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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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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纨裤子弟 第一部1》作者:狐狸(出书版完结)

  第一章
  罗伊坚信凌晨是人最倒霉的时候,因为传说中,那是人界与异界间大门即将关闭的时刻,总有些东西试图在这个时候捣乱,所以,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实在不想在凌晨时刻值班。
  他看了一下表,四点三十分,再过一个多小时他就可以下班,回去睡个饱觉了。可是事实证明凌晨确实是段该死的时间--一阵巨大的敲门声撬开了罗伊酸涩的眼皮,他不记得是否忘了闩门,总之事实是,一个高个子的棕发男人就这么挟着一阵深秋的寒风,愤怒地闯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烟灰色地长风衣,罗伊还没看清他的脸,就听到一声怒气冲冲的叫喊,「先生,我要报警!我弟弟被强暴了!」
  罗伊呆了几秒,这不能怪他,「弟弟」和「强暴」这两个词,再加上被动的语法,很难让人联想到一起。接着他看到了另一个人,他看上去是硬被那个大块头拉来的,现下正在拼命挣脱,注意到罗伊的目光,有些尴尬地笑笑,然后狠狠瞪了那个大个子一眼。
  罗伊觉得头皮有些发麻,这个被拉进来的「弟弟」半点都不像被性骚扰过,姑且不说他的年龄--一般发生这种悲剧的都是些十四岁以下的小男孩,可这人看上去约有二十四五岁,有再小一些的余地,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已经过了身为弱势族群的儿童阶段。他的个子超过六英尺,穿着牛仔布的宽大外套,从举止间透出的优雅利落看得出肯定不是弱不禁风的类型。
  这位据说是「被害人」的生物没能挣脱那个大个子个的手臂,现在正摆出一副「随便你们吧」的表情,无精打采地站在那里,一头金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气质倒是斯文无害,大概是刚睡醒的关系,浑身透出一股子漫不经心,惑人却又有些危险,而那两种气质结合得天衣无缝。
  「被强暴......」年轻的员警自言自语,半个字也不信那个大个子的话,虽然眼前的金发男人身上情欲的气息甚至还未散去--这大约是他这会儿看上去如此有魅力的原因,但他吊儿郎当的样子更像是个不事生产的花花公子,无论是外表还是气质,罗伊都觉得他更像红灯区专门为女人服务的牛郎。
  真是个好差事,他嫉妒地想,无精打采地拿起笔,向大个子男人道,「请慢慢说,您的姓名......」
  「没什么好慢慢说的,他被一个女人强暴了!她拿着一把刀子逼迫他和她上床,我赶到的时候那东西还放在枕头边儿上!这是证物!」他从口袋里拿起一把匕首丢在桌上,发出当啷的声音,愤怒地控诉道,「人界的治安可真是太差了,居然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可是他非说不是这样的,真不知道他在维护什么......」
  金发的「被害者」露出和他同样恼怒的眼神,也许还有些尴尬,他一把抓住这位据说是他哥哥的人,愤怒地压低声音,「适可而止吧,笛兰,你让我丢脸丢得还不够吗?」
  「嘿,法瑞斯,」被叫做笛兰的高个子男人转过头,一把抓住他的前襟,「是你说如果人界发生了侵犯你权益的事,不可以动用武力,要去告诉员警!我现在来了,这有什么不对?」
  说完,他转向罗伊,表情认真地瞪着他,「我要求你立刻惩办凶手!你们习惯怎样办?绞刑?分尸?流放?还是......」
  「这是你对上司说话的态度吗!」金发男子怒气冲冲地说道,一把把那个大个子拽到身后,向罗伊道:「对不起,警官,我哥哥神经有些问题!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那个女人......请原谅我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了,她是曾和我有些旧怨,不过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只是做过一些,呃......挑逗,你看,虽然我从来不喜欢和人类的女人上床,因为她们很容易就会死掉,但是......」
  「这绝对足以构成强暴罪!」笛兰挤过来,向罗伊大叫大嚷,「法瑞斯先生是被迫和她上床的,为了自卫!不然她会杀了他,他现在的力量比一个普通人类还弱,奥里兰森先生足足在他身上下了十三道『重封印』,你知道十三层封印是什么概念吗,而且是重印,这是说......」
*
  「我猜他不知道!你可不可以闭嘴呢非克笛兰!员警先生,根本没什么事儿,我发誓!她长得很漂亮,我的意思是......我猜你明白,总之请当这只是一出闹剧,笛兰先生......我是说我哥哥,刚到人界没几天,不晓得这里的规矩......」
  「你怎么能这么说法瑞斯先生,我是奉命来保护你的,上次我只是杀了几个找你麻烦的人类,你就喋喋不休的跟我说在哪里要守哪里的规矩,遇到不愉快的事就要找员警......」
  「哪里不愉快!我哪里不愉快了!如果说我不愉快,也是不愉快你在我和一个女人做爱时突然闯进来,大吼大叫说要告她强奸!还硬要把我拉到这里来!」
*
  「你是说我的行为让你不愉快?」非克笛兰愤怒地抬高声音。可后者丝毫不畏惧他杀人犯的眼神,大声顶回去,「是的,毫无疑问!托你没常识的福,我丢了这辈子以来最大的脸!」
  「你干嘛不反省一下如果不是你非要留在人界,我们大家都会好受一点呢!奥里兰森王在上,我有一大堆的事没有办完,却要在无聊的地方浪费时间!」
  「爬行动物都是这么弱智吗?!没有人非要你留下来笛兰卫队长!我来到这里,我付出了代价,OK?十三道重封印,你以为我现在很好受吗!如果早知道后面还有一堆跟屁虫,我死也不会乖乖的让那个混蛋给我下这么重手的!」
  「哈!如果不是你娇纵得自以为是的个性......你要到哪里去,法瑞斯先生......」
  「我受够了这场闹剧!现在我得去吃早餐了,不然难道回去收拾你那一堆残局吗!」
  「请等一下,你们......」罗伊艰难地恢复了语言功能,这两个人好像在他面前排演了一出精神病院的对话或三流奇幻剧。法瑞斯警告地瞪了笛兰一眼,后者不耐烦地回过头,在罗伊面前划了个字符,「你最好忘了刚才的事,员警先生。虽然费了好大的劲才和你把事情讲清楚,真可惜。」他说。
  我根本一点也没搞清楚,这是罗伊最后的意识。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天还没亮,草叶上落着白霜,寒冷的气息像能钻到人的骨头里。法瑞斯对着冰冷的双手呵了口热气,白色的热气在空气中迅速消逸,他瑟缩着肩膀跑向路边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厅,那里已经有些早起的顾客。
  笛兰并不觉得冷,他能自由调节身体的温度,所以人界的四季对他区别不大,可是......他看了一看身边的法瑞斯,那个人拥有他可望而不可及的纯正血统和强大力量,他看到他裹紧外套,但并没有什么用处,他似乎很冷,像个弱小的普通人类。实际上,他现在确实是个普通人类,会冷、会热、很容易受伤和疼痛,简单的攻击就会使他失掉性命......他摇摇头,直到现在,他也不太能想象一个「弱小」的法瑞斯。
*
  两人走进餐厅内,迎接他们的是开足了暖气的空间,法瑞斯舒展开身体,一边和值班小姐眉来眼去,一边点了早餐,两人在餐厅的一角坐下。非克笛兰端过他的炒面盘子,抬眼看着对面表情幸福又快乐的法瑞斯。
  「怎么了?」金发男子抽出一张纸巾,把吃过的碟推开,扬手叫了杯咖啡,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您在人界过的好像还满舒坦。」笛兰说,这会儿终于想起来该用什么敬称,「除了吃饭睡觉外,每天就是打游戏逛街和找女人。」
  「不然还能干什么,难道去找工作?」法瑞斯奇怪地说。
  「虽然有奥里兰森先生付帐,但您大可不必如此理所当然。」笛兰说,「回去吧,法瑞斯先生,冰蒂尔死了,无法再复活,您再自责也于事无补。」
  「你不了解。」法瑞斯啜了口咖啡,蓝色的眼睛浸在后者的热气里,「我不是在自责,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别胡扯八道,法瑞斯先生,您哪里一个人安静待着了,您从到人界来就在变本加厉的享受!每晚都有新的女人在您那里过夜!」
  「我是来享受的。」法瑞斯笑眯眯地说,抬手制止了部下的怒斥,「没有杀戮,没有死亡,没有没完没了的战斗......虽然我不讨厌那些,」他摆摆手,「但这次我想试着纯粹安逸些的享受看看,冰蒂尔一直没向往人界的生活,我答应过陪她来,却一直没有兑现。现在,就让我好好的享受一下她的梦想吧。」
*   非克笛兰叹了口气,「她的梦想实在跟您天造地设,虽然您以前已经享受得够夸张了!」
  法瑞斯快乐地点点头,「我简直爱上这种生活了,非克,一时半会儿不打算回去。你还是别陪我浪费时间了,回去和老头子说,我找到了新的生活目标,不想再回去和那班妖魔鬼怪瞎折腾了。」
  说罢,他站起来向外走去,笛兰紧跟在他身后。
  「别开玩笑了,法瑞斯先生,您的目标无非是享乐而已!难道你准备一辈子丧失力量,在人界当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吗?」他叫道。
  法瑞斯吹了声口哨,「『纨绔子弟』?这可真是个拿来形容我的绝妙好词!」他向柜台边的值班女人抛了个媚眼,得意洋洋地说:「我会努力对得起这个词的。」
  餐厅外,东方已经露出了淡淡的鱼肚白,法瑞斯深深吸了清冷的空气,街道已经被清扫干净,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但他打了个呵欠,有点想回去睡个回笼觉,自从被下了重封印后--那真是效果十分优秀的封印,他几乎完全变成了人类,也许甚至比普通人类还弱那么一点儿,身上完全嗅不到另一个世界的气息--他变得会饿,也会困。
*
  非克笛兰猛地站定脚步,一双手搭住法瑞斯的肩膀,「等一下!」他说。后者疑惑地回头看他,注意到他严重的警惕,醒悟到他大约是发现了什么危险的情况--被封印的身体让他感觉不到那些。
  不过人界在大部分情况下,也不需要那种能力。
  「怎么了?」他问,笛兰的脸色很难看,也许发现了什么麻烦的东西,身为卫队长的笛兰力量不差,法瑞斯并不觉得安逸的人界会有太多机会让他碰到不足以对抗的生物。不那么微小的几率今天似乎被碰上了,法瑞斯瞄了一脸棕发男子的脸色,来者似乎不是魔族,那会是......
  「驱魔人的味道!」笛兰说,「力量很强大,我......不确定可以对抗!」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他的脸色难看极了。
  法瑞斯耸耸肩,「要逃走吗?」他问,这种时候他一向没什么自尊心。
*   非克笛兰的脸色越发糟糕,「驱魔人的气息很均匀,我不确定他是从哪里来的......」
  「哦,」法瑞斯说,抬起头看着未亮的天空,「应该是从上面吧......」
  话未落音,「砰!」的一声巨响传入耳中,一辆蓝色的BMW从天而降,重重砸在了两人的面前。
  一般来说,天上掉下汽车这种事总是会让人呆上两秒的,在这两秒中间,又分别有三种牌子和颜色不同的汽车从天而降,落到了直径五十公尺的区域内,中间甚至还有一辆压路机!
