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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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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日子》作者:开花不结果(VIP正文完结+番外全/温柔腹黑大叔攻X老实人妻大叔受温馨治愈)

晋江2012-07-07VIP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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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积分: 18,630,354

文案:
刘彦的日子过得寡然无味,三十几岁的人,整天骑三轮车摆摊,

供儿子上学,孝敬家中父母,除了老婆跟人跑了这一点,

他的生活里没有一点可成为别人谈资的东西。

极偶然遇见一个老同学,是个从小就让他抬头仰望的家伙,人家却不认得他,

传言事业有成家世不俗又长得人模人样的人,

却天天跑到他的摊子前买一份两块钱的早餐,

刘彦心里感叹,贵人不但多忘事,还特别偏爱小馄饨。

排雷:

本文主角皆为大叔。

受结过婚,有一个儿子。

阴谋阳谋啥的木有,有的只是生活琐碎。

温柔腹黑大叔攻X老实人妻大叔受,温馨治愈,1VS1,HE

内容标签:近水楼台 情有独钟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刘彦,凌云端 ┃ 配角: ┃ 其它:1VS1,HE


楔子

  2009年1月3号/星期六/大太阳
  我叫凌小留,今年九岁,在求知小学上二年级。这是我第一次写日记,因为叔叔说,每个孩子都会写日记,等将来长大了,这就会是一笔宝贵的财富。虽然我不知道日记为什么会变成财富,但还是听话地写了,叔叔说我是个好孩子。^-^

  2009年1月15日/星期四/下雪了
  今天同桌妍妍问我为什么没有妈妈,我说不知道。但是我有一个大家庭,有爸爸、叔叔和哥哥,我们四个是一家人,住在一个大房子里。我觉得我是是一个勇敢的孩子,因为我能一个人睡觉,不像爸爸,他总是半夜偷偷地摸进叔叔的房间,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起来小便时看见好几次了,可是哥哥跟我说要当做没看见。为什么呢?我问他。他说等我长大了就知道了。我想快点长大,妍妍说等我长大了她就嫁给我,如果我能明天就长大就好了。

  2009年2月7日/星期六/阴阴的
  今天我很伤心,因为有人觉得我的名字太难听,妍妍也这么认为,她说以后不当我老婆了,她要嫁给别人。我哭着回家了。晚饭时我问叔叔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个名字,可不可以改。叔叔瞪了爸爸一眼,然后摸着我的头,说以后我肯定会碰到一个好女孩,她如果真心喜欢我,就不会嫌弃我的名字。我想了想,决定相信叔叔,因为他从来不会骗我。妍妍不喜欢我的名字,她是个坏女孩。

  2009年2月8日/星期日/天比昨天阴
  今天我更加伤心了,因为昨天晚上睡觉之前,哥哥偷偷告诉我,我的名字是爸爸取的,他本来打算给我取凌小刘,因为他姓凌,叔叔姓刘,后来叔叔觉得不好,就改成凌小留了。
  呜……大人都是坏蛋,他们伤害了我!

  2009年2月9日/星期一/太阳出来了
  早上叔叔起来给我做了小馄饨,这是我最爱吃的东西了,叔叔特别给我做的,没有爸爸的份,他只能坐在旁边啃干巴巴的面包^ ^。我决定原谅叔叔。

  2009年3月11日/星期三/很多乌云
  爸爸看起来很可怕,因为叔叔又回来晚了。叔叔开了一家小吃店,店里生意很好,他总是很忙,最近还常常不能跟我们一起吃饭。每一次他不回来,饭桌上就会跟地狱一样恐怖,因为爸爸一直在笑,别人都说他笑得很好看,可是这种时候,他的笑容却像能笑到人心里去一样,笑得我的小心肝一颤一颤的。呜……叔叔你快回来,爸爸太可怕了。

  2009年3月12日/星期四/天气很好
  今天一切都很好,天气很好,爸爸很好,我很好,哥哥也很好,但是叔叔看起来有一点不好,他一直没出房间。爸爸还在笑,但这次他笑得就跟外边的天气一样好看,用我们老师的话说,就跟春风一般让人觉得舒服。我想叔叔肯定不这么认为,因为每次爸爸这么笑的时候,他都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爸爸肯定是个坏蛋,他欺负了叔叔,所以才会那么快乐。

  …………


朦胧的初次见面

  凌云端这个人,外人提起他时,没有不赞叹的。什么温文有礼、优雅大气、能力出众、英俊不凡、年少有为,凡是个想得起的好词,似乎都能往他身上套。他就像他的名字一般,是个站在云端的人,人们看见他,无一例外的,都得抬头仰望。
  然而若是被他几个朋友听见了,必定要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那眼中,明明白白写着:又是一个被外在蒙蔽了的无知民众!
  但无论如何,凌云端确实是个好人,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他的人生阅历家世背景,翻来覆去地看,仔仔细细地找,绝不会有污点入眼,怎么看,都是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新社会好青年。
  凌云端出生那会,正赶上十年革命开端,他父母因为政治立场,恐怕要受牵连,就将家里几个孩子全送到他们外公外婆家避难。过了两年,局势转变,加之他两个哥哥姐姐到了读书的年纪,又被接回父母身边照顾,只留下他一个还在外婆家。
  等他也到了该读书时候,父母忙于事业前途,照顾两个孩子,顾不得他,就让他在外婆家继续待着。就这样,一直等到他高中毕业,都没能回父母身边过一天日子,后来更是直接出国留学,一去几年,回来后面对面走过,他的父母亲竟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孩子。
  难得凌云端这人,自小爹不亲娘不爱,还能好好成长,不但没有哪里歪了斜了,还长成个事业有成人人称道的成功人士。只是跟家里的关系就一直不咸不淡不好不坏了。前年他外婆去世,外公也早不在人世,他与家里的联系越发寡淡,除了节假日例行问候,平时极少往来。
  他母亲近年退休,在家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有时就就想起这个从小不亲近的小儿子,心生愧疚,不免想为他操劳操劳。只是母子俩个一年到头说不上十句话,她这迟来的母爱,怕是落不到凌云端心里去了。
  凌云端也不奢望这份家庭温暖。
  他一出生就被送到外婆身边,教他说话走路的是外婆,教他读书写字的是老师,教他为人处事的是社会。从头到尾,他的生命中没有父母这样的角色。他似乎也不需要。
  那个家有一对恩爱慈祥的父母,一双优秀出色的儿女,几个环绕膝下的可爱孙儿,这就足够了,实在不需要他给为之添砖加瓦。
  又一次婉言拒绝母亲后,凌云端招来助理,安排工作。
  十月份是他外婆忌日,他准备回去给她上坟,顺便图个耳根清净。

  2000年10月,平江镇
  凌云端一直在这里生活到十八岁,这儿可以算是他的故乡了。
  他外婆两年前去世,那时他的事业正值关键时期,全部心力都花在那上面,无暇顾及其他,加之老人家有意隐瞒,以至于等他知晓时,还来不及悲伤,事情就已经过去了。
  若说他这形单影只的寥落人生里,还有谁能让他升起一丝波澜,这个人肯定就是他外婆了。不能见他外婆最后一面一直是他心底一个结,堵在胸口,不吐不快,却又无人可倾诉。

  眼前的老式公寓已经很有一段历史了,不论是低矮的窗户,狭小的实木门,还是墙角的裂缝,都仿佛在低低地诉说着自己的故事,曾经的年华。
  就在这间不足一百平米的房子里,凌云端度过了他整个幼年、童年、少年时期。现在回想来,那整整十八年,留在记忆中的却只剩炎热闷燥的夏日里,外婆亲手端上的一碗龟苓膏,沁心透凉的滋味,跨越十五年的时间,依旧萦绕不去。

  这间屋子如今在他名下,是他外婆当初执意要留给他的,不然若是按照顺序来,怎么也轮不不上他。
  屋子虽然没人住,但他之前曾一直雇人打扫,因此还算干净。他一路开车回来,精神高度紧张了好几个小时,现在只想好好休息。
  小房间和他记忆中一样,连桌上的摆着的闹钟都还好好的安置着,只是指针早已经不走了,停留在五点二十分的位置,仿佛现在是十五年前一个平凡的午后,他放学回来,走进房间准备做作业。
  他将自己缩在单人床上,小小的床容下一个成年人有些勉强,但他却好似十分惬意,没一会就沉沉睡去。

  外边天已经全黑,小地方的晚上自然不像大城市喧嚣繁华,安安静静地,可以听见楼上呵斥小孩的声音。
  凌云端点开手机,荧光照亮眼前一小片地方,现在是晚上九点钟,他的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他揉揉鼻梁站起来,有些烦恼,这个屋子既没水也没电,看来他今天得另寻地方打发一夜了。
  楼下似乎隐约传来一些声响,他走到临街的窗户侧耳听了听,又打开窗户往外探,看见一辆亮着灯的三轮车停在不远处,这声音就是车上的喇叭传来的,一声紧接一声,"小馄饨——牛肉羹——宽米粉——",不断循环重复,生意还很不错,这个点正好赶上宵夜时间,三轮车旁围了好几个人。
  香味顺风飘过来,凌云端觉得更加饿了。
  他穿上外套,准备去吃点东西。

  这个小摊实在简陋,就是一辆半旧不新的三轮车,用彩条塑料盖了个顶,一盏昏黄的电灯晃晃悠悠地吊着,连人脸都看不清。车子正中央一口锅正冒着热气,里面几十个馄饨沉沉浮浮,一边横架的木板上放着几泡沫碗,碗用一次性塑料袋包着,里边是香菜紫菜虾皮等配料。
  摊主是个男人,在阴影中看不清样貌,就见他熟练地勺起一瓢热水分别倒进碗里,又在锅中搅了几下,手腕一抖,大汤勺中就多了十多个小馄饨,馄饨入碗,递给客人,收钱找钱,一气呵成。
  "您要什么?"人走光了,摊主抬头看凌云端还杵在车前,就主动问他。
  凌云端略一迟疑,说:"一份馄饨。"
  "行,马上就好。"摊主数了十几个馄饨丢进锅里,等熟这段时间,他从车子里拿出一个碗,套好塑料袋,开始配料。
  "香菜和紫菜要吗?"
  "嗯……香菜不要。"
  "要不要辣?"
  "一点。"
  "好。"
  凌云端摸出钱包,抽出一张红色老人头。
  那摊主连连摆手,有几分局促,"没有零钱吗?找不开。"
  凌云端默然,在钱包里翻了翻,更加沉默了。
  摊主似乎比他还不好意思,连声说:"没关系、没关系,可以明天再给我,我每天都来这边。"
  凌云端点点头,没有其他办法了。
  馄饨在锅里飘飘浮浮,袅袅水汽升腾而上,不远处路灯下一条流浪狗歪着头看向这边,身后楼里呵斥小孩的声音还在继续,只是没过多久,就听到"哇——"的一声,那小孩哭了,响亮的哭声在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其间还混杂着不知那一家的电视声响,简直成了小城镇特有的夜间交响曲。
  凌云端静静地感受这一切,如此熟悉又如此遥远。

  刘彦不动声响的看着对面的客人,虽然看不见脸,但从衣着打扮上就能看出,这不是镇上的人。这个点出来买吃的,如果是镇上人,铁定是短裤背心人字拖,哪会像这位,笔挺的外套,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带,一看就是大城市里坐办公室的人,与这地方格格不入。
  这一锅馄饨似乎格外难熟,刘彦用大汤勺搅了搅,还不到时候。
  对面的人一言不发,这样的沉默显得格外尴尬,虽然两人连对方的样貌都没看清,但这种尴尬却不动声色地在两人间流动。
  终于,刘彦忍不住开口,"先生不是本地人吧?"
  凌云端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我在这里长大,外婆住这边。"
  "噢,那就难怪了,我看您这样的打扮,还有刚才拿出来的钱,都是本地没见过的。"
  刚才红色的人民币,去年才发行,流通到这种小地方还得一段时间,刘彦还是在电视新闻上见过一次,不然刚才或许还得闹笑话将这人当成个骗子了。
  凌云端点头,"我今天才回来。"
  两人又是沉默,幸好这时馄饨熟了,刘彦麻利地捞上来装好,递给他。
  凌云端接过,想了想,说:"明天给你钱。"
  刘彦连连点头,"可以可以,就两块钱,什么时候给都不要紧。"
  凌云端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看着他离开,刘彦从兜里摸出断了表带的手表看了看,估摸着差不多没人了,准备收摊回家。他才收到一半,就见楼上又下来一个人,赫然是方才的那位客人,只是这次他将外套脱了披在手里,只穿着衬衣,在昏黄的灯下显得格外挺拔。
  他显然也没料到楼下的人还没走,顿了一下,才客套地说:"要收摊了?"
  刘彦笑道:"是啊,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
  凌云端想了想,脚下一转,向三轮车走来,"这附近有宾馆吗?"
  刘彦没想到他问这个,还是很认真地想了想,说:"这条街一直往前走,到路口左拐,往前就能看见一个招牌,那是镇上最干净的旅馆了。您要是觉得不好,就到马路上招个车,二十分钟就能到县城,那里的旅馆多。"
  "行,我知道了,谢谢。"
  "不谢,您小心些。"


勤勤恳恳的老蜜蜂

  刘彦家住距平江镇约三公里远的双井村,他每天晚上九点半左右收摊,骑着三轮车在碎石路上摇摇晃晃前行半小时才能到家。
  这个时候,村里连狗都不叫唤了,只剩一片寂静。三轮车依依呀呀绕过村口标志性的两口井,斜上旁边一条黄泥小路,途径几簇翠竹林,再横穿一片晒谷场,就到他家院子了。
  院子里自然也是静悄悄的,一栋三间两层的砖瓦房静静地伫立着。这三间房子都属于刘家,当初刘彦结婚,他爸妈拿出所有积蓄,一口气盖成三间,二老住中间,刘彦住左边,他哥一家人住右边。那是十年前,这一栋黑瓦红砖房在村里一干木房土房中别提有多显眼,简直是鹤立鸡群,村里人没有不眼红的。只是如今,别人家盖的房子比这更高了,都是三层四层的,外边贴瓷砖,内墙刷白粉,粉嫩粉嫩的,要多漂亮有多漂亮,这栋楼倒显得寒碜。

  刘彦嘘出一口气,轻手轻脚下车,将车上的锅炉碗瓢等物搬到门前,正准备摸钥匙,里边有人开门出来了。
  "爸,你回来了。"刘思柏穿着套的确良短衣短裤,脚上夹着的人字拖快磨穿了,脚趾头突兀的露在外边。此时他睡眼朦胧,迷迷糊糊看着刘彦。
  刘彦心疼地拍了拍他,叹了口气,"怎么还不睡?明天还得上课,跟你说了别等我,怎么就是不听。"
  刘思柏扯出个调皮的笑脸,小小的孩子抢着端起大锅炉,一颠一颠地往屋里走。
  刘彦忙追上去接过来,想要说教一顿,又狠不下心,只能无奈道:"放着我来就行,这锅还烫着呢,里边都是热汤,洒出来怎么办,行了行了,你快去睡,在这里也是添乱。"
  刘思柏乖乖让到一边,他爸来来回回地忙碌,他就在他身后来来回回地跟着,好不容易刘彦将所有东西都搬进屋里,转身看着这个小尾巴,顿时哭笑不得。这孩子,上下眼皮都快黏在一起了,还不去睡。他上前,将刘思柏抱起,孩子熟门熟路地揽上他的脖子,小脸在他胸口蹭了两下,不动了。刘彦将人抱上楼放在床上,孩子已经睡熟,他坐在床边看了会,又叹了口气。
  都已经十岁了,这孩子还这样粘人,可是又过分的乖巧,以至于刘彦从来不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他一个人将孩子扯这么大,既当爹又当妈,平日里总前瞻后顾,就怕哪里照顾不好,让小孩受了委屈,可如今孩子这么离不开他,又不与其他孩子一块玩,下了学就一个人在家待着,刘彦有时想起,生怕他闷出病来,总免不了老妈子一般忧心忡忡。
  他又坐了会,猛然回神来,拿出手表看了时间,快十点半了,于是急急忙忙起身,到楼下一通收拾,又将自个儿洗了一遍,临近十一点,才躺下睡觉。

  第二天五点钟,天还朦胧胧的,刘彦睁开眼,一翻身从床上爬起来,开始一天的忙碌。
  简单洗漱一番,他开始准备早饭。
  盆里的马齿苋是昨天摘的,这东西在农村到处都有,一摘就是一大把。他昨天就焯水浸泡了,现在抓出一把切碎,等铁锅里的水煮开就将菜放下去,又从篓子里拿出一片粉丝,也一起下到锅里,很快熟了,捞出盛在碗里,紧跟着又煎了个荷包蛋,严严实实地盖在粉丝上边。这是给小柏准备的早饭,他将粉丝放在锅里保温,自己端出碗橱里昨晚剩下的米饭,浇上面汤,呼呼簌簌就到了一大碗进肚。
  抹了嘴,将灶台收拾干净,又得要把昨晚搬进来的东西一一搬出去装上三轮车。
  一切就绪,还没到五点半,隔壁他爸妈已经起来了,他向二老打了招呼。
  "妈,起这么早。"
  五六十岁的妇女,看起来却比实际年纪老上许多,许春英拿着扫把正扫地,这时拄着扫帚柄,眯着昏花的眼,说:"年纪大了,睡不着,就早点起来。你要出门了?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嗯,要走了,昨天有点晚,没吵到您和爸吧?"
  "没有,我们耳朵不好,你那点动静还吵不到,吃了没有?我煮了粥,过来吃点吧,待会小柏醒了也让他过来吃。"
  刘彦牵着车小心下坡,一边道:"不用了,我吃过了,小柏的也在锅里热着,您不用担心。"
  "那行,你自己路上小心。"
  "哎,今天要给您带点什么不?之前的鱼吃完了么?要不要再买一条?"
  "可别,别再买东西了,我自己好手好脚的,想要什么自己会去买,你别再买了,那么贵的鱼,也就你花得下手。"
  刘彦呵呵一笑,"这不是平常吃得少么,偶儿吃一点,又不是什么大钱。"
  许春英看了儿子一眼,嗔怪道:"这个不是大钱那个也不是大钱,买多了就不是小钱了,你也是,生意这么辛苦,自个儿也不知道打算,你还年轻,小柏又小,难道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了,前几天你婶婶——"
  刘彦看她又要开始长篇大论,不外乎是劝他再找一个,顿时头大,忙打断她:"妈——不早了,我出摊去了啊!"话还没说完,老旧的三轮车跟上了机油一般,晃出老远。
  老太太目送他走远,摇头叹气,"这孩子……"

  刘彦到镇上时,正好六点,他将车停在平江中学校门外,麻利地下车架锅炉生火烧水,水还没开,陆陆续续就有学生站在他摊前,等早餐出锅。
  这波人流一直从六点到七点四十,学校早自习铃声一响,差不多就没人了。
  刘彦草草收拾一下,骑着车开始走街串巷叫卖。
  小镇居民早饭时间自然比学生晚一些,刘彦收了那边的摊子,正好还能赶上这边一趟生意。
  到了上午十点,车上备着的馄饨和牛肉羹就卖完了,刘彦关了喇叭,到菜场里去提预定的猪肉牛肉和馄饨皮,顺便买菜。
  经过杂货铺,看见门口摆着几箱甜牛奶,上头一张硬纸板写着大大的"大削价",刘彦一阵踌躇,最终还是上前问了价格。
  "老板,牛奶怎么卖?"
  身体发福的老板从货架后伸出个头来,"便宜卖了,二十!"
  刘彦走过去上上下下地看,末了说:"不会是要坏了的吧?"
  "不可能!七月份才进的,这才过了不到三个月,保质期半年呢,进价就得二十三了,原本要卖到三十块钱,要不是没人买,谁会出这么个亏本价,怎么样,来一箱?"
  刘彦在心里来来回回算账,半天才点下头,"行,要一箱,再便宜一点吧。"
  "可不行,已经是最低了,比进价还低你让我怎么便宜,一早上卖出去四五箱了,都是这个价,你要还嫌贵,那真不能卖了。"
  "行行,二十就二十吧。"

  提了牛奶出来,刘彦一边往家里去,一边心里盘算这二十块钱该从哪里省回来。
  只是算来算去,竟然没有一个地方是能省的。每天早上他吃的剩饭就不说了,小柏的一个鸡蛋是不能省的,小柏爱吃的菜也不能少买,学习上的用品本子铅笔之类的不能少,小孩子长得快,衣服时常要买,学校要什么费用也躲不过。算来算去,小柏那的用度一分都不能少,至于他自己身上,更刮不下来半滴油了,身上的衣服是好几年前的,嘴里吃的都是不花钱的。
  于是刘彦想了半天,快到家了,才得出一个结论,花的是半点不能省,那就只能他每天多卖会儿馄饨补回来了。

  将牛奶提进屋里,他在自个儿屋中喊了一声,"小鹏——过来一下!"
  不多会儿,外头走进一个憨憨的小子,是他大哥大孩子,十多岁的年纪,长得黑黑壮壮,他有些腼腆的挠了挠头,说:"叔,你喊我。"
  "喊你呐,小子。"刘彦笑着使劲一揉他的头,从箱子里拿出五瓶牛奶递给他,"来,拿去。"
  黑小子躲开了,将手背到身后,波浪鼓一样摇头,"不要,不能要,爸爸说了,我再嘴馋向你讨东西他就要揍我。"
  "呦?!你爸的话能信?他舍得你妈也不舍得啊,躲什么,快拿去。"
  黑小子还是不敢拿,只是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却紧紧盯着牛奶不放,叫下也像打了钉子一般,虽然躲着,却舍不得跑开。
  刘彦推攘了几回,见他这副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假装板着脸道:"快拿去,不然你爸不揍你叔叔就要打你了。"
  黑小子可不怕他,他知道他叔脾气好,从来不会急,然而他自己终究禁不住诱惑,上前抱住牛奶,嘿嘿一笑跑了。
  刘彦笑骂:"臭小子。"
  他回头数了数,箱子里还有十九瓶牛奶,小柏一天一瓶,也能喝大半个月了,他忍不住又开始遐想,这些喝完了或许还能继续买,就算是三十块钱一箱,二十四瓶,一天一块多,他多卖几碗馄饨也就挣回来了,小柏如今正长身体,读书又辛苦,吃的方面可不能吝啬,这些钱他也负担得起,这么一想,就止不住满心欢喜起来,对于儿子,他总是尽力想要给他最好的。

  午饭做了三个菜一个汤,冬瓜炖肉,油焖竹笋,番茄炒蛋,外加一大碗紫菜汤,两个人做得有些多,就留到晚上。
  十二点钟,刘思柏骑着他那矮矮的自行车一路叮叮当当摇着车铃冲进院子。
  "爸,我回来了!"
  刘彦正低头算账,闻言抬头看见儿子的笑脸,也跟着笑起来,"快去洗手,吃饭了。"
  "爸,今天做了什么菜,好香啊。"
  刘彦笑道:"狗鼻子,菜还在锅里呢,你就闻见了?"
  小孩皱皱鼻子,哼哼两声,"我要有狗鼻子,你就是狗爸爸!嘻嘻嘻……"
  "又油嘴滑舌了,过来吃饭。"他将菜端出来,又从高压锅里盛出两碗米饭。
  "咦——有竹笋!"
  刘彦瞥了一眼,说:"是你伯伯家的。"
  小孩喜滋滋夹起一块子笋放进嘴里,道:"伯伯知道我最喜欢吃笋了。"
  刘彦忍不住皱眉,"嘴巴里的东西吞下去再说话,别噎着了。"
  "嗯嗯。"小孩扒着饭,连连点头。

继续辛勤的老男人

  "诶?爸,这是什么?"吃饭完,刘思柏绕着圈子研究那箱牛奶。
  刘彦抬了抬眼皮,有意逗他:"你不是识字么?这几个字不认识?"
  小孩子不服气,哼哼道:"谁不认识,这个读甜,这个是牛,这个是奶,我一年级就会了!"
  "噢,真厉害啊。那你给爸爸说说,前几天数学考试考得咋样啦?"
  昨天他收拾儿子的东西,从书桌抽屉最底下翻出一张试卷,时间是近期的,分数是八十九分,他想了想,大概是小柏之前提过的数学测试试卷,小子当时信誓旦旦向他保证,一定考个第一名出来,现在试卷发了却不敢拿来给他看,兴许是考坏了。
  要说这么多年来最让刘彦觉得窝心的,当属他这个儿子了,既乖巧又懂事,成绩又好,简直是每个家长心中梦寐以求的模范儿女,就算是有点粘他,有时候这点小性子回味起来,也是让刘彦心里冒甜水的。
  然而这孩子或许是因为没有妈妈,小时候让人嘲笑怕了,总是十分要强,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自从上了学,平时测试期末考试,科科都是力争第一的,有时候考砸了,在刘彦面前只是一脸羞愧模样,一转眼独自一人时,常常就躲在被窝里掉眼泪,直掉得刘彦心肝都疼颤了。
  果然,小孩一听这话,刚才还扬得高高的头顿时就像晒蔫了的花一样,垂了下来,声音也变得低低的,眼珠子左瞄右瞄,就是不看人,"爸——我没考好,只得了第二名……"
  刘彦是既心疼又无奈,总跟他说尽力就好,小孩却听不进。
  "第二名就第二名,你都得了那么多第一名了,总得让人家也得一次吧,不然别人该有多伤心?咱们这次就算是让他的,下次一定把第一名夺回来,你说好不好?"
  "对!这次是我太粗心,下次一定要给他夺回来!"刘思柏斗鸡般撑着脖子,捏紧细手腕,小脸扭曲,一副逞凶斗恶的模样。
  刘彦失笑,"行了行了,瞧你这副小流氓样儿,呐,拿去。"他递过一瓶牛奶给儿子,"以后每天起来吃完饭就塞一瓶在书包里,一二节课下完了拿出来填肚子,省得天天喊饿。"
  "哦。"刘思柏乖乖接过,"爸爸,以后这些东西不要买了吧,不好吃还费钱。"
  "你小孩子别管这些,钱的事我有分寸,是不是你奶奶又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刘思柏低着头,拿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对着他爸,渐渐哽咽无限委屈,"爸,你是不是……是不是要给我找新妈妈了?"
  刘彦吓了一跳,忙说:"没有的事,你别听别人瞎说,爸爸不找,爸爸有你就够了。"
  小孩抬头,眼里泪光闪闪,"真的吗?可是奶奶说,如果给我找个新妈妈,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不要天天那么早起床,那么晚回来,我可能还会有弟弟妹妹……呜——爸……你别给我找妈妈好不好,我一定乖乖的,我可以少吃一点,可以帮你干活,我好好学习,等我长大了我就养你,我不要新妈妈——"
  这可真是……这简直就是生来克自己的呀!儿子这一哭,刘彦只差是心疼得要给他跪下来保证了。好不容易给人哄好了,又是发誓又是好言好语,总算让他停了泪。
  刘彦无可奈何,心里直叹气。肯定是他母亲跟别人谈论时让这小崽子听见了,这眼泪珠子掉的,哗哗不要钱,却比拿锤子凿他的心还痛。
  儿子就是他的命根子啊。

  小子下午还有课,将眼睛红肿的儿子送出门,刘彦望着隔壁的门半天不动,最终还是摇摇头进了自己屋。他母亲也是为了他好,总不能因为她一颗慈母心去怪她。
  他翻出上午没算完的账本,继续投身于一块五毛柴米油盐的生活琐碎里。
  将昨天的帐算完,刘彦仰头打个哈欠,瞥见桌上的闹钟指着两点钟,登时一个激灵,赶紧收拾好本子笔,晚上宵夜、明天早餐两趟生意要卖的东西还没准备呢!
  馄饨馅和牛肉羹用的肉都得弄碎,刘彦处理肉从来不用搅碎机,他有自己独到的方法。
  找一个大树桩,磨平洗干净了做砧板,再做一根木头锤子,将肉放在砧板上用锤子锤,锤成肉糜,这样锤碎的肉吃起来才更有嚼劲,更吸引顾客,这可算是他这刘记馄饨摊的独门秘籍了。
  只是这种方法结果固然好,过程却太累人,他一次性处理二十斤肉,得整整锤上一个下午,两只胳膊上下抡动,到后来都麻木没知觉了。
  刘彦将肉放进冰柜里保鲜,不然现在天热,半天时间就能变坏。这个冰柜算是他家的值钱物,当初下了好大的决心才买下来,买时还送了一套玻璃茶具和手表,表就是现在刘彦身上的那支,不是高档东西,带了没几天表带就坏了,幸好表针在刘彦心惊胆战中走了这么多年,倒是没闹毛病。至于玻璃茶具,那样矜贵易碎的东西,中看不中用,一到刘家就被束之高阁,到现在还没开封使用。
  拌好馄饨馅,刘思柏差不多就该下课了。刘彦利索地提水生火,给两人烧洗澡水。
  其间他母亲来过一趟,问他中午小柏那么大的哭声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在外头让人欺负了。
  刘彦不能跟她说实话,只好三言两语编了个由头糊弄过去,又问她:"我爸呢?"
  许春英挽起袖子,帮他将大锅里开了的水舀进开水瓶,一边说:"山上,早上就去了,那两亩番薯到时候了,他昨天去看过,今年长的不错,坏的少。"
  "他一个人?这时候了还不回来,是不是挑担太重了?我去找他。"
  "哎哎不用不用,"许春英连忙拉住他,"你大哥已经去了,你安心管好自己就成。"
  两人还没说完,就听到外边小鹏一声欢呼,"爷爷,爸,你们回来了!好大的番薯!"
  刘彦出去一看,可不是么,他大哥手里捧着一个番薯,比他的头还大,至少有十多斤,就是个巨无霸啊。
  他父亲刘传理笑呵呵地在一边看,眼角瞥见刘彦,忙招呼他过来,"老二快来,这个给你捧屋里去,小柏看见了准高兴。"
  他哥哥刘伟也说:"对对,你给捧回去,做番薯粉丝汤给小柏吃,他喜欢这些。"
  刘彦也不跟自家人客气,双手接过了,玩笑道:"什么好东西都进了他的肚子,别把他给养刁了。"
  刘伟不以为然,"这算什么好东西,别人家哪个读书的娃子不是好吃好喝供着,小柏成绩好,要是我家这黑小子,给他补什么都是木头脑袋!"说完狠狠一揉小鹏的头。
  黑小子哀哀叫着躲到问口他奶奶身后去,许春英笑眯眯道:"还杵着呢,天都黑了,快回去洗洗吃饭了。"
  各人这才散了,各自回屋。

  小孩子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刘彦还当心儿子中午那么个闹法,晚上回来会不会还有后续,哪成想小柏早将这丢脸的事抛在脑后了。小子回来后看见巨无霸番薯,好一番赞叹,缠着刘彦给他做番薯汤。
  刘彦给他缠得无可奈何,只好说:"不是才吃饱么,明天给你做,明早当饭吃,可以了吧?"
  刘思柏满意地点点头,一转眼跑出去,边跑边嚷:"我去爷爷家找找还有没有这么大的!"
  刘彦好笑,"哪来那么多大个,有也不许再拿回来,给你小鹏哥哥留着!"
  "知道了!"
  刘彦自己洗了澡,将两人的衣服一股脑倒进大盆里,放入洗衣粉,搓搓洗洗揉揉,用棒槌使了劲锤,再过两遍清水,就完事了。
  刘思柏已经从隔壁回来,这时正坐在饭桌边上写作业。刘彦晾了衣服,绕到他身后看了会。小孩的字十分端正,他今年刚上小学四年级,作业内容无非是"用非常、格外造句",或者是填些形容词量词,这些在大人眼中十分简单的题目,小子要咬着笔杆细细想上好久,然后才庄而重之一字一顿地写下,握着铅笔的手微微泛白,字迹使劲得要透到下一张纸上去。
  刘彦就在他身后坐着,等刘思柏做完,他也就该出门了。
  他一边装车一边交代:"现在还早,你出去玩会儿,跟你小鹏哥一块玩也行,不然就将他喊来家里陪你一块看电视,不要太晚,九点半就要睡觉,我带了钥匙,不用给我留门也别等我,听到没有?"
  刘思柏乖孩子一样点头,他爸每天晚上出门都要这么说上一番,这些话他都能背下了。
  刘彦也知道这样太罗嗦,然而他却无法不罗嗦,留儿子独自一人在家,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完全放心。总担心他要是怕了怎么办?他要是想他妈妈了怎么办?他晚上不睡觉怎么办?跟老妈子一般,总有交代不完的话,操不完的心。

  三轮车摇摇晃晃又出了院子,载着一个父亲无法放下的心,开始晚上的奔波。


刘彦筒子的偶像

  凌云端在一片刺目的朝霞中睁开眼。太阳正从对面的山头升起,越来越高,他身上凝聚了一夜的露水以人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最后在衣服上留下一个个浅浅的印记。
  他晃晃脑袋,撑着墓碑站起来。然而缩了一夜,麻木的四肢迫使他不得不重新坐下去。
  凌云端环顾四周,眼里有少见的迷茫,过了许久,才渐渐清明。
  他现在身处一座山上,身边是他外婆的坟,他坐在坟头上过了一夜。

  昨天早晨,凌云端离开旅馆,去水电办公室将屋里的水电问题解决,又回到房子里换了一身衣服,然后插着兜,开始在街上百无聊赖地游荡。
  小镇格局与十多年前他离开时没什么区别,不过就是人多了些,房子高了点,路面宽了些。
  街上到处可见穿着睡衣夹着拖鞋的居民,有的提着菜,有的便走边啃包子,三轮车自行车交叉往来川流不息,忙忙碌碌离不开生活二字。
  即使他换了休闲的衣服,在这些人中,仍然显眼。
  他沿街越走越远,越走越偏,从宽阔的马路到碎石道,再到羊肠小路,终于等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他已经来到山脚下。这座山他当然不会陌生,他外婆的坟就在上面。
  一条石头砌成的小路从山脚蜿蜒着通向山顶,凌云端拾级而上,沿途还可零星遇见一两个在田间劳作的人。
  他就像一个旅人,一路走走看看,却并不为沿途的风景停留。当那一方坟头出现在视线里,他竟荒唐地生出一种回家了的感觉。
  他放任自己坐在坟头上,满身颓唐。

  "外婆,我回来了,你怎么不出来接我?
  说好的龟苓膏呢?天这么热,你忘了给我准备么?
  我赚了很多钱,买了很多房子,每一间都比这里的大,都比这里舒服。
  可是每一间都没人。
  ……
  我累了。
  他们让我回去,你说我回去么?
  为什么他们要扔下我三十多年不闻不问?
  ……
  大概他们才是一家人,我不是。
  我没有家。"
  他靠在墓碑上,像一个疯子,对着坟头絮絮叨叨,直到夜幕降临都不曾停止。

  凌云端扶着昏沉沉的脑袋回想,觉得大概是真的疯了,竟在这种地方过了一夜。
  等那一阵万蚁噬骨一般的麻痹过去,他扶着石碑站起来,一天一夜滴水未进,饿得直冒冷汗。
  他转身面对墓碑,定定地看了许久,然后深深鞠躬。
  "外婆,我走喽。"语气轻快得如他每一次背着书包去上学,然后回头与门口的老人家挥手告别。
  说完这句话,他就真的走了,没有回头。

  他回去洗了澡,换身衣服,饥饿的感觉被方才一通猛灌的水消去不少,但还是饿,而且四肢无力,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因没有力气下楼去找吃的而饿死在没人的房子里,等到尸体发臭,长蛆,才被消防人员破门而入,抬出去供人围观。
  这个想法一直在他脑子里回旋,他低低发笑,这样的死法实在特立独行,就不知他的父母会不会因为丢不起这人而不来认领尸体。
  他又想,是不是该立一份遗嘱,注明谁能将他葬在埋着他外婆的那座山上,谁就能继承他的财产。
  或许等他清醒时,他会毫不犹豫嘲笑这些愚蠢的念头,但现在,他的想法却是天马行空越行越远,通向未知的危险的地方,直到楼下传来的声音将他唤醒。
  "小馄饨——牛肉羹——宽米粉——"
  这个声音将他拉回人间,让他意识到现在该做的不是立遗嘱,而是下楼吃饭。而且他突然想起,他还欠着这个摊主两块钱呢。

  "两份馄饨。"
  "好,马上……咦?是您啊。"刘彦看着面前的男人,那天晚上他没有看清这人的脸,但他的声音倒是记住了。
  "是我,"凌云端笑道,"可以将两份装在一起吗?"
  "当然可以,不过您是一个人吃么?这么多……"
  "对,一个人,我饿坏了。"
  刘彦一边数馄饨一边跟他闲话,"您应该早点起床,现在都快十点了,当然会肚子饿。"
  凌云端苦笑,"我昨天就没吃饭了。"
  "什么?!"刘彦手一顿,因为家里孩子的关系,他特别注重这些生活上吃吃喝喝的事,见到有人不爱惜身体,瞬间进入慈父模式,嘴里的说教不受控制就溜了出来,"怎么能不吃饭,太伤胃了!而且你这么久没吃东西一上来就吃这些,待会肯定要闹胃疼。这时候就该吃些清淡的,米粥啊面条啊都好,对了,最好是吃挂面,我刚刚才买的,这东西好,既养胃又——"
  啰啰嗦嗦的话戛然而止,刘彦一手抓着一把挂面,另一手拿着大勺,看着对面的人,猛然想起这是顾客,不是他儿子。他尴尬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我这就给你下馄饨!"
  凌云端连忙截住他要放回去的面条,笑得满脸和煦,"不、我不介意,可以请你帮我下碗面么,我的胃确实有些疼。"
  "啊?这……好吧,您等等。"
  面条下锅,刘彦想了想,拨了些牛肉羹下去,又拿出一片紫菜,掰碎了加进去,他抬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合适的配菜,您得将就将就了。"
  凌云端摇头,"你太客气,分明是我的要求过了。对了,你也别您啊您的了,显得我跟个老头一样,我姓凌,凌云端,你叫什么?"
  刘彦眨眨眼,"姓刘,刘彦。"
  "彦,有才气的人,你的父母给你取了个好名字。"凌云端说,也不知是客套还是真心。
  "是啊,"刘彦低头拨弄面条,防止他们黏在一起,"只是他们这愿望注定要落空了。"说完他迅速将面条捞起,装好递过去,"您……你还是快回去吃了吧,别真把胃饿出毛病来。"
  凌云端点头,递过一张十元纸币,"还有上次的钱,本来昨晚该给你的,只是昨天我不在这边,拖到现在了。"
  刘彦找给他六块,玩笑道:"这碗面算你两块钱,我占便宜了。"
  凌云端配合地点头,"是占便宜了,大便宜。"
  两人对视一笑,然后一个上楼,一个收摊。

  刘彦晃晃悠悠骑着三轮车,一边回忆方才的话,他想,大概是没认错。
  学生时代,刘彦既不是学习上的拔尖生,也不是调皮捣蛋让老师头疼的学生,他成绩一般,长相一般,家庭条件更加一般,在班上就跟个隐形人差不多。一路一般过来,高考的时候考了个非常一般的大专学校,他没去。后来经人介绍,进了国企当一名工人,那时候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一辈子的铁饭碗啊,多少人羡慕,刘彦自己也很满意。
  二十岁由人牵线搭桥,认识了同一工厂的一位姑娘,二十二岁结婚,二十三岁生孩子,一路平平淡淡,生活谈不上富裕,可也自认不错。
  若不是后来企业经营出了问题,大批工人下岗,他这既没学历又没背景的人也在内,日子或许就会一直这么不错下去了。
  没了工作,生活就不再平静。
  最先提出异议的是他妻子,她不能容忍自己丈夫由铁饭碗变成泥腿子,而且这次下岗大潮没有卷进她,她因此更加看不起刘彦。
  开始是小吵,接着大吵,然后开打,刘彦从始至终沉默。
  最后他妻子收拾家当,回了娘家,没多久就听人说,她勾上了工厂车间主任,当"官太太"去了。
  刘彦现在回忆起这些,倒没有太难过,这些年他和儿子一起过,又有父母兄长处处帮衬,日子也很快乐。
  只是偶尔,他也会想,如果他不是个这么平凡的人,不是这么个什么都一般的人,日子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从很早以前,他就一直以一个人为偶像。
  那人成绩好,长得好,听说家世也好,除了脾气太冷,谁也不理以外,他身上就没缺点。
  刘彦跟他从初中就在一个班,后来高中还在一块。每次考试,刘彦总要将自己的每一科成绩跟位在榜首的他的一一对比,然后一边羡慕一边嫉妒,到后来就纯粹是仰望了,因为那家伙成绩实在比他好太多,好得刘彦都没脸再去嫉妒人家。
  前一阵他偶然遇见一个老同学,两人闲聊胡扯,扯到诸多同学身上,免不了就要谈起那个永远的第一名。
  他老同学神神秘秘伸出五个指头,说:"他如今的家产,至少有这个。"
  刘彦看着眼前粗粗短短的指头,想:这个是多少?五十万?五百万?五千万?五个亿?还是……他不敢想。
  老同学还在继续,"知道么,就在前年,他还收购了一家国有企业。"
  刘彦大惊,不敢相信,"不可能吧,国有企业那不是国家的么?"
  他同学摇摇手指,"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自从十五大为私有制经济正名之后,这样的事就多了去了。而且你也知道,这凌云端从来就不是一般人,我听人说他父母的官都做到这份上了。"他竖起大拇指往上顶了顶,"就是咱们市长见了他们,恐怕还得给人开车门呐!你说,有这样的家境,他还能混得不好?"
  刘彦当时只是沉默以对。
  现在想想,他那位同学说的大概是真的吧,凌云端从来也不是一般人,从小就不是。只是他如今这脾气倒是好了不少,总是笑眯眯的,跟当初的冰块可差得真远。


好戏即将开场

  打那天起,凌云端就时不时出现在三轮车前,有时是早餐,有时是宵夜,他吃的东西总是那两样,馄饨和面条,刘彦老担心他这么下去会不会营养不良,当然,他没有任何立场为别人担心,勉强翻出一个老同学的身份,人还不记得他呐。

  "我明晚就不过来了,凌先生你得记得去吃东西。"刘彦将米粉递给摊前的客人,扭头对等在一边的凌云端说。
  "怎么?出什么事了?"
  刘彦笑着解释:"没有,没出事儿。你大概不知道吧,镇上有人做寿请了大班戏,明天开唱,我准备转移阵地去戏台子前卖两天。"
  凌云端盯着馄饨的眼睛转到刘彦身上,天黑看不清表情,但听那声音好像不大情愿,"是么。"
  刘彦以为自己听岔了,不大敢相信,他没想到这人竟会将情绪表现得这样明显,想了想,只好安慰说:"镇上的饭庄你吃过的吧,新街口那家做得最好,味道不错,也挺干净,就是……"他本想说就是贵了点,可一想凌云端可能不缺那点钱,于是改口:"那家还能点菜,你要是不喜欢现成的,就让师傅给你单独做。"
  凌云端点点头,没说话。
  刘彦有些尴尬,他这啰啰嗦嗦的性子,总改不了操心,连对着个没见几面的人都能唠唠叨叨说上一堆,大概是让人不太高兴了。他搓了搓手,低头专注于锅里漂浮着的馄饨。
  凌云端接过袋子,却没走开,反而问:"明天早上还来吗?"
  刘彦点头,"早上还是要卖的,戏得到晚上才开唱。"
  "要唱几天?"
  "呃……三天吧,按习惯是三天,可如果唱得好也许会请戏班子多留一两天。"
  凌云端还不走,刘彦也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离开,正无措着,幸好对面的人又开口了,"戏台子在哪?"
  "在亭子庙里面,没有单独的戏台,往年也都是借用庙里的台子。你沿着那天晚上旅馆的那条路一直走,看见一座桥,那是西水桥,亭子庙就在桥对面。"
  凌云端在脑子里将路线想了一遍,然后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不谢,再见。"
  "再见。"

  今天是星期五,刘彦回家看见儿子还没睡就没说什么。
  刘思柏主动过来帮他搬东西,看见放零钱的小盒子里放着一个信封,他好奇地拿过来,信封鼓鼓的,不知道里边装的是什么。
  "爸爸,这是什么?"
  刘彦回头,看见他手里的东西,笑着说:"你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信封开口处没有封上,刘思柏倾过来摇了摇,里面的照片就全掉出来摊在桌面上,小子看了一眼,惊叹:"好漂亮!"
  "是吧,你再看看,有没有几张是觉得眼熟的。"
  刘思柏仔细端详,果然挑出几张眼熟的,他大声喊着他爸爸,"这是后面那座山吗?!看,爸爸!这是山上那棵烧焦了的柿子树!"
  刘彦笑着点头,"对,就是后山,其他的那些照片也都是周围的山。"
  "那这些海的照片呢?这是海吧,这么宽这么蓝。"
  "对,是海,那是隔壁镇的隔壁镇,有一片石滩,在那里拍的。"
  刘思柏一一看完了,过来圈着他爸爸的手,问:"爸爸,这些是谁拍的?"
  刘彦拍拍他的头,"是一个叔叔,他常常来爸爸这里买馄饨,不过你不认识,咱们跟他不熟。"
  照片是凌云端的,有几天他没出现,再见面时刘彦就顺口问了几句,才知道他背着个相机到处跑去了。
  刘彦其实并不怎么能理解这些山山水水有什么好看的,他天天看,有时候还天天爬,不就是花花草草树木石头,竟然还有人特地跑去拍,虽然凌云端说只是闲极无聊的消遣,他还是觉得将钱花在这上面未免浪费。当然,他这些小家子气的想法自然不会跟别人说。
  知道他还去海边拍了,刘彦才觉得有些好奇,就多问了几句,没想到下一次凌云端就要将照片送他。刘彦不好推辞,收下了。
  平江镇地处远南县西边,位置偏远,相对其他地方就要闭塞些,因此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大的发展。不然若单凭这一镇的好山好水,也是能吸引到不少游人的。
  镇子往东几十个公里就是海边,刘彦曾在高中时由学校组织去过一次,那时候懵懵懂懂,只觉得大,海大得没边,海浪拍击在礁石上,有如千军万马汹涌而来,让人光是听着就要腿软,心悦诚服地拜倒在它的威势下。
  只是那样动人心魄的海,他只看过一次,往后就没有机会了。

  第二天周末,刘彦不用去学校卖早餐,因而直到七点多才出门,身边还多了个小尾巴。他看着一脸乖顺却紧跟不放的儿子,有些无奈,"你家在多睡会不好么?找你小鹏哥玩也行,再不然就看看电视,我这里有什么好跟的。"
  刘思柏缓慢却坚定地摇头,他也不说话,就用湿滑滑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爸。
  父子对视一阵,刘彦意料之中败下阵来,他无可奈何道:"好了好了,快坐上来。"
  小孩露出个胜利的笑容,喜滋滋攀上三轮车,两人摇摇荡荡出发了。
  镇上买早点的人都认识刘彦,看他今天身边跟这个孩子,就顺口问道:"刘师傅,这是你儿子?"
  "是啊,小孩子非得要跟来。"
  别人便说:"长得真不错,看着也乖巧,等他长大了刘师傅你就享福了。"
  刘彦只是笑着摇头。
  刘思柏跟在他身后走街串巷,帮他收钱找钱,小子数学学得好,找的钱从没出差错。
  两人经过副食品店,刘思柏目不斜视,倒是刘彦,盯着不远处一个小孩嘴里吹出的泡泡糖看了看,回头对儿子说:"等我一下。"
  他进了店,没一会出来,手上拿着一包牛奶糖和几颗泡泡糖,将糖塞到儿子怀里,叮咛他:"别一下子吃完,小心坏了牙齿。"
  小孩子,没有不喜欢这种甜滋滋的东西的,刘思柏虽然极力掩饰,但那雀跃的神情怎么能躲过刘彦的眼,他含笑轻轻揉了揉儿子的头发,骑着车继续往前。

  凌云端看着眼前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小孩,问刘彦:"你儿子?多大了?"
  "十岁了。"他又侧头跟刘思柏说:"小柏,快叫叔叔。"
  刘思柏正嚼着泡泡糖,他极困难地将糖推到一侧,含含糊糊喊:"叔叔。"
  凌云端笑着对他点点头,问他:"读几年级了?"
  "四年级。"
  回去的路上,刘思柏突然问刘彦,"爸爸,这个叔叔就是照相的那个吧?"
  刘彦奇怪,"是他,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看起来跟别人不一样。"
  刘彦小心地避过迎面而来的另一辆三轮车,随口问道:"哪里不一样?"
  "嗯……"刘思柏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首先,他讲话的口音跟我们不一样,他说的就像电视里的人那样好听;第二,他穿的衣服也跟别人不一样,那么整齐那么好看;第三,你昨天说的,咱们跟他不熟,我没有见过他。"
  刘彦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就会推理论证,还来了个首先第一第二,虽然理由有点牵强,逻辑思维也奇怪,但结果却对了。
  "没错,就是他。他是大地方来的,不算我们这的人。小孩子还挺聪明。"
  刘思柏挺起小小的胸膛,不服气道:"我本来就聪明,我们老师说了,我是班上最聪明的。"
  刘彦哑然失笑,"那你们老师有没有教过你要懂得谦虚、要矜持?"
  刘思柏将胸膛收回来,瘪瘪嘴,有气无力道:"有——"
  刘彦终于没忍住,大笑出声。

  院子里刘彦他爸刘传理正在扎扫把,刘思柏一溜烟跳下车朝他跑去,边跑边喊:"爷爷爷爷,张嘴——"
  刘传理抬头,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就被塞进一个甜滋滋的东西,他笑呵呵道:"小柏给爷爷吃了什么?"
  刘思柏眨眨眼,神神秘秘,"好东西。"
  许春英从屋里出来,笑道:"什么好东西,给了爷爷可不能不给奶奶。"
  刘思柏将一包奶糖全倒在桌上,"奶奶的当然有,大家都有。"他数了数,把奶糖分成一堆堆,边分还边喃喃自语:"这个是奶奶的,这个爷爷的,这个爸爸的,还有小鹏哥的,伯伯婶婶的,我的,每个人九颗,多的一颗给我,嘻嘻嘻嘻……"
  大人们当然是逗着他玩,见他果真要分糖,怎么可能会收下,到最后只除了送给黑小子的那一份,其他全都是他自己的。
  他回家放好糖,又跑出来在他爷爷身边蹲着。
  "爷爷,这些扫把是准备晚上拿去卖的么?"
  "没错,晚上唱大戏,人多,或许能卖出去几把。"
  刘彦在院子里洗三轮车,闻言道:"晚上就放我车上卖吧,反正我也要去。"
  刘传理摇头拒绝,"晚上人挤人的,你骑着三轮车本来就不方便,我这扫把放在车上要是不小心碰到别人怎么办,还是我自个儿去,正好去听戏。"
  刘彦只好点头,又对许春英说:"妈,你也要去看戏吧,晚上就坐我的车,省的走。"
  没想到许春英也摆摆手,"我跟另外几个老人说好了一起去,不跟你们年轻人走了。"
  刘彦无奈,只能让她自己小心些。

原来是个老光棍

  那个时候,小镇上唱大班戏是一件非常隆重的事,能请来戏班子的人就更加了不起了,别人凡是提起就没有不羡慕的。
  开戏那天,不管是老人小孩还是年轻人,都早早带着自家的板凳,在戏台子下占个好位子。小孩子们不一定看的懂,但就是喜欢那股热闹欢快的劲儿,跟过节一样。
  六点半开场,刘彦四点多带着两个孩子到那,就已经有不少人了。西水桥上零散摆了十来个小摊,都是买些瓜果零食的,他在桥上找到个空位,将摊子摆下。又招来两个孩子,交代他们注意安全,"别乱跑,看见爷爷奶奶了就跟着他们,人那么多小心些别被挤了,水边不许去,我就在桥上看着,如果被我看见玩水,我不教训你们,乖乖回去跪洗衣板,听见没有?"
  两个孩子被戏台上传来的零星几声锣鼓响勾得心痒痒,一门心思想跑去看看唱戏的人是怎么话脸的,心早就不在这了,这时候听刘彦说教,只是胡乱点头,也不知听进几分。
  刘彦也知道他们闲不住,但该交代的还是一句不能少,"散了场就来桥上找我,如果贪玩来晚了,我可不等他,就自己到庙里跟泥佛像一起睡吧。"
  他又拿出两张五块钱纸币,一人给了一张,最后说:"想吃什么就去买,不要吃多了,小心坏肚子,去吧。"
  两个小孩欢呼一声,一前一后奔进人群里,一眨眼就看不见了。
  刘彦眯着眼仔细搜寻,终于在戏台子后面看见两个人影子,这才放下心来开始做生意。

  六点半时配乐准时响起,依依呀呀响成一片,好不热闹。戏台上一拉幕,底下就是一片喝彩声,一个短衣丑角儿连翻十来个跟斗,从戏台那一角翻到这一角,站起来后稳稳当当,又毫不含糊地给翻了回去,底下观众看得兴起,他翻一个就数一个,最后足足数了二十六个才到头。
  丑角儿翻回后台,大幕就又给拉上了,锣鼓声也停下,台上半响没有动静,底下观众等得不耐烦,年轻点的就站到椅子上喊,小孩子们瞧着有趣,跟着一块喊,闹哄哄的。倒是那些老人家,一个个稳坐不动,不焦不急,看来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果然,没多会,大幕又拉开了,这回出来还是个丑角儿,也翻跟斗,只是人家翻的是空心跟斗,一个接一个,从这头到那头,毫不停顿。
  底下掌声叫好声一片,简直要掀翻天了。
  这场开场戏足足进行了半个小时,戏班子把所有绝活都给亮了一遍,才开始今晚的正戏——《玉簪记》。
  其实所有的戏目内容上大概都是差不多的,不外乎穷书生与官家小姐的哀哀怨怨,青楼女子与世家公子的纠纠缠缠,没什么新意。幸好观众们大多也只关心旦角漂不漂亮、嗓音是不是足够婉转,小生是不是风流倜傥英俊不凡又满腹经纶,至于内容俗不俗气他们就不嫌弃了。
  这《玉簪记》,讲的是一位落第书生与道观小道姑私定终身又被迫分离,之后终于团聚的故事。
  台上的书生寻着琴音找到小道姑,两人正切磋琴技。

  刘彦忙着招呼客人。戏曲一开幕,只看热闹不看门道的小孩们就坐不住了,一双双眼睛骨碌碌全粘到场外的小摊上,花生瓜子、苹果香蕉、冰棍果冻还有各色小吃,哪一个不比这听不懂的大戏来得吸引人。
  刘思柏也乖乖回到他爸爸身边,帮着找钱。
  "一份馄饨。"
  刘彦抬头,凌云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摊子前。
  刘思柏主动喊人:"叔叔好。"
  凌云端温和一笑,说:"你也好。"
  刘彦实在忍不住,说:"早上才吃了馄饨,晚上又吃馄饨,一天两顿天天吃,你都不腻。"
  凌云端说:"怎么,你不卖我?哪有你这样的生意人,客人上门了还要往外推。"
  刘彦回他:"我就怕你天天吃这个,到时候营养不良倒下了还要来赖我。"
  凌云端笑道:"放心,到时候跑不了你。"
  刘彦失笑摇头,不再回话。
  黑小子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站在不远处喊刘思柏,让他过去。刘彦看看周围,没剩几个客人了,就让他去,等他跑远,又忍不住在后边喊:"别乱跑,不许去水边!"
  "知道了!"
  刘彦回头,见凌云端正盯着他,表情似笑非笑,不由尴尬,"小孩子……总是不让人放心,凌先生家的孩子必定很乖巧吧。"
  凌云端摇头,"没有。"
  "什么?"刘彦不明白他是没有孩子,还是孩子并不乖巧。
  此时台上锣鼓渐歇,旦角的声音清晰传来。
  "此乃雉朝飞也,君方盛年,何故弹此无妻之曲?"
  那小生答:"书生尚未娶妻。"
  两人都听见了,凌云端轻轻一笑,也跟着哼道:"书生尚未娶妻。"

  一台戏唱到晚上八点半收场,能坐到现在的,多是上了年纪的人,小年轻们早跑光了。
  刘彦在人群里望眼欲穿,终于把家里两个不安分的小子望回来。
  "看见爷爷奶奶了吗?"
  刘思柏点点头,"看见了,奶奶跟其他老婆婆一块走,爷爷说他还要等一等,他今晚卖出去三把扫把,生意很不错呢。"
  刘彦点头,让两个小孩上车。
  刘思柏晃着个脑袋到处看,奇怪道:"爸爸,那个叔叔呢?"
  路上人还挺多,刘彦小心翼翼地控制车头,哪里还管得了哪个叔叔,只随口道:"早就回去了吧。"
  "可是我刚刚还看见他了啊。"
  三轮车驶上大道,路面登时宽阔,刘彦这才有空档认真回答他,"那大概就是才走的,人这么多,他被谁挡了你看不见也正常。怎么,你喜欢那位叔叔?"
  刘思柏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说:"他笑起来真好看,对吧小鹏哥?"
  黑小子连连点头,附和道:"是很好看,比电视里的小人还好看。"
  所谓电视里的小人,就是电视电影明星们,刘彦跟他们解释过,那是真人不是小人,只是这小黑子倔,认定了那就是小人,把刘彦弄得哭笑不得。
  "真是小孩子,人家长得好看你就喜欢了?长得好看的人也有可能是坏人,长得丑的也许是好人,你们可不能光看外表就下定论。"
  俩小孩齐声说:"知道了——"
  刘思柏歪了歪脑袋,又问:"爸爸,那位叔叔是好人吗?"
  这个……倒真把刘彦难住了,他与凌云端中学六年未曾说过一句话,乃至于如今都跟人互通姓名了,人还不记得他,现在阔别十余年,又只见了几次面,勉强算是个点头之交,这凌云端是不是好人他怎么知道呢?虽然他看起来是个好人,可总不能这样跟孩子们解释吧,这不是倒打自己一耳光么。
  两个孩子眼巴巴看着他,刘彦冷汗直冒,"他……他是好人,上学的时候他每门功课都是第一名,好孩子长大了当然是个好人。"
  刘思柏闻言立马抬起头,拍了拍胸口,毫不含糊道:"我也是第一名,我长大了也是个好人!"
  黑小子立刻紧随其后,"我呢我呢,叔叔,我是不是个好人?"
  "呃……听话的乖孩子以后也是个好人。"
  黑小子马上睨了刘思柏一眼,跟大斗鸡一般,"我也是个好人。"
  刘思柏瞪他一眼,哼哼两声扭头不理他。
  刘彦摇头一笑,小孩子,什么都要比一比,就是同一包糖,也要比比谁嘴里的那颗比较甜。

