人无法移动。

他怔怔地看着法师,看他散落的黑发,闪动的睫毛,黑色的双眸深遂得让人失神,眉梢带着一丝迷茫,溢出让人心醉的风情。

法师同样出神地看着骑士,看他金发映衬下彷佛天空般蓝的眼睛,他挺直的鼻和因为错愕微张的唇,他的脸上溅着血,衬着白皙的肤色有一种奇异的艳丽感。

「黑暗之神在上,」法师呻吟一声,「是个爱情术!」

◇◆◇

很久之后狄特都想不明白,这个该死的锁到底是谁的!

到底是谁那么无聊,意外术下面设定了一个爱情术!他宁愿那是个什么火球啦、魔鬼啦、强酸啦,都比现在这样要好,为什么会有个傻瓜希望他锁具被解开时离得最近的两个家伙相爱呢?!

锁已经开了,落在地上发出哗啦的声音,孤单又寂寞,可那一点也没法唤醒深深凝视两人的注意力,直到休斯冲出了三米远,发现身后的同伴还在像木雕一样和法师大眼睛瞪小眼,忍不住回头招呼了一声,「发什么傻呢,快走,约克!」

这声叫唤终于把骑士从绮色的美梦中唤醒了过来,他看了眼盗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处于什么样的现实里,然后又回头看了看法师,觉得自己分明还是待在某个荒谬的梦里没有出来。但这场面显然不是他渺小的脑袋所能应付得来的,所以他唯一能看的事就是什么也不说,一把拖住法师的手,向同伴们跑去。

在约克的印象中,法师一向很柔弱,像捉到手里的蚊子,动作大一点就会断膊胳断腿甚至送掉性命,所以约克不喜欢和法师同行,虽然那是必不可少的。

现在,在他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绝大的麻烦前,他对于这职业的认知以及他不知所谓的爱情已经全面启动,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狄特,当冲进地精的阵营中时,他一只手挥剑,另一只手竟还能始终如一地放在他爱情对象柔弱的肩膀上,生怕他被剑风削了一下,就会留下一具难看的尸体让他独自伤心。

所以至始至终,法师的半边脸始终艰难地挤压在骑士宽阔的胸膛上,基本不知道整个战斗中发生了什么,只有被约克带东带西的份儿。虽然一片混乱,但幸好地精比骑士更加缺乏智商,且主要以数量取胜,所以边打边跑,竟还脱离了危险。

当一旦没了敌人的影子,丽娅丹娜果断地站住脚,划了个潇洒又利落的剑式,直指狄特。「约克!你的脑袋是被地精粪偷换了吗,干嘛要带这个地狱蝙蝠一样邪恶的法师出来!」她叫道。

骑士回过头,无辜地眨眨眼睛,好象这会儿才注意到法师不请自来地和自己站在一起,他的手还紧搂着对方的腰,怪不得刚才的战斗这么不顺手。

他看到狄特的眼睛,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的肩膀如此单薄,这让他想起小时候养的某种宠物,把那柔软的身躯握在手里有一种让人心里发酸的怜爱感觉——这种感觉也让他再次绝望地意识到那个可怕的梦似乎还远没到终结的时刻。

即使已经过了大半天、并经历了一次生与死的战斗,这种场面依然不是他渺小的脑袋可以处理的来的,所以他只是傻傻站在那里,任凭大家静默地等待回答。

「咳,各位。」狄特艰难地清清嗓子,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孤家寡人地面对着一班粗野的佣兵,「这肯定是一个误会,这是一个……嗯……我想是个缘份,对吗?」他干笑两声。没有人笑,所有人都冷森森盯着他,唯一一道火热的光芒来自骑士,法师只觉得自己正处于冰于火的交界,忍受双倍的痛苦。

虽然他和约克都是受害者,但这班人似乎对法师行业有着弱智和深切的误会,而且魔法在大陆又一向神秘,就像你没办法向半兽人解释几何,他也没把握向这群比兽人高明不到哪里的佣兵解释清楚,让他们不把那个可怕的爱情术算作自己的伎俩。

想想吧,白痴们!他在脑中杜撰着长长的讲解词:如果用爱情术,我为什么不让自己和一位博学多识美丽绝伦的小姐相爱,而要去找一个只有四肢没有头脑的剑士呢?而且他的身体结构还是男的!请相信我没有误会什么,这只生物无论从哪个角度观察都是雄性,相像于半兽人多于一个女人——

他揉揉眉心,不,绝不能说,如果他们一旦认为他们的头儿爱上一个男人是魔法作祟,他们绝对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自己这个唯一的法师头上——也许他们相信不是他的错但还是会把对其它法师的气撒在他身上!黑暗之神啊,他才真想宰了那个不知名的乱用魅惑术的法师呢!

所以他干咳两声,决定跳过这一令人不快的事实,可是无论怎么咳嗽,事实就是事实,难以面对的事实依然难以面对。

「你在感冒吗?」骑士问。

「我没有感冒,只是……」

「可是你在咳嗽。」

「没什么大不了的……」

「刚才被剑风刮到了吗?」

「我咳嗽关你什么事!」狄特叫道。

对面的人露出一副迷惑和受伤的表情,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露出这种色彩让法师的心不自然地抽痛了一下,他转过头不看他。

丽娅丹娜把手放到剑柄上,警惕地盯着这个邪恶生物,「只要你不散播病菌就没我们什么事,虽然约克的脑子已经出问题了,约克你能不能赏脸把手从他腰上拿下来?」她问,一手紧握着剑,摆出一副「你离他远点儿我才方便劈下去」的架式,骑士下意识想把手拿开,可丽娅的样子让他担心一松手这只柔软的生物就立刻变成两片了,所以只好勉强继续让手待在狄特的肩上。

他能感到那人些微的缩瑟,但仍试图怒气冲冲地看着那些对他剑拔弩张的人,那怒火如此的微薄,也许因为他如此削瘦身体的缘故,他可以感觉到他微微有些发抖,倒更像某种惹人怜爱的撒娇……(狄特:你脑子进水了……不,是进魔法了~)

狄特僵着身子站在那里,手里捏着一个定身术和一个火球术,不知该不该丢,说不怕那是骗人的,可是那双近在咫尺的茫蓝色双眼却让他不知如何是好——魅惑类法术对智商低的生物有奇效,可是他难过地发现自己竟完全无法朝这只几十分钟前还恨不得挫骨扬灰的骑士下手。

「冷静地想一想,我们还缺少一个法师。」骑士说,欲盖弥彰地又加了几句,「虽然我讨厌法师,他们总是狡猾又自以为是,处起来像发臭的海绵,但他看上去还能接受。」

「哪里能接受了!」丽娅丹娜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重重的气息以表示自己的不满,「他从长相到声调都是我讨厌的典型!」

「但是他——」约克提高声音纠正,然后卡在那里。因为他意识到这个法师没有任何可以大声说出来的优点——确切地说他根本还不认识他。

「我叫约克,你是?」他问,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这位唯一不讨厌法师的名字。

「我叫狄特……」法师艰难地说。

约克上下打量他,努力试图寻找这个人的优点,他哪里看上去都很好,头发很柔顺,眼睛很漂亮,睫毛很长……光明之神在上,他在想什么啊,这种观点说出来会被砍死的!

他心虚地看了眼不知道他脑袋正在发烧的同伴们,多久前这个人还带着副傲慢的、居高临下的眼神,让他泛起一阵厌恶的鸡皮疙瘩,如果不是他脑袋坏掉了,怎么会想留下这样一个法师在自己的队伍里呢——

他又确认地看了狄特一眼。

「可我们确实需要一个法师,这是一个有利于团队的冷静判断。」约克痛苦地说,发现自己的目光根本无法从法师脸上移开。「我们决定你和我们一起走了,狄特。」他忧郁地说。

「嘿,没有『我们决定』,只有你一个人在说!」丽娅丹娜提高声音。

「那好吧,我们投票好了,不是说民主投票制是最公正的作法吗?首先,我赞成。」骑士说。

「我反对!」丽娅丹娜咬牙切齿地说。

「我也……反对。」休斯迟疑了一下,收到女孩警告的目光,乖乖顺从。

「好吧,一票通过两票反对,」约克爽朗地笑着说,「我们同意他留下来。」

「等一下,」休斯忍不住说,「为什么一票通过两票反对他要留下来?」

「因为通过的那一票是我投的呀。」约克理所当然地说。

休斯清楚地听到丽娅丹娜紧攥着的拳头发出咯咯的声音,他识趣地后退一步。

「约克·奈维特!」女孩用咬牙切齿地道,「至少请你把那个该死的『我们』去掉,我会觉得自己在被强奸!」

约克露出一个英俊、爽朗的笑容,拍拍女孩的肩,「放心,我怎么会那么做呢,妳又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狄特几乎听到了拳头握碎的声音,他咳嗽一声,「很抱歉要拒绝您的提议,我不能和你们一起走。」

「你还有别的什么事吗?」约克问。

「这不关你的事,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狄特说,深深看了眼他恋爱对象英俊如雕像的脸、湛蓝的眼睛,然后很有自制力地把目光移开,准备叫个暗影门什么的逃走。

约克一伸手,拽着他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了回来。「我们已经决定你留下来了,走吧,狄特。」

「等一下,你不能强迫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约克拖着走出了三米,后者还热情地拍着他的肩膀,「太好了,你会喜欢我们的,法师,我来介绍,这是丽娅丹娜,虽然很像一个半兽人战士,可是她不是的。这是休斯,一个技术不怎么样的盗贼——」

狄特绝望地被他拖着往前走,三个同样苦着脸的人旁边,唯有约克笑得阳光灿烂。

爱情魔法 正文 第二章 新来的三流法师
章节字数:5816 更新时间:07-12-08 09:03
意志被粗暴践踏的丽娅丹娜立刻把箭头指向了这个看似好欺负的新来者身上。

「既然『我们』有了个法师,至少得省下车旅费!」她叫道,「我们都受伤了,你一个黑袍估计也不会治疗术,弄个传送魔法让我们到山下的神殿治伤吧。」

狄特本来还准备找机会声明一下他并没有答应同行,听到这话忍不住叫起来:「果然,小姐,你不是半兽人生下来的就是和地精有亲戚关系!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传送阵都没有,有传送阵的才叫传送魔法,没有的就叫瞬间移动!你知道瞬间移动是什么吗?所以说剑士都是白痴,瞬间移动比传送术高了五级!你知道五级是个什么概念吗——」

「听到了吗,」女孩冲约克挑拨离间,「他骂我们是白痴——」

「传送魔法和瞬间移动本来就差距很大,虽然我不知道哪里不一样。」剑士轻声说。

「一定是有什么可怕的魔法虫子占领了你的脑袋!」丽娅大叫,「我要把它劈开来检查一下——」

「别把剑在我脖子前挥来挥去,这很不礼貌。你是要决斗吗,丽娅——」

「我可以在你后面帮忙丢个火球什么的。」法师挑拨道。

场面一片混乱。

一直处于旁观角度的盗贼脸色有点发白,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糟糕透顶的同伴阵营,在这行当里他可算是经验老道,知道同伴不团结就意谓着死亡。每一支冒险队伍都该知道这个基本准则,那些不知道的有些死了,有些失去了重要的人则变得更加聪明地活下去。

伤口隐隐作痛,盗贼思索一下,决定要尽力黏合他的同伴们,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会连累到他。

于是,在准备了半分钟后,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紧咬着牙,棕发因为汗水几乎成了黑色,脸上也浮出一层虚汗,艰难地开口,「请快一点……箭上有毒……」

这一句虚弱的话,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约克冲过去,扶住他的手臂,丽娅则扶住他另一边身体,只有法师拢着袖子看热闹。盗贼像失去了所有力量般软下来,骑士小心翼翼地帮他坐在地上,他看到休斯肩上的伤口,倒抽一口冷气——那里本该被血染红的地方,竟然全是漆黑的!大片地晕染在衣服上,像魔鬼不怀好意的眼睛。

「那些无耻的地精!」丽娅愤怒地叫道,手握住剑柄,「我要去找它们算帐!」约克也迅速站起来,杀气腾腾。

狄特等了一下,发现没有人阻止,才意识到他们是当真的,他忍不住叫道,「你们疯了吗,现在是要先带他去治伤吧,再晚一点他可能就没命了。」

「可是还能有什么办法!」丽娅叫道,「来不及了!毒性蔓延很快,我们离最近的神殿还隔三座山头呢!」

约克转过头,深深地看着休斯,温柔地跪在痛苦呻吟的同伴身边,紧握住他的手,动情地道:「嘘,别说话,休斯,深呼吸,你将回到神的怀抱,那里是一个平静的国度……」

「我不想死啊,约克……」休斯哀求,约克温柔地看着他,「别担心,休斯,死亡只是一道门,穿越那里,你就能得到安宁……」

「我不要死啊——」休斯呻吟的更加大声,「帮帮我,我们还约定结束后一起去牛角酒馆去喝那里的黑麦酒……」

骑士依然万般温柔地看着他,「我们没法在这么快的时间赶去,嘘,休斯,别挣扎了,坦然地接受死亡……」——看来他是坚持盗贼应当回归死神的怀抱了,休斯只好把目的再提醒得明确一点,他抬起头看着法师,做出「我突然想起来了」的惊喜样子,「法师!法师,你会传送术吧,你能把我们移动到兰亚城的神殿吗?」他大叫。

「我必须要纠正你的错误,」法师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看哪,遭报应了吧」的表情,「你们请求我做的是瞬间移动,一个八级法术,你们知道八级法术是个什么概念吗,那需要十六级的法师——」

丽娅一个字也没听到他说,她两眼发亮地看着法师!「传送术!」她叫道,「弄一个传送术,法师,这样休斯就有救了!」她兴奋的说,像发现新玩具的小孩,抓住狄特用力摇。

狄特被摇得头昏脑胀,嘴里发苦,看到三双闪亮的眼睛盯着自己,显然一点也没有在听他的解释。「我说了,要想离开这里传送术行不通,只能用瞬间移动……」他再次提醒。

「那就瞬间移动,快点!」约克叫道,他眼中的焦急和怒气让狄特把一大堆关于几级法术根据何种原理以及需要几级法师施展的解释全部咽了回去,他确定现在就算高级魅惑术也无法让自己不被死了同伴的野蛮人杀掉。

「好、好吧,我试试……」他干巴巴地说,后退两步,三人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插在他身上,让他觉得胃里在不停冒酸水。

丽娅扶住休斯,在他身边蹲下,紧盯着法师。可是,她愣了一下,有点不对劲,手中的躯体不是虚弱无力的,而是一个拥有力道的正常男人的手臂……她愣了一下,转头去看那个做痛苦状的男人。

「休斯!」她小声叫道,语气里带着责备。

「这叫策略,丽娅,至少你们终于把剑放回鞘里了不是吗。」盗贼哼了一声,「我们都知道和法师吵架不是个好主意,特别是在你没法立刻杀了他的时候。」

「你确定你不是想要有个法师时最大的好处——省得走路吗?」女孩放松了身体,捶捶酸痛的腿,后者一脸做正义事件时的严肃。

法师回忆了半天,确定不能再拖时间了,干咳一声,「各位,我必须声明一下……」他在几个人刀子般的目光下艰难地说,「我不保证这个法术的成功,毕竟这是个上位法术……」

丽娅小声哼了一声,「传送术是初级法术好不好。」

法师没听见,他已经开始念咒,不然又将是一堆长长的关于「瞬间移动到底是几级法术」的争论。接着,非常精准地,一阵飓风凭空刮来,中间加杂着数道锐利的风刀,冒险者们冷不防地被吹出了老远,骑士手忙脚乱地挡住好几道风刀,丽娅还狼狈地再次挂了彩。

唯一无恙的法师慌张地跑过来,「对不起,我念错了咒语,没想到会有风刀出来……」

「你故意的对不对!」红发女孩尖叫,骑士冲过来打圆场,「一个八级法术,想想吧,丽娅,这很严重!」他严肃地说。女孩瞪着他,她可不知道约克什么时候对法术级别这么有概念了。

「这只是一个不幸的错误,」骑士伤感地说:「也许这就是休斯的宿命……」

「我、我还活着……」盗贼用颤抖的声音说,他完美地挡开了风刀,干得比健康的人们还漂亮。但约克看他的目光像见了鬼,这让他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觉得自己活着是不是件非常不合适的事。

骑士闭上了嘴巴,法师再次念动咒语,这次凭空冒出来的是个形状完美的火球,约克一个躲闪不及,被扔了个正着。一阵烧焦的气味从他身上传出来,华丽的金发被烧得七零八落,衣服也是处处破洞,满脸黑灰。

休斯发出绝望的呻吟,他已经装了好一会儿行将就木的尸体,现在开始怀疑自己做出这种牺牲的价值。

骑士奇怪地看着这个坚持不肯死掉的同伴,直到一阵大水冲来,他面无表情地拨拨湿淋淋的金发,那东西垂在眼前衬得一脸严肃的他有些撩人,法师决定再试第四次。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山丘被弄得活像战场,冒险者们狼狈不堪,没想到好不容易逃出虎穴,却在同伴手上遭到了更加危险的攻击。

「这种情况解释起来比较复杂,」法师忧郁地说,回答伙伴们愤怒地质问,「我有足够的力量可以调动,可咒语的出错会导致那力量无处可去,并化为其它属性发挥出来,你们看,每一次出错时攻击都是八级魔法,这说明我掌握得还是很完美的,只是念不准咒语……」

所有人杀气腾腾地看着他。

狄特吞吞口水,「我再试、再试最后一次。」他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表达自己少得可怜的请求。

约克心惊胆颤地看着他又开始念动咒语,虽然他施法时认真的姿态很俊美,可是念咒的声音像龙息一样让人恐怖,虽然它属于友方。一阵白色的光芒从周围的空间透出,法师兴奋地叫道,「成功了!」

「但这次不要再送到巫妖家里去了——」空荡荡的山坡上,只有盗贼的一声惨叫幽幽回荡。

◇◆◇

当布蓝多城的神殿后花园里突然冒出一堆奇怪的湿淋淋的人的时候,把园丁吓了一大跳,他们像是从某个时空裂缝里掉出来的,满身是血和水,满嘴骂着脏话,中间竟还有个大摇大摆的黑袍。

「这是什么鬼地方!」丽娅骂道,「你不会把我们带到某个守卫森严的国王的宫殿里,然后害我们成为全大陆的通缉者吧!」——他们准备要去的是一个城镇的小神殿,现在他们出现在一个香气馥郁,有着光洁大理石的豪华花园里!

「那你还是把我们送回刚才那个全是怪物的黑暗迷宫好了……」休斯捂着额头哀叹,他现在严重怀疑自己行为的正确性,这个法师显然对基本咒语一窍不通,天知道他是怎么披上法师袍的。

「这里有点面熟……」狄特四下打量,「你们等一会儿,我去问一下,也许能找到蓝亚神殿正确的坐标……」

——他们已经试到了第十七个咒语,时间也过去了大半天,伤者以惊人的毅力坚持不死,让骑士举起了几次准备安抚死者不瞑目双眼的手指被迫放了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擅自闯入布蓝多神殿——」几个卫兵冲进来,狼狈的冒险者们张大眼睛,「布蓝多?我们在布蓝多?」

「你可真行,狄特,」休斯敬佩地看着身边的法师,「一个咒语把我们弄到了相隔一万两千公里十八个大城市外加一道海湾的布蓝多城神殿。」

丽娅叹了口气,「看来这次牛角酒馆的黑麦酒喝不成了。」

经过牧师们专业的努力,休斯本来就不重的伤势很快消失殆尽,倒是约克伤得最重,不明白他怎么还能这么精力旺盛。

只可惜他们现在待在布蓝多城的地牢里,以擅闯神殿的罪名。

这会儿,一班遭到飞来横祸的冒险者正坐在地牢冰冷的石板上,包裹在浑浊难闻的空气里聊天,苦中作乐地盘算着既然没能去成牛角酒馆,那就去布蓝多城更为名声远播的一家酒吧,精灵开的「白杨树的歌声」喝几杯还愿。如果他们能活着出来的话。

「我反对他留下来!」丽娅大叫,「看看我们都经历了什么,这太不着边际了,我们在一个边境小镇打地精,几分钟后我们来到了另一个国家王都的地牢里!」

「得了吧,我帮了你们的忙,你们凭什么享受了又是风又是水还去地下宫殿、巫妖窟免费转了一圈儿,我可一分钱也没收——」蹩脚法师忝不知耻地说。

「难道你还觉得很骄傲吗——」女孩愤怒地大叫,他们可还待在地牢里等着喂老鼠呢!