  「该死的,我发誓这次要多收三倍的酬金!」一声轻微的咒骂从那辆可怜的BMW驾驶座里传出,那不幸的车子已经被蹂躏得如同一大团废纸了。
*   非克笛兰德表情难看得让法瑞斯不好意思再看第二眼。这世界就是这样,不管你多么强大,造物主总会弄些天敌来给你消遣,而魔族的天敌无疑就是驱魔人。
  逃跑已经来不及,这会儿车里正传来撞门的声音,夹杂着不太好听的咒骂,接着一个男人跌了出来。
  「早安。」法瑞斯向脚边的人露出友好地微笑,「天气预报说今天早上有小雨,真意外下下来的居然是汽车。」
  「早安,」驱魔人揉了揉被撞痛的肩膀,站起来,「车子可比被那些个污染城市的雨水值钱多了。」
  他相当年轻,穿着黑色的短大衣,里面衬着米白色的围巾,下面则是一条深色牛仔裤。黑发削得很短,被弄得一片凌乱。他这会儿正在拍干净身上的尘土,虽然看上去有些狼狈,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是整洁而正式的,这也许源于他良好的气质。
  他抬起头,漆黑的眼睛迎上法瑞斯的蓝眸,后者觉得心脏像被冰冷的手指攥住了,虽然他并没有表现出来--那双眼睛黑得看不见瞳孔,里头是不该属于人类的冰酷与残忍。
  这小子肯定杀过很多、很多的魔族,法瑞斯想,迎向他友好的笑容并努力还以微笑,我可千万不能让他发现我是个魔族,不然再多十个法瑞斯也不够死的。
  他从未像此刻那么感谢那十三道把他魔力锁得密不透风的重封印,不过另一个人显然没有那么好命,驱魔人黑色的眼睛玩味地盯着一旁的笛兰,那眼神甚至是调皮的。
  「你和一个有趣的生物待在一起。」他微笑着向法瑞斯说,「抱歉,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我叫法瑞斯,你们这是要打假吗?」金发的男子说,努力做出一副「我只是胆小的普通人类」的表情。
  「哦,不,」驱魔人友好地笑起来,「这不是『战斗』,是『杀戮』。」
  法瑞斯觉得头皮发麻,想必他的卫队长也有相同的感觉,现在法瑞斯只希望他拥有足够的常识,并懂得快速逃跑的技巧。但前者他显然不具备--笛兰用一副坚决悲壮的表情盯着驱魔人,向法瑞斯道:「你先走,法瑞斯先生--」
  「上帝,你在发什么神经!」法瑞斯大叫着人类神袛的名字,露骨地提醒,「你打不过他,他会杀了你!」
  「我不能丢下你,法瑞斯,我的职责不允许......」
  天哪!那么你留下来你又能做什么呢,被那小子「杀戮」吗?法瑞斯恨不得冲上去掐着他的脖子叫他滚蛋,可是他不能那样做,驱魔人慢条斯理地走向笛兰,动作比死神还要舒缓--简直就是在享受。他抬起左手,拉开手上的黑手套。
  法瑞斯觉得呼吸蓦地收紧,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远处的卫队长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呻吟,绝望地看着年轻人白皙的左手手背上的封印图案,两只跃起的怪兽组成了一个完美的圆,中间刻着古老的字元,正中间的一字却像支利剑重重划出圆印,深入衣袖以内,凄厉而肃杀。那看上去是黑色的,但他知道那是深红色,由鲜血一般的红色纹上去的「血印」。他叹了口气,认命地道,「你是亡者?」
  驱魔人笑了,「是的,」他愉快地说,「我是亡者,雷森帕斯。」他转头看法瑞斯,后者连忙微笑以待。「你可以叫我雷森,亡者虽然是我的名字,不过读起来可真不太友好。」他说。
  法瑞斯干笑着点点头,雷森转向笛兰,微笑,「但是我喜欢魔族这么叫我。」他扬起手,动作依然舒缓挺拔得像在舞蹈。
  「大约是,死神的意思吧。」
  法瑞斯一瞬间产生和笛兰眼中显现出的相同讯息:逃跑!
  在知道那个人的身份后,便也该知道任何的坚持与对抗都毫无用处,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跑!
  希望他的速度足够快,法瑞斯想,不用看他也知道雷森在微笑,那个魔族们的死神,他一定笑得像在肢解玩具的孩子,残忍又肆无忌惮。
  虽然看不见但法瑞斯知道他指尖有什么在燃烧,死神的声音温柔而缓慢,他问:「你喜欢几分熟?三分熟?还是全熟?」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笛兰粗暴而快速地把大衣扯下,抛向空中,那东西在半空中燃成一团火球,不到一秒钟时间,落地时竟已是一团灰烬。
  「动作倒满快的。」雷森笑眯眯地说,笛兰觉得这辈子再也没有看过比这更可怕的笑容,紫色的双眼紧紧盯着黑色的双眸,努力抑制住移开视线的冲动,那是某种本能上的恐惧。那双黑眸中溢出残酷与玩味,最糟糕的是他是那双猫眼下的耗子!
  他有些担心地看着不远处的法瑞斯一眼,他不放心他留下,可是留在这里他什么忙也帮不上,甚至有可能连累他。
  雷森一呆,「嗯?式神?还是本体?」左手变指为握,手中握着的东西狠狠地向脚边刺下!看不见,但确实存在!
  --脚下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大地剧烈地摇动,一股血箭高高溅起,染红了他白皙的右手,那中间竟现出一支血红的长矛!一双带着红色斑纹,足有五人合抱粗的巨蛇凭空浮现在大地上,三角形的头部被死死盯在地上,那之上,一只血红的手紧紧握住手中的长矛,任濒死的蛇身疯狂地扭动着,拍打着地面,毫不放松。
  「是本体......」雷森低声道,声音中满溢着残忍与狂喜。蛇剧烈地挣扎着,整个城市仿佛都在那巨大的力量下摇动,蛇尾狠狠拍打着地面......雷森一愣,那并不是「蛇尾」,而像是从中间截断了一般,只有半截蛇身!
  「双头蛇!」他咒骂了一声,瞬间便已感觉到时空断层的位置,手中被蛇血浸透的长矛猛地抛出,茅身划着笔直的血线飞向一个方向,只听一声低呼,长矛在空气中消失了一截,然后当的一声落了下来,只剩下一滩长长的血水!
  「被跑掉了......」雷森睁大眼睛看着笛兰消失的方向,与其像不小心放掉了刚抓的蝴蝶的小孩,沮丧又有点无辜。地上的蛇身终于使尽了力气,慢慢瘫软下来,留下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那个煞星握住手心,收回长矛,看到他转过头看向自己,法瑞斯刚松下来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雷森一边慢慢戴上手套,一边朝他走过来,后者觉得世界末日也不会比今天更悲惨了。
  「狡猾的家伙,竟然丢弃一颗头来逃命,」雷森郁闷地说,「不过他应该也受了伤。」
  --法瑞斯现在说不上来对那对封印是什么感情,如果没有它们自己至少不会狼狈到这个地步。他抹了抹溅到脸上的蛇血,在雷森开口前迅速打断他,「雷森先生,你会不会赔我的衣服?」
  雷森茫然地看着他,「衣服?」
  「是的,别告诉我你没看到我现在是什么鬼样子!」法瑞斯提高声音,做出不能忍受的样子,虽然他身上并没有少血。
  「你让我赔你的衣服?我救了你的命!」雷森恼怒地说,法瑞斯感到心脏都颤了一下,但仍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我并没有拜托你救我,使你自己多管闲事,而且弄脏了我的衣服。」他说,即使现在都已经开始念死亡祷文了,他仍装得像个有恃无恐的人类。
  对面黑色的眼睛盯着他,法瑞斯觉得一阵强烈的心虚,一个有纯正强大血统的魔族就算加了怎样的封印,又怎么能瞒得住驱魔人的鼻子呢!天哪,他甚至连使诡计逃走的能力也没有!求饶的话语正欲冲口而出,只听到雷森淡淡地道:「我没钱。」
  法瑞斯几乎喊出来的求饶和坦白哽在那里,不上不下噎得有点难受,他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我身上一毛钱都没有!」雷森烦躁地重复,打量了他一眼,「全套的爱迪达、凡赛斯......而你却要我一个一文不名的驱魔人赔你的外套!」
  「如果你嫌太贵,可以赔件便宜一点的,不然难道你想抵赖吗?」法瑞斯小声嘀咕,「当然如果你非赖不可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所以就这样算了吧。」他大人大量地说,转身准备逃走。
  「我不会赖账的!」雷森生气地说:「雷森帕斯家的人不会亏欠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会还你的外套,我只是这会儿手头没钱,不过我可以做些别的事偿还,比如你有什么魔族想杀,我可以一次帮你解决,你要把它分尸成几块,死前痛苦多少天,我都会帮你办得很好--」
  「我没有想杀的魔族!」法瑞斯迅速的说:「算了,一件外套而已,不值多少钱,我再买件新的就是了。」说罢,准备转身离去。
  「您在为难我。」对面的人阴森森地说。他的语速缓慢、用词有理,却透着股十足野蛮的气息,法瑞斯愤愤地想,不知道他是怎么把那两种气质在一个躯体里搅拌得这么均匀!
  「我刚刚说过雷森帕斯家的人不会亏欠别人,没有人可以侮辱这个姓氏,我要求你收回你刚才说的话。」他傲慢地说。
  「我收回!我道歉!」法瑞斯毫无骨气地大叫,他一点也不怀疑如果他不那样做,对面的疯子会把他刚戴到手上去的手套拿下来,直接丢到他身上!「反正你刚才也救了我,就当两清,这样总行了吧!」
  --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笛兰,但刚才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实在不能怪他不讲道义。
  「那是两码子事。」雷森认真地说:「你说的没错,你没有拜托我救你,攻击那个魔族是我自己的意志,因为我的意志弄脏了你的外套,这两件事不能两清。」
  「那你想怎么样!」法瑞斯绝望地叫道,这不是个人类,这是块石头!
  雷森沉吟了一下,「你为什么会和一个魔族待在一起?」
  法瑞斯心中一紧,理直气壮地扯出毫无说服力的谎话,「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出现要我跟他走,我很害怕。」他说,努力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来。
  「不知道?可是你曾劝他离开,应该是认识他的。」
  「它欺骗了我!」法瑞斯开始面不改色地诬蔑,「它说它是我父亲的朋友,我怎么会知道它不是人类!?如果知道,我死也不会跟它走的!总之,真的是非常感谢你从危险之中救了我!」他诚恳地看着雷森。后者沉吟一下,相信了这位金发帅哥看似爱恨分明的谎话。
  「那个魔族力量很强,」他说,「应该颇有地位,绑架一个普通的人类,我想是有目的的,你应该有些头绪吧?」
  「我怎么知道它有什么目的!」眼前的人依然追问不休,法瑞斯有点恼羞成怒,「这跟我没什么关系,我要回去睡觉了,我不想跟非人类的生物纠缠不清,看上去像个变态一样!请您离我远一点!」他壮起胆子,一把推开雷森,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等一下,法瑞斯先生。」戴着黑手套的手放在他肩上,法瑞斯觉得每丝肌肉都不自觉地僵了一下,他做出不耐烦的表情回过头,「还有什么事,雷森帕斯先生?」
  「我说过会偿还您的东西。」身后的人面孔如花岗岩一般冰冷,「那只魔族绑架你想必是有目的的,我会在你身边保护你,直到抓到它为止。」
  「你说什么!?」法瑞斯叫道,一想到这个疯子将在他左右,哪怕只有一个小时,都让他害怕得指尖都在颤抖,「别开玩笑了!我不需要保护,你离我离得远远的我就谢天谢地了!」
  「真抱歉,法瑞斯先生,我必须这么做。」雷森冷淡地说,他的表情显然在说着「你反抗也没有用,我已经决定了」,以及「我的话就是法律」的字样!