  下车的时候,两人已经和好了。难怪村里老人家总说,小孩子就跟猪跟狗一样,没个记性!
  黑小子扒在桌边跟刘思柏说悄悄话:"你说的那些照片呢?给我看看吧。"
  "你把你的弹珠借我玩几天,我就给你看。"
  黑小子挠挠头,不大情愿:"我就看看,又不会弄坏,你就借我吧。"
  刘思柏扭头,"不行,拿弹珠来换。"
  黑小子可怜巴巴地抓着衣服下摆,权衡半天,终于还是好奇心战胜心疼,"我可以把弹珠借你,但是你要还给我,不能弄丢了,还有,我明天可以把它拿去给别人看吗?"
  刘思柏想了一下,勉为其难同意了,"不许给陈小威看,他上次骂我,你不许跟他讲话。"
  "好,"黑小子猛点头,"不给他看,他要是敢靠过来我就揍他。嘿嘿……可以把相片给我了么?"
  刘思柏点点头,"等一下。"他上楼从床头柜一个铁盒子里拿出信封,回来双手递给刘思鹏,"不要弄脏了。"
  "好。"刘思鹏直点头。
  刘彦洗完衣服从外边进来,看两人脑袋瓜凑在一块,就走过去一人揉了一下,笑问:"哥两个在商量什么?"
  刘思柏跳下椅子蹦到他身边,抬头看他,一脸乖巧,"小鹏哥想看那些照片,我就借他看几天,是吧小鹏哥?"
  "啊?……是、是,小柏借我看几天,叔叔我先回去了。"
  刘彦点头,"去吧。"
  刘思柏眨眨眼,说:"爸爸,我去看看爷爷奶奶回来没有。"
  刘彦才想说已经回来了,他刚才在院子里看见了,只是儿子一溜烟已经跑得没影。
  刘思柏在门外逮住黑小子,催他:"快,把弹珠给我。"


一路顺风

  大戏唱到第三天晚上就该完了,只是众人都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于是镇上几家富裕人家一商量,凑份子又让戏班子多留了两天。
  有生意做,刘彦当然是愿意的,小孩子们有得玩,也高兴,唯一不乐意的大概只有凌云端了。然而他这不乐意也不会持续太久。
  "我要走了。"凌云端轻声说。
  "啊?"刘彦抬头,一脸茫然。
  凌云端笑道:"反应真迟钝,我说我该走了,明儿一早。"
  "哦哦,"刘彦反应过来,他都忘了,这个人是回来休假的,休息这么多天是该回去工作了,他搓搓手,又想了想,然后迟疑道:"那个……一路顺风?"
  凌云端笑,"借你吉言。"
  第二天早上,他果然没再出现,刘彦骑着三轮车经过那条街,发现之前一直停在楼下的黑色轿车也不见了,这下终于肯定,凌云端是真的走了。
  他在楼下停驻一会,摇头笑笑,那样的人是不属于这里的。
  然而他心里却有几分落寞,到底,凌云端都不知道他们曾经是同窗,不知道有个人在他身后仰望了六年。

  天越来越冷,某次早上起来,屋外稻草堆上结了厚厚一层霜,对面屋顶也变得雪白。
  刘彦翻箱倒柜,找出一条秋裤放在床边,等刘思柏醒了就能换上,他自己也穿了条厚的,又在外套里加了件毛衣,这才觉得暖和。
  天一冷,他的生意就好上许多。在这呵气成白的日子里,搬条椅子窝在自家门前晒太阳,手里捧一碗热热辣辣的馄饨汤,别提多惬意。
  刘彦一手控制车头,另一手放在嘴边呵气,心里盘算着该给儿子买双厚一些手套了,这天冷得像是要把人的手指头冻掉。
  三轮车停在菜场外边,他进去提货,顺便看看他母亲今天生意怎么样。
  前些日子收的那些番薯,除了留一部分自家吃,其他的全被许春英蒸熟了,又让刘彦大嫂帮忙切片,趁着难得几天大太阳,全给晒成地瓜干拿出来卖。
  自家晒的东西,既软又糯还有嚼劲,又便宜,才两块钱一斤,加之是老实人家,不会缺斤短两,地瓜干晒得十分透彻,一斤就有一大袋子,因此许春英的地瓜干总是供不应求,这不,一早上卖出去二十几斤了。
  刘彦去时,许春英已经卖完了,正和隔壁一卖鸡蛋的老太太闲聊。
  "妈,今天怎么样?"
  "老二来了,都卖完啦,今天有个人一口气买了十斤,还跟我预定,说明天还要十斤呐。"许春英喜滋滋地收起竹篮子,跟一旁老太太道别:"老姐姐,我先走了啊。"

  过几天就是冬至了,按这里的习俗,冬至是要吃汤圆的,吃了汤圆就长一岁,不吃不能长。
  刘彦大哥刘伟给了他十斤糯米,刘彦分出两斤蒸糯米饭,三斤磨成糯米粉,剩下的放在袋子里密封好,准备年后再吃。
  除了汤圆,本地还有一种冬至特色点心,叫糯米软糕。软糕做法简单,跟搓汤圆差不多,用糯米粉搓出一个圆子,大概有汤圆的两倍大小,搓圆了下锅用清水煮熟,再捞上来于配好的粉料中滚一圈,出来时又香又软。至于粉料,是由炒熟的黄豆磨成粉,加入蔗糖拌匀而成的。
  每家每户这时候都要炒黄豆,炒好了趁还热乎,抓一把放在小孩子兜里,就成香香脆脆的零食,咬一口咯嘣咯嘣响,老人家听了直喊牙疼。

  冬至一过就是腊月,年味渐浓。
  不知何时开始飘雪,不大,零星一点雪花飘飘洒洒,路面也结了薄薄一层冰。
  有孩子骑车上学滑了一跤,小臂骨折,刘彦听了,立马把刘思柏那辆不旧不新的自行车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刹车把手铰链,哪里都不放过,可还是不放心,最后还是刘思柏自己提出要走路去学校,才让他爸不再那么紧张兮兮。
  腊月过了二十,学校陆续放假,刘彦也开始休息,准备年货要过年了。
  小孩子这个时候最开心,不用去学校,家里吃的东西成堆成堆的,还可以买新衣服。
  刘彦带着刘思柏去镇上服装店买了棉衣棉裤,又给他换了个新书包,临了要走了,给他瞥见橱窗上一双铮亮的小皮鞋,脚下就不动了。
  "老板,麻烦把那双鞋给我看一下。"
  鞋子被送到眼前,刘彦递给刘思柏,"试试看。"
  小孩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很喜欢,穿在脚上一看,果然神气得很,就算身上是一条半旧棉裤,也阻挡不了那锃光瓦亮的皮革显示它的与众不同。
  刘彦看着也喜欢,他之前在街上偶然看见一两个孩子踢着皮鞋"叩叩叩"地从他眼前走过,就止不住想看看儿子穿上它们会是怎样的神气活现。
  "老板,这个多少钱?"
  "这个啊,全真皮的,可不便宜,得一百二,一分都不能少。"
  一百二一双鞋,确实贵得很,之前买的衣服裤子全加起来也就九十五块钱呢。
  刘思柏瞄了瞄脚下,虽然不舍得,却还是干净利落地脱下来,刘彦还没说什么,他就已经将鞋塞进老板手中,说:"我们不要。"
  说完拽着他爸就要走,老板忙在后边说:"别走啊,嫌贵的话还有便宜的,再看看呗!你看这双,也是皮鞋,就不是真的皮,这双便宜,六十块就行!"
  刘彦回头看了一眼,虽然都是皮鞋,但这双比刚才那双可就差远了,皮色暗淡无光,鞋底制作粗糙,与刚才的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刘思柏还拽着他,死命将他往外拉,边拉边说:"爸爸快走快走,我不喜欢。"
  刘彦笑着反手一拉,把他拖回来,一面对老板说:"老板,就刚才那双,便宜点吧,不然就算我同意了,孩子也不干呐。"
  老板也怕他就这么走了,挺干脆,说:"行,那你说个价。"
  "一百块,你看怎样?"
  "一百一。"
  "不行,就一百。"
  老板看刘思柏又有拉人的趋势,索性挥挥手,说:"行行行,就一百,这个价我是从来没买过,就当给个人情,以后可得常来。"
  "好,一定常来。"
  回去的路上刘思柏抱着鞋盒子不放,一边却对他爸抱怨,"爸爸,这个太贵了。"
  刘彦看着高兴得好像要长出翅膀飞起来的儿子,笑道:"爸爸喜欢,你就当是给我买的。"
  两人进了院子,许春英正坐在门前晒冬至余下的糯米粉,看见刘思柏手里的鞋盒,眯着眼睛笑道:"买什么了?这么漂亮的盒子,快拿给奶奶看看。"
  刘思柏乖乖递过去给她。
  "呦!多好看的小皮鞋,瞧这亮的,比棉布鞋好看多了,得不少钱吧?"
  刘思柏准备开口,刘彦忙抢着他,说:"还行,五十块钱买的,不是用真的皮做的。"
  "哦,五十块钱呐,也不便宜。"
  刘彦笑道:"难得过年嘛,一年一次,平时也不买的。"
  许春英点点头,一面打量刘彦,"你呢?过年了你不去买一身?"
  "我就不用了,不是小孩子,干嘛非得在这时候买。再说我有衣服穿,柜子里好几套呢。"
  许春英叹口气,"你那衣服都是好几年前的,样式在我这个老婆子看来都过时了,这些年也没见你添置,要不是……唉,不说了不说了,大过年的,不说丧气话。"

  中午父子两个面对面吃饭,刘思柏一副想说不想说的模样,刘彦看了好笑,"干什么呢,吞吞吐吐的,有话说。"
  刘思柏放下筷子,看着他爸,"爸爸,你今天说谎了。"
  刘彦一愣,想起早上的事,一手伸过桌子揉了揉儿子的头,问他:"你是说奶奶那儿?乖儿子,爸爸跟你说,有些时候实话是不能讲的,就像今天,奶奶如果知道这双鞋子要一百块钱,她会怎么样?"
  刘思柏想了想,说:"她肯定会惊得跳起来,然后说爸爸乱花钱,败家,而且嘀嘀咕咕得说到明年过年。"
  刘彦筷子一点,表示赞同,"没错。"其实他最怕的还是母亲旧事重提,让他省着点,准备再找个人一起过日子之类的。他可没忘记上一次儿子那一出水漫金山寺,让他给心疼的,今天要是再来一下,他这老心脏可承受不住。
  不过,刘彦端正姿态,对儿子道:"爸爸知道分寸,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所以才敢撒点小谎,你是小孩子,可不能这么做,要是哪天做了坏事撒谎被我知道了,肯定要打你屁股。"
  刘思柏吐吐舌头,"知道了。"
  刘彦扒了两口饭,又想起事来,"对了,不要穿着鞋跑去跟你小鹏哥显摆,他是乖孩子,你不许欺负他。"
  刘思柏摔下碗,气鼓鼓道:"我也是好孩子,我没欺负他!"
  "我知道我知道,爸爸当然知道你是好孩子,可是你小鹏哥太老实,什么事都想着让着你,你有时候也让让他,兄弟两人相互照顾,别让外人欺负了,知道不?"
  "知道了。"刘思柏心里有打算,上一次陈小威又来欺负他,被刘思鹏打跑了,就冲这一点,他也要对他好一点的,大不了下一次不骗他的弹珠也不嫌他字写得丑就是。

难尽人意的生活

  尽管凌云端这半生中大半时间都是独自一人,但他却实实在在是一个厌恶孤独的人。
  没有人能想象他是如何地渴望拥有一个家。他曾听人说家人和房子构成了家,他没有家人,于是妄想用房子来弥补这一空缺,他近乎狂热地买房子,把它们想象成一个又一个家人暂时离开的家。他在每个房子里都不长住,总是迫切地前往下一处。他将这当成一个游戏,一个在房子里寻找家人的游戏。他想象中他的家人在跟他捉迷藏,地点是他所有的房子,他潜意识里相信有那么一天,他会在其中一栋房子里找到他们,然后结束这个无望的长达半生的游戏。
  然而不论他如何渴求家庭,对于那个抛弃了他三十多年如今想才起他的凌家,他却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期待和渴望。
  凌家人于他,是个比陌生人还要冷漠的存在,他说不清是怨还是恨,总之是不愿意与他们有所纠葛。似乎看见他们,就会清楚地看见自己这么多年来是如何悲哀地被抛弃,那种难堪和卑微,仅仅是想起,就让他浑身发抖。
  但这只是他一厢情愿,他希望躲得远远的,世事却总不尽人意。打他从平江镇回来,他母亲的电话来得比以往更加频繁,她似乎认为自己找到了这个倔强的儿子内心的突破口,每次电话里总是不断地谈起他外婆,企图以此打动他。她总是将为数不多的记忆来来回回地讲述,有几次几乎就让她成功了,几乎。

  凌云端皱着眉,将电话从右边换到左边,另一只手飞快地在文件上签下名字,电话里荣顺敏正在第三次讲述她苦难的少年时期。
  "……那几年闹饥荒,到处都是吃不饱的灾民,你外公想尽办法弄了一点粮食回来,却在大街上就被抢了,还被人打了一顿,回来时候满头血,我跟你舅舅看了怕呀,又饿又怕,只能哭。全家就你外婆一个还是冷静的,她什么话也没说,拿上杆子爬上院子里的大槐树,将槐花打下来让我们收好,要知道你外婆裹着小脚,别人家女人是走路都得摇三摇,你外婆却干练利索,都是为了养活这一家人给磨出来的呀……后来我嫁给你爸,生活才要转好,又出了十年动乱,要是没有你外婆帮着照顾你们三兄妹,咱们一家人只怕要破散,如今终于一切都好,她却……唉,云端啊,有空回来看看吧,你爸如今身体也不大利索,明年或许就该退了,他老跟我念叨,三个儿女,就你不在眼前,孤零零在外头,回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我们做父母的心疼啊……之前跟你说的你李叔叔的女儿,前年才从国外回来,长得漂亮又有学识,如今在军区总医院当医生,比你小几岁,我看了,是个好姑娘,有空的话你就见一见吧,过了年就该三十四了,总一个人也不是办法,你要是实在不喜欢这个,妈再给你介绍其他的,总有合适的,你挑个时间——"
  "妈,我马上有个会,下次再说吧。"他没等那边反应,率先挂了电话。那一声妈已经是他的极限,简简单单一个字,他三十几年前就学会了,可一直到如今才有机会说出口,那感觉并不美好,就像是有过敏反应,每喊一次,他就难受一次,总不能习惯。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悄然飘下几朵雪花,慢慢地,越下越多。
  因为地处南方,极少见雪,偶然飘下一点雪花,在都市白领们看来,那是天公作美,为清冷的寒冬添上一抹风采,跟北方视雪如猛兽的情况截然不同。
  凌云端站在窗边,怔怔的望着阴沉沉的云层撒豆子一般,源源不断撒下这许多没有生命的花朵。
  时间将近五点,他可以看见脚下大厦一楼陆陆续续走出一串串下班的人群,无一例外的,人们抬头望向天空,然后低头匆匆赶上公交车,他们急着回家,家里有等待的人,有热乎乎的饭菜。

  凌云端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右转右拐,双眼似是无意识搜寻道路两边的商店,直到"小馄饨"三个字进入他眼中。
  那是一家中式快餐店,卖的都是一些制作方便快捷的面食。
  凌云端停下车,花了一秒钟问自己真的要吃馄饨吗?
  下一秒,他推开车门进店。
  现在是饭点,店里人很多,这是个平价餐馆,来的都是工薪阶层,像他这样开着车的还真是少见。
  不大的店靠墙隔出许多窗口,食物就在窗口里做好端出来,油烟弥漫在店里,桌椅也因此变得油腻腻的。
  凌云端站在门边一阵犹豫,正准备回身走人,靠门的柜台里一个服务员眼尖喊住他:"先生要吃什么?到这边买餐票。"
  他迟疑一下,最后还是上前,"一份馄饨。"
  "馄饨五块钱,这是餐票您拿好,到那边窗口使用。"
  小票递进窗口,里边很快就送出一份馄饨。
  凌云端喝了一口汤,眉头微微皱起,又夹起一只馄饨咬了一口咀嚼半天,剩下的那一口馄饨迟迟不能入嘴。
  汤不够鲜浓,陷不够嚼劲,紫菜有一股霉味,辣椒加太多……
  他放下勺子,苦笑。
  他之前竟会认为天下的馄饨都是一个味,多么可笑。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人,做出来的东西又怎么能是一样的?这就好比他母亲荣顺敏如今千方百计说服他回家一样,如果是在当初,他铁定高高兴兴就回去了,可如今时间不对地点不对,连人都不是当初的孩子,这结果怎么能一样呢。

  刘彦有一个计划,已经实施好多年了,没人知道。
  自从刘思柏上学时起,刘彦就跑县城银行里开了两个户头,两个都挂他的名字。
  每年到年底,他将这一年来出摊赚的钱仔细算一遍,留下一部分家用,剩下的分成两份,存入两个户头。
  这两个户头里的钱各有用处,分别对应刘彦心里两个愿望。
  刘彦的愿望其实也挺简单,一个是供完刘思柏上大学,另一个就是在镇上开个小馄饨馆。
  如今刘思柏上四年级,两个户头的钱也存了四年了,虽然数目不算多,但每次刘彦偷偷将存折拿出来看时,还是止不住心里一阵欢乐,好像他儿子已经大学毕业了,而他也不再每天骑着车来回跑,只要安安稳稳在店里坐着等顾客上门就行。
  当然,现实里那两个愿望实现的日子还远得很,但这阻止不了刘彦的憧憬。
  刘思柏今天去学校拿成绩单,刘彦早上特地去菜场买了一条鱼,准备犒劳犒劳他家那位骄傲的第一名。
  只是他鱼做完了,饭蒸熟了,菜也弄好了,却左等右等等不来儿子。
  刘彦暗里寻思,不会是小子没考到第一名不敢回来了吧?不应该啊,虽然刘思柏每次没考第一总要偷偷掉眼泪,但不敢回来的事倒是从来没做过。
  难道连第二名也没考上?刘彦吸一口气,这打击太大,小子不会受不住吧?!
  越想越有可能,不行,他坐不住了,急匆匆出门要去找儿子。
  一出家门,就被他爹刘传理喊住,"哎、哎!老二!这都快饭点了你要去哪?"
  刘彦脚下不停往外跑,"小柏还没回来,我去找找。"
  "怎么回事?哎!老二?老二?!……这孩子,心急火燎的也不说清楚,让人干着急!……小鹏,你来得正好,你叔叔方才急忙忙出去了,说是小柏到现在还没回来,你快去看看,到底怎么了。"
  "哦、好!"刘思鹏扔下木头,双手脏兮兮往衣服上一抹,也一溜烟跑出门。
  刘彦一路跑一路找,越找心越急,都已经出村子了,还没见到人影。到底给躲哪去了!这臭小子,给他找到了就算没考好再委屈也要先打一顿再说,哪有这样让大人操心的,一定要打一顿!
  刘彦心里恶狠狠地想着,却止不住双手发抖。
  他跑上通往镇上的碎石路,准备去学校问问,兴许是被老师留下来了,或者是跟同学一块玩忘了时间,孩子嘛,总有不懂事的时候。他试图说服自己。
  途径一处稻草垛,草堆里传来微弱的声响,刘彦几乎以为是幻觉。
  "爸爸……"
  这一次,他听清了,就是刘思柏的声音,那孩子正双手抱脚窝在草堆下,喊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睛叶红通通的。
  刘彦似乎能听到高高提起的心"咚"地一声落地的声音,不管原先准备如何惩罚这个孩子,他现在只是想着,没事就好、平安就好。
  然而他的心才放下,下一刻又提得更高了。
  刘思柏脸上、露出来的手掌大片擦伤,白皙的皮肉翻卷,血丝渗透,看起来极为恐怖。
  "这是怎么了?啊?!怎么了!"刘亚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这是他的宝贝啊,他辛辛苦苦恨不得含在嘴里养大的宝贝,平时连个手指头都舍不得碰他的乖宝贝,弄成这个样子,简直比拿刀活剐他的肉还来得痛。


可怜天下老爹心

  "爸爸——"刘思柏突然跳起来,扑向他爸爸,刘彦不设防,抱着他跌坐在冬天干旱的田地里。
  "怎么了?快别哭了,告诉爸爸谁把你弄成这样?啊?"
  刘思柏方才还只是红着眼眶,憋着一股劲不哭,这会见了他爸,就像是山洪决了堤,眼泪止都止不住,一股脑全洒在他爸的棉袄上。
  刘彦既焦急又心疼,想问清楚到底怎么了,奈何刘思柏现在只是哭,连话都讲不清,无奈,他只好将儿子抱起来,一手托着他另一只手轻轻拍打他的背,小时候刘思柏夜里醒来想要找妈妈,刘彦就是这样抱着他安抚。只是现在儿子大了,刘彦都快抱不住他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彦的手臂早就发酸发痛,却还是不敢放下儿子。慢慢地,刘思柏终于渐渐止住哭声,改为一下一下的抽泣。
  刘彦靠到稻草堆上,顺着草垛缓缓矮下,坐在方才刘思柏窝着的那个位置上。他空出手来捧起儿子的脸,这张脸简直堪比花猫,鼻涕眼泪和脸颊上的血丝混成一团,狼狈不堪,刘彦不敢用手擦,怕碰到他的伤口,只能轻轻朝着伤处吹起,越吹越心疼。
  刘思鹏一路追着他叔叔出来,这会终于追上了,却给他看见刘思柏这一身伤加满脸眼泪的情景,一时没反应上,愣在原地,等刘彦又开始轻声询问刘思柏缘由,他才猛地回神,冲上前急吼吼地问:"是不是陈小威干的!是他对吧!这个王八蛋!"
  他也没等刘思柏回答,一跺脚一转身,炮弹一般往回冲,一副杀气腾腾找人算账的模样。
  刘彦在身后着急地直喊他,他也没听见,一下子已经跑出去老远。
  "这臭小子,都还没搞清楚,他这是打算干什么去!小柏,你快告诉爸爸,到底怎么了?真的是小威打了你?如果不是,可不能由着小鹏胡来。"
  刘思柏抽了抽鼻子,哑着声音恨恨道:"就是他!"一转眼,又万分委屈地对着他爸哽咽,"爸……他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他还和别人笑我……"
  他一变脸,刘彦也跟着变脸,皱着眉满脸心疼难耐,"别哭别哭,谁说你没人要,你是爸爸的宝贝啊,爸爸最重要的人就是你了,乖乖的别哭了,声音都哭哑了。"
  受了委屈的小孩还在控诉,"他说我没有妈妈,说等你娶了新老婆我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野孩子……他还朝我丢小石头……我追不上他,在那里摔了一跤……呜——爸爸,开水瓶被我摔坏了,哇呜呜——"
  刘彦一边哄,一边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距草堆不远的碎石路上,确实有一个破了壳的开水瓶,还是全新的,就给坏了。
  "那是、那是老师奖给我的……三好学生,我、我……被我弄坏了……"
  他一边哭一边说,断断续续没头没尾,刘彦听了半天,才大概给弄清了。
  说起来还是老早之前的事,刘思柏才读书没多久,有一天在家里玩,没看脚下,把墙边一个开水瓶踢坏了。那是小孩第一次干了坏事,害怕得不得了,又不敢隐瞒,刘彦晚上回来,还没开口问,这罪魁祸首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声震天地招了。尽管刘彦再三哄他,说不要紧,那开水瓶本来就该换了,小孩还是将这事记在心底了。后来到了期末领成绩单那天,小子欢天喜地跑回来,跟他爸爸说他们学校四年级以上的三好学生能奖励一个开水瓶呢。刘彦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好像就是从那会开始,这小子才执着于第一名,因为只有第一名才能是三好学生,才能领一个开水瓶回家。
  他想清了这始末,一时间只觉得心里百味杂陈,酸甜苦辣说不出一个准确的来。
  他母亲总说他在这孩子身上费了太多,都不为自己将来着想,村里也有人谈论,说他简直要把儿子泡在蜜罐里养大了。可是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这孩子到底有多让人心疼,多让他心怀愧疚。
  因为他没能力,才不能让儿子在一个健全的家庭长大,才让他被别的孩子耻笑欺负。可即便是这样,这孩子还是比同龄人懂事得多,从不给他惹麻烦,考试总是第一名,不乱花钱,不调皮捣蛋,每次家长会老师表扬的第一个就是他,让身为家长的刘彦也跟着让人羡慕了一把。
  这样的好孩子,哪个父母不心疼、不想把他捧在手心里?
  刘彦恨只恨自己无能,不能将儿子完全护在羽翼下,让他远离那些有意无意的中伤。

  等刘彦终于哄完儿子,背着他回家,这时候家里已经乱开了。
  刘思鹏正在挨打。
  也怪他太倔,什么话都不说,就跑别人家把人儿子给打了,人家父母找上门来,他爸和他妈好说歹说才让他们息事宁人。
  刘思鹏从始至终不开口,就跟木头一样呆立着,刘伟送人出门,一回头看见他,火气噌地就往上窜,他左右一搜寻,抄起墙边的细竹竿,狠狠地给兔崽子来了一顿笋煸炒肉。
  温丽琴哪能由着他教训儿子呀,她拉不动丈夫,直朝呆立任打的刘思鹏喊,"还愣着干什么!快给你爸道歉,说你错了!再也不敢了!"
  没想到这老实孩子闷葫芦一样憋了半天,这回终于开口了,却是哽着脖子来了句:"我没错!下次给我见到了我还打他!"
  直把他爸给气得。
  刘彦才进门,见他哥大手高高扬起,眼看着就要落下,忙大声喊道:"哥!快住手!"
  他哥回头看了一眼,闷着声道:"老二你别阻止我,平时总不让我打,才让这臭小子养出一身破脾气来,这次我非要教训教训他,省的出门被别人说没个教养。"
  刘彦忙放下刘思柏,冲上来要夺刘伟手里的竹竿,却没抢到,也急了,"你要打他也得说清楚了,为的什么!"
  "为什么?你问这小子,他为什么?他没事跑别人家把人打了,你问问他为什么?"
  刘彦一愣,问:"他把陈家的小子打了?"
  "对!"刘伟气吼吼道:"这臭小子胆子可大,竟敢找上门去打,人家父母都来了!他还死活不认错,你说该不该打!"
  刘彦看他又有动手的意思,忙趁他不注意,一把夺过竹竿仍得远远的,"先把话说清了,你别急着动手!你说小鹏不认错,你怎么知道错的就是他?怎么就不能是陈家小子做错了?"
  刘伟一哽,憋红了脸,半天才说:"陈家那小子错了?他做什么了?"他转脸对着刘思鹏吼:"臭小子你快给老子说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彦说:"你别为难他,他也是因为小柏,才把人给打了。"
  "小柏?小柏又怎么了?"
  一家人子这才看见站在墙边的刘思柏,温丽琴离得近,刘思柏满脸狼狈她看得清清楚楚,当下就抽了口气,"天!这脸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刘伟也看见了,登时瞪大了眼,提了嗓子问:"这谁弄的?臭小子你说,是不是陈家那个坏小子欺负小伯了?"
  刘思鹏憋着声音喊:"就是他!他天天欺负小柏!"
  "这王八龟儿子!"刘伟卷起衣袖就要出门,"我去找他老子要个说法,凭什么这么欺负人!"
  刘彦连忙又拦住他,说:"你别去,小孩子闹矛盾,咱们大人参和进去就没完没了了,都是一个村的,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还能因为这事吵起来老死不相往来么?"
  "可是就任小柏被欺负了?!"刘伟指着依旧眼睛红红的刘思柏,不甘得要跳起来。
  "所以我才不让你打小鹏,他是为了给小柏报仇才去的,虽然他这样做也不对,但小孩子间的别扭,总得他们自己解决才行。"
  刘伟沉默半天,还是不太甘心,却也没办法,总不能他一个大人跑去把一个小孩子打一顿吧。他走到刘思鹏身边,狠狠揉了揉他的头发,说:"臭小子,下次使劲打,别客气,他爸妈再找上门来我给你挡着!"
  刘伟给他气笑了,"哥!有你这样的么。"
  "怎么不行?!我就是护短了,看他们能把我怎样!"
  刘彦直摇头,转脸对温丽琴道:"嫂子,还得麻烦你将蓝药水借我,这孩子死活不愿意去卫生所看看,只能给他上点药水了。"
  温丽琴连连点头,"光有药水不够,家里还有些纱布,也给小柏用上。"
  "行,谢谢嫂子。"
  刘伟插嘴道:"都是一家人,谢什么谢。小柏还伤在哪了?破皮的地方得先用热毛巾擦一擦才行,不然日子久了会发烂。"
  "嗯,我知道。"刘彦看向一旁沉默的刘思鹏,说:"小鹏,你过来。"
  黑小子慢腾腾挪过来,蔫蔫喊他:"叔。"
  刘彦拍了拍他的肩,说:"你今天做的不错。"
  黑小子欣喜地抬头,兴奋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叔叔不骗你。小柏是你弟弟,他被人欺负了,你这当哥哥的肯定要护着他。可是你这做法叔叔不赞同,你想想看,这次是陈小威打不过你,你才能占到便宜,下一次要是来了个比你能打的,你打不过他,又该怎么办?岂不是你也要被人打了?所以一定要记得,下次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回来告诉大人,大人们总比你们有办法的,听到没?"
  "嗯,知道了,以后如果碰见打不过的人我就不跟他打,回来告诉叔叔。"黑小子拍着胸口保证。
  刘彦满意地点点头,这才领着刘思柏回家处理伤口。


回家看看吧

  刘思柏脸上的伤不算严重,就是擦破一块皮又出了点血,这伤口要是在刘思鹏这个黑个儿身上,立马就能让人忽视了,可是他这小脸白白嫩嫩的,破开个口子,又糊了一脸眼泪鼻涕,看起来就渗人多了。
  一家子人紧张兮兮地围在一边,几双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刘彦的手,搞得原本就心疼不已的刘彦也跟着揪起心来,一边涂药一边小心翼翼地问:"疼不疼?难不难受?"
  连一向粗枝大叶的黑小子,也眯着眼直往他脸上吹起,连连要刘彦轻点儿再轻点儿。这小子,刚刚才被他爸狠狠削了一顿,身上的鞭痕横纵竖条估计堪比蜘蛛网,只是他皮糙肉厚,从小被揍惯了,他爹今天这点功力在他看来是小菜一碟,眼睛都不眨就过去了。
  可刘思柏哪能跟他比啊,从小到大,刘彦别说打他,就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今天陡然受了这样的疼痛,又有一大家子人在他周围轻声细语地哄,他眨眨眼,眼眶又红了,只是这次泪眼在眼眶里打了几个滚,忍住没落下来。
  但他这副样子,含着泪咬着唇,在别人看来更加是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模样,可怜兮兮的。大人们哄了几句,各有各的活,没多久就散了。刘彦搬了张躺椅放在院子里让他躺着晒太阳,自己回屋热饭菜,今天这事闹到现在,父子两个连午饭都没顾上吃。
  刘思鹏就在椅子边上站着,他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确定大人们都走了,才凑到刘思柏耳边小声说:"小柏你放心,陈小威再也不敢欺负你了,他要是还敢来,我就揍扁他。"
  刘思柏老太爷一般躺在椅子上,斜着眼睛瞧他,"爸爸说了,不许你打人,你要说谎吗?"
  "呃……我没说谎!叔叔说了,打不过的才回来告诉他,陈小威我打得过啊,那就不用向叔叔汇报了。再说,你是我弟弟,你被人欺负了我肯定要给你报仇,打不过也得打!"黑小子拍着胸口,豪气云天。
  刘思柏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是你弟弟你就得照顾我,对吗?"
  "当然!"
  "好吃的好玩的都给我?"
  "……当然。"黑小子觉得有点不太妙,但为了兄弟义气,他还是比较痛快地点下了头。
  "那好,"刘思柏十分干脆,"你把那天拿回去的弹珠拿来给我,还有卡通纸牌也给我,我要。"
  "嘎?!"

  接下来几天刘彦时时刻刻守着儿子,就怕他又暗地里流眼泪,幸好刘思柏看起来一切都还不错,好吃好喝好睡,还抱着黑小子亲情奉献的弹珠一个人玩得起劲。
  就这么到了腊月二十九晚上,家家户户放起了鞭炮,小孩子们穿上新衣新鞋,在家里吃了团圆饭,又从长辈那里领了压岁钱,一个个就迫不及待出门找同伴显摆去了。就连刘思柏这样不爱出门的,也在刘彦的劝说下被刘思鹏拉出去满村子跑。
  大年初一去庙里上香,求菩萨保佑新的一年和和美美风调雨顺。许春英还要拉着刘彦求上一签,刘彦登时头大,幸好他有经验跑得快,不然肯定又是一通折腾。他一直就想不明白,这么多年一个人养着儿子过得好好的,他母亲干什么非得让他再找一个,虽说是他怕太苦太累,可多一个人难道就能解决问题吗?如果又找了个他前妻那样的呢?如果找来的对小柏不好呢?刘彦也不想想太多,如果他是只身一人,大概早就随了他母亲的意了,但是多了个儿子,他不得不事事为儿子多做着想。
  上午从庙里回来,刘彦伸伸脖子甩甩手,搬出休息了十多天的砧板木锤子,准备开工了。他一年到头就休息这么几天,新年伊始,新的活计也就开始了。

  对于凌云端来说,中国人喜喜庆庆闹新年那几天,别人家有多欢乐,他的心情就有多阴郁。
  往年还好,一个人就一个人,至多冷清一些,心中不平一些。今年从入腊月开始,他母亲就天天电话来催,让他无论如何要回家过年,一个人在外不成样子。凌云端听得只想笑,他都已经在外过了三十三个年了,家人从没想过让他回家,如今就是再来三十个、四十个又有何区别?难道他从前三十年能过如今就过不了了?
  但不管他心里如何反感,最后还是妥协了。
  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期待,只是悄悄地想,就去看一看,看一眼就好,那个本该属于他的家庭,他回去看一眼就好。
  特意提前一天让全公司放假,他收拾几件衣物,开车前往邻省。
  他出生那会,他家里人还住在距远南县不远的邻市,后来他父亲工作几次调动,越调越远,最后就调到隔壁省去了,到现在都没有搬回来的意思,显然已经在那定居。不过由于地理原因,从那到远南县倒比凌云端从省城出发要近一些,他在心里盘算,或许还能由那出发再回一趟平江镇,至于回去要做什么,他还没想好,总归不是要再给他外婆上一趟香吧?
  他当天傍晚到达父母家,那是一座政府家属大院,门口警卫站岗,他母亲得到消息,领着全家人出来迎他。
  走在最前边的是他父亲凌震,精神饱满身板硬挺,一点看不出已经六十几岁了;他左手边就是荣顺敏,凌云端没记错的话她今年也六十了,但保养得相当不错,贵妇人的架子十足;紧随着的几个男女大概是他大哥大姐和嫂子姐夫,若说凌震和荣顺敏看他的眼神还有些内疚有点欣喜,这几个人就是全然的陌生了。
  一张张冷漠的面孔,防备的眼神,这就是他的家人。
  凌云端下车前对着观后镜里的自己轻轻一笑,有点自嘲,或许还有点落寞。
  他下车,规规矩矩地叫了声:"爸,妈。"
  凌震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荣顺敏上前拉住他的手,左左右右仔细地看,眼里有些潮红,但也仅止于此,她一向端庄优雅,就算是当初刚见到几十年未见的儿子,也是大大方方举止得体,何况今天还有那么多后辈在场,她更加不能失礼。
  她领着凌云端,一一给他介绍这些亲人。
  "这是你大哥,我记得小时候你最粘他了,谁抱都不行,你大哥一逗你你就笑呵呵的,伸着手直要他抱,他那会也是个小孩子,哪抱得动你哟,兄弟两滚成一团,你哇哇大哭,把他都给吓坏了,也跟着哭,那时候别人就说你们兄弟长大了感情肯定好,这不,连哭都要一块。"她说着说着就掩嘴笑了起来,其他人也都跟着笑。
  凌云端轻轻笑道:"我都不记得了。"
  "那是肯定的,几个月大的小娃娃要是记得才奇怪呢。"插话的是他姐姐凌晓艺,她跟他母亲十分像,光光往那一站,就已显得端庄又大气。
  凌云端朝着她点点头,道:"姐姐。"
  她也便微微笑着回礼。
  这就像是一场礼仪交际会,与会人员个个都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却独独少了该有的热络。
  等介绍到几个孩子,气氛才活跃了些,凌晓艺趁此时候说:"妈妈都糊涂了,这会该先把云端迎回家去才是,怎么在这里就介绍开了,等会别人家看见了,还以为咱家打算大过年的要在院子里吃团圆饭呢!"
  "对对,看我,都给忘了。来来来,大家别杵着,都回去了。"
  于是这一大家子呼呼啦啦出来,又呼呼啦啦回去。
  凌云端还被荣顺敏拉着,走在前边,他稍稍一侧头,就能看见他哥哥凌云霄,或许小时候他确实是十分粘着这个哥哥的,但这会,他只是轻轻对他点了点头,对方也这样回礼。

  吃了一顿还算温馨的团圆饭,荣顺敏唤来佣人,要给凌云端收拾房间,被他拒绝了。
  "不用特地准备,我打算明天就去看外婆,晚上就不在家里休息了。"
  荣顺敏微微蹙眉,有些意外,"为什么这么急?在家里多住几天不好吗?"
  家里人都围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孩子们收了红包,已经出门了,凌云端走到她身边坐下,声音不大,但也够所有人都听见,"我想去陪陪外婆,往年一个人惯了,现在家里人这么多,反倒不太自在。"
  "你这是在怪我么?云端,你是在怪我和你爸当初不把你接回来么?你要知道,不是我——"
  "没有,"凌云端打断她,"我不怪你们。"就算今天之前还在怨着,今晚过后,什么怨和恨都没有了,他们于他,只是一群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谁会去怪一群陌生人对自己太冷漠呢。
  荣顺敏看着他,显然不信他的话,"云端,你到底要怎么样呢?你要怎样你说,我和你爸对不起你,我们会补偿你,只要你说。"
  "我不需要补偿,真的,我不怪你们。"
  凌晓艺见她母亲眼睛已经泛红,忙坐过来轻轻揽着她,抬头责怪她弟弟,"既然不怪,你又为什么不在家里住几天?你知不知道这几年妈妈有多担心你?爸爸身体也不大好,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他们二位?就算当初不得已没办法照顾你,到底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我们是你的亲人,你就要这样跟我们老死不相往来吗?"
  凌云端有些想笑,但到底没笑出来,他站起来看了一眼亲人们,说:"我不怪你们,我只能这样说。再见。"
  "站住。"一直没出声的凌震低声喝住他。
  凌云端没回头,他父亲在他身后道:"我们凌家确实是亏待了你,但你要记住,你也是凌家人,凌家给予你的一切你都该接受,这是每个凌家子孙的本分。你心里有怨这我们都知道,我和你母亲这些年一直想着要补偿你,但你别以为这事是我们错了,是我们该对你做小伏低,你适可而止!"
  凌云端背对着这群人,突然就低低发笑,笑声隐隐有些失控,然后戛然而止,他回头看着他们,鞠了一躬,"再见,凌先生、凌太太。"自此,他转身出门,不再回头。
  "云端!!"荣顺敏在身后喊他,她像是要追出来,被凌晓艺揽住了,"这到底、到底是怎么了?"
  她第一次不顾形象,为她的儿子落下一滴眼泪。


醉鬼和小老板

  大年初一,节日的气氛正是浓郁,镇上每家每户门前都挂着大红灯笼,远远看去糖葫芦一样一长串,火红的灯光,光是看着就觉得暖洋洋的。
  刘彦骑着车子荡过一条街,冷风吹来,他缩起脖子,一只手放在手边呵气,希望能以此赶走寒冷,但效果不甚明显。他又瞄了瞄人家门前的灯笼,在脑子里幻想自己此刻正围坐在火炉边上取暖,昏黄的火苗子烤得人面发红,熏熏然暖洋洋,昏昏欲睡……
  他觉得更加冷了。
  看来画饼充饥都是骗人的,还是收拾收拾回家钻被窝来得实在些。
  现在已经近十点钟,只有零星几对小情侣在暗处嘀嘀咕咕咬耳朵,其他人大概都躲在家中了。既然没生意,刘彦便停下车,就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今天他知道会比往日晚一些,所以特地让刘思柏去跟刘思鹏一块睡,因此并不担心儿子在家等他。

  将锅炉里的火熄了,正准备关喇叭,冷不防有一个东西啪地在他脚边破开,里边的液体溅在他脚上,将他吓了一跳。
  接着灯光眯起眼仔细寻找,终于在街边不远处发现一罐摔破了的啤酒罐,刘彦正纳闷,就听有人喊他:"小老板……一份馄饨!"
  这声音耳熟的,不是三个多月前就走了的凌云端还有谁?!
  刘彦忙抬头找他,看见楼上的情况,登时目瞪口呆。
  他少年时的偶像,那个原本冷冰冰现在温文有礼的成功人士,此时正斜斜地歪在窗户上,虽然没看清楚,但刘彦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他喝醉了,不然哪会这样毫无形象软趴趴地歪着。
  还没等刘彦从惊讶中缓过来,那边的醉鬼没听见回应,从窗子里探出大半个身子,又朝他喊:"一份馄饨!"
  刘彦吓得都快跳脚了,他这样子掉下来怎么办!虽然只在二楼,但这么头朝地脚朝天直通通落下来,也够呛的。
  刘彦来不及多想,忙先安抚他:"你等等,馄饨很快就好了,你把身子收回去,我给你送上去!"他一边喊一边往房子里跑。
  醉鬼还兀自趴在窗边喊:"小、小老板……馄饨!"
  刘彦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冷了,不但如此,他还直冒汗。
  几步冲上二楼,寻到凌云端家,伸手准备砸门,没想到那门却没锁,被他轻轻一碰就开了。
  他进了屋子,没走几步,脚踩在一个啤酒罐上,差点摔个狗啃泥,他这才看清楚,不大的客厅里,满满当当竟滚了一地的易拉罐,即使开着窗,屋子里一股浓浓的酒精味也能熏得人发昏。而那个罪魁祸首,还趴在窗子边朝外边喊馄饨。刘彦不禁头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馄饨里添了白粉能让人上瘾,才惹得这么个醉鬼醉成一滩了还对之念念不忘呐!
  他连哄带骗把凌云端骗下窗台,半拖半扶好歹给他弄到沙发上坐好。
  醉鬼歪着脑袋打量他,眯着眼上上下下看了半天,刘彦以为他清醒了,却听他大着舌头含糊道:"小馄饨?"
  "……"他这是中了馄饨的蛊了不成?!
  刘彦正抚额无力,不知该怎么办,醉鬼又改口了,"不、不是小馄饨……小老板?"
  刘彦无奈,"唉,是我,你是大老板,跟你比谁不是小老板。"
  "馄饨呢?"
  "……锅里煮着呐,马上给你端来。"
  他一边嘴上应付他,一边四处寻找,得把这堆啤酒罐子收起来才行,不然不定什么时候踩一脚就给摔了。他把主人扔在客厅,自己一处一处地找,终于在杂货间里找到扫把,客厅里的易拉罐叮叮当当被扫到一块,刘彦在厨房柜子上找到一个塑料袋,将易拉罐全装起来,连着扫把一起放回杂货间。
  做好这一切,他又来到凌云端面前,拄着脑袋寻思,该不该把他弄醒。
  然而他想了一阵,最终还是觉定把人弄回房里去就走。
  不是他心肠太硬不想管他,实在是他觉得要是凌云端醒了是不会愿意看见他的。刘彦设身处地想,他自个儿若也是这么个成功人物,也肯定不愿被人看见这副狼狈模样。虽然不晓得这么个处处如意意气风发的人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但刘彦清楚,有些事外人不必知道,谁家没有本难念的经?
  只是他的想法虽好,却有人不愿意配合。
  刘彦显然低估了凌云端对小馄饨的执念。
  即使醉得意识不清了,他也不是好糊弄的,在刘彦许下的空头支票不能兑现后,醉鬼开始不依不饶了,他使劲撇开刘彦伸来扶他的手,自己跌得撞撞走到窗边,趴在那又开始喊上了:"小老板,小馄饨!"
  刘彦那个气哟。要不是怕才大年初一就见红,谁管他!
  醉鬼口中的小老板愤愤难平,搓揉着围裙下楼,将刚熄了的炉火升起来,一边冲楼上喊回去:"马上就给你端来!"
  醉鬼听见了,果然住口,趴在窗边嘿嘿笑了两声,不闹腾了。
  就是个怪人!好脾气的小老板嘟嘟囔囔。
  醉鬼喝上热乎乎的馄饨汤,心情舒畅地吁了口气。
  好心眼的小老板最终还是没忍心就这么丢下他。他脱下沾了油的围裙,一头钻进卧房,开始给人铺床。
  被子快发霉了,得晒,床单被单看起来不太干净,要再洗一遍,还有这地板这衣柜桌子,都得好好擦一擦,灰厚得都能盖房子了。刘彦一边忙着套被子,一边嘀咕,浑然忘了这不是自己家。
  卧室里忙完了,他回到客厅,凌云端已经吃完馄饨,此时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窗外,一动不动,跟个思想者雕塑一样。
  刘彦心里一动,以为他醒了,小心翼翼踮着脚尖走过去,凌云端听见声响回头,两人眼睛对在一块。
  刘彦大气不敢出,毫无缘由的,心头狂跳。
  太安静了,刘彦都能听见咕咚咕咚的心跳声,打鼓一样越来越快,慌得他都想夺门而出了。
  "嘿嘿……小馄……老板……"
  沙发上的人一开口,刘彦心不跳了,也不想逃了,就想拿着锅底就着他的脑袋狠狠来一下。什么人呐,给他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这原来还没清醒,还是小老板,不对,这次还多了个字,他这小老板啊,还是混的!
  刘彦气归气,却依旧十分自觉地进卫生间,给他放了一脸盆热水,又拿了毛巾,端着放到他面前。
  醉鬼的视线一直跟着他,这时从他身上落到眼前冒着热水的脸盆上,他盯着看了许久,又抬头看刘彦,一手指着脸盆对他惊叹:"好大一碗小、馄饨。"
  这人是死在小馄饨上了吗?!
  刘彦怒冲冲瞪着他,醉鬼毫无所觉,半天,他自己先泄气了,摇头笑了笑,自言自语:"跟个喝醉了的计较什么。"
  这么一想,心情登时好上许多。
  他看凌云端这样,显然不会自己洗漱,因此挽起衣袖,像从前照顾儿子一样,给他绞干毛巾,又帮他洗脸。
  原本还要给他洗脚的,只是这人太不配合,把水盆打翻了,若不是刘彦躲得快,肯定要湿透。他气得一巴掌扇在眼前的脚面上,喝道:"安分点!"
  醉鬼缩了缩脚,乖乖地不动了。
  刘彦又劳苦劳累接了盆水,拽过那双脚按着泡了会,找双拖鞋给他换上,然后倒水拖地板,来来回回倒腾,这其间,凌云端大概是被伺候舒服了,一直安安分分坐在沙发上,不吵不闹。
  刘彦忙完,满意地点点头,说:"这才像话。"
  他走到卧室门边,对着面朝这边的人招手,"过来,自己走过来。"
  凌云端十分听话,摇摇晃晃站起来,在刘彦心惊胆颤中一路碰了茶几,拐倒两把椅子,又差点摔坏一个花瓶,终于安全抵达卧室。
  刘彦领着他到床边,指挥他自己脱衣服、爬上床,他拉出被子给人盖上,从下巴到脚底板,盖得严严实实的。
  终于整顿好了,刘彦累得坐在床边直喘气,见凌云端还睁着黑沉沉的眼睛看他,朝他挥挥手,说:"闭眼,睡觉。"
  凌云端这次没听话,还是直愣愣盯着他。
  就算他醉了,这么个盯法,还是让刘彦无故有些发憷。
  他摸摸鼻子,暗道是不是太凶了,这么一想,好心肠的小老板登时心虚,好像刚刚一直把他当成自己儿子了,这可真是……幸好他喝醉了。刘彦心里祈祷,祈求各路神仙保佑,让凌云端明天一早醒来把醉酒的事全忘了,不然到时候两人一碰面,还不得尴尬死。
  他心里想七想八,等一抬头,床上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
  刘彦对着他安稳的睡相许久,猛然回神,这都几点了啊?!!
  多管闲事的小老板一边火烧屁股往外跑,一边在兜里掏坏了表带的手表,等看清时间,他哀嚎一声,连灯都来不及给人关了,匆匆带上门直往楼下蹿。
  十二点了!幸好今天儿子没在家睡,不然全家人都要提着灯笼出来找他了!


扭扭捏捏的凌某人

  刘彦一路奔到楼下三轮车旁,习惯性地要捞起围裙擦手,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方才跑得急,把东西落下了。他懊恼地拍了下额头,又仰起脑袋看了看没关灯的那扇窗,叹口气,决定不多想了,有事明天再说,现在赶紧回家睡觉。

  第二天是大年初二,家家户户都开始走亲访友,刘伟和温丽琴夫妇带着刘思鹏去他外婆家拜年,刘思柏没人陪着玩,就缠着刘彦,要跟他出摊。
  刘彦原本也就不大放心他一个人在家,因此十分痛快地答应了。
  父子两个正往车上搬东西,刘思柏看见刘彦腰间围着件旧衬衣,奇怪问道:"爸爸,你的围裙呢?"
  刘彦手一顿,不知怎么的,想到落在凌云端家的围裙,心里就有些尴尬,待会凌云端要是拿着围裙来找他,该说什么好呢?昨天的事我都忘了?你那喝醉撒泼的模样我没看见?那碗馄饨不要钱,送给你了?
  刘彦越想越觉得玄乎,凌云端不会因为在他面前出了一次丑就要来灭口吧?
  "爸爸?"刘思柏拉了拉端着锅炉发呆的刘彦。
  "啊?"刘彦回神,见儿子奇怪地看着他,忙道:"围裙昨晚落在别人那了,今天就去拿回来。"
  刘思柏点点头,没再问什么。
  刘彦回想方才脑袋里天马行空毫无头绪的怪念头,使劲甩了甩头,暗道该不会是电视剧看多了吧,不然哪来这么多不着调的东西。真是,不就看见别人失态的样子嘛,他凌云端是人不是神,难道还要给自己搞出个完美无瑕的形象来?有什么大不了的,看见了就看见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如此一番心理建设,刘彦立马觉得心里轻松不少。

  刘思柏坐在三轮车后边,车子在碎石路上一晃一晃的,他也跟着摇摇晃晃昏昏欲睡。路上偶然看见一两个小孩在放鞭炮,他眼前一亮,在棉衣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小纸盒来。那是过年晚上刘思鹏给他的,他当时接过往兜里一揣就给忘了,这时看见别人玩才想起来。
  他从小盒子里拿出一个鞭炮,用红红的那端在盒子侧面上使劲一擦,嗤的一声,鞭炮冒出火光。刘思柏连忙甩手一扔,将爆竹扔在车子后边。
  刘彦正全心思地骑车,猛不丁听见啪的好大一声响,以为是轮胎破了,急忙刹车下来查看,只是车子没事,却给他看见儿子作怪的脸,他又可气又无奈,只能嗔怪着瞪他一眼,嘱咐道:"别伤到自己。"
  刘思柏吐吐舌头,讪讪道:"知道了。"

  从一早开始,天就一直灰蒙蒙的,等父子两人到了镇上,小雨就飘下来了,这种雨不大,可落在地上就是彻骨的冷。
  飘着雨又带着儿子,刘彦就不准备满街跑了,他把车停在路边,将车上的塑料顶棚展开,又将刘思柏拉到火炉前取暖,一边问他:"要不要喝点热汤?还吃得下吗?爸爸再给你下些面条吧?"
  "不要,早上才吃的呢,不饿,也不冷。"
  刘彦还是不放心,这雨下得他都要打哆嗦了,小孩子又怎么会不冷,"不然爸爸给你钱,你去他们店里吃点东西坐会儿?"他指指对面街边一家西饼屋,那时镇上唯一一家蛋糕店,生意十分不错,小孩子就喜欢吃这些甜甜软软的东西。
  刘思柏还是不去,"我就在这里烤火,哪都不去。"
  刘彦没办法,只好在没生意的空隙里将儿子的手包在掌心搓几下,希望将温度过给他一些。
  父子俩就这样大手围着小手,站在摊子后边,有客人时一个下馄饨一个收钱,客人走了又手牵着手,时不时低声交流两句,更多的时候则是怔怔地看着飘雨的天空、积水的街面。

  凌云端撑着把黑色的伞站在街角处,遥遥望着那个小摊,他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里边是条围裙,他原本是要来还东西的,但这会却只是静静地站着,并不打算过去。
  那天晚上他从凌家离开,随便找个酒店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驱车回了平江镇。
  但不管是那个凌家还是这边他外婆留给他的房子,此时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冷清、不近人情。在别人家举家团聚的时候,不管在哪,他都是孤零零一个人。
  他满以为凌家一趟不会对他产生影响,但事实证明他高估了自己。从前的孤寂在这时候显得那样难以忍受。可他除了独自一人被孤独啃噬,就再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想有个家。这个愿望既真实又可笑,偏偏还远在天边,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无法到达。
  他一向冷静自持,就算喝多了酒也一向是规规矩矩的,只是昨晚却不知怎么了,听见窗外的一声声小馄饨,原本昏沉沉的脑袋好像顿时被泼了瓢冷水,一下兴奋起来,进而做出一连串让人忍不住掩面的事。凌云端倒真希望自己一觉醒来什么都成浮云,可现实却是他不但记得,还连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卖馄饨的小老板如何被他吓得跳脚,如何辛辛苦苦把他哄下窗台,整理客厅打扫卫生,被他逼得没办法气鼓鼓下楼煮馄饨,帮他铺床,还……还给他洗脸洗脚……
  饶是凌云端这样刀枪不入的脸皮,这时候想起来也忍不住面上发热。
  但心虚尴尬的同时,似乎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油然滋生,便是这种未知的情绪,使得他此刻站在这里,却踌躇不能上前。
  他今天早上醒来,拿着围裙等在窗边,犹犹豫豫不知是否该在三轮车经过的时候喊他停下,可一直等到九点多还不见车子出现,理智告诉他这很正常,或许哪一处今天生意特别好,车子在那里耽搁了,可是他一边这样说服自己,一边却在房子里找了把伞,换上衣服出门了。
  现在连他都想不清,站在这里看着那父子两人,他是要做什么?
  心里那几雀跃又胆怯的东西,实在陌生。

  今天生意不算好,天太冷又下着雨,早上少有起得早的人,到了十点多,还没有卖出去多少早点,刘彦看着儿子发红的耳朵,不打算再等,准备回去了。
  刘思柏帮着他收东西,一面歪着脑袋问:"爸爸,你把围裙落在哪了?现在要去拿吗?"
  "呃……"刘彦不自觉抬头向凌云端家的方向瞥了一眼,"现在下雨不方便,晚上再去吧,那个人你也认识,就是给你照片的叔叔,他昨晚喝醉了,我给他送了碗馄饨,就把围裙给忘了。"
  "哦,"刘思柏点点头,没多会又问:"那个叔叔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他家里没人吗?为什么让他一个人喝酒?"
  这些刘彦哪里知道,只好胡乱编道:"他……大概回来拜年的吧,可能家里人没跟他一块回来。"
  见刘思柏还打算再问,刘彦忙打断他,"快,快上来,看见那片乌云了么?待会就有大雨了,咱们得快点回去。"
  刘思柏注意力马上就让他转移了,他坐在车子后边,看着那一大片黑沉沉的乌云嘀咕:"小鹏哥哥带伞了吗,会不会淋成落汤鸡?"
  刘彦笑道:"他外婆还能让他淋雨不成,你呀,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咱俩要是跑不过那片云被它赶上了,就真要成落汤鸡了。"
  刘思柏闻言,马上从车子里站起来,圈着他爸爸的脖子,嘴里喊道:"驾——快跑快跑!"
  刘彦也十分配合,半旧的三轮车马力全开,歪歪扭扭飞快前进,路边的水洼被车轮碾过,荡起层层涟漪,很快又恢复平静。


要找新妈妈

  两人回家还没坐稳,大雨就倾盆而下了。
  刘彦挽袖子淘米准备熬点稀饭,这两天过节东西吃杂了,肠胃不太舒服,得吃点清淡的东西清清胃。
  刘思柏坐在门边看雨,也不知看见什么,突然就嘣嘣嘣跑上楼去,没多会下来,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笑容。
  刘彦敲了敲他的额头,教训道:"不许这么笑,小孩子流里流气的像什么。"
  刘思柏摸摸头,抬头冲他爸咧嘴,还笑着呢。
  看他这样,刘彦也乐了,问:"笑什么,这么开心?"
  刘思柏凑到他身边,"我看见陈小威了,他在雨里跑,被雨打成落汤鸡,嘻嘻……"
  刘彦洗完米下锅,往锅里加水,然后转到灶台另一边收拾树枝生火,忙里偷闲看了他一眼,说:"你这么急匆匆跑上楼就是为了看他成落汤鸡的样子?"
  刘思柏猛点头,忿忿道:"谁让他欺负我,活该淋雨!"
  刘彦语塞,小孩子总是这样喜厌分明,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的就拉钩,一百年不跟你说话,既纯粹又简单。
  刘思柏嗅嗅鼻子,又凑上来,"爸爸,中午喝稀饭吗?"
  "嗯,我煮一点自己吃,你要吃什么?给你炒点粉丝吧,前两天你奶奶拿来的大虾还有好些,笋干也剩下挺多,都加进去一起炒。"
  刘思柏嚷嚷:"还要木耳和香菇!还有花菜!"
  刘彦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你个小馋鬼,这么多吃得完么?"
  刘思柏借机赖在他身上,在他爸腿上打滚,"吃不完留着晚上吃。"

  午饭后没多久,刘伟夫妇就回来了,刘思鹏来找刘思柏,两个小孩头碰头凑在一块,不知道商量什么。
  刘伟大概是喝多了酒,红光满面的,一进院子就大声嚷道:"老二!快来快来!"
  刘彦不明所以,看他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忙上前帮他嫂子扶着,进了家门,刘伟拉着刘彦的手,大着舌头含含糊糊道:"老二,哥、哥哥告诉你个好、好消息!你就能娶上媳妇啦,哈哈哈哈……"
  刘彦听得一头雾水,还是他嫂子温丽琴解释一了遍才清楚。
  原来温丽琴这趟回娘家,见到她一个大表舅的女儿,二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还没结婚呢,刘伟当时就动了心思,席间直拉着那位大表舅碰杯,将该打听的全给打听了。
  人家大姑娘是个懂事人,十几岁上就外出去南边打工,帮衬家里,这些年一直不间断往家里寄钱,前两年她两个弟弟都结婚了,家里人才想起,这么个大闺女还没人家呐!她爸妈着急了,需知在这种小地方,哪家女儿过了二十五还没许人,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于是这俩夫妻急忙忙把女儿召回来,准备合计合计把她嫁了。这姑娘这时候已经二十六了,实实在在的是个大姑娘,这镇上的、附近的小伙子到了这个年纪早结婚了,年纪比她小的又看不上她,于是这就这么一天天地拖,直把两夫妻急得不行,这都放出话了,年纪大些不要紧,结过婚的也不要紧,人勤快老实就成。
  刘伟一听,这说的不就是他家弟弟吗?!
  要说身为大哥,刘伟刘彦兄弟感情再好,不至于连这个都要操心的。但是刘伟心中对刘彦有愧。
  当初刘彦下岗,家里还是有些积蓄的,要在镇上开个小店不成问题,只是那会正好碰上刘传理身体不好,去医院查出问题来了,刘彦二话没说就将那钱全拿去给老爷子看病了,这才导致他妻子跟他大吵大闹,直至离婚。这件事一直是刘伟心里一个梗,他觉得自己身为长子身为大哥,家里的事理当要全部承担起的,弟弟的家庭之所以破裂,都是因为他无能所致,因此那之后,他就千方百计想着要补偿。于是好好一个大男人,就这么成为大嘴媒婆了,听见哪家有好姑娘就想着全都拉回来给他弟弟。
  刘彦听他嫂子说完,再看看睡着了还时不时发笑的刘伟,既无奈又无言。
  温丽琴又说:"你大哥都跟人说好了,回来问问你的意见,看看要不要跟人见上一面,我跟那表姐妹虽然不熟,但听家里人讲都说是个好姑娘,人我也见了,长得挺端正,斯斯文文的,看着就乖巧,你就去见见吧。"
  刘彦实在不愿谈这些,可又不忍心直接拒绝,只好说:"我再想想吧。"
  温丽琴点头,"行,你好好想想,不过得赶紧了,人家等着消息呢。"
  "好好,我知道了。"

  他回到自己家,两个孩子已经出去玩了,他拖过一把靠背椅坐下,仰面看着天花板,许久,长长出了一口气。
  家里人为他操心他是知道的,也知道这么一直拖着不去不是办法,但是他若这次点下头去见了人,下一次就不能拒绝了,这么一步步下去,早晚有一天还是得找个人成家的。
  并非是他对再找个人有多大的排斥,只是这些年他一直围着儿子惯了,都不知道家里如果多了个人要怎么相处。又忍不住想,到时会不会忽略了儿子?儿子会不会觉得委屈?家里的新成员如果不喜欢儿子或者儿子不喜欢她怎么办?要是跟前妻一样两个人一直吵又该怎么办,会不会吓到儿子?
  这些问题他只要一想起来就头大。终归到底,他是舍不得儿子有一丝丝的不痛快,他宁愿一辈子单身一个,也不能找回个儿子不喜欢的人。

  傍晚时候他烧好了水,准备喊刘思柏回来洗,一转头,就看见儿子站在墙边,就跟罚站一样背部紧紧贴着墙,眼睛一瞄一瞄地看他。
  刘彦好笑,"干什么呐?快过来洗脸。"
  刘思柏磨磨蹭蹭,没过来,反倒说:"爸爸,伯伯是不是要给我找个新妈妈?"
  刘彦手一抖,塑料水瓢差点掉到地上,他紧张地看着儿子,急忙摇头解释:"没有的事,爸爸不要。"
  刘思柏低着头没说话,刘彦担心他是不是又要哭了,就见他抬起头来,嘴巴一瘪一瘪的,像是无限委屈,却说:"你要找就找吧,不用担心我。"
  刘彦盯着他的发顶看了会,放下水瓢,叹道:"你听谁说的,爸爸说不要就不要,不骗你。"
  刘思柏低头踢着地面,说:"小鹏哥哥跟我说的,他听伯伯说,爸爸一个人太辛苦了,要找个人帮你……"
  刘彦走到他面前蹲下,跟他平视,"爸爸不找,爸爸有你就够了,其他谁我都不要,再说,这哪是说找就能找成的,别人还看不上爸爸呢,要你瞎担心。"
  "谁说的!"小孩子不乐意了,"谁敢看不上爸爸,我们才不稀罕她!"
  呵,要不说是孩子呢,什么都是自家的好,谁敢说句不好就要跟人急。
  刘彦笑道:"行了行了,一会要哭一会要笑的,跟小狗一样。"
  他起身要去盛水,刘思柏拉住他,说:"爸爸,我说真的,你去看看吧,我保证不闹你。"
  他这么好说话,刘彦反倒不太踏实了,"再想想吧,爸爸要是想去了就跟你说,把你带上怎么样?"
  刘思柏使劲点头:"把我带上把我带上,我给你挑,不好的不要!"
  刘彦失笑,使劲揉儿子的头,"呦,你这是挑西瓜还是挑苹果?还不好的不要,你以为你爸爸是潘安人人都往上贴呐?"
  刘思柏左右闪躲不及,嘴巴里却不认输:"就是要好的,坏的不要!"