「他当然很骄傲,」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布蓝多神殿被加制了强力结界,以防止瞬间移动,他居然在使用这种高阶法术的同时打破结界禁制,你们到底是谁?」

几人抬起头,一个男人无声地站在牢门外,他穿着牧师的长袍,银发落在肩膀上,同色的眼睛像冰雪般冷森,没有一丝感情,与其说他是个牧师,倒更像个刽子手。

「我就说怎么一个乡下神殿会有这么强力的结界,原来是走错了地方。」狄特嘀咕,傲慢地看着来人,「我不想浪费自己的脑子记一个蠢货的名字,所以没什么必要做自我介绍。」

「等一下!你怎么这么说话!」休斯叫道,「看到他袍子上的标记了吗,他是个上位的贤者!」

丽娅丹娜倒是愣了一下,如果她没错记,布蓝多城神殿的结界应该是这个城市法力集大成者。

「我为什么要对一个光明之神的信徒好言好语,」狄特哼了一声,「如果不是法术的意外你以为我喜欢来这个散发着愚蠢气息的神殿吗……」

「法师,」约克像背后灵一样冒出来,严肃地说,「请收回您渎神的话,我发过誓,如果有人对光明之神不敬,我的白手套永远给他留着。」

「武夫的脑袋里果然装的全是白开水。」法师说,「那家伙——对,我是指你的那个光明之神——有任何值得用尊敬这个严肃单词的东西吗——」

骑士下意识地去翻手套,「你尽可大言不惭,但身为光明信徒我不能忍气吞声放任你继续侮辱我的神!」——他从口袋里翻出一个湿淋淋破抹布一样的东西,想丢到法师身上,狄特迅速跳开。

「我接受你的挑战,但别指望我会让你把那团抹桌布丢到我的袍子上来!」法师冷哼。

「停下来!」丽娅绝望地叫道,「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看看我们现在的处境,没有外敌时才是窝里反的时候——」

「这是原则问题!」骑士说。

「你别在快死的时候讲原则好不好,脱险后你可以在小酒馆讲上一天,我奉陪!」女孩大叫。

站在外面的贤者细细打量这个金发的骑士,注意到他衣服上的标记,大陆可不是每个人都能用这样的标记。「你是奈维特家的人吗?」他问。

骑士转过头,挺直背脊,「约克·韦瑟·奈维特,我的名字,也是我的骄傲。」

贤者扬了下眉头,奈维特这个姓氏确实值得骄傲,这支有相当历史的骑士家族以坏脾气与不怕死著称,敢用这个标志的人并不多,那代表着任何战斗你都要冲在最前面。

「我本不想在这里报出我的姓氏,贤者,」对方说,「您本该在更加合适的场面见识到我身为骑士的能力,这只是一次施法上的错误,我们没有意思要冒犯神殿……」

「他身上的黑袍也是无辜的吗?」银发贤者冷森森地说,「我需要和这位法师单独谈谈。」他整个人像冰块雕成的一样,没有一点温度,并不时放出寒气吓人。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狄特傲慢地说,并在下一秒遭到了所有同伴表示「你闭嘴!」的斥责眼神。卫兵则理也不理他,七手八脚地打开牢门,把他拽了出来。

骑士下意识伸手拉住狄特的袍子,后者转头看他——一方面确认法术是否已经失败,结论是没有——他看到那人蓝色的眼睛透出无法控制的担切和焦虑,浑身绷得很紧,让卫兵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约克吸了口气,「他会没事吧?」他问,严肃地看着大贤者,几乎有些像在威胁。

对方冷冷看回去,身高位重的大贤者可从不把这样小骑士愚蠢的威胁放在眼里,所以他只是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这种地位悬殊的警告本该是狄特嘲笑和不屑的,可是不可否认,那让他的心脏有一种奇怪的刺痛感。

「我不会有事的。」他对约克说,希望看到他眉宇间的不安消失一些,可是最后离开时,那人仍是用那样一副眼神看着他,让他好一会儿心神不宁。

爱情魔法 正文 第三章 教会的推销方式
章节字数:7982 更新时间:07-12-10 08:51
地牢冰冷的甬道不知通向何方,狄特跟在他们身后,一边自我解嘲地想着竟被一个魅惑术搞得这么心烦意乱,自己实在是缺乏自制力法师的典型。

「为什么和他们一起旅行?」一个声音问。狄特一愣,发现问话的是前面带路的银发男人。「你说什么?」他惊讶地问。

「为什么和那样一群人一起旅行,你这样的人,我以为会更加有野心。」对方说道,示好般翘了下嘴角,可那在他脸上像学徒工匠不慎凿错了一斧,僵硬又多余。

「对不起,我们以前认识吗?」狄特问。

「不,但我看得到你的力量,神殿的结界我参与过大部分的建造,那撕裂它的力量可不是开玩笑的……」

「很高兴听到否定的回答,」狄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虽然我记性不好,但择友标准应该也不会差到这个份儿上。可您说话的语气很让人误会,好象有资格对我的行为妄加评论。」他说。

银发男子被他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还好这时目的地已到,虽然通过了两条地道但他们并没有离开监区,这里也不是什么华丽舒适的房间,而是刑室。

士兵们用和他们上司一样冷硬的动作推开房门,墙壁上挂着各种鞭子啦、烙铁啦、手铐啦,不明用途但显得越发恐怖的工具,狄特努力不去看它们,铁器总会让他后背下意识地冒寒气。

对方姿态优雅坐下来,「还是介绍一下比较好,你可以叫我格雷姆,能叫你狄特吗?」

狄特不理他,大摇大摆地在旁边的椅子坐下。

对方用一种官方式缓慢、但不容置疑的语调开口,「明人不说暗话,狄特先生,虽然我不知道您到底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以您的法术为什么会甘于和一群普通的冒险者搭伴,但您完全有实力拥有一大片领地,甚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的同伴们也许看不出来,但我可不是笨蛋,当然,我对您的理由不会过多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他看着狄特不为所动的神色,「比如,您到底几岁了?一个二十出头的法师再天才也不可能拥有这种力量,用这种方式穿越、也许我该说毁灭神殿的结界,就算传说中的黑暗之王卜林特·费文斯重返人间——那些黑暗信徒流传这种无聊事已经好几百年了——他也没有这样的力量!但我尊重您的秘密,法师。」

狄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手,格雷姆在心里头皱眉,这些法师好象有恋手癖,每次不想说话了就死死盯着自己的手,真不知道他们的手有什么好看的,还是某个法师界暗自流通的、表示鄙视的冷笑话?

他只好忍着怒意继续用缓慢又坚决的语调诱拐,「请原谅我之前的冒犯,我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兴趣——力量达到您这种程度的法师,为什么会想要和一群这样的冒险者结伴呢?还陪他们待在地牢里。」他说。

我该去告诉约克,狄特想,他尊敬的贤者对我的称呼都是「您」,只有他才这么没大没小的要和我决斗。

「因为那个骑士?」格雷姆志在必得地说。「您离开时他的反应很激动,这对一个骑士很正常,但您的态度对一个上位法师来说可不多见。您和一个和您力量不在一个档次上的人产生了感情,狄特,而且我得说它可不大像战斗式友谊……」

「你更像个妓院里的老鸨或八卦小报的记者,而不是牧师。」狄特冷哼。

我本来就不是牧师,格雷姆想,但想想还是没有声明,他知道这个人懒得记,声明只是让他再大声声明一遍他懒得记。

「奈维特家拥有悠久尊荣的历史,如果他知道自己成为教会的敌人,因为和黑袍为伍成为叛神者、被全大陆的通缉、让家族蒙羞,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他拖长声音,可是狄特突然改变了一直以来消极鄙视的态度,两眼发亮地看着他。

「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法师说,「这样那白痴就会知道世界上有谁是真的对他好,至少不是他那些叽叽歪歪只会耍阴谋的神!他竟为了那种无聊的事拿着他的脏手套要和我决斗!光明之神只是在利用他,当他被逼得走投无路,当他失去了家族和信仰,当他绝望痛苦,他会需要一个人在身边安慰他——」

而那个人就是我!——这句潜台词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已经像广告牌一样挂在狄特的额头上了。

「如果有谁想多管闲事安慰他我就宰了他。」狄特说,向贤者发出了见面以来最真挚的赞叹,「您真是个聪明的人!让那混小子知道他尊敬的家伙们都是一群渣滓吧——虽然我觉得他也是你们中的一员,但如果你肯以身作则地向他证明这一点,我会万分感激你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格雷姆尴尬地说,不情愿地收回自己刚才的打算。他不确定狄特是不是故意在损自己,但他不该忘了他是个信奉利益的黑袍,为爱情牺牲从来不是一个黑袍的作风,他们习惯把对方打击得半死然后强抢回自己的老巢里当压寨夫人。自己可不能成为这种邪恶事件的帮凶。

「教会怎么会做这种下流的、违背神训的事呢!」他痛心疾首地说,「我真不能理解黑袍们的思维方式,爱就是给予、就是理解啊!」他做了个祈祷的手势,又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我绝对不能理解你的想法!」

「约克·奈维尔是个多么正直的骑士啊,现在很少有这么正直的人了。」格雷姆感叹,已经完全改变了论点,「据我所知,奈维特家很有钱,又有身份,如果他得到教会的重用更是前途无可限量,而且剑士的身材也都不错,性格又纯情,您真是找了位相当优秀的爱人哪!」他用皮条客一般纯熟的语气做出推销。

「只能说运气还好。」法师心有余悸地说,如果当时站在他身边的是个地精,他这会儿可真不知道要到哪里哭才好了。

「但我想他对于教会的忠诚也是无法改变的,而且我们也将给予他无限的信任,还准备赐予他紫十字勋章,奖励他对于教会的忠诚……」

「和黑袍一起私闯神殿相对教会的忠诚有什么关系?」

「您不知道,几乎每一个拿到功勋的将军都有紫十字勋章,这只是他远大前程的一个小小基石,他那样优秀的年轻人,将成为将来教会的中流砥柱!」格雷姆说。

「可你刚才说……」

「没有刚才,只有现在!」格雷姆果断地说,「现在他要成为教会的新秀了,法师,请容我多说一句,他是绝对不会离开教会的,您难道不考虑为您心爱的人做出一点牺牲吗?据我所知,您的神教让您利益最大,跟着光明教会,无论是他还是您,前途都将不可限量……」

「据我所知,光明神可不大喜欢两个男人在一起。」

「不,不!」格雷姆激动地说,「那是误会,是狭隘人类的误读,光明之神鼓励所有的爱情!如果您肯为教会效力,您们的爱情将受到神的祝福,成为全大陆爱情的范本!」

光明教会真的这么缺人吗?狄特想。

「这是个划算的交易,狄特,教会的力量遍布大陆,得到我们的承认,你们就将得到全大陆的认可,你们会幸福地生活在阳光下,得到所有信奉光明之神者的尊重……」格雷姆滔滔不绝地道,完全看不出来刚才冷冰冰不搭理人的样子,「您谈了恋爱应该能感觉到,光明之神提倡的『爱』才更适合您……」

「这玩笑可越开越大了,我修的法术全是黑暗之神名下的,咒语也是它名下的,力量也是它给的,你肯定不是要我放弃那些法力从牧师学徒做起吧。」黑袍毫无兴趣地说。

「这个完全不用!」格雷姆激动地说,「您只需要为光明教会效力就可以了,我想黑暗之神不会那么闲管着你帮谁干活的,我印象中它从不管信徒和哪个性别哪个物种恋爱,用什么方法赚钱和用什么方式花它们。」

狄特嘲讽地笑起来,做了个祈祷的手势,「黑暗之神在上,人类已经堕落成这样子了吗。」

「我知道,背叛自己的主神会让您感觉到自责和疑惑,自我否定总是件艰苦的事。」格雷姆用沉重的语调说,「但那只是在你建立新的自我之前,光明之神的教义同样可以解决你的苦恼,你也会找到新的生存目标……」

新的生存目标……

狄特纤长优雅的手猛地攥成拳头,他粗暴地打断格雷姆的话,「行了!我知道你们要什么,光明之神的信徒,你们已经强到不需要信仰,只收集一切力量为己用而不管它的颜色!少在这里跟我扯什么人生目标!」

格雷姆怔了一下,没想到这些官场话会让这个一直少根筋的黑袍这么大反应,一时答不出话来。

「没错,我挺喜欢那个小骑士,玩两天而已。说吧,你们要什么,我得声明可是有期限的,玩腻了我就走人。」狄特说,纤长的手指扣着下巴,一副轻佻的样子。黑色的袍子从白皙的腕上滑下,衬得黑色格外的黑。他很漂亮,那瞬间几乎让人移不开双眼,可格雷姆突然觉得恐惧。他强硬压下那情绪,想得到什么总是要冒险的。

「我不会指望您一直在这里。」他低声说。

狄特翘起唇角,「没错,我天生是个黑袍,很邪恶而且会继续邪恶下去,不像光明信徒一样『宽容大度』。」

这个黑袍是哪里不对劲儿了,格雷姆想,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是哪句话不对触碰到了对方敏感的神经,但是那些真正拥有力量者总是很难理解。

他想起当这一小群冒险者出现在后花园时的情况,整个神殿——布蓝多力量最强的建筑所有结界全部失效,不是规避,不是解除,而是彻底的撕裂!重建工作现在仍在继续,这可让布蓝多的宵小之徒们乐翻了天。

这个黑袍不在任何一个他可知的资料内,而这片大陆弱小的黑暗主力从不具备这样的人才,他们只会做着些类似于卜林特复活,别格斯和他的不死军团重回人间带来黑暗盛世的美梦而已,这个法师很可能是某个位于凡世规则外的操法者,也就是说,是个隐士。

他必须让他被光明教会所用,因为他不想去杀他。

他咳嗽一声,「能得到您这样法师的帮助是教会的荣幸,所以我们并不敢奢望您正式的誓约。现在就有一个适合您的任务,」他开始布置,「只要您能完成它,我们可以在布蓝多城准备一处别墅让你们居住,颁给骑士银十字勋章,他很快就会拥有单独的爵位的领地,啊,如果你们想结婚……」

「我才不要在婚姻女神面前发那种蠢誓。我们信奉内容高于形式,只要真心相爱睡在一起没关系。」法师轻佻地说。

「这是真诚又高贵的原则!」格雷姆赞赏,「出麻烦的地方是费多城,我们派去的几批人都在那里失踪了。」格雷姆说,「传说那里在夜晚出现了丧尸和怪物,我们怀疑这是黑暗之神的一次行动……」

「我没听他说啊。」狄特说,格雷姆愣了一下,决定忽略到这句意义不明的话,继续道,「本来只有几个,可现在越来越多,费多的夜晚已成为魔窟,像您这样熟悉黑暗的人去再合适不过……」

「没问题,」狄特站起来,「那明天我就带上那几个傻瓜启程。」

「我们会准备好盘缠和马车。」格雷姆说。

「听上去像观光。」法师说,向回走去,「我可以不带另两个碍事的混蛋吗?」

「呃,可您不觉得一个黑袍和骑士一起上路太显眼了吗?」格雷姆说,狄特不置可否地耸肩。

格雷姆笑笑,说真的,这两人相爱本身就是个天大的玩笑。

◇◆◇

就这样,骑士因为擅闯神殿而得了一枚象征忠诚的紫十字勋章,他一头雾水地戴上它,不知道这两件事有什么他不了解的必然联系。

「骑士,您有一位优秀的同伴!」虽然是个天大的笑话,格雷姆还是再次充当起了皮条客,「他已经看透黑暗之神的奸诈,决定投身到光明事业的奋斗当中了!」

约克奇怪地看了狄特一眼,不明白为什么出去一会儿后这个顽固份子的世界观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他想他还是颇为高兴。他喜欢这个人,能待在同一阵营是件好事。虽然他多半是装的,但那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感受得到表达出来的冲突。

发完了勋章,拿了盘缠,住在教会准备的华丽的大房子里,大家决定好好睡上一觉,第二天向闹丧尸的费多城进发。

「这是约克房间的钥匙。」格雷姆从黑暗里冒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镶了红宝石的禁钥,真挚地看着正准备睡觉、目瞪口呆的狄特。

「这个……不太好吧……」法师迟疑地说,接下钥匙。

「相信我,约克也十分喜欢您,有爱的结合在哪里都是被祝福的!」格雷姆真诚地说,「这是经过了沟通得到了共同的信仰后的神圣结合!」

黑袍为他话中的肉麻打了个寒颤,但仍下意识把钥匙收到袍子里,打发走奸笑着的格雷姆,后者一脸诡异的遗憾。

狄特无声地摸到约克的门前,打开它。房间很暗,他可以看到那人正在沉睡。他就这么站在黑暗里,不往前走,也不回去。

这是个魅惑系魔法,他想,对于一个法师来说它根本没半点神秘可言,只消一个解除咒语就可以消除。只是他的体质不适用于那个学派的法术,所以只能等它自己失效罢了。

呼吸很急促,连总是很稳定的手指都有些发软,只是因为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他慢慢走过去,渐渐看到那人沉睡的脸,虽然很英俊,可是这根本不是理由,让他感到这奇妙心悸和激动的理由!

他必须得回去,他不能任一个明知效果的法术摆布,这太可笑了——

那双蓝眸突然张开了,接着空间迅速调了个个儿,下一秒钟狄特已经躺在床上,锋利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约克眯着眼睛,他还没睡醒,一切只是听到有人靠近下意识的动作而已,这会儿才看清楚自己压的是什么人。「狄特?」他问,黑发男子吓得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刀刃紧贴着皮肤,那种冰冷锐利的感觉和上面人充满威胁感的重量让他不安。

「你怎么进来的?」约克问,一副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样子。

法师吸了口气,决定还是不把格雷姆供出来,如果约克对教会绝望对自己的「光明前途」还是有一点损伤的,他也不大愿意这位临时心上人不开心。

「一个小法术。我只想看看你。」他说。

「我差点杀了你。」骑士咧开嘴,露出一个毫无心机的笑容,刀还架在他的脖子上。放松下来后,他才注意到自己正紧压着狄特,薄薄布料下可以清楚感觉到另一个人温暖的躯体,呼吸的起伏,他的皮肤有些过于白皙了,他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感到狄特僵了一下,似乎说了句什么,但他只注意到他长得非常好看。让人想要亲近。

他俯下身,触碰了一下他的唇,然后更深地吻下去。

他的一只手抓着他的长发,手中的触感柔软得不像话,他紧紧攥住,这个看似柔弱不出奇的身体让他感到从未有的紧张和眩晕。

狄特张大眼睛,浑身紧绷。约克的身体那么炽热,让他感到危险,他说不上是不是喜欢,因为那个正吻得如醉如痴的傻小子完全忘记了一件事——他的刀还架在他的脖子上!

所以,随着那个吻的深入、那个人身体的紧贴,狄特只觉得脖子上冰冷的铁器越贴越紧,仿佛同时经受冰与火的攻击,动又不敢动,法师最大的才能——咒语,适宜在任何时候使用,唯一不适用哑巴和接吻中的人。所以他只能耐着性子祈祷他快点结束。

我果然不该蠢到想去和一个骑士谈情,他绝望地想,这种生物总能把最好的事搞成最糟,并且还能自得其乐!

约克慢慢分开了一点距离,他从没和一个人离得这么近过,感觉到他的呼吸拂过他的面颊,让他的脸烫得像要烧起来了。手中发丝太过柔软,仿佛带着磁性般让他无法放开。

「狄特……」他喃喃地说,只是叫着这个名字便有种无法控制的心悸感觉。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摸索着他的衣襟,渴望更多的接触,长袍的触感柔软、暧昧,让人心痒难耐。他一僵,身体的某个部分升起了让他羞耻和恐惧的反应,而同时间,他触摸到另一个人身上属于男性的东西……

他猛地坐起来,一把把狄特推开!

法师狼狈地跌到地上,还在床角磕了一下,他捂着后脑呻吟,骑士下意识想去扶他起来,可他看到狄特黑袍中纤细白皙的腕子,几绺黑发撩人地垂下,因为疼痛紧咬着下唇……下身泛起难以抑制的欲望,他恐惧地僵在那里,用一副洪水猛兽般的眼神看着狄特。

「老天,我在想什么啊!」他恐惧地自语,「我一定是疯了!我居然有如此肮脏和邪恶的——」

「我才疯了!」狄特恶狠狠地打断他,「看什么看!请相信对我来说,骑士先生,刚才简直像和得了恐水症的半兽人亲密接触一样令人恐惧!」——作为法师他习惯于处在被绝好保护的状态,可是这次却生平不多地被一个剑士直接用剑架在脖子上折磨了大半天——虽然只有几十秒但对他来说像一个世纪。

这个不长脑袋只长身体的白痴,有半兽人血统的混蛋……他在心里头诅咒,包括那个该死的、害他如此丢脸的魅惑系魔法!可是他抬起头,正看到那英俊的剑士的双眸,里面充满痛苦和不安,可是又有那么深的眷恋和欲望,他从没被人用这种复杂的眼神看过。

他熟悉仇恨,熟悉恐惧,熟悉挑衅,那些都非常容易应付。可这样的眼神却让他只能坐在那里,捂着被撞到的头,既没法攻击,也没法大叫。

他悻悻地站起来,向外面走去,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向身后的人表示他的愤怒。

走廊的幽暗和寂静冷却了一下他的情绪,狄特停下脚步,诅咒着这不高级却让人发疯的法术。还不如和什么怪物打一场来得痛快,他想,爱情总是不干不脆,你不能走近,却又无法远离,它不像咒语一样条理清晰——虽然他同样背不会——它让你的心先揪结成了一团。

他慢慢靠着墙壁坐下,地面很冷,可是他觉得自己已经丧失了照顾这身体的耐心。

脑中浮现自己发怒时那个骑士的脸,连金发都变得有些黯淡,蓝眸中溢出深深的伤痛,虽然自己才是受了伤的那个。这种回想会引发奇异的心痛,他不习惯这种心疼,像狠狠一脚踢中了棉花、情绪激荡却又无处着力。

怎么才能解除这个法术?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门突然被打开了,骑士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他。狄特抬起头,约克像是准备说什么,可是费了半天劲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板着脸丢下一句话,「会冻着。」语调冻得比冰块还结实。

「你管不着!」狄特恶声恶气地说。

骑士看了他一会,狄特不搭理他,那人转身离开,几秒钟后,他再次打开门,这次一床毯子被丢在了他身上。

「会冻着。」语气依然是硬梆梆的,毯子上还有约克的余温。那片温暖落在身上的瞬间,仿佛同样触动了某个角落,狄特紧紧攥住它,也许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可他这辈子没谈过恋爱。唯一的一次还是托了法术的福。

这感觉不好,可是……

他听到门关上,以及骑士上床睡觉的声音,但他坐在那里,很长时间没办法站起来。光是听着他的声音,想象着他的样子,就感到心脏跳得厉害。一床小小的毯子让他浑身发烫。

只是一个魔法,为什么他拥有这样甜蜜又痛苦的折磨?