  「我不要......」法瑞斯绝望地小声说,老实说,在那双冰冷的黑眼睛的盯视下他不太提得起拒绝的勇气。
  「法瑞斯先生,雷森帕斯家的名誉不容玷污,我发过誓会扫除一切让雷森帕斯家徽蒙上灰尘的不良者!希望您能和我合作。」
  你可以维护你家的尊严,那我的人权又在哪里!法瑞斯愤怒地想,但在一双冰冷的黑眸下,质疑的话在喉咙里转了几圈没有说出口,只得虚弱地反抗道:「即使我不同意,你也不能杀我,我是个人类......」
  「法瑞斯先生,我并不是因为您是个人类才要求保护您的。」身后的人冷冷地说。
  法瑞斯吞了吞口水,这家伙是个恶魔,如果我违背他的意志他会杀了我,甚至人类这身份也不能成为我的护身符!「好......好吧......」他小声说,觉得自己真是没种极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种时候尊严总是最先被牺牲的东西。
  「那么我们走吧,你住在哪里?」身后的男人说,法瑞斯低着头向回走去,听到背后人跟过来的声音,一边把身上被鲜血弄脏的外套丢到路边的垃圾筒里,一边在心中咒骂着这场飞来横祸。
  第二章
  回到家中,法瑞斯觉得最重要的事就是摆脱那双漆黑眼睛的盯视,他把钥匙一丢,转头向身后的人道:「我现在要睡觉,你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总之不许进我的卧室,行吗?」
  黑发的男人点点头,把外套挂好,露出里面烟灰色的薄毛衣,施施然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翻。法瑞斯瞪了这个宛若主人的人几秒钟,转身走进卧室,砰地一声把门关上,然后自己丢在床上。所有的神经都在努力抑制住跳窗逃走的欲望--他可是住在十七楼,跳下去非摔成肉泥不可。
  没多久,他只听外面--确切地说是厨房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大的破碎声,法瑞斯跳起来,冲向出事地点。一个男人呆呆站在那里,地上是一堆破碎的盘子,外加一个微波炉。冷酷的驱魔人先生站在一堆废墟中,一脸茫然。
  「你在干嘛,雷森帕斯先生?在这里试验你的魔法阵?」法瑞斯说。
  「我只是想弄点东西吃。」罪魁祸首毫无愧疚地说。
  法瑞斯气得浑身发抖,「如果你想找食材的话,它们可能在任何地方,但肯定不会在微波炉里!」
  「你家微波炉样式很奇怪。」雷森面无表情地说,法瑞斯恨不得揍他一拳。
  「好的,是我不好,我不该买样式奇怪的微波炉,」他咬牙切齿地说,「食材在左边数的第二个柜子里,请不要再拿错了!」说罢,愤怒地转身离去,再待下去他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
  「真抱歉。」身后的人说,法瑞斯一呆,讶异于这样的人竟然会抱歉,他回过头,蓝色的眼睛不确定地看着眼前的人。雷森黑色的双眸毫无波动地看着他,「我不会做饭,你打电话叫外卖上来好吗?」
  那一瞬间,法瑞斯几乎听到自己手指握拳握断的喀嚓声!
  「好的,」他说,「我去叫外卖,你要吃什么。」
  「随便,披萨就可以了,我要香菇口味的,多放些洋葱圈,叫他们不要烤得太焦。」
  「好的......」法瑞斯愤怒地说,他有什么办法呢,听说饥饿容易让人心情不好,他可不想冒任何让雷森「心情不好」的险!--是的,当然他很想揍他,但是他不敢!「好吧,现在食物就要过来了,你只要坐在那里等就行了,我可以去睡觉了吗?」
  「可是谁来付帐?」黑发的男人坦然地说,法瑞斯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说着如此无耻的话的时候表情还能如此理所当然的正经和无辜!
  「难道还要我付吗!?」他大吼道。对面的人毫无愧疚地看着他,「我记得我有说过我一分钱都没有。」
  他绝对是故意的!什么不能让雷森帕斯的家徽蒙羞,是因为没钱赖在我家里骗吃骗喝吧!法瑞斯愤怒地想,他现在和一个驱魔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心里无数遍地诅咒着那个该死的披萨怎么还没送到!
  「你这里好像没什么专业型书籍,你是做什么工作的?」雷森的眼睛扫过书架上一排游戏美女旅游种种享乐性杂志,问道。
  「关你什么事,你是员警吗?」法瑞斯没好气地顶回去。
  「我只是想了解一些必要状况。」身边的人理所当然地说,旁若无人地抽起根烟,点着,慢悠悠地说,「介意我抽烟吗?」
  「你不是已经在抽了吗!」
  「那么,说吧。」
  「什么?」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雷森理所当然地说。
  要冷静,要冷静!法瑞斯命令自己道,他心里已经开始第N遍地诅咒那该死的十三道封印,如果不是它们,就算他和这个混球大战一场两败俱伤也比这会儿和一个暴君聊天的情形好得多!
  「我没有在工作,我老爸会把钱定时汇到我的户头上。」他说。
  「哦,」雷森点点头,「就是常言所说的二世祖,或者纨裤子弟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法瑞斯理直气壮地说。
  「为什么不和家人住在一起?」
  法瑞斯漫不经心地看着空气中飞散的蓝烟,「因为我在离家出走。请恕我不能告诉你原因,这是我的私事。」
  雷森把玩着手里的香烟,显然他对这个问题并不关心。「离家出走你老爸还给你钱?」他问。
  「他愿意,他钱多得花不完!你管得着吗!」法瑞斯冷哼。
  「只是有些惊讶,我老爸就没那么懂得父子间交流的重点。」
  法瑞斯怔了一下,转过头,「什么?」--另一句话差点没有冲口而出,「你这种怪物也有老爸?」
  「离家出走啊,我也在离家出走中......」似乎有那么一点点难以开口,雷森抽了口烟,漆黑色的双眼凝视着飘散的烟雾,像游离在这个时空之外。
  「为什么?」法瑞斯讶异地问,有点意外雷森向他吐露这种事。
  「吵了一架。」身边的人淡淡的说,睫毛半遮住黑色的眼睛,似乎有些黯然。
  「为什么?」法瑞斯好奇问。想不到这种为杀戮魔族而生的生物也有家务事嘛。
  雷森慢慢把烟蒂拧灭,有点为难地看着他,「我可以不说吗?」他问。
  法瑞斯一呆,出现在对面男人那张冰冷傲慢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称为「羞涩」,更加诡异的是这本该和这人全然不和谐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竟突然有种说不出的真实。
  他愣了几秒钟,摆摆手,「当然,我不关心你家的事。」
  这简直难以理解,法瑞斯想,这个擅自闯入别人家的暴君竟然懂得「不好意思」!
  如果自己不是个魔族,也许从任何角度看上去,都会觉得亡者雷森帕斯是个出身高贵、彬彬有礼,并有良好自制力的男人。当然「自制力」总是相对的,否则法瑞斯很难像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在文明世界长大的绅士,会对杀戮和折磨生命能如此理所当然还乐在其中。
  因为良好的家庭保护?法瑞斯脑袋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一个驱魔世家良好的家庭保护?真该死。
  这时悠扬的门铃响了起来,应该是外卖到了,他站起身去开门。接过这位客人的食物,付了钱,看着对方毫无谢意地开始食用。
  法瑞斯一觉睡到下午才起来,醒来时的第一个念头是「我居然还真睡着了」,接着小小佩服了一下自己的临危不乱--或者该叫「水泥管一样的粗神经」,他打开房门,雷森正在客厅看电视,看到他起来,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午安。」
  如果不加偏颇的观点,凭心而论,雷森帕斯是位长相很俊秀的驱魔人,当他不说话时,甚至给人的感觉是彬彬有礼和整洁安静的。
  法瑞斯挠挠一头凌乱的金发,「午安。你一直在这里?没吃午饭吗?」
  「哦,我叫了外卖,然后和送东西的小弟说记在你账上。」
  好吧,我早该习惯这个人的无耻,刚才一瞬间的好印象多半是错觉,那曾看过的,他「杀戮」时双眼中流露出的残忍和残酷才是真实的,法瑞斯提醒自己。要时刻警惕,对面的人是只猫,而自己则是只与之同居一室的耗子,之所以还能被这小子气得半死是托自己的伪装还没被揭穿的福。
  --这么想的话,似乎刚才的事情也没什么了,能活着生气也是件好事。然后悲哀地想自己真是毫无身为一亿七千万魔军元帅的自尊。
  「那晚餐就继续叫外卖吧。」法瑞斯说,伸手去拿电话,厨房里虽然有食材,可是他对做饭一窍不通--实际上那全是人不可貌相的笛兰准备的,他走后法瑞斯不觉得有人还会去触碰它们。
  「不必了,」雷森看了他一眼,「今晚出去吃饭,我请客。」
  法瑞斯张大眼睛,发现恶人突然好心起来原来是件这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什么?」他结结巴巴地问:「你要干嘛?我做过什么让你生气的事了吗?」
  黑色的眼睛斜睨了他一下,「你在说什么,只是请客。」
  应该只要还是「人类」就不太会有危险吧,法瑞斯狐疑地想。雷森继续道:「不知道那个魔族什么时候会来找你,今晚我要去收酬劳,你和我一起去吧。」
  虽然知道所谓「保护」就是二十四个小时糖黏豆一样的压力生活,但确切了解后还是有些沮丧,法瑞斯叹了口气,「在哪里收钱?」
  「在『天堂』。」雷森淡淡地说。
  「天堂?」法瑞斯重复,那是这个城市里最豪华的会员制俱乐部,想不到竟会在那种地方收钱。「你打工的对象好像还挺有钱的。」他说。
  「有什么办法,我老爸可没你老爸那么大方。」雷森把烟蒂捻灭,站起身,「走吧。」
  光临天堂的顾客虽然不少富豪大贾,但在法瑞斯看来,它更多的时候倒像二世祖的集中营。实际上法瑞斯就经常干一些纨裤子弟们常干的事儿--在这里包上一间房间住上几个星期,只要你有钱,每天都可以过得香艳又刺激,而且花样儿绝不会重复,相对的,这里的费用也是高得吓人。当然法瑞斯对此没什么感觉,又不是他掏钱。
  所以法瑞斯看到雷森驾轻就熟地掏出会员卡时,心里有小小的惊讶,然后想起那小子说自己是纨裤子弟,但显然雷森本人也高尚不到哪里去。他跟在黑发男子后面,亮出自己的会员卡,好吧,现在这架势看上去是一对纨裤子弟光顾伦敦最大的花花天堂来了。
  雷森目标明确地向角落的位置走去,应该是早就约好的地方。他的外表还是颇有迷惑性的,大部分时间有礼而谨慎,面部表情变化不大,像个被家庭保护得过好的乖乖牌--如果你没看过他大开杀戒的话。
  一个穿着深灰色休闲装的中年男人已经坐在那里了,他并不显眼,衣饰简便,眼神自信却并不傲慢,甚至是谦逊的,可法瑞斯就是觉得他目中无人。但身边显然有一个更加目中无人的家伙,雷森看也没看他一眼,招呼侍者来了杯「天堂」--这里的特色鸡尾酒--仿佛对面的人根本不存在。法瑞斯也顺风要了一杯,反正是雷森付钱。
  对方也不生气,微笑着拿出一张支票,「这是这次的酬劳。」他说,把它放在桌上。雷森看也没看那东西,「我要求多收三倍的酬劳。」
  那人挑挑眉,雷森说道,「你们没告诉我那里有有翼人,我可是坐在一辆BMW车里飞了大半个伦敦城!」
  「没问题。」对方爽快地说,从口袋里拿出支票簿,在上面签了一个金额,放在桌上,「真抱歉,有很多细节实际上我们不太清楚。」
  法瑞斯远远看了一下支票上的金额,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太爽快了,爽快得跟个陷阱一样。雷森毫无所觉地接过来。