你明天吃什么

  那条围裙最终还是回来了,凌云端自己送来的。
  刘彦接过,麻利地解□上的旧衬衫,换上围裙。
  凌云端站在他摊前不动,既不说吃什么也不走,就这么看着其他客人来来往往,最后人都走光了,只剩他一个。
  刘彦捞起围裙擦擦手,迟疑地看着他,"吃了吗?"
  凌云端摇头。
  刘彦想了想,试探地问:"给你下碗馄饨?"
  凌云端点头。
  他一直不说话,光是这么看着,看得刘彦惴惴不安,只好没话找话。
  "什么时候回来的?"
  "年初一。"
  就是昨天了,一回来酒喝得烂醉。
  刘彦习惯性想要说上两句,喝那么多伤身,然而这话才酝酿出来就被他吞进肚子里了。他和凌云端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小摊主和一个顾客的关系,管得宽了人家兴许不乐意,于是他改口:"回来过年吗?怎么不见家里人?"
  凌云端看着他,缓缓开口:"家里就我一个。"
  哦,就一个。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人不在了还是不在这里?刘彦没再问。
  凌云端又说:"昨晚麻烦你了。"
  刘彦没想到他主动提起,惊了一下,才连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帮了把手,你……酒品不错。"
  凌云端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热,幸好灯光昏暗,对面的人看不清,刘彦不说倒好,他这一说,昨晚荒唐行径又全都浮现在眼前了。那哪里是什么酒品不错,简直就是个没脸没皮的无赖了。他这前半辈子仔仔细细地找,用放大镜看,都找不到那样失态的时候。
  刘彦看他不说话,以为自己说错了,小心翼翼道:"你怎么了?"
  凌云端回过神来,面前的小老板身体前趋,正好将脸露在灯光下,那张老实的脸上带着小心,也带着一丝谨慎的关心。他心中猛地一跳,面上却依旧温和又诚恳,"总之昨晚要谢谢你,不然我这脸就要丢到大街上了。"
  刘彦不知怎么回答,只好呐呐地笑,"没什么丢不丢脸的,喝醉了都这样。"
  凌云端也轻轻一笑,就此扯开话题,"明天早上过来吗?"
  "啊?来、来的啊,每天都来。"
  "今天早上没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低,语速缓慢,乃至于刘彦产生错觉,似乎在他话里听见一咪咪的委屈。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解释:"今、今天下雨了……在那边街角……"
  凌云端点点头。他下楼的时候在外面披了件大衣,或许是觉得透风了,这时候两只手扯住大衣的领口往脖子围紧,这动作与他平时沉稳优雅不太相符,却令他看起来有些孩子气,就见他微微偏了偏脑袋,朝刘彦道:"我能点餐吗?"
  刘彦呆呆地眨眨眼,"啊?"
  凌云端笑,"明天的早餐,我能点餐吗?"
  "可、可以,你想吃什么?"
  "你平时吃什么?"
  刘彦的脑子依旧转不回来,"我平时……随便,面条、米饭,都吃。"
  凌云端不打算让他随便糊弄,"那你明天早上要吃什么?"
  "这个……"他明天是准备喝稀饭的,今天煮多了,刘思柏不喜欢吃,他一个人明天还得吃两顿,他看看对面的凌云端,似乎对他吃什么十分感兴趣,他想了想,明天儿子想吃番薯粉丝汤,于是说:"番薯粉丝汤。"
  "番薯粉丝汤?"凌云端重复了一遍,问:"好吃吗?"
  刘思柏很喜欢吃,刘彦本人也觉得不错,应该就是好吃了吧?于是他点点头。
  凌云端也点头,似乎十分满意,"我明天也吃这个,可以吗?"
  他虽然用的问句,但那语气却是实实在在的肯定句,刘彦还能说什么,虽然心存疑问,还是点头答应。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明天带出来可能有些凉了,你的胃怎么样?胃不好不能吃。"
  "没问题。"
  凌云端接过小馄饨,却还是不走,刘彦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不上去?一会该凉了。"
  凌云端笑眯眯道:"我再陪你站会,你走了我就上去。"
  刘彦觉得自己的舌头被猫吃了,他手忙脚乱地收摊,磕磕绊绊道:"我这、这就要回去了。"
  凌云端含笑注视半旧的三轮车歪歪扭扭冲出他的视线,末了深吸一口气,神清气爽地上楼享用他的小馄饨。

  第二天刘彦六点钟起床,比昨天早半小时,假期没有学生的生意,他一般不会起太早,只是今天情况特别,他在床上就躺不下去了。
  昨天答应凌云端要给他带早饭,他昨晚回来翻箱倒柜地找,找出一个几年前他在厂里工作时用的一个矮胖矮胖的保温瓶,他用开水洗了几遍,准备今天派上用场。
  番薯是年前家里收的,一直放在米仓里,有时候儿子想吃了就给他做一些,偶尔也做上一两顿地瓜饭,香香甜甜的,结在锅底的锅巴又香又韧,刘思柏最喜欢嚼。
  番薯洗了去皮,切成小块,在锅里放进清水和一点油,加入番薯,大火煮开,转小火闷到番薯绵软熟透,再放进一些掰碎的粉丝,熄火后加一点盐和味精,就成了。
  刘彦将保温瓶填满,其余的放在锅里用余温保温,等刘思柏起来了就能吃。
  出门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刘彦看着表,脚下不自觉就加快了速度。

  凌云端今天也起得早,六点半就坐在客厅里,抱着本书在那看,就是不知道看进去几分。
  七点多街道那头传来一点声响,就那么远远地堪堪听见一点,他就啪地合上书站起来,穿上衣服下楼去了。
  看着三轮车渐渐来到面前,他笑着迎上去。
  刘彦从车上蹦下来,耳朵冻得发红,开口就呵出白雾,"等很久了吗?"
  凌云端上前帮他稳住车头,眼睛也不眨,说:"没有,刚起来。"
  刘彦点点头,信了。他从车头前边篮子里拿出保温杯递给他,交代他:"现在就吃吧,这杯子好几年了,保温效果不好。"
  "好。"凌云端接过,"你待会再来一趟行吗?我把杯子给你。"
  "行,这个不急,我十点多还来一次。"
  凌云端看着他笑,半天,慢条细理道:"要怎么算价钱?"
  刘彦直摇头,"这个不值钱,不要钱。"
  凌云端竟然不坚持,听刘彦这么说,他不甚客气地点点头,说:"那好,我上去了。"
  刘彦目送他上楼,又跨上车,打开喇叭,"小馄饨——牛肉羹——宽米粉——"的叫卖声响遍大街小巷。
  临近中午他来拿保温杯,凌云端站在他车前,问:"你中午吃什么?"
  刘彦瞪着他,"土豆烧饭。"这是昨晚就跟刘思柏说好了的。
  凌云端笑得温和:"我能蹭饭吗?"

一起吃饭呗

  于是刘彦回去时,三轮车后边就多了条大尾巴。
  通向村里的路不好开车,而且凌云端那辆小轿车太显眼,他只好跟在刘彦三轮车后步行,幸好车子走得慢,他双手插兜,不紧不慢的也能跟上,一路走走看看,时不时跟刘彦聊上两句,十分悠闲。
  原本那天回来,他穿的是一套十分正式的西装,外边披着的黑色大衣简约利落,是典型的职场装扮,却不适合这种乡村气氛,他今天上午就在镇上服装店里买了件休闲的厚外套和牛仔裤,这样一换上,人就显得年轻活跃多了。
  刘彦一面骑车,一面时不时偷偷地用眼角瞥他几眼,只觉得同样的衣服穿在不同的人身上,迎面而来的感觉便是不一样。他这身装扮,跟如今镇上许多人没什么区别,可穿在别人身上就只是件衣服,遮风保暖用的,穿在凌云端身上,加之他这一身悠闲气度,就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这大概就是人与人的差别了。
  学生时代刘彦还整日在想,为什么别人那样聪明,不管多难的题目一点就会,而他的脑子却总不开窍,花上多于别人数倍的时间,得到的成果却总不尽人意。如今看来,这大约就是老人家常说的命了。你没那样的命,再努力挣扎也是枉然。
  路上人不多,偶尔碰上了,多是嬉闹的小孩子。
  凌云端目送两个小孩经过他身边,转头问刘彦:"你家孩子叫什么?"
  "刘思柏,"刘彦侧头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思考的思,柏树的柏。"
  "刘思柏……"凌云端念了两遍,笑道:"寓意不错。"
  刘彦说:"胡乱取的,他爷爷奶奶翻族谱,翻到这两个字就是了,农村的孩子,名字哪有那么多意思,念着顺口就行。"
  凌云端笑着点头,他避开路上的一滩水洼,伸手帮刘彦推了把车子,渐渐走到他身边,跟他平行前进。

  过了村口的双井,就算是进村了。
  迎面碰上好些个人,冲刘彦打完招呼,看见凌云端,都是一愣,才问道:"阿彦啊,这是……?"
  刘彦还没回答,凌云端已经大大方方笑着自我介绍了:"我是阿彦的朋友。"
  来人就连连点头:"哦、哦,怎么没见阿彦提起,也没见过你,不住在镇上吧?"
  这一路从村口到刘彦家院子,已经因此被拦下好几回,凌云端一点没不耐烦,别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好看的笑容挂在脸上,斯文有礼。
  倒是刘彦心惊胆战的,进了院子,迟疑地看着凌云端,小心道:"你……没事吧?村里人就是好奇了些,没有恶意。"
  凌云端笑,"当然没什么,他们挺热情,我很喜欢。"
  刘彦看着他,犹疑地点点头,"这就好,我——"
  他话没讲完,屋子里就冲出一个小孩,刘思柏大声喊着"爸爸——",直通通奔到刘彦面前才停下,看见凌云端,他眨眨眼,乖巧道:"叔叔好。"
  凌云端摸摸他的头,变戏法一般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方方扁扁的包装盒,"小柏好,给,叔叔的见面礼。"
  刘思柏抬头看向刘彦,见他点了头,才咧出一个笑接下了,"谢谢叔叔!"
  得了礼物,他就蹦蹦跳跳找刘思鹏去了。
  刘彦问:"那是什么?以后别带东西给他,小孩子容易习惯的。"
  凌云端摊摊手,"就是几颗糖,怕什么,习惯了我天天给他买就是。"
  刘彦没理他的玩笑,回屋搬了张椅子给他坐,又端了杯热茶让他暖手,说:"你做会,我去做饭。"
  凌云端笑眯眯点头,捧着热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刘彦又回屋,从里边拖出一个蛇皮袋,袋子里装的都是土豆,圆滚滚的土豆骨碌碌被倒进大脸盆里,等着洗干净了下锅蒸。
  院子里的自来水是从村口双井引来的,冬暖夏凉,这时候还冒着热气。
  刘彦挽起袖子搓土豆,把上边的泥巴洗干净,特别是细缝里的泥,要用刷子才能刷出来,还有一些坏了的得拣出来扔掉,然后放在筛子上冲几遍水,就能下锅了。处理完土豆,他又在院子里淘米。
  凌云端老爷般捧着茶杯坐在靠背椅上,看着他进进出出忙碌,莫名地满足。
  刘彦怕他无聊,百忙里还要跟他说说话。于是凌云端更觉惬意。

  没多久土豆熟了,刘彦捞上来放在洗净的脸盆里,换米饭下去蒸。
  土豆只撒了一些盐花,闻着却十分香,刘彦洗了手给它们剥皮,又用小碗装了几个,滴上几滴酱油,端去给院子里的老爷。
  "还要一会才能吃饭,你先吃点这个垫垫胃吧。"
  凌云端夹起一个放进嘴里,热呼呼香喷喷,是让人怀念的味道。
  他小时候,外婆家的条件依旧不算好。那时少有人家能顿顿吃米饭的,吃的多是杂粮,容易饿,他外婆就经常蒸一些地瓜芋头土豆之类的杂粮给他放在书包里带去学校,饿了拿出来咬几口,虽然凉了,却依旧既香软又管饱。如今物质条件比当初好了何止百倍,凌云端却总止不住回忆当初。那时,家里有人等他回来,有人给他端上一碗热饭。
  米饭也很快就熟了,全部铲上来放在一个大海碗里,刘彦洗干净锅,舀入一勺油,把剥了皮的土豆和蒸熟的米饭全放进去炒,炒匀了,加入调味料,熄火盖上锅盖,闷几分钟就行了。
  原本他和刘思柏两人吃土豆烧饭是不需要菜的,但今天家里来了人,他便又做了个菜心炒腊肉和一大碗酸菜豆腐汤。

  饭菜上桌,人入座。
  刘彦有几分拘谨,说:"家里没什么菜,只能请你将就将就了。"
  凌云端不满地看着他,"你别老跟我说这些虚的,我愿意跟你交个朋友,来朋友家吃饭又不是出去应酬,场面上的东西适合外人,用在朋友这里就让人伤心了。"他说着转向埋头管自己吃饭的刘思柏,哄道:"你说是不是小柏?你爸爸做的东西这么好吃,他却总觉得不够好。"
  刘思柏腮帮鼓鼓的,他歪着脑袋看看凌云端又看看自己爸爸,最后说:"爸爸,快吃吧,不要啰嗦。"
  凌云端失笑,也催促道:"快吃吧,罗里罗嗦的。"
  刘彦瞪了两个吃货一眼,也端起碗,心里却想着凌云端方才的话。朋友?他们两个已经算朋友了么?

  吃完饭,凌云端和刘思柏一大一小捧着肚子晒太阳,刘彦洗好碗,搬了把椅子跟他们坐在一起。
  他嫂子温丽琴从家里出来,见院子里三个人,愣了愣,才道:"老二,这位先生是?"
  刘思柏抢在两人面前大声说:"婶婶,叔叔是爸爸的朋友,他给我带了好吃的糖!"
  温丽琴恍然:"哦,就是你刚才手里的糖吧。"
  凌云端已经站起来了,"嫂子好。"
  温丽琴忙点头,"你好、你好。"她又看了凌云端几眼,才拿着扫把进屋。
  刘思柏坐在椅子上扭来扭曲,刘彦皱着眉看他:"干什么?坐端正了。"
  "哦。"他虽然坐好了,眼睛却依旧左右滴溜溜地转,看见刘思鹏从屋里出来,立马奔过去扯着他走:"快走快走,爸爸,我跟小鹏哥去玩了!"
  刘彦还来不及叮嘱他小心点,两个小孩已经跑得没影了。
  凌云端望着院子外边,说:"男孩子是该让他们多出去跑跑,你太不放心了。"
  刘彦只说:"他还小。"
  两人就又无话了。
  他哥哥刘伟端着碗出来,刘彦给他介绍凌云端,三个大男人便围坐在院子里闲聊。
  刘伟扒了两口饭,突然说:"老二,昨天跟你说的事想得怎么样?"
  刘彦犹豫,"我再想想吧。"
  刘伟急了,说:"还有什么好想的,先去见见人家姑娘,要是不喜欢就算了,你总是再想想再想想,光想能想出一朵花来吗?你说担心小柏不高兴,昨晚我问他,他已经点头了,他同意的,你还怕什么?"
  刘彦低头看着衣摆,不说话。
  凌云端挑着眉听了会,问:"是要让阿彦去相亲吗?"
  刘伟说:"是啊,你说他一个人带着小柏这么多年了,找个人帮着不好么。"
  刘彦小声嘀咕:"这么多年一个人都过来了,为什么非得再找一个。"
  刘伟瞪眼,"那你说再找一个人帮你做饭洗衣照顾小柏不是更好么?!"
  刘彦抿嘴,凌云端看了他一眼,说:"大哥是好心为阿彦,但到底是要两个人过日子的,还是要他们两个自己知道,咱们说好可不够。"
  刘伟说:"就是这么个意思,可他老不去见人家,连人是谁都不认识,谈什么过日子?"
  刘彦扯着衣角,终于开口道:"哥,你让我再想想,明天给你答复好么?"
他一服软,刘伟就松口了,"行,我不是逼你,咱就是去看一看,要是真的不合适哥哥第一个不赞同,行了吧?"
  刘彦无可奈何点点头。
不告而别了?

  他大哥吃完饭端着碗回去了,院里只剩两人。刘彦瞄瞄凌云端,想想他哥刚才的话,有些尴尬。
  幸好凌云端似乎不太好奇别人的隐私,刘伟走后,两人就谈起别的话题。
  说实在话,刘彦跟他没什么可聊的。两人学历不同人生阅历不同,家世背景工作经验没有一样相似的,没有共同话题,总是会冷场。
  其实以凌云端的手段,他若有意想说些什么,气氛断然不会太冷,然而他却不这么做,刘彦无话可说低头看衣角的时候,他就明目张胆地打量对面这个窘迫拘谨的人。
  刘彦好几年没买衣服,身上的冬装是很老的样式,现在基本上只有老年人会穿了,藏青色的棉衣和灰色的呢裤子,脚下是双棕色棉鞋,这样的打扮让他看来比实际年龄老了至少十岁。他的头发微微有些自然卷,可能有一段时间没去理发了,一个个卷子软趴趴服帖地贴在头上,又让他看来有几分滑稽。
  就这么个人,别人见了不会想看第二眼,凌云端却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盯着看了一遍又一遍。真是个怪癖,他自个儿心里自嘲。然而面上却露着心满意足的笑容,接着打量。
  两人都不说话,就这么晒着太阳。
  到了两点半,刘彦起身,得去准备馄饨馅了。
  凌云端也转移阵地,跟进屋里继续看。其间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是助理的,还有一个是他朋友王勇打来的。他跟王勇大学时同在外留学,回来后又在同一个城市打拼,于是关系便渐渐从一般同学转为一般朋友,现在晋级为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
  八十年代那会能出国留学,家境都不会是不好的。
  王勇的家庭跟凌云端的挺像,父母都是政府机关公务员,有个姐姐是文艺团的,嫁了个军方的人,底下还有个弟弟,是个规规矩矩的好孩子。
  王勇出国不像是他本人的意愿,但原因凌云端从不去问,就像王勇也从不问他的一样。他这个人大大咧咧的,对人十分豪气,朋友一堆,凌云端有时跟他一起出去,渐渐也就结交了一些人,发展到现在,四五个人就成一个圈子了。
  村里信号不太好,嘁嘁喳喳的听不清,王勇在那边直嚷嚷:"你TM在哪里窝着呢?!打了好几个电话了,现在才打通。你不会跑去山里当和尚了吧?!"
  凌云端走到院子里,不动声色反击回去:"你还在喝酒吃肉,我怎么能想不开去吃素。"
  "得了得了!就你,你说你除了吃点肉偶尔喝点酒,你跟和尚还有区别么?你大好年华不好好享受,美妙的人生都给你虚度了,你的生活就不能有点乐趣吗?!赶紧的,到哥哥这来,哥给你找个大咪咪的美女。"
  凌云端回头看了一眼,刘彦正在锤肉馅,没注意这边,他往院子外走了几步,才说:"我没那个福气,消受不起。说吧,什么事,没事我挂了。"
  王勇在那边跳脚,"别呀!我TM找你好几天了你就这么对哥哥呀!大过年的老子怕你一个人寂寞,找几个人陪陪你,你在哪啊?"
  刘彦家院子外边是一片晒谷场,好几个孩子正在那玩警察捉小偷,追追打打的十分热闹,一个孩子跑到他身边,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手中的手机,眼里满是好奇。
  凌云端无言地退了几步,又退回院子,"你们玩吧,我不去了。"
  "哎你什么意思!我们一大帮人就等你呐,连赵柯那兔崽子都来了你不来?说得过去么?!"
  "我人在乡下,去不了。"
  "喝!你小子不够意思啊!什么时候跑去玩的怎么不跟大伙说一声!哪里乡下,我也要去!"
  凌云端揉了揉额头,无奈道:"我回来祭拜我外婆,很快就回去了。"
  那边王勇似乎哽了一下,终于安静了些,话里也带了点小心,"又去看你外婆?几个月前不是才去么。唉算了算了,等你回来哥哥再找你,不说了,大咪咪妹子还等着呐。"
  他那边很快收线,凌云端拿着手机看了看,摇摇头放回兜里。
  方才晒太阳的那股闲适的气氛一通电话进来就没了,他长长出了口气,转身到刘彦身边,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啊?"刘彦擦擦手站起来,"还早呢,再等等吧,一会吃了晚饭再走。"
  "不用,"他朝刘彦摇摇手机,"还有点事。"
  "哦,那……那你走好?"
  凌云端笑,"我走好。"
  他一个人插着兜慢慢走,夕阳洒在他身上,金灿灿明晃晃,看起来依旧既优雅又悠闲。

  晚上刘彦经过那条街,凌云端破天荒没有出现,刘彦在底下等了等,没等到,他抬头看看,那个房间窗户是黑的,房里没人。
  之前吃完晚饭的时候,刘思柏给他嘴里塞了一颗糖,是凌云端今天给的那种,甜甜的苦苦的,说是巧克力,刘彦吃不来,觉得不好吃,小孩子倒是喜欢得很。
  他嫂子神神秘秘来找他,问今天来的是什么人。
  刘彦想了想,给出个比较准确的说辞:"是客人,他家里没人做饭,就经常来我这买馄饨,今天或许是兴起,就跟我回来了。"
  "他不是镇上的人吧?我看着就不像。"
  "唔……我也不太清楚,他小时候住镇上,后来搬走了。"
  他嫂子自言自语着"这样的人怎么会来咱们家吃饭"出去了。
  这话要是问刘彦,他也不知道。
  凌云端怎么就突然想到要吃他做的饭,还无缘无故说两人算是朋友,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刘彦望着那扇黑洞洞的窗户,摇摇脑袋,收摊回家。

  第二天他才起来,就被他大哥逮住了。
  刘彦看着外边漆黑的天,再看看一副无论如何得给他个答案的刘伟,十分无奈。
  "行行,你跟人说个时间吧,我去看看。"
  刘伟得到想要的答案,喜滋滋走了。
  刘思柏揉着眼睛下楼小便,听见这句话,立马清醒了,"爸爸,你要带我去!"
  刘彦叹气,"知道了知道了,带你去挑,不好的不要。"

  上午依旧没见到凌云端,刘彦昨晚没看清,现在才见他楼下的车也不在了,心想他大概回城里去了。
  不久前似乎也是这样,他经过这里,却只剩人去楼空。
  刘彦转到另一条街,没骑几圈就被人喊住。他回头,看见个熟人。
  陈庞拖着胖胖的身体向他跑来,就这么几步路,他跑得气喘吁吁。
  "可、可算找到你了?"
  刘彦下车,有些惊奇,"胖子?你怎么想到来找我?"
  "还说呢,我一早就在这里守着,生怕错过你,你家里怎么连个电话都不装,找你多不方便。"
  刘彦不大好意思地笑笑,"我装那个没用,家里人都在一起,平时也没人找我,白白每个月交那些钱了。"
  胖子用小眯眼瞪他,"我不是人啊?!好几次想找你就是找不着。"
  陈庞是他高中同学,当年还一起进了工厂,后来下岗的人里也有他一个,不过他很快就另外找了份工作,给他叔叔的个体店帮忙,日子比刘彦轻松多了。两人高中时是同桌,毕业后也保持着联系,不过陈庞家住县城,刘彦在村里,不在一起工作后就见得少了。
  刘彦有些过意不去,忙问:"早饭吃了吗?给你下碗馄饨?"
  陈庞也不客气,"行,多给点醋。"
  "知道了。"刘彦一边忙活一边打量他,玩笑道:"我看你怎么又壮了,该有一百八了吧?"
  "可不是,"陈庞拍拍圆呼呼的肚皮,大肚子就跟果冻一样,一弹一弹的,"原来越胖了,可愁死我。"
  刘彦笑他:"谁让你日子太滋润,老天都看不下去了,给你找不痛快。"
  陈庞小眼睛斜他,"我看是你眼红了吧,我生活滋润日子美满,别人羡慕不来。"
  刘彦没好气道:"对,是我小心眼,我嫉妒了。"
  陈胖子得意洋洋,"好说,是人都要嫉妒我,你不是一个人。"
  刘彦终于绷不住,乐道:"这么久没见你还这样,脸皮这么厚。"
  "那是,脸皮不厚咱能追到老婆?男人脸皮必须厚呀!"
  说到陈庞老婆,刘彦也认识,是他们高中班上班花,不知怎么的就插在这坨肥牛粪上了。当初两人婚礼,着实让一群人掉了眼镜。有些人便不怀好意地预测,这两人走不长。可现在好些年过去了,人家夫妻两个恩爱得不得了,夫唱妇随羡煞旁人。以至于陈胖子每次见到人,总要拿自己的美好日子炫耀一番。
  "哎呀!光跟你扯了,差点忘了正事。咱们班要开同学会,你要来的吧?"
  刘彦犹豫,"我不去了吧,那些同学——"
  "别啊!十五年啊,多么有意义的日子,当初十年的时候你就不去,那会你家里情况不好,就不跟你计较了。现在干嘛又不去?"
  "我这摊子——"
  "哎呀别整天摊子摊子的了,你一天不买能怎么样?是你会饿死还是别人会饿死?!就这么说定了,你当是卖我一个面子,咱们这么多年交情你不会要打我脸吧?"
  他都这么说了,刘彦还能说什么,只好道:"行行,我去。什么时候?"
  "嘿嘿,早同意不就好了么。明天晚上六点半,万江酒楼。你搭车到车站,再乘个三轮车,两块钱就到。"
  "好好,到时候见。"
  "行,谢谢你的馄饨了啊!我还得去通知别人,到时候见。"
  他那胖胖的身子端着碗馄饨竟然还跑得动,而且一滴汤水都没有撒出来,刘彦在后边直惊叹。


贵人多忘事

  他大哥很快带来回复,女方那边的意思说是越快越好,最近几天就不错。
  刘彦想着反正明天晚上的生意做不了了,不如后天初六早上的也一并不做,就后天跟人见个面。
  于是刘伟又跑去传话,那边也同意了。他回来跟自己老婆一商量,两人决定把刘彦拾缀拾缀,他这样太不能出去见人了,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刘彦万分不情愿被拖去买了套新衣服,又去店里剪了个头发,理得短短的,是个小平头,人看起来顿时就精神了不少。

  初五傍晚他坐车到站,问了去万江酒楼的路,不远,他打算自己走过去。
  平江镇上只有一所小学一所初中,十多年前就是这样,刘彦当年的高中是在县城上的,同学大部分都是县城人,小部分来自全县各个乡镇,刘彦班上就他和凌云端勉强算是一地的,但是凌云端当年是个冰块,不理人,加之刘彦性子内向,跟班上同学的关系就不怎么热络,只有同桌陈胖子跟他还算不错,毕业后他也就跟陈庞还有联系,其他人都是好多年没见的了。

  他到达万江酒楼,胖子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刘彦看过时间,六点钟,还有半个小时,他来的不算晚。
  陈庞看见他,几步跨过来,"可算来了,刚刚还在想你要是放了我鸽子我就天天到你那去吃霸王餐,吃穷你,哭死你。"
  刘彦哭笑不得,"不是说了要来的么,怎么这样不信我。"
  陈胖子斜着眼看他,脸上满是不信任的表情,"我对你的不信任还不是你自己照成的?你小子自己说说,咱们高中那会班里组织的集体活动你哪次出现了?哪次不是找了借口跑回家?真是,你在我这是有前科的知道不?组织对你是一百个不信任加不放心!"
  刘彦抬手做投降状,说:"好好好我错了,我跟组织保证,一定痛改前非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刑满回家。"
  "嘿,行了行了,进去吧,二楼二号大厅,咱班已经来了几个人了,你先上去,我等其他人。"
  "好,哎对了,许晓娟来了么?"
  许晓娟就是陈胖子的班花老婆,刘彦高中时见到女生就脸红,三年时间,没跟任何一个女生讲过话,更别提是被捧着的班花。后来许晓娟和陈庞结婚,又那么凑巧,他前妻和许晓娟是一块长大的小姐妹,两人才有些熟悉。
  陈庞挥挥手,苦着脸说:"没呐!女人就是这个麻烦,出来见个人还非得化妆做头发,穿个衣服挑个鞋得花小半个小时,这不,觉得没有合适的鞋穿,她就临时跑去买了,我估计没一个小时还不能来。"
  刘彦笑笑,说:"反正时间不紧张,你就随她去呗。我上去了,你慢慢等。"

  大厅里确实已经坐了几个人,都是男性,女士们总是要矜持一些的。
  刘彦跟那几个人打了招呼,人家也都淡淡地回了礼,他找个僻静的位置坐下,端起水杯端详着打发时间。
  到了六点半的时候,班上五十几个人来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原本就没打算来的和几个千呼万唤还没出现的女士。又过了半小时,她们才终于成群结伴着来了。场面立刻活络起来。

  其实刘彦不喜欢这种聚会不是没有原因的。
  从高一开始,班上人就各自结成小团体,每次集体活动,那些团体就形成好几个派别,各自行事,而像刘彦这样的,就只能被剩下了。
  就像今天,大厅里女士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衣服说头发,什么那个皮肤好呀这个好年轻呀,她们似乎永远不会疲倦于对比。男性则三五结群,喝酒的喝酒打牌的打牌,还有的在高谈阔论人生道理。
  刘彦百无聊赖捧着酒杯坐在角落里,还算陈胖子有点良心,没抛下他,两个人就坐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闲聊。
  陈胖子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跟你说个事,上次跟你说起凌云端,还记得不?"
  刘彦无故心头一跳,不动声色说:"记得,怎么了?"
  陈庞凑近他,"你猜猜,我昨天在哪里见到他了?"
  "哪里?"
  "就在这里,"陈庞指指脚下,说:"我昨天来定酒店,见到他跟别人一块从电梯里出来,我还以为眼花了呢。多久了啊,这人终于又出现了。"
  刘彦低着头,说:"是么。"
  "你再猜猜,我看他跟谁一起?"
  刘彦摇摇头,"不知道。"
  陈庞不甚满意地哼了哼,说:"你真没意思,猜猜又怎么了。"
  刘彦无奈道:"我真不知道,说吧,他和谁?"
  陈胖子想再卖个关子,奈何自己憋不住了,"跟咱们之前的厂长!那姓何的老乌龟,昨天真就跟个老乌龟一样,在凌云端面前点头哈腰的,啧!当初把咱俩开了多威风多不近人情啊,哼哼,风水轮流转,还真是不知道哪天就转到自己家门前了。"
  刘彦看他满脸的幸灾乐祸,摇头笑道:"再转也转不到咱们这,你高兴什么。"
  陈庞满脸得瑟,"我就高兴,我看他倒霉我就能多吃两碗饭!哎,你不知道吧,咱们从前那厂好几年前就被凌云端收购了,现在那老乌龟只是个挂名厂长,实际上一点实权都没有,不然他哪能这么副孙子样。我看那凌云端可真是不简单,咱们厂从前经营再不善也是个国有企业,在县里数得上的,人家想收就收了。哎呀,哪天我要是能混到他那份上,那可真是,死了都能笑醒!"
  刘彦只是笑了笑,语气带着漫不经心的调侃,"他当然不简单,永远的第一名嘛。"
  "可不是。我昨天上前跟他打招呼了,你猜怎么找?他竟然还记得我!虽然名字没记住,但至少记得我这人。都说贵人多忘事,我看也不尽然呀。"
  刘彦偏了偏头,端起酒杯浅浅地吸了一口,他不喜欢喝酒,就算是度数很低的啤酒,那股子苦苦的味道他也不喜欢。
  陈胖子还在继续,"我就跟他说了,班上同学会不知道他能不能来,他说尽量。人家是个大忙人啊,我看是来不了了。"
  刘彦握着酒杯,说:"是么。"


人生何处不相逢

  陈胖子感叹:"谁能想到啊,当初那么个人,就像他名字一样,站在云端,冷冰冰的,一张脸绷得紧紧,就没有松下来的时候,我看见他都打寒战,现在却跟电视明星一样,笑起来真是,让人如沐春风啊。"
  "唔。"刘彦点点头。凌云端的变化,他怕是比胖子更清楚。然而这又能说明什么?他再清楚,也只能和陈胖子一起握着酒杯感叹一句,哦,那个人一向不简单。
  陈庞或许是昨天见到凌云端后才猛一气生出这许多感叹,现在感叹完了,他灌了口酒,四肢摊开极惬意地半躺在沙发上。
  刘彦依旧握着酒杯端端正正坐着,边上有人抽烟,烟气呛人,他刚想起身离开,陈胖子又开口了。
  "你那个……还没想着找一个?"
  刘彦看了他一眼,说:"怎么突然这么问?"
  "哪里突然了,"陈庞坐起来,身体前倾,"我老早就想问了,怕你不舒坦一直没敢。我说,这么多年了你不会还想着……她吧?"
  刘彦摇摇头,"哪能啊,她现在在哪我都不知道,还想什么想。"
  "哦,她在哪我倒是知道,晓娟跟她一直保持联系。唉,我前头说风水轮流转你还别不信,她现在怕是不好了。"
  刘彦垂下眼,说:"是么,她丈夫不是还当着官么?"
  "嗨,那都是早八百年前的事了。咱们当初刚下岗那会他是车间主任,还是国有企业,别人拍马屁说他是个官儿,后来工厂出问题了,被收购了,他那点职位算个毛线官。要说也是他心太贪,吃了厂里那么多货款,被揭发了,人凌云端没要他进去,只是让卷铺盖走人。那龟孙子有家底啊,投身下海没几年就开了个不大不小的公司,自己称董事长,你们家那位趾高气扬成了老板娘。只可惜没得意多久,龟孙子开始不老实了,小蜜二奶争先恐后往上贴,那个闹啊,天天打电话给我们家晓娟在那哭诉,一会说要离婚,一会骂她男人不是好东西。呵,她也不想想自己,当初就是偷人偷成的,如今被别人给偷了,你说这风水是不是转得够快?"
  刘彦垂着头不说话,陈庞凑上前用手肘碰碰他,说:"怎么样?解气吧。"
  刘彦斜他一眼,不咸不淡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想不开的已经想开了,该忘得也忘了,还有什么解不解气的。"
  "嘿——"陈庞挑高眉,"行!您想得透彻,您是出世的大师,我等俗人自叹不如。我给您跪了。"
  说着他作势真要跪下,刘彦扯了一把,可惜胖子吨位太大没扯起来,他一扭头朝女人堆里喊:"许晓娟你快来,你男人——"
  陈庞赶紧爬起来捂住他的嘴,见老婆没听见,才松了口气,指着刘彦道:"你小子不老实啊,咱们男人间的谈话,你喊女人干什么?"
  刘彦撩起眼皮看他,"不干什么,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得瑟样,想让人整治整治你。"
  "嘿——!我从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小子原来这么蔫坏蔫坏的?!都以为你老实,没想到……没想到……"
  他一时词穷,高中语文只能过及格线的胖子苦思冥想找不到可以用来形容蔫坏蔫坏的老实人的词,胖胖的脸被憋得发红。
  刘彦被他西红柿一样的大红圆脸逗得笑倒在沙发上,一晚上的沉闷郁气终于借这个胖子消了个干净。
  陈庞恼羞成怒,张牙舞爪要扑上来跟他来个你死我活。他那吨位要是真的压下来,刘彦估计可以去苏州买咸鸭蛋了,幸好一阵手机铃声拯救了他。
  陈胖子不耐烦地掏出手机,等看清屏幕上的号码,立马面色紧张地按下通话键。
  "喂……是我是我……什么?你等等……"大厅太吵,听不清那边人讲的什么,他朝刘彦指了指外边,一面说着一面往外跑,"你在哪?……哦哦是的是的……"

  陈庞一走,刘彦又变成个隐形人。他起身坐到另一个角落,避开忍受了许久的烟味。
  还没坐稳,就看见许晓娟离开女人堆向他走来,"刚刚你们俩闹什么呢?"
  她虽然年过三十好几,却保养得相当不错,一头乌黑卷曲的浓密头发披在肩上,白净的面庞不见一丝皱纹,即便穿着厚实的外套,依然看得出曲线分明的身材。说实在的,别说别人,就连刘彦也想不清这么个风情万种的美人怎么就瞅上胖子了。
  他笑着说:"你男人要耍流氓,我制止不住,只能喊你了。"
  许晓娟甩了甩头发,在沙发上坐下,慢条斯理道:"让他耍,反正你也是孤身一个,就让他把你收了做二房,我多个弟弟,多好。"
  "……"刘彦不得不承认,耍嘴皮子男人是斗不过女人的。
  "他人呢?"
  "接了个电话,出去了。"
  许晓娟手指绕着发尾,一双美目盯着刘彦上上下下打量,刘彦被她看得发毛,不大自在地挪了挪位置,"怎么了?"
  "听说你要去相亲了?"
  刘彦无言,他昨天才下了这个决定,而且没有声张,为什么今天就有人知道了?
  女人果然不能小看。
  许晓娟轻轻嗤了声,说:"别想七想八的,你要见的那姑娘是我娘家邻居,她妈跟我妈说的。我妈一听觉得男方听来挺耳熟,就来问我,我一听,说是了,就是被小雯甩了的倒霉男人。没想到啊,你沉默了这么多年终于准备爆发了?"
  小雯就是刘彦前妻,陈习雯,跟许晓娟一个院子长大的。
  刘彦倒在沙发上,无奈摇头,"什么爆发不爆发,说得我跟个疯子一样。那姑娘是我大嫂远房表姐妹,我大哥非得让我跟人见个面,见见就见见吧,反正人家也不一定能瞧上我。"
  许晓娟又说:"要不是真有这么巧,我还以为你是预谋好的呢,怎么你总瞧上我周围的女孩了?"
  刘彦十分无辜,"我还想知道为什么全世界的姑娘都是你的小姐妹呢。"
  许晓娟瞪了他一眼,向门口张望,"死胖子怎么还不回来。"
  "大概是个重要的电话吧,唔……那不是来了么?"
  陈胖子开门进来,却不把门带上,而是在门口等了等,又进来一个人。那人斯文俊挺面上含笑一派优雅,不是凌云端又是谁。


晚上去我家?

  人的一生里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从相遇到相识再到相知,最后或是相守或是相离,离开的人继续他们的旅途,留下的,大概就是你的缘分了。

  凌云端的本意或许是要低调,但他的入场却好像走上红地毯的明星,灯光凝聚万千瞩目。
  原本聚在一起聊得起劲的女士们都安静下来,紧跟着就是更加喧嚣的议论声。那些个男人们现在也不高谈阔论了,打牌的抽烟的都停下,自动自发围在胖子和凌云端周围。
  这两人一个是事件中心,一个被人拉着让给介绍介绍,都堵在门边不远处,进退不得。
  许晓娟问,"那是谁?"
  刘彦也看着那边,说:"凌云端,还记得么?"
  许晓娟听完,脆铃铃地笑了一声,不知是什么意思,"记得,今晚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记得他,现如今的人啊,眼睛可利着呐。"
  刘彦没说话,许晓娟又说:"他如今这么大的家业,谁不是既眼红又羡慕的,当初他一介穷学生,别人只记得他成绩不错,怕连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如今好了,谁都恨不得贴上去。"
  她讲话一向这样犀利又实在,尖锐得让人不能直视。
  刘彦低头笑笑。
  许晓娟踢踢他的鞋,"怎么样,你也去凑凑热闹?凌云端也是平江人吧,你们俩还是一个镇的,怎么不见你们高中时有什么来往?"
  刘彦笑道:"就我当初那个成绩,怎么好意思去跟人搭话。"
  "倒也是,他成绩那么好人又那么冷,在班上比你还要孤僻。"

  那边人群里不时发出笑声,凌云端已经被拥到桌子边上,有人向他敬酒,他摆了摆手,笑着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人就笑呵呵地自己喝了。
  陈庞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四下一张望,看见许晓娟在这边,赶紧走过来。
  许晓娟抬头迎向她口中的死胖子,说:"你怎么把他请来了?"
  胖子在两人中间坐下,"嗨,我怎么请得动,这不是咱们老同学都在这,人家才过来看看的。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刘彦看着他,揶揄道:"怎么?一会没看见你老婆就这么不放心?"
  陈庞搔搔头,一点不羞愧,"可不是,你们这些单身男人就该拉出去全埋了,省得天天盯着别人的老婆——哎呦!娟儿,干什么拧我?"
  许晓娟瞪着一双美目,嗔道:"别胡说八道!"
  陈胖子"嘿嘿"两声,"我没说错,我老婆这么漂亮,外边一堆光棍虎视眈眈,我怎么能不小心点。"
  许晓娟面上发红,不说话了。她的尖牙利齿一向扎不透胖子的这层厚猪皮。
  刘彦不动声色往边上挪了挪位置,对于这两人不顾场合无视时间的打情骂俏,他虽然早就习惯了,但还是牙齿发酸。
  他沉默着坐了会,实在闲的无聊,看了看时间,八点半,不算早了,虽然已经嘱咐刘思柏跟刘思鹏一起睡,但他不想回去得太晚。
  "胖子。"
  "啊?"陈庞牵着老婆的手笑眯眯转过脸,一双小细眼睛这下更小了,眯成一条缝。
  刘彦无言地看着他,"……什么时候散?"
  "你要回去了?别啊,今晚就睡我家了,回去干什么。"
  刘彦不准备说实话,"小柏还在家等我,回去晚了我不放心。"
  陈庞不赞同道:"你儿子也太粘你了,你看看我家的臭小子,天天晚上出去耍到八九点才回家,我看要不是他还小,估计整夜整夜都能不回来。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哪个像你儿子那样,天天在家等你回去,跟个小姑娘一样,你也该让他自己去玩了,总不能一辈子这么管着吧?"
  "他还小——"
  "别,别跟我说他还小。我儿子也只比他大了几个月,还不是照样玩?就是你太婆婆妈妈了,老不放心,孩子都给你养成猫了。"
  许晓娟扯了扯陈庞,不让他继续,"瞎说什么,人家孩子乖巧碍你什么事了?要你指手画脚。"
  刘彦倒不怎么介怀,只说:"孩子还小,长大了自然就不粘人了。我明天还有事,今晚得回去,就不去你那了。"
  听他这么说,陈庞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那行,再等等,现在人都还在,你走了不好。"而后又玩笑道:"这么晚打得到车么?没有的话我家有辆自行车,给你骑回去,别半道摸黑冲到田里去就好,哈哈哈哈……"
  刘彦也笑,正准备说不然你送我回去,就听身后有人说:"我送你回去吧。"
  三人齐刷刷抬头,凌云端正含笑立在眼前,眼睛盯着刘彦。
  刘彦被他这样看着,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有些尴尬,像是说了谎被老师发现的小男孩。可实际上他什么也没做,只不过没开口说明罢了。况且现在这个招呼要怎么打?是十多年未见得老同学还是新晋的"朋友"?
  陈庞没看出两人的不对劲,他一拍手,说:"对呀,你们两个一个镇的,顺路!"他转头对刘彦道:"怎么不说话?你不会不记得老同学了吧?这可不行,人家还知道你们是一地的要送你呐。"
  刘彦连忙摇头,"哪会——"
  "可不是,你不会不记得我这个老同学了吧?"凌云端打断他插了一句,不知安的什么心思。
  刘彦低头瞪着酒杯,心道还不知是谁不记得谁,恶人先告状。
  凌云端就在他身旁坐下了,不大的沙发上做了四个人,个个都挨得紧紧的。
  刘彦不打自在地动了动腿,往胖子那靠了靠。
  凌云端看着他笑了笑,没再挤他。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打发班上那群人的,虽然现在他们时不时盯着这边看几眼,却不过来。刘彦坐在他边上,不免被殃及,他从没受过这样的瞩目,越发不自在了。
  胖子感觉到他动来动去,不由奇怪,"你今晚怎么了?就这么坐不住?实在不行你出去外边坐会透透气?"
  刘彦正难受呢,听他这样讲忙点头,"行,我去透透气。"说完也不管别人,埋着头往外走。
  外边冷风嗖嗖,他一出来就吹了个透心凉,正烦恼冬夜漫漫时间难熬,冷不防后边冒出一个人,将他吓一跳。
  凌云端这厮阴魂不散,跟出来了。
  刘彦抿抿唇,说:"凌先生。"
  凌先生不太高兴,眯了眼道:"你何必这样生分,我就这么惹你讨厌?"
  刘彦连连摇头,"你误会了,我只是没想好要怎么称呼你。"
  "这有什么好想的,直接喊名字就好,你总凌先生凌先生地喊也不怕别扭。"
  这个……直接喊名字?凌云端?云端?
  不管怎么喊都让刘彦觉得别扭,他可以直呼陈庞胖子,叫陈胖子老婆许晓娟,可一到凌云端这里,似乎怎么喊都不顺口,都奇怪。
  偏偏凌云端还在一旁催促,"喊一个试试,喊我名字。"
  刘彦几次舌尖抵上牙齿,终于憋出一个,"凌……凌云端。"他实在觉得奇怪,跟别人提起时凌云端凌云端喊得那样顺口,怎么一碰上真人就磕巴了?
  凌云端挺受用,但他仍旧不太满意,"咱们是老同学你怎么不和我说?你也忘了?"
  刘彦摇摇头,"没什么好说的。"一个成功人士,一个小摊贩,能有什么交集?弄得不好别人以为他想攀关系还要让人反感。
  凌云端问出这话就发现这个问题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于是他转移话题,"明天有什么事?不出摊么?"
  刘彦迟疑了一下,老老实实道:"我大哥让我去见个人。"
  凌云端马上就明白了,"是那天说的姑娘?你要去相亲?"
  刘彦有些脸红,"去见见。"
  凌云端沉默半天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刘彦小心道:"凌……云端?"
  凌云端看了他一眼,说:"待会走了等等我,我今晚回去。"
  刘彦也知道没有更好的办法能让他顺利回去,就不推辞,"好,麻烦你了。"

  聚会到了快十点才散,等他们两人开车回到镇上,已经十点半了。
  刘彦指着前边一个路口,说:"我在那里下车就行。"
  凌云端打着方向盘转弯,"我送你回去,这么晚了路上也没灯,不方便。"
  "不用,路不好走,越到里边越窄,车子过不去的,你在这里停下吧。"
  凌云端停下车,却不开车门,他转头对刘彦说:"你也说了路不好走,你一个人怎么回去?"
  "我走习惯了,没事。"
  凌云端不说话,车内一时沉默。
  刘彦受不了这样的静默,呐呐地问:"你……怎么了?"
  凌云端转头盯着他,车里没亮灯,刘彦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却也足以坐立不安。就听他突然轻轻一笑,说:"听我的,今晚别回去,在我那休息一晚,明天你想多早离开都随你,行吧?"
  刘彦动了动唇,还想推拒,最后却冒出一个字,"好。"
  似乎凌云端就是这样的人,天生的主导者,别人总是不能拒绝他的提议。


凌云端的心思

  这是刘彦第二次来凌云端家,上次太匆忙,虽然找扫把铺床时把整间屋子过了一遍,却没来得及仔细打量。
  凌云端外婆留给他的这间屋子是六十年代初建的,到现在三十多年了,比他年纪还大。因为年代久远,原本雪白的墙壁已经发黄,墙角白色石灰也脱落了,水泥地板还出现许多小裂纹。正对着门的客厅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皮质沙发,皮子已经老了,有些地方裂开,可以看见里边黄色的海绵。临街的窗子小小的,不是现在流行的那种大方的推拉款式,而是两扇门往外推的,底下的支撑墙有半人高,那天喝醉了的凌云端就是在那里挂着。
  凌云端给他倒了杯水,见他眼睛落在窗户上,也想起那晚上的糗事了,他眼角抽了抽,不动声色挡住刘彦的视线,"家里什么都没有,喝杯水吧。"
  刘彦握着杯子,不大自在地问:"我今晚……睡哪里?"
  "睡我的房间,可以么?我去书房睡。"凌云端在他身边坐下,老旧的沙发吱吱作响。
  刘彦往边上挪了挪,"好,就是太麻烦你了。"
  凌云端笑笑,没说话。
  刘彦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是回来放假的吧,什么时候走?"
  凌云端微微往后,靠在沙发背上,偏头看他,说:"不急,这边的工厂还有点事。"他顿了顿,又说:"那工厂你应该知道,我听陈庞说你们两个都在那里工作过?"
  刘彦点了点头,"做过几年。"
  凌云端微微一笑,不知是玩笑还是说真的,"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回来继续做,给你弄个车间主任当当。"
  刘彦睁大眼看他,连连摇头,"不,不用。现在这样就很好,我离开厂子好多年了,手艺也忘得精光,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还要连累你,可千万别——"
  凌云端看着他直乐,刘彦这才知道他是玩笑,他抿了唇,低头不说话了。
  凌云端凑近他,说:"不高兴了?其实我更喜欢你现在的工作,你要是跑厂里去了,我上哪去吃这么地道又实惠的小馄饨,你说是吧?"
  他这话拍马屁的味道实在太浓厚了,刘彦想装作没听到都不行,而且他也不是小气的人,方才也不是生气,只是有一点窘迫罢了,于是就摇摇头,表示自己没生气。
  凌云端又说:"你明天和人约在哪里见面?"
  他这话题转移得太快,刘彦愣了愣,才说:"就在镇上的饭庄,简简单单吃个饭。"
  "你准备跟人结婚吗?"
  这话实在太直接,刘彦给憋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道:"没、没有,就是见个面……谈这个太早了。"
  凌云端哦了一声,站起来说:"走吧,我领你去看房间,时间不早了,早点睡。"
  刘彦总觉得自己他凌云端面前就像个脑子不够用的傻瓜,总转不过神来,跟不上别人的节奏,凌云端已经走到房门口了,他才连忙放下水杯跟上去。

  第二天凌云端起来时,刘彦已经离开了。
  饭桌上放着一碗米粥两个煎包一个咸鸭蛋,是刘彦给他买的。
  煎包煎得两面香脆中间绵软,里头的陷十分新鲜,凌云端拿起来咬了一口,自言自语道:"还是小馄饨好吃。"

  刘彦回到家里,刘思柏跟尊小佛像一样堵在门口,鼓着腮帮子瞪眼,"爸爸,你昨天没回来!"
  刘彦知道昨晚没跟他说清,是自己理亏,连忙陪笑道:"昨天太晚了,打不到回来的车,对不起,害得小柏担心了。早饭吃了没有?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做。"
  刘思柏又瞪了他一会,才不情不愿让开一条道,勉为其难地说:"要吃炒饭,加两个鸡蛋!"
  刘彦乐了,"行,给你两个鸡蛋。"
  吃完早饭没多久,温丽琴上门来,对着两父子说:"今天我跟你们一起去,你大哥就不去了,姑娘那边有她妈陪着,到时候我找个借口跟她妈离开,小柏也跟我走,你和她好好谈谈。"
  刘彦有些为难,"不用这样吧,大家一起坐着多好,两个人还尴尬。"
  刘思柏也附和道:"我要跟爸爸一起,不离开。"
  温丽琴拿这一大一小没办法,只好说:"那也行,到时候你看我眼色,知道吧?"