狄特把手伸出温暖的毯子,让那刚刚暖和起来的肢体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很快也变得和空气一样冷。他观察着那片黑色中自己纤细修长的手指,轻柔地开口。

「我知道这才是正确的,这只是一个魔法,狄特,像你的存在也只是个魔法一样。」

没有人回答他,他的声音飘浮在黑暗中,像古堡幽灵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私语。

「虽然犯错的感觉并不坏。我这么多年果然没有什么长进呢……」他喃喃地说。

他总是缺乏控制力,不停的犯错,因为他还大年轻,或者天性不够稳重。他曾习惯于被训斥,并渴望自己能成为一个真正沉稳和睿智的魔法师,这种属于孩子的理想还未来得及实现和被打破,他便真的站在了某个制高点。

天真和梦想被定了格,于是被遗忘,直到现在。

「我只是突然觉得……我好象还活着……」他轻声说,「我……才二十岁就死了呢。」

他忧郁地叹了口气,站起来,丢下毯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爱情魔法 正文 第四章 人面枭
章节字数:8773 更新时间:07-12-10 08:52
第二天,冒险者们坐上教会豪华的马车,开始了前往费多的旅行。

丽娅丹娜负责赶车,因为本该干活的同伴休斯正像个乡巴佬一样四处查看——磁石做的小杯子啦,厚厚的羊绒地毯啦,复古风味的壁饰啦,马匹的品种啦,显然把这位职业盗贼迷得两眼发绿,他一刻不停地计算着如果抢劫这辆车子,以他高超的讲价口才在黑市最多能卖多少钱。

「行了,休斯!你可不可以不要像猎狗一样嗅来嗅去!」丽娅叫道。

「可是妳看这个杯子,妳看这个杯子,这个杯子上的花纹……」盗贼语无伦次地说,一边把它揣到怀里试图藏起来。

队伍的另一位中坚人物金发无精打采地垂落着,虽然仍表情严肃地盯着椅子缝,但两个黑眼圈像广告牌一样挂在那里,显然一夜没睡好。早些时候,约克即使外头杀声震天、世界末日——只要他不出任务——都能睡得昏天黑地,以至于早餐迟到。可就在昨晚,他梦到了这辈子都没有想象到的恐怖事件,以至于他只能天没亮就爬起来洗床单,今天一看到狄特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努力试图把自己隐藏起来。

「约克,昨晚我听到那个八卦的贤者在走廊和人说小道消息,他说狄特在你房间里干什么『费体力』的事。」女孩说,「我当时还想有钱人的人生可真是没追求,上个床还犯得着在走廊长篇大论的讨论细节吗?可今天一早你就摆出这么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觉着呢,就算你被强暴了来不及去神殿忏悔,也不用摆出这么一副臭脸色给我们看吧!」

「什么细节?」盗贼迅速问。

「被强暴了也要去忏悔吗?」狄特插话,他可没像骑士那样整天保持一本正经的坐姿的体力,这会儿正坐在马车边缘,观察一段段退去的道路,两腿晃来晃去,毫无法师该有的稳重形象。

「够傻吧,」丽娅得意地说,「哪有被强暴了还跑去神殿到处说的,教会就像扩音器,教士都是传声筒。」

「是啊,我要真把他怎么样了可没胆子跑到神殿说,那完全不值得骄傲,还会彻底破坏我的名誉。」狄特讽刺,「就像法律不禁止人类和牛头人生孩子,还说它们是弱势民族需要保护,但有人肯为它们的种族延续出力吗?」

「说起牛头人来,费多城的城主就是和一个牛头人结的婚。」休斯插话。

「如果他父亲是牛头人的话,难道费多城的城主其实是女人吗?」狄特问。

「不,他母亲是牛头人!」盗贼激动地说。

「什么?」丽娅提高声音,「为什么一个男人会想要对一个雌性牛头人出手呢,我以为只有女性被硬上弓这种不幸的状况呢,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每个人的爱好都不一样,不是吗。也许这其实是段超越种族的伟大爱情。」一直沉默的约克突然开口,他的表情那么严肃,活像他当年白胡子的国语老师。

他瞟了眼狄特,那个黑乎乎却又让人心跳不已的存在越发让他觉得自己是陷入了传说中最不知所谓、让每个得到它的人都变成精神病的情感里了。但他一定要抵制那种危险又可怕的东西——爱情!它只会让人堕落和发疯!想想他昨天都做了什么梦啊,他真该自刎以向奈维尔家伟大的祖先们谢罪——

可是这句话并没有得到伙伴们严肃智性的、深有同感的赞成。

「超越种族的爱情倒是经常有,但我觉得和精灵的美女们会容易些,她们拥有的是怎样不可言传的优雅啊。」休斯用一副做梦般的语调说。

「和精灵我也很容易,比和人类还容易!」丽娅回答,「啊,他们是多么的俊美和富有修养啊,就是口味太奇怪,怎么会那么喜欢吃树叶呢——」

「爱情产生总是比持续容易。」狄特深有感触地说,「且不说不同种族,职业的鸿沟就让人无能为力,我永远也学不会怎么和骑士相处而不发疯——」

车轮轧到了什么东西,猛一个颠簸,狄特手忙脚乱地抱住车壁,差点儿被颠了下去。他朝前面的人大叫道,「你走稳一点!」

「坐在那里晃着腿聊天什么也不干的人有什么资格抱怨!」女孩毫不客气地说。狄特并没有立刻反唇相讥,这让她有些奇怪地转过头,狄特依然保持着回头的姿势,但他正在看约克——后者像要冲出去,然后一副惊慌的样子僵在那里,保持着半坐起身的姿态。发现狄特的注视,他迅速回到坐位,移开目光,坚决不去看另一个人。

狄特哼了一声,转头去看天,天空很蓝,永远是那么一副恒定不变的样子。

◇◆◇

晚上。

休斯选了个背风的地方做宿营地,丽娅升起火,约克负责打猎,狄特则无所事事地坐着。

「嘿,过来帮忙升火,法师!」剑士恶声恶气地说。

「你怎么能让一个法师帮忙升火?」另一个人用惊讶不解地语气说。

「既然一起出来旅行,就没有谁能坐着不干活的道理。」丽娅说。狄特看了她几秒,从地上站起来,慢条斯理地左右查看。「也许我们可以弄个魔法阵,这样晚上就不用守夜了,我去查看一下地势。」他说,开始装模作样地四处闲逛,女孩恶狠狠地目光一直咬在他身上,他装做没看见。

没多大会儿,约克一脸阴沉地快步走回来——不过他一整天的脸色都很阴沉,「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他说,一边开始收拾东西。

「怎么了?」他的两个同伴警惕地问,立刻站起来。

「我刚才看到很多鸟栖息在树林里。」骑士说。

「听上去只是夜枭……」休斯说。

「它们长着人脸!」

周围一时安静了下来。

「老天哪,你说人面枭!?」丽娅提高声音,一边下意识到了个祈祷的手势。

「霉运当头,我们闯进它们的众居地了。」约克说。

「等一下,难道我们要连夜赶路?」狄特提高声音问。没有人理会他,所有人都在紧张地收拾东西,进入这种肉食类妖魔的栖息地,连一支军队也只有无声无息被啄食殆尽的份儿,更别提几个小小的冒险者。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趁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尽快离开。

法师只好跟着不情不愿地收拾东西,因为时间紧迫,冒险者们只牵走了马匹,上面带着少量食物,车厢和其它重物天亮时再回来取,放在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他们步履匆匆,紧张得不得了,狄特艰难地跟在后面,「不就是人面枭嘛,应该放火烧了它们的老巢……」他小声抱怨,这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约克眼捷手快一把扶住他,然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像烫着一样抽回手,专注地去看前方。

倒是丽娅不时放慢脚步照顾狄特,只是嘴巴里讽刺道,「你那么厉害,怎么不回去烧啊!」

「可难道让我用两只腿走过去?」狄特提高声音,「人面枭住的地方那么偏……」他突然停下来,怔怔看着身侧的密林。

一只生物栖息在一棵干枯的古树上,仿佛它是和那死物长在一起似的。它的羽毛漆黑、稀疏,它的皮肉也是漆黑的,所以在夜晚黑乎乎的一团看不清楚,但他能看到它的脸——那长在鸟类头上的,是一张人脸!

西方最后的一丝光线隐去,大地陷入黑暗。

狄特一把抓住约克的胳膊,指着那只怪鸟,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个……」

于此同时,马匹惊嘶一声,挣脱了休斯手里的缰绳,朝密林中奔去,所有人都像被那嘶声刮了一刀似的,打了个机灵。盗贼咒骂了一声,拔出匕首,约克迅速把手放在剑柄上,浑身紧绷。「没想到它们的活动范围这么大!」他说。

狄特努力想给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藏,但四周都是黑幽幽的树林,看上去深不可测,他只好地站在约克身后,祈祷着不要被剑风扫到。

「法师!」丽娅恶狠狠地说,「不要傻站着,想想有什么现在能用的法术行吗!?」

「啊,对、对,法术!」狄特说,开始在脑袋里翻一堆以前背过的东西,无奈在人面枭残忍诡异的视线下全乱成一团浆糊。

树上的怪物突然震翅,像黑色的闪电一样扑击而来,剑士们迅速准备攻击,丽娅抬起头,那瞬间她直视到了人面枭的眼睛。那是张怪异的人脸,嘴有些尖,皱巴巴的皮肤多半被黑毛侵占了,但它的眼睛是血红的!

仿佛地狱妖异的血池,翻涌着说不出的邪恶和怨恨,她的呼吸无意识停了下来,脑中和眼里全是那血红的色彩,意志被压至没顶,她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可能做到的仅仅是张了张唇,一点声息也没有发出来。

人面枭扑击而下,虽然剎那间尖锐的爪子晃得人眼晕,可它并没有进行任何攻击,在与冒险者们短兵相接的一瞬间,它迅速升高,划了个弧线,然后再次停在树上。

约克一怔,不明白它在搞什么鬼。这时,身边一个力量猛地推了他一把,他打了个趔趄站定,才发现推他的是丽娅。

女孩低着头,退了一步,像在努力抑制什么。

「怎么了,丽娅。」他问。

狄特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我想起来了,人面枭会精神控制!」

约克转头去看树上的怪物,那张邪气诡异的人脸正看着这一幕,赤红色的双目中流露出恶意与残忍,是老练猎杀者的眼睛。

丽娅退了两步,站定,当她再次抬起头时,她的双瞳同样变成了赤红。熟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透出和树梢生物同样的邪恶与妖异。她双手握住剑,一步一步朝约克走来。

「停下来,丽娅!」另一个剑士叫道,「妳是丽娅吗?她这是怎么了,狄特?」

「我说过了是精神控制!」狄特叫道,「只要杀了那只鸟……」他转头去看人面枭,它也看着他,它的眼神得意又残忍,因为它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它有翅膀,只要在远处看着,就能让这群美味的冒险者自相残杀到全军覆没。

啊,不对,有一个法师,我是个法师,我可以使用远距离攻击魔法!狄特想,努力从脑中寻找一个攻击类咒语,直到约克粗暴地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小心!」——丽娅的剑锋从面前划过,让他感到一丝凉意,她根本不是冲着约克去的,她攻击的对象是狄特。

没错儿,连动物都知道杀冒险团伙首先要干掉法师了,狄特欲哭无泪地想。休斯不知哪里去了,该死的盗贼,每次有危险时都会准时消失!

这是多么令人郁闷的场面啊——丽娅追在后面想杀他,约克不敢伤丽娅于是只好在她身后傻拖着,自己像只猴子一样被追得四处逃窜,而一只鸟站在树上看热闹!

脚下一个踉跄,被石头绊倒在地,下一秒钟,头顶铁器相撞的声音冲进耳膜,显然是丽娅准备劈开了脑袋的剑锋被约克拦下了。他下意识地伸手摸索,他摸到一块石头,然后愤怒地朝在树上看热闹的鸟丢过去!

人面枭没想到一个法师会做出这么没形象的攻击,被吓了一跳,慌张地从树上飞起。狄特不管头顶上叮叮当当的刀剑之声,朝那只盘旋的鸟大骂道,「有胆子你给我下来,今天晚上我就吃烤小鸟!」

又是一块石头丢过去。

趴在树上准备刺杀、可是没靠近就被猎物飞走的休斯表情怨恨地看着他——虽然背刺一只鸟没什么胜算,但总要试试吧。

人面枭远远在另一棵树上落下来,精神控制需要稳定的环境,在飞行中并不方便。狄特二话不说拎着石头追过去,丽娅在后面追他,约克在后面追丽娅,休斯郁闷地从树上滑下来,准备赶到另一棵树进行刺杀。

◇◆◇

狄特一手提着袍子艰难前行,这种衣服不大适合走崎岖山路,法师的长袍是用以优雅缓行的。人面枭警惕地注视着他,准备一到射程之内就逃走。

狄特脚下一个不稳,险些跌倒,一缓的功夫,又是一道剑风从头顶上划过,铁器相交的叮当声响了起来。

「你不能把她打晕吗!?」他向后面的人叫道。

「怎么打晕,她拿着剑呢!」约克边保护他边大叫,金发在月光下跃动,那几乎有些明媚的色彩让狄特失神。

他突然有些发怔。看着剑锋从胸前一掠而过,被用力格开;看着树上怪物妖异难看脸,赤红色恶意的眼神,衬着盗贼黑暗中压抑的呼吸;看着女孩的双目变成了有独立生命的魔物,寄生在她脸上,夺走她的意志;看着骑士英俊的脸上写满的急切,顺着额角流下的汗水,在月光下有透明得像一切在梦中一般。

他突然感到恍惚。我在哪里?什么时间?我是仍活着还是死了?

「狄特,你怎么了?」骑士朝一副做梦表情的法师大叫,他很怕他摔坏了脑子。

一个影子像黑夜的一部分一样慢慢贴进怪物,他们猛地接触,接着便是人面枭的一声惨叫,它从树上跌落了下来。休斯从树上滑下来,手里拿着匕首。

「老天,你能对一只鸟背刺?」约克说。

「因为它只顾着注意狄特了,也不想想一个法师丢的石头能有多大力道。」盗贼说,看了法师一眼,「你知道我在那里?」

狄特回过神,正看到那只鸟准备缩到黑暗里去,他顾不得理他,快步冲到那只半死的鸟跟前,一脚踩在它脸上,人面枭发出一声惨叫,狄特满脑子新鲜出炉的仇恨,他提着袍子凶神恶煞地踩下去,一边破口大骂,「知道看人类笑话的好处了吧,死鸟!」

这种悲惨境遇下自然无法进行精神控制,丽娅迷惑地停止了攻击,摇摇昏沉的脑袋,约克顾不得照顾她,跑到这边来拯救那只鸟道:「别踢了,惨叫声会把其它的人面枭引来,我们必须快点逃走!」

「还没踩死它就走吗?」狄特提高声音。

「呃,我可以刺死它的。」约克说。

他的话间还没落,一把剑像道战锤般狠狠钉在人面枭的脑袋上,惨叫瞬间停止,丽娅丹娜寒着脸,她紧攥着那把剑,仿佛要把剑柄握碎。

「我要把它串起来,今天晚上吃烤小鸟。」她冷森森地说。

「我绝对不会吃这种东西的!」休斯说。

上方传来翅膀扑击的声音,一只黑漆漆的、恶魔般的影子落到了树枝上,接着又是一只,一双双长着血红色的眼睛幽幽张开,饥饿地看着他们。

「已经来了。」丽娅说。

「完蛋了……」休斯喃喃地说,脸色有些发白,人面枭越来越多地涌来,把猎物们里紧紧围在圈里。这生物传说是由饥年饿死的魂魄化成,所以对食物从不嫌多,也不嫌远,更不嫌费力气。

狄特正靠在刚才人面枭栖息的那棵巨树站着,一边摸索着移动,想着好歹要找个合适于法师的位置,却觉得手上一空。

「嘿,这里有个洞……」他说,树上布满了枯藤,洞隐藏在下面。话还没说话,约克迅速冲过来,一手拽着他躲到洞里,丽娅正准备进去,走到一半时停下脚步,「休斯?」她说。

盗贼怔怔站在那里,一只血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丽娅心中一紧,冲过去试图把他拉过来,她碰到他手臂的瞬间,休斯猛地挥开她的手,饶是丽娅躲得快,小臂仍被匕首划了道血印。

约克发现了不对劲,一把抓住休斯的另一只手,想帮丽娅把他拉进洞去,可那人的匕首猛地朝他刺过来,他迅速扣住他的腕子,发现那人的双眼已变成了血红色。

狄特手里还拿着之前准备攻击人面枭的石头,他走到缠斗的休斯身后,用力朝他后脑砸下去。

盗贼腿一软,两眼翻白,倒了下去。两个剑士反应默契地一抬头一抬脚地把他抬进洞中,狄特跟在后面。

盗贼被粗暴地丢在地上。「看来今晚要守一夜了。」约克说,警惕地盯着洞口,剑柄握紧,外面血红的眼睛正虎视眈眈。

狄特发现没人理他,咳嗽一声,「你们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法师?」

两人茫然地转头看他。「是哦,你是个法师。」丽娅说,「我都忘了。」

「你能弄个结界什么的吗?」约克问。

「我当然能,我是个法师!」狄特提高声音,走向洞口,他右手手心朝下轻握着,像拿着什么东西,但约克发誓之前他手里什么也没有,他只是抬起手,握住,再次张开手时,他的手中赫然放着一颗蓝色的石头,好象它藏在他的身体里一样。

他说不上来那是不是颗宝石,因为他从来没见过那样石头,它没有被切割成无数棱角,它是层层迭迭的。明明是清澈浅淡,却仿佛有无数层的空间,让人一眼看不到底。狄特轻佻地抛了抛,石块像道浅蓝色的流星,在周围晕开一小片蓝色。「冰冻空间。」

「什么?」

「石头的名字。封这么个洞真是大材小用。」法师说。洞外,突然一阵扑击声猛地冲过来,眼看就要到跟前——人面枭正在发动进攻!

狄特一手竖起,向左划了个半圆,变成横向,约克知道这是个「锁住」的手势。

「它能物化一切空间。」狄特说——外面传来「啪哒」一声,什么快速的东西撞上了墙壁,然后是「嘶啦」一声滑下的声音。

「它……能物化多大的空间?」丽娅问,如果能物化一个城市岂不是……

狄特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丽娅突然感到有些寒意,也许因为那双眼睛太深,让她觉得也许不要知道答案比较好。

为什么这个法师会有这样的东西?

约克过去查看休斯的伤势,一个法师的物理攻击应该不会伤害过大,但他担心他的精神状态。丽娅在树洞边坐下,伸开双腿放松,对于一棵树来说这里空间意外的大。

狄特看着自己的手,因为它有些抖,他并没有和那个骑士有什么亲密接触,为什么他在发抖?

就在刚才,那瞬间仿佛是一个关于怪物、冒险、和同伴之类的梦,在梦里他有一种类似于热血沸腾的感觉。这让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事,那时的他年轻、热情、容易头脑发热,相信很多事,也不信很多事。

「嘿,你和我想象中的法师不太一样,大部分法师可没这么粗暴干脆。」丽娅笑着说,大约是指刚才狄特给休斯那一下。

「谢谢你的夸奖,不过它对我来说是讽刺。」狄特毫不客气地说,一边放了个光球出来。

丽娅挑眉,「你是什么出身?混乱贫民区考进法师学院的小孩?缺乏家教行为粗暴的没落贵族?还是因为太不得志、愤世嫉俗的报复者?」

狄特哼了一声,「我的家族历史悠久,分支庞大,血统高贵,哪是你们这种半兽人能理解的!」

「那你姓什么?」丽娅不死心地问。

狄特不理她,专心地看洞外,一波波人面枭前仆后继地冲过来,撞到透明的墙壁,掉到地上。

「正经法师都很沉稳和怕死。」丽娅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你来自一个有历史的庞大家族,你肯定会有压力,因为你的前辈和同辈们都比你优秀太多了,你再瞪我这也是事实。法师比较不容易激动,比较聪明,比较容易掌握大局,而你的行为缺乏教养。如果你在一个法师世家长大,你根本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也曾期望过改变,但还没来得及成功一切就结束了……」狄特轻声说,他突然想起父亲,那个会用不屑的眼神看着他,说他是「没用的东西」的男人,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仍有一种难以呼吸的刺痛感。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乱七八糟的生活似乎是唯一不让人后悔的事了。」他喃喃地说。

「我最近想起一些事,想起一些我曾以为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东西,可我都忘掉了。真可笑,那种事——」他闭上眼睛,他记得那祭台入骨的森寒,雕着黑暗神只王座的天顶,视线里出现一只血淋淋的手,父亲的手,它拿着……

丽娅惊讶地看着他,她从没见过这个法师这么激动的样子,他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像是……突然看到自己的灵魂,却发现它陌生的可怕——」狄特说,他重重抹了把脸,转头去看约克,那个带来混乱的人,让他心悸和不安的人。

「我想再多想起来一点。」他说。

约克仍在查看休斯的伤势,已经从上到下查了三遍,实在没什么好查的了。他可以清楚听到狄特和丽娅的对话,树洞并不大。

感到狄特走过来,他努力控制住发僵的身体,第四次查看休斯的伤势。

狄特在他旁边坐下来,打量他,约克注意到他在微笑,他很少看到他笑,这让他的五官显得越发灵动和年轻,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记得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那记忆总像是不真实的,因为那个站在监牢里的人是如此的死寂与冰冷,仿佛燃尽的灰,带着让人难以置信的傲慢和漠然。

那怎么会是眼前这个狄特呢,这个会朝一只鸟大发脾气,有着单纯微笑和灵动眼神的狄特。

法师突然开口,「喂,约克,你觉得我怎么样?」

约克觉得舌头打结,「什、什么怎么样?」他说,一边死死盯着休斯的脸,好象能从上面看出朵花来。

「我。是觉得特别糟糕,看了就想用剑砍;还是觉得不算太坏?毕竟我投靠了光明教会,应该会让你有些好感。」狄特问。

都不是,约克想,你非常的……非常的……

可他只能死死盯着休斯的鼻子,好象突然发现这个器官十分有意思。脑袋里不期然回忆起昨晚的事……天哪,他当时一定是发疯了!竟然会……竟然会……

感觉到狄特在看他,这让他全身的毛孔像都缩了起来,脑袋阵阵发晕,心跳快得像擂鼓。

可是休斯继续昏迷,丽娅很乖地没有丝毫打扰。

「你看上去很紧张,我只是想知道你对我的感觉,这很重要,因为我自己都忘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而身边早已没人可以帮我想起来……」狄特说,在骑士越发绝望的时候,盗贼呻吟一声,醒了过来。约克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扑到他身上,用发颤的声音叫道,「啊,你总算醒了!感觉怎么样,休斯?头有没有疼?有没有晕?有没有觉得很重?腿呢?脚呢?肚子呢……」

盗贼张开眼睛。他一怔,那人的眼睛仍是妖异的血红色,虽然被隔绝在外,人面枭的控制力仍没有消失。他伸手去掐约克的脖子,后者紧抓住他的手腕,丽娅冲过来准备帮忙。

狄特捡起刚才的石头,用力朝他的前额敲下去。

盗贼两眼翻白,再次进入黑暗的世界。

狄特放下石头,朝目瞪口呆的约克微笑,「让他睡到天亮吧,我们继续聊。」

爱情魔法 正文 第五章 危险和告白的关系
章节字数:9102 更新时间:07-12-11 09:44
约克被折磨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人面枭们才算散去。盗贼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在此之前又被砸昏过去两次,不过大家异口同声地告诉他凶手是可恨的人面枭,并一起诅咒它们。

他们到最近的集市买了两匹马,由于是光明教会付钱,所以他们买了最贵和最好的,然后把隐藏在山里行李挂在后面,继续向费多进发。

第三天的时候,他们终于走上了费多的官道。

车上,男人们正在聊天。

「我说过了,冰冻空间不能切割出棱角,我倒有另外一块蓝色的石头,叫天蓝之海,不过是创造类……」狄特说。

「你身上真有那么多这种玩意儿?」盗贼忍不住叫道,「虽然我没见过,但冰冻空间可是神器,那些大魔法师知道非羡慕疯不可!那个天蓝之海也是神器吗?」

「就算是神器,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天蓝之海的颜色倒是很适合约克的眼睛,它可以配上银器做成钮扣或胸针,放在约克胸前一定很漂亮。你觉得呢?」狄特柔声问约克,另一个人迅速恐惧地转头去看休斯,「你觉得呢?」

对方耸肩,「我?你如果送我我就把它拿当铺去。」

一阵惊慌的马嘶传了过来,马车骤然停下,前方传来丽娅丹娜的大叫,「神啊,丧尸,是丧尸啊!」

那种发现新大陆般惊叹的语气感染了每一个人,大家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来观看传说中的丧尸——这片大陆死灵术几近绝迹,而稀罕的东西总是让人想要围观。

那的确是一个丧尸,有着彻底腐败前灰白的皮肤,浑身散发着腐臭的味道,看打扮他曾是一个农夫,可这会儿双眼血红,獠牙从嘴里探出来,流出肮脏的白沫,一脸饥饿地看着那群大眼瞪小眼看着它的人们。

约克的脸色有些难看,「这里怎么会有丧尸?这可是官道上,看来费多城情况不妙……」他说。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光是想起某些恐怖传说中一整个城市布满食人丧尸的情况就让人觉得恶寒,可如果不是城里的居民已经全无抵抗之力,怎么会让这种邪恶的生物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官道上呢?

光明之神啊,这种渎神的事情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光明教会神圣统治的大陆之上,发生了!