  「实际上,我们还有另一椿生意。」罗伯特说,从下面拿出一个大信封,里面鼓鼓囊囊地装着资料。果然如此,法瑞斯想。
  「这次的酬金,可以在后面再加两个零......」罗伯特停下来,雷森干脆地拿起信封,「我接了。」他说。
  「您不......看看任务是什么吗?」另一个人说,这也是法瑞斯想问的问题。
  「是杀魔族吗?」雷森问。
  「是的......」
  「那就够了。」雷森说,站起身,「请原谅,我要去拿杯酒,是你请客对吧?」
  罗伯特茫然地点点头,雷森露出满意的笑容,转身去找他的乐子了。
  法瑞斯坐在那里,和雷森的委托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连忙站起来,跑去和雷森一起喝酒了。
  法瑞斯始终没看到雷森动那个信封。从当天晚上,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法瑞斯起床时,发现它仍好好地放在雷森的外套里没动,有鉴于昨晚离开时,罗伯特希望他们今天起程,他终于忍不住把信封抽出来,看了一下里面的内容。
  那是一些照片和档案,里面提到三天前一个小林的边镇和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他们认为有什么力量强行让它从人类的文明里彻底消失了一样--毕竟没有交流就没有存在。两天前,他们还曾派出过一支三十人的精英小队去探查,可他们同样从人间蒸发了。
  信封里还附上了每个人的照片和资料,法瑞斯匆匆翻过,脑子里掠过「食物不需要有姓名,它只是食物」的念头。
  像对雷森来说,魔族不需要有身份,它们只是杀戮对象,他脑子里冒出这么个对偶的句子,然后忍不住笑出来。
  「这次的工作很好笑吗?」雷森问,穿着自己的睡衣,黑发凌乱地从卧室里走出来,「早知道上面是笑话集的话,我昨晚就看它了。」
  他走到浴室,把水龙头打开。法瑞斯在外头说道:「你不是答应了罗伯特今天就启程吗?我以为你会先看看任务是什么的。」
  浴室里只有莲蓬头洒水的声音,好一会儿,另一个人懒洋洋地道,「反正就是去杀些杂种嘛,魔族的能力和品种都不重要,只是猎杀标的而已。」
  法瑞斯咳嗽一声,「你说话的语气,倒像是和魔界的亡命之徒由同一个老师调教出来的。」
  他翻过上面几页没用的照片,然后看到了另一叠由卫星拍摄下的场景,虽然在月光下的树林中一点也不显眼,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照片上的一抹银灰色,以及另一丝不和谐的音符。
  「你该来看看这个,雷森。」他严肃说。
  雷森擦着湿淋淋的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依然穿着法瑞斯的衣服,「怎么了?」他漫不经心地问。
  「我觉得照片整个儿都在泛红,狼人的毛绝对不是这种颜色。不知道是不是曝光的问题,你觉得呢?」法瑞斯问,拿着照片左右看,对映着光线。
  雷森的双眼写着「你真无聊」的字样,「你就是让我看照片怎么曝光的?」
  「我比较担心的是,照片是不是真的是曝光。」法瑞斯说,把所有的卫星照片铺展开来,喃喃地道,「都是这样子。」
  他转头看雷森,「你觉得,真的可以所有照片都曝光了吗?」
  「也许。」另一个人毫无关心地说。
  法瑞斯看了他几秒,吐了口气,嘀咕道:「说得也是,你就算是要自个儿去下地狱,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一分钱不花,住在我的房子里,穿着我的衣服,用着我的洗发精,占着我的电视机,你能消失掉,我简直应该放串鞭炮庆祝!」
  雷森径自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听到这话,奇怪地道:「当然是你和我一起去。」
  周围突然静了下来,金发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活像突然发现自己朝夕相处的朋友竟是个恶魔一般震撼......和无助。
  「你和我一起去。」另一个人以为他不明白,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一边大大喝了口他家的啤酒。
  「为......为什么我也要去......」法瑞斯结结巴巴地说。
  「那只蛇还有可能回来找你,我可不希望它干掉你后无声无息地溜掉。」雷森说。
  「你......你没有权利,那里很危险......」
  「反正你和我一起去,决定了。」雷森笃定地说,「你会开车吧?我讨厌开车。」
  雷森径自走去换衣服,完全被打击呆的法瑞斯终于慢慢苏醒过来,身体恢复了活力,他迅速从沙发上冲起来,冲着另一个人大声叫道,「你在开玩笑吧!那里有一堆的狼人!大蛇!母蜘蛛!你一个人去只身闯虎穴,意yin自己是好莱坞电影的男主角,我绝对绝对不会陪你发疯的!」
  雷森换好衣服,整理了一下衣领,径自朝外面走去,「你的车子油是满的吗?我讨厌加油。」
  法瑞斯在他后面大叫道:「如果你觉得人生无趣想改改口味去狼人的胃里来趟免费旅行,雷森帕斯,请不要拉上我,我生活得非常快乐!」
  雷森奇怪回过头,好像完全不理解法瑞斯的愤怒:「你去开车好吗,法瑞斯?关于这次行程已经决定了,我不想再就此争论。」
  「我也不想争论,如果你不强迫我去的话!」法瑞斯大吼,「你凭什么决定的!你根本就没有问过我!」
  「好了好了,」雷森息事宁人地说,「你要带点什么零食去吗?」
  「我死也不会去那个地方的!」法瑞斯大叫道。
  两个小时后。
  「救命!你这是谋杀!」法瑞斯大吼道,打开飞驶的车门,又愤怒地关上,飞掠过的路面让他有些头晕,那疯子开的时速足足有一百以上!「停车,我要下车!」
  坐在驾驶座上的雷森漫不经心地叼着烟,激昂的摇滚乐响填满了狭小的车厢,他似乎不太满意,又换了个抒情点的曲子,随口应道,「我从来不开车,法瑞斯,因为你死活不肯来,我只好破了例。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
  「我当然不满!不满!有很多不满!停车!我要回去!」
  「别紧张,亲爱的,一下子就会结束了。」雷森心不在焉地说。
  「别叫得那么亲热,你这个疯子!」法瑞斯愤怒地大叫,他惊恐的情绪随着汽车度过了政府的路障越发的强烈,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地死在自己人手里!
  这个混蛋独裁者,他在心中绝望地诅咒,天知道他父母给了他怎么糟糕的家庭教育!难怪会吵架离家出走!而且显然只要和这家伙扯上关系,即使是个「无辜路人甲」,也少不得死无全尸,速度快得可以简直能用秒表计算!那个丢掉了一个头逃走的笛兰简直幸福得让人忌妒!
  悠扬又略带忧郁的萨克斯风在汽车里飘扬,悲伤低沉的女声唱着「我看不清你的脸,我知道你是想拒绝......」,窗外的景物飞掠而过,法瑞斯的心情比音乐里那个失恋的女人还悲惨。
  「上帝啊,放我下去,我可以告你绑架,你这个疯子,你爸爸难道没有教过你不可以随便连累别人,不顾他人意志吗!?」他绝望地叫道,虽然只能在雷森情绪允许的音波范围内。「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又不是神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你的家庭教育有问题,我不是你家的仆人,没义务容忍你这种娇纵独裁的少爷性格......你到底听见没有,你没有权利决定我的行程--」
  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法瑞斯打了个趔趄,正准备继续大骂「你搞什么飞机」,却看到身边人一双漆黑的双眸静静盯着他。法瑞斯窒了一窒,干咳两声壮胆,心中自我安慰道,本来就是这小子不对,他看我我也不会怕他的......
  「你说的没错,」雷森柔声道,「我不能决定你的意志,抱歉,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他露出一个忧郁的微笑。
  法瑞斯惊喜地张大眼睛,这小子竟然还懂得「为别人着想」这种东西啊!
  雷森忧郁地叹了口气,他一身整齐干净的短大衣,皮肤白皙,一样挺拔的五官看上去利落而整洁,表情诚挚而且谦逊,简直是教科书一般标准的家教良好的绅士模样。
  也许他的家庭教育也不是完全失败,上帝还是眷顾我的,法瑞斯感动地想,这时,身边的车门发出轻微的喀嚓声,锁被打开了。
  雷森抱歉地看着他,「请下车吧,回安全的地方去,你不需要陪我冒那个险的,虽然我觉得保护你没问题,但是我不能决定你的意志。」
  这样说法法瑞斯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挠挠一头金发,「别这么说啦,你只是有点过度自信,但出发点还是好的......嗯,那我可以走了?」说着他打开车门,试探地看了雷森一眼。亡者点头一笑,他的动作温柔有礼,自然而不失高贵。英国的确是个能出绅士的国家,法瑞斯满意地想,这小子还有点良知。
  车外,晚霞已染红了半边天际,法瑞斯深深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准备步下汽车,因为路障的关系,周围静悄悄的。
  「请小心一点,法瑞斯先生,」雷森轻声说,看着法瑞斯停下的动作,露出疑问的眼神。「我们现在已经在林边镇内了,啊,都可以看到镇中心的教堂了。」
  法瑞斯瞪着他,雷森继续说道,「步行离开的话,想必您走不到三分之一天就会完全黑下来,这种季节天黑得很快。因为死了很多人,所以有很多魔怪会被鲜血和人肉的气味吸引了过来,您路上当然会碰到很大的危险,请一定要小心。」
  「等,等一下,」法瑞斯结结巴巴地说,「你得送我出去,你不能让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三更半夜待在这种地方......那,那个教堂不是出事地点吗?你不能这样!」他大叫。教堂孤单的身影映在红得妖异的晚霞中,像黑夜降临前最后不怀好意的一瞥。
  雷森一脸歉意,「真抱歉,那是不可能的,法瑞斯先生。我们进来后,为了确保灾情不至于扩大,周边已经被严密保护起来了,没有任何人可以进出。当然,也许你表明身份后他们能网开一面。」他说,「只要你能活着走到那里。」
  「你不能这样!」另一个人大叫。
  「我要走了,决定了吗?法瑞斯先生。」丝毫不理会那人的哀号,雷森发动汽车。法瑞斯绝望地收回迈到一半的脚,砰地一声把门关上,破口大骂道,「你他妈的是个疯子!」
  「噢」雷森踩下油门,「既然是您自己选择留下来的,那么请闭嘴好吗。」
  我收回刚才的想法!法瑞斯捂着脸,绝望地想,这小子的家庭教育是完全的、彻底的、绝对的失败!
  「天还没黑,就开始忍不住往外跑了嘛,这里的妖气可真重。」雷森轻声自语,法瑞斯可以清楚感到他语调中不正常的兴奋,他绝望地低喃,「我们会被杀死,你猜被撕成碎片后会分别进入多少只妖魔的肚子?」
  「请信任我一点,法瑞斯先生」雷森漫不经心地说,瞄都没瞄他一眼。法瑞斯哼了一声,「凭什么?就凭你精神失常的程度?」
  「就凭现在你只能相信我。」雷森说。
  法瑞斯气得浑身发抖,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想杀死什么人了!虽然他以前经常杀人,那包括敌人甚至也包括自己人,但大都缺乏深刻的理由,而像现在这样强烈想宰了什么人的念头,他这辈子也没有过几次!