  说实在话,刘彦在见到那位袁双双姑娘的时候,很是觉得出乎意料。
  在他心里一直以为这位嫁不出去的大姑娘就跟镇上的一般女性一样,黑色的长发扎成马尾辫低低地垂在脑后,不出彩的容貌,朴实的打扮,毕竟他所听闻的这位姑娘是十分顾家乖巧的。可现在一见,之前的印象与真人就成两个完全对立的比较了。
  迎面走来的女性有一头中长发,笔直地披散在肩上,虽然天气还很冷,她却穿着一件不厚的风衣,勒出细细的腰肢,也衬得双腿笔直修长,她白净的瓜子脸上一双大眼睛特别显眼,只这么静静地看着人,就让刘彦红了脸。
  温丽琴见刘彦这样,登时面露喜色,热情地招呼来人:"大舅母来了啊,快坐快坐!双双表妹也做,哎呀,双双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老二别愣着,快招呼人啊。"
  刘彦红着脸愣愣地站起来跟人打了招呼,温丽琴对那俩母女说:"我们老二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实不会说话,做起事来可勤快着呢!"
  袁母也说:"跟我们家双双正好像,她也是个闷葫芦,人可乖呢。"
  "可不是,早听别人说舅舅家的女儿是个宝,长得好乖巧又能干,还是舅妈你教得好啊。"
  两个家长聊成一团,刘彦给刘思柏夹了一块鸡肉,转脸就见袁双双正看着他,她那双眼睛又大又黑,眼里却没什么神彩,刘彦一愣,便猜想人家姑娘大概也不太乐意来相亲,于是只是对她点点头,没说什么。
  这一顿饭下来刘彦和袁双双没说上两句话,倒是温丽琴跟人家妈妈聊得起劲,等都散了,才问刘彦,"怎么样?姑娘漂亮吧?"
  刘彦点点头,"很漂亮。"
  "那你有什么想法?下次再约人见见?"
  刘彦为难道:"不用了吧,我们不太合适。"
  温丽琴急了,"怎么不合适,我看你们不是挺般配的嘛,你哪里不满意了,跟我说说。"
  刘彦无奈,"没有哪里不满意,只是人家姑娘还年轻又漂亮,我这样不是拖累她么?"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她都二十八了,早轮不到她来挑了,还年轻什么。老二你跟我说,你是不是觉得人家不够好?"
  刘彦进退不得,说什么都不合适。袁双双自然是很好的,可是人家不愿意,他总不能一头热吧?只是这话又不能实说,不然他嫂子一咋呼,说不定会害了人姑娘。
  他正绞尽脑筋想得辛苦,却没想到刘思柏插了一句嘴,"婶婶,我不喜欢那个阿姨。"
  "啊?"温丽琴看向他,问:"你跟婶婶说,为什么不喜欢?"
  刘思柏转了转眼珠子,道:"她都不笑,我不喜欢。"
  刘彦哭笑不得,温丽琴也是既无奈又好笑,"行了行了,小孩子知道什么,咱们先回家,回家问问你哥的意见。"

  刘伟的意见就是刘彦喜欢的就好,不喜欢就拉倒,他不勉强。
  于是相亲这事就算是夭折了。
  刘彦又开始每天早上买早点晚上卖宵夜的日子。
  那天晚上凌云端问他相亲结果怎么样,刘彦摇摇头,说没成。
  凌云端便笑了,说:"你还是陪着我一起光棍得了。"
  刘彦头也不抬,一句话顶回去:"你那是钻石王老五,只有你看不上别人的份,别人哪敢挑你,我这才是真的光棍。"
  凌云端说:"那可未必,你怎么知道我就能挑人?偏偏还就有人看不上我了。"
  刘彦满脸不信,"你跟我说,是谁眼光那么高,连你都不要?"
  凌云端看着紧盯住他的这双眼,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一笑了事。
  刘彦也没指望他真能说出个谁来,谁信呀,他凌云端会没人要?
  他把馄饨递过去,忍不住说道:"你别天天吃这个,偶尔也吃点别的呀,这对身体多不好。"
  凌云端趁此机会说:"镇上的东西不好吃,我自己又不会做,不然你给我做,或者我去你家蹭饭?你不会把我赶出去吧?咱们老同学一场你可要照顾照顾我的幸福。"
  "我做的哪有饭庄的好吃,你这口味太奇怪了。要是不嫌弃就你尽管来我家,只怕你吃上两顿就腻了。"
  "怎么会,"凌云端笑道,"我可是个长情的人。"他说这话时脸上表情可谓真诚又温柔,只可惜灯光昏暗,刘彦又低着头,没看见。
  "那好,明天早上做白菜粥,就家里自己腌的咸鸭蛋,你吃吗?"
  "行,"凌云端比划了一下,"就那天的保温杯,我要满满一整杯,外加两个咸鸭蛋。"
  刘彦失笑,终于抬头看他,"这么大人了,怎么跟小柏一个样。"

不简单的一大一小

  接连几天,刘彦都用保温杯给凌云端送早餐,然后他去卖早点,凌云端开着车去工厂,晚上才回到镇上。
  刘彦不知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值得他才过年的还在正月里就天天往厂里跑,他也没问,只是每天晚上来拿保温杯,再给他煮份馄饨,第二天又把早餐送来。

  正月初十,刘思柏的学校开学,刘彦下午领着他去报了名,回到家里他嫂子神神秘秘把他拉到一边,说前两天那位姑娘想跟他再见见。
  刘彦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神了,第一个想法就是"不可能"。袁双双那天坐他对面,她的脸色刘彦看得清清楚楚,绝对是一百个的不情愿,怎么突然就又想跟他见面了?
  温丽琴看他没反应,就催促道:"老二?想什么呢?你倒是给个准话呀,要不要跟人见见?不是我说,双双的条件绝对算是不错的了,配你不算委屈,你再想想吧,总不能因为小柏一句不喜欢就草草地下定论啊,错过了这个,再有下次指不定就没好的了。"
  刘彦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支支吾吾道:"我、再想想……再想想。"
  进了家门,刘思柏正坐在桌边翻新书,见他来了,睁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问:"爸爸,婶婶找你干什么?"
  刘彦想了想,还是决定跟他说实话,"婶婶让我跟那天的阿姨再见见,你说,爸爸该不该去?"
  刘思柏鼓着嘴,说:"什么时候?我上课了吗?"
  "嗯,两天后,你已经上课了。"
  "可是,"刘思柏跳下凳子,拉着刘彦的手坐在他身边,"我想跟你一起去。"
  刘彦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我还不知道去不去呢,你又要来参和。"
  刘思柏不管,"我就是想跟你一起去。"
  刘彦没说话,刘思柏小大人样凑近他耳边,悄悄话般问:"爸爸,你是不是喜欢哪个阿姨?"
  即使明知儿子什么都不懂,刘彦还是给弄了个大红脸,他咳了一声,说:"别瞎说,没有的事。"
  刘思柏瘪嘴瞪眼,"你骗人!那天吃饭的时候你一直偷瞄那个阿姨,我都看见了!"
  刘彦连忙捂住他的嘴,向门边望了望,没人,才松下一口气,他转头难得在儿子面前板正了脸,说:"不许瞎说,爸爸说没有就是没有,你这样说让别人听见可怎么办。"
  刘思柏也跟他倔上了,眼睛瞪得圆咕噜的,"我说有就是有!不然你干嘛看她?!"
  "……"刘彦语塞,总不能说他老看人是觉得她跟一般人不一样吧。他心里确实是这样觉得,袁双双不论从气质还是从外貌上看,都不像是镇上的人,倒跟凌云端一般,有一股城里来的那种好像高高在上优人一等的感觉。当然,这不是说他们两个就是瞧不起别人了,只是在外人看来,他们都不容易亲近,哪怕他们再和善,你也能觉察自己与他们不是一类人。
  他想七想八,又想起那天凌云端说的光棍理论,不免在心里悄悄地将这两人放在一块,然后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不然把袁双双介绍给凌云端?他俩倒是挺般配,郎才女貌的。
  刘思柏坐在一边干瞪眼,见刘彦不理他也不解释,他瘪瘪嘴抽抽鼻子,低头坐回刚才的位置。
  刘彦想了一阵,最终觉得这事也只是想想,以凌云端的本事,哪需要别人该他介绍,怕是早就挑花眼了,才到现在也没安定下来。他转头想问问儿子到底要不要去跟人见面,却发现身边已经没人,刘思柏正坐在桌边抹鼻子呢。
  刘彦来不及疑惑他怎么了,就先心疼上了。
  乖儿子翻着书,翻一页抹一把眼泪,再翻一页吸吸鼻子,眼泪无声地掉,嘴唇咬得发白,就是不出声,大大的眼眶红通通的,谁看了不心疼。
  他忙上前把儿子揽住,从墙边挂绳上抽了条毛巾给他擦脸,边擦边问:"怎么了这是,啊?爸爸说错话了?都是我胡说八道,你别哭呀。"
  他在脑子里努力回想方才两人的对话,想来想去就是那一句板着脸的"不许瞎说",可那是一时心急才脱口而出的,他本意绝不是要呵斥儿子。
  "你乖乖的,快别哭了,爸爸不是骂你,都是我胡说八道,你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好不好?"
  刘思柏抽抽噎噎地回道:"我是不大、大人,我是小人!"
  "行行行,你是小人,我是大人,你小人别记大人过好不好?"
  刘思柏还在断断续续地哭,许久才说:"你说……为什么要看她?你就、就是喜欢她!"
  刘彦愣了半天才知道,原来儿子纠结的是这个问题,他无可奈何道:"我真没喜欢她,你相信爸爸,爸爸都听你的,以后不去相亲了,好不好?"
  刘思柏吸着鼻子,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刘彦算是想清楚了,刘思柏之前看似大方地让他去相亲,让他再找一个,都是假的,他在这里等着呢,只要刘彦一有喜欢人的意思,他就哭就闹,总不让人成事。现在的小孩子啊,一个个鬼机灵的。
  刘思柏让他给自己擦脸,现在有点不好意思了,"爸爸,这个阿姨还是跟她见见吧,我跟你一起去。"
  刘彦还能说什么?
  "行,都听你的,就明天,趁你没上课一起去。"

  晚上他跟凌云端闲扯,就把这事给说了,末了感叹,"咱们当初怎么就没这么多鬼灵精怪的心思呢?"
  他十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每天下课,就提着破竹篮,跟在刘伟身后去捡大队收割剩下的稻穗、番薯、土豆、花生,夏天光着身子下水捞鱼,整天搞得黑溜溜脏兮兮的。学习倒是挺认真,可就是脑子不好使学不进去,一做作业一考试就泪眼汪汪。就算后来大了,一考试就想哭的习惯还是没变,不然他也不至于那样崇拜天天第一名的凌云端。
  凌云端却在心里想着另一件事,"你明天还要去相亲?"
  "啊?也……也不是,再怎么样总不能驳了人家姑娘的面子吧,我看她也是不太乐意的,多半是她家里人的意思,我去跟她讲清楚就行了。"
  凌云端挑着眉,没说话。
  刘彦又絮絮叨叨道:"我看那姑娘的品貌,镇上就没有人能配得上的,听说她当初一直在大城市工作,怎么就没想着在外边找一个人嫁了呢?她父母也是太心急,这么好的女儿又不会嫁不出去,干嘛逼得这样紧。我觉得吧,主要还是在别人,总有人喜欢说些闲话,人家姑娘嫁不嫁碍你什么事了,干嘛天天盯着人不放呀。这么个好姑娘,草草嫁了多可惜。你说是吧?"
  凌云端拄着脚听,刘彦说一句他就点一下头,等刘彦抬头问他意见,他蹦出一句:"你喜欢她?"
  "啊?!"刘彦被口水呛住了,咳了半天才缓过来,他连忙说:"可不能乱说话,这不是坏人名声嘛。我不就是感叹两句么,怎么都这么问我,人姑娘长得好看还不许我看了?还不许我说了?"
  他越说越激动,凌云端听他说完,却突然笑了,"急什么,没不让你看不让你说。只是你总说会坏了别人的名声,可你想想看,我也没说什么,倒是你,一张嘴就姑娘这样这样姑娘那样那样的,怎么不让人多想。"
  刘彦狐疑,"真的么?"
  "当然,"凌云端说得一脸正经,"你要是不说别人怎么会瞎想?""那、那可怎么办?"刘彦急了,这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嘛?!
  凌云端慢条斯理道:"不急,你现在只是跟我说了,我又不会告诉别人。我不说,你也别说。要是有人问你相亲结果怎么样,你就说没成,其他什么也不讲,这不就好了。"
  "能行吗?"
  "只有这个办法了,你见天姑娘姑娘地说了这么几天,现在补救兴许还来得及。"
  刘彦紧紧闭了嘴,半天才呐呐道:"我、我再也不再人前提起她了。"
  凌云端满意地点点头,然而没过多久,刘彦又忍不住了,"我就是觉得这么个好姑娘,太可惜了。"
  凌云端嘴角抽了抽,眯着眼睛问,"你明天跟人约在哪,什么时候?"
  刘彦不明所以,老实说:"明天上午十一点,新桥饭庄。"
  "我跟你一块去。"凌云端说得极为顺畅,好像他不是要打扰人相亲而是要请人吃饭一样理所当然。
  刘彦傻眼了,"你去干什么?"
  "我去看看,你说的姑娘到底有多好,你不是说可惜么,我去看看到底有多可惜。"
  "你、你、你怎么跟小孩子一样!不行不行,小柏去也就算了,你不能跟着,别吓到人了。"
  凌云端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他想了不到一秒钟,就想出法子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停留这么久么?"
  刘彦脑子又跟不上了,只好愣愣地问:"为什么?"
  "厂里出间隙了,配方泄露,为此开除了很多人,现在正在招人。你不是说那姑娘能干么,我让她到我厂里工作,工厂里人那么多,单身的人也多,她总能找到合适的吧?再说就算找不到,我给她一份好工作,她父母还要凭什么再逼她?"
  刘彦还是不同意,"不行不行,你太乱来了,这都是你个人的想法,别人怎么会同意?"
  凌云端信心满满,"你放心,我能说服她,不管你愿不愿意,我明天一定要去。"
  刘彦无奈了,"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没有。"
刘彦争夺战

  本来约好了这次是两个人见面,家长不必随同,可现在刘彦坐在饭庄里,看看左手边掰着指头玩的儿子,再看看右手边含笑端坐的凌云端,突然就想叹气了。
  其实也是他脑子太慢,绕不过别人,不然昨天晚上他要是问凌云端一句"你凭什么去呀?",这不就一切都解决了么。只是他那脑袋就算想到了,这么刻薄的话也说不出口,所以现在受到双面夹击也是自取的。
  凌云端从衣兜里取出一个狭长的小盒子,放在桌上推到刘思柏面前,说:"明天开始上课了吧,这是开学礼物。"
  刘思柏小爪子蠢蠢欲动,但是没伸出去,而是闪着黑黢黢的眼看他爸,刘彦看了凌云端一眼,不赞同道:"跟你说了,别给他买东西,小孩子容易被惯坏,你要是给他养成习惯了,他下次见了你就会讨的。"
  凌云端笑笑,不以为意,"偶尔一两次怕什么,再说小柏这么乖,不像一般孩子,他向我讨我还高兴呢。"
  刘彦总是说不过他的,他转头,刘思柏还看着他,眼里满是期待,他只好摸摸儿子的头,说:"收下吧,谢谢叔叔。"
  小孩欢呼一声,道了声谢,迫不及待地拆开盒子。
  里边是块蓝色电子表,样式十分漂亮,刘思柏让他爸给他戴上,晃着手不停地问:"好看吗?爸爸,好看吧。"
  他这么高兴,刘彦也跟着高兴起来,"好看,很好看。"
  刘思柏又问凌云端,"叔叔,我带着好看吧?"
  凌云端笑眯眯道:"当然好看。"

  他们三人是来早了的,等到十一点钟,袁双双准时坐在刘彦对面。
  她看了眼刘彦身边的人,没说什么,倒是刘彦尴尬得脸都红了,结结巴巴地给她介绍:"这、这是我儿子,你上次见过的,这位是我以前同学,凌云端。"
  凌云端温和地朝她点点头,"袁小姐,你好,总听阿彦提起你,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袁双双的脸色看起来比上次还要苍白些,但总算不像之前那样无甚表情,她对着凌云端礼貌一笑,说:"凌先生好。"
  "我听阿彦说,袁小姐之前是在安城工作,我也在那里生活了好几年,没想我们在那无缘相见,倒是在这里碰上了,也算是缘分。"
  袁双双噙着笑道:"您说笑了,方才刘先生提到您的名字,我就觉得耳熟,现在又听您这样说,我才肯定原来您就是安城里大名鼎鼎的凌先生。我虽然在安城工作,但只是一般的工薪阶层,每个月领那一点点薪水勉强度日,而您却拥有一整个集团,我和您自然是云泥之别,碰不上也是正常。"
  凌云端客客气气道:"是你太谦虚,就我所知你十几岁就出外打工养家,这可比我强上太多,我十多岁时还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无知少年,整天只知道读书,是个实实在在的书呆子。"
  "多读书跟不读书自然是有差别的,比如现在的您和我,不就是活生生的对比?我十多年前就在打工,到现在还只是个打工的,您当初在读书,现在却有无数人为您打工,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两个人一来一往没完没了了,刘彦无措地拿着菜单,不知道是否该打断他们。他怎么就从来不知道凌云端和袁双双是这么多话的人?
  刘思柏方才还喜滋滋地管自己打量手上的电子表,现在饿了,委委屈屈地抱着肚子,撅着嘴。
  刘彦心疼儿子,给他倒了杯水,硬着头皮打断两人的对话,"那个……要不先点菜吧?"
  凌云端一见他说话,马上就收敛攻势,点头附和道:"行,小柏饿了吧,咱们先吃饭。"他接过菜单递给袁双双,说:"袁小姐,你是客人你先来。"
  他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已经自居为刘彦的自己人了。
  袁双双倒没继续跟他饶舌,大大方方接过菜单点了几个菜,而后又送回刘彦面前,说:"我点的都是我自己喜欢的,你也点几个。"
  刘彦问了刘思柏跟凌云端的意见,加了几个菜。
  菜上齐全了,他跟刘思柏埋头吃,幸好那两个还知道食不言,一顿饭总算能安安静静吃完。
  碗碟撤下,换上饮料,现在才到谈话的时候。
  刘彦看着袁双双,迟疑着开口:"袁小姐,我知道这个……都是你父母的意思,你本人的意愿大概是跟我一样的,我也——"
  "不,"袁双双突然打断他,"跟你见面这是我的意思,跟我父母无关。"
  "啊?为、为什么?"
  "为什么?"袁双双笑着重复,好像刘彦不是在惊讶,而是讲了个笑话,"这还有为什么,当然是我觉得你不错,而你我又都是单身,这不是正好么,你来相亲难道不是为了找个人一起过日子?"
  刘彦傻了,她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可、可是你不是不愿意么?"
  袁双双脸上笑意更深,"我可从没这样说过,实话跟你说,在跟你相亲期间我父母又另外安排我跟其他人见了面,我见过所有人之后,觉得你最不错,可偏偏只有你没给我回话,难道你瞧不上我?"
  "不不,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他求助地看向身边两人,凌云端还没说话,刘思柏突然大声道:"爸爸,我要尿尿,你带我去!"
  "啊?好、好,你们先坐会,我马上回来。"他逃一般牵着儿子的手往后边走。
  凌云端含笑目送两人走远,转过来正色道:"袁小姐,我们谈谈。"

  得益于刘思柏的这泡及时尿,刘彦才能一时从无措中解脱,他站在厕所外边等边烦恼,不知待会要如何说才好。
  刘思柏出来了,拍着小胸脯说:"爸爸,你放心,等一下都交给我。"
  刘彦被他小大人样逗笑了,"你能干什么,大人的事当然要大人来解决。"
  刘思柏不服气道:"我也可以!"
  刘彦哪能把他的话当真,随口敷衍道:"好好好,你也可以,咱们回去吧,别让人等久了。"
  只是等两人回到位置上,却发现袁双双已经走了,只剩凌云端翘着腿不急不慢地喝着橙汁。
  刘彦惊讶道:"人呢?"
  凌云端起身,轻笑道:"已经走了,咱们也走吧,我结过账了。"
  刘彦愣愣的被他往外带,刘思柏虽然郁闷于没有用武之地,但事情已经达成了,他也就欢欢喜喜地捧过桌上剩的大半瓶橙汁,跟在大人后面。
  "袁小姐她怎么突然走了?"
  凌云端斜着眼调侃道:"她可能是突然认识到你也不怎么样,所以果断放弃了呗。"
  刘彦当真了,有点失落,呐呐道:"是么……也好。"
  他虽然没那个意思,也知道自己是真的不怎么样,但是被人直接说出来,到底还是有点伤心的。
  凌云端憋了会,终于还是被他像突然就蔫了的花一般的样子给逗乐了,一手扶着额头另一手去牵刘思柏,笑着问道:"小柏,你爸爸是不是很好骗?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有意思?"
  刘思柏任他牵着,歪着脑袋打量刘彦,然后道:"是很好骗,爸爸是笨蛋。"
  刘彦涨着脸,指着这一大一小说不出话,不知道是给气的还是给窘的。
  凌云端逗弄够了,也看得心满意足了,才慢条斯理开始哄人,"好了,不管是为什么,她总归不打算缠着你了,这不是皆大欢喜么?"
  "可是她父母……"
  "这个你不必担心,袁小姐她自己有办法,咱们管外人的事干什么,你说是吧小柏?"
  "就是,爸爸不要多事。"
  这个小白眼狼,都不知道是谁的儿子,总不帮自己爸爸说话。
  刘彦忿忿地瞪了他一眼,到底没再追问。

  至于袁双双,她父母逼她逼得太紧,逼到最后,怕是要把女儿逼跑了。
  她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什么工作都干过,脏的累的都不嫌,也被人欺负过骗过,她都一个人扛过来了,对家里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每个月一点工资寄回去大半,自己就天天肯馒头烧饼。后来一边打工一边自学,考了个会计证,削尖脑袋进了家公司,情况才有所好转。其间也曾谈过一两个男友,都无疾而终。看眼年纪一天天变大,家里人催她回家,她舍不下工作,没回。没多久就有消息传来,说她妈妈病重了,快不行了,她慌慌张张辞了工作,一路哭回家,却没想到是个骗局。她父母因为受不了别人闲话,把她骗回来押去相亲。她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却能怎么办。家里弟弟弟媳给她脸色看,父母也没了耐心,一心只想把她这瓢水泼出去。她是真的被逼急了。
  凌云端给她开出个十分诱人的条件,她没多想就答应了。她今年已经二十八岁,青春过去大半,是时候为自己活一回了。


小吵怡情

  没过两天,温丽琴悄悄跟刘彦说,袁双双头天夜里跑了。
  是真的跑路了。趁着半夜家里人都睡了,她提着箱子走得不声不响。第二天她妈起来没见到人,行李也不见了,登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说自己怎么养了这么个白眼狼。
  她爸爸跳上车追到县城车站,哪还有人影。两个弟弟把她落在家中的几件零碎物品丢到院子里当着乡里人的面一把火烧了,这是要跟她断了关系啊。两个弟媳也都不是省油的灯,门神一样站在门口,一边一个,一有人路过就嚷嚷,什么没良心的白眼狼,不要脸的狐狸精,要多难听就骂得多难听。就一个上午,全村人都知道袁家跟女儿闹翻了,从此袁双双别想进这个家门。
  一村人看大戏一样有事没事路过袁家门口瞧瞧热闹,几个妇女上前扶起袁母,个个气愤非常。
  一个说:"大嫂子啊,你别哭了,双双她不懂事,走了就走了,你可别把身体哭坏了。"
  另一个马上接上,"可不是,要我说呀女儿都是赔钱货,你看你辛辛苦苦养了她二十多年,她一句话不支就跑了,这样的夭寿哦,还不如当初给她淹死在茅厕里!你还哭什么,都是来讨债的,走了就走了,就当这二十来年养了条狗!"
  她妈妈坐在门槛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天抢地,"就是条狗也能它给我看家啊!你看看我,我为了给她找个好人家费了多少心思,到处找人,我说什么了?!还不是为她好!她不知道感恩也就算了,这个没良心的就这么跑了!老天啊!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养了这么个该挨千刀的呀!"
  一群人又那个一言这个一句地安慰,到了快晌午散去,回了家,不免将这事在饭桌上学一通,末了再悲天悯人地感叹一句:"作怪哦。"然后该洗碗的洗碗,该下地的下地,到底是别人家的事,无关痛痒。

  温丽琴将那骂人的话学得惟妙惟肖,一口一个挨千刀的,刘彦听得心里直发寒。
  她看刘彦脸色不太好,以为他是介怀这件事,就安慰道:"老二啊,你别担心,这个跑了就跑了,嫂子再给你找一个,找个安安分分的。"
  刘彦连忙推脱了,又借口要剁肉馅,才摆脱了她。
  他坐在家里,心思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那天凌云端说袁双双有办法应付她父母,刘彦没想到竟是这样决绝的办法。
  他想起他嫂子当初给他介绍人时,说袁双双多么乖巧多么懂事,初中毕业就去城里打工,十多年来帮衬家里盖房子,给她两个弟弟娶亲,多好的姑娘啊。只是一夜之间,好姑娘就变成别人口中该挨千刀的白眼狼和赔钱货了,刘彦又是气愤又是心凉。

  夜里见到凌云端,刘彦第一件事便是向他打听袁双双的去向。
  凌云端不明所以,等他说了才知道袁双双已经走了,他不答反问:"你怎么会认为我知道她的去处?"
  刘彦瞪眼,这不是明摆着吗?他那天是被忽悠了,回到家后仔细一想,要不是凌云端和袁双双说了什么,怎么可能去一趟厕所的工夫她就改主意了。再联系上前一天晚上凌云端说的话,他要是不知道那就见鬼了。
  凌云端见他已经想到,也没再隐瞒,直说了:"我让她去安城我的公司上班。本来她找上你就是为了拖延她父母,现在我给她个出路,她好你也好。"
  刘彦想问,这样她真的好吗?被父母唾弃,与兄弟反目,受乡里言诟,这一生恐怕都不能踏进家门一步了。这样的代价太大。
  凌云端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摊了摊手,说:"这是她自己的决定,没人逼她,好不好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况且难道你认为她留在这胡乱找个男人嫁了就是好?"
  刘彦不知道,他做不到像凌云端这样冷静地看待这件事,他脑袋不灵活,做不到置身事外地来分析得失好坏。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就觉得十分失落,这比白天听到那个消息还让他难受。
  他熄了炉火,闷闷道:"不早了,你上去吧。"
  凌云端看他要走,上前一步抓住车头,问:"你生气了?为什么?"
  "没有,你放开,我要回去了。"
  凌云端怎么可能会放手,他想不清,事情明明完满解决了不是么?刘彦不用去相亲,袁双双不用被逼嫁,他也省得堵心,三个人都满意了,还有什么不好?
  刘彦执意要走,车头却被抓着不放,动弹不得,他又急又恼,"你快放手。"
  凌云端比他更执着,他盯着刘彦不放,"告诉我,为什么生气。"
  为什么生气刘彦自己也不知道,无由来的就气闷了,凌云端还偏偏要堵着他,更让人烦躁不安,"我没有生气,你放手!"
  凌云端静静地盯了他一阵,虽然不明白,但理智告诉他决不能放手,于是他拉着刘彦的手将他拉下车,拉上楼。
  刘彦傻傻地被他拽了一路,房门关了才知道要反抗,"你干什么!快放手!"
  凌云端原意是想让他坐到沙发上两人好好谈谈,奈何刘彦太能折腾,他几次没抓住差点让人跑了,只好就近一推,将人推到墙上困在两手间。
  刘彦比凌云端矮了半个头,这个姿势被困住,怎么也挣脱不开。
  凌云端看他好似平静下来,才问:"为什么生气?"
  "我说了,没生气,你快放开我!"
  "我不信。"
  刘彦恼了,"爱信不信!你放开我,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他这话没经大脑脱口而出,一说出就有些后悔了,却又偏偏执拗地昂着头,不认输。
  凌云端抿着嘴看着他,半响,慢慢放开手,"对不起。"
  刘彦跨出的脚步有一瞬的迟疑,但他很快就开了门,逃一般跑下楼。
  楼下三轮车亮着昏黄的灯,刘彦上车飞快离去。
  凌云端罕见的没有站在窗边目送他远去直至消失。


亲友团来袭

  夜里风很大,冷飕飕的寒风刀子一样刮在刘彦脸上,让他有种要被刮开一道口子的错觉。他抬头望了望天空,一轮圆盘一样的月亮静静地挂着,今天才十四,可月亮却已经很圆了。
  他从镇里骑回来,越骑越后悔,越骑越心虚。刚才的行为现在想想就像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虽然他依旧想不通凌云端为何能那样淡漠地看待袁双双的事,但是向他发火显然是自己的错。他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整件事中最不该被牵涉的就是凌云端,因为他既不是事件主角,也不是袁双双的谁谁,没道理要为之烦恼。就连他给袁双双一份工作都是分外的事了,凭什么还要苛责他?
  刘彦这么一想,心里的失落好歹才消去了些。但是一想起方才脱口而出的话和凌云端最后那句"对不起",愧疚之意就向他袭来。
  他夜里一向既好睡又睡得深,今晚因为心里挂着事,反反复复到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他忐忐忑忑来到凌云端楼下,平时总会早早出现的人今天竟然没出现,他又等了会,还是没人,要不是底下的车还在,刘彦都快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他犹豫了一下,将车停在路边,提着保温杯上楼敲门。
  凌云端过来开门,看见刘彦,他显然很惊讶。昨晚刘彦走后,他在客厅里坐了三个小时,想他为什么会生气,无果。他又花了更多的时间想刘彦的那句"现在不想看见你",他不知道这个'现在'的保质期是多长,单指昨晚还是连带以后?这两个问题纠结了他整整一夜,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昨天一夜没睡。他以为刘彦今天是不会来的,毕竟他昨晚看起来挺生气,所以他今天就算听到喇叭声也没打算下楼,以免惹得他更不痛快。
  两个人站在门边大眼瞪小眼,一个是神游天外,一个是尴尬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凌云端很快回神把他让进来,刘彦把保温杯放在桌上,回头看着依旧站在边门的凌云端,鼓足了气说道:"那个……过来吃饭吧。"
  于是凌云端乖乖地走过去在他边上坐下,刘彦从碗橱里拿出一个干净的碗,把早饭倒出来。直到凌云端吃完饭,两人都还是沉默不语。
  看着刘彦收拾碗筷,吃饱喝足的人试探着开口:"你还生气吗?"
  刘彦脸上一红,摇摇头,说:"对不起,昨晚是我的错。"
  凌云端赶紧说道:"你没错,是我的错。"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错在哪,但显然这种时候主动认错才是上道的做法。
  刘彦抿着嘴,没纠结于这个问题,而是道:"今天元宵,晚上到我家吃汤圆吗?"
  凌云端当然是聪明的,他知道昨晚的事已经过去了,尽管他依旧不明所以,但面对刘彦的邀请,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当然好,什么时候?"
  "等一下吧,你今天有事吗?"
  "没有。"就算有也得没有。
  "那过一会我收摊了来找你,中午也去我家吃好了,行吗?"
  凌云端连连点头,哪有什么不行的,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送刘彦下楼,目送他远去,凌云端心情舒畅,他决定上楼补个觉,昨晚没睡今天气色不太好,等会要去人家里,可不能失礼。
  但他的计划注定要落空了,床头的手机响个不停,他才接通,那边的人就咋咋呼呼起来:"……你TM认不认识路啊!不懂装什么能!我X的!你TM小心点!别碰到人了!"
  凌云端皱起眉头,"王勇,你在干什么?"
  "我X——嘿!接通了你小子怎么不支声啊!装什么龟孙子——"
  凌云端二话没说掐了线,将手机仍在一边,拉上被子睡觉。
  没过几秒,手机屏幕上的灯又亮起来,单调的电铃响了一遍又一遍,凌云端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抓住手机一掐,关机。世界终于清静,他看了眼手表,还有时间,能再睡会。

  半个小时后,门口传来敲门声,毫无规律的"嘣嘣嘣",一声比一声响,饶是凌云端这样温和注重仪态的人,几次三番被人吵醒,这时候也火了,顶着头四处翘起的头发气冲冲去开门。
  门外的人还不知死活地跟人说:"这小子不会是睡死了吧,这么半天都——"
  "啪嗒",门开了,凌云端阴着脸站在里边看着这群不速之客,正要发作,却给他看见站在人后的刘彦,登时换了副表情,把他拉进来,砰地关上门。

  王勇摸摸被震了一下的鼻子,莫名道:"他是不是拉错人了?怎么把小老板拉进去了?"
  赵柯推了推鼻子上的眼睛,脸眼角都不给他一眼。
  李牧笑嘻嘻凑上来趴在王勇肩上,咧着嘴说:"那你还不快砸门把小老板解救出来,晚了就怕连骨头都不剩了。"
  王勇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抖着肩要把他抖下去,"去去去!别扒着我。你怎么不自己敲门啊?老子凭什么要听你的?!"

  门内的刘彦更加莫名奇妙,他刚才在街上转悠,有辆车靠上来向他问路,就这么巧,他们是来找凌云端的。虽然他们自称是凌云端的朋友,但刘彦不太敢相信,又不能不给人指路,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呢?想来想去,他决定自己给他们带路,顺便跟着看看,如果有问题多他一个人兴许能帮上忙。可是现在的情况显然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凌云端慢条斯理穿好衣服梳了头,把刘彦按在沙发上坐下,又给他倒了杯水,才说:"门外那几个是我的朋友,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不是什么坏人。"
  刘彦听了,连忙说:"那块让他们进来啊。"
  凌云端翘着脚喝水,慢吞吞摇头道:"不急,让他们等等。"他看向刘彦,"你在哪碰见的他们?"
  "新桥附近,他们一直在绕圈,后来向我问路,是来找你的,我不太放心,就跟来看看。"
  凌云端闻言微微一笑,问:"你担心我?"
  "当然,我们是朋友。"
  凌云端含笑反反复复琢磨着这句话,等杯里的水见底了,他才站起来开门。
  王勇嚷嚷着挤进来,"你小子孵蛋呐这么半天的!"他看见沙发上的刘彦,明知故问:"呦,小老板还在这啊,刚才谢谢你了。"
  刘彦局促地站起来,"没关系。"
  凌云端走过去按着他坐下,他自己与他坐在一块,然后对最后进门的李牧说:"关门。"
  李牧无所谓地耸耸肩,用脚带上门。
  "说吧,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来干什么?"
  王勇不乐意了,"你小子审犯人呐?!老子怕你一个人太寂寞千里迢迢跑来安慰你你就这么对我?!"
  他这语气,活生生是个被抛弃的秦香莲,而那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的显然就是陈世美了。
  凌云端眼皮一跳,口气冷淡,"安城到这里满打满算就八百里,连朝发夕至都称不上,你这千里迢迢是给别人跑的吧。"
  "你、你——!!"王勇给他挤兑得脸色涨红,跟猪肝一样。
  刘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面色紧张,凌云端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松。
  倒是李牧和赵柯,早就习惯这种场面了,一人找了个位置坐下,惬意地看热闹。
  赵柯眼尖瞧见凌云端的动作,却没说什么,他见王勇跳脚也跳够了,才说:"行了,我天没亮就被你拉出来可不是来看你出丑的,乖乖坐下歇歇吧。你不给我们介绍介绍?"最后一句话是对凌云端说的。
  凌云端看了他一眼,说:"他叫刘彦,是我高中同学。"他又一一指着这三个人介绍给刘彦,"王勇、李牧、赵柯。"然后着重补上一句:"不管他们三个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嘿——"王勇又要跳起来,被李牧手快拉住,他笑嘻嘻道:"你又在骗人了。"
  凌云端不理他,转头问刘彦:"馄饨卖完了?"
  "啊?哦……是卖完了,今天准备的不多,打算早点收摊的。"
  赵柯眯起一双狐狸一样的眼,拖长了调子道:"小老板可热心,怕我们找不到还带路,我奇怪呢,原来你们是认识的。"
  他的一句热心说得刘彦脸红,呐呐着不知该说什么。一面心里又在想,原来凌云端喝醉了喊他小老板不是没有缘由的,看着几人都这么喊,难不成这是省城的特色?
  凌云端摇了摇他的手,说:"在想什么。本来打算中午去你那吃饭的,现在看来去不成了,晚上的汤圆给我留点?"
  "好,我给你带。"刘彦看了一眼那三人,放低了声音悄悄道:"他们晚上留在这吗?要不要给他们带一些。"
  凌云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们一会就走,不要在意。"
  "那行,我先回去了?一会小柏该放学了。"

  凌云端这次没送他下去,却走到窗边看着。
  李牧在他身后挤眉弄眼,"回神了!都成望夫石了!"
  凌云端走到原来的位置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几人,"给我个解释。"
  赵柯推了推眼镜,说:"难道你不打算解释解释?卖馄饨的小老板?"

酸溜溜的

  汤圆里包的花生芝麻陷是刘彦自己做的。
  把花生用高温油炸过,放在一旁等冷却了去皮。芝麻用量比花生少,主要是用来提香,芝麻下锅炒后,捞上来与花生放在一起细细剁碎,放入几勺方才花生炸出来的油,再加进白糖仔细调和,最后放入冰柜冷冻备用。
  糯米粉是去年冬至剩下的糯米磨成的,其间刘彦将它拿出来晒了好几次,因此一直没坏。糯米粉加水揉成面团,揪出一个个小剂子,沾一点糯米粉防止粘手,而后将小剂子搓圆拍扁,裹入适量的馅料收口搓圆好就行了。
  汤圆下锅煮到浮起,改成小火再煮一会,捞上来后放在小瓷碗里,为了好看,刘彦撒上去年收起来的桂花,刘思柏喜欢吃甜的,又给他多加了两勺白糖。圆圆胖胖的白粉圆子躺在小碗中,亮晶晶滑溜溜的皮上沾了几颗橘黄色的桂花瓣,又讨喜又好看。
  刘思柏吃了两碗还要再捞,刘彦不许了,这是糯米做的,吃多了不好消化。
  小孩不高兴地撅着嘴坐在一旁,偶尔瞥一眼他爸爸,眼神颇为怨念。
  刘彦给他看得哭笑不得,只好许诺明天给他蒸糯米饭吃,才把他哄高兴了。
  剩下的汤圆刘彦自己吃了几颗,其余的全装在保温杯里,他不知道凌云端喜不喜欢吃甜的,只好用小袋子装了一些白糖一起带着。
  今天元宵,虽然没有过年时热闹,但村里每家每户门前都亮起了红灯笼,刘彦家的这盏灯坏了,和别家比起来就显得格外冷清。
  他在院子里装车,刘思柏坐在门边双手托腮眼巴巴地看得他爸爸。刚才刘思鹏来找他玩,被他拒绝了,刘彦本来就不大放心,现在没被他看几眼,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他瞪着眼和儿子对视良久,预料之中败下阵来。
  于是刘思柏欢欢喜喜爬上车,乐呵呵的抱着他爸的脖子。
  刘彦犹自嘀咕:"明天要上课呢……"

  凌云端跟刘彦说不用在意这群不速之客,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比起耍嘴皮子和厚脸皮,他一个人不是那仨货的对手。
  因此当刘彦把汤圆送到楼下的时候,王勇正抱着肚子喊饿,赵柯在擦他锃亮的眼镜,李牧则是拿着手机在电话本里翻来翻去,总之这三人就是死活不走。
  凌云端沉着脸出门,到楼下时已经换上平常那副和颜悦色的表情。
  刘彦把汤圆递过去,嘱咐他趁热吃。
  凌云端摸摸刘思柏的头,说:"小柏今天怎么跟来了,明天不上课吗?"
  "上呀,怎么不上,跟他说明天怕起不来他还要跟,真是,"刘彦抽出手点了点刘思柏的额头,嗔怪道:"不听话。"
  刘思柏摸着额头皱了皱鼻子,做出个鬼脸,他看见街边的车,指着问凌云端:"叔叔,那是你的车吗?怎么多了一辆?"
  凌云端脸上一僵,很快恢复,笑道:"那不是我的,不用管它。"
  刘彦也看见了,"你那几个朋友还没走吗?他们吃饭没有?"
  凌云端睁着眼睛说瞎话,"吃了,你别担心。"
  "那好,你快上去吧,汤圆冷了不好吃,对了,还有白糖,我不知道你的口味如何,糖只能你自己加了。"
  凌云端拿着保温杯和白糖,笑得既暖又柔,"好,你小心点。"
  目送刘彦走远,他转身一抬眼,二楼窗户上几个影子立马消失,他摇摇头,慢慢上楼。

  才开门,王勇就扑上来精准地抢过杯子,"是什么是什么?快给我看看,饿死老子了!"
  "哟!汤圆!我喜欢!"他极不厚道地伸长舌头他汤里过了一遍,然后叉腰哈哈大笑:"沾了老子的口水就都是老子的啦!哈哈哈哈!!"
  凌云端额头青筋暴起眼皮直跳,竭力隐忍才没把这脑残从窗户丢出去。
  赵柯慢悠悠带上眼镜站起来,"是那小老板送来的吧?我听他那喇叭声还在不远处,走,李牧,跟我去吃馄饨。"
  凌云端错开一步挡住他,声音低沉,"别去惹他。"
  赵柯看了他一眼,要笑不笑的,"还说没关系呢,都这么护着了。你当我们都是他那猪脑袋,一点看不出来?"他用下巴指指正在狼吞虎咽的王勇,话里不无鄙视。
  王勇嘴里塞满东西,只能竖起中指以示回应。
  凌云端这次倒没否认,只是说:"他人老实,你们别吓到他。"
  李牧笑嘻嘻地凑上来,"真看不出来啊,他离婚了吧?还带着孩子,你这口味真是……啧啧……"
  王勇吞下汤圆,把汤也喝了,心满意足地打了个气嗝,这才有空闲参与这边的谈话,"他的口味怎么了?谁带着孩子?"完了又咂咂嘴,"这小老板的手艺还真不错,甜绵软香,我喜欢!哈哈哈哈……"
  李牧嘴角抽搐地看着他,"你喜欢那个?汤圆还是小老板?"
  王勇还不知其中利害,笑呵呵道:"汤圆不错,这小老板也不错!"
  "咔!"凌云端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脆响。
  李牧一下蹦起来,拉着王勇就走:"我跟他去买馄饨,一人给你们带一碗!"
  王勇被他拖着走,不乐意地直回头,"干什么呀?别拖着老子!我吃饱了!"

  两个能闹腾的出了门,赵柯看着面沉似水的凌云端,斜眯着眼道:"真酸。"
  凌云端没理他,他又说:"你这么久不回去就是为了这个小老板?真是,还以为你是棵铁树呢,没想到铁树也能开花。不过话说回来,你不能因此就不务正业了吧?你的肖大助理已经跑来跟我们哭诉了好多次了,有你这么个不管事的老板,还真不知是他的福还是祸。"
  凌云端说:"我有分寸。"
  赵柯不屑的哼了一声,"你的分寸就是天天躲在屋子里偷窥那个小老板?人家经过了你看一眼,没经过你就脑补?你的胆量呢?号称纵横商场的凌云端就这么点手段?"
  凌云端眯了眯眼,没说话。
  "要我说,你还不如李牧有能耐,至少他看上哪个了,人家就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你倒好,到现在只瞧上这么一个,人还不把你当一回事,你要耗到什么时候?"
  凌云端说:"他跟别人不一样,你别把他和那些人相提并论。"
  "呵,成成成,他就是那会发光朵白莲花,照耀滋润了你的心房,他就是天上的星辰,只可远观不可亵渎,俗人跟他自然没法比。"
  凌云端皱起眉头,"你非要这样说话吗?到现在为止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一厢情愿,跟他没半点关系,你何必扯上他。"
  "呦,我这好心还变成驴肝肺了?要不是看你几十年了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还捧在手里不知道从哪里下口,我才懒得管你。"
  凌云端眼皮也不抬,"多谢你费心,我受不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斗嘴也斗得不温不火,要是王勇在场,准得把他憋死。

  李牧拉着王勇出门,直到下了楼才松手,王勇跳着脚:"你TM干嘛啊?!干嘛拉着我!"
  李牧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就怕你再呆下去就要让人别灭了!没那眼力劲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哟呵!你这是在教训老子?成啊你李牧,你TM吃了豹子胆了吧!"
  "得得得,我懒得跟你说,哪天你被云端活埋了我给你上柱香也就仁至义尽了。"
  "等等!你TM把话说清楚了!云端凭什么埋我?"
  刘彦的三轮车还在街口,两个客人正在车前等着,李默一边往那里走,一边头也不回道:"就你这傻了吧唧的劲头,我都想埋了你。"
  "你——!"王勇给气得不清,凑上来作势要揍他,李牧说:"你真没看出端倪来?"
  王勇动作顿住,"端倪?什么端倪?都给老子说清楚了,TM耍着我好玩呢?!"
  李牧痛心疾首地叹气,"指望你这脑袋灵光,我还不如去看母猪上树。云端对那小老板有意思你知道吧?人眼巴巴地等着一碗汤圆,你冲出来搅局,不灭你灭谁?"
  王勇举着拳头瞠目结舌站在原地,李牧已经走出挺远,他追上去,结结巴巴道:"云端对、对小老板……那啥啥?"
  "哎,对了!"
  "可、可是他俩都是男的啊?"
  "呦!"李牧做出个你是外星来的吧的表情,"男的怎么了,你没玩过?装什么纯情。"
  "那云端也是玩玩?"
  "我看不像,你没见他那样,一整天在窗口边上望着,真当自己是望夫石呢。他要是玩玩,早就上手了,哪能等到现在。"
  王勇的脑袋还是不太能转过来,"不是玩玩那就是来真的了?他这么久不回去就是因为这个?"
  "才知道呐?"
  王勇登时炸毛,"哎呀我艹!这个混蛋!我TM还担心他寂寞拉着人跑来陪他,结果这小子是躲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
  两人走近街口,王勇还在咋呼,李牧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脚,"闭嘴!"
  王勇要给他踹回去,却听到身后有人说:"两位先生怎么下来了?"是小老板,他想起李牧方才的话,四肢僵硬地转过身,怎么看怎么别扭道:"小老板,早上好啊!"
  刘彦:"……"


该出手时就出手

  李牧笑眯眯地绕过王勇走上前,"小老板,又见面了,麻烦三份馄饨。"他说完斜斜回头看了眼王勇,说:"你就不用了吧?刚才的汤圆都被你一人包圆了。"
  "嘿——!"王勇不乐意了,"凭什么我就不用啊,老子肚子大,能吃!"说完他脸一变,唱戏一般堆着个笑容对刘彦说:"小老板,我也一份馄饨。"
  刘彦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一面数了四分量的馄饨下锅,"你们稍等。"
  刘思柏歪着脑袋黑眼睛忽闪忽闪地打量这两个人,眼里满是这个年纪的孩子特有的纯真与好奇。
  李牧摸了摸他的头,和颜悦色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刘思柏伸手揪住刘彦的围裙,往他身边靠了靠,才脆生生地说:"我叫刘思柏,今年十一岁。"
  "哦,十一岁啦。你知道我是谁吗?"
  刘思柏嘟着嘴摇摇头。
  "我姓李,那边那个一看就傻呆呆的姓王,我们是你凌叔叔的朋友。"
  刘思柏歪了歪脑袋,眨眨眼,十分乖巧地喊人:"李叔叔好,王叔叔好。"
  "哟——"王勇排开李牧挤过来,诞着脸笑,"这孩子乖,我喜欢。小朋友,再喊一声,叔叔带你去买糖吃。"
  哪知道刘思柏嘴一瘪,躲到刘彦身后去不理他了。
  李牧忍了忍,没忍住,"咕咕"笑得直抽抽,末了眼含泪花浑身无力地趴在王勇肩上,嗤嗤笑道:"看见没有,连孩子都嫌你猥琐,你这个怪叔叔。"
  王勇恼羞成怒推开他,"去去去!别天天没骨头一样往老子身上靠。"
  刘彦也笑了,他扭头对刘思柏说:"小柏快出来,不能这样没礼貌。"
  刘思柏不情不愿一点点从他身后挪出来,王勇还没死心,又凑过来蹲下,弹了弹他的脸蛋,哄道:"乖乖的,再叫声叔叔来听,我给你买玩具。"
  刘思柏委委屈屈撅着嘴,噙着泪瞪他,一副不敢反抗又宁死不屈的小模样。
  李牧看不下去了,一脚把王勇拔到一边,"干嘛呀你,没看见小孩快被你弄哭了啊。小柏乖,咱不哭,不理那个怪叔叔。"
  王勇垂头丧气站起来,嘟嘟哝哝道:"还不知道谁是怪叔叔,你个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亏他还知道分寸,刘彦和小孩子在场,没有大声嚷嚷脏话连篇。
  刘彦摇头笑了笑,摆出四个碗,套上塑料带,一边往里边配料一边问:"紫菜和香菜吃吗?"
  "都要都要,我们不挑食。"
  刘彦"唔"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凌云端的不要香菜,一点点辣。"
  李牧和王勇都听见了,两人对视一眼,李牧眼睛转了转,开口问道:"听云端说小老板和他是高中同学?"
  "啊?哦对对,我们高中一个班。"
  "那小老板还记得云端从前是什么样子吗?我听王勇说他第一次见到的云端可跟现在大不一样啊。"
  刘彦想也不想说道:"记得,当然记得。他那个时候不爱说话,也不怎么理人,成绩却很好,次次年纪第一,长得高体育也好,人又好看,一般人简直不能跟他比,连走在一块都不敢。唔……怎么说,那时班上女孩子心中的白马王子应该就是他这样的吧。"说完他自己笑了笑,"冷冰冰的冰块白马王子,跟现在确实很不一样。"
  李牧嘻嘻笑道:"小老板记得倒是清楚。"
  刘彦怎么会记不清呢,他在那家伙后面仰望了六年啊。那记忆清晰到十五年后再见面,他毫不迟疑就将人认了出来。他跟凌云端就是鲜活地对比,一个天一个地,一个俯视一个仰望。

  刘思柏明天要上课,刘彦九点多钟就收了摊。
  天上的月亮明晃晃圆溜溜,照得大地上一片银光。碎石小道上只有父子二人骑着三轮车晃晃荡荡前进。
  刘思柏站在车后抱着刘彦的脖子,将下巴搁在他肩上,"爸爸,叔叔们都是城里来的吗?"
  "对。"
  "那个城?"
  "安城,咱们的省城。"
  刘思柏沉默许久,又问:"安城有大学吗?"
  "有啊,怎么了?"刘彦偏了偏脑袋,扭头看他。
  "爸爸,我以后要考省城的大学!"
  刘彦笑了一声,问:"为什么?其他地方也有好大学啊。"
  "我不,我要到省城读大学,等我读完了就开车子回来接你!"
  刘彦想了半天才弄懂读大学和开车子的关系,不由感叹小孩子的天真和奇怪的逻辑,他只见了这么几个人是从安城来的,又恰好他们有车,他就以为只要去了安城就有车子了。刘彦心里哭笑不得,面上却十分正经道:"好,爸爸等你开小汽车回来接我。"

  李牧和王勇一人提了两个袋子回去,一进门,王勇就十分狗腿地把自己手中的一份馄饨摆在凌云端面前,一副小贱模样地点头哈腰,"吃馄饨哈,刚出锅的,小老板手艺真不错啊,人也挺好,说话又好听,生个儿子还乖巧,哈哈,真不错哈。"他这话本意是要夸凌云端有眼力,找了个这么不错的人,但是在别人听来,能不能达到这个效果就不好说了。
  李牧在他身后无言地捂脸,这个二货,踹死他得了,不会讲话就不能闭嘴么?!
  赵柯喝了勺汤,慢条斯理地说:"唔……是还不错,会做饭吗?"
  凌云端面无表情地嚼着馄饨,"会。"
  赵柯点点头,"那确实是不错,人老实热心,做得一手好菜又会关心人,关键是有儿子没老婆,领回家放着正好。"
  李牧惊讶得瞪大了眼看他,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连赵柯都故意挑这种话说?难道是潮流?他拄着下巴想了想,决定顺应潮流,"看仔细了小老板还是挺好看的,属于耐看型,哈哈哈哈……"
  凌云端:"……"

  这三个晚上在镇上小旅馆过了一夜,第二天又吃了顿馄饨,下午就回去了。
  凌云端把他们踢出门,耳根清净。
  他得坐下来好好想想了。
  赵柯有句话说的没错,他不能这样毫无作为地耗下去。就算他想,现实也不允许,他还有那么大的家业,总不能老做个甩手掌柜。
  然而如何更进一步,这是个难题。
  他虽然有过女伴,但却从不需为这种问题烦恼,他坐着不动,自然会有主动的人。
  刘彦却永远不会是那个主动的人。

  晚上刘彦见到他还挺惊讶,"李先生他们呢?"
  "回去了,他们都要工作。"
  "这么快,也没提前说一声,好送送他们。"
  "送他们干什么,你从来没送过我。"
  刘彦笑了,"你这次走了我一定送。"他将馄饨递过去,"给,小心拿好了。"
  他把馄饨递过去,等了半天却没人接,抬头奇怪道:"你怎么——"
  凌云端伸手了,却不是来接馄饨,而是扣在面前这双拿着馄饨的手腕上。
  天很冷,他的手心却滚烫滚烫的,覆在刘彦手背上,就像是烧红了的铁块烙上去一样。
  他的眼神也像他的手,火热滚烫,就算灯光昏暗,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里也好像可以看见暗涌翻滚。
  刘彦的手被他扣住,整个人笼罩在他直白露骨的目光下,惊得一时忘了动弹。
  直到路灯下那条流浪狗毫无征兆地吠了一声,刘彦一惊,手上的塑料袋又掉回底下护着的碗里,他的手也趁此机会缩了回来。可手虽然回来了,上面热烫的感觉确如附骨之疽消之不去。这感觉太陌生也太让人惶恐,刘彦慌得连声音都找不到,"你……你……"
  凌云端抿着唇看着掉回去的馄饨,慢慢把手收回来,眼神也渐渐回复往常那副温和无害的模样,"我明天也要回去了。"
  "啊?……这、这么快……"
  "不快了,"他如平常那样笑笑,"这次回来耽搁太久,公司里的事大概已经堆积成山了。"
  "那、那……"刘彦那了半天,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刚才的事实在太过让他惊骇,可一转眼,始作俑者却跟个没事人一样说说笑笑,好像之前那一幕只是刘彦的错觉,他跟不上这样快的节奏。
  "下一次……什么时候回来?"
  凌云端弯起嘴角,轻轻摇了摇头,"说不准。"
  "哦、哦,我明天……送送你?"
  凌云端轻轻巧巧拒绝了,"不用了,你生意要紧。代我跟小柏道个别。"
  他很少拒绝人,这第一次就让刘彦来了个措手不及,他只能愣愣地点头,"好、好吧,你……一路小心。"
  在刘彦印象里,凌云端的离开总是毫不拖泥带水,就像他这一次转身,就像第二天他不再出现。
  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刘彦经过这条街,有时不自觉抬头去看,那扇窗户总是紧闭着的,它的主人一直没有回来。
  后来回想那天晚上,除了那一声突如其来犹如惊雷的犬吠,刘彦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想起来,因此他也一直不知道当时凌云端到底想干什么。

人生百态

  02年夏天对于刘彦一家来说绝对是个值得纪念的暑假。一个多月前的升学考试,刘思柏因为成绩优异被远南中学录取,成了一名初中生。而刘彦,也终于攒够了开店的钱,在平江镇一条紧邻菜市场的街上租了一间铺子,将自己的小摊从三轮车搬到了店里。

  对于刘思柏上了中学这件事,刘彦是既喜且忧。
  远南中学是远南县最好的中学,县里人一直有种说法,上了远南中学,一只脚就已经跨入大学的门了,何况刘思柏上的是重点班,这大学,是实打实的跑不了了。
  然而学校好,学风自然也就严谨。学校规定不管是初中班还是高中班,每个月都只在月末时休息三天,其余时候周末不管上不上课都得呆在学校里,而且没有老师与家长的许可不能出入校门,所有学生必须住校。这一条硬性规定,就像那条隔绝了织女和牛郎的天河,让刘彦与儿子只能一月见一次面。
  幸好学校还另有一项较为人性化的举措,那就是允许每个家长周末时来学校探望孩子,可以带些吃的给孩子加点营养。于是一到周末刘彦就往县城跑。一开始他跑得十分勤快,每周都去,后来刘思柏自己说了,让他不用再来。儿子的话刘彦自然是听的,而且自己总往学校跑,难免会影响他的学习情绪,所以后来他就不大去了,想儿子的时候就坐在店里发发呆叹叹气。儿子黏了他十多年,这一下子突然走了,刘彦心中当真不是滋味。

  他租的这间铺子分为前后两截,中间一道门隔开,前边是店面,后边他铺了两张床,是生活起居的地方。自从开了这家店,他连双井村也回去得少了。
  店里生意还算不错,比当初用三轮车摆摊时自然好上不少。他现在卖的东西多,不再限于小馄饨牛肉羹之类的,其他面条年糕羹汤都卖,于是小店的名字就十分没创意地取为刘记小吃店。

  这个名字被陈庞嫌弃了好久。
  陈庞的儿子今年也上初中,那小子成绩不怎么样,但由于是县城本地户口,陈庞当时又找了人帮忙,交上大几千块钱,勉强把他塞进远南中学,他跟刘思柏一比,那就真是一个在头一个在尾了。
  两家因为两个孩子的原因,走得比从前更近。刘彦送吃的给刘思柏时,就会绕几条街去陈庞家坐坐。陈庞偶尔闲得无聊,就跳上车直奔平江镇,在刘彦的店里一坐一下午,他呷着啤酒就花生米,刘彦招呼客人,一边听他天南海北地胡说一通。

  刘彦送走一个客人,回来在他对面坐下,陈庞正在开第三瓶啤酒。
  酒这东西,就跟烟一样,刘彦一直没学会,因为这个,陈庞没少取笑他,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的男人,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你少喝点吧,小心等会回去了许晓娟不高兴。"刘彦十分清楚,对付陈庞,只有搬出他老婆来才有用。
  果然,陈庞开啤酒的手一顿,讪讪道:"这是最后一瓶,喝完了就不开了。"
  现在到了傍晚,没什么生意,刘彦左右没事,就坐下来陪他聊聊,"你叔叔店里生意怎么样?"
  "还不错,打算明年再开一家店,让我照看。"
  "那我是不是该提前道一声恭喜,媳妇熬成婆了?"
  陈庞嗤了一声,"得了吧,让我看店那店不还是我叔叔的,虽然说是一家人,到底还是替人打工,连你都比不上。"
  刘彦笑笑,他这店虽然开起来了,但是他算过,每年的房租税收水电等等一堆杂七杂八东西加起来,也是个不小的数目,这些费用一除,还不定能不能比之前多赚一点呢。只是这些话说出去别人不会相信,他也从不说。
  陈庞突然感叹道:"人生呐,真是说不准。咱们高一的时候班上有个同学辍学打工的,你还记得吧?他那会走得多潇洒啊,说不来读就不来了。后来咱们高三要高考时我还见过他一次,穿着花衬衫西装裤,带着蛤蟆眼睛,多威风。可是你猜怎么着?前几天我又看见他了,要不是他额角上那块胎记,打死我都认不出来!他现在可惨呐,在外边被人砍成个瘸子,混不下去了,只能回来种田,可是你看他样,能种出什么东西来?到现在还是一个人,连自己都养不活啊。
  虽然我有时总感叹日子不好过,可那还得看看是跟谁比。跟他一比,我登时就觉得自己简直是过得神仙日子啊。可一想到还有像凌云端这种天生来打击人的人,我又觉得自己狗屎不如了,唉!
  毕业十多年,原本一个班的同学现在分成三六九等。有钱的天天什么美国啊欧洲啊像自己家后花园一样随便跑,没钱的呢,出了家门就寸步难行。生活弄人哟!"
  刘彦静静地听着,等他讲完了,才笑着说:"那你就别跟人比了,日子过的是自己的,和别人比有什么用。"
  陈庞摇摇头,又喝了口酒,"你想得开,我想不开。前两天县里开了个什么狗屁表彰大会,弄得十分隆重,搞到底就是发个锦旗,哪个企业效益好,交的税收多,就给一面旗子。那旗子有什么用啊?还不是图个面子!你没看到姓何的老乌龟拿着旗子那个得意劲,老子看了就想糊他一脸shi,他得意个毛线啊?!工厂搞得好,效益县里第一跟他有半毛钱关系?他就挂了个名是厂长,那厂子是凌云端的,技术人员是安城总公司派来的,老乌龟算什么啊?可他就是春风得意了这么多年,老子看不过呀!"
  刘彦想笑,可是看他这么激情愤慨,又没敢笑出来。陈庞跟两人原来所在厂的厂长不和,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俩个人当初下岗就是老乌龟暗中操作,拿他两个给他亲戚腾位子,不然他们两个人兢兢业业努力工作的,凭什么下岗。这是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么久了刘彦早就懒得计较,陈庞却一直不能忘怀,有事没事诅咒老乌龟两句。
  "哎,离上次同学会又快要两年了吧?我还在原地踏步,你比我好点,至少开了个店。你让我别跟人比,可人家的成绩这么明显摆在我面前,我想当没看见都不行啊。你说凌云端他,快两年没回来了吧,人家这边的厂子都不屑回来看一眼,可这别人不屑的东西,咱们奋斗一辈子都得不到啊!你说,人比人是不是得气死人?"
  他话里反反复复有意无意提到凌云端,刘彦想当没听见都不行。
  现在快到腊月,凌云端是正月走的,这么一算,确实快到两年了。
  刘彦记得他当时说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准,不知道会不会又是一个十五年。
  刘彦总觉得自己当初给他带早饭的日子就像做梦一样,怎么想都不真实。他总忍不住猜想,如果凌云端真到了十五年后才回来,到时候会不会又忘了他是谁?那时他都快老了,记性不太好,大概也不会认出凌云端了。或许两人就算迎面走过,一个有钱的老头,一个没钱的老头,谁也不记得谁。


表白什么的

  03年春季一场非典来得又急又猛。小镇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全县寄宿学校就下了通知,全校封锁,学生只能出不能进。
  刘思柏早几天已经去了学校,刘彦忙找陈庞给他带了口信,让他最近不要回家。
  镇上副食品店的白醋一天之内由一块五涨至一百二一瓶,就这样,还被一抢而空。药店里的酒精板蓝根温度计之类的日常药用品就更不用说了,要不是刘彦去得快,有钱也难买到。
  他的小吃店因此一役生意骤减,镇上的人个个人心惶惶,谁还放心吃外边的东西,连猪肉都不大买了。
  刘彦拿着计算器一算,店面如果继续维持,肯定要入不敷出,于是决定关门几天,回双井村去避避。

  说回去就回去,他把店里新鲜的肉啊面条年糕都装袋子打包好,一部分放冰柜,一部分准备带回老家自己吃。
  他心里担心刘思柏,但是又见不上面,心想着是不是该给陈庞打个电话,问问他的儿子有没有消息。这个念头一生起来,就时时挂在心里惦记上了。打包的时候想,打扫卫生的时候想,出了店锁门的时候还在想,因此就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现在还没出正月,天气少有好的时候,正巧今天就给出了个大太阳。刘彦店铺所在这条街是朝阳的,因此每到早上的时候他这里的生意就特别好,镇上的人都跑他这来晒太阳,吃早餐倒变成是顺便了。
  正是早上□点钟,太阳恰恰照在门边上,刘彦锁好了门转身,需要微微眯起眼睛才能看得清眼前的人。
  凌云端一身正装背阳站着,刘彦辨不清他的表情,单听声音,倒是还跟两年前一个摸样。
  "阿彦,我回来了。"
  刘彦后退一步,点点头,说了句"凌先生好。"就绕过他往外走。
  后边一直没有声响,等刘彦走到街对面了,才有脚步声急急赶上来,凌云端扯住他的手,"阿彦……你生气了吗?"
  刘彦往回扯了扯,没能把手扯回来,他只好耐着性子回头,"凌先生,您在说什么?"
  凌云端好看的眼上上下下打量他,面上竟还有几分无措,"你……"
  "凌先生,请您放开我,我该回家了。"
  凌云端把他捏得更紧了,"不行,我不放。"
  "那您想干什么?"
  "我……阿彦……"凌云端罕见地既茫然又无措,在他印象里,刘彦一直是温和耐心的,就算不耐烦了,也只会无奈地干瞪眼,却从来不会这样冷漠地看人,好像面前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张桌子一副碗筷。
  "阿彦,你……怎么了?"
  刘彦右手提着的袋子有些重,他想换一只手,可是左手被人捏着拿不回来,他只好把袋子放在地上。
  "凌先生,反正您也不让我走,那我就在这站着,您有话直说,说完了放我回家,您看成吗?"
  也不知道凌云端听没听进去,握着刘彦的那只手又紧了紧,他张张嘴,固执道:"你怎么了?"
  街上人虽然少,但还不至于没有,街边两个大男人手拉手站着还是很能吸引人驻足观看的。刘彦再生气,面子还是薄,无奈他只好说:"您得会,咱们去店里谈。"
  刚刚拉上的铁门又被拉开,刘彦打开中间那道隔门,进了后边屋子坐在床沿上,对跟来的凌云端说:"椅子在那,您自便。"
  凌云端却没有坐下,他上前拉住刘彦的手半蹲下,微微仰着头看他,不屈不挠问:"你怎么了?"
  刘彦从来没有以这个角度看过他,此时看他仰着头,手搭在自己膝盖上,面上还十分无辜,竟然荒唐地生出一种这是不是凌云端,而是一条小狗的感觉。他赶紧把这个念头踢出脑袋,这样腹诽别人实在太不厚道,刘彦就算还在憋气都觉得心虚。
  凌云端反反复复只会问你怎么了,刘彦暗想这个问题如果不回答今天大概是别想回家了。可关键是到底怎么了刘彦自己也说不太清楚,没看见这人的时候吧,一切都好好的,就算前一阵老听见陈庞念叨他也没什么想法,他凌云端好像就跟其他任何能给他们提供谈资的人一样,不就是个名字么。可一见面,一股无头闷气噌噌地就冒出来了,确确实实是闷气,只能憋着发不出来的那种,刘彦被憋得十分不痛快。
  凌云端捏了捏他的掌心,又摇了摇,"阿彦?"
  刘彦低头瞪了他一眼,决定走一步看一步,至少要把这个问题捋顺了。
  "你说我们是朋友?"
  凌云端迟疑了一下,不大情愿道:"是。"
  "你知道吗,我跟陈庞也是朋友,我挺愿意和他交朋友的,你愿意吗?"
  凌云端又迟疑了,他才不甘心只当个朋友,可是刘彦现在好不容易肯跟他好好说话了,再不愿意也得愿意,"当然。"
  刘彦笑了笑,"你看,我看你就是不乐意。你别说话,听我说。
  我知道我这个人很不怎么样,不讨人喜欢,所以这么久了就陈庞一个朋友。你知道你当初说咱俩是朋友时我有多高兴吗?你大概是想不到的。
  其实咱们不止是高中同学,咱们初中就同班了,你也不知道吧?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你每次考试成绩我都记得比你清楚,你信么?
  我从十二岁开始就需要一直抬着头看你,到今年我三十六岁了,我还在抬头,也知道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你却偏偏突然跑来说要跟我做朋友,我当真了。可是你看,咱们两个当不成朋友。这对你来说或许只是玩玩,我知道这可能是饱含恶意的揣测,可是谁能阻止我这样想?你么?你不行。你有你的事业你的朋友,这个小地方只是你临时的落脚点,你可以一去十五年不回来,再多两年又算得了什么?我不一样,每个从我眼前走过的人我都要看几眼,尽量把人记住,我记住你了,把你的话当真了,你却走了。我尽可能让自己不要在意,一切就跟从前一样,可你为什么又要再回来?我搞不懂你们的想法,这样没意思。"

  他说完了,屋子里是久久的沉默,方才一直想要打断他的凌云端现在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凌云端压抑着不要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双手紧紧包住刘彦的,"阿彦,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我确实不想跟你做朋友。那天晚上的事你还记得么?你把手缩回去了,有一句话我没来得及跟你说,阿彦,我们成为一家人好么?"
  刘彦睁着眼,这下轮到他茫然了。
  "我知道、我知道,这有点吓人,可你要相信我,我说的是实话。你说你从前就抬头望着我,阿彦,我很高兴咱们从小就认识。可你知道吗?你完全没必要羡慕我,从我懂事,我就知道我只有我自己,我只能靠自己,我的成绩我的事业,没有人能帮我,所以我必须优秀,比所有人都做得好。
  阿彦,你知道么?我花了这两年时间跟我名义上的父母完完全全做了个了断,我一直等着这一天,不受别人的干扰,可是你看,我一直到了这个年纪才能成为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我的父母家人,小时候他们没有照顾过我,现在我大了,他们却像把爪子伸到我的地盘,他们现在承认我是凌家的一员了,该为那个家庭出力了。他们把我当成冤大头,要我为他们联姻,难道我就该认命吗?
  这两年我一直不敢回来,怕他们察觉到什么,后来我终于自由了,又心生胆怯……我承认自己是个懦夫,非得要逼到紧要关头才敢出手。我听别人说这边的学校都封锁了,我担心你又担心小柏,我想了又想,从白天想到晚上,一直到今天凌晨,我才终于开着车回来……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不愿意信我,可是阿彦,这不能阻止我的决心。你说我厚颜无耻也好,自私自利也罢,阿彦,我希望……能跟你还有小柏,我们组成一个家庭好吗?"