骑士首先拿着剑向丧尸冲去,其余几人也纷纷加入了群殴的战团,除了法师把手收在袖子里看热闹。老实说他和丧尸还算是同一阵营,但既然已经卖身给了光明教会,他还是决定冷血地看着同伴的战死。

那只可怜的丧尸敌不过人类的群殴,很快便被砍成了十几块——这个是为了防止复活——可怜巴巴地散落在道路上。

「难道我们真要进那个城吗?」刚才神勇无比的女剑士迟疑着看着前方黑暗的道路,「那里一定布满了可怕的丧尸,让我想起传说中别格斯·费文斯的死灵之城什么的,那可是个小孩子听到都不敢大声哭的故事呢。这种恐怖的东西应该交给一些上位白袍啦、大魔导师啦去做,我只是个柔弱的女性,不应该和这么恐怖的生物打交道。」

「是啊,我只是个盗贼,」休斯见缝插针地说,「而且我信奉中立之神,黑暗和光明的势力应该均等,我为什么要为光明教会卖命。」

「别格斯的死灵之城是什么?」狄特问。

「你以前都是住在地牢里的吗,狄特?死灵之城就是全是不死生物的城,不过它可不是一座,而是十七座,每一座都是有几十甚至百万人口的大城市,也许你至少听过那些由人骨组成的高耸入云、向光明之神叫嚣的塔!」丽娅冷哼,「这任务太重了很不划算,让他们去找个大魔导什么的来完成灭掉一座黑暗之城的神圣任务吧。」

约克静默地看着城市的方向,他大约在做出决定,虽然这个骑士并不聪明,但狄特知道这伙人中确实是他在做主,也许他真的比表现出来的聪明一点吧。

「我觉得,」约克慢慢说,「我们应该在十英里外那个费西镇过夜,你们有意见吗?」他询问。

果然很聪明。

「哦,我赞成,就在那里过夜好了。」另一个剑士说,笑容灿烂。「我听说那里的菌菇汤味道相当不错。」

「那我们这就出发吧。」约克说,一行人丢下唯一一只被砍死的丧尸,向西边走去。

◇◆◇

费西是位于费多西部的一个小镇,民风淳朴,大部分贵族容易趾高气扬,但这里的领主却好象生怕人家注意到他,安静地局限在一角,喝着特产的菌菇汤。

约克对这里还能幸免并不怎么抱有希望,他只希望找到一个夜晚时的栖身之所,以及受到袭击时易于攻守的阵地,所以当他远远看到城镇中冒出的袅袅炊烟时,感到万分欣慰。

盗贼雀跃不已,「太好了!有人,就有温暖的热汤和被窝!你们真该尝尝那里特产的费西菌菇,我很久以前在奎灵城吃过一次,人间美味!」他感动地说。

「精灵们热爱素食,但是排外。」狄特说,「你也有他们的血统吗?」

「哦,别傻了,」丽娅嗤笑道,「用膝盖想也知道不是嘛,精灵们个个眉清目秀,举止优雅,怎么也不可能变种成休斯的样子嘛。」

「你什么意思?」盗贼挑起眉毛。

「哦,别生气,休斯,我伤到你了?」丽娅毫无诚意地说,「我只是说实话,难道不是吗,诚实是美德——」

她突然停下来,纤长有力的手指抽出剑,然后像猎人们扔回旋镖一样把它嗖地一声丢出去,动作快得让人不及反应。带血的剑尖笃地一声钉入三十尺外的木头上,一个男人的身体被穿透,他正搭着的弓箭落到地上。

冒险者们把手放在武器上,狄特像所有的法师一样退到安全范围,一边施施然吹了声口哨,「哦,怪不得你们队伍里没有弓箭手,原来丽娅小姐在兼职。不过您是巨人变的吗,力气这么大。」

他还没有把这句话说完,战斗已经开始了。盗贼消失了,大约是潜行到了树丛里,约克已经和一个家伙交上了手,剩下几个埋伏者也分别冒了出来,人数不少。

宁静的空间瞬间紧张了起来,一切变得危险而刺激。狄特远远站着,专注盯着战况,他的注意力几乎是立刻就被骑士吸引了过去,那真是美妙的光景,他挥剑的优雅姿态,他舞动的金发,俊美脸孔上倔强的表情,蓝眸中锋利的杀气——

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吗?他努力尝试着放开心里头的那道锁,为另一个人心悸,牵挂,让他的一举一动占据你全部的神经……

他静静站在那里,旁边打打杀杀,乱七八糟,他独自欣喜地感受着这些放纵带来的心绪和情感。这个魅惑魔法愚蠢至极,可它却竟然唤醒了他的另一种本该已死的感官。愤怒,心疼、不安、欣喜……冰封的灵魂慢慢化开,再不是一片森冷空茫的黑暗。

他像是分裂开了。他看到自己的灵魂,原来他是一个叫狄特的男人、一个不大出色的法师、一个爱上了同性的家伙……

原来他还活着吗?

原来他曾死过吗?

丽娅等了半天也没看见魔法支持,砍倒一个男人,这才发现狄特正在远远看热闹。她怒气冲冲地叫道,「穿法师袍的,你是哑了吗!」

狄特专注看着约克,拢着袖子一动不动。

丽娅从来不是个有耐心的女人,这点在和她第一次见面狄特就知道了,但他没想到她的脾气这么坏——她从腰间摆出匕首,一扬手,那利器「笃」地一声擦着狄特的面孔钉到了他后面的树木里,直至没柄。

「你是听不见我讲话吗?」女夜叉冷森森地问。

「妳在干嘛,丽娅!」约克叫道,可是分不出身来阻止这项暴行。

「我在叫他用魔法。」丽娅说。

「我会用的,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都这么野蛮,」狄特回过神,叹了口气,开始准备他的法术,「打架的离远点儿行吗,这样我会紧张。」

丽娅不情愿地继续战斗,准备一旦发现法师偷懒就回来给他一下子。

狄特准备了一个火球术,可是魔法需要施法者心如止水、在危险之中稳如泰山的粗神经,这对恋爱中的人来说根本不可能。法师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战斗中的帅哥拉离了咒语,他花痴的目光从上面打量到下面,再从下面转回来,感动地赞叹着造物的美妙,脑袋塞满了对美丽事物的赞叹。

这些感叹词让他的咒语念错了好几次,可是女孩好几次威胁的目光转过来,他只好抬起双手、念念有词地做出施法的样子,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念什么,只顾目不转睛地盯着骑士。

「法师,快点!」休斯叫道,狄特理也不理他,啊,约克战斗起来时多么的灵动而富有美感啊,恋爱是件多么让人愉快的事啊,怀念得他脑袋都有些发晕了——

约克侧身躲开一个家伙的攻击,剑柄重重击在他的脸上……他的额上渗出汗水,金发有些潮湿,薄薄的唇紧抿着,浑身散发着刀锋般炽热的气息……

一个家伙悄悄潜入约克身后,摸出匕首向他的后背刺去,紧盯着骑士的法师立刻发现了这一幕,他念了句咒语,一个巨大的火球从他的指尖冲出来,直直击中那个可怜的士兵,把他变成了一堆焦炭。

这个行为也让对方注意到他的存在,之前他一直像个法师的雕像一样装模作样的没有半点用处。

一支箭不知从哪个方向飞了过来,向法师射去。狄特的反射神经并不怎么样,他眼睁睁地看着剑飞过来,然后看着它贯穿自己的身体,正好在心脏部位,不偏不倚。

约克抬起头,看到这一幕。

「不——」他大叫道,放下手里的战斗冲过来,这种行为让他身上瞬间添了两条深可见骨的伤口,可是他完全没有感觉到它们,当看到那个人单薄的身体被箭穿透的瞬间,某种无可言喻的痛苦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神经。

心中一个微弱的声音叫他要冷静,可是那完全没有用处,他冲到狄特身边,心中涌动着一种可怕的、强烈的感情,它们像是扯裂了他的五脏六腑,他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只知道痛苦得要死。

狄特站在那里,他看到约克跑过来,那种心疼的动人的表情让他觉得自己应该死掉才符合这个场景,至少要吐两口血,像落叶一样倒在地上,和他说几句情话。这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直到约克冲过来,巨大力量把他撞倒在地,狄特像被踩到的蚯蚓一样蜷起身体,背脊被磕得很疼。

下一秒钟他被约克牢牢抓在怀里,那人的呼吸急促得要命,然后他看到他的双眼,那里满溢着惊慌和痛苦,他突然想起沉默又有点傻的家伙似乎很少说起他的感觉,可突然间,他感到那没有一个字、却涨满得让人感觉疼痛的情感。

那人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轻轻碰了碰他的长发,动作轻得像在活捉一只蚂蚁。然后他在他眼中看到了难以想象的恐惧和脆弱。

「怎么了?」他问。

「别,别说话,」约克结结巴巴地说,他的手抖得厉害,「我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

狄特的声音更加微弱,「我很高兴,虽然你讨厌我,但你在这里,我很高兴……」

「没,没有……别说话,别说话了!」约克叫道,他看到鲜血正不停地从自己的指缝里渗出来,一个法师禁不起这样的流血,可是他只能看着,他可以杀死很多敌人,却无法救他。

狄特听话地不再开口,就这么躺在他怀里,约克可以听到两人交错的呼吸,那边似乎仍在和敌人的战斗中,可是他有点六神无主,怀中的人快死了,他的脑子装满了这一件事,因为它太沉重了和巨大了,让他无法思考其它任何东西。

狄特凝视着他,那种痛苦让他感到揪心,他喜欢这种感觉。真实的,在疼的感觉。

只要和这个人在一起,他就可以不断地感觉到它……

「我……早就应该死掉了,在好几百年前,我曾以为我幸运地活了下去,虽然是以另一种形态……但就在不久前,我突然发现我其实是死了,只是不以灵魂消亡的方式……」他喃喃地说,约克抱紧他,他想他也许已经陷入弥留,所以在胡言乱语。

喉咙里像有什么卡在那里,他知道作为一个黑袍他也许有什么糟糕的过去,也许他有他不能理解的信仰,在格雷姆告诉他狄特拥有怎样力量时,他也曾感到好奇,可是现在突然间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只希望他能活着。什么也别说,坚持到他们离开这里,他带他去神殿找牧师,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治好他!

他不想再管那些情欲,那些不道德,只要他活着,什么他都可以给他……

「可以吗,约克……」他听到他用更加微小的声音说,如果不是他的精神全集中在他身上根本听不到。

「什么,狄特?」他紧张地说。

「好冷,我有些怕,亲亲我……」那个人小声说。「那里总是那么冷……」

「狄特,」骑士说,「你不会死的……」

「我知道……对不起……」

约克紧紧抱着他,然后他俯下身,把唇重重印在他的唇上。

他可以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感到他微弱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面孔,他的唇很柔软,他亲吻着他,这双唇将会永远冰冷的事实让他心如刀割……

「该死的!」丽娅大骂道,「约克,这种时候你居然还有功夫和那个蹩脚法师卿卿我我!快点来帮忙!」

约克抬起头,丽娅叫道,「这大陆沉了他也死不了!你以为蟑螂是什么生物!?」

狄特大怒道,「如果你肯闭嘴,难道会有人怀疑你已经被掐断了脖子吗!」

「你不用被掐断脖子也能死得像负鼠一样干脆,」女孩讽刺道,「如果不是被刺激之后就会跳起来的话。」

法师哼了一声,「我以为这个是盗贼的天赋,那些装死用的血袋新鲜又好用。」

「原来是被你拿去用了!」盗贼叫道。「它刚才还在呢,你怎么弄的,隔空取物?」

丽娅同情地看了一眼完全石化的骑士,她这个同伴其实很纯情,完全不是这个阴险法师的对手。

狄特看了一眼约克,后者在和他的视线接触后像被激活过来一样,他一把卡住法师的脖子,眼神像是准备杀死他。

「很好玩吗!」他恶狠狠地说。

他的手劲很大,他的眼神很野蛮,好象真的准备杀人。法师被掐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瞪着他。

约克费了不小的力气才收起手上的力量。那个人近在咫尺的双眸无辜又恐惧,他的头发那么柔软身体那么削瘦,虽然知道那一切都是骗人的,但脆弱到让他无法控制那莫名的恐惧。

他迅速放开手,法师剧烈地咳嗽起来,骑士紧张地盯了他几秒,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向战场,一副准备大杀四方,把敌人全当成法师砍的样子。

我被这个混蛋骗了!他愤怒地想,把一个家伙砍成碎片,他居然把自己当成白痴耍……

什么他要死了,什么他感到冷,什么——

他活着,他还活着……

这真是……太好了……

◇◆◇

狄特纤细的手指抓着那支箭,箭身光滑而冰冷,插在身上很不舒服,但在看到约克痛苦表情的一瞬间,他决定还是让它在那里待着好了,只要这个人能一直用这样深情的目光看他,它在他胸前筑巢生小箭都没关系。

他以前可从没机会看到他这么直白地表达感情。

「真可怜,」丽娅幸灾乐祸地说,「你拿的肯定是他的初吻。」

「总比亲不到好。」狄特得意地说,那个人温暖的气息还留在唇上,感觉还不错。

他已经比当年成熟多了。他还记得那时他十四岁,喜欢父亲世交家的一个女孩,于是他好些年都在揪她的辫子、在她裙子上画乌龟、朝她扔毛毛虫中度过。直到他死,这位未婚妻对他的感觉仍是仇恨和迷惑的。

他也曾跑去杀死那只咬伤了她的雪狼,被她发现满身伤痕却慌忙以「偷溜去玩被疯狗追」这样的烂理由搪塞,那死丫头居然去向父亲告密,害他关了一个月禁闭。不过那个人发脾气的理由是他居然动手去跟野兽肉搏,太过不成体统。

那个人总是那样,像块冰冷的巨石一般,和他很久之后到达的黑暗之地一样可怕。而他从没办法习惯,像他的魔法总是那么烂,即使他血液里流动着力量。

狄特微笑,满意地瞟了眼那金发骑士矫健优雅的身影,愉悦地感受血液加速的流动,头脑轻微的眩晕。他有几百年没想起这些了?那些他以为已经逝去的、不值得拥有、以及让人害怕的东西变得越发清晰,他无法控制那种食髓知味的感觉。

这个爱情术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亲吻不足以满足它胃口,难道……要上床?还是上了床也不行,会一直到死?

死……这个词对他遥远得有些可怕,可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如果这样的情绪与眷恋能一直持续下去,倒也是件不错的事。

死,盗贼同样在想这个问题,他很奇怪法师为什么会没死,虽然这样想不大合时宜,但没有人能在那种情况下活着。他看得很清楚。

那支箭的速度如此之快,何况他只是一个笨手笨脚的法师,理论上它穿透他不费吹灰之力。它也确实穿过了他的身体,因为他看到后半截从他的背后露了出来——

他突然张大眼睛,觉得自己像是因为劳累过度了一瞬间出现了幻视,因为他看到的场面如此诡异和不合逻辑!

法师站在那里,没人注意到他,他抓住箭,一用力,拔了出来。

那片黑色中,银色的箭尖异常显眼,容不得任何作假。

他把箭随便地丢在地上,表情淡然,好象那把箭不在他的身体里而只是从一块木头里拔出来的一样。休斯觉得脚下有些发冷,这是不可能,这不合逻辑……

狄特突然抬起头,他的目光正对上休斯的,后者感到头皮一阵发麻,觉得理论上下一个情况多半是被杀人灭口。法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休斯从脑袋中努力地找出一个符合这种场景的情况,直到战斗结束,他才终于冒出一句话。

「你是……不死者?」

狄特没有说话,几人注意到休斯的视线,都把目光转向他。

「那支箭确实穿过他了,我看到了,可是他没死!」盗贼小声说,并有些惊讶于自己居然活着说出了这不可告人的事实,于是他加大声音强调,「这不可能!」

丽娅丹娜恐惧地吸了口气,休斯的表情告诉她他没有撒谎,虽然她甚至不是光明之神的信徒,但那一瞬间她有一种找到一瓶圣水丢出去的冲动。

「不,我不是那个。」狄特说,「而且我会感觉到疼痛,但心脏不是我的要害,我是……」他想了一下,停下来,似乎在斟酌用词。他可不想被这班家伙当成丧尸攻击。

约克紧盯着他,场面相当紧张,他却有点不合时宜地想不管这家伙是什么怪物,没死就值得感谢。

「我是一个……门之类的东西……」狄特说道,「心脏则是钥匙,它不是我的。没有人能对属于『那个人』的东西造成伤害……」他用双手比划着试图解释得更清楚些,几人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

法师挠挠头,「这个问题解释不清楚,我是一个……嗯,但这不重要不是吗,你们只要知道我有一个人类的灵魂就行了。光明之神的教义不是感化一切有向善之心的生物吗——」

「我可不是光明之神的信徒。」盗贼说,「我不会和任何危险生物同行的!」

丽娅严肃地看着他,「我是战神信徒,和那个包容一切的变态宗教没有任何关系!你最好解释清楚,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到死也会信奉光明之神的!」约克感动地说,为了表示他兄弟似的友谊,大步走到狄特跟前,深情地看着他,「我相信你的话,不管你是个机关还是死人都没关系,我相信你,我们的感情永远都不会变!」说完,还用力拥抱他一下——虽然觉得这个有点私心的行为作为光明信徒有点不妥,但为了表示真诚的友谊他还是放手做了。

柔软的长发拂过面颊,他可以嗅到他身上独有的味道,感觉着怀中纤瘦温暖的躯体,这个身体仍活着、会呼吸,除此以外什么都不重要了。

「只有灵魂是最真实的,为什么要在意外表呢,」他柔声说,「如果有人在意那种肤浅的事,他就只配跟百年前进行种族屠杀的魔族一起下地狱,他……不,它的大脑绝对和低等动物一样,只知道进食而不懂思考,是只会用两只脚爬行的蛇罢了。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这是个美好的世界,不是吗?」他深情地看着他。

狄特透过他的肩膀看到对面气得脸色发青的盗贼和剑士,觉得他肯定是故意的。

约克松开他,用纯真爽朗的笑容迎向身后面色难看的两人,「怎么了?」他无辜地问,「你们不来拥抱狄特,表达一下你们善良伟大的心胸吗?」

狄特同情看着那两人更加难看的脸色,「不用了,会弄脏我的袍子。」他说。

「我还想把它撕开了看看你里面是不是黑猫毛做的呢!」女孩怒道。

休斯咳嗽一声,「算了,真正友善的是心灵而不是动作。我们还是来讨论一下接着怎么办吧。」他指指一地的死尸。

「也许他们是费西镇的防卫者,毕竟费多正在被攻击。」狄特说。

「我先声明,」丽娅恶狠狠地说,「那混蛋的箭尖是冲着我的要害部位来的!士兵会这么不分清红皂白吗?也许他们给吓得缺乏理智了,可那又怎么样,被丧尸攻击了不起吗!被丧尸攻击就可以随便杀人吗!」她戾气十足地叫道,似乎要把挫败通通喊出来。

「他们倒是有些像拦路抢劫的劫匪。」休斯一边翻尸体上的东西一边说。

约克皱眉,「他们想抢什么?从费多来的丧尸吗?」

「那些丧尸没什么战斗力,而且身上还有些生前财物呢。」休斯说,口袋里还放着刚才从丧尸身上摸到的小坠子。

「我觉得倒是你看上去更像劫匪一点。」狄特说。

「我太怀念费西菌菇的味道了,去碰碰运气怎么样?装做什么也不知道就行了。把脸上和手上的血洗干净……」盗贼说。

「听上去有点无耻。」女孩说。

「那里的菌菇味道很好,不光可以熬汤,烧肉也很棒……」

「我们也许该去碰碰运气,」约克沉吟,「这么冷的天气,狄特又受了伤,我们不能冒险让他住在野外,伤口会恶化的。我们该多为同伴考虑……」

「不要一口一个『我们』的!』丽娅叫道,「他哪里受伤了,他比一只蓄肉期的野兔还有精力呢!」

「你怎么能这么说!」约克责备道,「他可是被箭整个穿了过去呀!」

「他被穿了过去和他受伤有什么关系了,我还被划了一刀呢!」

「划过去和穿过完全不一回事,」骑士斩钉截铁地说,「虽然狄特的生命力强一点,可是蟑螂被牙签穿过都会受伤呢——」

「喂,我希望争吵不要太脱离现实!只有上辈子死在烧烤架上的动物才老想着被戳个对穿!」狄特叫道。

丽娅忍不住笑出声来,看到几人看向她,迅速回忆起自己的处境,连忙把脸蛋板起来。「对不起,」她分辩,「我想起一些可笑的事,但还没想出来具体是什么。好吧,我同意去村子前先把脸和手洗一下。」

爱情魔法 正文 第六章 小城费西
章节字数:6819 更新时间:07-12-11 09:45
费西镇并不知道它将迎来怎样的客人,这里完全看不出杀戮的痕迹,沉浸在一片宁静的黑暗里。

约克一行到达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静谧安详的模样。休斯长长叹了口气,「它看上去那么纯真无辜,像一个将要被蹂躏的处女一样,毕竟我们要进去了——」话还没说完就收到几人恶狠狠的眼神。

费西的领主是凯利特·蓝加,一个大陆遍地都是的穷贵族,对平民有足够的气势,一生极少有机会见到比他地位更高的人。看到约克的教会介绍信,他热情地迎了出来。

「真是有失远迎,光明教会的骑士!」他的脸笑成了一朵花,狄特不太尊敬地想那一定是一朵线形菊,因为皱纹太多了。「不知道费多城情况如何,我们派去查探的人从没有回来过,所以只能派些人手守住要道,几位果然身手高强,能避过他们来到这里……」

几人互相使了一下眼色,这次的谋杀活动显然杀到了良民,但幸好没有被发现。

「呃,您是说守住了官道?」狄特说,「我们是从官道上来的,像我们这种人犯不着偷偷摸摸的不是吗?」他得意地享受了领主的赞同,他过了好些年偷偷摸摸的生活,因为他是个黑袍。

「我们在官道上发现了一些尸体,也许你们该去看看,他们也许是被丧尸袭击了。」他严肃地建议,看着领主露出慌张的神色,连忙吩咐士兵去查看。

「真高明,」休斯面无表情地小声说,「果然侦探小说里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往往就是杀人犯。」

「我们那是自卫!」丽娅恶狠狠地说。

「这是情势所逼,我们也很无奈嘛。」约克说,向赶回来的领主露出温柔谦和的笑容,「您知道,我们大老远赶来,我们的法师施了好几个法术和丧尸战斗,他相当疲倦了……」

凯利加立刻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法师先生可真是太辛苦了,我这就吩咐下去,准备一些食物和洗澡水……」他用有些敬畏地眼光看着这位神秘的操法者,狄特优雅地点头示意不碍事。

「狄特一直想尝尝费西的菌菇汤。」盗贼面不改色地说,一脸关怀地看着狄特。

「请烧得浓一点,谢谢。」丽娅说。

就这样,四人被迎以贵宾的礼仪,在这个地方暂时安顿了下来。

居住的地方是城堡的偏殿,三个男人酒足饭饱,正在客厅的桌子上喝茶,一边讨论着接下来该怎么办。丽娅丹娜早早回了房,她说身上脏兮兮的很难受。

女孩的身影刚一消失,休斯就发表见解道,「知道吗,现在正是洗澡时间,城堡里的大部分女侍都脱得一丝不挂。」他神往地看着窗外,「如果有机会一睹美景,我可以用两块宝石来换。」

「你想看吗?」法师说,他站起来,从墙角的蛛网上捉住一只蜘蛛,让它落在指尖上,念了几句咒语,一层淡淡的蓝光包围了蜘蛛,接着消失不见,像它依然是只普通的蜘蛛。

他回到桌边,一边把玩着手中爬动的虫子,「如果让它爬到屋子里去,你就能得偿所愿,你会把那两块宝石给我吗?」

盗贼的眼睛发亮,「这实在是太神奇了,法师!」他毫不吝啬自己的称赞,「太神奇了,你会把它给我吗?便宜一点一块宝石行吗?正宗的猫眼石——」啊,从此以后他所有的只能用心灵想象的香艳景象全将变成现实,只要有这么个小东西——

「够了,」骑士说,「你们最好停止这种下流的玩笑,就算要做,也别在我面前。」

「您真是个正直的人,约克,对光明之神言听计从,还是你对女人没兴趣?」法师说,把蜘蛛小心收进袖子里,怕那柔弱的昆虫被骑士捏死。

「女人很好,但不包括丽娅丹娜。」约克阴沉着脸辩解。

「我没说要看她,请不要侮辱我的审美观。」盗贼分辩,盘算着回头能不能和法师打个商量,最近他发现他远不是他之前想象的那种阴沉模样,倒是颇能聊得来。

「就品味而言,我觉得睡觉比偷窥有吸引力的多,今天折腾了一天。」约克阴着脸站起来,准备去睡觉。

「我们只砍了一只丧尸和几只软脚虾而已。」盗贼说,伸了个懒腰。

夜色已深,正是睡觉的好时光。

总的来说是疲惫的一天,不过狄特的感触并不深,因为他什么也没干。房间里,他坐在椅子上,一手托着下巴,无聊地把玩他的蜘蛛。他想去找骑士交流一下感情,可是他说不定已经睡了,而且走廊还有些装的不怎么专业的监视眼——虽然他不确定自己要干什么,不过不想留下证据。

他想了一下,放出蜘蛛,那小东西悄无声息地顺着门缝溜了出去。就算不能去找那人,看看以解相思之苦也好。

骑士的房间就在对面,蜘蛛毫无阻碍地爬了进去,里面的景色也同时映入法师的眼帘。

他绷紧身体,拳头下意识地攥在一起,黑暗之神啊,他看到了什么!