  第三章
  黑暗的气息从一切阴暗的旁角溢出,太阳将要完全落到地平线下,夜住民飨宴的时刻即将来临。
  法瑞斯甚至能嗅到两人身上突兀的人类气息,那是会让妖魔们更加兴奋更加饥饿的味道。体内奔流的魔族血液有些发烫,习惯性地想要抵抗,但是被那十三道重印死死封印在一个人类的身体内,他无法使用它们。他很无力,很柔弱,像个普通的人类。
  在没有危险的时候,他挺喜欢这种逼真的无害躯体,但当真发生了问题,他自己都恨不得把自己撕成碎片,把里面蓄满魔力的鲜血释放出来。
  但那是不可能的。
  「我不能在这里等死。」他绝望地说。
  「当然。」那害他落到如此境地的人类回答,从腰间拿出一把枪,那是一把银制的大家伙,加长的枪管,二十毫米口径,里面的子弹头也是纯银的,上面雕着魔法的符字,威力强大。那人把枪递到他面前。
  法瑞斯一怔。「拿去防身。」驱魔人说,「会开枪吗?」
  银是圣器,魔族们惧怕它,自然也无法使用。但接过枪时,法瑞斯不舒服的感觉到并不严重,并且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全感--手里有防身武器的安全感。我这个人类当得可真彻底,魔族的秘法很管用,法瑞斯想,检查着银制的枪械。
  「会,」他回答,「可这不是你的武器吗?」
  「我有别的东西可用,」驱魔人说,「希望你能尽量保护好自己,不要连累我。」
  「等一下,是你在连累我好不好!不然我现在在家早洗完了热水澡,正在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晚餐呢!」法瑞斯提高声音,「你说这样的话不觉得无耻吗!」
  雷森看他一眼,一边把车子驶入街道,「你可真麻烦,路上我可不是没给你机会啊。」
  「你他妈那叫机会吗!?你只是让我在立刻死和晚一点再死之间做一个选择罢了!」
  「不,我是在『生』和『死』之间让你做选择,恭喜你,选对了。」雷森微笑,法瑞斯恨不得冲上去掐死他。
  「可惜我没法享受这种临死前的笑话。」他嘲讽地说。
  「你对我一点儿信心都没有吗?」
  信任一个人类!?法瑞斯努力抑制住自己没让这句话脱口喊出来。他--一亿七千万魔王军最高统帅!拥有纯正远古魔神血统的战神!法瑞斯*法塔雷斯*奥里兰森相信一个人类!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一个人类去保护!天哪,这话传出去非成为魔界的经典笑话不可!
  「不过没关系,」身边的人说,「你现在非把你的命给我不可了。」
  法瑞斯死死攥着拳头,现在他是个人类,他为此落到如此地步,这是他的选择!他只能依靠眼前的混蛋,根本没有拒绝当这个笑料主角的选择,现在唯一能干的也就是活下来后想法设法隐瞒这段丢人的历史!
  他忧郁地转头去看窗外,外头正是座被黑暗的气息笼罩的教堂,墙上镶嵌着巨大的尖顶窗户,上面宗教图案的窗格,在夜色中仿佛都带着恶意与嘲讽。
  「停车停车,雷森,有点不对劲儿。」法瑞斯说,紧盯着窗外。
  雷森停下车子,「怎么了?」
  「看到了吗,教堂里有个人!」法瑞斯说,握紧手里的枪。
  雷森眯起漆黑的眼睛,打开车门,他甚至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领口,为杀戮做准备。鲜血的味道十分浓郁,从四面八方传来。天色已黑,他慢慢向教堂紧闭的大门走去,法瑞斯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
  沉重的大门推开时却是安静无声,十字架底下,一排排座位空荡荡地摆在那里,角落的黑暗像有实体的生物,蠢蠢欲动,弥漫着不怀好意的宁静。
  一个长发少女坐在左侧的椅子上,双手握在胸前,仿佛在祈祷。她的发丝黑得像最深的夜,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大红色的晚装裹在纤细的身形,一角微微从座位底下流泄出来,像溢出的血。
  「我喜欢这气氛,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让人热血沸腾』。」雷森柔声道,慢条斯理地拉下手套,他的手指修长、整洁,几乎有些神经质。法瑞斯瞄了一眼他手背上诡异的图案,「你的武器呢?是上次那支看不见的矛?」他问。
  「那不是矛,只是力量,封印上有一个可供少许力量溢出的口子,而力量总归可以根据需要改变形状。」雷森说。
  「我可看不懂那种东西。」法瑞斯欲盖弥彰地说,确切地说应该是:「我怎么敢去看那种东西。」
  「喂,」他疑惑地问,「你干嘛不把封印解开?那样子你不是会更厉害吗?」 --也更能保护好我。
  「这东西绝不能解开!」雷森厉声道,右手猛地抓住左手的封印。
  法瑞斯吓了一跳,他很少听到雷森如此冷厉的声调,一向难有波动的漆黑眼睛那瞬间却透出的是......让他起鸡皮疙瘩的、极度的恐惧。
  「为......什么?」他问。雷森那样的神情一闪而逝,又恢复了冰冷平静的样子,他几乎不能确定那是不是错觉。
  雷森紧盯着前方,声音冷硬,「不解开封印,我一样很厉害。」
  法瑞斯耸肩,「希望你的能力能和你的自以为是一样出色。」他嘀咕。
  在教堂里,少女却穿着件露肩礼服,那衣服的颜色像照片的曝光程度,法瑞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晚安,女士。」黑发男子柔声说。
  「我在祈祷,」女孩说,专注地看着前方的十字架,「曾经在这里祈祷过的人,已经全部死去了,所以我想上帝不喜欢他们,那么也许它愿意听听我的祈祷。」
  她慢慢站起来,扬起裙摆,淑女般施了个礼。「晚安,两位绅士,我是瑞丝,欢迎你们光临我的动物园。」
  法瑞斯站在雷森的身后,坚定地说道,「这不是「你的」动物园,瑞丝小姐,这里位于人间界,是一个居住着一千七百零一个人类的村庄,你可以去查《两界管理许可权》关于坐标的规定。」
  「我对看书毫无兴趣,先生。它不光约束你的头脑,连你的行动范围都要管,这实在不能容忍。」瑞丝说道,丝绸的长裙下露出累累尸骨,教堂的座位下堆满了骨头,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喜好。
  「说得也是。」法瑞斯说,「依据并不那么重要,毕竟我们不是律师。只是驱魔人。」
  「我喜欢驱魔人,毕竟这一堆的......狼人、人面魔鹫兽、有翼人什么的,也需要活动筋骨,人界是个缺乏运动美德的国度。」瑞丝说。
  「你说这里有一只人面魔鹫兽......?」法瑞斯提高声音,一边用力拉扯雷森的衣袖。「听到了吗,她说这里有人面魔鹫兽!我们还是快跑吧--」
  「我们受委托来解决您在这里非法停留的问题,女士。」雷森彬彬有礼地说,一把把自己的袖子扯回来。
  「虽然魔族和你们人类总有些基本观点上的分歧,但有一点是不变的。」瑞丝柔声说,「那就是拥有力量,便能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
  她退后一步,像没有重量一般浮在空中,像片妖艳的玫瑰花瓣,背景是那个巨大的十字架,当她出现在这里后,这教堂更多的是一种属于邪恶的韵味。
  那句「你们人类」听得法瑞斯十分受用,几乎忘了逃跑的事,他热情地柔声向瑞丝说道,「我们并不想对女性动粗,但是对于侵入我们地界的事情却绝不会宽容,这是我身为人类的原则性问题。你们既然来到了人界,请遵守我们人类的规则......」
  雷森奇怪地看着突然热心起来的法瑞斯。「我认为杀掉是最快速省事的方法。」他说。
  「我赞成您的观点。人肉的味道总是最受欢迎的,你们的香味已经传了很远,有些贪吃的家伙已经过来了呢。」瑞丝微笑,她光滑的前额裂开一条缝,一只鲜血的瞳仁慢慢探出头来,法瑞斯惊呼一声,「邪眼!」然后他抬手就是一枪。
  少女没想到他反应如此之快,银制的子弹精准地冲向额头的红色瞳仁,她连忙扬手格挡,银弹冲入她的手心,瞬间,那里溃烂成一团黑色的腐肉,并转眼间延伸至整个手肘。她迅速侧头躲过法瑞斯的第二枪,这会儿显然游刃有余多了,腐烂慢慢停止,只要有时间,她总会有办法应付。
  「千万不能让它张开!雷森!」法瑞斯叫道,从在银器下恢复的速度来看,这可不是一只闹着玩的魔物。可后者只是用漆黑色的双眼看着散发出红雾的瑞丝,气定神闲地道,「已经来不及了。」
  瑞丝额间的眼睛已经完全张开,里头的瞳仁像颗邪恶的太阳,让整个教堂笼罩在一片红光之内,魔力达到了顶峰,手肘以下,一只新的手臂转眼已生成完毕。
  她在空中提裙,优雅地欠身一礼,「希望你们在我的动物园玩得愉快。」然后像雾一样在黑暗中散开。
  雷森眯起眼睛,感兴趣地看着消失的血红色残影,却感到身边的人在轻轻拉他的衣袖,他转过头,法瑞斯胆怯地说,「逃走吧,这邪眼可能比我们现在看到的还要强大得多......」
  雷森挑了挑眉,那双蓝色的眼睛非常清澈,明明白白地写着害怕。人类是不能正视邪眼的,可是眼前这个人似乎完全没有事。而且甚至比自己更早地发现了邪眼的存在。
  「你对邪眼了解多少?」他问,收回手臂,动作夸张地整理了一下被拉乱的衣袖,这是他表达自己意思的方式。
  「哦,那东西是一种生态比较特别的魔族生物,可以寄宿在任何生物的身上,功用包括增幅、减幅、融合、侵占......详细点说这东西能写本书。」法瑞斯说,完全没注意到雷森在含蓄表达希望他离自己远点儿,「一只最弱的邪眼都足够给方圆一百里以上的魔物魔力增值了,而且就侦查卫星照片上显示的,它的涵盖范围至少超过了三百平方公里!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我可不觉得我们有什么要留下来的理由--」
  「『来不及了』永远是最好的理由。」
  「什么?」
  雷森低下头,法瑞斯愣了一下,他们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可是他记得这教堂明明周围全是巨大落地窗,他们应该是站在银色的月光下。
  雷森看着他,黑色的眼睛满是无辜。「已经来了。」他说,一声巨大的玻璃破碎声闯入耳膜,伴陪着野兽尖利的号叫,「我们一人一只。」
  两只巨大的狼人挟着一身的月光,破窗而入,向他们扑来!
  「等一下,为什么我要--」法瑞斯狼狈地打了个滚,躲开怪兽的一扑之势,大叫道。后面的声音绝望地哽在喉咙里,他抬起头,庞然大物站立在眼前,隔开了他寻找雷森的视线,只能看得到一座山一样的黑影,以及一只充满饥饿与残忍的血红色双眼!
  亏得教堂的天顶很高,不然它们会弄穿它,像在街道上行走的哥吉拉,法瑞斯想,基本上......一只狼人应该有多高?三米,还是五米?但肯定不该有七米以上的高度!而且还在不停地长得更高更强壮!他在心中咒骂,空气中充满如魔界般浓郁的魔力气味,显然是托了那该死的邪眼的福!