  屋子里又是一片寂静,刘彦哆哆嗦嗦把手伸回来,语无伦次,"你、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凌先生,你这次又要开更大的玩笑了吗?我、我不陪你玩了,我认输……"
  "不、不是!阿彦你看着我……你看着我,对,你看着我……我从来不会开这样的玩笑,更何况对象是你,阿彦,这句话我已经反反复复想了两年,它既不会错也不会是个玩笑,我以我的性命作担保。"
  他的眼里是绝对的真实与诚恳,真实得刘彦只能愣愣地呆着,不知道作何反应。这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刘彦三十多年的岁月里从未遭遇,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凌云端依旧半蹲着,他轻轻抚着刘彦的手背,不动声色地诱导,"阿彦,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可能想不清,咱们慢慢来好不好?还像从前一样,我们不急,你不愿意做的事我不会让你做,也不会有谁打着我的名义来迫害你,阿彦,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阿彦,你说好。"

  "阿彦,说好。"

  "阿彦……"

  ……
  "……好"


咱是一家人

  刘彦想他大概是被灌了迷魂汤了,不然那个匪夷所思的"好"是怎么蹦出口的?
  凌云端却好像比他还不能相信,呆愣愣地看了他好一阵,猛地把脸埋进手掌里。
  两人就一直维持着刘彦坐在床边、凌云端半蹲下趴在他膝头埋着脸的姿势。直到刘彦不自在地动了动。
  "阿彦,"凌云端抬起头来,声音里含着笑意,刘彦无故的不敢看他,"我很高兴,阿彦。"
  刘彦动了动膝盖,低头说:"你、你快起来。"
  "好。"凌云端这次十分好说话,他站起来也做到床边,进了屋子这么久,他现在才分出神来打量四周。
  这半截屋子不算大,就十来平方米,并排摆了两张单人床,两床中间一张书桌,桌子应该是刘思柏专用的,上边一盏台灯一个笔筒几本书,离床不远处是个大冰柜,还有一张饭桌几把椅子,就这样简简单单,没有其他家具。
  后边还有个门,凌云端站起来推开,原来这排房子的后门正好也是对面那排房子的后门,每家每户都在后边砌个洗衣池,这间房子自然也不例外,洗衣池上头横过一条麻绳,绳上晾着几件厚实的衣物。
  他之前去刘彦家时还十分客气,规规矩矩的刘彦让他坐哪就坐哪,也不起来瞎走动,现在却跟在自己家一样,连卫生间都要推进去看一眼。

  刘彦垂头掰着手指,时不时偏过脑袋撇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心里乱乱的理不出个头绪。刚才凌云端扒在他身边,一个劲地让他说好,他那会脑袋已经转不动了,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糊里糊涂点了头,现在清醒起来,就只剩无措。
  凌云端说要跟他和小柏成一家人,可是两个大男人跟一个小孩子,又不是什么亲戚,怎么就能成一家人?而且凌云端说这话时眼睛又深又沉,刘彦都不敢看他,直觉看了就要坏事。可坏什么事?他不知道。
  他脑袋浆糊一样想来想去,最后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一句话:跟从前一样。
  从前什么样?
  不就是做饭给他吃么。最多现在再加一样,帮他洗衣服。不然刘彦还真想不出来一家人除了这个还能做什么,不就是多了个人么,像照顾小柏一样照顾着就行了。
  他如此说服了自己一番,才感觉脑袋渐渐从浆糊变了回来。又想起刚才凌云端说是凌晨赶回来的,连忙提声问他:"你吃饭了没?"
  凌云端把头从卫生间探出来,"没有。"
  刘彦站起来往外间走,"我给你下碗粉,今天没有馄饨了。"
  "行。"凌云端跟在他后边出去。

  前半截屋子跟后面半截差不多大,一边靠墙摆了四五张小桌子,是给客人用的,另一边是一个一人多高的木头架子,叠了十来层竹扁,米面年糕蔬菜什么的都放在上面。再往前一点是两个炉子,上面架着两口锅,这就是刘彦吃饭的家伙了。
  刘彦昨天就打算要回双井村,昨晚就没包馄饨,幸好店里其他的米面很多,也不怕没东西下锅。他从架子上抓了一把粉泡在脸盆里,另一手就升起了火。这种番薯粉是镇上人自己洗了蒸熟晒干的,全程手工无添加,口感既筋道又顺滑,虽然卖得不便宜,吃的人却多,要知道在外地,有钱都买不到。
  粉泡软了,锅里的水也开了,刘彦平常都拿鸡汤做高汤,但是今天没有,就剥了几尾干虾下去提鲜,再拣几棵新鲜的小白菜一并焯水,他想了想,还觉得不够,又用小炒锅在另一个炉子上煎了个荷包蛋。
  粉入味了出锅捞在小瓷盆里,浇上汤,铺一层小白菜,再叠个鸡蛋,周边几尾对虾头尾弯弯朝圣一般众星拱月地围着荷包蛋,配上那四溢的香气,直瞧得人饥肠辘辘口水泛滥。

  "快吃吧。"刘彦把粉放在凌云端面前,自己在他对面坐下。
  "唔……怎么摆起花样来了?"凌云端用筷子戳了戳荷包蛋,金黄色凝胶一般的蛋黄流出来。
  刘彦不好意思地笑笑,"客人总是喜欢好看一些。"
  凌云端点点头,不再废话,埋头大吃。
  刘彦看了会,百无聊赖转头看向街面,见凌云端的车就在不远处,这才想起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边?"
  "呃……"凌云端迟疑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我之前听人说了这边的状况,又打电话问了陈庞,才知道你已经开店了。对了,还没恭喜你,你现在算是真正的小老板了。"
  刘彦还有些疑惑,然而被他最后那句话一干扰,就给忘了,他低头涨着脸,"你别来取笑我。"
  凌云端毫无形象"哧溜哧溜"吸着粉条,百忙之中还要调戏人,"哪有,别人难道不这么喊吗?"
  别人只会喊老板,除了安城来的这几个,谁会加个"小"字,不管怎么听,老板就是要比小老板正经多了。
  但是刘彦嘴笨,不知道怎么反驳,只好低头不语。
  凌云端嘴角挂着笑,"你自己答应了,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以后我破产了你可要养我。"
  他这话摆明了是玩笑,但刘彦却急急抬头,"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凌云端笑得更欢畅了,"好好,不说不说。"
  等他吃完,刘彦洗了锅碗,已经快到中午了。
  "我要回双井,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凌云端那张嘴咧得都快到耳边了,"当然。"

  两年前那辆半旧不新的三轮车因为刘彦新开了铺子,一段时间没用,就给报废了。刘彦舍不得买新的,刘思柏那辆自行车他又不愿意动,因此回村往返都靠双脚。
  双井村人大都以种地为生,村中通往镇上的主干道两边都是水田,这个时候快到早稻播种了,田里到处都是犁地引水的人。
  刘伟就有一亩田在碎石路边上,他和刘思鹏两人正在锄地,老远看见刘彦,高声喊他,"老二!"
  刘彦听见了,加紧几步赶到他面前,"大哥。"
  "今天怎么回来了?店子没开?"
  "嗯,最近没什么生意,我休息几天,回来帮帮你也好。"
  刘伟大手一挥,"别,你是读书人,怎么能下地。"
  刘彦无奈,"我这算哪门子读书人,有我这样的读书人么?"
  刘伟可不管,"总之你别来,就你那细胳膊细腿儿的,还不如那小子有用呢!"他用下巴指指靠过来的刘思鹏。
  黑小子这两年抽个不少,也壮实了很多,都快赶上他爸了,他一上来就问:"叔,小柏有消息吗?"
  刘彦摇摇头,"还没,我打算明天去县城问问。"
  刘为一拍儿子的头,"要你瞎操心,小柏在学校能出什么事?老二你也别担心,有老师看着呢,老师懂得比我们多,小柏不会有事的。"
  刘彦点头,"我知道,就是去看看,不然不放心。"
  刘伟拄着锄头柄叹了口气,"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要发瘟疫吗?"他说完管自己摇了摇头,一抬眼看见凌云端,惊讶道:"小凌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也不出声,我这才看见你。"
  凌云端温和地笑笑,"又来打扰了。"
  "哪能啊,我们这地方小,你要不嫌弃就常来。"
  "好,一定常来。"

  两人到家,刘彦去跟许春英和刘传理打了招呼,又搬了把椅子出来让凌云端坐着,自己则拿个蛇皮袋准备出门。
  "你要去哪?"凌云端不坐反问。
  "去采几把早竹笋晚上做汤,就在旁边竹林里,你别跟来,林子不干净。"
  那片林子就在打谷场外,凌云端把椅子往门边挪了挪,就能看见刘彦弯着腰在掰笋。
  许春英出来晾衣服,见自己家院子坐着个俊俏的年轻人,一时有些呆愣。
  凌云端也看见她了,他稍一猜想,就知道这是刘彦的母亲,忙站起来主动打招呼,"婶子好,我是阿彦从前的同学,叫凌云端。"
  许春英连连点头,"哦、哦,原来是老二的同学,你快坐快坐下,老二也真是,怎么放着客人一个人。还没吃吧?婶子给你做碗点心去。"
  凌云端连忙拦住她,"不麻烦了,刚刚在阿彦的店里吃了,婶子尽管忙自己的事,不用管我。"
  "这哪行啊,来了的就是客人,点心不能少,你等会,婶子去做,马上就好。"
  凌云端拦她不住,正着急,幸好刘彦及时回来。
  "妈,你别张罗了,点心我给他做,你看,连笋都采好了。"
  许春英往他袋子里看了几眼,这才相信。她又拉着凌云端问他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家里还有什么人,就跟许多老人家一样,总喜欢把别人的情况打听得清清楚楚。
  刘彦在一旁听得尴尬,凌云端却是十分的耐心,有问必答。
  好不容易她问完了离开,刘彦不好意思道:"老人家都这样,你别在意。"
  "不会,婶子很热情。"
  刘彦笑了笑,回屋里拿了个脸盆出来剥竹笋,凌云端又把椅子拖回来,坐他对面帮忙。
  "你明天要去学校看小柏?"
  "嗯,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总得去问问。"
  凌云端说:"我给你一起去?"
  刘彦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去干嘛?"
  凌云端嘿嘿地笑,"咱是一家人。"


不正经什么的

  这种早竹笋一般剥完壳只剩手指粗细,给它切成半指长的小段,焯水去除苦味,而后控干水放在竹篮里,或者拿到太阳底下晒干,想做菜的时候抓一把就行了。
  刘彦刚才说凌云端的点心他来做,当然只是敷衍许春英的,但是现在看着眼前一盆的笋子,他又有些动摇了。
  "待会给你做春卷吧?"
  凌云端能有什么意见,只好是刘彦做的他都吃,都觉得好吃。
  于是刘彦把干的香菇泡进热水里,又开始和面。做春卷算是比较麻烦的,既要做春卷皮又要做陷,而且两样都要弄熟,皮包陷后还要下锅炸一遍,加上包馅,总共有四道工序。
  面和完放在边上醒面,刘彦把泡好的香菇和竹笋、鲜肉切成细长条,再按先放猪肉再放竹笋最后放香菇的顺序下锅翻炒至熟,盛上来放在搪瓷碗里备用。面这时候醒得差不多了,在干净的土灶锅里涂一层油,中火烧热,抓住面团一端在锅面上涂一个大小适中的圈,记得要涂得薄,把多余的面收回来。锅里的面皮边缘微微卷起时掀起来,一张春卷皮就做完了。刘彦又按相同的方法做了几十张。
  他一边在锅里忙活,一边还要顾及锅底下的柴火,两头忙碌,却是忙而不乱游刃有余。
  凌云端原本自动请缨要给他生火,结果火没生好反而把原先的火苗子给盖灭了,被刘彦嫌弃地赶到一边无所事事看热闹。他看了会,跑到外头打个电话回来,正好春卷皮和陷都好了,刘彦正在包春卷,他于是卷起衣袖,蠢蠢欲动也要加入。
  刘彦用手肘支开他,"别添乱,你再等等,一会就成吃了。"
  其实春卷就这样包好也是能吃的,比起油炸就是另一番风味,刘思柏就喜欢这样吃。
  几十个春卷包好放在一边,刘彦往锅里加入适当菜籽油,等油烧热了,把春卷放进去炸至金黄色,再沥干油捞上来摆在盘子里,粉色搪瓷的盘子上堆成小山一般的金黄色,十分喜庆。
  刘彦顺手用筷子夹了一个递到凌云端眼前,"尝尝看。"
  他本来意思是要凌云端自己把筷子接过去的,哪知道这个人脸皮厚,就这么下口咬了,一边咬一边笑意盈盈的眼睛盯着他不放,刘彦给他盯得手一抖筷子都险些掉了,"你、你要吃就吃,看什么看。"
  凌云端面上含笑,"我在吃,很好吃。"
  刘彦将筷子塞在他手里,不大高兴地嘀咕:"你这人……怎么突然就不正经了。"
  凌云端心里瘪嘴,这就不正经了?还有那更不正经的。
  然而不管他心里有多少不正经的东西,听刘彦这么一说,面上还是放正了表情。
  "明天去见小柏,要给他带吃的吗?"
  刘彦正刷着锅,"还不知道能不能见上呢,听说他们学校管得严,我也不求能跟小柏见面,只要让我知道他没事就好了。明天先去陈庞家,他离得近,消息也比咱们灵通。"
  凌云端点点头,没多久他又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时笑容满面,"你给小柏准备东西吧,咱们明天上午就去见他。"
  刘彦先是咧嘴一乐,马上又怀疑,"你怎么知道?"
  凌云端神秘一笑,"这你不用管,咱们只管去见面。"
  他刚才出去给这边的厂长何守屋,就是陈庞口中的何老乌龟打了个电话,让他去找远南中学的校长说说情,没多久何守屋回电话,事情办好了。
  按说凌云端是何守屋上司,说的话理应更有分量,但在此地,他的知名度还不如何守屋,办事也不一定管用,这就跟强龙和地头蛇的道理一样,但若有地头蛇给他办事,那就顺利多了。
  吃了晚饭,凌云端以他太久没回来,镇上的房子都是灰尘不能住人为由,要求刘彦收留他。
  刘彦想了想,说不出让他去住旅馆的话,只好自己到刘思柏房间睡,把床空出来给他。

  第二天起来,刘彦提了一袋子吃的出发。袋子里的东西都是刘伟一家和许春英听他说要去见小柏让他给带的,这样一来,他自己倒是一样都没准备。
  两人先开车到陈庞家,路上凌云端给陈庞打了电话让他在家等着,免得待会扑空。
  到了地方,陈庞已经在楼下候着了,刘彦还没问他情况,他就先开口,"别问我学校的事,我这两天打听了,连个人都没见到,打电话到他们老师办公室,只说没事没事就给挂了,我现在还担心我家那臭小子呐。"
  凌云端让他上车,一转头车子直奔学校。

  等在校门口见到何守屋,陈庞原本还算高兴的胖脸一下扭曲,鼻子都歪到天上去了。刘彦也挺吃惊,但是一看陈庞那样,他就乐了。
  不得不说何守屋年纪大些阅历多些,表面功夫也就比这两人到家多了,就算他看着上司和昔日被自己踢出厂的下属窝在一块,他也能笑脸迎上来要跟人握手。

  学校校长虽然同意特例允许家长来探望,但人数却必须越少越好,省得引起别人的注意,于是三人一商量,决定陈庞和刘彦进去,凌云端在外边候着。
  两个人在校门口测了体温,由保卫人员带到一间没人的办公室侯着,等学生下课就会有老师通知两个孩子过来。

  陈庞一向不是个藏得住事的人,刚才凌云端给他打电话就够让他吃惊的了,等见到刘彦和他在一块,他心里的好奇已到达极致,但是顾及有人在场,一直忍着没问,现在忍不下去了。
  "你跟凌云端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他还特地帮你忙,送你来见儿子。"
  这个问题刘彦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好像没有一个明确变好的时候,一直是慢慢来的,等他意识到,两人的关系已经算不错了,至少要比一般朋友强些。至于凌云端那莫名其妙的一家人的说法,刘彦就更搞不清了。
  "唔……我也不大清楚,他这人比较热情吧,知道我要来见小柏就想办法帮忙了,我也是才知道这里边有何……老乌龟的事。"
  一提起何守屋,陈庞就没好脸色,"哼,那只老王八。对了,凌云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前几天还给我打电话,问这边情况这么样,没想到他就回来了。"
  "昨天上午。"
  "他回来干什么呀?去厂里稳定人心吗?他都两年没出现了,大概别人都不知道这厂子是他的吧,他出现也没什么用途啊。"
  照凌云端自己的说法,他是因为担心刘彦和刘思柏才临时赶回来的。但是这话不知为何让刘彦觉得心虚,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外人面前坦然地讲,只好支吾几声应付过去。
  幸好陈庞也没打算究根结底,他随手翻了翻刘彦带来的东西,直咋舌,"啧,你带了这么多东西,我刚才走得急,什么也没带,那臭小子待会不会要跟我闹吧。"
  刘彦笑了笑,没来得及宽慰他两句,门就嘣地一声被推开,外边冲进来两个小子。
  "爸爸!"刘思柏直接扑进刘彦怀里,差点把他扑倒,"爸爸,你怎么来了?"
  刘彦摸了摸他的头,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他完好无事,才放下心来,"我不放心,来看看你。在学校待得好吗?跟从前比起来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刘思柏摇摇头,这两年他也高了不少,从前只到刘彦胸口,现在站着却有他肩膀高了,而且圆润润的脸庞如今也开始消尖。
  "没有不习惯的,就是每天要量体温,真麻烦。"
  刘彦笑着点点他的鼻子,"就那五分钟的事你还嫌麻烦,记得要听老师的话,量体温检查身体的时候不许偷工减料,一有不舒服马上报告,知道吧?"
  "知道啦,爸爸你真啰嗦。"
  刘彦拧了拧他的鼻尖,气道:"我啰嗦是为了谁,你个小没良心的。"
  刘思柏笑嘻嘻的也不躲,任他拧。
  "爸爸,你是怎么进来的?我们同学说他们的爸爸妈妈都进不来,刚刚老师还让我回去后别乱说话呢。"
  他这么一说,刘彦才想起来,"还记得当初那个凌叔叔不?是他帮的忙。"
  刘思柏点点头,"记得,好久没来的凌叔叔对吧?"
  "就是他,他现在又回来了。"
  刘彦突然想起,凌云端说想跟他们成一家人,这事刘思柏还没同意呢。他刚想试探一下儿子的口风,一直在门外候着的保安敲敲门提醒他们时间到了。
  刘彦只好匆匆交待了几句,放儿子回去上课,他和陈庞又等了一会才离开。


亲个嘴儿呗

  两人先送陈庞回家,凌云端方向盘一转,拐上另一条路。
  刘彦奇怪道:"不回去吗?你要是有事不方便就在路边把我放下吧,我乘车回去。"
  "没有,"车子拐了个弯,"我那间房子的床太旧了,打算买新的,我不会看好坏,你帮我看看?"
  "我也不会……好吧好吧,咱们一起去看看。"
  两人跑到家具市场,刘彦家从来都是那种木架子床,没有买过弹簧的,不知道怎么挑,凌云端也从没有亲自买过这东西,于是两个大男人在店里逛了好几圈,最后由凌云端决定,指着张最大的,看起来最结实的付款。
  回去的路上刘彦一直犯嘀咕,"干嘛买那么大的,房间本来就不大,现在连转身都困难了。"
  凌云端转头朝他笑,"那咱们就不转身,一直往前走。"

  店里送货上门,床下午才会到,两人回到镇上时间还早,刘彦让凌云端把车子开到他的楼底下。
  "你那屋子还没打扫吧?趁现在床还没来收拾一下,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这房子虽然是凌云端的,但是要指望他打扫卫生显然不太现实。刘彦自动自发挽起袖子,接了一桶水,开始爬上爬下擦灰扫尘。
  凌云端跟屁虫一样跟在他后头,帮他稳住垫脚的椅子,给他递毛巾,时不时问一句"累不累,要不要歇歇?渴了么,我给你买水去?"要么就是"我雇人来洗吧,水太凉了。"
  刘彦给他烦的,直挥手赶人。
  凌云端摸摸鼻子,缩回房间里收拾零碎物品。
  中午两人下楼在饭庄里随便吃了点,回来后又开始干活。
  原先那张床被两人合力搬到楼下垃圾桶旁,就这样丢着,自然会有人来把它收走。

  下午新床到了,果然如刘彦所料,那张床往房间里一放,剩出来的通道正好只够一个人通过。
  刘彦嘀嘀咕咕:"看吧,这么大的床,不实用又碍事,还那么贵……"
  凌云端笑了笑,拍拍床垫让他坐过来,"阿彦,我上午找到一件东西,给你瞧瞧。"他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册,相册封皮已经泛黄发皱,看来是放了很久了的。
  "阿彦你来看看,这个是不是你?"
  刘彦疑惑地凑上去,等看清了他手中的照片,顿时惊喜地接过,"你的还在?我那张很久以前搬家的时候就丢了,太可惜了。……我看看,最前边的是咱们班主任,他那时候多精神啊,现在老多了。我找找你……你在哪、凌云端……这里!你看你从前,长得多好啊,好多女孩子都喜欢你,可你偏偏小小年纪就绷着个脸,多吓人,你成绩再好再优秀我都不敢跟你说话。……这个这个!这个是胖子!他如今比从前胖多了,原来他还有这么瘦的时候啊。还有许晓娟,那时候就很漂亮,现在一点没见老……这个是班长、学习委员……"
  他指着照片一个个认过去,轮到第二排一个圆脸少年时却指头一跳,跳过了。
  凌云端憋着笑问:"你呢?哪个是你,指给我瞧瞧。"
  刘彦鼓着嘴嘟囔,"有什么好看的,不许看。"
  凌云端拿过照片,曲起手指点了点,"这人是谁呀?眼睛圆圆的,嘴巴弯弯的,我看挺好看的,你说是吧?"
  刘彦一把抢回照片,护在胸前,"谁知道那是谁,不许看!"
  他平时这么说凌云端肯定笑笑就作罢了,今天却好像特意要堵着他,竟小孩子一样伸手跟他强照片。
  "我就喜欢那样的,我偏要看,乖乖的把照片给我,不然就大刑伺候了啊。"
  "不许你看——哎呀!"
  刘彦缩起身子左躲右躲,整个人曲成个虾米,他怕痒,凌云端的手又有意无意碰到他的腰眼,难受得他直不起腰来。
  "不许——哈哈哈哈、哈哈……不许碰……走开走开!啊哈哈哈哈哈哈……"他倒在床上滚来滚去,凌云端一双手却好像变成无数双,怎么躲都躲不开,累得他直喘气。
  "你快……快起来……不跟你玩了,给你给你……"他倒在床上起不来,只能投降。
  凌云端停下攻势,拿过照片放在一旁,却不起来,而是俯身撑在他上方,盯着他一脸桃花泛红直喘气的模样不放。
  刘彦伸手推推他,"你快起来,我还没看完呢。"
  凌云端不动。
  "你怎么——"刘彦说不下去了。
  凌云端的眼睛黑沉沉的,又黑又亮。这个场景有些熟悉,似乎什么时候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盯着他。刘彦在脑子里回想,没等他想出个结果来,上边的人开口了:"阿彦……"他的声音低低哑哑的。
  刘彦无故地紧张起来,心跳陡然加重,他将头偏向一边,有些慌张道:"你快起来,太闷了……"
  凌云端好像没听到他的话,管自己道:"阿彦,我……想碰碰你,好么?"
  刘彦真的慌了,他不是无知小儿,即便想不通事情到底怎么了,但对于危险还是有所觉察的。
  "你、你说什么,你怎么了,快、快点起来。"
  凌云端依旧没听见,"阿彦,你不要动。"
  刘彦愣愣地看着他,凌云端像是在哄小孩一般看着他的眼睛,"你乖乖的,不要动。"
  他越凑越近,声音越来越低,"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你别动。"
  刘彦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当真就没动。
  "真乖……阿彦,闭上眼,听话,闭上你的眼睛。"
  刘彦晕晕乎乎闭上眼,眼皮不住颤动。他感觉凌云端越靠越近,隐约觉得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他不知道。
  温热的气流喷在脸上,凌云端又在说话:"阿彦,我碰碰你就好,你乖乖的……"
  湿湿软软的东西碰上同样温软的唇,轻轻碾了碾,恋恋不舍不愿意离去。
  刘彦脑子里有什么"轰"的一声炸开,山洪暴发一样猛烈,炸得他头昏眼花。
  什么掖着藏着的东西,这会都给捅到太阳底下,遮不住了。

你跑不掉了

  刘彦吓跑了。
  自从那天他跌跌撞撞逃走后,凌云端已经整整七八天没有逮到人,虽然他心里不是太焦急,但是老见不到人可真不是滋味。他又不能到人家里去找,怕引来别人的怀疑,让刘彦更加抵触,只好在镇上守株待兔。
  镇上的人高度戒备了十来天,没有发现危险,对于非典这东西就开始轻慢起来。一些之前关了的面馆早餐店陆续开门,唯独刘彦的小吃店还店门紧闭。
  凌云端拄着下巴思付对策,该如何把刘彦引出来。那天的作为虽然显得孟浪,他却不后悔。他清楚不能一直裹足不前,那只会让刘彦越来越不清楚状况,就算以后知道了,也会缩在壳里不愿意出来。所以那天的吻尽管有部分原因是当时气氛所致,但仍在他的计划之内。
  现在该解决的问题是,如何见到刘彦。
  老天还是厚待凌云端的,没让他烦恼太久就送了个机会给他。

  刘彦心神不宁地在家躲了几天,这天接到刘思柏打到村里小卖部的电话,说月底学校照常放假了。他得去镇上接儿子。
  他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平江镇虽然不大,却也不小,不会那样巧就给他碰上凌云端,再说这么些天了,或许他早就回城里去了。这样想了半天,他才心怀惴惴地出发。
  一路上直到跟儿子汇合都没有碰上人,如果两人就这样回去便好了,偏偏刘彦好死不死地怀有侥幸,要去店里瞧瞧。结果在店门口给人碰个正着。
  刘彦慌得拔腿就要跑,凌云端却比他快,就见他几个迈步走到父子二人面前,没跟刘彦打招呼,却是先轻轻拍了拍刘思柏的肩膀,笑盈盈道:"好久不见了小柏,你都长得这么高了,还记得我么?"
  刘思柏使劲点头,欢快道:"记得,你是凌叔叔!"
  凌云端赞道:"记性真好,难怪能考上好学校,你比叔叔当年强多了。"
  小孩子不懂得谦逊迂回,听他这么说,只是低头红着脸"嘿嘿"两声。
  凌云端又拍拍他的肩,才抬头看向一脸不安的刘彦,如往常般温和笑道:"阿彦,这几天你怎么都不来镇上,我一个人好无趣。你的店不开门,我都不知道该上哪吃饭。"
  刘彦没想到他竟还问,紧张得扭紧了手指头,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家里有事……"
  "哦,"凌云端点点头,好像真的信了,又问:"那你这店要什么时候开门呢?你看镇上别家的都开了。"
  刘彦想也不想回答:"再等等,还要再等几天。"
  他打的是要跟凌云端耗下去的主意,先耗上一阵,或许他等他觉得没趣就回城里了。没想到凌云端听他这么说却正中下怀,十分高兴道:"那正好,我知道这几天学校放假,又恰巧前些天看见电视广告,市里去年开了家游乐园,小孩子应该都喜欢,就计划约你和小柏出去玩玩,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刘彦哪里会愿意,但是刘思柏一听游乐园三个字,眼睛都亮了。他在县里读书,同学大部分都是县城人,家境比其他乡镇的自然好一些,加上现在这个年纪,正是爱出风头爱跟人比的时候。于是便常常有人说家里有几套房有几辆车,要么就是脚上的鞋是哪个亲戚给买的,本地有钱都买不到。市里新开的游乐园,全市就这么一家,门票还不便宜,有几位同学假期跟父母去了一趟,回来便在全班人面前仰着脑袋描述得天花乱坠,引得同龄人眼红羡慕。刘思柏虽然无心跟人攀比,但是男孩子哪有不贪玩的,听别人说的海盗船啊过山车啊,都烙在脑子里忘不了。但他打小就乖巧,不会开口跟刘彦要这要那,所以在他爸面前从不提这些。可也正因为如此,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就更加稀罕,更加渴望。
  刘彦拒绝的话没说出口,就看见儿子眼里止不住的期待,他想狠狠心当没看见,只是一想到待会刘思柏会如何的失望,立马就心软了,思前想后犹豫半天,才不大乐意地说:"什、什么时候?"
  凌云端道:"都可以,就明天,你看怎么样?"
  刘彦低头看儿子,刘思柏小脸放光满是雀跃,他点点头,"好,明天早上我跟小柏来找你,八点钟行么?"
  凌云端暗地里吁了口气,"行,就这样说定了。"

  三人分开,一路上回去刘思柏走路都是用蹦的,刘彦看他这样高兴,原本低迷的情绪渐渐被感染,也开朗了几分。
  他用手指在脸上点了点,逗儿子道:"羞羞,这么大的人了还这样贪玩。"
  刘思柏高兴,不跟他计较,笑嘻嘻道:"我是小孩子!我们老师说十四岁以下都是儿童,我还能过儿童节呢!"
  刘彦也笑了,"是哦,会哭鼻子的当然还是小孩子。"
  刘思柏皱皱鼻子撅着嘴,"我已经好久没哭了。"
  刘彦做出个不信的表情,"是么?"
  "我是说真的!"
  刘彦忍着笑,"是哦,真的。"
  "你不信我!"
  "我相信啊,你看爸爸的表情,多真诚,是吧?"
  "……我不理你了!"
  ……

  头天晚上还说不理他爸爸的刘思柏,第二天五点多就爬起来蹲在刘彦床边,双手托着下巴,眼巴巴的望着。刘彦一睁眼,就看见床边一个黑影,刘思柏急切道:"爸爸快起来,时间到了!"
  刘彦开了灯,拿过手表一看,还没到六点,外边天还是黑的,他无奈道:"还早,咱们跟凌叔叔约了是八点,去早了会打扰人家的。"
  刘思柏瘪了脸,怏怏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刘彦摸摸他的脸,哄他:"你回去再睡会,到时间了爸爸去叫你,一定不会让你迟到,好吧?"
  他把儿子哄回房,自己在床上躺了会,六点钟一到就起来了。
  昨晚睡觉前他将糯米浸下泡了一夜,准备今天早上蒸糯米饭吃。
  大锅中盛水,放上垫了几层纱布的蒸笼,米淘干净了均匀铺在纱布上,盖上锅盖烧好火,人就不用看着了。他另外在煤气灶台的小炒锅里滴下几勺油,把原先切成丝状的香菇竹笋鲜肉木耳等材料按顺序下锅炒,炒到肉丝变色加入足量的水,盖上锅盖等它烧开。这段时间里取出生地瓜粉加水调成糊状,等锅里水开了就倒进去不断搅拌,再煮到开,加入调味料,一锅时鲜糊羹就做完了。
  糯米还没蒸熟,他上楼将儿子叫醒,又把院子打扫了一遍,洒上水,院子里的水缸也接满水。忙完这一切,刘思柏也洗漱完了,正好开饭。
  他们两个吃完,刘彦踌躇半天,终于还是把许久没用的保温杯取出来,装满一瓶子糊羹,又找了个干净的食品袋装糯米饭,食品袋外还仔细地包了层毛巾,最后才一并放进刘思柏书包里,两人出发。

  到了凌云端家,还是早了,刘彦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楼,二楼窗户里已经探出个脑袋,凌云端说:"我马上来。"
  刘彦忙道:"你先等等,我们上去。"
  他们两个上楼进屋,刘彦站在桌边问他:"你吃饭了吗?"
  "还没,你们呢?"
  刘彦把包里两样东西拿出来,说:"那你先吃吧,我蒸了糯米饭,你吃吗?"
  凌云端看着他笑,"当然吃。"

  从这儿出发到市里一路顺畅需要两个小时,他们八点钟出发,十点多一些就到了地方。
  今天不是周末,人不多,凌云端让刘彦和刘思柏等着,他很快就买到票回来。
  刘思柏一进游乐园就跟出笼的鸟儿一样,这里跑跑那里看看,哪个都要试一试,刘彦也不得不跟在他后边到处跑。什么小火车海盗船碰碰车,刘彦都陪儿子玩了一遭,只是后来到了过山车面前,他怯步了。那横亘扭曲的铁轨,倒挂着呼啸而过的小车,还有上边人们惊恐的叫声,都在打击着他的勇气。
  刘思柏却没有他爸爸的顾虑,满满的兴奋只想上去耍一遭,他拉着刘彦的手嚷嚷:"爸爸快呀!咱们去排队!"
  刘彦皱着眉被他拉着走,满是不乐意,然而若是要他让儿子一个人去玩,他更不放心,两相权衡,只好勉强充起胖子来。
  凌云端一直在一旁看他们俩玩,这会上前接过刘思柏的手,弯腰对他道:"你爸爸玩累了,咱们让他歇会,叔叔陪你玩好不好?"
  刘思柏看看他又看看刘彦,爽快道:"好,爸爸到那里坐着不要乱跑,我跟叔叔很快回来。"
  刘彦还在迟疑,凌云端对他说:"你放心吧,我看着他,不会有事的。"
  刘彦想了想,只能点点头,"那好吧,我在下面等你们。"

  过山车这东西喜欢的人能上瘾,不喜欢的人坐了一次后终生难忘,永远也不会想来第二次了。
  凌云端虽然不至于终生难忘,但他下来时也是脸色发白,只有刘思柏依旧兴奋地跑去玩旋转木马。这一次两个大人都没有精力陪他了,只站在场外看着。
  刘彦看了看凌云端的脸色,满脸歉意道:"你还好吗?"
  凌云端倚着栏杆笑了笑,"没事,让你看笑话了。"
  刘彦蹙这眉,说:"你明明也不能玩,干嘛要逞强。"
  凌云端却不以为意道:"难得来一次,当然要让小柏尽兴。再说,其他人都有父母陪着玩,难道你要让小柏一个人?"
  刘彦皱着眉不说话,凌云端看着他,又说:"阿彦,把手伸出来。"
  "干什么?"
  "你伸出来,快。"
  刘彦迟疑着,才伸出去一半,凌云端飞快地伸手握住他的,刚才还苍白的脸这时候得意洋洋的,"看,被我抓到了吧,你跑不掉了。"


握着你的手

  刘彦下意识地往刘思柏那边瞥了一眼,见他玩得起劲没看见这里,才松了口气,又急急地把手缩回来,憋红了脸,"你、你别这样……"
  "别怎样?"凌云端斜斜靠着围栏,眯着眼看他,"别亲你?别摸你?还是……嗯?"
  刘彦没想到他说得这么直白,登时满脸通红结结巴巴道:"你……你别乱说话!"
  凌云端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突然无可奈何般叹了口气,他站直了身体,上前一步堵住刘彦的去路,低头与他对视,"阿彦,你在装傻。"
  刘彦慌慌地撇开眼不敢看他,"你在说什么——"
  "阿彦,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我都做得这样明显了,你非要我直说吗?可我又怕太直接会吓到你,阿彦,你告诉我该怎么让你明白?你看,我从没有跟谁在一起,我不知道常人是怎么做的,我按照我的想法来,可你却总跟我绕圈子。
  其实阿彦,你心里清楚对吧,你知道我想干什么、我想要什么、谁又能给我,你都知道,可你不愿意相信,宁愿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要跟我耗,我就跟你耗,可你总要告诉我期限是多久,终点在哪里,不然我该如何坚持?
  阿彦,你不讨厌我对吗?我们都不年轻了,世事无常,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你现在可能在怨我这样逼你,可要是待会我一这个大门就被车撞了——别,你别说话,这只是个比喻,要是我明天就失去了站在你面前的机会,我还能够不握紧今天吗?
  日子还很长,可我们的岁月已经过去一半,剩下的这一半反正也是过,你为什么不考虑找个人陪你?你若想要找个人相伴,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你能和一个陌生人相亲,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试试?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在意我跟你一样是个男人,对吧?可是阿彦,在与你重逢之前我也从未想过要跟个男人过一辈子。别人说爱情不分性别,这话太酸,也太不可信,我们不说这些空话。阿彦,我向你保证,你若点头答应,我绝不会让这成为你的烦恼,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永远不出现在你其他家人面前,不会让你难堪,好不好?阿彦,你回答我,好不好?"

  凌云端还是厉害的,他抓住了刘彦的弱点,就能将它最大限度地利用起来。
  刘彦的心太软,凌云端的姿态又放得太低,他看着眼前向他低头的人,即使心里依旧惶恐迟疑抗拒,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凌云端看出他的为难,笑了笑,轻声安抚他:"别着急阿彦,你肯为我考虑我就已经十分高兴,你慢慢想,好好地想,别急着拒绝我,好不好?"
  刘彦轻轻"嗯"了一声,低着头,似乎真是在想得辛苦。
  凌云端退开站到一边,场子里刘思柏正好下了木马,向这边奔来,"爸爸,叔叔——我要去看恐龙!"

  中午三个人直接在乐园里的快餐店吃了顿快餐,刘思柏又精神奕奕地投身于他的玩乐大事,直到下午五六点钟才被刘彦拉着离开。
  回到镇上已经晚上八点多,车子停在小吃店门口,刘思柏枕在刘彦腿上睡得正香。
  凌云端下车开了后门,从刘彦手中把刘思柏抱过来。这小子今天玩得过了,一上车就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现在被人这样抱着都还没醒。
  刘彦开了门,要把刘思柏抱回来,被凌云端一侧身躲了,"我来吧,你开灯带路。"
  他只好进屋打开灯,又以极快的速度铺好床,帮着凌云端把刘思柏放在床上,给他盖上被子,在床边坐下来。
  凌云端已经出去,可是刘彦知道他还没离开。他在等答案。
  这不是简单的是非题,对或不对干净利落。
  刘彦想要干净利落,但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想要干净利落地答应还是干净利落地拒绝。若是从前,他肯定不用这样烦恼的,但是时间越长,与凌云端接触越久,就越动摇决心。
  他在里屋游移不定地坐着,凌云端就在外边静静地等。终于,刘彦下定决心般站起来,关了灯,往外踏出一步。
  凌云端闭目坐在椅子上,听到声响他迅速睁开眼,见是刘彦,便朝他笑了笑。
  刘彦这才想起他今天开了一天的车,又陪着玩了一天,该是很累了。
  "今天……太麻烦你了。"他在凌云端对面坐下,两只手在桌上交握,用力得指尖发白。
  凌云端垂下眼,视线落在桌面上,"你知道,都是我自愿的。"
  刘彦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然而沉默却是此刻最不能让人忍受的,他慌慌张张站起来,终于给自己找了件事做,"你饿了吗?……我给你做点吃的。"
  凌云端没有拒绝,一碗面花不了多少工夫,刘彦能逃的也就只剩这么一点时间了。
  热腾腾的面端上来,刘彦又必须坐下来面对他的难题。
  凌云端不催他,他慢吞吞吃碗面,又把汤全喝了,放下碗,对面的人还低着头。
  他暗暗叹了口气,决定推他一把。他从桌上横过一只手,握住刘彦的一只。
  刘彦受惊般抬起头看他,瞪大了眼,满脸惴惴。
  凌云端握紧手,拇指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他的声音低低的,却十分坚定,"阿彦,我知道这或许难以决定,更难以开口。现在,你看着这两只手,咱们做个约定,你若把手缩回去,就是拒绝了,你放心,从此我不会纠缠,也不会主动出现在你面前;你若不动,我就当你答应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好吧?阿彦,告诉我你的选择。"
  刘彦的视线从他的脸移到两只握住的手,他知道,只要把手收回来,就都结束了。可是这么一个动作似乎就是万千的难,他试探性地动了动,马上被握得更紧。
  刘彦不敢抬头去看凌云端的眼,也没再动弹。直到最后,他的手依旧被握着。
你给我亲一个

  刘彦的这一点头,就像是放开了闸门,让凌云端这池原本就不甚平静的水更加活跃起来。
  他原本不开店是为了躲凌云端,现在没必要躲,而且休息了这么久没有收入,他早就闲得难受,于是第二天就把铺子重新开张。
  接下来几天里,凌云端基本上就是赖在刘彦店中不离开了。店里人多时他想要帮忙,却不是那块料,越帮反倒越忙,比刘思柏还要笨些,刘彦只好把他请到一边坐着。他长得好,又是一副温和优雅的样子,坐在这小店中格外显眼,客人来了无一例外要看他几眼,甚至还有小姑娘偷偷指着他,等他回头,就叽叽喳喳笑成一团跑了,他倒是仍旧老神在在地坐着,任人参观也不觉得别扭。等刘彦无奈地瞪他,他就好脾气地笑笑,起身进到里屋,坐在床边看刘思柏写作业。
  这几天三个人都是一起在店里吃饭的,凌云端一大早过来,坐上一天吃三顿饭,有时还加一顿宵夜,晚了他就很自觉自己回家睡觉,第二天又准时来当门神。
  对于这个天天出现在自己家的叔叔,刘思柏倒没什么抵触情绪,主要还是凌云端功夫做得好,能哄得住小孩。他每天陪着刘思柏做作业,不懂的就耐心地教,每次来了他还会带小礼物,一支钢笔一本牛皮封面的笔记本就能轻易讨得一个孩子的欢心,哄得刘思柏天天叔叔叔叔叫得比叫他爸还亲热,把刘彦气得直叫儿子小白眼狼。

  从市里回来第三天中午,刘思柏该回学校了。从前都是刘彦把他送到马路边,他自己乘车去学校,这一次凌云端自告奋勇要送小孩去上学,刘彦还没同意呢,刘思柏已经兴冲冲扯着凌云端的袖子催促他快点了。
  刘彦又可气又想笑,最后摆摆手让他们快走,眼不见不烦。
  凌云端把刘思柏送到学校,没让他马上进去,而是去附近超市网罗了一大袋子吃的给他,刘思柏犹豫着没接,凌云端拍拍他的肩,哥俩好一样道:"拿去吧,我不告诉你爸爸,你也别说。"
  于是小孩子就欢天喜地地抱着零食跑了。
  凌云端目送孩子进了校门,想了想,决定去厂里转一圈。

  等他回去,正赶上吃饭时间,刘彦炒好菜端上桌,看他进来就随口问道:"怎么现在才回来?去洗手,该吃饭了。"
  凌云端站在门边不动,看着忙来忙去的刘彦直乐,把刘彦看恼了,"干什么你,洗手去。"
  凌云端笑眯眯伸手对准对准刘彦身上比了比,说:"你这样子看起来真贤惠。"
  可不是么,刘彦戴着围裙拿着锅铲,在炒锅和饭桌之间来回忙碌,不正像是个贤惠的主妇?
  刘彦大概也觉察到了,他扯下围裙一把坐在桌边,端起饭碗气鼓鼓地扒了几口饭,含含糊糊道:"不想吃饭就别吃!"
  凌云端见他真要生气了,才陪着笑脸凑过来,一下一下地撩拨顺毛,"生气了?我看个玩笑而已,阿彦?……阿彦阿彦阿彦阿彦阿——"
  "闭嘴!洗手去!"
  "好。"他笑呵呵跑去洗了手,回来端起饭之前还要补一句,"阿彦,你真好。"
  刘彦红着脸埋头扒饭,不知道是恼的还是因为其他。
  不过凌云端也只在口头上占些便宜,其他时候都是十分安分的,这也是能让刘彦安心的原因。

  吃完晚饭这个点没什么客人,刘彦洗好碗坐在灯下记账,凌云端坐他对面看着,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其间凌云端起来喝了口水,再坐下时却没坐回原来的位置,而是搬了把椅子紧挨着刘彦坐下。
  刘彦正专心于算账,发现了也没察觉出不对劲,只是往边上挪了挪。计算器滴滴滴地响了好一阵子,才把今天的帐算完。刘彦伸了个懒腰,一转身,被凌云端近在眼前的脸吓了一跳。
  "你靠这么近干什么?"
  凌云端笑眯眯地摇头,"没事,我就是看看。"
  他现在是笑得多了,每天都乐呵呵的,有事没事在那乐,跟个傻子一样。
  刘彦摇摇头站起来绕过他,把本子收好,关上柜门时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回来住了这么久,工作的事不要紧吗?"
  一说这个,凌云端脸上的笑容登时瘪了许多,他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说:"打算跟你说这事的,今天我去厂里看了,没通知何守屋,只跟总公司派过来的人聊了聊,发现这两年厂里的情况跟上报的不大一样,得让人来查查帐,而且安城的事也耽搁了挺久,我可能这两天就要回去一趟了。"
  刘彦担忧起来,问:"厂里的事严重吗?"
  凌云端笑了笑,安抚他:"没事的,整个厂子总共也就这么个规模,就算捅破天了又能闹到哪去?再说我估摸了一下,大概就是最近两年才出的状况,不会有大事的,你别担心。"
  刘彦皱着眉不满地看他,"你这老板也太不费心,不给员工做个好榜样,别人又怎么会全心替你办事?哪有人一走就是大半个月不管事的?你得赶紧回去,晚上我帮你收拾东西,明天就走。"
  凌云端登时叫苦,"别呀阿彦,再缓两天吧,反正也不差这几天,我一回安城就没人给我做饭,我得天天饿肚子啊。"
  他说得可怜,刘彦却一点不退步,"你也说了不差这几天,早一天回去早一天解决问题。再说,之前几十年也没见你饿坏,现在就不行了?不准找借口。"
  凌云端见此路不通,立刻又换了条途径,"我这一走起码要一个月才能回来,阿彦,你不会舍不得我么?"
  刘彦红着脸嚷嚷,"谁要舍不得你!"
  凌云渡却满脸真诚地说:"可是阿彦,我会舍不得你,我想你了怎么办?"
  刘彦脸更红了,"你……你别老是胡说八道,我要生气了。"
  凌云端凑近了拉住他的手,说:"阿彦,我从不对你胡说八道,我恨不得天天陪在你身边,你会烦我吗?"
  "我、我不知道,我没有烦你……"
  "那就好。阿彦,我听你的,明天就回去,你也不用帮我收拾了,本来就没带什么回来,那边该有的都有。"
  "那、那好,你快放开我……"店门还开着,两个大男人拉着手,是被人怎么办,幸好凌云端是背对门口坐着的,还能帮着遮一下。
  "不行,"凌云端缓缓地摇了摇头,他仰着脑袋看刘彦,"阿彦,我乖乖听话了,你是不是该奖励奖励我?"
  "什……什么?"
  "阿彦,让我亲一下吧。"
  刘彦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后窘迫得面红耳赤,话都说不清了,他触电般把手缩回来,结结巴巴道:"乱、乱说!你该回去了。"
  凌云端竟跟他耍起赖皮来了,他大大咧咧坐着,一点没有离开的意思,"不行,你不让我亲一下我就不走,明天也不走。"
  刘彦看得目瞪口呆,他都不知道还可以这样无赖的,然而看凌云端确实没有离开的打算,他只好放软了话,"你别闹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坐着的人偏了偏头,"不要,你给我亲一下。"
  "你、你……哪有你这样的?!"
  凌云端厚着脸皮说:"为什么不可以,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为什么不能给我亲一下?"
  刘彦与他大眼瞪小眼,最后败下阵来,"我不跟你开玩笑,你你不能这样,再说……再说,"他左右张望,希望能找个好理由,突然看见大敞的门,眼前一亮,"再说门还开着呢,会被人看见的。"
  凌云端站起来往外走,刘彦以为他终于被说服,却没想他大手一摆,把门关上了。
  "这样可以了吧,阿彦,快给我亲一个。"
  他土豪恶霸一样大踏步向刘彦走来,直把他逼近墙角里,慌得眼角都红了。
  然而凌云端的动作却不向他方才的步子那样豪迈,他摸了摸刘彦的嘴角,轻声细语哄他,"没事的阿彦,我就亲亲你,不干别的,我们之前亲过了,你知道没事的。"
  他说的之前,就是刘彦迷迷糊糊被他忽悠着亲了的那次,要严格说起来,那甚至不算亲吻,只是两个人的嘴唇轻轻碰了碰,只一下就分开了,但刘彦依旧觉得难为情。在他的认识里,这是夫妻间最亲密的闺房事,只能发生在晚上黑暗中,哪有人会亮着灯,还要大声说给亲一个,羞不羞耻!
  但是他再不好意思,被凌云端逼到这地步,似乎也在心里憋了火了,于是哽着嗓子大声道:"要亲就亲,你别罗罗索索的!"
  凌云端笑了,"阿彦,这可是你说的。"
  他没给刘彦回话的机会,直接低下头堵住他的嘴。
  过了许久,他抬起头退开一步,刘彦捂住嘴瞪大眼,另一只手指着他说不出话,"你、你……"干嘛把舌头伸进来搅来搅去的!
  凌云端摸摸他臊红的脸,低低笑道:"傻阿彦,你该把眼睛闭上,瞪着么大做什么,想要把我吓跑么?"