约克正把上衫脱下来,随手丢在架子上,他可以看到他宽阔的肩膀,腰线打那以下慢慢收起,肌理结实,皮肤光滑,在温柔的光线下泛着迷人的光泽。他毫不介意地脱掉长裤,一点也不知道另一个男人正用快流口水的表情欣赏着这一幕。

法师捂着鼻子,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流鼻血,他紧盯着骑士修长有力的双腿,他的臀部结实紧翘,小腹平坦,接着是中间的部分,那金色的毛发……

约克试了试洗澡水的温度,觉得刚刚好,露出满意地微笑,他的笑容还有些孩子气,在俊美的面容上格外诱人。他是个很爱干净的人,自然不放过这次能好好洗个澡的机会。

他慢慢把身子浸入热水中,发出舒适的叹息,随手把过长的浏海向后拨了拨,几缕金发垂下,衬着他的面容如此撩人——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地上那只可疑的蜘蛛。

他对面的房间里,法师捂着鼻子,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一边痛苦地怨恨骑士为什么这么快就钻进了浴桶,以至于他只能欣赏到他的头部和肩膀,而他的脑中无法控制关于看到浴桶内部景色的渴望。

他奋力驱使那可怜的虫子向浴桶爬过去,巨大的家俱从眼中掠过,终于来到了目的地。蜘蛛爬上浴桶的边源,并慢慢往上,那被油浸过的家俱相当光滑,可怜的虫子努力爬上去几厘米,却狼狈地掉了下来,它锲而不舍地继续向上攀爬,好不容易爬上了一点尚算可观的距离,一道水迹冲下,让它狼狈地落回地上。它挣扎着离开那团小小的水迹,再次顺着浴桶转了个圈,试图寻找爬行的地点。

就这样了,经过了十几分钟的努力——幸好骑士洗得比较久——它终于找到了一条接缝,并顺着它以神奇的飞快速度爬了上去,光明的场景近在眼前!

它艰难地爬上浴桶的边缘,还没喘口气以进行偷窥,一只巨大的阴影砰地一声压了下来,它绝望地变成了一片扁平的蜘蛛标本。骑士毫无所觉地收回胳膊,满意地继续洗澡,那可怜的小生物在它的洗澡水中挣扎了几下,便全为一团冤魂回归了冥界。

法师痛苦地闭上眼睛,为自己丧失了足以用一切换取的眼福懊恼不已。

他抬起头,墙角的一只蜘蛛正顺着房顶落下来,古堡中有很多这样的虫子。他走过去,轻轻让它落到自己手上,露出笑容。

一个黑袍擅长做这种「不上台面的事」也许很奇怪,但很久以前,在他还是个孩子时,那些可怕的黑魔法经常被派去做此类用途。他喜欢这些,于是那时他听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没出息」,是冰冷的、不屑的、傲慢的斥责。他慢慢转动手指,看着它在指间爬动,他记得父亲粗暴地扯出他的抽屉向下倒的样子,记得禁闭室光秃冰冷的石墙,记得那些冷嘲热讽,但用这些虫子就不会被抓到,因为它们到处都是,生机勃勃。

直到他被放逐到另一个国度,他才知道宇宙中还有一片完全死寂的所在。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却清晰得像昨天刚刚发生过的一样,这些回忆让他没有心情继续偷窥,便站起来,决定出去散散步,吹吹冷风什么的,他的身体很热,那可不该是他该有的温度。

结果你还是个没有自制力的法师,半点没变,他边走边想,居然因为看到一个男人洗澡而欲火焚身头昏脑胀,以至于要出门吹风的地步。那以后敌人只要找个帅哥在他面前跳个脱衣舞不就可以彻底消灭他的战斗力了……不过如果是一个像约克一样的帅哥的话,听上去真诱人……

他就这么一边想,一边来到城堡的花园。这里的装饰华丽却又不失小镇的纯朴,恰到好处的陈旧显示了它并不浅薄的历史,月光柔柔地洒下来,竟然增加了几分圣洁。

他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抬头看向身后的建筑,骑士的窗口仍亮着光,这么晚了还没有睡,不知道洗完了没有。双眼无意识地搜寻着那个人的窗户,想象他洗澡的样子,但他发现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更多的是他俊朗的眉目,他白天紧搂着他时,眼中痛苦的神色。

会有人为我痛苦呢,狄特想,除了魔法,他这辈子也不会看到这样的眼神,感觉到这样的心情。他已说不清自己对魔法是一种什么感情,应该是恨的,可太久了,它已经变成了他的一部分,不,它根本变成了他本身。

他站起来,准备接下来去散散步,接着他怔了一下,草丛有点儿不对劲。

费西城的花园有一大片冬落草的园子,中间只有一条石子小路通过,可是除了这条路外,一部分像是被压过草的痕迹像蛇般婉蜒到了一条假山和灌木的所在。

狄特迅速站起来,虽然有人走小道不守规矩并不是怪事,但通往那么一个设计难看的假山就很奇怪了,他探头探脑地走过去,拂开长势茂盛的木樨,那后面竟掩藏着一个漆黑的洞口!

狄特蹲下来,用手指沾了点儿泥土,那东西黑得像在地里堆积了过久的淤泥,却又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森寒。他把它凑进鼻子,闻了闻,一股刺鼻的死亡系法术的味道扑面而来!

狄特迅速站起来,向中了头彩一向样城堡跑去,直奔约克房间,一脚踹开房门。

约克正从浴盆里出来,身上一根线都没有挂,此时转过头,愣愣地看着他。

狄特激动地站在那里,觉得这会儿就算那洞里的死亡系法术把世界毁灭他也值回票价了,啊,看骑士那长腿,那胸膛,那金发,那皮肤,还有那小腹——

丽娅丹娜闯进来,「怎么了?我听到狄特的声音——」她说,约克迅速拿起一条浴巾遮住要害部分,速度比拔剑还快。

「有事吗?」他问,蓝色的紧紧盯着他们,金发湿淋淋垂在肩上,狄特激动得不知道手往哪里摆才好,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嗯……有,有一件事……」

「最好是件值得我跑到这里来看男人裸体的事!」丽娅恶狠狠地说,「你哪里像个法师,重铠骑士都没你这么粗暴!」

「是这样的,我发现了一件大事,我确定它是件大事——」法师说,目光像长了翅膀一样在骑士身上瞄来瞄去,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一处也不放过。

「发生了什么事?」骑士说。

「是……实际上……」狄特说,觉得喉咙发干,「是……是什么来着……」

「别着急,慢慢想。」约克安慰。

「是的,我想想……它肯定特别重要,所以我都想不起来了……」

「我受够了!」丽娅叫道,「约克·奈维尔,我保证,如果你穿上衣服他一定会立刻想起来了!」

话刚说完,她立刻收到狄特怨恨的眼神,骑士严肃地看着她,「丽娅,你是个剑士,怎么能如此粗暴地威胁一位友方法师呢?」他转头看着狄特,「慢慢想,狄特,发生什么了?」

丽娅看着天花板,努力想咽下一堆不雅的大骂。盗贼息事宁人地开口,「调情和吵架等会儿再说,我难道是唯一一个担心狄特发现什么事的人吗?」

「我看他什么也没发现!」丽娅冷哼,「哦,也许他发现了一群蚂蚁打架,特地上来报告、以及观察某人洗澡。」

「有一个很简单的验证方法。」休斯说,走到正流口水的狄特身后,伸手捣住他的眼睛。周围一时静下来,大约十秒钟之后,法师开口,「花园里有一个洞口,有人在里面使用了大量死亡系魔法。」

休斯脸色慎重地放下手,女孩白了骑士一眼,「穿上衣服吧,老兄,你完全削弱了我方法师的战斗力和基础智商了。」

「说真的,狄特,」盗贼摆出老资格的样子看着法师——虽然他年纪并不算多大但他觉得在这样一个队伍里这个角色他只能当仁不让,「这可不是个上位法师该犯的错误,难道法师不是要在最危险的情况下心如止水地念出咒语吗,只是约克没穿衣服你就……」

「可这不是『危险』的情况下,你觉得你能扒到一个美丽裸女的钱包吗?」狄特说,专注看着帐幔后骑士穿衣服的身影。

盗贼闭上嘴,过了几秒忍不住开口,「那钱包放在哪儿?」

丽娅重重哼了一声,「别和他白费唇舌了,他喜欢犯学徒式的错误就让他犯吧,他喜欢堕落就让他堕落吧,有什么比看一个高级法师犯错误更值得高兴的呢?」

「有什么比看一个己方高级法师犯错误更悲惨呢!?」盗贼质问。

「学徒式的错误?」法师挑眉,「丽娅丹娜,你觉得我这样子有多大?」

女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嗯……二十一?二十?或者更小些?」

「好眼力呀,丽娅,」狄特语调夸张地说,「就你刚才说过的话来说,我可否判断你的嘴巴相眼睛不协调呢!」

「等一下,你不要告诉我——」

「哦,中立之神啊!」休斯叫道,「你还是个学徒!?」

「我可没说过。」狄特说,三次没通过法师资格考试这种事不值得声明。至于之后发生的那些,他突然不再想伪装他经历过,那些经历怎么能算经历呢。

「约克,你在引诱未成年人!」丽娅叫道。

「你在胡扯什么!」骑士掀开帘子走过来,已经穿好了衣服,看上去是大好青年一个,还有点害羞。「我只是……听到他跑来的时候刚好从浴桶里出来……」

「我不是未成年人。」狄特说。

「是我也不介意——呃,我是说,就法师来说你做得还行。」约克艰难地说。

「要我用『实际上相当优秀』来形容你的魔法固然有点儿难为人,但你的魔法据说还是相当高级的,你很难指望有人相信你确实只活了你看上去的年岁。」

「你现在是什么?」丽娅问,「丧尸?」

约克狐疑地看了狄特半天,最终用做出巨大牺牲的表情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

一行卫兵冲过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向几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先生,刚才好象有很大的声音——」

「什么事也没有。」冒险者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卫兵们一时不知道该走还是留好,女孩迅速把手放在剑上,「看什么看,没看过发花痴的丧尸吗?」

「对不起,是家务事,」休斯摆出老大哥的样子,「不便宣扬,你们介意先离开吗?」

看着卫兵们不安地离去,休斯转过脸,「好了,继续吵吧。」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那个山洞的事?」狄特问,丽娅不屑地哼了一声,「请提出你相信那些贵族清白的合理理由。」

狄特识趣地闭上嘴,在这方面他远不是这这些老牌冒险者的对手。约克做了个手势,几人无声地走进卧室,盗贼随手把门关上,法师茫然地看着这一幕。

「显然,一个领主的城堡里有那样的山洞很奇怪。」约克严肃地说。

「也有可能和他无关,是有人背着他弄的。」丽娅沉吟。

「那可能性小得可怜。」盗贼说。

约克探头去看窗外,寻觅狄特所说的位置,「所以我们不走楼梯,从这里下去,免得惊动警卫。」

「开什么玩笑!」狄特提高声音,「我是个法师,我不能像猴子,抱歉,不能像剑士一样上窜下跳——」

「我知道这对你太危险,我会小心些抓住你的……」约克说,下一秒钟,狄特像是换了一张脸,他用一副赞美神的语气感叹道,「你真是个温柔的人,约克,翻窗户,这主意真是太勇敢太睿智了——」

丽娅做了个呕吐的表情,率先攀上窗子,无声地跳了下去,接着是盗贼。狄特眼睛发亮地看着约克,「你会抱紧一点吧,约克,我有点惧高——」

约克几乎是话一说出来就后悔了,可是同伴们一个一个跳下去,只留他孤零零地和狄特待在一起,他只好咳嗽一声,「那个……没关系,不高的……」

狄特高兴地抓着约克的手臂,后者不安地想把手抽回来。法师想了一下,突然道,「约克,洞口的情况不一定是不死系魔法,也可能是因为有过多的不死生物在那里消亡形成的。」

「你是说这里有人在杀不死生物?」约克问。

「如果不死生物在洞口消亡,说明它们是被关在里面的。进洞以后可能会很危险,我得走在前面。」狄特说。

「那不可能!」约克提高声音,一下子反手拽住他的手臂,好象他立刻就会跳下去冲人危险的山洞一样。

「我不会死的,约克,虽然我的法术不太好,但和你们不一样……」狄特说,约克威胁地靠过来,「绝对不可能。」他警告,然后拽着他跳下窗口,并且一直到他们来到山洞时都死死抓着他的手臂

爱情魔法 正文 第七章 洞穴和年轻人
章节字数:9326 更新时间:07-12-12 09:43
山洞躲藏在灌木从中,如果不是狄特的带领根本不会有人考虑往这个方向探险,毕竟躲在这么一个难看的假山下还是严重缺乏身为「神秘洞穴」的品味。

几人一个个挤进去,跳下一个陡坡,路仍在以较为平缓的角度向下倾斜,走过三十尺后,盗贼判断他们已经在地底了。

「我不知道费西还有这样的地方,」休斯边走边说,「我是说,像这种阴森的洞穴更适合出现在大一点的城市郊外、奇特的黑森林、荒海边的石堆中,而不是一个特产菌菇穷乡下的破花园里。」

「我觉得不太对劲儿。」丽娅说,从进洞后她的手就没从剑上离开过,她的每根汗毛都竖起来了,说不清为什么,好象有蛇在顺着背脊爬上来。

「野兽般的直觉,丽娅小姐。不对劲的理由很简单,因为这里没有声音。」狄特说,约克仍警惕地拽着他的手臂,以保证他待在最安全的位置上。

约克微蹙着眉头,努力听取周围的声音,可是耳畔只得一片死寂。「至少方圆三百尺的范围内没有活物。」他小声说。

「这怎么可能,地里总会有些生物,像蚯蚓、田鼠——」盗贼说,话还没说完,一抹光线亮了起来,让适应了黑暗的几个人一时张不开眼睛。「住手!」休斯大骂道,「你疯了吗,居然在这种地方用光球术,你会成靶子——」

「约克说方圆三百尺内没有活物。」狄特理所当然地说,「我是个法师,别指望我像只地鼠,不,像只剑士一样在黑漆漆的地底下打洞!」

一只老鼠慢慢从脚边跑过,踩过丽娅的脚面,从狄特的袍子跟前爬过,最后又大摇大摆地翻地约克的脚面,消失在黑暗中。

「不是没有活物吗?」丽娅说,转头看约克。

「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我没看到任何活物呀。」狄特断定,一手紧拉住约克的手臂,深情地看着他,「天哪,这里那么黑,还有老鼠!这太可怕了!」——后者因为他的眼神有些不自在,但仍不敢把手松开。

丽娅做了个呕吐的表情,「你要告诉我,根据最近的魔法生物研究报告,老鼠不属于生物类,法师?」

「我没说老鼠不属于生物,只是那只不属于。」狄特说,丽娅正想讽刺一句「那肯定是由上帝约克制定的吧」之类的话,黑暗角落中一个蠕动的黑暗让她惊讶地张大眼睛。

从洞里爬出来的是一只老鼠,它已经不像一只老鼠了,确切地说那是一只死后被丢在路边三个月的老鼠,它已经溃烂得不剩下什么了,正艰难地向前爬去,像坏掉的老鼠玩具。

几个高大的冒险者像看到国王巡视一样默不作声地为这艰难的跋涉者让出一条通路,专注地目送它消失在黑暗中。

「那是什么东西?」好一会儿,盗贼问道。

「法师们会管老鼠叫老鼠,丽娅小姐,」狄特柔声说,「但绝不会像个半兽人混血的剑士一样,管不死生物叫活物的。」

丽娅看着一片黑暗的洞穴,思想挣扎了五秒钟后决定忽略他的挑衅。「你怎么知道之前那只不是活物的?」她问,「它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腐败症状……」

「在这么样一个死亡系法术气息浓厚的洞穴里是不会有活物存在的,」法师占了上风,用高等魔导师上课般的语气说道,「实际上不是方圆三百英尺,而是六百尺内,都不会有任何生物,当然那些被称为『女神之树』的木樨和被称为『冥王之雪』的冬落草除外,并且显然这项行为的始作俑者也有把此考虑在内。」

「然后!」丽娅利落地打断他的长篇大论,「这说明什么?」

「说明我们出现在这里是不合时宜的,会有不少东西希望把我们变成同样散发着臭味四处乱爬的尸体。」狄特说。

「等一下!」盗贼疾声说,几人同时停下脚步看着他,休斯抬起头,「听到了吗?」他问。

「什么?」约克说,把左手放在剑上——右手依然放在狄特的手臂上,动作竟还能相当和谐,好象他从生下来就开始用左手了。

「有什么声音。」休斯说,轻轻向前走去,他的脚步像猫一样一点声息也没有,洞穴里只有几人紧张的呼吸声。

「丽娅小姐的脚步声的声响能屏蔽一切,难道一只田鼠轻柔无助的脚步声能抵得过一只巨人类生物的摧残吗?」狄特毫无紧张感地说。

「法师,」盗贼紧张地转头看他,「前面不太对劲儿,你能用一个侦侧邪恶的法术吗?」

「你在开玩笑吧,」狄特说,「我自己就是邪恶的。」

「还挺有自知之明。」丽娅嘀咕。

一只巨大的银狼从黑暗中冒了出来,洞穴里瞬间变得寂静无比,只有那不死生物凶悍的低啸声。

不到一秒的功夫,巨狼向冒险者们猛地扑来,丽娅迅速抽剑,一个矮身,不死生物从头顶掠过,剑尖在它的腹部上开了个大口子。一般情况下战斗应该结束了,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显然不适用,巨狼毫无阻碍地回过头,脚踩在肠子上,用饥饿的目光看着她。

盗贼早不知道哪里去了,临阵逃脱是他的专长。

约克的手依然放在狄特臂上,一动也没有动,微侧着头,像在倾听什么。

「嘿,弄个什么法术怎么样,法师!」女孩恶狠狠地说,巨狼暗红的血沾在脸上,让她有一种狂战士般的凶悍,「我们请你来不是给约克当『公主』的。」

「是啊,这目标我还在追求中。」狄特面不改色地说。刹那间,远处幽深的漆黑中,一只足有上只两倍大的银狼像一道闪电一样从头顶划过,向约克扑过来!

约克一个旋身,划了个比跃起的银狼更优雅的线条,他高举手中的剑,那剑刀瞬间咬住了银狼的头部,顺着它的力量利落一地划而下,骨骼和皮肉发出不甘心地尖叫,却无法抵挡锋利的剑刀,当不死生物落地时,已经彻底变成了两片狼皮。

身后突然冒出一片红色的大火,丽娅吓了一跳,转过头——刚才那当口儿那只可怜的狼已经被她斩成了三段,正在不甘心地蠕动——她的身后,一只食人魔被烧成了焦炭。

她紧盯着那堆黑炭,它在她面前慢慢化为灰烬,仿佛锅子底下的草木灰,彻底得毫看不出曾作为生物存在过。

「这不是火球术,不是我知道的任何一种法术。」休斯喃喃地说,转头看法师,「这是什么魔法?」

「啊哈,休斯,我们还准备到银狼肚子里去找你呢!」丽娅讽刺道。

「哼,别指望一个盗贼像蛮牛,不,像剑士一样横冲直撞!」休斯说,走过去查看那堆灰烬,它是一种纯粹的黑色,火球术没有这样的效果,看上去像某种即死类魔法。

他转过头,狄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虽然仍很可笑地和约克保持着一个糖黏豆般的亲密造型——杀死雪狼后骑士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再次抓紧狄特,生怕他冲进洞里献身带路——不知为何就是让休斯感到寒意。他耸耸肩,决定放弃这次询问,反正只要狄特对约克仍处于诡异的迷恋期他们便没有危险,虽然这样看怎么都像是个拉皮条和出卖伙伴的,但庆幸他对此类行为并没有歧视。

「现在主要的问题是,」盗贼直视他的同伴们,「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他转头去看黑暗的洞穴,它如此的深,仿佛一条地狱之路,黑得让人打寒颤,凡人无法想象接下来是怎样的邪恶与可怕。「我想我们都看到了,越往深处,不死生物们便越可怕和凶残,天知道再往前会碰到什么。」

一只什么东西从她身边窜过去,带着不属于活物的迟钝与诡异,女孩惊呼一声,一剑挥出,那可怜的袭击者干脆地断为了两截。

「天哪,这是什么?」丽娅用剑尖拔拔地上的东西。「太可怕了!」

「显然你抢了它的台词。」狄特说,探过头,「嗯,一只南地的穿山甲,不超过两岁,南地的穿山甲有很优秀的抗打击能力,但还是比不过巨人族丽娅小姐——」

丽娅瞪着法师,「也许你能赏脸告诉我们,你同阵营的伙伴们都集中在他妈的这个破花园里干什么!」

「我管得着吗,黑暗之神的教条之一就是除了倒戈外行动自由。」狄特说,但还是单膝跪下,白皙的手指按在黑色的上地上,闭上眼睛。

指尖邪恶的气息贪婪地窜动着,像一个个饥饿的牙齿,巨大的、鼓动的黑暗在地底蜷成一团,像太古的怪物,不怀好意的窥视。

他张开眼睛,「地底下有相当巨大的邪恶。」他柔声说,「我可以下去看看。」

「下去?」骑士拔高声调,像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不,不是真下去,只是分出一部分灵魂看看下面有什么,有点像侦测法术。」法师忙说。丽娅狐疑地打量他,觉得他突然这么积极是件很古怪的事。但懒虫肯工作了是好事,她愉快地说,「你该早些说你会侦测的。」

「会有……危险吗?」约克问,手仍抓着狄特的手腕没放开,丽娅并不经常听到他这样不情愿的语气,他总是干脆直爽的,无论好坏,所有的事都能坦然应对。

法师拍拍他的手,并没有回答。他放开约克,打量着洞穴,用脚步丈量,「我需要个简易魔法阵。」他说。

丽娅发现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他在工作的样子,法师从袍子里掏出一小包不知道是什么的白色粉末,倒在手上,然后用另一只手蘸了蘸,在冰冷的石壁上利落地划下了一个字符——那是血红色的。

「哇,这药会变色!」盗贼稀奇地说。

「哇,他竟然真的会魔法耶!」丽娅感叹。

「就这么令人惊讶吗?」约克说。

他的两个同伴用力点头,对圈外人来说,魔法总是神秘又诡异,但丽姬好笑地意识到她居然如此少地在一个黑袍身上得到这种感觉。

法师抬起头,看着他们,「嘿,去那边守着,『剑士』,不要丢弃自己的存在价值!」

丽姬难得听话地走到另一侧看守,约克则担心地看着狄特。法师在两面的墙上都划下了红色的咒符,然后站在中央,像之前那样单膝跪下,手指按在土地上。

他的手那么白皙,像随时会被下面黑色的邪恶吞噬一样。约克盯着他,不知为何感到强烈的不安。

狄特垂下眼睛,他的眼睛比这时的黑暗更黑,约克第一次看到他眼中有这么专注的光芒。

「在黑暗中给我一双眼睛,让我在迷雾肆虐的世界看到尽头,」法师柔声念着咒语,「请求您赐予我真实,无关光明和邪恶、无关生命和死亡……」

药粉的力量迅速导入空间,把它化为高感应度的媒介,他可以感到自己的身体越发变得沉重,地底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拉扯他,直到把他的一部分扯离他的身体,一瞬间,失重的感觉传来,他像落入无底深渊一样落入了一片黑暗中。

狄特张大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可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在这样可怕的地方。

地底,竟有如此大的一片空间!