  他抬手就是一枪,这是他除咒骂那个神经病的驱魔人外唯一能干的事儿。子弹朝着心脏飞去,却被狼人一矮身躲过,在它的肩膀上击出了一个大洞。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退后一步,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溃烂的伤口迅速长出新的血肉,开始愈合。
  真是太精彩了,我在上演热门惊险剧吗?演「不可能赢的战争」?法瑞斯诅咒,又开了一枪,这次击中了它的半边脖子,把那张满黑色长毛的地方弄出一个大洞,可是即使脖子要断掉了,它却依然没死,血肉在迅速成长,法瑞斯几乎能听到它们可怕的生长速度。
  空气中的邪气越来越重,借着满月的魔力,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手枪的后坐力很大,他只拥有一个人类软弱的身体,很难连续发射它。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着,想要冲出体外,回应强大的邪眼和满月的召唤,但是被死死封住,只得叫嚣和哀号着,在那具人类的躯体里一遍又一遍地冲击,吵得他脑袋嗡嗡直响。
  「他妈的!」法瑞斯大骂,他的第三枪刚好打中心脏的部位,那里空出一个大洞,里面没有心脏。
  --他的心脏被自行转移了。
  如果没记错,这可是上级狼人才有的能力,据他所知它们一匹都不该在人界鬼混!天知道那会在它身体的哪个该死的角落里,他绝望地想,可能在头顶上也可能在脚后跟上!
  人类的味道让狼人很兴奋,它猛地伸出爪子试图抓住他。法瑞斯只见一道黑影夹杂着血腥气,如闪电般已到眼前,他连忙后退,却因为动作过大,整个人摔倒在地上,那并没能完全躲开野兽的袭击--几丝金发悠悠飘落!
  这可真是刺激的一天。他又射出一颗子弹,却只阻了阻狼人的去势,那庞然大物饥渴地盯着他,身体的每一寸都写着对杀戮和食物的渴望。
  子弹早晚会用完,可法瑞斯还是只能一枪一枪地开下去,希望能碰运气击中它的心脏。一枪打在狼人的肚子上,那上面讯速溃烂出一个大洞,法瑞斯从里面清晰地看到狼人身后的情形。
  --另一只狼人轰然倒地的背影。也许它死了,也许没有,它面前冷冷站着的雷森,头顶是高悬的十字架。他的身影挺拔而且杀气腾腾,法瑞斯突然奇怪地想起炽天使,那些上帝的杀手不知是否也是这样的傲慢和疯狂。
  狼人伤口快速愈合,视野转眼间已经消失,法瑞斯再次开枪,却只传来击针的空响,没子弹了。
  他妈的真是时候。狼人血红的眼睛盯着他,像盯着一个人类、一顿美味餐点,满满的饥渴与邪恶。下一步,那散发着血腥气的黑影猛地扑过来--
  瞬间,一个名字脱口而出,「雷森!」
  他大叫道,他唯一能依靠的人类的名字!
  一阵浓重的血腥味钻入鼻腔,法瑞斯张开双眼,眼前巨大的狼人正在慢慢破裂--像堆得过头的积木一样,稀里哗啦的碎成一块一块,每块都不比一个紧握的拳头大得了多少。鲜血浸满了地面,发出腥臭的气味,那之后他看到远处有火在烧。
  雷森还站在十字架下面,红色月光反射出细微的光线,可以看到他收回了什么东西,应该是很细的丝线--果然是会随着心意变形的武器。
  雷森慢慢走过来,鞋子踏过那堆魔鬼燃烧过留下的银灰色痕迹,走到法瑞斯身边,法瑞斯注意到他穿着一双减价的球鞋--他的经济这阵子确实很拮据。然后那鞋子一脚踏在狼人的心脏上,它溅出一道小小的血箭,眼前的碎肉们开始燃烧了起来。
  法瑞斯抬头看着他,在光明的映照下那是一张俊美而残忍的脸,但依然彬彬有礼,雷森微一欠身、伸出手,「站得起来吗?」
  法瑞斯觉得他的心脏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他的头很晕,那脱力般死里逃生的强烈快感浸染了他的每一个细胞,并讯速向外蔓延着......原来这就是人类的感觉吗?相信一个人并得救的感觉很好,而这也正是它危险的地方,不劳而获的好处总能让人依赖和喜欢上,他可不能干那种蠢事。他深吸一口气,没理会那只手,盯着雷森,「为什么我要负责对付一只狼人?」
  「啊,你对魔族那么了解,我还以为你至少会有一点防身能力呢。」雷森说。
  「你以为?你以为!」法瑞斯的声音高了八度,虚脱与快乐过后愤怒的情绪迅速充满了身体,「为什么是你以为!你从没听过我的意见!我在不停的向你强调我只是个普通人类!你把我带到这个鬼地方来,然后跟我说你以为!」他拽着雷森的手站起来,继续大叫,「我刚才差点就去见上帝了!你告诉我原因是『你以为』我对付得了那东西!」
  「哦,」雷森漫不经心地说,「真抱歉。」
  「你那是什么态度!」
  丝毫不理会法瑞斯的怒气冲冲,驱魔人从口袋里拿出几个弹匣递给他,「看样子你得自力救济了,这是弹匣,请节约使用。」
  法瑞斯接过来,动作凶狠地把弹匣装好,「为什么会有人像你无耻得这么理所当然!」他恶狠狠地说。
  雷森的表情让法瑞斯几乎要以为他是把那些话当作赞赏收下,可经历过刺激与愤怒之后的无力感袭击了他,他叹了口气,这会儿不知道有多少只饥渴的眼睛在盯着他这副人类「美味的身躯」呢。他拉开枪上的保险,绷紧神经,可手指却无法控制地有些发抖。他在心里诅咒着人类的柔弱,任雷森体贴地为他推开教堂沉重的大门,而没有出声讽刺。
  「很少看到红色的月亮呢。」黑发男子惊讶地说,天空挂着一轮红色的满月,甚至风景也是暗红色的,空气中漾满了妖魔那让人不安的血腥味儿。
  「那不是月亮的颜色,是空气的颜色。」法瑞斯哼了一声,再次检查手枪和弹匣,以免它们在要命的时候放他鸽子。
  「什么?」雷森问,紧盯着法瑞斯,后者不耐烦地道,「月亮好好的挂在那里没动,和我们来时一样,你看到的只是这一小片空气的颜色,它们是被妖气染成那个样子的。所以卫星拍下来的照片全都像曝光不足,你到底有没有听过我和说的话啊!不过我挺欣赏这家伙的幽默感,它竟然知道晚装和眼睛的颜色要搭配--」
  「妖气有颜色?」
  法瑞斯像看傻瓜一样看了他一眼,「当然有,你是怎么当驱魔人的?这是常识,那只邪眼的妖气是血红色的,浓度还挺高。」
  「是你的知识比较奇怪。你知不知道瑞丝的本体是什么?」雷森问。
  法瑞斯并没注意到雷森居然在征求他的意见--甚至雷森也没注意到这点--随口答道,「我又不是上帝,怎么会知道这种事,不过我倒知道,原形完全不是重点,那女孩已经被寄生了,寄生于有机体是邪眼发挥力量的条件。真是的,那些家伙把魔界公约当废纸吗,还是花花公子杂志?驱魔人们都在干什么,那种目无法纪的王八蛋竟能占领一个镇......」
  后面几个字因为雷森的眼神自动消音,法瑞斯干咳一声,「我们走吧!」
  身后的人并没有跟过来,法瑞斯翻翻白眼,无奈地回过头,「好吧,你是个优秀的驱魔人,并且我们已经在这里了--」他一愣,身后哪有半个人影?
  他低下头,却发现那人站立的地方已变成一个巨大幽深的洞穴,而且正在迅速扩大!
  法瑞斯骂了一句脏话,拔腿就跑,后面迅速塌陷的土地像直直追着他一样,汹涌而来!
  是地妖!这种毫无观赏价值的魔物为什么还没有绝种?法瑞斯叫苦不迭,这东西活在地底,能随意移动吞食土地的怪物。在成长上,它有点类似于章鱼,谈不上厉害,但可以无限制长大。虽然能长到超级魔物的为数极少,但现在他就碰上了一个型号不小的。
  道路像被吸进的面条一样崩塌消失,法瑞斯已是大汗淋漓,甚至连掏枪的工夫都没有,塌陷紧咬脚后跟一样尾随着他,而他目前可没有一个足以上蹿下跳对抗魔物的强壮身体。正在这时,前面出现了一株巨大的红杉!
  救星啊!法瑞斯眼睛一亮,用尽全力一跃,跳到树下,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塌陷的速度慢了下来,终于开始缓慢地咀嚼--越是年老的树木越是具有魔力,特别是对于自己根须周围的土地,有某种类似于绝对领域的管辖权。
  地妖艰难地吞咽着,法瑞斯迅速打开保险,把枪口对准巨大的洞口。
  他吸了一口气,张大眼睛,紧盯着正慢慢扩张洞穴里的蛛丝马迹,他清楚知道地妖的形状以及它吞噬的方式、和角度。
  大树晃动着,对抗妖物的入侵。「奥里兰森保佑!」他低呼一声。一颗子弹向最左侧的角落里射去。
  洞里仿佛又什么漆黑的东西晃动了一下,法瑞斯心中一喜,又是两颗子弹射入,土地发出一阵绝望地震动,安静了一下。法瑞斯长长舒了口气,靠着树杈软下身体,大洞里开始缓慢地吐出碎土,把地面填平。
  法瑞斯跳下来,拍拍大树的枝干,「谢谢你。」他说,然后沿着松软的土路慢慢走回去。「雷森?」他试探地叫道,可是沟壑虽已被填平,那个人的声息却是一点也没有。法瑞斯停下脚步,小声咒骂了一句。
  他可不相信雷森会这么轻易就挂掉,虽然他现在恨不得他挂掉,但那小子更可能早跑去忙他自个儿的事儿去了,他一向自我中心。而自己,却活该成了被落下的那个倒霉蛋,难道那混蛋从不考虑是谁把他陷入险地,就这样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让他自生自灭吗?
  --当然他不介意被那个危险人物忘掉,但前提是他不处于待在「动物园」里充当活饲料的情况下!
  法瑞斯绝对地命令自己停止怨恨,因为他确定就算自己真死在这里,也不能指望雷森有一丝一毫的自责,那家伙会把所有的错误理所当然地推到别人的身上--雷森帕斯永远正确!
  他看了看教堂以确定方向,然后像只兔子一样左右张望、步步为营地向村口走去,这几乎可说是他有生以来最为悲惨的一次境遇,以往就算他再狼狈,即使身受重伤,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忽视他的存在,这些小魔小怪见了他还不是只有逃命的份儿!
  而现在呢?逃命的变成了自己。虽然风水轮流转,可亲手把好处转走、留了一个软弱的身躯和悲惨境遇的,却是自己。这听上去真有点儿蠢......法瑞斯警戒地停下脚步,一种阴寒的电流从背脊直直窜了上来。
  这种完全不同于魔力或防御魔法的生物本能是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他左右张望,这里一片空旷,什么也没有......
  在脑后冷风扬起的一瞬间,法瑞斯猛地偏头,险险地躲过了致命的一抓!那种带着腐臭的阴寒锐利的气息......他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即使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啊空中紧追着自己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有着乌青色皮肤、和同样颜色肉翅的怪物。手脚长着尖利的爪子用以撕裂猎物,有着看似人面的脸,嘴巴里长着如钢铁尖利的牙齿,行动快如闪电。最近霉运总是从天上掉下来,他苦中作乐地想,他碰到了一只有翼人!