我想你了

  第二天一早,凌云端走了。
  原本三个人一桌子吃饭热热闹闹的,现在突然变成一个,刘彦连饭都不大愿意做了。
  店里忙时他一个人在这小小方寸间来来回回陀螺一样地转,闲了又太闲,有时一整个下午没来一个客人。这种时候刘彦索性关了店门,回双井去。
  现在正是春播,他回去正好帮着家里干点农活。
  凌云端镇上房子的钥匙寄在他这,他闲时就过去开了门窗给房子通通气,十来天打扫一次,好让随时能住人。
  刘思柏一星期打一个电话回来,都打到村里小卖部的公用电话上,所以每个星期六下午刘彦必定是在村里的。
  凌云端没来消息。也是,他就是想来消息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打电话,总不能让陈庞传话吧?那死胖子能把这事吆喝得全世界人都知道。刘彦虽然算是同意了凌云端所说的在一起,但别人显然是不必要也不能知道的。
  他一个人有时也会想想儿子,想想凌云端,或者是其他什么人,但毕竟他给自己的空闲时间太少,所以日子依旧过得很快。

  快得他那天傍晚从村里出来看见店外的人时都有些恍惚。
  凌云端双手插兜在路边树下站着,一套合身的衣服,通体的悠闲自在。他转头看到刘彦,立马向他走来,脸上还挂着笑,语气却有些委屈的样子,"阿彦,我想你了。"
  确实是想啊,天天想夜夜想,一把年纪了还初恋,跟猫思春一样,还不能给人看出端倪让人笑话,他指指自己的脸颊,诉苦道:"你看,我瘦了吧,都是饿的。"
  刘彦就抬着脑袋仔细打量,听他那么一说,好像确实是瘦了,越看越瘦,不免有些心疼,好似自己辛辛苦苦养了只小猫小狗,有天调皮走丢了,再回来时瘦得皮包骨,哪个主人不心疼?
  "怎么瘦成这样了?工作很辛苦么?你别太拼命了,身体要紧,别把自己累坏了。"
  其实凌云端哪有瘦了多少,他本就不胖,现在也只是脸颊往里凹了一些,不仔细看谁能注意?又不是用尺子量,今天脸皮多厚,明天脸皮多厚,然后一减,哎呀,确实瘦了,你看,脸皮都薄了。
  他得到刘彦的关心,就更加来劲,"阿彦,你想我没有?"
  两人还在街上呢,刘彦赶紧抬头左右看看,做贼一样,"瞎说什么!"他掏出钥匙开了门,把人让进来。
  凌云端不屈不挠又问:"阿彦,你想我没有?"
  刘彦低着头,知道不给个答案他不罢休,于是轻轻"嗯"了一声。
  凌云端还不满足,"有多想?"
  刘彦恼了,这还没完没了了是不是?他伸出手掐着小指指尖一咪咪肉,"就这么一点点,够不够?"
  凌云端却笑开了,"够,当然够,你的一点点,我的这么多,咱们两个合起来就很多了。"
  刘彦酸得牙疼,眼神怪异地看他,"你怎么了?"不会是傻了吧?从前虽然也爱说些胡话,可没这么梦幻啊,跟个小女生似的,你爱不爱我呀,有多爱啊。这些问题根本就没必要纠结,爱不爱想不想的事,难道你不问就不爱不想了?难道你问了就爱了想了?傻!
  凌云端可不傻,于是他下一句马上就变成:"阿彦,我饿了。"
  刘彦也就痛痛快快道:"等着,我去做饭。"

  凌云端这次离开只有二十几天,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在这二十几天里做了双倍的工作,终于能够提前回来。
  刘彦不赞同道:"你别这么折腾自己,身体搞坏了怎么办?想回来等有空再说。"他又放低声音嘀咕了一句:"……又不会跑了,你急什么。"
  凌云端只顾低头扒饭,没听见后面那句话,确实是他的损失。

  吃了饭洗了碗,凌云表情严肃端端端正正坐着,一副我有话要说的摸样,于是刘彦也擦擦手,面色紧张地坐好。
  "阿彦,我觉得有件事我们该商量商量。"
  "什么事?"
  "你不觉得我们之间缺少点什么吗?"
  刘彦疑惑,"什么?"
  凌云端正色道:"沟通、交流。"
  "啊?"
  "你看,我们这么久才能见一次面,每次见面几天时间,其余大部分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对方在哪里在干什么,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吗?"
  刘彦想了想,不觉得。他能在哪里能干什么?不就是卖卖吃的回家帮帮忙么?至于凌云端,不是说天天忙着工作么?还能干什么?他没来得及说,凌云端又道:"我们应该多说说话,没事给对方打个电话问几句也好。"
  刘彦说:"我没有电话啊。"
  凌云端看着他,眼里竟有指控,语气还挺委屈,"可是你有我的号码,你为什么不给我打一个?你随便找个电话打给我,我再给你打回来不行么?我等了二十几天,你一个电话都没给我。"
  所以他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就是想跟刘彦说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
  这个问题刘彦倒是真没想过,他不知道能说什么啊,总不能大老远一个长途电话过去,问一下"吃了没有,早点睡啊"就给挂了吧,这不是浪费钱么。但是看凌云端似乎挺在意这件事,刘彦心里有点愧疚,"那个……对不起,我下次会记得了。"
  凌云端果断道:"没有下次了。"
  "啊?!"
  "我要给你店里装个电话,我想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我天天打。"
  刘彦哭笑不得,"你别开玩笑了——"
  "我认真的。阿彦,你想想看,如果装了电话,小柏每次打回来就不用麻烦别人了吧?我想你了就能打给你吧?而且你不还跟陈庞关系挺好么,如果要跟他聊聊天、想问他小柏在学校的事不就更方便了么?再说,现在谁家里没个电话,阿彦,我给你两个选择,要电话还是要手机。"
  这、这怎么就成了选择题二选一了?
  凌云端又说:"还是装个电话吧,手机随身带容易丢,对身体也不好。"

  于是这件事就被他单方面敲定,第二天一早去电信局登记,下午就有人来安装,第三天就能通话了。
  电话铃想的时候刘彦正在和面,那一阵阵的铃声急促得像是要催魂,刘彦匆匆忙忙洗了手去提话筒,心里还嘀咕会是谁,结果凌云端在那边得意洋洋道:"看,行了。阿彦,我想你了。"
  刘彦一翻白眼,咔嚓一声挂断,没多久凌云端出现在门前,还有脸问刘彦:"阿彦,你怎么挂我电话?"

  刘思柏上周六通知刘彦了,今天要回来。中午吃完饭,凌云端甩着钥匙出门接人,他那积极的摸样,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去接他自个的儿子呢。
  刘思柏见到凌云端时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很高兴地冲过来,"凌叔叔你来了!爸爸不是说你走了吗?"
  凌云端帮他提过书包,笑道:"我又回来了,怎么,小柏不欢迎我?"
  刘思柏忙道:"怎么会,我就是没想到。"
  凌云端又逗他:"以后我跟你一样,每个月月底回来,要赖在你家吃饭,你到时可别拿着扫把赶我呀。"
  "才不会呢!凌叔叔是个好人,我挺喜欢你。"
  "哦?才是个'挺喜欢',那你最喜欢谁?"
  "当然是我爸爸啦!爸爸排第一,爷爷奶奶第二,伯伯婶婶小鹏哥第三,凌叔叔……你第四个可以吗?"刘思柏掰着指头数,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小心翼翼看着凌云端,还挺愧疚。
  凌云端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好,第四个就很好。"

  晚饭时凌云端提议要带刘思柏出去玩,就在隔壁县,有一个国家级风景区,现在正是春天出游的好时节,去踏青正好。
  刘彦原本没什么兴趣,但架不住这一大一小的软磨硬泡,只能点头答应。
  出去玩最高兴的当然是孩子,刘思柏捧着凌云端的相机这儿照照那儿照照,连路边一棵小草都能得到他的青睐。
  刘彦开始就不大同意把相机给他玩,现在更有话说了,"你别事事依着他,要把他惯坏的。"
  凌云端反笑他,"他要是一瘪嘴你不还是什么都答应了?小孩子就随他们去,小柏本性就好,怎么会坏。"
  刘彦说:"你没养过孩子,不知道小孩想要教好不容易,学坏却是很快的。"
  他一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道歉:"对不起,我——"
  "没关系,"凌云端笑笑,"我确实没经验,得向你学。"
  刘彦观察了他的脸色,见他的确没有不快的意思,才放下心来。然而这个不经意间冒出的问题,却留在他心里了。凌云端没有小孩,他又说要跟自己在一块,那便是以后也不会有孩子了吧?可没有孩子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一直横亘在刘彦脑子里,接下来他就更没心思玩了。
  晚上刘思柏在里屋写作业,凌云端拉着刘彦聊天,也没多试探,就套出他的心思。
  他自己倒是一点不在意,只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以后遗嘱里写小柏的名字"。
  被刘彦瞪了许久,他才改口说只是玩笑话,让他别烦恼。

老光棍突击队

  这一大一小就像是两只候鸟,刘彦家特产,每月月末飞回月初离开,比什么都准时。
  下一次大候鸟飞回来时,身后跟了一群累赘。他那群不请自到的狐朋狗友也来了。
  王勇跟李牧依旧是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一进门就嘻嘻哈哈向刘彦打招呼:"小老板,我们又来啦。"
  赵柯则是对刘彦点点头,然后自己找了张椅子,皇帝一般往那一坐。
  凌云端脸色不大好,但是见到刘彦依旧是高兴的,他拉着刘彦进了里间,反手就把门锁上。
  刘彦看得一愣一愣的,"他们……"
  "别管他们,他们爱凑热闹爱瞎参合就随他们去。"
  "可他们是你的朋友啊,大老远跟你回来一趟,怎么能这样。你快让开让我出去,哪有人把客人丢在外边的。"
  凌云端不让,他辛辛苦苦忙死忙活工作一个月,就是为了这几天能回来见刘彦,被那几个人搅和了,谁能高兴?
  "阿彦,别管他们,你管管我吧。"
  刘彦满脸疑问,他上上下下打量凌云端一番,道:"你怎么了?这次回来也没见瘦呀。"
  凌云端又万年不变地来了句:"阿彦,你不想我么?"
  刘彦还真不想,自从家里装了电话,凌云端恨不得天天扒在手机旁,一天一个地打还嫌不够,有时早上打了晚上还要补一个,简直快赶上一天三餐了。他这么来,一点距离感都没了,还想什么想,你会想一只天天在你耳旁嗡嗡嗡嗡的蚊子吗?
  凌云端又说:"阿彦,你亲我一下我就让你出去。"
  刘彦懒得理他,直接推开人开门出去,外边三个人正凑着脑袋不知道在说啥,看见刘彦出来,显然挺惊讶,王勇甚至说了句:"这么快……"
  他们三个的眼睛在凌云端的裤裆瞄来瞄去,意思明显又猥琐。
  只可惜刘彦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不知道这挤眉弄眼的是干啥。而凌云端由于心情不畅,直接忽视他们。
  "你们三个还没吃吧,要吃什么?"
  王勇刚要开口,李牧捅捅他,抢着说:"云端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王勇也赶紧跟着附和,"对呀,跟云端一样。"
  刘彦询问般看向赵柯,就听他说:"跟他们一样。"他只好转而问凌云端:"你要吃什么?"
  凌云端闷闷不乐站在他边上不说话,刘彦暗里给他使了个眼色,管自己说道:"那就吃牛肉羹吧,现在没到饭点,先吃一些垫垫胃。"

  其实这三个人会跟来主要还是凌云端自己太不知收敛,谁让他每天甜甜蜜蜜打爱心电话的?谁让他每个月欢欢喜喜跑回来的?整天一副我是有夫之夫的得瑟模样,不是在拉仇恨值么,这一群无聊透顶的老光棍不来祸害他祸害谁?
  要说起来赵柯他们还是挺意外的,原本当年看着凌云端的感情萌了点芽,以为他会再接再厉把人拿下,没想到中间出了一连串事,导致他两年都不能抽身回来,他们几个暗地里甚至料定凌云端这辈子大概要光棍着过了。本来么,你跟人又不是山盟海誓情比金坚的关系,两年不见面,别人凭什么鸟你?可没想到这小子还有点手段,两年前没把人哄到手,两年后竟然给他得逞了。于是几个人不平衡了,看看他现在幸福不能自己的模样就来火呀,都是光棍的,凭什么你就能找到老婆?!
  凌云端当然知道他们的心思,所以对他们的态度是既不屑又忿忿。这群人就是典型的见不得人好!

  刘彦煮了吃的让这几人吃好了,他自己去招呼客人,这几个人到底还有点自觉性,没打扰他生意,而是跟着凌云端去了他的房子。
  凌云端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语气不善,"你们到底想怎么样,说。"
  赵柯剔指甲,李牧望天花板,王勇看看左右,只好硬着头皮上阵,"我们没想怎样啊,不就是来看看你小日子过得怎么样嘛,怎么,你日子都过成了还不许人参观?哎我说,你火气这么大不会是想那啥啥没成吧?小老板不干?"
  凌云端沉默不语,王勇看着他的脸色,想出一个十分恐怖的可能性,"我说……你TM不会到现在还没那啥啥吧?"
  凌云端仍旧没说话,这就是默认了。
  三人表情惨不忍睹,王勇直接跳起来:"哎呦我艹!你TM属乌龟的吧!这么能憋也不怕把你小兄弟憋坏了!"
  李牧想了想,一脸的真心实意道:"云端,你是圣人,我甘拜下风。"
  赵柯瞄了瞄他两腿间,不怀好意地猜测:"你不会是真不行吧?站着茅坑不拉shi可是个坏习惯啊。"
  这三人取笑完了,李牧正正经经地坐在他面前,一副我是过来人我有经验的样儿,"云端啊,有时候行动比话语有力多了,你说一万句我爱你啊我喜欢你啊,都不如直接上来得有效,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你到现在还是个光棍。"凌云端眼皮也不抬,不咸不淡地帮他补上后半句。
  李牧一噎,退到一边,王勇上,"我说呀,你忍到现在干什么啊,想上就上啊,小老板也是男人,难道他不会想?他要是想了不说,你又不行动,这真是太不解风情了。"
  赵柯也插嘴:"照你这速度,你是准备四十大寿的时候再享受?兄弟给你准备点药吧,省得到时候失了雄风好不容易拐到手的媳妇儿又给跑了。"
  王勇和李牧全都敬佩地看着他,还是赵柯厉害,看看这嘴毒的,一句话就能气死人。
  凌云端却犹如老僧入定,任这三只苍蝇怎么叫都不动不响。在他眼里,这全都是这群男人的嫉妒心在作怪,都是浮云。虽然他有一点……好吧,是挺想那啥啥,可他自认是个温柔又体贴的好情人好伴侣,在刘彦还没做好准备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干这样的事?在真心面前,一切欲望都是纸老虎!

  凌云端虽然觉得这三人挺讨嫌,但是该利用的时候还是毫不客气地用上了。
  他把房子丢给这几人,自己赖在刘彦那,以无家可归为借口要求收留。
  刘彦想了想,不能让客人去住旅店,于是就同意了。
  那三只知道后齐齐竖起中指,有媳妇了不起呀!
  但是不管他们三人怎么表示不屑,有媳妇确实是了不起的。有本事你也找个人给你做饭呀,给你铺床呀,给你吃豆腐呀,想得美!

  凌云端美滋滋地躺在刘彦床上,一扭头,就能看见刘思柏床上的刘彦,两张床隔得近,中间的书桌又被他特意挪走了,他现在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刘彦,恍惚有种两人睡在一张床上的错觉。
  "阿彦。"
  "嗯?"
  "你真的一点也不想我么?"
  "……"
  "阿彦,你说话呀。"
  刘彦是真的无奈,他都不知道原来凌云端是这样粘人的,跟个大号牛皮糖一样,怎么从前没有发现呢。
  "……有,一点点。"
  于是凌云端就圆满了。
  刘彦暗里摇摇头,拉起被子想要睡觉,却没想拉出一只手来,凌云端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伸到他这里了,大半夜的,吓不吓人。
  "你干什么?"
  "阿彦,我摸摸你。"
  房间里黑乎乎的,他突然幽幽地冒出这么一句,刘彦鸡皮疙瘩都起立了,"你你你快睡觉!"
  凌云端把手缩回去,没多久刘彦朦朦胧胧才要睡着,又听他说:"阿彦,你不亲亲我我睡不着。"
  这可真是,脾气再好的人都经不起这么折腾,刘彦也快冒火了,"爱睡不睡!我要睡了!"
  凌云端又是好一阵沉默,刘彦睁着眼没敢睡,怕他又出什么幺蛾子来。果然,只一会儿,那张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凌云端掀了被子下来站在他床边,刘彦无力道:"你又要……唔……"
  凌云端这次不罗里罗嗦地废话了,直接弯下腰找准刘彦的嘴就堵上去,一阵横冲直撞地搅动。搅完了他心满意足回去睡觉,心里美美地叹一句有媳妇儿就是好。
  刘彦却失眠了。

  第二天起来,刘彦做饭吃饭,不理凌云端;早上招呼客人,依旧不理他;中午那三个来蹭饭,刘彦笑盈盈的接待他们,扭头看见凌云端就变了脸色,把他当成透明人,从身边走过连眼角都不赏一个。
  凌云端受不了了,顶着那仨货幸灾乐祸的眼神那刘彦拉到里间,低声下气地求宽恕,"阿彦,我错了,你别不理我。"
  刘彦吊着眼皮看他,"你怎么会错,你是大人物,想干什么干什么,怎么会错。"
  凌云端的头垂得更低,一脸我真的错了的样子,"阿彦,你不高兴要打要骂都行,别不理我。"
  刘彦倒也不是真有多生气,亲都亲了,也没少块肉,气有什么用?就是想挫挫他,看下次还敢不敢。
  "行了行了,你快走开,外边还有人呢。"
  "你不气了?"
  "气有用么?你下次要还敢这样我就真不理你了。"
  凌云端高高兴兴说了个好,又得寸近尺说:"那我现在还想亲你,可以吗?"
  "滚——!"

养个孩子吧

  那三个人似乎打定主意跟凌云端耗上了,凌云端没离开他们也不走,天天来刘彦店里吃饭,幸好还知道付钱,不然该让凌云端拿着菜刀追杀了:他家的人养他一个就够,凭什么还要养别的无关紧要的人?!
  没两天凌云端去接刘思柏回来,老光棍们一看又是一顿羡慕嫉妒恨,你说你有媳妇儿就算了,还来个现成的乖儿子,诚心要气死人啊!
  刘思柏从前见过李牧和王勇,对于王勇这个怪蜀黍印象深刻,一见他就躲,搞得王勇特别郁闷,他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呀。不就是讲话时凑得近了点么,不就是想摸摸他的小脸么,至于这样害怕?太伤心了。
  事实证明孩子都是肤浅又直接的,谁面上猥琐他们就躲着谁,至于王勇那纯洁美好的内心,还是他自己怜惜去吧。
  这三个人里刘思柏最喜欢赵柯,因为他最会装。不管他肚子里是怎样的一洼坏水,至少他往椅子上一坐,姿势端正背脊挺拔,干干净净的脸上一副无框眼镜,多斯文啊,多精神啊,一看就是好人。就是不知道赵柯外表淡定地享受小孩送来的敬佩时,心不心虚。
  凌云端的这个假期,注定是要被毁了,他走到哪这群人跟到哪,就连带着刘彦刘思柏去海边玩,车子后边都有一辆车坚定不移地紧随不放。直到月初离开,他都没能再捞到刘彦一个吻,那个郁闷哟。

  然而紧着接又发生了一件更让他郁闷的事。
  刘彦不知道从来里听来的八卦,说县城有一个人,是个不大不小的老板,家里有钱有车有房有老婆,就是没孩子。本来这也不是多大的事,毕竟人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可是前一阵,那老板突发病症进医院了,不知道是什么病,没两天人就没了。留下一堆家产和一个老婆。你说一个弱女子又是个外地人,怎么守得住那些财产?老板家的亲戚可不是省油的灯,个个如狼似虎,三两下找了个借口将他老婆净身出户,又瓜分了钱财,一分钱都没剩下。原本和和美美的家庭,一下就散了,实实在在的人走茶凉。
  好事的人谈起这事,就说哪怕那老板留下个种,甭管男女,都不至于让他老婆连一分钱都没得到。又有人说他若有儿子,这些东西就都是那儿子的,哪有那些一表八百里的亲戚什么事。
  这些人谈来谈去离不开个钱,刘彦关心的却不是这个。他听说那老板死了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这才是零丁可怜啊。
  他越想越觉着人不能没个后,不然老了怎么办?于是对于凌云端没有孩子这件事,他就越发耿耿于怀。
  等凌云端打电话回来,他就将这事一说,然后旁敲侧击地暗示,你该有个孩子。
  凌云端虽然没说什么,可心里却不是滋味。他若真的找人生孩子,刘彦就一点都不介怀,一点都不在意?就算他跟别的女人和和美美成一家了,刘彦是不是连眉头都不会皱?
  这个念头一出现,立马就跟颗种子一样,在他心里发芽生长枝茂叶盛,拔都拔不掉。
  虽然他清楚他跟刘彦之间的感情是一边倾的,如果不是他的纠缠,两人永远没可能。可知道归知道,人总是不自觉的要自我欺骗自我安慰,就算心里明白,却未必能接受。
  凌云端想呀想,越想越郁气,最后生起闷气来了,单方面要跟刘彦闹冷战。
  一天没打电话,两天没打电话……第九天他还没打电话,按理今天是他回去的日子,凌云端铆足劲头憋着,管着自个的脚别往车库跑,忍得那个辛苦哟,心里还委屈,他这么久没动静,刘彦竟真的没鸟他,真是……

  其实刘彦也挺奇怪,原本把电话当成一天三餐打的人,突然就不声不响了,难道是太忙了顾不上?他原本想主动打一个问问,可又怕凌云端果真是忙着工作,打扰他可就不好了。
  他算算日子,今天人应该回来了,可平时都是下午就能到家的,现在都吃完晚饭了,还没见人影,难道出什么事了?这个猜测让刘彦心头一颤,顿时就坐不住了。他又想起那个两天就死了的老板,心里更加慌,也管不了会不会打扰人,赶紧拨了个电话过去。

  凌云端看见显示屏上的号码时,确实是有点得意的,你看,你憋不赢我。他想要更加高姿态地跟刘彦进行一场谈话,可一听到刘彦的声音,他就软了。
  刘彦握着话筒,紧张兮兮地问:"你最近还好吗?身体怎么样?今天怎么不回来?"
  凌云端想象中的高姿态没出现,倒是尾巴差点就摇起来了,那声音要多柔就有多柔,"最近有点忙,我马上就回去,你别担心。"
  刘彦松了口气,又连忙道:"别,天都黑了,路上不安全,你明天再回来吧。"
  凌云端哪憋得住,他抓起钥匙往外走,一边忽悠刘彦,"我已经在路上了,你放心,晚上一定能到。"

  他晚上到镇上时,都快十二点了。
  刘彦还没睡,给他留着灯。凌云端瞬间觉得闹冷战的自己就是个傻X,他这辈子都不会遇到比这更好更让他心动的人了。
  他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刘彦以为他真是工作太累还连夜赶回来,不免责怪,"你别太拼命了,钱赚不完,身体却只有这么一副,身体出毛病了多少钱都换不回来。"
  他走到凌云端面前想看看他脸色如何,却不防突然被人一把抱住,凌云端把脸埋在他腰上,声音憋在衣物里闷闷的,"阿彦……"
  刘彦吓一跳,僵着身体不自然道:"怎么了,饿了么?你……先放开我。"
  凌云端摇摇头,半响才吁了口气放开他,抬头望着他道:"我没事,也不饿。阿彦,你别太担心,很多事我有分寸,孩子的问题我能解决,你别担心好不好?"
  刘彦看了看他,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凌云端突然笑了笑,拉着刘彦往里屋走,"阿彦,咱们睡觉吧,今晚我要在你这睡,你赶不走我。"

  孩子的问题不处理,刘彦大概是不会放心的,凌云端暗自在心里打算着,只是他没想到机会来得这样快。
  那天刘思柏回来,一句话不说闷闷地抱着刘彦,姿势还跟凌云端一样。
  自从他越长越大,已经很久不这样了,刘彦以为他在学校受了气,忙问他:"怎么了?在学校里发生什么事了?乖,你跟爸爸讲。"
  刘思柏蔫蔫道:"爸爸,老师昨天带我们去福利院了,那里有好多没人要的孩子,他们好可怜。"
  刘彦拍拍他的头,说:"他们虽然没有父母,但是社会上的好心人会帮助他们,你别担心。你送礼物给他们了吗?"
  "送了,我把我的文具盒、笔和笔记本都送了,可是爸爸,他们真的好可怜,我还有你,他们什么都没有。"
  刘彦无奈道:"这怎么能比,小柏你要知道,社会上有很多事是人为无法改变的,就像他们的父母遗弃自己的孩子一样,别人能做什么呢?你应该想,幸好还有福利院可以收留他们,让他们能吃饱穿暖,是吧?"
  刘思柏仍旧摇头,"他们吃得不好,有一个小宝宝只能吃剩饭,爸爸,宝宝他好可爱,咱们抱回来养好不好?"
  刘彦这下不能再纵容他了,板正了脸道:"这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事,那个孩子也不是小猫小狗,你说养就养,养出问题了怎么办?我们家条件也不允许,你听话,别再想这事了。"
  哪知道刘思柏这次反应这么大,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他跺跺脚,哭着嚷道:"爸爸我讨厌你!"然后扭头跑了,留下刘彦一阵错愕。
  将儿子养这么大,第一次被说成讨厌,刘彦心里百味错杂,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不管是什么感受,总不能任儿子就这样跑了,他解下围裙,打算去追人,却被凌云端阻止,"你别去,他现在正闹别扭,你去了更不好,我去找他。"

  刘彦在店里等得焦急,好几次差点将汤洒了,心浮气躁等到晚饭前,才见凌云端领着刘思柏回来。
  这小子的脸还是花的,一脸泪痕不知道从哪里沾了灰,整个一只大花猫,见到刘彦竟还撅着嘴不理他。
  刘彦无可奈何摇摇头,拧了把毛巾给他擦脸,然后端菜盛饭,让两人坐下吃饭。
  这期间刘思柏一直不说话,吃了饭就回房写作业,当他爸是透明人,这倒真是把刘彦搞郁闷了。
  他坐在灯下长嘘短叹,凌云端在边上安慰他,"小孩子闹别扭,很快就过去了,你别担心。"
  刘彦感叹道:"难说,你不知道小柏的性子,虽然看起来软软的,但认定的事就一定一条道走到黑,绝不回头。只是他一直乖巧,从来不会这样跟我闹,这真是,唉……你说有时候小孩子怎么就跟他们讲不通呢?他今天要是说想养只猫养只狗,我虽然不大喜欢,但不会不同意,可那是个孩子啊,是条人命,这能是想样就养的吗?先不说养一个孩子要多少精力钱财,单单要是养不好了,孩子长大后变坏了,我就是个罪人呀!"
  凌云端笑道:"哪会这样严重,你不是把小柏教得这么好了么,怎么可能会养出个坏孩子来。"他顿了顿,试探道:"假设,我说假设如果其他方面都没有问题,你愿不愿意多个孩子?"
  刘彦扭头盯着他,怀疑道:"你想说什么?对了,你是怎么把小柏哄回来的,你是不是答应他什么了?"
  凌云端又笑了笑,只是这笑容里有几分不自然,还有点心虚,刘彦一下警觉了,问:"快说,你跟他两个在搞什么?"
  凌云端拍拍他的手,说:"阿彦,我去把那个孩子收养了吧。"

凌小包子

  "你疯了!"这是刘彦的第一反应,又不是不能生,为什么要去抱一个养?"抱过来的跟你亲生的能一样吗?"
  凌云端却是一派正经,"阿彦,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让我跟其他女人去生孩子,这不可能,我要生早生了,何必等到现在。我这辈子只愿意跟你过,其他什么人跟我无关,阿彦,你给我一句准话,你真要我去跟别人生孩子?"
  刘彦被他满脸严肃弄得有些紧张,呐呐道:"也……也不是,可抱一个养总归、总归没有自己的亲吧?"
  "那倒不一定,我听小柏讲那孩子现在才一点点大,三岁左右,咱们抱来养好好教育他,亲不亲生都是从小养到大的,怎么会不亲?"
  "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妥。"
  其实刘彦不赞同不是没有理由的,就在平江镇上,便有好几户人家抱过孩子养。刘彦的一家表亲从前也养过一个孩子,那当时小孩比现在这个还小,还在襁褓里就抱来了。那夫妻俩不能生,把这个孩子当成宝贝一样养大,没想到辛辛苦苦供他读书上学,高中毕业那年他亲生父母却找来了,在夫妻俩家里又是哭又是下跪,求他们把孩子还回去。这怎么可能啊,当初抱来时俩家都说好了的,从此当成陌路人,哪知道这俩人这样没信用,养不起孩子时就送人,现在发达了又想要回去,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当时周围的人也都认定了这孩子肯定不能给他要回去的,只是不想这孩子光长身体不长心,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天夜里就离家出走了。夫妻俩给急得,到处找,家也不回饭也不吃地找,几天后有人偷偷告诉他们,那孩子回自己家去了。这对夫妻又是伤又是气,女的差点就喝农药了,直到现在,好几年过去了,每次看见别人家小孩就要抹眼泪,可怜呐!
  凌云端听完他的话,噗地笑了,道:"你怕什么?难不成他最后跑了我还能喝农药去?"
  刘彦不高兴地白了他一眼,忿忿道:"我担心是为了谁?你个狗咬吕洞宾!"
  凌云端把他的手抓在手里拍了拍,说:"他要真这样没良心,那就当我是瞎了眼了。可是阿彦,就算我有个亲生的儿子,他还有可能是个不孝子呢,要是以后为了钱把他老子活活气死了,这不是跟憋屈?好与不好我们没试过怎么知道?亲生的不一定好,不是亲生的也不一定不好,你说是吧?"
  刘彦把手抽回来,仍旧不太高兴,"反正我说不过你,这是你要找儿子又不是我要找,我不操这个心。"
  凌云端笑呵呵地凑近,揽着他的肩道:"你不为我操心要去给谁操心?嗯?咱俩都这样的关系了,你还说这种话。"
  刘彦的脸轰地一下红透,着火一般跳开,底气不足地嚷道:"你你你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凌云端摊着手耸耸肩,十分好商量道:"好,我不动手,你快回来。"
  刘彦才不信他,他甩甩手进了里屋,这里还有一个小祖宗没哄好呢。

  刘思柏趴在书桌上写作业,刘彦分明看见他的眼一直往门口瞟,等他进来了却装模作样的转过去,他无奈地摇摇头,走上前在他边上坐着。
  "臭小子,真不理爸爸了?"
  刘思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爸爸是个坏蛋。"
  刘彦乐了,"哟,我怎么坏了?我是偷人东西了还是砸人窗户了?"
  "你没有爱心,你冷血!"
  刘彦差点给他噎死,没良心的小崽子,养了他十多年就得个"冷血"了。
  "我怎么就冷血了?你们一个个说得轻松,抱个孩子来养,动动嘴皮子的事,多简单是不是?可到后来还不是得我养?有本事你把他抱学校去自己喂奶啊,有本事外面那个给他抱公司去自己把屎把尿啊,有本事的都自己养去,别来烦我!"
  原本还好好的,打算来劝儿子,可这么一说,连刘彦自己都感到几分不平了,他这是为了谁啊,两面不是人!越说越气愤,最后一跺脚,走了。
  没多久凌云端从外边探进个头来,问:"怎么了?"
  刘思柏吐吐舌头,不好意思道:"叔叔,我好像搞砸了,爸爸生气了。"
  凌云端冲他说:"没事,你写作业,我去找你爸爸。"

  刘彦没走远,在店外不远处吹风呢,于是凌云端便没靠近,只是站在店门口看着。
  刘彦吹了会凉风,头脑吹清醒了,又有些懊恼,冲儿子发什么火?他一个小孩知道什么,在他眼中不是对的就是错的,刘彦没爱心,在他那就是错的,就是坏蛋,这是典型的孩子思维,他一个大人跟他计较什么呀?
  这么一想,刘彦又觉得自己错了,不管怎样都不能发脾气,他叹了口气,准备回去跟儿子道歉。
  凌云端看他身形一动,立马缩回店里,跟刘思柏喊了句"他回来了",然后就坐在原来的位置不动。
  刘彦回来到儿子面前,一鼓作气道:"小柏,爸爸错了,爸爸不该对你发脾气,你原谅爸爸好不好?"
  刘思柏眨眨大眼睛,十分上道,"我没生气,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宝宝?明天去好不好?好不好嘛爸爸?"
  刘彦瞪眼,最后无可奈何道:"行行行,明天就明天,你们俩个赢了。"
  "耶!"刘思柏一声欢呼,跳起来抱住他叫道:"爸爸你最好了!"
  刘彦却只想叹气,这一大一小真是……啧。

  第二天三人挺早起来,开着凌云端的车去县里。
  福利院虽然在县城,却比较偏僻,听刘思柏说附近连个商店都没有,于是凌云端便被他拖去要给那孩子们买礼物,车子后备箱塞满了饼干牛奶之类的食物。
  到了地方,刘彦下车一看,地方虽然偏僻,房子却不至于破旧,看样子像是近两年翻新的。那是一个大院子,中央一排两层楼砖瓦房,从铁门里可以看见许多小孩正在院子中玩耍。
  刘思柏熟门熟路跑上去敲门,没一会一个比他大点的孩子跑过来,站在门内看着这三人,眼里有些戒备,"你们来找谁?"
  刘思柏说:"是我呀,你不记得我了么?我前天才来的,这是我爸爸、我叔叔。"
  那小孩看着他,仍旧不开门,"你们有事吗?先等一等,我去找院长阿姨。"
  刘思柏在他后头喊:"你个混蛋!不开门我不理你了!"
  那小孩也不知听没听见,埋着头往房子里冲。
  刘彦笑着拍拍刘思柏气鼓鼓的脸颊,说:"气什么,那个哥哥没做错,院子里这么多小孩,我们要是人贩子专门拐卖孩子的怎么办?他当然不能让我们进去。"
  刘思柏撅着嘴道:"可是他认识我呀!我都把我的笔盒给他了,坏蛋!"
  他憋着嘴嘀嘀咕咕,里边屋子里已经出来了一个妇女,五十几岁的样子,有些发福,看着却很是面善。
  刘思柏看见她忙打招呼,还不忘告状:"叶阿姨,是我!臭阿古不给我开门!"
  姓叶的院长笑眯眯来到门边,说:"阿姨等会教训他。"然后又跟刘彦跟凌云端两人点了点头,"二位是?"
  刘彦拉着刘思柏退到一边,让凌云端讲话。
  "我们是小柏的家长,来看看孩子,还有些事要跟院长商量。"
  院长让两人做了登记,才引着他们进去。

  刘思柏一进门,也忘了要去找那个阿古的茬了,拉着刘彦道:"爸爸,我们快去看宝宝。"
  凌云端跟院长交涉,刘彦看了一眼,感觉帮不上忙,便随着刘思柏走。
  他一路看来,院子里大概有十来个孩子,小的五六岁,大的像刚才那个少年,也就十五六岁。这些孩子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膝盖上和手肘处都打了补丁,却十分干净,脸上也都是清清爽爽的,远没有蓬头垢面的模样。
  刘思柏一直拖着他来到一间屋子外,然后从窗户往里边看,兴冲冲对刘彦道:"爸爸快看!宝宝在睡觉!"
  刘彦猫着腰往里探,果然见床上鼓起一个小包,那孩子躺在被子里看不清什么样,只有床边伸出的一只小手,肉呼呼的虚虚握着拳头。
  刘彦走到门边看了看,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了,他轻手轻脚走进去,小心地把盖在宝宝头上的薄被掀开,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肉脸来。
  说实在话,刘彦当时心里是十分震惊的,这样一个玉娃娃一样的孩子,那个父母这样狠心?
  刘思柏小声道:"爸爸,宝宝很漂亮吧?"
  刘彦点点头,他伸手碰了碰娃娃肉呼呼的脸,轻声说道:"比你小时候好看多了。"
  刘思柏虽然不太服气,但因为这是他喜爱的宝宝,所以就算被比下去也没说什么。
  刘彦又说:"这孩子这么好看,怎么不见别人抱去养?别是有什么毛病吧?"
  "胡说!宝宝可聪明了,哪里都好好的。院长阿姨说了,没有碰到好人家绝不把宝宝送出去。"
  刘彦斜着眼看他:"你怎么这样清楚?是不是一开始就打好了主意跟你凌叔叔两人联合来忽悠我?"
  刘思柏吐吐舌头,调皮道:"反正爸爸你来都来了,就别管这么多了嘛。"
  刘彦白他一眼,又扭头去看孩子,却没想到小娃娃动了动,慢慢睁开眼,黑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含着水汽,他看见床头的刘彦,毫不怕生地伸出两只白嫩嫩藕节一般的手,稚嫩的声音吐字却清晰,"抱抱——"

宝宝驾到

  刘彦是十分心软的,软到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时,他已经伸手把这个白玉娃娃抱了起来。小娃娃一到他身上,立马就环过肉肉的手臂挂在他脖子上,还把脸埋在他颈窝里,热呼呼的气呵得刘彦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抱起孩子轻轻掂了掂,在小床边坐下,让小娃娃站在他腿上。凌云端说这孩子大概三岁左右,可照刘彦的经验看,他虽然长得白白胖胖,却比一般孩子要小一些,连刘思柏当初三岁都比他长得高,这小娃娃最多只有刘彦大腿高。
  "宝宝,告诉叔叔,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小娃娃把手伸进嘴里,皱起淡淡的就几根毛的眉毛,似乎是在想这个问题,半响才听他软糯糯道:"……宝宝三岁。"
  "三岁了啊,真厉害,那叫什么名字呢?"
  "叫宝宝……"
  他一本正经说自己叫宝宝,刘彦听得差点笑说来,扭头小声问刘思柏:"这孩子叫什么?"
  哪知道刘思柏也说:"就叫宝宝,我问阿姨了,等他被收养了再取个名字,省得把他自己搞混了。"
  刘彦一听,更觉得心软,这傻宝宝,连名字都没有,他又问:"宝宝饿了没有,叔叔带你吃去东西好不好?"
  宝宝拖长了声调回答:"好~~~~"
  刘彦从床边找出一双小鞋子给他穿上,准备抱着他出去,小娃娃却扭着身子要下地,"阿姨说要自己走——"
  刘彦只好把他放下,改为牵着他的手,刘思柏也跟着牵着娃娃另一只手。
  三人一出这个小房间,方才那个叫阿古的小少年冲了过来,老母鸡护崽子一样把宝宝抱到身后护着,然后木着张脸对刘彦道:"叔叔,我带他去吃东西。"
  刘彦看他这样,也没打算跟个小孩子争,倒是刘思柏,气得都跳脚了,"臭阿古你干什么!你快让开把宝宝给我!"
  少年不回嘴,更加不让开,刘彦看刘思柏似乎打算冲上去跟人干一架,忙拉着他走开,"先让宝宝吃饭,咱们去找你凌叔叔。"
  刘思柏被他拉着走,气鼓鼓道:"宝宝今天就是我弟弟了,臭阿古,哼!"

  来到院长的办公室,从窗户里可以看见里边两人面对面坐着,院长神色凝重,凌云端却笑得春风吹拂大地,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刘彦站在外边看了看,没进去,又拉着刘思柏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才见那两人出来。
  刘思柏马上扑上去扒着凌云端,"叔叔叔叔,怎么样了?"
  凌云端笑着拍拍他的肩,说:"可以了,咱们今天就带宝宝去检查身体,我再办些手续,过几天宝宝就该叫你哥哥了。"
  刘思柏欢快地叫了一声,在原地蹦了起来,"我有弟弟了!我有弟弟了!"
  相比于他的兴奋,福利院的其他人则是十分不舍,那几个小一点的孩子懵懵懂懂不清楚情况,大一点的却都哭了,刘彦看了看,就那个叫阿古的小少年从始至终木着张脸,叫人看不出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三个人和院长带着宝宝去医院,折腾了大半天才检查出结果,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有些营养不良导致发胖。刘彦心里嘘唏,原本以为他白白胖胖的多好看,没想到却是营养没跟上给闹得,领回家后可得好好补一补。

  孩子当然不能马上带回家的,有一堆手续要办,户口也是个大问题。
  接下来几天,就看见凌云端脚不离地地忙碌。刘彦也在忙,家里就要多出个孩子了,吃穿用的东西都要准备,首先孩子睡哪就足够让人烦恼了。
  他跟凌云端商量过,要有外人问起这个孩子,就说是凌云端的,雇他帮忙养,每月给他多少钱云云,连对父母也得这么说。原本刘彦是想让孩子住凌云端的房子,可那屋子经常没人,凌云端每个月只回来那么可怜的几天,怎么能放小娃娃一个人在家?可是睡在刘彦那也不妥,他那屋子那么窄,再摆一张婴儿床估计连落脚的地都没有了。最后凌云端一拍桌子,乾纲独断,让刘彦带着儿子去他的房子睡,没得商量。
  于是刘彦蚂蚁搬家一般,一点点往那间屋子搬东西。
  刘思柏只在家住三天,离开那天还一直拉着刘彦让他快把宝宝领回来,弄得刘彦哭笑不得,都这样了,还能让人抢了不成?这小子原本一星期打一个电话回来,现在变成一天一个,每天一接通就问宝宝来了没有,烦得刘彦差点把电话线拔了。

  几天后一切准备就绪,万众瞩目的宝宝终于驾临。现在不该叫宝宝了,为了上户口,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凌小留。按凌云端的意思,得叫凌小刘才最合他的心意,他当时跟刘彦一说,刘彦嘴里一口汤差点全噗他脸上。这厚脸皮的,他就生怕天下人不知道里边的猫腻还是怎么的?
  最后刘彦抗争到底,凌云端才终于后退一步,改为凌小留。
  刘彦想了想,留字还是差强人意的,留下、留住,希望孩子长大后别跑了。于是凌小留的名字便这样被敲定。

  接宝宝回来那天,刘彦没去,是凌云端载着院长抱来的,院长在凌云端屋里绕了几圈,看见刘彦费心给宝宝准备的儿童床、一柜子衣物和许多玩具,似乎才放了心。她走前拉着刘彦的手,半天才说:"以后若是不喜欢他了,我请求你们就算是把他送回去也别苛待他,不管什么时候送回去,我都养他。"
  她这一番慈悲心肠,说得刘彦差点掉泪,连连保证:"您放心,我们肯定好好待他,您要是实在放不下就常来看看,我们就在镇上。"
  院长摇摇头,说:"我就不来了,免得让你们不能安心,只要你们好好待他就好,那是个好孩子,肯定听话。……就这样吧,唉。"
  刘彦又忙让凌云端送她回去,他自己去屋里看宝宝。

  这娃娃抱来时就在睡觉,后来听凌云端讲,把他抱走时福利院哭成一团,宝宝也哭了,哭累了才睡过去的。
  刘彦看他睡得安稳,才轻手轻脚到厨房,准备烧点水给他泡奶粉。一般孩子这么大就不喝奶了,可他营养不好,医生建议适当的给他喝一点补钙,再吃些米面糊糊鸡蛋羹之类的,蔬菜水果鱼肉也要吃一些,食物不能太单一。

  凌小留这一睡就睡到晚上开饭,他醒来就安安静静躺着,不叫也不闹,要不是刘彦进来想看看他睡得怎么样,还发现不了。
  凌小留看他进来,这次到没有伸手要抱抱,而是扭着小脑袋打量这个房间,或许是觉得陌生,他嘴巴一瘪,眼里就雾蒙蒙的,可又不敢哭出声来,豆大的泪珠子顺着眼角滚滚落下,极尽委屈。
  刘彦哪舍得他哭,忙上前把他抱起来,摇晃着手臂哄他:"不哭不哭,宝宝别哭,乖哦……"
  他这一哄,凌小留反倒"哇——"地哭起来,抽抽噎噎地喊:"阿姨——宝宝要阿姨——"
  要不是刘彦曾一手把刘思柏拉扯大,这回真要手忙脚乱了。他抱着孩子到客厅沙发坐着,把泡好了奶凉得温热的奶瓶拿在手里晃了晃,轻声细语地哄:"宝宝乖乖的别哭,先吃饭好不好?吃完了叔叔陪你去找阿姨,乖哦……来,先吃饭……"
  凌小留虽然还在掉眼泪,却渐渐被眼前晃动的奶瓶吸引了注意力,刘彦乘机把瓶子放到他手中,引着他喝奶,"对了,乖宝宝,咱们不哭,咱们吃饭……"
  小娃娃一边大口大口吸奶,一边不住地看刘彦,刘彦轻轻拍着他的背,慢慢地摇晃,等凌小留喝完奶,已经被他摇得昏昏欲睡了。
  刘彦把他放到床上,去拧了把热毛巾给他擦脸,然后便坐在床边守着。

  没多久凌云端回来,刘彦让他去吃饭,跟他说晚上得守着孩子,让凌云端自己睡去。
  凌云端想留下帮忙,刘彦道:"你先去睡,有事了我再喊你,不然你没经验,留下来有什么用?"
  凌云端不听,非要跟他一起守着,刘彦没办法,只好随他。
  守到半夜,凌小留果然开始发热。
  刘彦早就准备好东西,用温水给他擦身体,等孩子醒了就喂他喝温水,然后哄着他继续睡,他自己则是在床边守着,过段时间就给他擦一次身。
  按他的经验,今晚过后若是能退烧便好,不能退烧再送去医院。
  凌云端看他一刻不能歇息,想让他去睡会,自己接手,却被刘彦拒绝,"你没照顾过孩子,要是不知轻重弄痛他了怎么办?我本来想让你去睡,现在看来你也得跟我守着,宝宝现在体温是三十八度多一些,我的办法要是管用最好,若是不管用温度还在涨,咱们就得连夜送他去医院。"
  幸好凌小留身体还不错,又或许是刘彦照顾得当,等天渐渐发白的时候,他的体温已经降了下来。
  刘彦松了口气,让凌云端去睡觉,他自己则又忙忙碌碌开始准备一家子的早餐。

越老皮越厚

  接下来几天,凌小留的精神一直不太好,总是蔫蔫的,哭了几次,后来就不哭了,大概也没什么力气哭了。他躺在床上睁着双红红肿肿的大眼睛,静静的也不出声,看得刘彦既心疼又无奈,恨不得天天守在他床边看着,店里的事这几天也管不了了,全部时间都围着这个孩子转。
  幸好孩子的忘性大,只要守过这关键的几天以后就没事了。
  那天到半夜刘彦才迷迷糊糊睡着,凌晨时突然惊醒,发现旁边床上的宝宝不见了,把他给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
  他跌跌撞撞连鞋子都没穿上就往外跑,却在客厅发现了那个小身影,他连忙打开灯。
  凌小留双手扒在比他人还高的餐桌上,听到声响惊吓一般转过头,看见刘彦,他把手收回来背在身后,低着头一副我错了的模样,然而没一会,他又抬头含着手指,委委屈屈道:"我饿——"
  刘彦紧绷的神经一下松懈,骤然脱力差点要滑坐在地上,从另一个房间出来的凌云端忙上前扶着他。
  刘彦缓了缓,轻轻推开凌云端,走过去把凌小留抱起做到椅子上,摸了摸他的头,哄道:"小留等一下,叔叔给你泡奶。"
  凌小留看看他,又看看凌云端,然后低头盯着桌面。
  刘彦给凌云端使个眼色,让他过来陪孩子坐,自己则进了厨房。
  凌云端坐到凌小留旁边,盯着这个便宜儿子看了会,不知道该做什么,又看见他满手的口水,只好拿张餐巾纸给他擦了擦。小娃娃的手一点点大,白白软软肉肉的,仿佛没有骨头,凌云端有些惊奇地握在手里捏了捏,又捏了捏。
  刘彦摇着奶瓶出来,就见凌云端握着凌小留的手玩得不亦乐乎,而后者则撅着嘴噙着泪,想哭不敢哭的模样。
  刘彦登时来气,上去挤开凌云端,嫌弃得直赶他,"到一边坐着去,这么大的人了还欺负小孩子,你臊不臊。"
  凌云端摸摸鼻子,乖乖地起来给他让位。
  刘彦把凌小留抱来腿上坐着,让他自己捧着奶瓶,轻声道:"慢慢喝,以后肚子饿了就喊叔叔,小留千万不要一个人起来知道吧?"
  凌小留吸着奶瓶,扇子一般乌压压的睫毛抬起来扫了他一眼,点点头。

  这晚一过,凌小留明显就活跃起来,虽然还有些怯怯的,但却喜欢围着刘彦转,看见凌云端就躲。
  刘彦教过他几次喊凌云端爸爸,都被他不情不愿含含糊糊地一声不知道什么给糊弄过去,倒是刘彦这个叔叔,没两天他就已经喊得十分顺口了。

  孩子的事这算是迈出了一大步,接下来的路更长更远。
  把孩子抱来时刘彦问过他的生日,但是就连院长都不太清楚,只模糊肯定他是夏天生的,为了上户口,就把抱养他那天当成生日了。按这么算,凌小留今年正好三岁。
  镇上的孩子有些三岁开始上幼儿园,六岁读小学,刘思柏没上过幼儿园,连小学都是七岁开始上的,但也没见跟其他孩子差在哪。只是这是凌云端的孩子,刘彦自然要让他自己决定。
  凌小留的户口随凌云端落在安城,要是上学肯定得去安城上,但是那边没有可以照顾孩子的人,凌小留情况特殊,交给保姆肯定是不合适的。而且他实在年纪小,不着急上学,所以凌云端的意思让他待在刘彦身边,过两年再说。
  刘彦没什么意见,这个孩子交给别人最不放心的就是他了,他宁愿辛苦一些自己带着。

  养个孩子不容易,单单是奶粉一个月就要近千块钱,这还是保守估计,至于其他吃的用的穿的,加起来比原先刘彦刘思柏两人的花费还多,刘彦辛苦一个月还不够填他的肚子。这些钱当然是凌云端出。
  他在镇上邮政局办了张卡交给刘彦,让他从里边取钱。
  于是刘彦的账本从一份变成两份,一本是他自己店里的跟他与刘思柏的账目,新增的一本则详细记载哪哪天从卡里取了多少钱,买了什么东西,花在哪,几毛几分钱都要记得清楚。
  凌云端对他这样的做法十分无奈,刘彦却说:"亲兄弟还明算账呢,钱的事弄清楚了总没坏处。"
  凌云端便逗他:"亲兄弟是要明算账,但你见过夫妻俩还这么算的吗?"
  刘彦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他的不要脸弄得满脸通红,却怎么也不能习惯,每每被他逗得面红耳赤,火急火燎地逃开。
  其实他这份帐还是没算平。他只记下了凌小留单独吃用花下的钱,却没记自己平时在店里给他弄了什么吃的或者是凌小留平时随他一起吃时所花的钱,还有凌云端,他在刘彦那蹭吃蹭喝的,都没算在帐上。以至于凌云端时时戏言,他这大老板被小老板包养了。

  孩子的情况一稳定,刘彦便带着他继续开店,他自个在前边忙活,就让凌小留在里屋陪着一堆玩具耍。不是刘彦不让他出去,只是这孩子似乎挺内向,又或是到了新环境还不习惯,总是一个人呆着,不爱出来见人。
  凌云端也被刘彦赶回安城了,他这次回来耽搁了许久,给凌小留上户口时回过安城,但没停留又回来了,连公司的边都没着过,这老板当得实在不称职。
  之前天天打电话的刘思柏现在依旧打,话筒一提起来就央着刘彦给宝宝听,他在那头不知道讲什么,反正刘彦在这边看,宝宝是从来不说话,只静静地听着。
  凌云端也来电话,他一打来刘彦就主动给凌小留听,还哄他喊爸爸,凌小留叫完了不知是"趴趴"还是"八八",凌云端应一声,然后两父子就相对无言了。
  刘彦也奇怪,凌云端明明是能哄小孩的,看看他把刘思柏收得服服贴贴就知道,可怎么一到了自己儿子这,就连个屁都放不出来了呢?

  到了月末,凌云端来电话说这次不能回来了,有一个大案子甩不开,他在电话那头装得柔弱委屈求刘彦安慰,给他"啵"一个,刘彦一激灵抖掉浑身鸡皮疙瘩,毫不客气地撂了电话。

  刘思柏回来后,不出意外地围着他弟弟转,凌小留似乎挺喜欢他,随他抱一起玩也没闹别扭。
  刘思柏一个月回来一次,每次都是要回双井村看他爷爷奶奶的,刘彦自己最近因为凌小留在也没回去,现在想了想,决定带着两个孩子回去瞧瞧。
  凌小留在外的说法是凌云端的亲生儿子,从小父母离异,因为凌云端忙着生意顾不上他,交给保姆又照顾不好,恰巧凌云端回乡时遇上情况相似的刘彦,见他有经验,两人又是老同学,便托他照顾孩子。这套说辞虽然冠冕堂皇,刘彦自己都说得心虚,但用来应付爱说闲话的人们还是管用的。

  刘彦的家人也深信不疑。
  凌小留长得好,白白胖胖羞羞怯怯的,就没有哪个大人见了不喜欢,再加上他父母不在身边,小小年纪就得跟个外人生活,这就更加惹人怜爱了。
  刘家长辈们围着孩子个个要抱,刘彦母亲许春英却神神秘秘把刘彦拉到一边,问:"那凌先生把孩子交给你养,有没有什么表示?"
  刘彦一时没听明白,"什么表示?"
  "哎呀你这傻孩子,你帮人家养儿子难道是白做工吗?带个小孩多辛苦啊。"
  刘彦无奈,只得敷衍她,"有的有的,不给他白养。"
  许春英这才放心,"那就好,我看凌先生也是做大事的人,不至于那么小气。"

  中午在父母家吃饭,刘彦给凌小留炖了碗鸡蛋羹拌米饭吃,削了半个苹果,又泡好一瓶奶给他。
  许春英见了便说:"呦,这孩子吃得倒麻烦,我记得小柏这么大时有一碗米饭泡糖水已经很不容易,至于小鹏,那更是天天啃着地瓜芋头当饭吃,跟现在的孩子比不得啊。"
  刘彦笑道:"现在哪户人家舍得这样对孩子,再不济也得天天炖几个鸡蛋。"
  "那倒是,这孩子父亲有钱,就富着养,咱们穷,那就穷着来,总归能养大就行。"
  刘思柏坐在凌小留边上,用筷子戳起一只鱼丸逗他,"宝宝吃不吃、吃不吃?好吃的鱼丸哟,你看哥哥……啊呜,没了。"
  凌小留的视线从他的筷子移到他鼓起的腮帮子,他撅撅嘴,扯了扯刘彦的衣角,指着桌子上的碗要求:"要吃——丸丸——"
  刘彦白了刘思柏一眼,用汤匙切了一小块鱼丸递到凌小留嘴边,说:"只能吃一点,宝宝想吃鱼晚上叔叔给你做,现在吃多了肚子会撑坏的。"
  凌小留鱼丸到嘴,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点点头。

  三人在村里待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又手牵手回到镇上。刚进屋就接到凌云端打来的电话,他在那头黏黏腻腻道:"阿彦,你今天带着儿子们去哪了?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刘彦差点就把电话甩了,什么叫"儿子们"?有这样说话的么,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他们俩生的。
  那边还在继续:"阿彦,你怎么不说话,我想死你了,啵一个给我听听吧。"
  刘彦这下没忍住,把电话挂了。这不要脸的,越老皮越厚。

十八摸

  刘彦半夜被闷醒的时候,还以为鬼压床了。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他晚上睡觉只盖一床被单,底下穿件磨得快见肉的白短袖和短裤,贪凉的时候被单就只盖在肚子上,露出两条腿。这时候发觉有一只热热的手在他腿上游走,刘彦一下就觉得凉嗖嗖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他以为家里进贼了,刚要喊一声,就听上边的人开口:"阿彦,你醒了?别怕,是我。"

  说话的不是整天在电话那头腻歪的凌云端还会是谁,刘彦才松下一口气,就察觉腿上那双手又开始动了,他差点从床上蹦起来,"你、你你干什么,快把手拿开!"

  凌云端不但没放,甚至还凑近了他耳边说话,热呼呼的气呵得刘彦既痒痒又发毛。
  "阿彦,你轻点声,儿子还在边上睡觉呢。"

  可不是,刘彦才想起来凌小留还在边上,他僵着脖子侧头,见一边小床上鼓起个小包,微弱的光线下还可见薄被底下的小胸脯一起一伏的,睡得正香。他只好压低声音道:"你快放开,别闹了,待会小留该醒了。"

  "不放,阿彦,我想你了。"他说着就欺身上来,一条腿一只手支着身体,另一只手不老实地到处摸。

  刘彦要是一只猫,这回肯定炸毛了,他抓住那只手,"你别——"

  "嘘,阿彦,轻点声,别把儿子吵醒了。"

  作怪的人竟然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刘彦憋得要内伤,却不敢抬高声音,只能窘迫道:"你快放开,别闹了!"

  凌云端无辜道:"我没闹,阿彦,我是真的想你了,你让我摸摸。"

  他说摸摸的同时,那只手挣开刘彦的禁锢,不客气地从他衣服下摆伸进去,四处探索。

  刘彦一个激灵,全身毛孔都炸开了,热气腾腾地往外冒,这下不只脸,连身体大概也要红了。

  那不要脸的流氓还故作惊讶地调笑,"阿彦,你的身体真热。"然后又低下头额头抵着额头,说:"嗯,脸也很热,阿彦,你脸红了,你在害羞吗?"

  谁无缘无故被另一个人摸着身体不会觉得羞耻?又不是全天下人都有那刀枪不入酸碱不蚀的绝顶脸皮,正常人哪一个干得出这种事?
  "你你你到底怎么了,快、快去睡觉!"

  流氓慢条斯理道:"嗯,要睡觉,等我摸完了再睡。"

  他一双手已经从刘彦肚皮摸到胸口,碰到一小点,还用指头拨了拨。

  刘彦身体一抖,差点要惊叫,他一手按住衣服底下那只手,另一手捂着嘴看凌云端,又惊又怕地小声哀求,"你别摸了,快去睡觉好不好?"

  凌云端轻轻巧巧地挣开,执拗道:"不行,我摸完了就睡。"

  刘彦快哭了,这到底是什么事,他想干什么?中邪了么?

  凌云端似乎才看出他的害怕,轻声安慰他:"阿彦,别怕,摸摸又不会怎么样是吧,你看我既不会吃了你,你也不会少块肉,有什么好怕的,对吧?"

  可刘彦宁愿让他咬掉一块肉,那只是痛,却不用这样心惊肉跳的。

  "阿彦,你乖乖躺平了,我一会就摸完,你老阻止我,咱们两个都别想睡了。"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没有自觉地躺在砧板上让人鱼肉还是他的错了?!

  刘彦又羞恼又忿忿,反倒忘记害怕了。摸摸摸,都是大男人,有什么好摸的,想摸大咪咪找女人去!

  他扭扭身体翻身,留个背给凌云端,爱摸不摸!

  凌云端果然把手缩回去了,刘彦竖起耳朵听动静,没多久床边想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弹簧床一凹,有人躺上来了。

  刘彦立马转身,等着枕头边这颗头,"回你的房间去。"

  凌云端调了个舒适的姿势,往刘彦那靠了靠,说:"这就是我的房间。"

  "……那我去外边睡。"

  凌云端忙拉住他,往自己怀里扯了扯,说:"阿彦,这么晚了咱们就别折腾了,你乖乖躺下。"

  刘彦不干,"你也说了这么晚了,你还来折腾我。"

  "好好好,我不摸你了,行了吧?"