不洁的黑蛇四处纠结爬行,死灵们凄厉地尖叫,这里的一切生物都在被煎熬和折磨。那让他想到地狱,残暴的冥王也有这样的领域,但这里却要更加黑暗——它是一个巨大的、由痛苦和邪恶运转的机器。

虽然灵魂不用呼吸,但狄特还是有一种窒息感,在这地底国度的正中央,他看到了一个「黑洞」,那是漩涡的中心,黑得让人无法直视,它用力拉拽着他,希望他成为它的一部分,变成它的食物,再被吐出来,成为它忠实的不死臣民。太黑了……那不是人类的灵魂所能承受的黑暗……

狄特张大眼睛,他必须得离开!他伸出手,试图抓住什么,下一秒钟,一个温暖有力的手臂抓住了他,接着那东西猛地用力,把他从一片黑暗中拽了出来!

他一个没站稳,跌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张开眼睛,他仍在黑暗中,却安全得令人感动,光球散发着淡黄色的光芒,一切平静如此昔,骑士紧搂着他的肩膀。属于人类的温暖包围着他,他感到约克有些急促的呼吸,他知道那是为什么。

魔法阵被踩乱了,可是谁在意那些呢。约克抚摸着他的黑发,「怎么了,狄特?你突然伸出手,看上去像要窒息了,我很担心……」

狄特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把脑袋埋到他的胸膛里,感觉他的呼吸,原来被一个人抱紧的感觉是这样的。

「你在发抖。」骑士说,语气很心疼。

「让我安静待一会儿,」狄特轻声说,「我从没见过那么邪恶黑暗的东西,那底下……底下是个地狱……无数受煎熬的亡灵组成了一个国度,那是被亵渎和折磨的国度,它们想拉我下去……」

「嘘,狄特,别说了,别说了,」约克担心得要死,在他耳边柔声说,「没事了,现在你没事了,我们很安全,我会保护你的。」

他感到自己同样在发抖,虽然他既没有觉得冷也没有到地底探险,可一想到可能失去狄特他觉得脑袋简直像要炸开了,心脏狠狠绞成一团,让他连指尖都疼了起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不管他警告过自己多少次地不得屈服、怎么避开那个人的眼神,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现在他像病入膏盲般根本无法控制身体搂紧怀中那个削瘦男人的身体。

「我很害怕,约克……」那人用小小的声音说。

骑士更加用力抱紧他,「别怕,狄特,我在这里。」

法师满足地汲取着骑士的温度,觉得有这样的事后服务就算再让他下去十次来个大闹亡灵国度他都没意见。

丽娅丹娜做了个夸张呕吐的表情,盗贼同情地看着她。

「咳,你们两个已经抱了快半个小时了,还是你们要继续到天亮?」女孩说,「就算是下地狱也该压惊完了,也许法师你该赏脸站起来,别像个无骨虫一样躺在那里,赏脸告诉我们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狄特沉默了一下,纤长的手指仍紧紧抓着约克的手腕。「下面……是一个被恐怖黑暗的存在所占据的、大到难以想象的空间,它们在里头进行罪恶地纠缠和繁衍。」狄特说,「我们的状态说得上侥幸,难道没人奇怪为什么费西为什么还没被不死生物攻占吗,可不会是因为他们的菌菇很美味。」

「不要拿菌菇比喻,」盗贼警告,「我们刚才都吃得很高兴!」

「但不死生物是不吃饭的,老兄。」法师说,「下面多半有个强大的黑暗系操法者,说不准他还精通死灵系。我估计嘛,咱们恐怕做了件不大体面的事儿。」他看着几个人,「我们闯到别人家里来了。」

「别人家?」约克问。

「是啊,」法师伸手指向幽深的洞穴,「我们很可能闯进了一个强大操法家的巢穴里了,中心应该位于地底,而这里是其中一个出口,他还没有发现我们,不然我不觉得咱们还能在这里聊天。」

「不经招呼地闯进别人家可不好。」约克严肃地说。

「没错儿,我们是一群正义之士,不能干闯空门的行当,也许我们该知错就改。」丽娅说,一边往洞外瞟。

狄特突然开口,「但这位地下城主显然不希望费西被攻占,他刻意把通往地表的洞口转移了,避开了费西城,甚至消灭了所有试图通过这个洞口的不死生物。虽然从一个无论是黑暗系还是死灵系的法师里找一个这么有良心的人都比在魔鬼里头找白翅膀一样困难。」

「嗯哼,把怪物从一个小城市换到另一个大城市是多么『仁慈』的事啊!」丽娅说。

「不不,这有个很好的解释,」盗贼两眼发光地说,「因为他爱上了费西的菌菇!」

他停下来,收到众人鄙视的眼神。

「你去和菌菇结婚得了。」丽娅丹娜说。

「可还有什么理由能解释一个黑袍的仁慈呢?」休斯争辩。

「比如在和地精战斗时撞到头,我们这里就有现实案例。」丽娅说,转头去看狄特。

「比如被对食物的美味感动!」休斯毫不相让。

「你说的理由像荒诞剧而不是现实情况!」

「总比我们在一个便宜花园造型廉价的假山后面发现一个死灵国度,还被不死生物袭击更有可信度吧!」

丽娅做了一个无语问苍天的表情,发现自己还真的反驳不了。

「我倾向于相信碰到这种事是因为我们的运气太好,连去饭馆吃个饭都能碰到不死生物。」约克说,「但我总是倾向于不向命运屈服。」

「太英明了,老大,虽然你针对某只生物错误的选择能抵消一切美德和好运!我赞成我们不能如此消极地接受命运之神的安排,」女孩打了个响指,指指外面,「现在就走吧,把这鬼地方交给光明教会。」

「你们不管这件事?」狄特问。

丽娅哼了一声,「难道要让我教育一个黑袍『别那么天真』?太伤害我自尊了,狄特,你能不能别这么蠢,攻占一个死灵国度?这像是让一个实习剑士去封神一样夸张!」

「而且狄特被吓到了。」约克说,一边专心查看前面的路。

狄特转头去看他的侧面,这张脸专注、关切、深情,在芸芸众生里不算顶出色却让他不可控制地动容。他紧紧抓住那人的手,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洞穴外面,月光柔柔地撒在那一片冬落草的花园上,花朵像一朵朵都能发光。

「这里真漂亮,我很少注意到花朵是这么漂亮的东西呢。」约克说。

「我认为会让一个人发现这世界有多美只有一个理由,他心里头有了爱。」狄特深情地说。

「能不能等我们走出死灵之乡一百尺后再发挥你的诗人才能?」丽哑讽刺道,「如果你别像个无骨黏皮糖会比较有说服力一点……」她突然停下来,看着不远处的冬落花丛。

几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花丛中站着一个年轻男子,刚才大概是蹲在那里,所以并没有被发现。看到了几个不速之客,男子有些紧张地走过来,他穿着一件实习法师的白袍,亚麻色的头发散在肩膀上,褐色的双眼,五官还有些稚气,像脚下的花一样柔软无害。

「请问你们是……?」他警惕地说,在十五尺外站住脚步,他的声线很柔和,是传说中法师该有的声音。

「看看,这才是实习法师的样子。」休斯说,看了狄特一眼,后者意外地回没有反驳,只是盯着那个年轻人,手仍拽着约克的袖子。

「我们是城主的客人,」约克有礼地说,并很守规矩地没有再靠近,「我以为你听说了,法师,我们是从布蓝多城来的,在贵地休息一晚。」

年轻的法师行了一礼,「请原谅我的无礼,骑士,只是最近费多城情势紧急,我城难免要更加谨慎。」

约克大度地表示了他不介意,年轻人走过来——这对一个法师通常代表着某种信任。「请容我自我介绍,我是西贝特·瓦尔,您可以叫我西贝特。」

约克点点头,「约克·奈维特,您可以叫我约克。」

「哦,奈维特家,久闻北地最英勇擅战家族的大名。」

「您太过奖了。」约克说。

休斯感动地看着这一幕,「看哪,这才是叫『法师』嘛,优雅、有礼、学识广博,可以和人进行正常对话!」

西贝特微笑,「我出来散散步,这么美的景色不去欣赏简直是在犯罪。虽然三十里外一片生灵涂炭,但……」他环顾一下四周,褐瞳中映着冬落草的影子,温柔而憧憬,「它们真美。虽然很多人不知道这里,但我找不到比费西更美的地方了。」

「这儿肯定是你的家乡,对吗?」约克笑着说。

年轻的法师轻轻笑了,他的笑容温暖又有些骄傲,满怀感情,「是的,这里是我的家乡。」

看出来了,这是几人共同的念头,年轻的法师热情地继续说下去,「你们刚到对吧?去过费西的银色塔吗?去过城北开满紫罗兰的平原吗?哦,当然现在它们还没有开,但还是很漂亮。城西的小河,城南小酒店外的桃树……」他喋喋不休地说,这里确实可见法师这行当的吐字清晰和说话时旁若无人的特长,「还有费西这么蓝的天空,这么清新的空气,这么绿的草,这么凶狠的食人魔,我打赌它比哪里的食人魔长得都好——」

冒险者们沉默地听他激动地演讲。「哪里也没有这么蓝的天空,这么绿的草,这么凶狠的食人魔了——」

「是啊,养得和菌菇一样好。」休斯小声说。

「知道吗,有这么一首歌,」西贝特继续激动地说,然后轻轻唱起来,「你是一切的母亲。尘硝掩不去你的光辉,灰纱下你的清丽的面孔含笑,我们用鲜血妆点你的红唇——」

「这是五百年前西山之役时凯贝城护城军的军歌。」休斯忍不住说。

「我知道。」西贝特面不改色地说,「还有一首,『玉带轻绕,你的腰肢,是辉煌王冠上飘扬的天蓝色的带子……』」

「那是赞赏布蓝多城的歌。」丽娅说。

西贝特笑起来,「是的,你知道……我只是恨不得把一切美好的形容都给她!」他的目光变得忧郁而深遂,「也许她其实在别人心中并不是最好的,但对我来说,值得用一切换取。」

狄特冷冷看着这一幕,像个不会说话的影子。这也导致了约克始终没有搭话,从头至尾只是专注地看着他,虽然身为正义的骑士他已经好几次想纠正对方的错误了。

西贝特优雅地弯下腰,摘下一朵白色的花,「看,这么纤细的花瓣,像蝴蝶的翅膀,脆弱和美丽得无法挽救。但是……费西一定会好好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即使只有我一个人。」

虽然年龄小了点儿,但看到帅哥伤心总是应该安慰,丽娅拍拍他的肩膀,「没事的,西贝特,你这岁数他们不会让你上战场,他们会找个避难室什么的让你待着,直到一切结束,然后你又可以建设你的家园了!」

没有注意到西贝特瞪着她的眼神,她回头向休斯很有共同语言地感叹,「法师就是不适合上战场,像要被好好保护的冬落草一样,比那个什么……蝴蝶翅膀还纤细……」

这句话出乎意料地没人反驳,约克显然觉得理所当然,他的狄特是柔弱的小花,剑风带一下就会丧命——对此丽娅的评价是爱情让人头脑发热得分不清花朵和蟑螂。

狄特出乎意料地也没有说任何维护他法师尊严的话,他那么沉默,以至于他的同伴们都有一会儿怀疑自己说出的话和预想的不一样,而是「法师就是适合上战场,他们力大无穷」之类的。

「我会让这个城市不受到任何伤害。」西贝特冷冷地看着她,虽然是个学徒,可是做出这种表情时还颇有气势,那言谈间溢出的寒意让丽娅下意识把手放在了剑上。大部分情况下她不是个多么聪明的人,也许也是因为她不大聪明,所以她的第六感总是准得可怕。

虽然这次有些诡异,对面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实习法师而已。

「那个……你们愿意再陪我散会儿步吗?」那个白袍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恢复了友善样子,「我很久很久没和人说话了。愿意听我说说三百年前费西那次伟大的战役吗,我永远也忘不了……」

盗贼迅速道,「不了,我们该早些休息,明早还要上路……也许是后天,或者一个星期后,费西急需援兵,我们要通知光明教会,他们会保卫这个城镇不会黑暗吞噬了。」

法师轻轻点头,丽娅凑进盗贼小声说道,「伟大的战役?他把封神之战做了个缩小版放在费西吗?」

「也许只是一次和那些肥胖食人魔的战争,你知道战争的伟大有时不取决于规模。」盗贼说,约克向法师告了别,注意到狄特没什么反应,拉着他的衣袖把他轻轻拽到身边。

休斯走到花园旁边,忍不住转过头,那个白袍有些落寞地站在那里,像个孤独的幽灵。他扬声道,「费西的菌菇味道也很棒!」

那一瞬间,良好的夜视能力让他看到西贝特露出微笑,在月光下,在冬落草田里,他的笑容稚气俊秀,像个很小的孩子。

爱情魔法 正文 第八章 活着的感觉
章节字数:11348 更新时间:07-12-12 09:45
「我困了。」休斯说。

狄特点点头,「我也觉得困,真是场艰苦的战斗。」他说,然后慢慢放开约克的手,走到自己的房间。这种干脆的举动让一群人一时愣在那里。

「我以为他会说『我不知道盗贼还会困』呢!」休斯大惊小怪地说。

「你们不觉得他今天太老实了吗?」丽娅说。

「他只是累了。」约克判断。

「不,我不信你看不出他不对劲儿,我们得问问他发生了什么,我有不好的感觉。」丽娅说,看着骑士。

约克回视她几秒,点点头,「好吧,我相信你的看法,毕竟你是个优秀的战士。不过这件事你就别费心了,我会办好的,晚点儿后我再去问他。」

「你还可以做点『其它方面的努力』。」丽姬说,朝面色发窘的约克笑笑,回到自己的房间。

另一间房子里,法师吹熄蜡烛,在一片黑暗中他像个影子一样不引人注意。

他拉开天鹅绒的窗帘,下面一大片雪般的花朵在夜风中摇曳,那个白色的身影依然孤独地站在花田中,慢慢踱步,像个被夜色迷惑的幽灵。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那人慢慢朝一个方向走去,那正是通往死亡洞穴的小路。

他来到那个粗糙的假山旁边,走了进去。黑色掩盖了白色,夜色中的花田又恢复了平静,狄特在窗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确定那个年轻人不会再出现了。

门突然被打开,狄特惊讶地回过头,约克站在那里。

看到对方,两人同时愣了一下。「我锁了门。」狄特说。

「我以为你睡着了。」骑士说。

「你是怎么进来的?」

约克不着声色地把手中的铁丝放进袖子里,对于骑士来说这可不是个好技巧。他严肃地看着狄特,「先别说这个,我有重要的事要问你。」

法师挑挑眉,约克担心地道,「你今天很奇怪,狄特,该用法术的时候就用法术,不该说话的时候就不说话……」他停下来,对面漆黑的眼睛看得他有点心慌。「真的,他们都这么说,所以让我来问问……」他解释,法师走过去,把手放在他腕上,约克下意识地想收回手,但他忍住了没有那么做,他并不真的想收回来。

「真是糟糕,看到你就心烦意乱,碰到你就会头脑不清醒。」狄特说,漆黑的眼睛深深看着面前那个人,「我也知道这是个错误,我该纠正,可是……」

他停了一下,黑暗中,那双蓝眼睛让他窒息。

「我不知道你说的错误是什么意思,我希望你有了事可以告诉我。」骑士说,忽略手上的暧昧动作,反正它很小。

「我说的是一个来自敌方魔法师的攻击,魅惑类法术有时很致命……」狄特低着头,手上的温度让他无法把话说得很有条理,但至少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于是牢牢闭上嘴巴。

在他还是个孩子时,父亲跟他说「爱情会害死人」,事实证明没错,看看我都说了什么啊,约克要是发现这一切的悸动只是个法术怎么办?他也许会杀了我……不,我是杀不死的,特别是这些凡人。那么我在担心什么,他知道真相后……

会蔑视我?离开我?会感到伤心?狄特避开他的目光,如果有一天真相曝光,为了避免约克产生这样复杂的情绪,自己先杀了他好了……

「你在想什么?」约克问。

狄克瞪着窗帘上的缝,心想我怎么着也不能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告诉一个剑士我在考虑要不要杀他啊。可沉默并不总是被视为友好,特别是来自于一个你不了解人的沉默,约克的力量猛地大了起来,「看着我!」他有点焦躁地说。

这时,一声巨大的声音像落雷一样降临了两人小小的爱情空间,隔壁响起红发女孩的声音,「真见鬼!这门锁坏了!」

然后,又是一声巨大的「砰!」,脆弱的门板摔在地上,变成一堆破烂的木头。狄特停了几秒,喃喃道,「丽娅小姐肯定混有巨人和猴子的血统,上窜下跳都不累的。」

他转头看向约克,「给我一天的时间,我会把一切整理清楚,包括你想知道的和不想知道的。」

约克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我等着。明天我们起程回布蓝多,那里不会有危险,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狄特沉默地看着他离开,他一点睡意也没有,外面很快就会吵闹起来,收拾行李和互相吵架什么的。他感到有些紧张,他从来没有为解释这件事紧张过,别人的恐惧和惊讶关他什么事呢。

早先的时候,这些声音也总让他觉得烦躁,他厌恶了旅行却更不能容忍和一群傻瓜同行,那种生机勃勃让他觉得碍眼,只想用死寂抹消掉。可……也许因为,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一切还不错。

很久以前,他总是渴望冒险,并觉得这样很不错的。

他走出去,想再去吹吹风,感觉和外头寒意的侵袭。刚到门口,冒失的女孩撞到他身上。「对不起,你的衣服太暗了,站在那里像施了隐形术。」她毫无诚意地说。

狄特摇摇头,示意没事,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开。丽姬看着他的背影,奇怪地挠挠头,狄特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是她有一种感觉:他很开心。

◇◆◇

第二天的天气很晴朗,白云像肥羊一样在天空漫步。

「我们必须拯救这美丽的小镇和美味的菌菇。」休斯说,赶着马车,满怀激情。

「是啊,我们必须尽快通知光明教会派人过来,不然费西就完了。」丽哑附和,「对消灭黑暗拯救民众的事我还是很热衷的,休斯,你该赶快一点,我等不及去布蓝多的中央大道上大采购了!」

「我尽量,为了那群可怜人。」盗贼感叹。

他们一大早就决定动身,虽然并不打算为斩妖除魔两肋插刀,但报个信还是不吝啬的。再加上上午时费西外的警哨发现一只离了队的丧尸,整个小镇都沸腾了——他们六神无主得有生以来就像被邪恶和动荡遗忘了一样——冒险者在乡亲们期待的目光下快马加鞭到光明教会报信,让他们派出人来扫荡黑暗魔法。

然后他们就可以无事一身轻地离开了,就扮演的角色而言,这支队伍里没有人指望去打倒大魔王,那样只会成为正义的炮灰。

他们在傍晚时到达了最近的城镇银币城,这里虽然也有光明教会的触手,但在魔法设备方面似乎没有达到「大陆最伟大教会」的一贯水准,竟没有一个像样的通讯魔法阵。

「国王也有穷亲戚呢。」盗贼评论,「特别是还在一个没有任何特产的地方,谁会愿意来投资呢?」

除了法师出奇地沉默,整个会谈中他都面无表情地坐在角色喝一杯红茶,再喝一杯红茶,直到交谈结束,配上那身黑袍还真有点阴森森的感觉。

大家终于决定暂住银币城,由后者派信使去通知光明教会,狄特事不关己地拍拍袍子站起来,吐出第一句话,「请把晚餐送到房间里来。」然后迳自离去。

晚上。

狄特换了件袍子——虽然样式和颜色都一样,但好歹表示了重视——表情严肃地等约克过来。

慢慢入夜,他静默地看着外头的一片漆黑,那里有只有他才能看到的黑洞,那是永恒的、无法被填充的黑暗。

作为一个法师,他习惯于安静地坐着,这像一个角色要求,他从小就是如此。可是……他握了握拳,感觉手心全是汗水。

门突然被打开。狄特吓了一跳,转头瞪着那个打断他难得多愁善感情绪的冒失骑士,这家伙永远都不懂规矩——比如进别人的房间前要敲门,和法师说话要用敬语(?)——根本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可是……他诅咒着那不听使唤快速跳动的心脏,每一次看到他的金发、直视他的目光他都像发了烧般完全丧失判断力。他迅速站起来,表情严肃地看着约克——这是当他不知所措时的一贯表情,「仿佛在深思热虑」的绝窍让他当了很多年合格、至少看上去合格的法师。

「怎么了?」骑士干巴巴地问,黑袍法师脸上的表情很邪恶。

狄特不发一言,大约过了半分钟,他的脑袋里仍是空荡荡的,所以他只好说,「你不该不敲门就进来,也许你该出去,敲门,重来一次。」

约克把门关上,从里面闩紧。法师不安地看着他的动作,骑士走过来,坦率地直视他,「狄特,你有很多时间可以解释清楚。」

他的眼神有一种难得的强硬,好象他可以承担一切,虽然狄特清楚地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那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但那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又不会死,他自我安慰。

「那么……」骑士踌躇地看着他,「你是个丧尸吗,狄特?」

「什么?」

「丧尸!」骑士严肃地说,好象下了很大的决心。

「呃……你说丧尸?」狄特诡异地看着他。

「我,我保证我不介意,你永远是我的同伴,我只是问问……」

「我当然不是!」狄特提高声调。

约克长长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我就觉得像长得不像,你闻上去有风干草药的味道,可是又不太一样,但是非常舒服,当然,就算你真是丧尸我也不介意,我向光明之神起誓。只是你不是也很好……」