  他妈的,他也许该庆幸这种群居性生物并没有出现一群,不然他可算是遁地难逃,但他却庆幸不出来,因为有一只便足以把现在的他逼入绝境!
  不,还有一个希望,视线里出现了一幢小小的房子,他用尽全力向那里冲去!
  --那是间两层的小别墅,从这个城镇的情况看来应该已经失去了它的主人。
  颈后袭人的冷风追来,有翼人发出尖利的怪叫,试图捉住它的猎物。它再一次俯冲下来,当利爪触碰到法瑞斯后颈皮肤的一瞬,后者发挥了生物的求生本能,猛地向前跃去,冲入别墅半开的窄窗。
  怪物在空中顿了一下,然后俯冲而下,法瑞斯刚落地,迅速转身,拉下了旁边的窗闸!上面一扇窗户失去了阻力,猛地砸下,正砸在冲入到一半的有翼人身上,那重量让它一时挣脱不开--它虽然速度极快,行动凶狠,可是作为飞行类生物,它的身体像鸟类一样轻盈,力量从不是优点。
  有翼人发出尖叫,试图挣开,法瑞斯拉开银枪的保险,对准它的脑袋。
  「对不起,小姐。」他说,响声响起,脑浆迸裂,乌青的身体挣扎了一下,无力地软垂了下去。
  法瑞斯长长松了口气,转过头去。
  这是一间出奇安静的房子。
  傍晚的光线很幽暗,他站在客厅里,旁边餐桌上摆着丰盛的食物,餐盘里的饭菜还没有用完,刀叉也没有如离开时一样,摆成一字型或八字型,而是不规则地丢弃着。这应该是一个五口之家,也是是父母和三个子女,但现在,这栋房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像是一家人正在用餐却突然消失了一般,红酒没有一滴洒落,椅子也没有被翻倒,甚至餐巾都纹丝不乱。
  他慢慢走过去,房间静寂得像处在另一个空间内,外头魔物混乱的气息丝毫不能渗入其中。法瑞斯突然想到「私人领地」这个词,那句魔界俗语怎么说的来着?「这里被划定为我的。这里的土地、空气、生物是我的食物,欢迎到我的胃里来」?
  那么他现在是闯入了......法瑞斯猛地转过头,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背后。那是一个年轻女子,她身穿一身复古式的白色长裙,面庞白皙得如同月光,和这血腥的环境一点也不相称。
  女子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甚至是纯真无邪的,可是法瑞斯敏锐地从她光洁的面部线条上,发现了一丝饥渴与邪恶,她黑色眼中深深透出地狱的红光,和她姣好唇形下渴望撕裂血肉的獠牙。
  一只蜘蛛!
  他落到了上级蜘蛛妖的巢穴里!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在人界待得太久了以至于变化成这副鬼样子,但显然他很快就要成为这种肉食性魔物的大餐了。
  「我们和平解决问题怎么样?比如做个交易什么的......」他艰难地说。
  蜘蛛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她从不习惯和猎物讨价还价。法瑞斯快速说下去,「你难道感觉不到吗?这里来了一个驱魔人!雷森帕斯家的亡者,你有几成把握杀死他?他是我见过的最残忍的家伙,他会揪光你的长腿,然后放在他的火焰里焚烧!」
  女子的身形动了一下,法瑞斯知道自己的话并非全无用处,亡者的大名在魔物里等于催命符。
  「我是他的被保护人,和他一起来的,他承诺过要保护我的周全,」他声明,虽然这是无中生有,那个人十几分钟前还在要他「自力更生」。「你不杀我,我将成为你的护身符。」他说。
  蜘蛛不说话,显然不常碰到有食物试图和她谈判的情况。法瑞斯吸了口气,继续奋力向她推荐着拥有一个人质的各种好处,虽然这样做有点儿傻,但也是唯一的方法了。他越发确定如果能活下来,一定要把这段历史深埋地下。
  「听着,亡者的脾气很坏,他肆意杀戮,手段残忍,但是他很守信用。」他严肃地说,当然不是这样,那家伙看到自己被俘,多半会用一种毫无责任感的表情,和漫不经心的姿态,丢下句「对于牺牲你我感到很抱歉」之类的话。但他无论如何得完成这次虚假推销,因为要交换的是他的生命。
  「他唯一的弱点就是要保护我,而保护一个手无缚鸡之类的人类可不是件轻松事,这是他的傲慢,也是你们的机会!」他向眼前的肉食动物动情地强调,分析着自己同伴不存在的弱点,希望卖个好价钱。
  「为什么你要说这些话,这是在出卖同伴。」女子说,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大约还不太习惯用人类的声音说话。但这话法瑞斯听来就像天籁之音,因为她显然有点儿动心--他可不管什么出不出卖,能卖出去就说明他的小命保住了!
  「因为我想活着,而他有义务让我活着。」他理直气壮地说。
  蜘蛛紧盯着她,容貌美丽又恬静,法瑞斯的手心有汗渗出来,他知道她在想什么血腥残忍的事。
  「雷森帕斯家的亡者,想想他身体里流淌着古老鲜血,想想他干的那些事儿,他真是个可爱的坏蛋,不是吗?」她柔声说,那声音里透出的阴寒让人打寒颤。但法瑞斯知道交易成功了。
  「我喜欢这说法,很有情调。」他愉快地表示赞同。也许这位蜘蛛小姐并不经常说人类的语言,但她显然学会了人类女孩的调情方式,法瑞斯想,不知道是不是电视看多了。
  「等一下。」他叫道,迅速冲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遗憾的是没有红酒,而且年份不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可以了。」他说。
  那瞬间,无形的胶水充斥了房间,一切被束缚进蜘蛛的巢中,那力量来自她的意志,她的网是她的领域。
  她在他对面慢慢坐下,像个冷酷的女王,漆黑的双眼中燃烧着对血肉的渴望,和兽性的邪恶,和那纯真的脸蛋颇不相称。只有微小移动许可权的猎物法瑞斯用同样优雅的姿势对她微笑,啜了口酒,很满意它的味道。
  第四章
  亡者,雷森帕斯抽出一根烟,点着,深深吸了一口。他的脚边,十尺开外,横伏着一只人面魔鹫兽的尸体。
  彷如狮豹的身体痛苦地扭曲,约有二十尺长,巨大的翅膀被扯了下来,丢得远远的,溅得到处是血。人类般的五官上,带着强烈恐惧和痛苦的表情,鲜血还在汩汩流淌,无声地渗入土中。
  雷森转身顺着小路向前走去,那双减价时买的球鞋踩在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这里像墓地一样安静,路上四散着鲜血和尸块,虽然月亮依然赤红,妖气依然像盛宴般跃动,可他周身五百米内却死气沉沉,没有半只活物。
  他无聊地顺着小路前行,两侧是黑恻恻的树林,这死寂从他出生开始就伴着他,像是和他一般被生出来的。
  树丛深处似乎弥漫着一小团白雾,幽灵般在夜色中徘徊。雷森翘起唇角,他的笑容很浅,却带着发自内心的兴奋与残忍。他走近它,这才发现那并不是一团雾,而是一大团白色的网,足有三十尺长,里头密密层层,依稀可见被网住吸干体液的猎物,下面散落着森森尸骨,但妖物已不见踪影。
  他站在那里,静静抽了口烟,暗蓝色的烟雾在无风的空气在悠悠舞动,中间却有一丝被空气中不知名的东西打乱,张惶地飞散开去。雷森弹弹烟灰,毫不犹豫朝扰乱者的方向走去。
  树林的尽头,是一幢小小的别墅。
  魔物们喜欢黑暗,所以在这样一个妖魔舞乱的夜里,一幢亮着灯光的房子就格外引人注意,何况它还散发着呛人的妖气。
  外面传来了三下有礼的敲门声时,法瑞斯正在和那位美丽的蜘蛛小姐聊天。
  「我喜欢您这里的空气,很清新,外面可有点儿吓人。」法瑞斯说。
  「我不喜欢它到处入侵的行为,它该知道最好离我的地盘远一点。」蜘蛛冷冷地回答。
  「你是说那个红色晚装的姑娘?」
  「不,没有姑娘,它只是一只眼睛,喜欢装成人类的样子,仿佛不穿那件衣服就什么也做不了。」
  「『那件衣服』挺漂亮的。」
  「我管这叫『低级趣味』。」蜘蛛哼了一声,「比起外表,我更喜欢感受鲜血的味道。比如你那位朋友,香味几公里外都能闻到。」
  「你是在调情,还是在认真地谈论饮食方面的问题?」法瑞斯说。
  停了几秒。「我在谈论饮食问题。」
  「如果我也有您那样的嗅觉就好了。」法瑞斯感叹--那么,他一闻到亡者的味道,就该远远离开这个城市......不,也许这个国家......不,这个洲!然后现在他将是在一所安全的房子里,在温暖的床上睡觉,也许身边还有一位性感美女,而非被一只昆虫网住,等着成为美食!
  「他的父亲也是一样,他们两个像得出奇。虽然最后一次见面时,亡者差点儿杀了他。」
  法瑞斯怔了一下,正在这时,三声有礼地敲门声响了起来,不快也不慢,像个彬彬有礼的绅士,在这样的环境下,只有一个人会这样敲门。
  蜘蛛的眼中闪过一抹兴奋和嗜血的光芒,她轻轻站起来,理了理长裙,没有用她的那些宝贝蛛丝,而是走向门口,打开门。
  亡者,雷森帕斯站在门口,黑发黑瞳,与外头的夜色融为一体,倒更像个魔物。
  「晚安,雷森帕斯家的亡者。」女蜘蛛柔声说,她的声音矜持、有礼,甚至优雅地欠了下身。
  「晚安。」雷森说,声音冷淡有礼,他抬起指尖的烟,暗火触碰到屋内胶状的蛛网,燃气一小串火花,淡淡道,「易燃品。」
  法瑞斯紧紧盯着他,他从不熟悉雷森,这是个驱魔人、独裁者、被过度保护的少爷,而且老实说,他也不想熟悉他。但在看到那深不见底黑眸的瞬间,他似乎摸到了某种古老血脉间仇恨的脉络,那是一种对于你同类永恒的牵系与仇恨。更多联想让他起了一种鸡皮疙瘩,连忙打住自己的思绪。
  「很荣幸能见到您,雷森帕斯家的亡者,您流着古老、尊贵......令人垂涎三尺的血脉。」蜘蛛柔声说,抬起手,做了一个极为轻佻的,像是抚摸那个煞星面孔的举动,虽然他们之间隔着好几层蛛丝。
  「想不到,您还如此英俊。」她说。
  法瑞斯的酒不小心呛到了鼻子里,他大声咳嗽,觉得这个动作实在很破坏紧张的情绪。她可真有闲情逸致,他想,而且很有轻松气氛的才能。
  蜘蛛笑着,带着猎人的耐心,优雅地退后一步,「你愿意进来吗?我不会伤害你,还有你的朋友。」
  进入一只魔物的私有领域,对法瑞斯也许是件危险的事,但对雷森可不是,在这里他像在自家客厅一样安全,法瑞斯想,不安全的是这只蜘蛛,作为一只老鼠,往饥饿的猫跟前蹭从不该是值得夸奖的行为。
  雷森冷冷看着她,没有动,独自站在外面,孤独又肃杀。
  法瑞斯感到喉咙一紧,一道看不见的力量紧缠在他脖子上,害他差点把酒吐出来,他只好一点一点把它们咽下去。这个人真的会救我吗?他狐疑地想,很想提示雷森严重的杀气别太重,却没法子喊出来。
  你就不能偶尔当个温柔绅士,别继续连累你昨天碰到的路人甲了吗?他愤怒地想。
  「我保证,你不会损失什么。」蜘蛛道,让开身体,也让雷森更能清楚地看到她的人质。「我很饿,亡者,雷森帕斯,非常的饿。」
  「真巧,我也是。」驱魔人柔声说。
  法瑞斯觉得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这事儿一完我一定要从他身边逃走,像是从一个变态杀人犯身边逃走一样,他绝望地想--如果我可以的话。
  「那个,我能说句话吗?」他艰难地挤出一点声音,「魔族和人类混在一起,从来都没有好下场,就连不同类型的人类混在一起,结果也不乐观,所以,虽然他长得很不错,但万一不在您的守备范围之内,您要把我勒......死......了......」
  蜘蛛正要说什么,却停下来,惊讶地张开眼睛,亡者走了进来。
  他的身影暴露在灯光下,仍是一个高挑削瘦年轻人的样子,黑发因为夜雾而有些湿,手里夹着烟,那暗蓝色的烟雾环绕在他周围,袅袅浮升,丝毫没有改变。
  「你可以坐到那里......」女子连忙说,退了一步。
  「你没听人说吗?」雷森柔声道,优雅地扬起左手,法瑞斯张大眼睛,因为一瞬间,他眼前所有的东西都被血弥漫了。那蜘蛛发出一声惨叫,四肢被猛地张开,像牵线的木偶,然后被狠狠地扭曲折断!