  "真的?"刘彦狐疑。

  "真的,千真万确,你快躺回来,别把儿子弄醒了。"

  刘彦又盯着他看了会,决定相信他,慢吞吞躺回去。

  他一躺下,凌云端马上凑过来,手横过他的腰虚虚圈住抱着。

  刘彦僵着身体,道:"你骗人!"

  "真的,阿彦,我就抱着你,不摸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的手果然只是环在刘彦腰上没有其他动作,刘彦瞪着眼睛警觉了一会儿,渐渐的眼皮就往下耷拉了。

  凌云端手一动,他马上又醒来,"你干什么?"

  凌云端无奈道:"我没模你,但是阿彦,我不舒服,你摸摸我好不好?"

  刘彦以为他真有哪里头痛胸闷的,爬起来要开灯给他瞧瞧,却没想到凌云端压着他的腰不让起,还牵着他的一只手往被子底下探,"阿彦,这里不舒服,你摸摸它。"

  刘彦的第一感觉是摸到一根烧火棍,第二感觉才是脑袋轰地一下炸开,炸得他晕晕乎乎不知东南西北。

  流氓厚颜无耻道:"阿彦,你摸摸它,它也想你了。"

  "你……你、你疯了!"刘彦猛然惊醒,连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他想甩手,却被凌云端按着甩不开,又急又恼,还臊得要冒烟。底下那东西,他连自己的都没怎么碰过,现在手里却握着个别人的,一想起来刘彦就觉得要着火了。

  "嘘……小声点阿彦。我没疯。它一见你就想跟你打招呼了,可是你一直不理它,阿彦,你安慰安慰它好不好?"

  这这这……这种话他是怎么说出口的?!刘彦作为听的人都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他却能坦荡荡地要他……要他摸……

  "阿彦,我难受阿彦,你摸摸它好不好,摸完了咱们就睡觉,不然儿子该醒了。"

  刘彦死活不能干这样的事,这种事……

  凌云端握住刘彦的手,引导着动了动,说:"阿彦,就像这样动一动,好不好?"

  刘彦觉得掌心滚烫滚烫的,那东西似乎还在跳动,而且骇人地愤张,像是一个能吃人的怪兽,随时要出笼把他咬一口。

  他傻掉一般动也不敢动,任由凌云端握着他的手动作,耳旁低沉的喘息和滚烫的热气似乎让他的身体也开始发热。

  凌云端凑近他耳旁,低低地笑道:"阿彦,要不要我帮你?"

  他握住刘彦的时候,刘彦呜地一声,哭了。

父子俩

  第二天凌云端醒来,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旁边刘彦和凌小留毫无意外地已经起来了。他在床上咂咂嘴,美了一会,才悠哉游哉起身穿衣服。
  厨房里放着刘彦给他做的早餐,他吃完了极为悠闲地散步到小吃店外。现在已经过了早饭时间,店里没什么客人,刘彦背对着门正坐在桌子边,手一动一动的像是在包馄饨,凌小留坐在他对面,手里抓着一把白乎乎流着水的不知道什么在那里啃。
  凌云端走近了,听见刘彦在那叮咛:"吃完这一块就不许再吃了,吃多了闹肚子,听见没有?"
  凌小留吃得满嘴是汁液,软糯糯道:"听到了——"
  刘彦背后没长眼睛,不知道有人进来了,凌小留却看见了,他瞪大了眼看凌云端,凌云端对他做了个"嘘"的动作,凌小留又盯着他看了会,才低下头啃他的香瓜。
  等凌云端走到他背后靠得紧紧的,刘彦才觉察到,凌云端哥俩好一般揽着他的肩在他边上坐下,说:"阿彦,你起得真早,我都没醒来。"
  刘彦的耳朵慢慢红起来,一路红到脸上,他的眼睛左飘右飘,就是不敢看边上的人,"你昨晚太累了……"
  他的意思是想说你昨天晚上开车回来太累了,然而出口的话却让他莫名心虚,那张脸就更红了。
  凌云端笑盈盈盯着他,火上浇油道:"都是我该做的,你也挺辛苦啊。"

  老实人逗逗就好,逗过火了兔子也会咬人,凌云端深谙这个道理,他说完这句话,没给刘彦脸红的机会,就起来走到对面,把凌小留抱起来坐在腿上,"在吃什么?给我咬一口。"
  他今天心情特别好,对于这个往日没什么话可说的儿子也有了逗弄的兴趣。
  凌小留看着手里满是口水的小半块香瓜,不太乐意地撅撅嘴,但又不敢拒绝,只好依依不舍地送出去,怯怯地讨价还价:"就……就一小口。"
  凌云端板起脸,"不行,我要全部吃光。"他说着,接过儿子手中的东西,作势要全部塞进口里。
  凌小留的大眼睛一直紧盯着香瓜,眼看它真要消失于别人口中,嘴巴一瘪鼻子一皱,咧着嘴就要哭,"没有了……呜……"
  刘彦忙拍了凌云端一下,从他那拿回香瓜塞进凌小留手里,轻声哄道:"不哭不哭,爸爸逗小留玩呢,小留是好孩子,不哭哦。"而后又呵斥凌云端:"干什么你,这么大人了还欺负孩子,有空别闲坐着,去菜场帮我把订的货提回来。"
  凌云端讪讪地把凌小留放到一边,犹自辩解道:"我就逗逗他,谁知道他这么容易哭。"
  刘彦瞪着他道:"你三岁时有人跟你抢吃的看你哭不哭!这么大的人了,还有脸!"
  凌云端摸摸鼻子,理智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问:"货在哪里?我去取回来。"
  刘彦挥挥手,嫌弃道:"还是我自己去,怕你连菜场在哪都不知道。"
  被人这么说,这人还是刘彦,凌云端不乐意了,"谁说我不知道它在哪?好歹我也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哪里有条小巷子我都知道。菜场不就在小学后边吗?说吧,东西在哪,我给你弄回来。"
  刘彦一脸鄙夷地看着他,"你也说了,那是曾经,菜场十多年前就搬到马路另一边了,连小学都已经重建了,你的曾经也太曾经了吧。"
  "呃……你一说我不就知道了么?马路另一边的菜场,然后呢?哪家店?"
  "进菜场左手边第一家肉铺,师傅姓张,你跟他说来拿我订的货他就知道,钱不用给,月底一起算。"
  "行,你等着,我马上回来。"

  目送凌云端出门,刘彦转过头来,凌小留正把最后一口瓜塞进嘴里,肉乎乎的腮帮子撑得鼓鼓的。
  刘彦问他:"小留,刚刚那个人你该叫他什么?"
  凌小留口齿不清道:"叫'八八'……"
  "那怎么没见你叫?小留是乖孩子,乖孩子怎么能不喊人。"
  凌小留嘟了嘟嘴,刘彦耐心道:"把吃的吞下去再说话,别呛到了。"
  过了老半天,凌小留终于能开口了,"叔叔。"
  "嗯?"
  凌小留揪了揪小指头,低头小声说:"爸爸好凶……他不喜欢小留……"
  刘彦抬眼望着他的小脑袋,轻轻摸了摸,笑道:"小留怎么会这么想?"
  "他不对小留笑,也不跟小留说话……"
  刘彦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竟会如此敏感,刘思柏像他怎么大时,可是整天只知道吃跟哭,哪里管别人喜欢不喜欢。可凌小留极为聪明倒是十分明显的,之前他不怎么讲话,大概是在福利院里没什么人教他,刚来家里那段时间讲话一直磕磕盼盼的,现在却已经能讲出一两句完整的来了。
  "小留说错了,爸爸不是不喜欢你,他最喜欢的就是小留了。"
  凌小留摇摇脑袋,满是不信,"可是他都不理我……"
  "那叔叔问小留一个问题,小留喜不喜欢爸爸?"
  "嗯……嗯……"凌小留嗯了半天,才说:"喜欢……"
  刘彦又问他:"那小留以前在电话里为什么都不跟爸爸讲话呢?小留是怕讲错了爸爸生气对吧?"
  对面的小脑袋点了点头,刘彦笑道:"爸爸也是这样,他怕讲错话了小留生气,所以才一直不敢跟小留讲话,他可不是不喜欢你。"
  凌小留抬起头来,大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
  刘彦捏了捏他的脸颊,"当然是真的,叔叔不骗你。爸爸是个胆小鬼,比小留还胆小。待会爸爸回来了小留要主动叫他,知道吧?"
  "嗯!我知道了!"

  凌云端回来的时候,刘彦不在前边,就凌小留依旧坐在椅子上,他把提回来的袋子放到架子上,一边往里屋张望,刘彦在里面不知道忙乎什么。他想进去看看,身后陡然响起一声脆脆的叫声,把他吓了一跳。他转身,刚才小炮弹一样喊了一声爸爸的小子正含着手指瞪着乌溜溜的眼看他。
  凌云端给他盯得不自在,极不自然地咳了咳,上前拍拍他的头,小声应道:"儿子。"
  凌小留一下抱住他的手臂,紧紧搂着,甩都甩不开。
  凌云端往里屋瞟了一眼,刘彦仍旧没出来,他就近找张椅子坐下,把凌小留捞来腿上坐着。
  "是叔叔教你喊的?"
  "嗯,叔叔说爸爸不敢喊,要我喊。"
  这什么跟什么,什么叫他不敢喊?不敢喊什么?喊"爸爸"还是喊"儿子"?谁说他不敢了?!他只是……只是懒得喊而已。
  "爸爸,你最喜欢小留吗?"
  "啊?什么?"
  凌小留撅起嘴,"叔叔说你最喜欢我,是吗?"
  当然不是,他凌云端最喜欢的人在里边不知道在搞什么呢。凌云端挺想知道他如果摇头,这颗小炮弹会不会爆发,但刘彦要教训他是肯定的,所以他只能虚虚地点头。
  凌小留双眼放光,"叔叔果然没骗我!"
  刘彦正端着盆从里边出来,听见最后一句,便问:"没骗你什么?"
  凌小留溜下凌云端的腿跑向刘彦,一把抱住他,"爸爸真的最喜欢我,叔叔你没骗我!"
  刘彦含笑看了眼那个怎么看怎么心虚的人,说:"叔叔说了,不骗你。小留啊,叔叔要开始做饭了,店里好多油和烟,会呛得人不舒服,要咳嗽,你跟爸爸出去散散步躲一躲好不好?"
  "好!"凌小留又跑向凌云端,拉着他的手往外扯,"爸爸我们快走,油和烟要来了!"
  刘彦交代凌云端:"别老往太阳底下走,避着点,顺便带小留去趟文具店,给他买盒水彩笔。"

  父子俩一前一后出门,顺着人家房子前一点阴影走,凌云端溜小狗一样被凌小留扯着前进。
  "爸爸快走……"
  凌云端好笑道:"走那么快干嘛?"
  凌小留被他问住了,停下来皱起小眉头想了半天,突然反问:"那爸爸为什么走那么慢?"
  凌云端一哽,胡扯道:"你叔叔要我给你买东西,我要慢慢走慢慢看才能找到店在哪里。"
  凌小留信以为真,哦了一声,乖乖跟在他身边慢吞吞地走。
  刘彦说得文具店根本不必找,全镇就那么一家,拐角就到,凌云端咳了一声,抱起儿子走上台阶。
  老板娘摆出十来盒大大小小的彩笔,有十二支装的,二十四支装的,还有三十六支装的。凌云端被那花花绿绿的包装盒晃得眼晕,最后干脆把凌小留往椅子上一放,让他自己挑去。
  凌小留摸摸那盒又看看这盒,也挑花眼了。
  老板娘捂着嘴笑呵呵地给父子俩推荐,最后敲定一盒据说是现在卖得最火、笔管尾部有一个小印章,一印一个小企鹅,换一支又是个多拉a梦的彩笔。
  付了钱,凌云端抱起儿子,凌小留却扭着身体,要下地,"我要自己走——"
  凌云端只好放开他,改为牵着。
  大的牵着小的,小的提着彩笔盒,慢悠悠往家去。


凌云端的小九九

凌云端最近一直在想一些事,可以说是关系到他后半辈子幸福的人生大事。
说起来吧,他现在的日子算是很滋润了,事业上如日中天,一帆风顺,生活里更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美得不行,还求什么呢?
但人总是不满足的,没老婆时想老婆,有老婆又有儿子了,又想天天把老婆绑在裤腰带上,走到哪带到哪,羡慕死一批人。可现实总是不能让人太圆满的,没有点缺憾,日子还有什么滋味。
凌云端现在就有这么个大缺憾:不能把刘彦带在身边。
刘彦在遇到凌云端之前,有自己的日子,在遇到他之后,可算是依旧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凌云端的影响不大,他的生活里还有其他重要的人和物,儿子、父母、兄弟、家乡甚至是那间小吃店,都举足轻重,跟他们一比,凌云端便显得位置尴尬,甚至在必要时可以舍去。
但凌云端就不一样了,遇到刘彦前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活法,就算能和刘彦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每个月只有那么可怜的几天,但是这几天的分量是要远远胜过其他二十来天的。要他一个月不回去忍着他都受不住,非得半夜杀到偷袭人,更别提要舍弃刘彦或者其他,想都别想。
可是俗话说过日子过日子,那就是要一起过,两个人总是分隔两地,这日子过起来可就不太痛快了。
凌云端烦恼啊烦恼想啊想,没想出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倒是又给他找到其他危机了:要是哪天刘彦因为其他种种把他抛弃了怎么办?
这可真是个大问题。
他们两人的关系说起来只有凌云端的纠缠和刘彦的一点头,其他什么都没有,实在没保障。
凌云端又想到普通夫妻,维系两人的是一纸证书、一个孩子、一份财产和两个家庭这所有的责任,感情反倒在其次。他跟刘彦现在怎么算,打肿了算也勉强只有孩子这一项,其他的什么证书的约束家庭的祝福都不会有。
还有那财产,说起这个就更让人头疼了。刘彦连凌云端给凌小留花费所办的那张卡上的钱都不愿意多拿一毛,两人根本没有什么钱物方面的交集,要是有天真一拍两散了,直接走人就行,什么分手清算都不用。
这实在不是凌云端想要的,他想跟刘彦纠缠得越深越好,两人的瓜葛最好腾腾蔓蔓理都理不清,哪天刘彦退缩想要转身了,至少还有这些东西给他拖着缠着,让他离不开跑不掉。
这问题凌云端天天想,吃饭想、睡觉想、发呆时还在想,想的时候若是刘彦就在眼前,他还要盯着人想,眼神如有实形,一张大网一般罩着刘彦,罩得他莫名其妙又心慌慌。
昨天刘思柏学校就放暑假了,他这次期末发挥不错,进了年段前十,回来后雄心勃勃跟刘彦承诺,下次要考到前五。说完这话,他就撒丫子带着凌小留玩去了。午后店里没客人,只有刘彦和凌云端。
刘彦擦完桌子,凌云端还盯着他看,被他看毛了,索性走到他面前嘣地一拍桌子,没好气道:"看什么呢,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凌云端眨眨眼,抬头对他笑笑,拉着他坐下来,说:"阿彦,我看最近店里生意清冷了不少,淡季到了吗?"
"嗯,算是了。现在天气热,大家都不愿意出门,早上在家里自己熬碗粥都比这方便,现在就靠晚上卖一顿宵夜撑着了。"
"往年也这样吗?"
刘彦点点头,有些无奈道:"一直都这样,从前没开店,不用担心房租水费电费,虽然累点,钱倒未必比现在少,现在这样,也就是图个安逸,没多几个钱。"
凌云端有些心疼,"我看现在也没清闲多少,起早摸黑的,有时客人来了连吃个饭都不安稳,阿彦,你真没想过换个工作吗?你要是想,我可以——"
刘彦摇摇头阻止他说下去,"这事我做了快十年了,除了这个我还能干什么?我若真的像你所说到你的地方工作,我年纪不小了,又没有好本事,别人会怎么说?再说,我如果办了坏事,你的面子又往哪里搁?不管怎样,现在的日子是我自己靠双手得来的,再劳累,我过得安心。你说我迂腐也好懦弱也罢,我不想改变,也不想靠别人,那会让我睡不着觉。"
凌云端仍旧不死心,"可是我怎么能算别人算外人?阿彦,你靠自己人的帮助有什么不能安心的?"
刘彦笑道:"就因为是自己人,我才更不能拖累你,不能让别人说你的闲话。……好了,咱们别再谈这个问题了,天气这么热还要着急上火,不是自找的么。"
凌云端无奈,只好换个话题,"阿彦,反正现在店里没生意,小柏又放假了,难得都有空闲,你们跟我去安城住一段时间吧?"
刘彦被他这个提议吓了一跳,想也不想道:"这怎么行?生意再不好店还是要开着,这样勉强还能维持,我要是关了门,这段时间的房租怎么算?再说安城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去了之后都得要你照顾,你还有什么心思工作?不行不行,这个肯定不行。"
凌云端可不是好打发的,"阿彦我问你,从你出生到现在,你可曾出过这个市?"
刘彦一愣,摇摇头,"没有,我哪有机会往外跑。"
凌云端点点头,开始胡扯:"你看阿彦,咱们年纪不小了吧,你今年三十六了,却连本市的大门都没出过。咱们这么大的国家,你只在这手心大小的地方埋头忙碌,外边大好的世界你不趁现在出去看一看,以后老了回忆起来,这一辈子都在一个地方没有挪动过,你不觉得遗憾吗?要单单只有你也就算了,你还有小柏。这孩子成绩好,将来肯定能上好大学,前途明朗。可是他窝在这里,连大学长什么样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眼界不开阔不长见识,对他的成长是多么大的危害,他以后要拿什么去跟城里的孩子竞争,两者的起跑线就不一样,小柏成绩再好,也只能是井底之蛙,根本不占优势。阿彦,你为他想过吗?"
他前面半段话也就罢了,后面关于孩子的话,这顶帽子实在太大,一套下来,刘彦关心则乱,就没了主意。要是他脑袋清醒时,肯定能反驳一句"去看看大学校门就能开阔眼界长见识了?这是哪门子的歪理!"可他现在迷迷糊糊的,只能顺着凌云端的话去想,越想后果越严重,
"真……真的是这样吗?"
凌云端一脸严肃,"我还能骗你?阿彦你大概不知道,城里的孩子假期时父母都会特意将工作放在一边,抽空陪孩子到处旅行,让他们了解各地的人文景观风俗习惯,增长知识和阅历,而不单单只会埋头读书,让孩子各方面都成长起来,这才是培养他们正确的方法。"
他看刘彦依旧迷糊着,趁机握住他的手,道:"阿彦,你就带孩子到我那里住一阵吧,我保证不影响工作。再者小柏之前跟我提过,他的英语不太好,阿彦,安城有最好的补习班,咱们去给小柏报一个,不能耽误了孩子,你说是不是?"
刘彦紧张道:"小柏真的跟你说过他英语不好?这孩子,他怎么从来不跟我提起?"
凌云端安抚他:"他是怕你担心才不敢跟你说,阿彦你看,小柏这么懂事,我们是不是该好好为他打算?"
刘彦迟疑道:"是、是该……可是——"
"没有可是,阿彦,你再拖拖拉拉黄花菜都凉了。小柏的假期就两个月,时间一晃就过,错过了这次还不知下一次会怎样,这对他的学习有多大的影响你应该知道。"
刘彦被他说得动摇,然而仍旧顾虑重重,"我的店……我总不能就这么走了吧?怎么跟我家里人说?我父母已经够为我担心了,我要还这样不务正业……不然你就把小柏带去吧,我、我不能走。"
凌云端一口血卡在胸口差点没噎死,得,费了半天劲结果本末倒置了。
"阿彦,你父母那有个现成的借口,你不是替我带孩子吗?你跟你父母讲,我想要见见孩子,让你带他去安城住一阵,这不就行了?这也不算骗他们,我跟小留确实需要好好相处相处,你说是吧?"
刘彦犹豫道:"这倒是……"
"至于你担心的店铺,阿彦,其实有件事我觉得我们两个需要好好谈谈。"
"什么?"
"关于钱的方面——你别急着摇头,听我说完。之前我给小留办的那张卡,你一分钱都没有多拿,甚至还倒贴好多,你照顾小留尽心尽力,这我很高兴,咱们是一家人,理应不提什么钱不钱的。可是阿彦,正像我说的,咱们是一家人,但我越想越发现,从始至终只有你在为这个家费心费力,我反倒成了那个坐享其成的人,也许你在想,我出钱了。可我出的钱是花在小留身上,还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对于这个家,我所做的甚至不如小柏。阿彦,我想为我们四个人做点什么,为我们的以后、将来规划打算,我想要我们能够长长久久地走下去,而不是只靠你付出,如果哪天你累了,我该怎么办?阿彦,其实我很笨,除了赚钱我什么都不会,怎么照顾孩子,怎么维持一个家,我都不知道。我能拿得出手的能够保障的只有尽量为你们提供一个好一些的物质条件,你若连这点都不愿意接受,阿彦,我还能为你为孩子们做些什么?"
他说的似乎都在理,可是要刘彦接受,却仍旧困难,"你也、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你陪我们出去玩了,送小柏上下学,你总是买东西回来,还有、还有……"
"阿彦,"凌云端哭笑不得走到他面前蹲下,抬头望着他道:"你别再说了,你越说越显得我无能。你看看我做的这些,一个承担着家庭责任的男人只为他的家庭做了这些,说出去该有多可笑?阿彦,别再拒绝我好吗?让我为你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好吗?我们是一家人啊阿彦。"
刘彦被他眼里的恳切与真挚看得不能拒绝,犹犹豫豫的模样甚是为难,"我、我也没做什么……"
"阿彦,你这么说是要羞愧死我吗?你答应我好不好,别总分分毫毫地跟我计较,这个家的一切我们两人一起承担,好不好?"
刘彦垂着眼帘不肯看他,凌云端便攥着他的手不放,一遍一遍地问。终于,刘彦点了头,"你、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凌云端听后呆了一下,猛地闭上眼。他开始分明只是想要忽悠刘彦答应的,但到了后来,每一句都是他真真切切的心里话。这个家有他和刘彦两个家长,刘思柏凌小留两个孩子,刘彦答应与他一同承担,似乎此刻,他才真正融入到家庭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上了贼船

说服了刘彦,接下来的事便简单得多。两个孩子不必问,家长们去哪他们自然也去哪,更何况对于安城,他们是充满期待且好奇的。刘彦家里人那方,凌云端与他一同去说明,他父母虽然有些不大理解,但刘彦的店现在不赚钱是事实,若能有其他办法能赚一些补贴家用,也没什么不可以,他们只担心刘彦跑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怕要出意外。
刘彦答应他们隔几天便来个电话报平安,又把凌云端的号码给他们,若有什么事也好方便联系。他母亲又拉着他絮絮叨叨讲了许多在外边该注意什么,要按时吃饭,照顾好小柏等等,才终于不甚放心地让他离开。
那边刘思柏也在与刘思鹏道别,黑小子越来越像个大人了,家里甚至开始商量过两年给他说个媳妇。刘思柏站在他面前,实实在在像个小孩子。
刘思鹏挠挠头,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有人欺负你了打电话跟我说,我去帮你揍回来。"
他这性子倒是跟之前没什么两眼,又急又快,见不得自己人吃亏。
刘思柏点点头,说:"知道了,没人欺负我。"他看边上刘彦已经讲完,只等他了,忙冲刘思鹏挥挥手,"小鹏哥再见!"
凌小留一颠一颠地向刘思柏走来,牵著他的手,"哥哥,快走——"
四个人越走越远,刘思鹏看着那两个手牵手的小孩,心里有些失落,他的弟弟也成了哥哥,他这哥哥似乎就是个多余了。
晚上开始收拾东西。原本凌云端一个人来来去去,什么也不用带,潇洒自如。现在拖家带口的,光是两个孩子的用品,就足够折腾出两个大箱子了,最后还是刘彦一减再减,才勉强把所有必需品都带上。
第二天一家四口人都起个大早,刘彦做好早餐喂饱他们,又把家里的家具用白布盖上,环顾几圈,确定没有遗漏,才锁门出发。
凌云端在前面开车,凌小留坐在刘彦腿上,和刘思柏三人坐在后边。
小孩子在这种时候总是十分兴奋,刘思柏一直趴在窗户上往外看,这条路之前三人去市里时走过,他现在看见一个熟悉的建筑便高兴地冲刘彦嚷嚷。
"爸爸快看!是上次那座塔!"
"哎!又是这条船!爸爸,这条船它怎么一直停在这里?"
刘彦不知道,求助一般望向前面的人,
凌云端得空往桥下一瞥,朝他解释道:"那是个水上餐厅,由船改造而成,你要是想,它也可以在江面上行驶。"
刘思柏恍然,"原来是这样,叔叔你知道的真多!"
凌云端朝后视镜里的刘彦露了个笑,说:"安城也有几家这样的餐厅,咱们倒时一起去吃一顿。"
刘思柏欢呼:"好——!"
车子渐渐驶离本市,没有熟悉的东西了,刘思柏仍旧能够惊叹,"爸爸你看!好大一片田!人看起来好小!"
"爸爸!那边山上好多风车!是在发电吗?"
他一直不停地叫唤,惹得凌小留惊奇不已,小小的脑袋一个劲往外边探,在刘彦腿上扭来扭去,想要自己坐到窗边。
刘彦给他扭得没办法,只好放下他,一手在后边护着。车窗映出凌小留的脸,睁得圆溜溜的黑眼睛,张开的肉呼呼的小嘴巴,似乎也在惊叹,脑门上几撮软毛四面八方地翘着,呆呆愣愣却偏又装模作样的小模样逗得刘彦直笑。
车子前进了几个小时,临近中午,终于抵达安城。
省会城市跟小地方当然是有差距的,一栋栋高楼大厦得要人仰断了脖子才能见顶,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似乎没个停息的时候。
凌云端的车一进城,就开始像条悄无声息地蛇一般左扭右拐,直到快把车上另外几人给绕晕了,才最终在一处车库停下。
之前曾经说过,凌云端由于对家庭的求而不得,产生了一种怪癖,买房子。他的几个朋友异口同声称之为"这是病,得治。"
当然,这个无伤大雅的小毛病他从未跟刘彦提起。
现在几人所处的这间公寓,是凌云端距他公司最近的一处房产,他平时在这里待得最多,人气也相对足一些。房子面积一百三十个平米左右,三室两厅,其中一个卧室被改成书房,因此现在只剩下两个房间。凌云端的小九九便打在这里,他让刘彦坐下休息,自己把两个孩子的东西搬入其中一个房间,刘彦的行李则被提进他自己的屋子。
刘彦在客厅里看了几圈,说实在话,房子的装修自然是极为精致优雅的,乳白色的墙体和棕色的实木地板,干净得让人不敢碰触。但在他眼中,这房子怎么看都像是个展示用的大厅,而不是个家。即使它设施配备齐全,就连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也一个不差,但是它们没有一点使用过的痕迹,不沾一点人气。房子要是没人住,再漂亮,也会透出一股森然的冷意。
两个孩子似乎也有这种感觉,刘思柏不复方才的兴奋,老老实实站在刘彦边上,凌小留更是扒着刘彦的大腿求抱。
刘彦把两个孩子安置在沙发上,自己进厨房绕了一圈,碗橱柜子都看过了,没找到吃的,空荡荡的冰箱里只有一罐啤酒,他拿出来看了看,早就过期了,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放进去的。
刘彦叹了口气,又进去卧室喊凌云端,"家里都没有吃的,我们先去吃饭吧。"
现在正是饭点,又地处市中心,哪一处餐馆都是人满为患,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有空位,几人坐下了,菜却迟迟上不来。
其他三人还没怎样,凌小留却直撅嘴巴。
刘彦把他抱来腿上哄了几句,皱着眉对凌云端道:"待会你带我去买些东西,家里什么也没有,你平时自己都不吃饭吗?"
凌云端当然吃,可他压根不会自己做,更不用说在厨房里放些米面什么的,白白招惹蟑螂和老鼠。他看刘彦不高兴,忙讨好地说:"我又不会做,这不是正好等你来么。待会需要什么,你跟我说,我去买。"
刘彦倒了杯水给凌小留,不领情道:"我跟你去,怕你连酱油和醋都分不清。"
凌云端摸摸鼻子,识相地闭嘴。
原本打算吃完饭先把两个孩子送回家,可刘彦想了想,觉得不妥。初来乍到的,小孩子心里肯定会不安,这时候还把他们单独放在没人的房子里,岂不是要吓坏?
于是只好四个人一起去了超市。
凌云端推着购物车走在后边,刘彦牵着凌小留在货架上挑挑选选,刘思柏则在蹦蹦跳跳跑在最前面。
刘彦在茶类货架前站定,抬头望着那一小罐标价一两百的茶直咋舌,他家里自己晒的茶叶泡不完,外边的茶却卖得这么贵,杀猪呢这是。还有刚才买的挂面,镇上一斤一块五,这里一小把三百克就要三块五,刘彦肉疼得差点就甩手不买了。
等到了结账,凌云端钱包里哗哗哗好几张粉红色纸币往外飞,就算不是自己的钱,刘彦依旧心疼得瞪眼。
凌云端看他这样便想笑,又怕刘彦恼羞成怒,只好忍了,"这些够了吗?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买的。"
刘彦提过袋子点了点,大米面条油盐酱醋糖,都买齐了,蔬菜水果肉类也买了一些,另外还有一箱牛奶,他点点头:"行了,就今晚做一顿饭,明天的还得明天再买。"
这处超市里凌云端住所不远,刘彦一路留心,把路线记住。
到了家里又是一番折腾,刘彦给两个孩子整理好房间,又到另一件屋子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一件挂进柜子里,直到看见边上整整齐齐的西装,他才后知后觉问凌云端:"你睡哪里?"
凌云端坐在床边笑呵呵地看他,"我跟你一起睡。"
刘彦腾地红了脸,揪着衣架结结巴巴道:"不、不行,我到其他屋睡。"唯一一次跟凌云端一起睡的经历他还记着,想想就觉得脸皮发热,这人不老实,绝对不能再跟他睡一块。
凌云端说:"只有两个房间,另一个孩子们占了,他们房的床还没这里的大,你要去跟他们挤吗?"
"那、我去睡沙发。"
"不行,"凌云端一口拒绝,"你去睡沙发孩子们看见了会怎么想?他们会以为我欺负你。阿彦,你要让孩子讨厌我么?"
"这只是你的胡思乱想——"
"阿彦,你才是在胡思乱想,你在害怕什么?我们两个这辈子注定是分不开了,那还有什么是我不能不应该做的?阿彦,你不能一直躲,总要面对我是吧?"
"你你你胡说!哪有什么是要做的,你骗人!"
凌云端笑着摇摇头道:"傻阿彦,你什么都不知道。"
刘彦警惕地瞪着他,"知道什么?"
凌云端笑而不语,上前帮刘彦把衣服挂起来,说:"其他什么事你都说了算,但是咱们两个一定要睡在一起,这没得商量。"
刘彦欲哭无泪,有种进了贼船的感觉。


尾巴露出来

简单吃过一顿晚饭,刘彦洗了碗后就伺候凌小留洗澡。几个人换下来的衣服都塞进洗衣机里,不用自己洗衣服,他还是挺高兴的。
凌云端吃完饭就扎进书房里一直没动静,刘彦忙完了让两个孩子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他自己则在屋里转了几圈。这房子大概是雇人定期来打扫的,到处都很干净,就连原本没人住的小孩的房间,刘彦仔细看过了,也是纤尘不染。
刘思柏和凌小留到底还是孩子,白天一兴奋,到了晚上就容易犯困,现在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两颗脑袋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的。
刘彦哄他们去睡觉,坐在床边等两个孩子睡熟了,才轻手轻脚关灯出去。
他看了眼客厅里的时钟,还早,八点半。
书房的门没完全关上,留了条缝隙,刘彦想了想,蹑手蹑脚走过去扒着门缝往里瞧。
书房很大,凌云端坐在一张办公桌后边打电话,戴着副眼睛,眉头皱起,似乎有些不耐烦。
刘彦又缩回客厅里,打开电视,将音量调小,百无聊赖地按着遥控器换台。
九点多时凌云端端着茶杯出来,像是要倒水,他脸色不太好,但是看见刘彦,惊诧之余马上调整了表情,朝他露个笑,"阿彦,怎么还不去睡?孩子们睡了么?"
刘彦接过他的茶杯去厨房倒水,递给他时说:"晚上别喝太多水。他们两个已经睡了,我平时晚睡惯了,现在时间还早,睡不着。你呢,面色不怎么好,工作上遇见困难了?还是因为我们——"
凌云端打断他,"没有的事,你别胡想。是因为公司明天有个会,底下人却到现在还没把东西给我备全,我没忍住就说了他们两句。是不是吓到你了?"
刘彦摇摇头,说:"工作重要,你也要顾及身体,今天忙碌一整天已经很累了,早点休息吧。"
客厅里的大灯没开,只亮了几盏橘黄色的壁灯,刘彦半低着头,毛绒绒的脑袋上是软软的卷发,从凌云端这个角度看,他意外的年轻。凌云端手指动了动,没忍住,伸手轻轻摸了下他的脸颊。
刘彦兔子受惊一样抬头瞪着眼看他,凌云端笑笑,又摸了一把,"阿彦,你到现在不睡是要等我一起吗?没有我你睡不着?"
刘彦蹬蹬蹬后退几步,惊慌间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谁、谁在等你!我这就去睡觉!"
凌云端含笑注视他眨眼消失在门后,又在客厅里站了会,才关了电视回书房继续奋斗。
刘彦不知凌云端是什么时候进来睡的,只记得半夜爬起来要上厕所,腰间却好似有千斤坠压着,迷迷糊糊间他又是蹬腿又是甩手,折腾好半天才终于挣脱束缚。
等二天醒来,他才知道昨夜的千斤坠是什么,环在他腰间箍得紧紧的东西,不是凌云端的手臂又是哪个?
两人现在这姿势,就像是刘彦窝在凌云端怀中一般。
凌云端的脸对着他后脖颈,呼出来的热气全招呼在刘彦脖子上耳垂上,要是别人也没什么,但现下这样的状况,由不得刘彦不脸红。
他动了动,凌云端没醒。
刘彦有些烦恼,他若要起床,肯定是得把凌云端吵醒的,也不知道他昨晚工作到什么时候,自然希望今天能好好睡一觉;可要是不起来,两人现在的情况不得尴尬死?再说刘彦还想去看看刘思柏和凌小留醒了没有,到了新的地方,不知道两个孩子习不习惯。
他曲着身体皱着眉头,想得好不辛苦,却没看到身后的人睁了一只眼飞快地看他,然后又闭上,心安理得地装睡。
刘彦苦苦撑到七点多,躺不下去了。他小心翼翼抬起凌云端的手臂,大气都不敢出,一点一点把身体往外挪。
凌云端就半睁着眼憋住笑,看他如临大敌乌龟一般往外蠕动。好不容易到了床边,刘彦正打算松口气,就听有人懒洋洋道:"阿彦,你起了。"
刘彦嚯地回头,凌云端一手撑着脑袋眯着眼朝他笑,他不知怎么的又想脸红了,"你也醒了,我、我去看看孩子们起来没有。"
他火烧屁股一样逃出那个房间,这才敢大口大口喘气,又定定神,走到小孩房门前敲了敲:"小柏、小留,起来了吗?"
吃完早饭,凌云端拉着刘彦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说自己中午就回来,让他别独自行动,想要出门给他打电话,他要是实在没空也会让公司的司机来接,总之就是怕刘彦走丢了。
刘彦被他说得满头黑线,他又不是三岁小孩,是能说丢就丢的吗?
总算把凌云端送出门,刘彦对沙发上两个小孩招招手,"走,咱们一起去超市。"
今早他去敲门,还担心两个孩子会不会有什么不良的反应,结果却好得让他意外,这两头小猪睡得死死的一个也没醒,倒是比他这个大人更能适应新环境。
一听说他要出去,刘思柏眨眨眼,道:"爸爸,叔叔说不让你一个人出门。"
刘彦瞪他一眼,说:"所以是咱们三个一起去,可不是我一个人。"他这儿子越长大越不可爱了,天天胳膊肘往外拐,要气死人。
他走过去抱起凌小留,哄他:"小留要不要跟叔叔一起去?"
凌小留忽闪忽闪大眼睛,白胖胖的手臂环过他的脖子,乖巧道:"叔叔去哪里小留也去那里——"
刘彦高兴地在他脸颊上响亮地么了一口,"还是小留乖,咱们两个去超市,不理哥哥。"说完就真的抱着孩子走了。
刘思柏吐吐舌头,抓起钥匙追出去。
中午凌云端回来接三人去吃饭,刘彦却已经做好菜了,于是凌云端便在饭桌上碎碎念,例数各种一个人出门被拐骗走丢的事迹,旨在教育刘彦听话。
刘彦知道他好意,起先还耐着性子听了会,后来看他越讲越不像话,连什么"卖到深山老林给老光棍当媳妇"的话都出来了,有这么不着调的吗?他咔地一声放下饭碗,绷着脸道:"你是要把我当成猴子养起来吗?"
凌云端一堆话卡在喉咙上,他看看刘彦的脸色,不敢再唠叨。
饭后刘彦洗碗,两个小孩回自己房间玩,凌云端蹭到厨房,靠在门边,"阿彦,你别生气。"
刘彦回头瞥了他一眼,扭过来继续洗碗,"我没生气。"
凌云端又往前蹭了几步,"你没生气,可你也不高兴。阿彦,我不是要关着你,我只是不放心,你初来乍到,很多事不知道,我答应你,等你熟悉了我一定不管,但是现在,你出门时一定跟我说一声好不好?阿彦,我很担心你们。"
刘彦嘀咕道:"我不是小孩子。"
凌云端靠近他,极有耐心道:"我知道、我知道,阿彦,你当然不是小孩子,可是你要知道,不管什么时候,我总是不能停止对你的担心,就像小柏,就算他以后长成个大人了,你也依旧不会放心是不是?"
刘彦说:"可你讲的也太离谱了,我就出个门,能有什么事?"
凌云端苦笑,"阿彦,如果是其他任何一个人,我都不至于这样忧心,可偏偏是你,说起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肉麻,但我确实一刻都不愿意离开你,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能时时把你带在身边,省得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让我担惊受怕。"
刘彦呆愣半天,才呐呐道:"我听你的就是,你干嘛……说这些奇怪的话。"
凌云端叹了口气,他上前板正刘彦的肩膀,低头看着他的眼道:"我真心实意的话,你却偏偏道是奇怪,我要是不说,你大概一辈子也不懂,或者是懂了装不懂,阿彦,你要急死我么?"
刘彦也睁大了眼瞪他,"你总是说我不懂不懂,我要是、我要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何必跟着你折腾,你当我是闲的吗?!"
凌云端暗道,怕只怕你一知半解,更让人心急。他一只手按着刘彦的肩,另一只手却慢慢上移,在他唇上轻轻摩挲。
刘彦别开脸,那只手也跟着动,捏着下巴把他的脸掰回来,凌云端弯下腰凑近他,蜻蜓点水一般在他唇上碰了一下便离开,他看着刘彦渐渐红起来的耳廓,笑道:"阿彦,你到底懂什么呢?你不见我会想吗?见了我高兴吗?你可曾想要吻我?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想跟你睡一块?……如果只是这样,还不够。"他又凑近了些,简直要把嘴唇压在刘彦耳朵上了,声音又低又沉,"阿彦,我可不是单单只要跟你睡在一块,我还想扒了你的衣服,剥光你,让你哭,让你逃不掉,你或许还不清楚,说得更直白一些,阿彦,我想要进到你身体里去,占有你,让你变成我的。你看,我是不是很坏?可是阿彦,你这辈子就跟这么个坏蛋绑在一起了,你跑不了了。"

不要脸的臭骗子

刘彦一辈子都没听过这样下流的话,以至于他一时间竟不能反应过来。凌云端说完了,脸不红气不喘地放开他,端起手边的茶杯出去,等听到厨房里啪地一声瓷碗破碎的声音,已经是好一会之后了。
刘思柏凌小留听到声响一前一后从房里跑出来,扒在门边问他:"爸爸,你怎么了?"
刘彦连手都是哆嗦的,勉强把碎瓷片捡起来丢进垃圾桶,他抬头想对两个孩子露个笑,却发现自己更想哭,"没、没什么,手滑了一下。"
刘思柏盯着他看了一会,说:"爸爸,你的脸好红,发烧了么?"
凌小留听哥哥这么说,立马瘪瘪嘴:"叔叔不要生病——"
刘彦站起来擦擦手,抹了把脸,又深吸一口气,才说:"我没事,你们别担心,快回去玩吧。"
两个孩子一走,刘彦腿一软又给蹲到了地上。
凌云端那几句话一直在他耳边绕啊绕,绕得他只想拿把刀把自己的耳朵剁下来,这种话,光听就够让人臊得想要钻地洞了,刘彦都不知道他一个斯斯文文的人是怎么说出来的。
两个大男人、两个大男人……能干出什么事儿?干嘛说这些下流的话?!刘彦抓着围裙扯来扯去,想要去书房找凌云端算账,到了门前却无端端地胆怯了,不会……真有什么事吧?
只是他不去找人,人却自己找来了。
凌云端拿着几张彩纸,一脸正经地坐在刘彦边上,"阿彦,这是我上午找的几家补习班的资料,你看一看,如果有适合的咱们就带小柏去报名。"
一提到儿子,刘彦就暂时把其他事抛在脑后,接过那几张纸仔细地研究对比,凌云端在一旁道:"我已经筛选过,离家远的和时间对不上的都舍去,这几家位置算是不错,都在附近,时间也正好,我平时上下班能接送小柏。"
刘彦点点头,又仔细地看了一遍,说:"我看着都不错,还是得小柏自己喜欢才行。"
凌云端道:"那是自然,正好下午我有空,我们就送他去看一看吧,把这几家都看一遍。"
于是一整个下午四个人就在各家补习班之间来回折腾,刘彦脑袋里被塞满了各色的'初级班'、'中级班'、'提高班',一闭眼就是补习班接待老师开开合合的嘴,中午凌云端在厨房丢下的几颗原子弹反倒被挤没了。
晚上洗漱完毕,刘彦揉着脖子进房,发现凌云端竟然比他早,正背着门坐在床边不知道鼓捣什么。
凌云端听见刘彦进来的声音,也不回头,只是说:"阿彦,把门锁上。"
刘彦乖乖照做了,之后才想起来问:"你在干什么?"
"阿彦,你喜欢苹果还是草莓?"
"唔……我更喜欢香蕉,你问这个干什么?"
凌云端背着他摇摇头,颇为可惜道:"没有香蕉,只能请你体谅体谅了,我喜欢苹果的,就用苹果吧。"他说着,回头对刘彦甩甩手里的小小锡纸包。
刘彦再老实,活了三十多年不会连安全套的包装都不认识,他的身体比脑袋快一步察觉到危险,嘣嘣嘣退到门边要开门出去。
凌云端却比他更快,几个跨步就到了他身后,在他的手握上门把时拖住他的腰往后一扯,两个人一起倒在床上。
刘彦手舞足蹈地挣扎,凌云端在他耳边喷了口气,低低道:"阿彦,你别闹,别把孩子们吵到了。"
刘彦红着脸忿忿地扭头瞪他,这种时候,到底是谁在闹?!
凌云端凑上去在他唇上舔了舔,说:"门都是你自己锁的,阿彦,你还要跑哪里去?"
"那是你让我锁的!谁知道你、你……"
凌云端慢悠悠道:"所以说你傻,傻阿彦,我中午的话你都忘了么?这可真不好。"
刘彦听到他的话呆了一瞬,然后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脸上似乎都开始冒烟了,"你、你快放开我,我不跟你玩了!"
他虽然瘦,四肢却有劲,凌云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强压制助他,看他还要挣扎,忙唬他道:"你听,隔壁是不是有声音?孩子被你吵醒了。"
刘彦果然安静下来,侧耳听了半天,只听到一些若有似无的声响,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他皱起眉头还要听得更仔细一些,却感觉胸口一凉,他低头,发现身上那件中规中矩的睡衣被凌云端解开扣子,大半片胸膛都露出来了!
凌云端拍拍他目瞪口呆的脸,"阿彦?你傻了么?"
刘彦木木地抬头看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凌云端简直要笑了,都已经这样了,还问他要干什么?
刘彦又说:"我们都是男人,你这样……这样……"
"怎样?"凌云端低头在他胸上啃了一口,说:"亲你?咬你?还是其他的?所以我说,傻阿彦你不懂,你却偏偏要逞强。我说说不通,你想想不明白,那我直接'做',总行了吧?"
他趁刘彦呆愣,麻利地剥下他的衣服裤子,就留给他一件小内裤。这会他也不压着刘彦了,剥成这样,谅他也不敢跑出去晃荡。
刘彦哎哎叫着要挽留自己的衣物,奈何大势已去,只好抓紧了身上唯一的小布片,钻进被子里。
凌云端笑着摸摸他的脸,说:"真自觉。"
刘彦裹在被子里瞪他,毫无所觉自个已经被端上餐桌,只等别人下口了。
凌云端站起来慢条斯理地脱衣服,刘彦瞪着瞪着,红了一张脸,慢慢就把头缩回去,又被凌云端掀开被子一角挖出来。
"你干——唔……"
凌云端全身也只剩一件内裤,□的胸膛和刘彦的紧紧贴在一块,他的舌头在刘彦嘴里搅动,手顺着他的腰线来回抚摸。
房里明明开着空调,刘彦却觉得越来越热,凌云端压得他很不舒服,他用力推了几下,却被在臀上拍了一掌,不痛,但是那啪的一声响让他忍不住害怕。
"干什么——"
凌云端没理他,反而用刚才那只手在他臀部大力地捏了几下。
刘彦眼里都冒水雾了,平时凌云端话多他嫌烦,可没想到他不说话看起来却这么恐怖。他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凌云端的肩膀,说:"你起来好吧,热。"
凌云端抬头盯了他一眼,就势在他胸口上就是一口,刘彦不敢叫,惨兮兮地低头,一个牙印突兀的留在那。
凌云端或许也觉得咬狠了,又在牙印上舔了舔,留下亮晶晶的痕迹。
刘彦抽抽鼻子,"你到底要干什么?"
凌云端给他个笑,那笑脸在刘彦看来怎么看怎么阴森森,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摸出一支牙膏一样的东西,挤了点在手上,那只手指在刘彦视线追踪下绕到他身后,小内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剥了,手指就停在毫无遮掩的地方。
刘彦浑身僵硬,一个念头烟花一样突然在他脑子里爆开,他唰唰唰手脚并用推开凌云端,裹着被子窝到墙角,凄凄惨惨的跟惨遭蹂躏的大姑娘一样。
凌云端拍拍床铺,耐着性子开口:"过来。"
那团被子抖了抖,刘彦在摇头。
凌云端又说:"你乖乖地过来,我向你保证轻轻的,你看,咱们这么大的动静,待会隔壁又有声音了。"
刘彦依旧摇头。
凌云端笑了笑,站起来,"你不过来也行,我过去,反正效果不差。"
被子被拉开时刘彦还在垂死挣扎,"你这个骗子,你骗人!我不做!"
凌云端几下制住他,温吞吞地笑:"我什么时候骗你了?我可是跟你讲得清清楚楚,要进到你身体里去,是你自己没弄明白,怎么能怪我。"
刘彦眼角发红,气势不足地吼:"谁会知道……谁会知道这个!"
凌云端慢慢压上去,"乖,现在不就知道了么。"
第二天刘彦没起来。
凌小留咬着干巴巴的面包嘟着嘴道:"爸爸,叔叔为什么不起床?"
凌云端心情极好,笑得一脸和煦,"叔叔昨晚从床上掉下来,扭到腰了。"
房间里刘彦红着眼睛咬被子,身体某部位像是插了根擀面杖,怎么都不舒服,他吸着气骂骂咧咧:"骗子,不要脸的臭骗子……"


请喝喜酒

几句话打发了两个小孩要去看刘彦的念头,凌云端端着一碗熬得不太稀的稀饭回房。
说实在话,昨晚他虽然一副老神在在气定神闲的模样,其实心里还是打鼓的。他这个年纪了,自然不会是个雏儿,可跟男人做,倒还真是第一次。他不像王勇李牧他们那样爱玩,什么新鲜玩意儿都要试一试,对于这方面的事,还是遇见刘彦后才开始关注。他之前翻阅大量资料,小电影也偷偷看了不少,总结出一套规律,跟男人做其实与跟女人没多大差别,都是四部曲:扑倒,剥光,摸两下,上。但是理论知识掌握了,能不能很好地运用到实践里,这才是最考验人的地方。实践总会产生一些理论上不会提及的岔子干扰下一步动作,比如刘彦朦胧的泪眼,闪躲扭动的腰,还有摆来摆去的臀部……打住,不能再想。
凌云端咳了咳,不大自然的左右瞄了一眼,才转动门把进去。
刘彦把自己卷成一团包在被子里,时不时吸两口气,听见开门声他想抬头看一眼,奈何腰部以下就像被人卸了一样,不听使唤。
凌云端不无歉意地上前唤了他一声,扶着他半坐起来,"喝点粥吧,这几天都要吃些易消化的东西。"
刘彦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挺想像电视里那样有骨气地拍开他的手,让他滚蛋。但是空荡荡的肚子不给他这份面子,他只好哼哼唧唧地接过碗,咬牙道:"你这个臭骗子!"
凌云端好脾气地笑,任他骂,一只手伸进被窝在他腰上揉了揉,轻声道:"痛得厉害吗?"昨晚刘彦死活不回床上,他一时激动,就在地板上把人给办了,今天早上醒来才发现刘彦腰痛得下不了床,两人都不是小年轻,这事以后还得注意。
刘彦嘶了一声,几口解决掉碗里的粥,把碗拍回他手里,"滚蛋!现在想起来问了,昨晚、昨晚干什么去了?!"
凌云端没滚蛋,而是把碗放到一边,另一只手也伸了进去,在他腰上揉揉捏捏,轻轻笑道:"昨晚,你说我干什么去了?是谁非要窝在地板上的,我怎么托都托不起来。"
刘彦涨红了脸推开他,拉起被子要把自己蒙上,"走开走开!你这个臭流氓!"
凌云端不如他的意,又从被子里把他挖出来,"阿彦,别闹,给我看看后边怎么样,伤到没有?"
刘彦捂着屁股恶声恶气道:"看什么看!不许看,没受伤!"
"真的?你还是给我看看吧,要是受伤感染了可不是小问题。"
刘彦的脸都能煮鸡蛋了,这青天白日的,臭流氓要看他……要看他屁股,还不如直接挖个坑把他埋了来得快。
凌云端看他这样,也知道他脸皮薄,不可能给他看,幸好昨晚虽然有点荒唐,却一直很小心,扩张润滑做了许久,套子也用上了,拔出来时没见血,应该是没多大要紧的。
他把两片药剂和一杯水递给刘彦,"不给我看也行,那就吃点消炎药,防范于未然。"
对于被扒裤子和吃药两个选项,刘彦当然想也不想选择了后者。
他吃了药,凌云端一直坐在床边给他揉腰,揉着揉着就昏昏欲睡了。
"……对了,小柏他们吃了没有?"
"吃了,你别担心,困了吗?那就再睡会,中午我叫你。"
"……嗯。"
过了一会,凌云端停下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小声道:"阿彦?……阿彦你睡着了么?"
刘彦没反应,下一秒,凌云端的手已经落在他松垮垮的裤腰上,毫不犹豫往下一扯。
没有亲眼见到刘彦无恙,凌云端是不会放心的。
刘彦这一觉睡到大中午才醒来,他动了动腰,发现跟早上比起来已经好多了,至少不会一动就咔咔地响,也不知道凌云端给他揉了多久。
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外边这么好的天气,要他在床上躺着比打他骂他还难受,当下就掀开被子换衣服要起床。
腿还有点打颤,一只脚抬起穿裤子时差点跌倒,刘彦红着脸骂了句老流氓,扶着腰慢腾腾地往外走。
凌小留和刘思柏坐在客厅看电视,一看他出现,凌小留马上扑上来,抱着他的腿,"叔叔,你从床上掉下来了么?痛不痛,小留给你呼呼——"
刘思柏也从另一边搀着他,说:"爸爸,你睡相真不好,那么大的床也能掉下来。"
刘彦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张脸憋得通红。他在房子里看了一圈,没找到罪魁祸首,便问:"你叔叔呢?"
"叔叔去楼下买饭去了,爸爸,你什么时候能好,叔叔买的早餐太难吃了。"
凌小留撅着嘴补充:"好硬的面包——"
刘彦好不容易挪到沙发上坐下,摸摸他俩的头,说:"晚上吧,晚上给你们做好吃的。"
但是那天晚上刘彦却没做成晚饭。
傍晚时凌云端那群仿佛长着狗鼻子的朋友杀到了。
第一个咋咋呼呼的永远是王勇这个二楞,他指着开门的凌云端一阵乐,"我就说你小子已经回来了,还是带着人回来的,他们偏不信!我的情报还能有错不成?!让开让开,我跟小老板打个招呼。……小老板哎~我们又来打扰——嘎?!怎么又多了个小崽子?!"
沙发上被指名为小崽子的凌小留瞄了瞄王勇,小白眼一翻,哼哧哼哧爬到刘彦腿上,软软地撒娇:"叔叔,晚上我要吃小馄饨——"
赵柯推开挡路的王勇,狐狸一样的眼睛一眯,已经知道了个大概,他对凌云端道:"你儿子?"
凌云端点点头,不无得意地说:"我儿子,凌小留。"其实他更想说,我老婆,我两个儿子。
王勇针扎一般跳起来,爪子已经伸向凌小留,"你儿子?!我得好好瞧瞧。"
众人来不及阻止,凌小留被撑着腋窝和王勇面对面。
两人对视良久,突然,"噗!"
凌小留吐了王勇一口唾沫。
一直没吱声的李牧从门边笑到沙发,又从沙发笑到地板,整个人都快抽成羊癫疯了。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瞧瞧你那样噗……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噗噗……"
刘彦这会腰也不疼了,蹭地上前抱回凌小留,又拉起刘思柏,交代他:"快把弟弟领回房去。"
于是干了坏事的凌小留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消失在众人眼前。
刘彦那了几张纸巾给王勇擦脸,王勇接过后坐在一边不吭声,那个伤心那个郁闷呐,他也没干什么坏事,怎么就是不招孩子喜欢呢?
刘彦有些过意不去,凌云端拍拍他,让他坐着,不要在意。
几个人管自己该聊什么聊什么,那边王勇伤心郁闷了两分钟,自我治愈了,又兴致勃勃加入他们的谈话。
"我说云端,你小子动作够利索啊,这么快儿子老婆就都有了,啧啧,兄弟服你!"
凌云端得意地哼哼,他眼角瞧了瞧刘彦,还好,脸有些红,至少没跑掉。
赵柯推了推眼镜,说:"你也不用羡慕,我们都听说了,老爷子这下是被逼急了吧?就等着五花大绑把你绑回去拜堂成亲,到那时你就一将就顺水推舟,明年这时候,你也老婆孩子都齐全了。"
王勇不甘落后反击:"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半斤八两的,你妈那样子也忍不了你几年了,到时候有你好看的,哼哼!"
这几个光棍家里都逼了好几年,早急红眼了,也就这两年还能让他们再逍遥,结婚成家是早晚的事,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李牧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拍了拍手,高声说:"干什么呀这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今朝有酒今朝醉!干嘛一个个哭丧着脸,不就结婚嘛,不就跟个没感情的女人生孩子嘛,又不是让你们去死,都给我乐起来!"
王勇懒懒地白了他一眼,不搭理他。
他们几个家境是好,可也正因为家境好,有些时候很多事就由不得自己做主,稍稍动一下,就要考虑所谓家族的利益。连婚姻大事都掌握在别人手中,也难怪他们到现在还不结婚以示抗议。但也只是抗议,总有要妥协的一天。像凌云端那样的勇气不是人人都有,后果也不是人人都能承受。
气氛一下就沉闷起来,刘彦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凌云端踢踢玻璃茶几,语气不善道:"要沉思哀悼都回自己家去,别把晦气往我这带。"
王勇搔搔头,呼了口气,说:"也是,以后的事谁管他!今晚去喝酒!哥几个谁要陪我?"
李牧斜着眼看他,"你不是说来看小老板的吗?怎么又要去喝酒?"
王勇讪讪道:"喝酒看人这不是两不误嘛,再说人已经看到了,对吧小老板?"
凌云端说:"今晚都别走,留这里吃饭,我从酒店订了一桌菜,晚上我们一家请你们吃饭。"
李牧立马反应过来,起哄道:"是喜酒对吧?!你们两个是该请我们喝喜酒!哈哈哈!!"
赵柯王勇也不情绪低沉了,都跟着起哄,凌云端脸皮厚,坐着不动任他们取笑,倒是刘彦,被他们笑得都快要跳楼了。