「虽然我不是丧尸,但我也不能算是人类。」狄特说。

约克一副不理解的样子看着他。

「人类是会死的,这是规则。可我永远不会死,我会疼、会难过——虽然后来我觉得这些感觉都失去了——但我不会死。第一次见面时,如果你真的把我的头砍下来,你会看到另一个场面。」他轻声说,「我的躯体、时间会被打散,你会看到我化为黑烟散去,而我将在黑暗之地重组。」

「我不明白——」骑士叫道,狄特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放柔声音,「没关系,我慢慢解释,约克。」

他在椅子上坐下,看着自己的手指,一边说道,「我无法被杀死,仅仅是因为我已经死了。」

骑士死死盯着他,法师们吐出来的话总是神秘诡异、毫无逻辑,他厌恶这种情况,他喜欢把一切结果都握于手中,他喜欢光明中可以看得到、预见到的东西。可是他无法像对待其它法师一样粗暴地打断他,因为坐在那里的是狄特。即使他一身黑袍,说话可怕又不着边际。

「我的时间是停止的,约克,我和你、你的朋友们并不处于同一个时间密度下,而在一个时空均是停摆的位面,你该知道宇宙中只有一个地方时间是停止的。」

约克张大眼睛,狄特无奈地看着他,他从很多很多年前就这会了这种无奈。

「那就是神域。」他轻轻说。

沉默。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狄特?」约克努力扯出一个笑脸,「你在说你是……你是个神吗?」

他的笑容难看得要命,声音那么轻,像怕大一点就会确认什么。他第一次看到他那么害怕的样子。「不,我只是个守门人。」狄特柔声说。

「我不明白!」约克叫道,陡然拔高的音调让狄特的心脏颤了一下,他沉默下来。

约克死死盯着他。他注意到狄特的睫毛很长,他的眼睛很黑,太黑了,仿佛没有一丝光线可以从中逸出,像来自传说中太古时的黑洞。当他眯起眼睛时,有一种让人无法从中自拔的忧郁与沉静。

这是个和他完全不同世界的人,是个和他同样性别的人……

「我们从头说起,」狄特轻柔的声音响起,「如你所见,我是个黑袍。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黑袍吗?」他有些忧郁地看着骑士,「因为我父亲也是个黑袍。」

约克茫然地看着他,狄特似乎终于找到了重点,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下去,「黑袍法师,这是个家族行当,不光我父亲,我父亲的父亲,父亲的父亲的父亲……全都是黑袍,这是一种沉重的压迫感,至少改变区区一个人类的命运轻而易举。我一直觉得,像我这种人如果出生在白袍世家,一定会成为一优秀的、受人景仰的大魔法师——」

他傻笑一下,似乎看到了那该有的光明前景。「你嘛,现在多半就是在历史书里看到我啦,什么水神历XX年,伟大的魔法师、思想家、哲学家、发明家等等的狄特·约格斯特·费文斯发现了XX魔法的XX用法,这个发现让大陆的魔法迈入一个新纪元什么的……」

他满怀热情的继续下去,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有好感。「到时我会是你上课背诵的对象,哪容得你在这里冲我大喊大叫,没大没小,你会满怀景仰地……」

「狄特,」约克一字一顿地柔声说,「你可以说重点了。」

「我觉得这个很重要,能让你对我的身份有更加深刻的了解。你确定你了解吗?我本来可以是一个和班第尔齐名的大魔法师,狄特·约格斯特·费文斯的大名被载入史册的那种……」

「我、知、道、了!」约克说。

「你确定吗?」大魔法师不死心地问。

「我非常确定,」约克说,「狄特·约格斯特·费文斯的伟大贡献嘛……」他突然停下来,不可置信地瞪着狄特。

「费文斯……北地最大的邪恶者,黑暗之王、邪恶的引领人,卜林特·费文斯是你什么人?」他缓缓地说,像是从时间邪恶的残垣里挤出来的一样,中间断了好几次。

我这么问真蠢,他想,那个传说中强大的邪恶者已经死了一千三百年了,那是个沉入历史河底的名字,他代表着一个过去了的恐怖时代,虽然那么多年后它依然让光明阵营的人们视为最大的魔头、让人恐惧的对手,但他不会和现世有任何关联!

「他是我父亲。」狄特说。

约克瞪着他,觉得自己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因为他费力发出好几个音节都失败了。也许他始终不太明白那些古怪的关于时间停止的魔法是什么,但这一刻,他清楚是感到了背脊窜上来的寒意。

「卜、卜林特·费文斯的……儿子?」他结结巴巴地说,「他,他有两个儿子,御龙者斯维德·费文斯和死灵之王别格斯……你,你是……你不可能是……那都是历史人物,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历史上书上画的人像很难看,你不像任何一个……」

「我记不太清楚他们长什么样了,我离开时,两个弟弟还未成年。」狄特说。

「弟、弟弟?」约克说,觉得自己正在荒诞的海洋中游啊游,就是看不到尽头。

「我是费文斯家的长子,狄特·费文斯,一个黑袍,」狄特说,漆黑的眼睛微眯着,他眼中有无尽的虚空,「一个被奉献于黑暗之神的祭品,延续费文斯家血脉的第一个儿子,最珍贵的祭祀,也是换取父亲强大魔力的代价。」

他站起来,后退两步,他的脚步一点声音也没有,像个幽灵。他张开双手,让约克更清楚地看到他。「不管你现在看到的我是什么样子,我都确切地经历过水神历十年的巨龙之灾,看到过巍峨绵延的朝圣之塔,并在二十岁那年被送上祭台,奉献给黑暗之神。我的父亲通过这样的牺牲得到了我神的信任和宠爱,它给了他很多东西,他梦想的一切。」

约克觉得嘴唇在发抖,他结结巴巴地继续道,「可,可你在这里,狄特,你是活着的……」

狄特笑起来,「约克,你以为献祭是什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被用金罐接着鲜血的白羊,被分而食之的牛,被脱光的处女什么的,反正怎么打扮都免不了一死。是的,我穿着祭品的白袍,手脚纹上死祭的标志,躺在沾满紫黑血痂的祭台上,因为用了药浑身无力。父亲的眼神疯狂又野蛮,我怕得要死,我拼命恳求他,告诉他我会做个好儿子,不再贪玩和闯祸,我……我可以为他做一切事情!只是别把我丢到黑暗的深渊里!别让我成为那残暴神祗的祭品!直到他用匕首挖出我的心脏——」

他停下来,表情奇异地回忆着很多年前的事情,仿佛在读一个怪谈。「我才二十岁,约克,刚成年两年而已,在死亡面前我读不懂那些深奥的、要献身与神的道理,我只觉得怕,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遭遇这些,我很迷惑。父亲说我的恐惧是愚蠢和无知的,但我不懂,那样执着的野心和强大的力量对于一个二十岁的学徒来说,太过艰涩了。」

他低下头,纤细白皙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胸口,「我的心脏不在我的身体里头,约克,我的血液并不真的在流动,所以我总是很冷,因为我的身体里只有黑暗之神——我的主人——的填充物。」

他看着约克,后者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做不出反应。他露出一个苦笑,「你觉得可怕吗,约克?我……我也觉得可怕,到处是血,我的血……我看到父亲手里拿着我的心脏——」

「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听,什么也不想听!」约克大叫道。狄特感到心中一疼,可是约克突然抱住他。

他依然很温暖,他可以感到他急促的呼吸,像是这个拥抱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让他感到有些疼痛。

「没,没关系,这都不要紧,」那个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小时候,妈妈总说我身体很暖和,有些太暖和了,她说冬天时就会靠在我旁边,虽然很不合适,但我一直想着……那些什么名誉和继承权之类的有什么重要,我只要能让喜欢的人总是温暖愉快就好了……」

他咬着唇,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想表达很多东西,那东西塞得他感到心里满满得,都要溢出去,可是他表达不出来。

「所以,所以……」他不知所措地继续说下去,「你很冷不要紧,我很暖和,我可以一直抱着你……」

他炽热的呼吸扫过他的头发,他听到他呢喃,「一直抱着你……」

狄特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像抓住一块浮木,虽然他的手指并不怎么有力,但他还是紧紧抓住。

「好的,」他和那个人一样傻兮兮地重复着,「好的,别放开我……」

爱情是什么?恐怕没什么人能解释清楚,就像魔法是什么,这个也不大好回答。这些都属于诡异奇妙的事情,并且同样杀伤力强大。

「真不能想象我怎么会曾觉得你讨厌。」约克喃喃地说,抚摸着狄特的面孔。他喜欢这张面孔,那漆黑双眼中的忧郁和情感如此清晰,这个灵魂站在他身边,伸手就可以拥抱。

他回忆起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那简直像个幻觉,那是张漠然傲慢的脸,仿佛眼前的一切尽是低等的砂尘,不值一哂。那样子让他感到强烈的厌恶,满怀敌意。

「也许你现在也是一时糊涂,因为天气或环境之类的。」狄特有点心虚地说。

「不,你看上去不一样了。以前我总觉得你是抓不住的,你视线的焦距从不真的集中在这里,但……现在不是这样了,虽然你的遭遇很不可思议,但我第一次觉得你是真实的。」约克说。

「是吗,但那以后的事更不可思议。」狄特说,「死后我去了神域,一个黑暗冰冷的地方……他让我做它的守门人,看守深渊通往人界的黑洞,那里是永恒的沉寂和死亡。」他打了个寒颤,成百上千年地浮在无止无尽的黑暗之中能让人发疯。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敢记得自己是谁,因为回忆太过恐怖。

——记起自己曾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会让他发疯的!

「后来……我是说五百年前封魔之战时,有个家伙——你多半不认识他,一个从没把名字留传下来的法师,这世界上总有些人意想不到的家伙出现——用了一个禁咒——」他比划,发现说起来那动人心魄的场面让他有点语无伦次。

「线?」约克说。

「对,那个禁咒的名字就叫『线』,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狄特说,约克高兴地接受了赞赏,没说那是因为这魔法名字格外短他才记下的。

「线可以连通所有的时间和空间,时空的规则在那一条线上被消融殆尽,那家伙想用这个法术通往光明之域,可是它像一根烧红的钢条,连通和伤害了所有的空间,其中就有黑暗之神的『门』,这倒是各界的大事。」

他为自己热闹壮观的过去叹了口气,「一时不查,我就落到人界来了。他……他不知道我在这里,我随时可以回去继续我的工作,但那里很悠闲,很少会有人闯入黑暗之门。」

然后的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在大陆流浪,他习惯了既不爱、也不恨,不去梦想、也不去追逐的生活,那些都是他亲手丢弃的。

「你……会一直待在这里对吗?」骑士问。

虽然被过近的距离弄得有些昏头胀脑,但狄特还是迟疑了一下。

「听上去很不错。」他说。对面的人死死盯着他,像看透他的五脏六腑,有着让人无奈又喜欢的认真。他凑过去吻他的唇,他的金发缠绕在他的指间,这种颜色其实也不像想象中那么讨厌。

不管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管那个该死的法术效果结束后一个骑士会多么让他心烦,他都不想管了。一千三百年来他什么也不追求,什么也不想要,那该死的、漆黑的国度,什么也没有,时间停止了,只有永恒的、永恒的一切!

不死的躯体、无底黑洞把他的灵魂扭曲成和它们一样死寂和空洞的东西,因为这会让他感到平静,让他不会发疯。可是当平静被打破时,扑面而来的却是难以忍受的空寂。

「狄特,狄特,我抱着你对吗,我可以感觉到你,拥有你……」他听到那人在耳畔的声音,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幽灵了。

他紧紧抱住那个温暖的躯体,至少这一刻,这种炽热的温度——无论是肉体上的还是他留在他心里的——让他在一千年后再次真心想去拥有。这是唯一能拯救他脱离地狱的东西。

很久以后,他大约还是那个冷漠的、什么也不想要的狄特,黑暗之神的祭品,神域的守门人。那时他会封印这段记忆,因为他很害怕那会让他以后的生活难以继续。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现在,他在这里,温暖,而且愉快。

◇◆◇

狄特是在凌晨时醒的。太阳还没有升起,大地笼罩在一片浓稠暧昧的黑色之中,但阳光很快会打破它们,让一切暴露在光明之下。

他很佩服自己能够在这时候醒过来,他觉得浑身酸疼,这也许也是自古以来法师和骑士不联姻的原因?他不知所谓地想,实在不是同一个重量级的生物。

他坐起身,顺手给旁边的人施加了一个睡眠魔法,艰难地爬下床,然后整个人跌到了地上。他狼狈地爬起来,像喝醉了般努力站稳。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有名的法师都不结婚。」他喃喃地说,「以及为什么说情欲是魔法的大敌了……哎哟……」

他叹了口气,坐在地上,注意到自己把毯子的一个角带到了地上,他小心地把它盖回骑士身上,后者仍在沉睡,不到明天中午他是不会醒过来的,除非被那个吵死人的半兽人女孩从床上掀下来……

他闭上眼睛,决定拒绝去想天亮后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打开窗户,外面是个无月的夜,黑沉沉的天幕压下来,彷佛要把一切揽入它的大口中。

他的身体很快会复原,虽然他并不讨厌这疼,但那并不真的属于他。像一直和约克在一起听上去很好,但是那不是真实。

那是欺骗。

他伸出手,他的手臂很纤瘦,在这沉重的黑暗下显得有些虚假。他的手穿过了空间和时间,它像虚幻的纱一样在他腕间飘过,没有任何阻滞,他准确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那片死亡的巢穴、黑暗的中心。

他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男人,仿佛可以感觉到他的热度。

「谢谢你。」他说,那个黑色的影子在那虚幻的灰纱中慢慢变得模糊和遥远,直到消失。

◇◆◇

费西城。地底一千英尺处。

从没有人想到过这么片平静地域之下会有一个巨大的、近乎可以称为国度的地方。这里爬动着无数的死灵,因为领域内一切被死神夺走生命的躯体都不能回归尘土,而是被纳入这个国度的管辖。

以某个主宰为中心,它们像花瓣一样无数层地涌开,空间的过度拥挤让它们愤怒地辗动,这也让这里的戾气越发强大,整个地下国度被这种狂暴和腐臭所充斥。

满溢着痛苦与邪恶的空间里,一个年轻人凭空浮在那里。他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一件信奉光明之神,守护秩序操法者的白袍。他的表情忧郁而且淡定,虽然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很多很多年,可是看上去仍像个孩子,唇角的线条有些稚气,从不曾背负过什么。除了他的眼睛。

那里透出太多的时光。即使肉体的时间停止了,灵魂的沙漏却在一刻不停地转动。

周围的空间有些微的扭曲,一个黑色的身影慢慢浮现了出来,很快结成实体。那也是个年轻的男子,只是漆黑的眼睛里凝固着同样亘古的时光。

对方看到他微有些惊讶,他很久没有惊诧过了。

「你是谁?」白袍问,正是那天他们在费西城花园碰到的西贝特。

「什么都不是。没有自己的意志,没有时间,没有家人,没有想要的东西,规则之外的黑暗者。」黑袍的法师轻声说,一个反重力咒让他浮在空中,但更像是因为他本身的重量,他像个虚幻的幽灵一般。

西贝哼了一声,「原来是黑暗之神的走狗,你来这里干嘛?我可不听牠的号令。」

「我不介意打架。」狄特冷冷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光明之神的仆人?你只是个被神器束缚的灵魂,连走狗也不如的东西。」

「不,我和你不同,你也许更强,你也许可以杀了我,但我和你是不同的!」对方提高声音。

「杀了你?不,你早就死了。」狄特嘲笑道,「你那来自你骄傲的神赐予的生命已经逝去,现在的你只是一束能量,为了寻找、利用、杀戮之类目的而存在,不具备自我,从刀锋割断你的咽喉、你把生命奉献给那东西以后,就不再是具有一个自由意志力的人类了,你是个祭灵,西贝特,别自我陶醉了。」

「我有想保护的东西!」西贝特说,他猛地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这个死亡的国度,他一直温和优雅,可这个动作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疯狂和魄力!

「牠想要毁灭这个世界,把一切变为不死生物,但是我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我会尽所有的力量阻止,让这些邪恶的东西只能挤在一小片角落里嘶吼,会留在这里陪它们一起腐败,也不会让它们伤害到我的家乡一分一毫!」他大声说。

这大概就是过了这么多年它才具备这样的规模、并让自己感觉到它存在的原因,狄特想,他一百年前就该回到黑暗之地的,因为这东西才拖到现在。他低下头,看到那庞大不死军团中心的东西——那里是一朵黑色的花。它的每一片花瓣都是冥界凝结了亿万年的尸气,说不出的邪恶,说不出的纯粹——「死亡国度」,黑暗之神的神器之一,现在我找到你了,他想,我会把你带回你该待的、那个黑暗邪恶的地方,而不是有阳光和生命的人间。

「我和你不同,黑袍者,是你切断自己的喉咙献祭与你的神的吗!?」那个白袍大叫,「得到的像你想象中一样好吗!?你得到了与天地同在的强大力量,为此你奉献出自己的灵魂!我不同,我姓瓦尔,我的姓氏守护了这个城市很久很久,我选择了代表光明和守序的白袍,与我的家族和故乡同在!直到那些邪恶的混蛋……割断我的喉咙,把我的血洒在黑暗的神器上!它永远地束缚住了我,但我绝不是它的奴仆,我即使死了也会保护我的家乡、和爱它!我和你不一样,你只是个无爱无恨、随波逐流的没有灵魂的玩偶——」

「我不想听你的悲情史,这毫无意义。」狄特冷冷地说,他张开双臂,那姿势看上去杀气腾腾,冰冷的咒语从他唇中吐出,「一切都是您的奴隶,一切均不可逃离,一切化为无形粉尘!世间再无扰人之形,吞噬一切附着于您者,崩毁解构——」

脚下无边无际的不死生物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喀啦声,骨头片片碎裂,每根头发都化为了可怕重量的巨剑,大地的重力疯狂吞噬着一切它之上的东西!

整个地下国度陷入一片鬼哭狼嚎丝之中,却毫不能逆转恐怖的禁咒,黑暗中那看不见的遥远彼方传来不容置疑的一波波碎裂声,像一个约定好了的末日,无际涌动的躯体转眼碎成齑粉,骨头们涌动着被吸入地下,把这里变成一片无尽翻腾的、骨骸的海!

西贝特大笑起来,「漂亮的『地狱之口』!我很久没这么过瘾的感觉了,摧毁干净你黑暗的伙伴们吧,邪恶的仆人,拿你要的东西给你的主子,它不该出现在我的家乡,一个平静温暖的地方——」

脚下那黑色的巨花突然形体暴涨,禁咒强大的力量让它感到了危险,它疯狂地向整个地底国度扩张开去,寻找那威胁它存在的东西,无数漆黑的花瓣层层伸展开来,死亡和虚无攫夺所有的空间,死亡之花剎那间已盛放。

狄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落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脚下一轻,反重力咒消失了,因为地面不见了,他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它死寂而冰冷,倒是和他的本质有些相近。

他感到一阵恍惚,你说的不对,西贝特,他想,我有想要的东西。

爱情魔法 正文 第九章 生命之林
章节字数:9807 更新时间:07-12-13 11:16
门板「砰」地一声整个儿倒了下来,地上的灰尘被拍得四处逃窜。丽娅丹娜拿着剑站在上面,险险剎住身形,还摆着一个恶霸强行入室的架式。

看到约克呻吟着捣住头,正努力张开眼睛寻找噪音的来源,她迅速把剑收回鞘中,手背在身后,摆出端庄贤淑的姿势:心虚地嚷道,「亏它要这么贵的房钱,这门简直是巧克力搭起来的。」

「妳会赔吧。」约克下意识说,他仍捂着头坐在床上,双眼像是被黏住一样无法张开,浑身骨头软得像面条。

他听到女孩突然紧张起来的声音,「天,天哪,你是怎么了,约克?」

「我觉得有人对我用了睡眠魔法。」约克喃喃地说,一边克服着强烈的睡意,转头去找旁边的人。可是身边空空如也,一半的床铺已经冰冷。「狄特呢?」他茫然地问。

「一定是逃走了!」女孩斩钉截铁地说,同情地看着约克赤裸并有些暧昧痕迹的身体。

骑士的手放在冰冷的床铺上,好象刚才那个人还躺在这里,那种实在的、安心的感觉仍留在皮肤上。

「我就知道法师不可信任!」丽姬抱怨道,一边毫不客气地在椅子上坐下,「他们手上的小动作太多了,居然用催眠魔法这么卑鄙的方法,虽然确实挺好用的。我不介意你在我面前穿衣服,毕竟这样子挺尴尬的,不是吗?可怜的人。那家伙就这么逃走了?」

约克的手依然放在狄特曾经躺过的位置上,那种冰冷感让他不舒服,以至于都没听清楚丽哑在说些什么。他脑中不可控制地浮现那人纤长的手指紧抓住他手臂的感觉,他凌乱长发的触感,还有……他的眼神,如果他当然没那么自恋以为是迷恋的话,也许可以看得出那是一种下定决心时的决绝眼神。

他猛地跳起来,抓住床单向外跑去!

心中的唯一感觉就是恐惧!

早先他喜欢狄特,但他从不觉得自己真的会去招惹他,即使多喜欢都不行,因为这个人的心不在这里。仿佛……他不是一个真实的人,而是一个幻影,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虽然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奇怪,但他一向遵循直觉。

但昨晚不同。狄特突然有了灵魂,那是个忧郁而孤独的黑发年轻人,有血有肉,他可以实实在在地抱住,拥有他、并被他所拥有。这让他有种「再一次爱上了他」的感觉,不是那个虚幻漂亮的不像个真人的狄特,而是眼前这个真实的、忧郁的男子。

他去哪里了?他想,这念头让他恐惧得难以呼吸,因为他发现他并不是真的抱住他了,他根本不是属于他的东西,而偏又是他最不能失去的一个!