教育孩子

家里有小孩,那三个人便不敢太随性,酒也没喝多少,走时一再表示,下次要找机会狠狠灌凌云端一顿。
客人一走,凌云端让刘彦去休息,东西他来收拾。
刘彦撑着腰进入俩小孩的房间,坐在床边沉着声音道:"小留,过来。"
凌小留被刘思柏藏在身后,低头咬着手指,大眼睛从长长的睫毛里忽闪忽闪透出一点光。
刘思柏母鸡护小鸡一般护着弟弟,对刘彦道:"爸爸,小留知道错了,他下次不敢了。"
刘彦瞪了他们两个一阵,半响,叹口气,对两人招招手,"都过来,我不骂你们。"
俩小孩迟迟疑疑,最终还是慢慢挪到他面前。
刘彦拍拍凌小留的头,问:"告诉叔叔,为什么要做这么没礼貌的事。"
凌小留抬头瞄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去,软软道:"他是个坏蛋!"
刘彦差点给他逗笑,小孩子脆生生的嗓音说坏蛋,真是一点杀伤力也无,他绷紧了脸色,说:"乱说,你今天第一次见那个叔叔,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坏蛋?"
凌小留竟跟他倔上了,仰着头又大声地喊了一句:"他就是个坏蛋!一看就像!"
刘彦简直无言了,小孩子的道理大人们不懂,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会说一看就像个坏蛋,可照他看,王勇除了有些嬉皮笑脸不正经,倒没哪里坏。
他摸摸凌小留的脸蛋,说:"哪有你这种说法,照你这样讲,谁才是好人?好人跟坏人可不是看出来的。不管这么样,你今天这么做不好,王叔叔脾气好不跟你计较,要是别人,会说你没家教的,知道吧?"
凌小留嘴巴一吸一吸地蠕动下嘴唇,不情不愿道:"知道了——"
刘思柏扯着凌小留的小背心带对刘彦说道:"爸爸你看,小留被那个王叔叔给掐红了。"
刘彦脸色一变,"哪里?快给我看看。"
他拉下凌小留白色背心的带子,露出半片肉呼呼白胖胖的小身子,果然看见腋下那一块,有一个红色的拇指印,微微有些肿,另一边身子也是这样,大概是王勇撑着他的腋下提起来时没注意手劲,小孩皮又嫩,竟然给他掐红了。
刘彦颇为心疼地抱起凌小留,帮他拉好衣服,"痛不痛?怎么不跟叔叔讲,那个王叔叔不懂事,我们小留下一次不给他抱了,好不好?"
凌小留刚才还犟,现在刘彦安慰了两句,他嘴巴一瘪,眼里就冒起了水汽,抽抽噎噎道:"不痛……他是个坏蛋!"
刘彦哭笑不得,怕他不高兴,只好顺着他的话讲:"对对,他是个坏蛋,咱们不理他。"
凌小留又说:"下次还要吐他口水!"
这个刘彦就不能答应了,婉言劝他:"吐口水的可不是好孩子,小留如果吐了口水,那就跟王叔叔一样,是个坏蛋了。"
凌云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他从刘彦手上接过凌小留,对着那指印瞧了瞧,不客气道:"吐,下次他还敢招惹你就用口水淹死他,爸爸给你撑腰。"
凌小留眼泪唰地就滚了下来,他伸出胳膊环着凌云端的脖子,鼻涕眼泪全抹在他脸上,哭得直抽气,还不忘扯上王勇,"大……大坏蛋……"
好不容易把凌小留哄睡着,刘思柏也乖乖爬上床睡觉,他明天就该去补习班上课了。
刘彦帮他们关好门,见凌云端准备去书房,把他叫住,说:"小孩子……你不能太纵他,长大了无法无天怎么办?"
凌云端笑了笑,不以为然,"那总要让他喜恶分明吧,他这么小一点点,只知道喜欢便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我们如果总跟他说这么不能做那个不对,那他长大了岂不是成了个缩头缩尾的懦夫?"
刘彦僵了僵,脸色有些不好,凌云端知道他误会了,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说:"你别多想,你的教育方式固然没错,结果也很成功,看小柏就知道,他懂事成绩又好,每个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长成他那样。可是小留跟他不一样,他们两个将来必定要走上不同的道路,摆在小柏面前的或许一帆风顺和和美美,可小留的路,绝不平坦,我不要求他乖巧懂事成绩优异,但他必须要有胆量有眼界,不然,他如何继承我的事业。"
刘彦皱起眉,面色凝重,"可他现在还这么小,你的要求……也太苛刻了。"
凌云端拍拍他的手,说:"时间不等人。再说,等他长大思维定了型,那时候再要求他改变,不是更困难么?"
刘彦依旧不太能理解,他抽回自己的手,拉了拉衣服下摆,说:"反正我不大明白,他是你的孩子,你想怎样教育,我不可能干涉太多,只要别累到孩子就好。算了,你工作去吧,我不打扰你了。"
他说完就回了房间,凌云端站在原地叹了口气。毕竟是两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可能在所有事情上达成一致,总有分歧,这时候便需要两人相互理解,而后一方妥协退让。
第二天凌云端上班,刘思柏坐他的车去上课,家里只剩下刘彦和凌小留。
外边是个艳阳好天气,对于这座城市,刘彦心中颇有好奇与向往,他牵起凌小留,决定出去逛逛。
昨晚两人谈话过后,刘彦回房一直没睡着,凌云端进来睡觉时他还醒着,刘彦就跟他提了要出去走走的想法。
按凌云端的意思,刘彦最好是挑一个他有空刘思柏没课的时候,全家一起出去玩。可刘彦不同意,等他们两个有空,谁知道是猴年还是马月,难道这中间这么多时候他要和凌小留在家里种蘑菇么?不闷死才怪。
后来凌云端又退了一步,刘彦要去玩可以,必须要让他公司的司机接送,全天跟随。这个刘彦更不乐意了,又不是干什么大事,只是出去走走,还要有个尾巴在身边跟着?那还是个陌生人呢,别不别扭。
于是这个提议又被否决,刘彦难得强硬一回,就他跟凌小留两个人,只在这附近逛逛,绝不走远。凌云端拿他没办法,又不愿意再次勉强他,只好同意。
刘彦牵着凌小留出了公寓,外边太阳还挺大,他到边上的店里买了两顶棒球帽,一大一小戴在两人头上,看起来跟亲子装一样。
他又顺手买了一份交通地图,圈着凌小留坐在路边椅子上研究。
说实话,袁双双喊他的时候刘彦好一阵恍惚,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听见自己的名字,感觉还真是奇怪。
袁双双跟两年前比起来没什么变化,倒是脸色比那会好上许多,白里透红,一看便知生活安逸。
她看到刘彦也是不敢置信,喊人的声音犹犹豫豫,等看清了,才兴奋地上前道:"果然是你!"
刘彦也挺高兴,虽然两人原本没什么交情,但是在异地见到老乡,总有一股无言地感动难以抑制。
"袁小姐?你怎么会在这?"
袁双双好笑道:"这话该我问你才对,我在这里工作呀,你呢?你什么时候也到这边来了?"
"我……我前两天才来的。"
"那便难怪了,到今天才碰上。这是你的孩子?"最后一句话明显只是礼貌,她之前见过刘思柏,当然知道刘彦不会无端端又多出一个小儿子来。
刘彦笑道:"哪是,这是凌云端的孩子,你见过他爸爸的。"
袁双双的脸色有一瞬微妙的变化,马上又变得自然,"当然,凌先生嘛,他现在是我老板,说起来这位还是小太子呢。"她说着弯腰逗了逗凌小留的脸颊,又道:"我们别再路边站着了,找个地方坐一坐吧,你有空吗?"
刘彦点点头,"当然,我是个闲人。"
三人找了家咖啡馆坐下,袁双双点了杯咖啡,刘彦要了茶,又给凌小留点了一杯牛奶和一块蛋糕。
袁双双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俩一会,突然叹道:"我离开两年多,还是第一次见到老乡,如今算是明白古人诗中的含义了,'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既殷切又心怀惴惴。"
刘彦笑了笑,他当然能感觉到,这次相遇,袁双双比从前可不止热情了一点两点。
袁双双又说:"那一次约你出来,后来不告而别,我还没跟你道一声歉。"
刘彦忙道:"不碍事、不碍事。"
袁双双含笑摇摇头,"其实那一次,我也是下了决心的,如若不成,就跟你过一辈子算了,原本没打算出尔反尔。"
刘彦一愣,慌慌道:"你……你说笑了。"
"真的,没骗你。我也是被家里逼急了,如果不是后来凌先生给我个机会,现在还真不好说。"她顿了顿,又说:"我家里的事……我走之后,你听过吧?"
刘彦迟疑着点点头。
袁双双看似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你别为难,我知道那些话不好听,没打算让你学一遍给我听,我家里人什么性子,我是知道的。不怕你笑话,我现在打电话回家,还要被我爸爸骂。"
刘彦安慰她,"你父母总有想明白的一天,自己的孩子,哪有一辈子不原谅的,你别难过。"
袁双双笑笑,"这些我知道,好了,我们不提他们了,说说自己的事吧。今天真是巧了,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约朋友出来见面,不想碰上了你,要是再晚一点,咱们就该错过了。"
刘彦问:"你不是在这里工作吗?要去哪里?"
袁双双眨眨眼,她今年三十一岁了,但是做起这个动作,仍然能给人一种青葱小女孩那种恣意调皮的感觉,"我被贬职了,圣上下旨,着我至外地为官。"
"啊?"
"哈哈哈哈,不逗你了,公司人员调动,我被调去分公司,历练两年调回来,估计就能升职了。"
刘彦说:"那要恭喜你。"
"那是,我算是看清了,你们男人都靠不住,女人还是得有自己的事业,这世上,也就钱不会骗人了。"
刘彦尴尬地笑了笑。
袁双双眼睛一转,盯住努力吸着牛奶的凌小留,说:"能允许我八卦一下吗?公司里都说凌总是个黄金单身汉,事实也是如此,可是他这儿子是哪里来的?要知道这个消息如果爆出去,那可是要伤了一片女孩子的心呀。"
刘彦犹豫道:"这……这不是我自己的事,我不好说,对不起了。"
袁双双往后靠上椅背,拨了拨头发,不太在意的样子,"没事,我就随口问问,你要知道,员工对自己老板的私事总是特别好奇的。"
刘彦道:"是么?"
袁双双微笑,"那是当然。"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有点犹豫,"你跟——"
刘彦抬头:"什么?"
袁双双看了他一阵,淡淡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想说,很高兴能遇见你。"
刘彦连忙也说:"我也是,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晚上睡觉前凌云端问他今天去了哪,刘彦便跟他说了跟袁双双相遇的事,最后感叹道:"难得她一个女孩子,能有这样的勇气,想得这么豁达。"
凌云端心里嗤了一声,不声不响开始脱衣服。
刘彦察觉不对劲,警惕的盯着他,"你干什么?"
凌云端呲牙一笑,扑上来压住他,附在他耳边道:"阿彦,我刚买了香蕉味的套子,咱们试一试?你说我在你里边动的时候,你会不会觉得那是一根香蕉?"
刘彦满脸通红,徒劳地挣扎,"你这个……你这个变态!"

那啥,呵呵……

凌云端身体往下沉了沉,压得刘彦不能动弹,他低头从刘彦下巴处舔到左耳旁,含住耳垂在牙间碾了碾,含糊不清道:"阿彦,你乖一点,咱们都好受些。"
刘彦扭扭腰,依旧不能动,他摊平身体面朝上望着天花板,一副破罐破摔随你去的样子。
凌云端笑笑,撑起身体凑上去吻他,一只手从大开的睡衣衣襟处伸进去,在他胸膛上找到一点,夹在两之间摩挲捏揉。
刘彦身体一抖,扭头把脸埋进枕头里,小声催促他:"你……别玩了,要就……快点。"
凌云端摆正他的脸,低头吸果冻一样在他唇上吸了会,咂咂嘴放开,那只手已经从胸口慢慢往下移。
眼见要伸到裤子里去,刘彦连忙按住,结结巴巴道:"灯、灯还没关……"
凌云端摇摇头,说:"不行,不能关灯,我要看着你。"
刘彦红着眼看他,"你、你怎么能这样?"
凌云端拍拍他的脸,"别怕,反正都见过了。"
刘彦红通通的眼瞪着他,一脸饱受委屈的模样。
凌云端喉咙一动,又在他唇上狠狠吸一口,哑着嗓子叹:"傻阿彦……"
他加紧动作,几下剥掉刘彦的睡衣,裤子也半是强硬地剥了,刘彦全身只剩一条内裤,他遮掩着想曲起身体,凌云端却压着不让动。
那条内裤他似乎不准备将之脱下,长着茧的指腹沿着内裤边缘,从刘彦腹部腰线一直摩挲至大腿内侧,又在刘彦又惊又臊的视线里朝他一笑,慢慢低下头在他大腿内侧种下一棵草莓,舌头在草莓上舔了舔,越舔越往上,似乎有挑开内裤钻进去的意思。
刘彦红着脸推他的头,声音里都含着水汽,"别……你别玩了……"
凌云端挑着眼角朝他笑,咧出雪白的牙齿,隔着内裤轻轻咬住他底下两个小球。
刘彦惊喘着坐起,绷紧的大腿却正好夹住凌云端的头,凌云端低低地笑,"阿彦,你别急。"
刘彦简直要哭了,薄薄的脸皮几乎要被烧透,他毫无章法地想推开人,"你你走开,我不跟你玩!"
凌云端抬起身,在他脸上啄了啄,声音轻柔地安慰他:"没什么的,这又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这事是不可耻,可是却能臊死人呀!
在刘彦的认知里,这种事就是黑灯瞎火一盖被子就完事的,哪会像他这样,不但开着灯,弄这么多花样,还总要讲这么、这么……的话。
凌云端压着他的肩膀将他放倒在床上,手和唇不老实地四处点火搓揉,一路留下湿漉发红的痕迹。
刘彦难耐地咬着牙,身上的搔痒让他想要给身上人一脚将他踢开。
凌云端从床头柜屉子里拿出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锡纸包和润滑剂,挤了点膏体在手上,向刘彦身后探去。
刘彦一僵,脸红更甚,异物挤进体内的感觉不太舒服,身体本能地缩紧想要将它挤出去。
凌云端轻轻吸了口气,拍拍他的臀部,声音又沉又哑,"阿彦,你放松些,咬得太紧了。"
刘彦也努力吸气,可越想放松越不能放松,他皱着眉可怜兮兮地说:"怎、怎么办……松不了……"
"……'"凌云端又吸了口气,苦笑道:"阿彦,你别招我。"
刘彦冤枉呀,他是真的紧张,上一次糊里糊涂就过去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总不自在。
"不然你……你把灯关了吧。"
凌云端定定看了他一会,无奈地叹口气,屈身把灯关了,又压回来,"行了吧,你乖乖的,放松些。"
这下确实容易了些,刘彦感觉自己的脸在黑暗里发烫,凌云端的手指在他体内搅来搅去,润滑剂被均匀地抹在内壁上。
凌云端动了会,抽出手指,暗里传出一点声响,有个东西被他挪到刘彦脸边,就听他轻轻道:"阿彦,你碰碰它,这是你最喜欢的香蕉味。"
刘彦一侧头,嘴唇碰上一个滚烫的东西,还有些粘腻,他呆了会,猛然悟到这是什么,头发都被惊得竖起来,"你你干什么!快走开走开!"
凌云端压着声音笑了笑,"阿彦,你不是喜欢香蕉么,难道这个不像?……哦,是了,香蕉可没这个热,也没这个硬,你里边那么紧,香蕉一进去就该被夹断了。"
刘彦臊得浑身发烫,这个人,关了灯更加不要脸了。
"阿彦,你不敢碰它,那我帮你好不好?"
"什么——呀!"
凌云端的手伸到他下边轻轻握住,上下动了动,低下头含住。
刘彦慌了,偏偏又手脚僵硬,凌云端唇舌一动,他就要哭出来,"你别这样,放开嗯……"
凌云端的手指又伸到他后边,这次一下就挤进去三根,滚烫的内壁将手指紧紧包住,他□涨得更加厉害。
他放开刘彦,扶着他的两条腿攀在腰两侧,暗哑道:"阿彦,我忍不住了,要是疼你就喊出来。"
穴口无力地收缩,慢慢吞进那胀大的东西,刘彦皱着眉轻哼,被进入的感觉太明显,似乎连那上边跳动的青筋都能察觉。
等终于全部进去,两人都已经出了层汗。
凌云端调了下姿势,两人相连的地方轻轻摩擦,刘彦一下缩紧后边,就听到凌云端倒吸一口气,无奈道:"阿彦,你可真是……"
他抓住刘彦臀肉,握在手里用力揉捏,刘彦低低地喊了一声,接下来的声音都被凌云端封在嘴里。
底下一下一下进入得又快又狠,上边嘴巴里又被人堵着乱搅,命根子还被人握在手中,刘彦完全被动,只能"呜呜"地闷声喘不过起来。
凌云端终于放开他的嘴,转移阵地,在他身上乱啃乱咬。
"嗯……别、别咬脖子……啊……"
粗重的喘息被关在房间中,似乎就在耳边徘徊,热热的气息也在耳边,刘彦扭着身体躲开,凌云端却如影随形,打定主意要将他全身都涂上口水。
"……呜你轻、轻点……啊别咬……你个混、蛋……"
凌云端抬起身呵呵地笑,底下一个重重的挺进,停下不动了。
刘彦被他弄得迷迷昏昏,扭了扭腰,"你怎么了?"
凌云端在他唇上点了点,坏心眼道:"你不是说我混蛋么?我不混蛋了,好不好?"
刘彦一时没想听明白,等想清了,登时一口气闷在胸口,快给他气死,这个人……这个人!
简直欺人太甚!
偏偏他还不罢休,凑上脸来问:"阿彦你说,好不好?"
刘彦憋红了脸扭头不看他,他底下就极缓慢地抽出,到头后更为缓慢地插入,跟钝刀割肉一样,似乎能听见凶器与内壁摩擦的声音。
刘彦咬紧唇,齿间泻出一点咽呜,眼眶也渐渐朦胧。
凌云端还要把身体往下压,两人结合处承受了极大的力,薄薄的内壁粘膜被这样挤压摩擦,火辣滚烫像是要着火,刘彦终于没忍住"呜"了一声。
"阿彦,好不好?你说话。"
刘彦喉间哼了哼,抽泣一般,却执拗的不开口。
凌云端几乎也到了极限,额头上的汗滚滚落下,刘彦里边紧得让他发狂,他方才起了逗弄人的心思,现在刘彦不松口,他便要骑虎难下了。
"阿彦,咱们定个约定,你要是想我动,你就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刘彦咬着牙哼哼,凌云端没办法,狠狠地在他嘴上啃了一口,底下依旧维持着慢得让人发疯的速度,他在跟刘彦较劲,看谁先撑不住。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好似只有五分钟,但对两人而言,却像是把一辈子的耐力都用上了,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刘彦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咽呜,他捏起拳头捶了凌云端一拳,哭道:"混蛋!"
凌云端骤然松了口气,强撑着忍住,"阿彦,叫我,乖乖的,你听话。"
"……呜混蛋……啊……嗯凌、凌云端……啊!你慢、慢一点……"
这个时候了,都快被逼疯了,好不容易听到服软,那就是疯牛出栏,谁还停得住慢得了,再忍着,真就要软了。
刘彦被他顶得话都说不出,只能嗯嗯啊啊地叫唤,到后来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剩下的一点力气全用来喘气。
出栏的疯牛变成蛮牛,全身都是力气,那一处更是又热又硬,进进出出不知疲倦,也不怕生生被磨掉一层皮。
等凌云端恢复成正常人,刘彦已经软成一滩泥,除了眼珠子,哪都动不了。
凌云端开了灯,就见刘彦全身一片狼藉,红色的眼角,发肿的嘴唇,脸上肆意的泪痕,被他咬出来的成串的红印子,腰间几枚指印,浑身汗液混着暧昧的液体,在灯下泛着亮晶晶的光泽。饶是凌云端这样火箭穿不透的脸皮,这时候都微微有些泛红发热。
他去卫生间放好水,出来将不能动弹的刘彦抱进去,自己也跟着进去坐在他后边,撩水帮他洗身子。
手指探进后边,刘彦嗓子哑哑地哼了哼,凌云端心怀歉意,低头安抚地啄了啄他的鼻尖。后边有些红肿,幸好没出血,凌云端也没将东西留在里边,因此刘彦少受些罪,只要上点消炎药就行。
凌云端把他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阿彦,辛苦你了。"
刘彦张开嘴,仅剩的一点力气在他肩上恨恨一磨,终于也在他身上弄出个红印子,之后他眼睛一闭,睡着了。


一坛陈年老醋

第二天刘彦照例没爬起来,凌云端给他喂了粥,想留下来陪他,被刘彦赶去上班,刘思柏也去上课。
刘彦躺了会,不放心凌小留一个人在家,他扶着腰爬起来,从床到房门几步的距离,他走了老半天,不过这样的情况已经比第一次要好了。
凌小留没在自己房里,也没看电视,而是在他房外磨磨蹭蹭探头探脑,想进去又不敢的样子。显然是凌云端与他们说过不要来打扰刘彦休息,可是他一小孩子,不管怎样都是喜欢粘着大人的。
看见刘彦出来,他欢快地喊了一声,蹦蹦跳跳跑过来拉住刘彦的手,"叔叔,你又摔下床了吗?"
刘彦老脸一红,暗里又骂了凌云端一句,他牵着凌小留到沙发上坐下,将他圈在双手间,说"叔叔有点不舒服,今天不能带你出去玩了,冰箱里有吃的,中午给你做小馄饨好不好?"
凌小留伸出两个短短胖胖的白手指,高兴道:"好!我要吃二十个!。"
刘彦把他两个指头抓来放在嘴里虚虚地咬着,笑道:"小肥猪。"
凌小留嘟起肉肉的嘴唇,"哥哥说吃多多的才能长得快,我要快点长大,跟哥哥一起上学去!"
"哦,"刘彦放开他的指头,"小留想上学?"
凌小留直点头,"嗯!我要跟哥哥一块上学!"
刘彦笑着摇摇头,凌小留如果上学,肯定要留在安城,到时候别说跟刘思柏一块,反倒隔得更远了,而且照凌云端的意思,将来不定要怎么教育这个孩子,他必定要离刘思柏跟刘彦越来越远。
两人在客厅里一块看了会电视,没什么意思,刘彦又让凌小留回房把他的涂鸦板拿来,陪他胡乱画了会,十点多起身去包馄饨。
午饭前凌云端打来电话,絮絮叨叨地问刘彦起来没有,腰还疼不疼,要不要他带饭回来。
刘彦几句话打发了他,凌云端又让他晚上别做饭,说是要一家子出去吃,正好刘彦没什么精力,就答应了。
挂了电话,刘彦想想,又提起话筒,给他父母打个电话。
家里照常没什么事,现在是农忙季节,他哥哥一家和他爸爸都在田里干活,他母亲在电话那边问了几句这边的状况,让他自己小心点,没多久就挂断了。
赵柯他们三人之前说要找个机会灌凌云端一顿,几天后的周末,凌云端去了,却不是去被灌,而是去拉人的。王勇喝得烂醉在酒吧发酒疯,赵柯出差去了,李牧一个人拉不住他,只好找凌云端搬救兵。
通过李牧,凌云端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王勇和凌云端在外留学时认识,回来后又遇上,于是成了好友,但是各自之前的情况,两人都没过问,李牧和赵柯却是打小就跟王勇一块长大的,真正的知根知底。
王勇高中时喜欢上同班一女生,高中毕业后两人走到一块成了男女朋友。那会青春年少,不一定就是什么海誓山盟非你不可,可是王勇父母知道了,嫌弃那女孩家境不好,硬要两人分开。少年人性子偏激又叛逆,被父母这么一干涉,原本还不甚坚定的两人反倒成了苦命鸳鸯,非要生生死死一块不离不弃。
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两个学生怎么拗得过家长?最后王勇被送出国,那女孩也被父母关在家里,等他几年后从国外回来,女孩已经为人妇了。
这件事可谓王勇没心没肺的人生中唯一的伤疤。人的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一种心思,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王勇也不例外,这么多年不是没谈过其他人,可是不管怎样就是不能甘心结婚。
最近迫于父母压力,跟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交往,感觉还算不错,两方父母也都十分满意,加之他实在不小了,于是婚期就此被定下。
可就在这么个当口,又给他碰上当年的女孩。
女孩已经长成女人,青涩变为成熟,魅力却不减,更要命的是,她婚姻不幸,已经离婚了。
王勇心里有块地方蠢蠢欲动,好像一颗种子埋下去二十年没动静,原本以为是个死胚,没想到这会它却要生根发芽了。
可是那芽尖尖才冒了一点,就被风雨无情地扼杀。
王勇已经不是当年的热血少年,他又如何能要求女孩还是当初的青纯少女?一个美丽又无助的女人,只靠着单纯青涩要如何生存?
王勇美梦破裂。
这就好像埋在心里最深处最美好的东西,有朝一日被挖到太阳底下,给晒死了。王勇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刘彦听完凌云端的话,心里唏嘘,没想到王勇那样看似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放心上的人,也有这样的伤心事。
他唏嘘感叹着,又想到凌云端身上。凌云端的从前,他从来不知道,会不会也、也是……
刘彦有些不好意思,那都是久远之前的事,现在似乎没什么好问的。
然而他不问,凌云端却话题一转,问到他身上来了。
凌云端摆出一脸我一点都不在意的妒夫模样,酸溜溜地问:"你的前妻,你现在还联系吗?"
刘彦老实地摇头,他前妻出走七八年了,从没给他任何消息,他还是通过别人才知道她的情况。
凌云端哼哼一声,又怪声怪调地问:"你们两人是怎么认识的?一见钟情美好的初恋?"
刘彦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地说:"是别人介绍的,我们一个厂工作,后来熟了,就结婚了。"
凌云端从前没想到问刘彦这些,他以为这都是过去的事,那个女人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但是经过王勇一事,他陡然就警觉起来,这也是个危机。
"你很……爱她?"这几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
刘彦一愣,然后就沉默了。
凌云端捏紧了拳头,一口白牙快给他咬碎,又只能忍着憋着,装成好脾气的模样,"阿彦,你说吧,没事的,我不介意。"
刘彦皱着眉,在凌云端看来,这就是心虚的欲言又止,更让他不爽了,他拉起刘彦的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假兮兮地说:"阿彦,你难道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对我说的吗?放心吧,我真的不介意。"
刘彦抿着唇,想得辛苦。他可不是凌云端以为的还对前妻念念不忘,而是凌云端问他"爱吗",他正努力地想当初爱不爱的问题。那时经人介绍认识陈习雯,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就开始谈了,别人也都是这样,经人牵线搭桥,然后谈一谈,如果合适就结婚,似乎从没考虑爱不爱这个问题。
当初两人结婚后,陈习雯虽然有些蛮横刁钻,但因为刘彦从不计较这些,总是处处让着她,生了刘思柏后更是事事依她,从不跟她吵架,因此日子还算过得去。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刘彦下岗后,陈习雯更加肆无忌惮地挑他的不是。再后来刘彦他爸生病,刘彦把家里准备开店的钱拿去给他看病,这就捅了陈习雯的马蜂窝了,在院子里指桑骂槐骂了好几天,刘彦听不下去说了她两句,把这个炸药包点燃了。
陈习雯离开时刘彦有些恍惚,但是那是刘思柏还小,正需要人照顾,家里情况也不乐观,他整天忙里忙外起早贪黑,没个闲下来的时候,也没精力想这些。等过几年刘思柏长大,他有了些时间想七想八,可事情过去太久,情绪已经酝酿不起来了。
他越是沉默,凌云端越是紧张,坐在一旁只差抓耳挠腮,恨不得压着他狠狠逼问,到底还想不想那个女人,若是想,就让他几天下不了床,看他还敢不敢想。
然而这些心思也只在心里想想,一晃就过,真要这么对刘彦,第一个心疼的就是他自己。
刘彦想了半天,终于开口了,"也没什么爱不爱的,当初是一家人,如今虽然成不了一家,她到底是小柏的妈妈,若是见了面,就和和气气坐下来谈一谈,没必要让大家难堪。"
凌云端尽管不满意他还有跟那女人见面的心思,但多少还是放心了,一改方才的皮笑肉不笑,拉着刘彦道:"她要是来了,我就以礼相待,可她要是有什么其他心思,那可不能怪我不客气。"
刘彦奇怪道:"她能有什么心思,都走了这么久了。"
凌云端说:"女人的心思,谁知道,说变就变。她现在结婚了吗?可别来吃回头草,到时候我可是要跟她抢的。"
刘彦红着脸推开他,说:"你总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人家早结婚了,孩子都好几岁了,哪还瞧得上我。也就是你、就你……"
凌云端又把他拉回来抱住,笑呵呵道:"就是我什么?就是我还要你?阿彦,我不止想要你,我还想把你藏起来,找个保险柜装进去,谁也不让见,就我一个人能见你,想干嘛就干嘛,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刘彦看他越说越不正经,手脚也开始不老实,连忙挣脱开,"你别乱动,今晚……今晚不行!"
凌云端看着空空如也的怀抱,有些不高兴,"为什么不行?昨晚还没缓过来吗?我就说了让你给我看看,你偏不,乖乖的,裤子脱了给我瞧瞧,我保证不乱动。"
他一边说一边向刘彦走去,刘彦才不相信他,手忙脚乱地要跑,却被凌云端长手一伸,正好落进怀里,"你身上哪一处我没见过?外边的里边的,不止见过我还尝过,有什么好害臊的。"
刘彦脸红得跟猴屁股一般,跟这个越来越不要脸的人在一块,他恨不得时时挖个洞把自己埋在里边不出来。

遇见你真好

越跟凌云端相处,刘彦越觉得这人表里不一,跟他之前的印象实在相去甚远。
从前的凌云端在刘彦那,那就是个偶像级人物,全身闪光,外貌好脾气佳能力强气质优,就是个完美先生。
现在呢?刘彦抓紧裤头,看着面前这个虎视眈眈的男人,真想给他一口唾沫,当初就是瞎了眼了,才会认为这是个翩翩君子,他分明就是个老不修的流氓!
"我说了不行,你要再这样,我真生气了!"
凌云端满脸哀怨看着他,刘彦却决心当做没看到,这次真的不能再由着他了,一把年纪了,整天……这样,既不好听对身体也不好,他不要脸刘彦还要呢,要是因为这事身体出了问题,还不臊死他。
凌云端衰兵政策不顶用,又不想强着来,只好讪讪罢休,乖乖地穿好衣服躺上床,向刘彦展示自己已经放弃这念头。
刘彦一脸防备地在床边站了许久,见他真没了动作,才将信将疑躺上去。
关了灯,暗里凌云端的声音传来,"阿彦,我能抱着你么?你放心,我真的不做什么。"
刘彦想了想,翻个身,主动找到他的手握住,凌云端马上一扯,把他拉到怀里,满足地叹了一声。
"阿彦,遇见你真好。"
大概是有了黑夜的掩护,刘彦也变得大胆起来,他在凌云端怀里挪了挪,找个舒服的姿势,然后说:"我也很高兴,遇见你真好。"
两人安静了会,刘彦又犹豫道:"有时候……很多事真是让人难以预料。当初在学校里,就是打死我也想不到日后会跟你走到一块。那时候你冷冰冰的,我还总在想,是不是想要成绩好一些,我也需要变成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呢?我试着绷着脸过了两天,结果脸都绷僵了,老师说的东西我还是不懂。后来我又学着你,天天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的,脚上不沾尘,面上不滴汗,可是没几天,我又受不住了,不让我玩沙子简直要了我的命。后来我才想明白,我天生就是比你笨,即使学了你的表情你的习性,依旧抵不上你一星半点。呵呵……那时候可真傻。"
他说的明明是小时候的傻事乐事,凌云端却一点也乐不出来,他抱紧了刘彦,带着歉意道:"对不起阿彦,那时候我……我太没心没肺,全然不知道你……"
刘彦拍拍他,笑道:"这有什么对不起的,那时候的咱们哪能想到现在,若是那会你就有什么不正经的心思,才是不正常呢。"
话是如此,但凌云端却依旧难以释怀。如果他跟刘彦从前不认识倒也没什么,可之前他们不但认识,还是同学,有六年的交集,而且在那会,刘彦就已经注意到他了,可是他却没对学生时代的刘彦留下一点印象,之后又足足有十五年的空缺,蹉跎了快半辈子,两人险险就要再次错过,这不是太让人遗憾可惜了么?
可凌云端也知道,若不是两人之前便有交集,若不是刘彦认出他来,就更不会有两人的现在。
这两种想法在他脑子里打架,他知道这根本是徒劳无功不会有结果,却仍旧止不住去假设去比较。如果他也注意到年轻时的刘彦,现在会怎样呢?
或许如今两人是陌路,或许比现在更早在一起,但无论如何,现在他已经没有缺憾。
这就足够了。
他想到这,释然一笑,决定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而是附在刘彦耳边叹道:"阿彦,你总说我那时冷冰冰,你可知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刘彦自然是十分好奇的,但是怕会是什么不好的事,所以从不问起,这下听凌云端主动提起,他就小心翼翼道:"为什么?"
凌云端笑了笑,说:"我之前没跟你说,怕你因此看轻了我,现在想想,我们已经是这样的关系,那些丑事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你大概不知道,我那时冷冰冰的不近人,看起来是因为我太傲,看不起你们,实则是我不知该如何与人相处,彷徨无助,又是少年人,心高气盛的,怕说了什么让人笑话,说以干脆不说话,也不与人来往,那时候以为这就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方法,现在看来,幼稚得可怜。"
刘彦皱着眉,语气里已有几分难过,"为什么会这样呢?"
凌云端摸到他的卷毛揉了揉,说:"过去这么久,我都快忘了,不值得你难受伤神的。我家的情况我从未跟你说过,我自小就是由外婆养大的,一直养到我十八岁,这期间我父母一直有各种理由,不能照顾我,也不接我回家,高中毕业那年更是一张机票把我打发出国,一去几年。外婆年纪大了,平时照顾我吃穿已经极为困难,哪还能顾及到少年人的心理成长问题,我那会几乎就是个自闭少年。出国后不久遇见王勇,你知道他这人自来熟,脸皮又厚,经常以老乡为由来找我出去玩,我知道他是好心,也没拒绝,这才渐渐接触到许多人,性子也慢慢改变,可朋友依旧只有王勇一个。后来回国了,我们俩正好又在一处,他朋友多,经常给我介绍,于是之后又交上了赵柯和李牧。只是我的性子虽然有些变化,但到底本性仍在,在外人面前没表现,跟他们在一起时却不掩饰,我脾气不大好,也就他们能忍受,我一直都很感激他们。现在又多了你,阿彦,我这样的性子,可要让你受委屈了。"
刘彦吸了吸鼻子,说:"胡说什么呢,你好得很,脾气也好,没有哪里不好的。反倒是我,跟你一比——"
"阿彦,不要妄自菲薄,在我这里谁也不能跟你比,我更加不能。我这辈子如果没有遇上你,日子照样也是过,可那仅仅就只是挨,这辈子挨完就算完了,便如书里说的,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走,到死我也不知道家是什么样子,家人是怎样的重要,就是具行尸走肉。所以阿彦你看,你总说你没用没大本事,在你眼中,我算是有本事了吧,可你却能改变我的人生,阿彦,这样的你如何能让人小瞧?"
刘彦在暗里烧红了脸,说:"也就是你这样夸我,这分明是、分明是……"
凌云端逗他:"分明是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可不是这样么,在我眼中,你就是最好的,你也只需要在我这里最好就行了,别人的想法管他做什么。"
刘彦嚅嗫着不知如何反驳,没一会又想起另一个问题,惴惴不安道:"你的父母现在……来往吗?"
凌云端哼了声,道:"已经不来往了,早两年他们看我混出点名堂,就跑来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要我为家族出力,他们要是有点自知之明,胃口不要太大,我倒是不介意帮一帮,毕竟是我的生身父母。哪想他们狮子大开口,要拿我的终身做文章,哼,他们真当是我那软柿子,捏起来不费劲么?现在我们势均力敌,真要拼起来,两败俱伤的事,而且他们在政界,树敌不少,怎么敢在我这出纰漏让人坐享渔翁之利,因此就不再干涉我了。"
这些事离刘彦实在太远,他又不想刘彦涉入其中,所以几句话笼统而过。刘彦听了,只觉得这些东西实在让人猜不透看不懂,他也不想深究,就是心疼凌云端,打小就被父母抛弃,长大了还要这样被算计。
然而说到父母,又不得不提到他的父母家人,对于他们和凌云端,刘彦是两方难全,都心怀愧疚。
"我……我的家人,他们大概一辈子都不能知晓咱们的关系,对不起……"
凌云端无声地叹口气,"傻阿彦,跟你在一起第一天我便说了,你不要因此为难,如果必要,我可以一辈子不出现在他们面前,我不要求你的家人能认可我的存在,我也不要你为此伤神,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咱们还有小柏和小留,这就够了。我前半生一直一个人,现在却多了三个家人,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已经是生活厚待了我,要是再奢求,那就真是人心不足了。"
刘彦却越听越难过,他抱紧了凌云端,喃喃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凌云端反手抱住他,说:"如果真要说对不起,那也该是我说。要是我没出现,你现在还在镇上开小店卖馄饨,日子虽然不宽裕,却悠闲自在,又能够时时陪在家人父母身边,小柏又乖巧出息,日后你再找个女人一起生活,当真是和和美美。现在我却要求你跟我一块,忍受这不被人接受的关系,时时担心家人发现了该怎么办。你也是一个男人,我却总这么自私,不能控制自己,想要把你关在家中,为我经营家庭照顾小孩,你也想要有自己的事业,我却舍不得放开。是我这么个自私又不知满足的人束缚了你,你哪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阿彦,无论如何,请你记住一句话,我凌云端这辈子能够遇见你,真好。"


终章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起地继续着,每天凌云端上班刘思柏上课,刘彦在家照顾凌小留,有时来了兴趣,就两个人出去随便走走,坐上公交车,从始发站到终点站,围着这个城市转一圈。到了周末,一家人开着车出去玩,游乐园水族馆动物园,全是小孩子爱去的地方。
那天晚上,凌云端回来得比平时晚,而且一回家就将刘彦拉到书房,从文件袋里拿了几张纸给他。
刘彦接过一看,差点就给扔了,那竟是份遗嘱。
"出什么事了,你这是要干什么?!"
凌云端忙上前安抚他,"没出事,这不过是我提前把事情给定下来了,反正这东西早晚也是要立的。"
刘彦把遗嘱还给他,皱眉道:"不管怎样,你现在就把它拿出来多不吉利,这不是诅咒自己么?"
凌云端拉着他一同坐下,笑道:"如果这几张薄薄的纸就有这样的能力,那我这命岂不是比它们还薄?好了,别皱眉了,我现在这么做不过是图个安心,可不是要让你不放心的。况且这事已经定了,公证做了,律师那也有备份,你总不能让我全给毁了吧?行了行了,这份是给你的,你拿去收好。"
刘彦不得已接过来,又被遗嘱上的内容吓住了。
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若凌云端意外身亡或是自然死亡,他在安城的八处房产与存款归刘彦刘思柏父子平分,公司、各地工厂和其他动产不动产归凌小留所有,在凌小留未满十八岁前,公司交由赵柯代为管理,其他财产由刘彦暂为保管。
刘彦着火一般又把遗嘱塞回凌云端手中,连连摇头道:"这不行、不行,你太胡来了,怎么能写我和小柏的名字,你让小留长大了怎么办?"
凌云端却不容他拒绝,"阿彦,我们两个只差一纸结婚证书,那不过是个形式,按我们的关系,这份遗嘱上如果没有你,就更不会有其他人。至于小柏,对我而言,他和小留都是我的孩子,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有他?我把公司交给小留,已经是为他铺好了路,他若是不能好好走,需要啃我的老本,那我可不能答应,几处房子是绝不能交给他的,他如果没本事守好公司,难道还有脸要卖房子来维持吗?"
"可是不管怎样,只有小留才是你真正的孩子,你这样做,别人会怎么想?"
凌云端摇头失笑,"阿彦,那会我人都不在了,还管别人怎么想,难道说你在意?"
刘彦迟疑一下,也摇头,他是根本不能想象凌云端会意外死亡,这么个了不起的人,怎么可能会那样死?
凌云端拉过他的手,说:"你别多想,这不过是极端情况,或许一辈子都碰不上呢。我答应你,一定陪你到一百岁,好不好?"
他不等刘彦回答,又说:"阿彦,等到小留大了,能够独当一面,我就把公司交给他,那时候小柏也大了,你就省省心,咱们两个半老头子也潇洒一回,拎包环游世界去,好不好?咱们前半辈子注定要兢兢战战不敢大白于天下,等我们老了,这张老脸咱们也不要了,别人爱说什么让他们说去,我们只管自己,你说好么?"
刘彦垂着头,耳根有些发红,却回握住他,说:"好。"
——我们年轻时注定不能相守,注定聚少离多。等我们老了,就大胆抛开尘世,在江南水乡找一处小镇,买上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只有两个老头子。或许那时我已经走不动,耳朵也不好使了,我知道你必定不会嫌弃我。等我老了,我依旧是个漂亮的有本事的老头子,你依然能干又贤惠,每天为我准备一份最拿手的小馄饨。哪日我们准备好了,就一起去旅行,累了便回到小院。有你相伴,日子平淡却不会乏味,你愿意跟我这个英俊的老头子一起到老么?
——我愿意。

 番外一

  刘彦是准备好了要跟凌云端长久分隔两地的,就像之前说的,等到老了,再抛下这一切两人没羞没臊去。只是他没想到没分隔多久,一家子就凑在一起不分开了。
  2008年夏天,刘思柏收到安城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对于儿子的志愿填报,刘彦从未干涉。这个结果他是十分吃惊的,以刘思柏的成绩,要上更好的大学显然不是问题,而他本身的分数也高出这所大学的录取分数线好几十分,但他却眼也不眨地做了这样的决定。
  刘思柏今年十八岁,即使在他爸面前依旧是一副乖乖儿的样子,但很多事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已经到了必须懂的年纪。
  小孩子的成长似乎是一朝一夕的事,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刘思柏也是这样。有一天,他忽然就意识到他爸跟他凌叔叔的关系。或许没有这么突然,只是一个从前一直模模糊糊着的念头,在那会就清楚明白了。
  刘思柏对此没有太多抵触。他小时候不乐意爸爸再找一个,当然有部分原因是害怕刘彦有了老婆就不疼儿子了,但更大的因素还在于小孩子任性的占有:爸爸是他的,谁也不许来分。
  要说只能说凌云端介入这个家庭的手段太高明,不动声色的高明。
  他以一种家人的身份出现在刘思柏与刘彦面前,用不带任何掠夺色彩的温和的方式让两人慢慢适应他的存在,他显示出一种姿态,表明他不会来抢走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只是想要加入参与他们,这显然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后来又多了凌小留,于是这个由两对父子拼凑而成的家更是少了哪一个都不行。
  凌小留今年也八岁了,刘思柏高中毕业时他才读完小学一年级。
  按理说他四岁时是该留在安城凌云端身边读幼儿园的,当时刘彦他们也确确实实这么做了。
  那年夏天过完暑假,刘彦带着刘思柏回去,凌小留被留下。
  两人是偷偷走的,之前谁也没跟凌小留提起,怕他要闹。刘彦虽然舍不得,但小孩子上学肯定是不能耽误的,即使幼儿园里不能学到什么,跟其他小孩玩一玩也好。
  他不太放心地回到家,第二天带刘思柏去报名,第三天中午送儿子去学校,回来后太来不及感叹只剩他一个人的家太冷清,凌云端的电话就催命一样打过来。
  那头乱哄哄的,各种声音混杂,刘彦喂了好几声都不见人回答,正奇怪,就听有个声音道:"别哭了,叔叔在这里,快喊叔叔,跟叔叔说好。"是凌云端,只不过声音虽然温和,却夹杂显而易见的疲惫。
  刘彦一下站直了身体,"怎么了?是谁在哭?小留呢?"
  那边听见他的声音,哭声更响了,哑哑的,凄凄惨惨,听着就让人揪心。
  刘彦怎么听不出那就是凌小留,他急了,忙道:"是小留吗?快别哭了,告诉叔叔到底怎么了,你爸爸呢?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乖乖的别哭,快跟叔叔说。"
  那边凌小留的哭声顿了顿,抽抽噎噎地喊了声叔叔,就又哭上了,刘彦越劝他哭得越凄凉,原本小声地抽抽,后来就成了放声大哭。
  刘彦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好容易电话交到凌云端手上,他简直恨不得冲到那头将人狠狠打上一顿,他才走了没两天,怎么就把孩子弄成这个样子?!
  凌云端按着额角,忍受那边刘彦护崽子的老母鸡一般的怒气,既无奈又无辜。
  前天刘彦他们刚走,晚上凌小留就不止一遍问他,叔叔呢?哥哥呢?
  凌云端哄他说叔叔跟哥哥有事,今天不回来了。
  小娃娃听了,眼里雾蒙蒙地含起水汽,小调羹一放,饭也不吃了,扭着身体跳下凳子,蹬蹬蹬跑到门边,踮起脚尖要开门。
  凌云端问他要干什么,他含着手指回头,眼里泪光闪闪,说要去接叔叔跟哥哥回家。
  凌云端说他们今晚不回来了,可是小娃娃就像听不懂一样,眼里水汽越聚越多,手放在门把上不放开,怯怯地又说了一遍,要去接叔叔和哥哥回来。
  父子俩就这个没意义的问题来来去去几个回合,最后凌小留嘴巴一瘪眼睛一眯,扯开嗓子金豆子滚滚而落,边哭还边嚷要凌云端去接刘彦回来。
  凌云端没有哄小孩的经验,被他哭得一个头两个大,刘彦回去了他还郁闷呢,这还有个更棘手的问题丢给他,真是让人烦躁。
  他抱起儿子哄了半天没一点效果,最后凌小留哭累了睡过去,才让他松下一口气。
  原本第二天是找了保姆来照顾小孩的,可是凌小留一睡醒就开始找刘彦,没找到,又哭。
  那保姆也抱着他哄了一天,没能让他消停,被哭怕了,只做了一天的活就跑了。
  凌云端抱着儿子一筹莫展,这个样子,幼儿园也不用去了。
  哭到那天晚上,小孩已经哭不出来,只能抽抽,凌云端连夜带他去医院,打点滴吃药,好不容易又让他睡着。
  等他第三天醒来又开始哭的时候,凌云端终于受不了,给刘彦拨了电话。
  刘彦在那头心急火燎要跳脚,他在这边按着突突发痛的脑壳,边上凌小留响了快三天的交响乐还在继续。想来想去没办法,他干脆一跺脚,抱着儿子找孩儿他娘去!
  于是凌小留用眼泪泡子给自己换了一年自由身,等到来年该上幼儿园时,他又来了这么一招,后来把凌云端弄烦了,索性大手一挥,让他不用上幼儿园了,就在刘彦身边多待几年吧。
  到他七岁上小学,这招就不顶用了。刘彦首次对他虎了脸,决不心软。
  凌小留干打雷不下雨假兮兮地哭了一回,不顶用,又真枪实弹地哭一次,还是没用,这次家里另外三个人都不吃他这招了。
  刘思柏把他哄到一边,偷偷跟他说让他乖乖去上学,明年他和刘彦去找他,以后就都不分开了。
  于是凌小留边哭边回头,最终还是被他爸爸带走。
  一年后刘思柏收到通知书没多久,刘彦被凌云端凌小留还有儿子三方轰炸,最终意志一点也不坚定地被三人说动,要随儿子迁去安城,在那开店,也好照顾家人。
  对于这个决定,凌云端笑得贼兮兮的,十分满意;刘思柏拍拍凌小留的头,再看看饭桌上另外两人,也很满意;凌小留更不必说了,啃着鸡腿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眼睛眯成一条缝;一家子都好,都开心,刘彦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番外二

  凌云端最近有些不痛快。
  想他费尽心思用尽手段,终于在跟刘彦分隔几年后将人弄到身边,那自然是恨不得时时刻刻把人锁着的。可他也知道刘彦那性子,闲不下来,要是凌云端真把人锁着,估计要跟他闹翻天。因此他只能由着刘彦出去做事,不但要由着他去,还要明里暗里地帮忙。
  刘思柏上大学后没多久,刘彦就在安城开了家小吃店。有凌云端暗里调度,店址选得不错,就在市中心,离家、凌云端公司、刘思柏学校、凌小留学校都是不近不远。
  自从经历几年前的遗嘱事件,刘彦就知道凌云端这家伙有好几处房产,而他当初却偏偏挑了最小的一处,一家人挤在一块,逼得不知情的刘彦不得不每晚受他骚扰。后来知道了,当然二话不说要搬家,挑了处较安静又宽敞的,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跟凌云端分房,打着'影响不好'的旗号毫不退让,于是凌云端只好搬到其他房间,再在每晚夜深人静时偷偷抱着枕头摸回去。

  他一摸回去准不干好事,从前刘彦倒也纵着他,现在他开店了,每天忙得累死累活,连回家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每晚一着床就睡得死死的,任凌云端怎么撩拨都没反应。
  久而久之,凌云端要上火了。
  都说男人四十如狼五十如虎,他可是整整饿了四十年的狼啊,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块肉,肉却不给他吃,还有比这更让人冒火的事吗?
  刘彦把他饿得呦,眼睛都冒绿光了,笑起来时露出一口白眼,随时随地要上去咬人一口。身边的人不管知不知情都绕着他走,连凌小留都知道爸爸最近心情不咋地,不能去惹他,偏偏那块让人惦记上的肉一无所觉,天天晚晚到家早早离开,浑然不觉有头狼在他身后嚯嚯地磨牙,时时刻刻准备将他嚼碎了吞下。

  一直到最近,刘彦的店步上正轨,不需要他时时看着了,情况才有所好转。可他还不让凌云端近身,为什么呀?照他的说法,两人今年都四十开头了,不能天天想着这个,该开始修身养性了。
  天见可怜哟!凌云端对天发誓,他现在要是开始搞什么修身养性要禁欲,保证没两天就能废了!
  凌云端饿得要发狂,肉块天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光让他闻着肉香尝不到肉味,家里一度气压低到极限。

  刘思柏拉着凌小留躲在房间里,觉得该想个办法,不然指不定哪天起来就发现家里着火了,那火,是从他凌叔叔身上蔓延开来的。

  那天星期五,晚饭后刘彦坐在客厅里滴滴滴按计算器,凌云端坐在他不远处咬牙切齿看了会,肉块毫无所觉,他自己憋着气跑书房去了。
  刘思柏蹭了蹭,蹭到刘彦身边,极为哀怨高调地叹了口气。
  刘彦手下一顿,转过来看着已经长得高高大大的儿子,这副表情可跟他的身材真不相符。
  刘思柏见他注意到了,忙又叹口气,这次更大声了,惹得在一旁做作业的凌小留都忍不住抬头看他。
  刘彦放下计算器坐过来,问:"怎么了小柏?"
  刘思柏先是幽幽怨怨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慢吞吞道:"爸爸,你不觉得咱们家里最近缺了什么吗?"
  缺了什么?
  刘彦环顾一圈,除了凌云端不在客厅,其他人都在啊。
  刘思柏翻个白眼,用更加情深意切地语气说:"爸爸呀~"
  刘彦浑身一抖,鸡皮疙瘩齐齐敬礼。
  "感觉啊爸爸,你不觉得我们家最近一点家的温馨都没有了吗?你天天忙着生意,也不跟我们吃饭聊天,好不容易闲下来了,又天天抱着账本不放,爸爸呀~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钻到钱眼里离去了,你难道一点也不愿意花点心思关心我和小留了吗?爸爸呀~~"
  "停停停——"刘彦受不住了,儿子这是打哪里学来的唱腔,要学也不学好些,这样的破锣锅嗓还来祸害他的耳朵。
  "说吧,你想怎样?"
  "爸爸呀~我不想怎样,我就想问问你要怎样,你打算一直这样吗?让我跟小留天天吃外卖,整天见不到爸爸,回到家里冷锅冷灶,连杯热茶都没有,爸爸呀~你知道我们多伤心吗?你伤害了我们幼小的心灵呀!"
  刘彦快坐不住了,刘思柏伤心,他才是真正的伤心呐!想他从前的儿子多乖巧多懂事,那叫一个惹人疼。现在呢,人越长越大,身材越来越高,性子却跑离轨道十万八千里了!刘彦垂泪啊,就知道这安城不是好地方,看把他儿子给祸害的,还他乖巧懂事的儿子来!
  "爸爸,你说话呀~"
  刘彦摇摇头,又摇摇头,无可奈何抹把脸,从情绪里出来。他想想最近,店里忙里忙外没个闲,确实是冷落了家里这一帮子人,再想想今天吃饭时小留对着一桌子外卖撅起的嘴,刘彦更加愧疚了,是要好好关心关心他们的。
  于是他点点头,说:"那好吧,爸爸答应你们,以后早点回来就是。"
  "还不够,爸爸,明天是周末,你不能去上班,你得在家里给我们做一顿大餐好好补偿我们。"
  刘彦心里过意不去,所以就点头了,"好,明天给你们做一顿。"
  "太好了爸爸!我明天带小留去玩,晚上回来吃大餐!"

  刘思柏目的达成,站起来给凌小留使个眼色,凌小留就屁颠屁颠地跟他回房了。
  房门一关,凌小留惊叹:"哥哥,你刚才太恐怖了,唱得真难听。"
  刘思柏这会已经是平常摸样,他随手给凌小留一个爆栗,笑骂道:"那是计谋懂不懂,为达目的出点丑怕什么,况且还是跟家里人,就更不用担心脸皮了,你个笨小子懂不懂?"
  凌小留摸着脑门,虽然对他哥哥这手变脸绝活顶礼膜拜,却还是老实地摇摇头,"不懂。"
  刘思柏叹口气,"你这笨东西,将来随叔叔进入商场还不得被人连骨头吃了。"
  凌小留似懂非懂的还知道不甘心,他嚷嚷道:"谁说的!我才不会被吃掉!"
  刘思柏摸摸他的头,敷衍他:"知道知道,不会有人吃你,还有哥哥呢,乖乖写作业去。"
  凌小留便果真乖乖趴在桌子边上啃笔头了。

  第二天星期六,凌云端不知道昨晚刘思柏的作为,一早爬起来不见刘彦,他就脸色臭臭地加班去了。
  车开到公司楼下,收到一条短信,刘思柏发来的。
  "叔叔,我跟小留出去玩,晚上才回来,你现在快回家去吧,有大礼相送!"
  凌云端对着这条短信发呆三秒钟,一转身甩上车门,绝尘而去。

  刘彦今天起得很早,他跑到离市区挺远的菜市场,要买新鲜的蔬菜鱼肉犒劳犒劳家里人。
  哪知道等他回到家,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刘思柏跟凌小留去玩他是知道的,可是凌云端哪去了?也没说……
  刘彦这才觉察,他已经好多天没跟凌云端好好说话了,连他需不需要加班都不知道。
  他想着要不要给人打个电话,可电话拿起来半天没拨号,最后还是挂了。他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要做什么,现在这样的状况,让他有些心慌。
  为了防止自己胡思乱想,他去卫生间提了桶水,开始在房子里擦擦洗洗,给自己找点事干。

  凌云端开门进来时,刘彦正撅着屁股擦沙发边上的一块地板,警觉性太差,对身后的状况一无所知。
  凌云端脱了鞋,边走边把西装领带甩在一旁,他到刘彦身后站定看了会,然后一个扑身,毫无预兆地把刘彦扑倒。
  "呀!"刘彦上半身挂在沙发上,两条腿在地上蹬了蹬,太滑了,没法起身,他艰难地扭头,就看见凌云端黑沉沉的眼,看得他心慌慌,"你干什么呢,快起来。"
  憋了这么久,还不容易逮到一次,凌云端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他把脸埋到刘彦衣领里吸了吸,说:"阿彦,我饿了。"
  刘彦跟被老鹰叼住的小鸡一般徒劳的扑了几下翅膀,试图从他身下逃出,"你起来,我给你做饭去。"
  凌云端低低地笑,"阿彦,这种时候了你还装傻,也好,你要装我就偏挑明了说,让你装也装不成。"
  他在刘彦脖子上啃了一口,一双手他从背上慢慢往下滑,停在两瓣翘起的臀部上,轻佻地揉了揉,"阿彦,你该知道此饿非彼饿,是多少食物也不能满足的。也怪你太狠心,吊着我这么久,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底下这小兄弟见到你就起立,你却偏偏瞧也不瞧它,让它起来了又下去,你怎么不怕我就这么被你废了?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补偿回来?"
  刘彦被他这样露骨的话弄得满脸通红,更让他窘迫的是,凌云端一边说,底下那兄弟真就立起来了,直直顶在刘彦大腿内侧。
  凌云端一点也不觉尴尬,还用那滚烫的东西在刘彦腿上蹭了蹭,咬着他的耳朵道:"看见没有,它在跟你打招呼呢,阿彦,你还要拒绝它吗?"
  刘彦连脖子都红了一大段,却垂着头不说话。要说实话,他也不是太反感这种事,只是每一次凌云端一做起来就没完没了,害得他第二天总起不来,如果是从前也就算了,现在家里两个孩子都已经长大,再用"摔下床闪了腰"这种借口已经圆不了,如果被他们知道什么,刘彦哪还有脸。
  凌云端看他没反应,有些惊奇地挑起眉,一只手已经剥起了他的裤子,"阿彦,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反正今天无论如何你阻止不了我。"
  刘彦猛地想起现在还是大白天,两个小孩随时可能回来,顿时一颗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行!小柏他们会回来的……"
  凌云端轻而易举就抓住他的手放在一旁,手上动作不停歇,没一会就把刘彦的裤子仍在一边,不甚在意道:"不怕,刚才小柏给我发短信了,他跟小留今天白天都不会出现。"
  "他为什么要给你……他、他什么意思?!"刘彦惊得要跳起来,刘思柏不会无缘无故跟凌云端说这种话,他这么说难道是、难道是……刘彦不敢想了,脸皮烫得能煮鸡蛋,这下老脸真的丢光了。
  凌云端低头他在耳朵上咬了一口,含糊地笑:"你以为呢?他今年十八岁了,可不是八岁,早就是成年人了,这种事当然心知肚明,你又有什么好害臊的。"
  凌云端心里可明白,刘思柏如今早不是当年单纯地耍着小聪明的孩子,真要说起来,这几年他才是变化最多的人,凌云端看在眼里,已经隐隐对当初遗嘱上的内容有所动摇,刘思柏或许比凌小留更适合这些尔虞我诈的东西,只有刘彦还把他当孩子。
  刘彦像是受了颇大的打击,张口结舌偏偏又满脸通红,在凌云端看来,真是又呆又可爱。他慢条斯理地解着刘彦的衣服,等刘彦回神来,已经被剥光了,连内裤也没剩下,凌云端现在没压着他,可他却更加躲无可躲,只好抱着腿做起来,跟乌龟一样缩着头,还想着逃避呢。
  凌云端伸手在沙发缝里一抹,摸出两个套子。
  刘彦呆呆地看着,结结巴巴道:"这……这怎么会在这里?!"
  凌云端凑过去啄了他一口,坏笑道:"不止这里,我还在厨房柜子里放了两个,阳台砖缝里有两个,卫生间里也有好几个,还有衣柜里,好像也有一个,阿彦,咱们今天就都拿出来试一试吧。"
  刘彦怔怔地听着,猛然大力挣扎起来,"不行不行!你太胡来了!"
  照凌云端这种做法,要出人命啊!
  凌云端哪里容得他跑,一下就给压住了,早就备好的润滑剂熟门熟路探到底下,滑进两个手指。
  刘彦呜呜地叫,凌云端大刀阔斧挺近,还拍拍他的臀,说:"阿彦,你大点声叫,咱们楼层高,不怕别人听到,待会在阳台上你就别太大声了,空中说不定还有鸟飞过呢,别让它们占了便宜给听去。"
  刘彦只想哭。

  日子真美好呀~生活真性福呀!

作者有话要说:

呼啦~\(≧▽≦)/~这下真的完了,番外也完了呵呵~~话说这种程度应该不会被举报吧囧……

那啥,新坑去踩一踩呗~(@^_^@)~~

咱们新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