刚到门口,他就砰地一声撞到了一个人身上,那人被撞得坐倒在地上,约克理也没理他,向外面冲去,可是对手一把抓住他的脚,一边大叫道,「光明之神在上,我绝不允许一个男人不穿衣服跑到大街上,太有伤风化了——」

约克一个没站稳,叭地一声趴在地上,下巴被磕得疼得要死,后面那个令人火冒三丈的声音仍在继续,「呃,这不是约克·奈维特吗?您怎么会在这里……啊,对了,这里是你的房间,你怎么会忘了穿衣服就往外跑?人上街除了不能忘记钱包,就是衣服了,你快点……」

约克用力把脚从那人手里挣出来,缓了一缓后,他终于冷静了一下,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住什么地方去。

「如果你要去杀狄特的话,我劝你先考虑一下教会的规定。」后面的人严肃地说,「同伴互相残杀可是项卑劣的行为,不管他是做了什么逃走的,一切都可以商量。」

约克回过头,坐在那里的是个穿着贤者长袍的银发男人,正是格雷姆。看到约克身上那些暧昧的红印子,露出一副满意又痛惜的表情。

「请相信,一切矛盾都可以内部解决,约克,」他衷心地说,「教会会给予你们的爱情最真诚盛大的祝福,你可不要冲动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儿,比如不穿衣服上街啦,杀掉我们的优秀同伴狄特法师啦……」

「老兄,什么时候光明教会的袍子改款式了?」丽妞在后面说。

「光明不分颜色。」格雷姆果断地说。

约克一刻不停地向回走过来,杀气腾腾。格雷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道,「喂,约、约克,虽然骑士的尊严很重要,可是你也不能对光明教会的贤者不敬——」

约克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长剑。

那东西比一般的剑宽上一倍,也要更长,剑鞘古朴,和衣着华丽的格雷姆一点也不相称。他拿过剑,修长的手指抚过剑鞘,那里传来熟悉的、温暖的波动。

「你怎么拿着奈维特家的剑?」他问。

「呃,教会昨天接到费多城不死生物横行、民众的生活陷入水深火热当中、甚至可能还存在地底死灵城市的可怕消息,为了拯救这些无辜的人民,特地……」

「把我家的剑拿来是吗?」约克说,紧握住剑柄,剑抽出了半寸,银色的光芒映着他蓝色的双瞳,纯粹又和谐。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决定取来奈维特家从远古留传下来的光明神器,『金纱』,是相信你!光明教会紫十字勋章骑士约克——的信仰和力量,相信你和狄特连手,一定能挫败黑暗之神的阴谋。」

「送来的很是时候。」约克喃喃地说。

「就是说教会已经知道了这里的麻烦不小,可仍不准备派救兵?」丽娅凉凉地说。

贤者装做没听见,只是紧盯着约克,后者专注地看着那把剑。

「金纱,这是它的名字?可是它是银色的呀。」盗贼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把剑在狄维特家的宝库放了很久,没想到光明教会有这么大的面子。」约克喃喃说。

「好了!」格雷姆做出一个营业用的灿烂笑容,「狄特逃到哪里去了?你告诉他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准备杀他,他会出来吧。这世界上还有光明伟大的任务在等着他呢!只要有了他还和你的这把剑,消灭邪恶不再话下。」

「他不会回来了。」约克喃喃地说,拎着剑回到房间,开始一声不响地穿衣服。

格雷姆脸色发白地凑过来,「等一下,不,不会是你把他给……怎么样了吧?」

约克没理他,继续穿靴子。格雷姆绝望地叫道,「天哪,天哪,他一定恨死你再也不会再回来了!他是个法师嘛,又打不过你,你难道就不能在床上让着他点儿……」

「嘿!」丽哑不服气地叫道,「无论从身材还是从力气,都是约克更强吧,凭什么你就觉得应该是那个混蛋法师占便宜啊!」

「这不是明摆着嘛!」格雷姆抱怨道,毫无形象地坐在椅子上,揉着眉心,「你们以为那个狄特是什么人,他可以毫无所觉地毁灭神殿结界,据我所知大陆不是很少、而是根本没有人类可以做到这一点!除非他本身就能控制『魔法』这东西,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根本不是人类。那会是什么?拜托,你们这班白痴难道没常识?他要么是只龙,要是就是属于神域的!神域啊,老兄们,而他居然迷上一个人类骑士,这种好事不利用等什么啊!」

「呃……神?」丽姬艰难地说,「那个狄特是属于神域的?」

「可如果他那么强,根本不可能被约克占便宜嘛。」休斯说。

「我也想不明白,」格雷姆说,「正常来说,如果他想要什么肯定是用最习惯的方式去拿吧,可是……他为什么会同意……呃……」

「因为约克比较喜欢吧。」休斯说。

格雷姆一怔,转头去看约克。那个人正在系好腰带,他高大英俊,金发灿烂,锐利的蓝色眼睛看着他。格雷姆笑了一下,「他……到底喜欢上你什么?」

「那都不重要了。」约克轻声说,一把把剑抽了出来。瞬间满室银辉,仿佛月亮落了下来。

「再也不回来?没关系,」他喃喃地说,蓝色的双眼在月色下温柔无比,「我会去找你。」

他举起剑,优雅地划了个未封口的圆。

房子里的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幕,银剑划过的地方留下了道残光,可是几秒钟后它并没有消失,而是停留在空气中,像一弯新月,在房间中幽幽地亮着。

他深深地看着那弯月亮,月影慢慢模糊起来,像映进了漾动的池塘中,白光拖着长长的影子,在无尽的空间延伸,虽然这宇宙如此的大,可是月影之光从不会迷路,它有最为强大的、不容置疑的后援——划下这弧那人最思念的那人身影。

银色的波光幽幽蔓延,划过一层又一层的空间,它的终点,是一片极度的黑暗。

约克毫不犹豫地溶进了那一片白光的池中。

这是一片弥漫着恶心气息的黑暗,一些依附于墙壁的菌类发出微弱的光,那足以让约克看到眼前的影像——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猛地暴涨开来,把狄特削瘦的身影吞了进去。

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冲了过去。黑色瞬间吞没了他的身体,约克一怔,因为他根本没办法再向前冲了。黑暗里并不是像他想象的那种漆黑和凶险——他的脚一个踩空,没头没脑地向下掉去。

那是口巨大的黑井。它改变了空间规则,所有被卷入的东西都会跌入一口无底深井中。周围深得仿佛无边无际,他像落入了宇宙的砂粒,再挣扎也徒劳无功。

手中的剑发出银色的微弱光芒,让他可以看到剑柄古朴的花纹,这让他冷静下来。这里的重力似乎比上面的要轻,也许是这黑球创造了一个会让人产生幻觉的黑暗空间?他明明记得刚才冲入的地方是有土地存在的。

狄特在哪里?

如果他也在的话,一定也被吸入了无底的深井之中,在向下坠落吧?

他紧了紧手中的剑,金纱给了他一个轻轻的闪光做为响应,他熟悉这把剑,虽然父亲把它藏在宝库里从不肯让人看见,可是他不知道把它偷出来过多少次。因为他知道它总是温暖和友善的。

他义无反顾地向下方冲动,不再是跌落,而是冲向那个方向。即使下方是无尽的黑暗,仿佛会落到地狱的最底层。他紧抿着唇,压下恐惧的情绪。

一只温暖的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下冲的去势止了,那只手纤长而轻柔,约克被慢慢拉起来,金纱的光幽幽地亮着,他看到了银光下那人的脸,那是狄特俊秀苍白的脸,看到约克,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把他拉过来,他的双脚站立在什么东西上,一片漆黑看不清楚,不过约克也不关心,刚站到实地他就一把拽住狄特,用尽全力把他抱在怀里,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离开胸腔了。

「你来干什么?」狄特轻声说,约克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抱住他,他可以感到对方有力的手臂和他身上的热度,感到他熟悉的急促呼吸,和他担切焦急的眼神。

狄特安静地站在那里,不再说话,也不回应。

好一会儿,他再次开口。「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约克。」

约克感觉到了他语气中和以往不同的疏远,可是他并没有松手,再次开口时他的语气倒是有些像在挑衅,「我哪里也不会让你去的,狄特。」

法师抬起手,想把约克的手臂拉开,可是它坚实得像石头一样,他只好放弃。「这不是你的战斗,骑士,你只是个偶然和我同行的人类。」

「我哪里也不会让你去的。」那个人冷冷地说。

狄特叹了口气。「这一切都是个错误,骑士。」他说。感到对方轻轻地笑了,只是把脸更深地埋入他的黑发中,汲取他的味道。可这一点也不好笑。

「这一切都只是个魔法。」他继续说下去,「我们的爱情、你现在感到的痛苦,都只是个魅惑系魔法的效果,那是一个附在锁上意外术下的爱情术,它是在我们『一见钟情』的地方开始的,你还记得吗?」

他感到搂着他的那人僵了一下。

「我解除反射术时激活了下面的爱情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法师平静地说,「你难道就没觉得我们对彼此的迷恋很莫名其妙吗?因为它不是真的。」

骑士慢慢放开他,但是一只手仍紧扣着他的肩膀。银光下,他看到他的眼睛,依然是不可解地简单,没有一丝阴霾。他笑起来,那是个骑士惯有的不赞同法师意见式的笑容,「狄特,别把什么都归到魔法上去。也许它很厉害,能让天崩地裂、让江水回流、让大地回春、让死者复活,但它不会让我……它不会让我……」

他努力了半天,突然再次紧紧抱住他,他的动作那么粗鲁,让他感到疼痛。约克在他耳边喃喃说着什么,他听不清楚,但他感到恐慌。

他用力推开约克,向后退去,「等一下,等一下,我告诉了你这一切只是魔法!它不可能是别的原因,离我远点儿……」

他脚下一空,整个人向后跌去,凝固的空间到了头。他最后看到约克大叫的、痛苦的脸,所以他闭上眼睛。

当看到狄特掉下去时,约克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他整个人冲了下来,努力张开没拿剑的那只手,用尽全力向那个下坠中的人抓去。

可是他手中只有空气。狄特落了下去,他黑色的袍子转眼消失,他眼中只有一片空茫茫的黑暗,再不见那个人的影子。

他的手中空空如也。

那一瞬间,他感到极度的恐慌。他从来没有这么恐慌过!

他用尽全力的力气向下方冲去——虽然那根本没有用——让一个光明阵营的骑士向黑暗中冲可不是件容易事儿,可是那会儿他完全感觉不到恐惧,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狄特!

即使下面是地狱,他也会冲下去。他无法想象再也见不到他。

银色的剑像道义无反顾的流星向像黑暗的地底冲去!

约克的手心渗出汗水,被金纱的剑柄吸入,可是他感觉不到,他脑中除了找到狄特没办法思考别的事。

向下!再向下!那个在那里——

银光倏地掠过黑暗,狂热而没有一丝迟疑。

如果有人从远方看去,会看到它的慢慢的蜕变。银色缓缓脱去,一团温暖的金色从那清冷的银光中,透了出来。

约克并没有发现,他只是突然感觉到温暖。那是正午阳光落在身上的那种柔软的、无害的暖意,柔柔地洒在他的身上,然后他看到了他的剑,银光像蛇皮一样蜕去,阳光般灿烂的金色从里面缓缓溢出,让这片无底的黑暗中透出一种激昂的温暖色彩。

「金纱……?」他喃喃地说。

金色的光芒毫不吝息地扩展着自己的领地,金纱所过之处,黑暗被一层层溶化,彷佛亮起了一个小小的太阳。

在金芒的尽头,他看到了一个小黑点,他冲下去,张开手,紧紧抓住他!

在把那温暖躯体拥入怀中的一瞬间,他们到达了地面。

可怕的重力已经消失了,他们踩在遍地的尸骸上,西贝特满脸不可置信。然后金纱像从里头像被打碎的硫酸一样,把黑色的球腐蚀饴尽,倔强地透了出来,使得死亡国度变得像朝阳初生的小城镇。那黑球则像受了伤的软件动物一样缩成一团。

「什么东西!」西贝特低呼,这光线让他很不舒服,和那片黑暗一样蜷缩成一团,他很多年没接触到这样的光线了。这是黑暗之间的战争,不该出现在这种事情!

「你找了帮手?」他恨恨地说,声音里有抑不住的戾气。「一个光明阵营的骑士?真可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帮一个卖灵魂给黑暗之神的走狗?!」

他身边的黑色花朵恐惧地轻轻收缩,狄特可以感觉到它受到了强大的冲击,光明是它的天敌。

也是他的。

他向前走了几步,离那片温暖远了一点。他抬起右臂,张开手,动作轻柔得像在开一朵花。「我们最好快点解决。」他冷淡地说,手中出现了一个很小的坠饰。

它看上去平平无奇,底座已经相当旧了,像是金子制的,过久时光的冲刷让它暗淡无光,周围的花纹是现在在大陆已经找不到的古老样式,被做成枝叶和藤蔓,中心的叶片,镶嵌的是一块叶片形的绿色宝石。

西贝特也不确定那是什么质料,它看上去一样的陈旧和灰暗,可狄特的表情让他不安。

「狄特!」约克叫道,他向前走了一步,试图到他身边时,他感到了不对劲儿。

一切变得恍惚和不真实,仿佛空间的周围隐藏着无数凶险,他握紧手中的剑,金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光明大作,那种可怕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它在黑暗中筑起一个小小的光明的结界。

可是那黑暗仍一点点沉重地压迫下来,它也只能维持一个小小的结界而已。

「狄特!」约克叫道,努力想靠近那个削瘦的身影,可空气中却像是灌满了胶水,艰滞难行,努力要把他留在原地,金纱的光线闪动着,越发脆弱。

他紧盯着狄特的身影,那人头也不回地向西贝特的方向走过去,外面的光线越来越暗,他的身影渐渐模糊,胶水变成了泥沙,整个地域陷入了黑暗之中。

狄特大口吸着气,觉得呼吸困难,虽然那是不可能的。

那家伙……安全吗?是的,他会安全的,他比他想象中要强,自己可以放心开始这场战斗。这是个充斥着空间陷阱的地方,每一寸都是凶险和死亡。这里是「死亡之城」的领域。

他念动咒语,「来自生命之乡的清流,茂盛、强韧、生机盎然。任何的空间和时间都不能抑制你的生长,生命的绿色,请为我流淌!」他的指缝中渗出浅绿色的泉水,它如宝石般剔透晶莹,像绿色的珍珠一样滴滴落下,落在他的脚边,转身间纠结成一片草叶的嫩绿,它们紧紧抓住和撕碎那些沉重的黑暗。

绿色的清泉不停地流下,渐渐结成了一条线,全不顾主人内心里大堆阴暗混乱的思想,它们在他的脚上集结成了青色的草坪,一丛丛的狗尾草、紫丁香、熏衣草、蒲公英在他脚边越来越大的草地上乱七八糟地盛放着,对季节不管不顾。

「再深的黑暗,阻挡不了生命的强韧,阳光洒下——」

绿色的泉水浸入地下,骨骸变成了肥沃的泥土,空气变得清新,一切都在诉说着生命的美好的轻盈,诡异的空间迅速退却,狄特可以听到那些生命吞食空间陷阱发出的卡啦声,那些阴暗可怕的东西丝毫不能阻止生命之力的扩展。

他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院子里那颗顶翻了大石的丁香,它明明那么弱小,可是却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他热爱那生命,那片生机勃勃,即使他是个黑袍,即使他属于死亡。

一个温暖的力量猛地抓住他的手臂,狄特回过头,他看到约克灿烂的笑脸。「我找到你了!」他说。

狄特怔怔看着他,骑士毫不介意地踏上有草的土地,感叹道,「这里舒服多了,我喜欢有植物的地方。」

狄特转头去看草地,以现在扩展的速度它们很快就会把这片黑暗吞尽了。

一棵桑树在没有光线的地底疯狂地生长着,它的后面跟着无数棵后起之秀。

西贝特被叫不出名字的藤蔓紧紧抓住,他感到四肢的力量被这些绿色生物快速抽空和分食,他知道他快死了——他的生命和神器相连,当它受到重挫时,对他的影响也同样致命。

他靠在那棵巨大的桑树上,冷静地感受这一切。

「我可以乐观地估计,我终于可以解脱了吗?」他说,朝狄特微笑,即使那么多年,黑暗也没把他单纯的笑容腐蚀掉。

他努力张开双臂,去感受那即将把他吞食殆尽的生命力,虽然那让他疼痛得难以忍受,却无法控制那深切的眷恋与感动,他再次那么深地感受到他的家乡,那温暖的……生机勃勃的地方……

狄特正要说什么,上面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隆隆声,仿佛有无数个巨人在集体跑步一样。他抬起头,一块块巨大的土块从头顶上掉下来,但是被树枝阻下不少。

洞塌了。

——桑树已经长到了顶点,它毫不犹豫地顶开那阻止着它成长和接受光线的天顶,那承受了无数年重量的地面却因为受不了来自下部的冲击,慢慢裂开,让那树木绿色的嫩叶从地底冲出,暴露在阳光之下。

狄特知道,之后很多年,这个地底的国度会变成一个巨大的山谷,里面不分四季生长着茂盛的植物。寒冬不会光顾这里,这里永远四季如春。已经可以把生命之泉收起,可是他迟疑了一小会儿,这些植物需要养分,他有些天真地想,也许它们可以存在很久很久,直到这片大陆不在吧。

无数的土块掉了下来,其它的树木也纷纷长到了头儿,开始努力伸展,破除头顶的束缚。这回地下城市里犹如有一群龙在跑步了,轰隆声震耳欲聋。

西贝特抬起头,露出一个纯真甜美的微笑,「开了……」他说,然后猛地怔在那里,他感到了一线阳光。

从桑树的上方,一线阳光不知怎么透过层层的树叶射了下来,正落到他的脸上。那是来到地底的第一片正午骄阳,正骄傲地展示着它的灿烂。

西贝特脸上浮现一种奇怪的表情,像是痛苦,又或者是欣喜。阳光下,褐色的双瞳纯真而温暖,他伸出手,似乎想捉住那线光明,他是一个祭灵,死亡之城曾剥夺了他见到阳光的一切机会。

它那么美……那么美……真不能想象,他怎么竟能在没有它的地方,生存了那么多年呢……

「他怎么了?」约克问,看着那个法师保持着一个渴望的姿势,然后再也不动。

「他死了。」狄特说,怔怔看着那双明亮的、充满渴望的眼睛,「渴望」……不是这些年来让他痛苦的东西,而是他的灵魂。

又是一块石头掉了下来,地面一阵抖动,那人被震了一下,碎成一团死寂的白色灰尘,落在地上。

「这就是祭灵触犯了禁忌的下场。」狄特说,他必须归还生命和灵魂,但那对这个人来说显然已经不重要了。

他转过头,岩石角落的阴影里静静开着一株黑色的玫瑰。虽然仍打着苞,却已经感觉到它周围透出的森森死气,生机盎然的植物们无法靠近它十尺内。

「那场战争以后,它让我来寻找失散的神器。」狄特柔声说,「而『死亡之城』,是最后一个。」

「不管你是什么,我不会放你走的。」约克说。

狄特笑起来,仿佛觉得这句话很好笑。「你还是不明白,我不再属于生世,约克,即使时间已经停止,我都不再是以前的那个狄特。费文斯、魔法世家的长子、拥有温暖血液和无助恐惧的人类了。」

我只是一个守门人,看守着永恒的虚空的,黑暗之神的祭灵。

「游戏结束了,骑士。」他说,「我很愉快。」

他转身走开,这次约克并没有抓住他,他感觉到他投在他背上灼热、让人不安的视线。

「把它收回,我就可以回去了。」他喃喃地说,回到那个无爱无恨的国度,那里是亘久的黑暗,无尽的生命。

他温柔地在它面前跪下,努力静下心来念动咒语,这个咒语很重要,这枝野玫瑰可是个麻烦角色。

「死亡之主,请落下枝头,在更肥沃的土地中安眠。我的心是亘古黑暗的海,死亡的家乡,新生的摇篮。」黑色的玫瑰花苞缓缓张开,吐露出漆黑不祥的花瓣,「死亡的殿堂,请……」该死的混蛋,他觉得他的后背都要烧起来了!「请祭起死寂的旗,把它高高升起。交予我手中——」

花在瞬间盛长,虽然它漆黑不祥,却仿如绽开的太阳般刺眼。狄特张大眼睛,花张开的一瞬——张开得有些太过了——向四周散裂开去!黑色的花瓣像炸弹一样四散弹开,向不知道的地方远远飞去,像堆被放了风的小鸟!

花掉到了地上,可是它只剩下茎和蕊了,花瓣一片不剩。

狄特瞪着这冰冷讨厌的东西好一会儿,身边植物生机旺盛地径自生长,骑士炽热的眼神毫无收敛的架式,和他的剑在一起像正午炽烈燃烧的太阳。

他转过头,看到那些散落在这片拥有勃勃生机土地上的白色的灰,一时怔在那里。

好一会儿,他慢慢把只剩芯的花捡起来,收到袍子里,站起来,直视着骑士。

「我的咒语念错了一个音节,因为你一直盯着我。」他说。

「哦。」对方毫无愧疚之意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会推卸责任,但这件事不能怪我,我死时只是个法师学徒呢,这恐怕注定我这一辈子都是个学徒了。于是黑暗之神也只能差一个学徒办事,牠应该有心理准备。」狄特说。

他停了一下,走到骑士跟前,认真地看着他。

「我必须得把花瓣收集回来,」他说,「你愿意和我一起旅行吗?」

静了几秒,那一瞬间,狄特几乎以为自己会被烧毁!骑士猛地上前一步,死死把他抱在怀里。

他的力气那么大,让他以为他会和他生长在一起,感受他的心跳和生命,感受这人世间的温暖和渴望,像这些植物一样,无论发生什么,都再也不会分开。

他们在这片曾经的死亡国度里紧拥,这里现在生机盎然,生命沙沙地生长。

魔法可以造就一个死亡之国,可以让一个死亡之国度成生命之乡。可我不相信魔法也能让我用这样的心情,紧紧拥抱你。


爱情魔法 正文 尾声
章节字数:1002 更新时间:07-12-13 11:17
「手执光明的信徒」、「和不死生物不共戴天的英雄们」最近在大陆出尽了风头,至少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不死系生物是都认识他们了。

他们以对不死生物不知哪来的极大的兴趣横扫了大陆数个亡灵据点,那个手拿持「光明圣剑」的金发骑士、懂得诵读禁咒强大的黑袍法师、拥有火焰般红发的女佣兵、拥有高超技术的盗贼休斯变成了传说中的人物,以至于在关于他们的故事里面总会被加入「很多年前」「很多年后」「历史上」之类的词汇。

虽然狄特年轻时梦想过出名,可并不习惯一进小酒馆先要听一段自己的生平,而且还是变形版的。

「这下好了,全大陆不生死物见了我们都跟见穷亲戚似的!」红发女孩抱怨,毫无形象地趴在桌子上。

「布蓝多城我们『充满艺术气息的伟大雕像』都快竖起来了,有什么办法。」休斯郁闷地说,他可是个盗贼啊。

「你们拿比以前高十倍的酬劳不是拿得很开心吗?」约克严肃地说,一句话堵住了他们所有的抱怨。

「再来一杯!」狄特对酒保说,面前放了一堆的空杯子。

「看什么看?我在享受人生,早就想试试在小酒馆喝酒的感觉了,再来一杯。」黑发男子说,周围人诡异地看着他,很少看到一个法师这么能喝。

「你现在的体质根本喝不醉,老兄,完全是在浪费钱。」盗贼说,「你以前是没喝过酒吗?」

狄特摇摇手指,「法师不适合喝酒,它会让你脑袋发昏,并产生各种冲动和不理智的行为,全是这行当的大忌,也是一个有名声家族长子的大忌。」他停了一下。「是的,我从来没喝过酒。」他说,看着杯中翻腾的泡沫,那对他代表着一些属于年轻人的东西。

「我永远也尝不到喝醉的感觉了。」他喃喃地说。

红发女孩格格笑起来,「胡扯,你明明就是醉了,狄特,谁都看得出你醉了。」她面前放着的一大杯矮人烈酒已经空了,正醉得七荤八素,「你和约克在一起的时候,谁敢说你不是醉在这里了呢?」

狄特一怔,转头去看约克,那个人的脸会无理由给他带来一阵暖意。他看到整个酒馆,这里人声沸鼎,每个人都在投入地笑或哭、欣喜和诅咒。

「是的,我醉了……」他喃喃地说。

春光明媚,酒馆一片嘈杂,有人在吆喝,有人在大笑。约克正在尝试一杯矮人烈酒,表情温暖而宁静。他的朋友围在四周,大声说笑。

狄特坐在那里,微笑着慢慢把酒喝完。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