  「我会拔光你的腿,然后丢到火里烧熟。」他说,蜘蛛的手脚转眼脱离了身体,猛烈的火焰燃烧了起来,它恢复了原形,那是一只漆黑的蜘蛛,上面有火焰般的花纹,像血一样在黑暗中扭曲。
  「我喜欢全熟。」雷森说。
  蜘蛛发出凄厉的惨叫,说不出的嘶哑的恐怖,声音像将死者的声音。法瑞斯第一次知道蜘蛛还可以这样叫,那几乎像有一种魔力,也许的确有一种魔力。
  --因为在她声音落下的一瞬间,屋子变了。
  这里是荒漠。
  土地是黄褐色的,没有任何植物,一眼可以清楚看到前方的地平线,这在城市可是很难享受到的福利。上空没有太阳,天边呈现怪异的蓝紫色,越往地面便越深,直到和大地连在一起,好像有个黑色的太阳正要升起来一样。
  两个男人怔怔站在那里,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杯香槟,一阵风吹过,扬起阵阵沙土,在脚底下簌簌作响。
  「这是......什么地方?」法瑞斯说。
  雷森帕斯蹲下身,抓起一把尘土,感觉它在指尖摩擦的感觉,然后让它慢慢随风散开。「这不是幻觉,可是怎么可能?」他喃喃地说,转头去看他的同伴,发现他正在慢条斯理地喝酒。
  注意到他的目光,法瑞斯无辜地看回去,「怎么了?只是喝杯酒。这酒还不错,香槟,不过年份不好,场景上也不大合适。」他说。恍惚地回忆起刚才那只蜘蛛提到的雷森帕斯家的传闻,她说雷森曾想杀死他的父亲。但那感觉上并不太重要,毕竟,关于干掉自己的父亲,谁没有想过呢......
  他喝了一口酒,温暖一下冰冷的身体,「我在蜘蛛窝里都快变成哲学家了,决定开始信奉和平主义了,劝导世人,言论和爱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特别是对那些比我厉害的人来说,此哲学观点尤其重要......」
  「这是哪里?」对方问,也许虐待狂一般没什么幽默感。
  「就外观来看,这里像魔界。」法瑞斯说。
  「那不可能。」
  「正确答案,亲爱的兄弟,这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不可能。」
  「可也不是幻觉。」
  「又一个正确答案!」法瑞斯说,「不过对幻觉方面我持保留意见,比如你可以朝自己的下半身踢一脚试试--当然动作难度有点大,不过我不介意帮忙--力量一定要大,太小会收不到效果。」他说,「刚才被地妖攻击时,你死到哪里去了?」
  「我在上面。」雷森说,他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便跳起来抓住了上头的树枝,正巧那儿趴着只拟态成树枝的妖魔,正冲他吐红舌头,于是他很干脆地就着它的脑袋教训了一顿,接着便是其他的魔族。
  「然后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任其自生自灭?」法瑞斯提高声音。
  「你又没死。」另一个人毫无诚意地说。
  「我死了你还是这么副死人脸吧!」
  「好了好了,」雷森息事宁人地说,「你觉得我们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
  「那只蜘蛛干的好事,你不觉得它最后的惨叫有点夸张吗?我死也不会叫得哪么难听!」法瑞斯说,「关于刚才你抛弃我的问题,我们继续--」
  「它把我们拉到了某个地方?」雷森说。
  「是的,所以我说这绝对不是个什么好地方,因为你都把它烧熟了,这肯定是它临终前的报复。」法瑞斯说,警惕地左右查看,蜘蛛并不在这里,它很可能死了,他不太愿意猜测某人死时,对凶手想到的报复手段是什么。因为他正在经历这个报复。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法瑞斯问,转头看雷森,这是现在的他死也要绑住的保镖。
  雷森伸手指向前方,他戴着黑手套的左手被这片天空更加不详。
  前方蓝紫色的色彩正慢慢向天空伸展而去,像张恶魔的大嘴,靠近地面的地方已经变成了漆黑色。
  「去魔鬼的宫殿。」他说。
  「你疯了吗!」法瑞斯叫道,「那里是『黑色太阳』!如果这个空间有什么糟糕事正在发生的话,那么绝对来自哪儿!黑色太阳就是穿越不了的黑暗,无法抗拒的死亡......等等糟糕地点的小标识,天知道那儿会不会有一群食人魔等着把我们剥光,送上烧烤架--」
  法瑞斯喋喋不休地大叫,完全顾不得隐藏自己的所知所学,一心想让那个暴君清醒过来。对居住于魔界的生物来说,它们的「黑色太阳」,和人类对脑袋上那个亮晶晶的太阳一样,是道熟悉的景色,同样,像人类以太阳来象征光明和希望一样,魔族用黑色太阳来表达危险和诅咒。
  「我们得想办法回去,雷森,这空间傻瓜都看得出是太古时形成的,而越古老的东西越危险,越是接近时间的尽头,力量就越强,存在的方式就越野蛮!我打赌那里不会有群美丽的跳舞裸女,光着屁股的小天使在旁边卖力的吹喇叭!」
  雷森抱着双臂,严肃地点点头。
  「非常有道理,法瑞斯先生,但我有我的工作。这样好了,我先过去,如果碰到公共电话亭,就打个电话去警局,您就在这里等着,我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派一些直升机和警车来救你的,给你披上毯子,还有一杯热牛奶,然后送你回家。」
  法瑞斯愤怒地瞪着他,「停止你低级的幽默感,这一点也不好笑!」他大叫。
  「不见得,如果你真坐下来等的话,我会笑一笑的。」雷森说,转身就走。法瑞斯抱着双臂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决定表达一下被无视的愤怒。而且天知道在这家伙身边,会不会反而更危险!
  可亡者离开没几秒,他就感到周围空气有一些怪异的流动,像是一双看不见的手在轻轻抓住他,它的爪子尖锐而细小。
  他转了一圈,周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空虚像怪兽一样,忧郁地看着他。
  这该死的空间!
  「等一下!」他叫道,加快脚步跟上雷森,一边嚷嚷,「有没人跟你说过,你是世界上最自以为是的混蛋!?」
  「很多次。」那人平静地说。
  「说明这世界还是有救的,那么多人拥有说实话的勇气!」法瑞斯咬牙切齿地说,空气的异动消失了,可是他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安全。
  周围静得吓人,他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狂热的暴君之手,被粗暴地拉扯上了某个破烂又危险的小船,朝激流深入的黑暗冲去。
  在宇宙形成的初期,刚刚成形的时间和空间并不大稳定,这时便会形成一些裂缝和乱流,也有些像现在这样,在世界外形成了另一个未成形的系统。
  无论用卫星还是魔法都无法找到它们,那更像荒洪时代自然力量的遗迹,独自存在某个角落,互久地空旷和孤独。
  也有一些空间遗迹会被利用,但那大都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因为时间越是古早,生物们的力量就越强。那时生物无论是生态还是智力,都和这个世界同样的原始、以及同步。它们的力量就是太阳、土地、雷、或风的力量,是这宇宙最初力量的一部分。
  法瑞斯曾经从史书上了解过一些,知道太古生物们拥有现代生命难以想象的魔力,以至于它们能自由利用时间和空间,占据这些裂缝,甚至用它们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世界,里头全是个人喜好,一些世界的规则相当野蛮和变态。而回忆起那些知识也让他不舒服,因为那会让他更了解这地方将有多么凶险。
  一想到这个空间显然被某些爱好不明的太古生物占据过--以现代的魔法水平无法创造出这个东西--他感到脑袋就一跳一跳的疼,就算是在他力量完整时,也不会跑到这种鬼地方来,而现在呢,在他最虚弱的时候,被一个疯子扯进了旋涡中心,更可恨的是他根本没办法甩手不玩!
  他一边紧跟着雷森,生怕落单,一边不甘心地问,「我说,你确定知道世界外空间是个什么概念吧?」
  「知道一点。」雷森心不在焉地说。
  「你知道的肯定不多,至少没我多。」法瑞斯忧郁地说,「看你的表现就知道了。」
  「不喜欢你可以走啊。」
  「你知道我很想杀了你吗?」法瑞斯叫道。
  雷森面无表情地道,「虽然我说不准你跟着我会不会死,但如果你那么做,我可以保证你会死在这里。」
  法瑞斯瞪着天空,拼命命令自己要冷静。
  「难道你从小大到大的成长中,大人们都残忍地没有告诉过你,你不是上帝,地球不会围着你的意志来运转------该死,什么东西!」他叫道,一把拽住雷森的袖口,决定无论发生什么灾难,死前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死死拽住这个人,免得他逃跑。
  雷森回过头,法瑞斯正转动自己的胳膊,「有人在拉我的袖子!」他说。
  雷森怀疑地眯起眼睛。他的同伴叫道,「我绝对没有神经过敏,这里有什么东西,我是说,藏在空气中,逮到机会吞食所有到来的生命什么的,你看地上一根草都不长,我们该早点回去--」
  「你有点儿神经兮兮,法瑞斯。」
  「我怎么可能不神经兮兮!?」他的朋友大吼,「这里--」
  「这里曾经住过上千只的魔族,狼人、有翼人、大蜘蛛、树精等等,一定是个相当大的动物园。」雷森看,看着表情疑惑的同伴--终于意识到他已经完全丧失思考能力了。
  「你以为林边镇那么多怪物是凭空冒出来的?它们之前一定躲在哪里,某个足以隐藏大量怪物,却不会被发现的地方。」他解释。
  「是有这个可能,」法瑞斯不情愿地说,「它们可能一直待在这个空间,为了避难或迁居,这里和林边镇是相连的。」
  他摸摸下巴,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一个偏僻的小镇会突然出现那么多人界稀有的魔物--一条远古的空间裂缝,它们像放在林边镇的一个大型生物炸弹,引线细小但随时会发动------
  「等一下,为什么是现在出事?」
  他说,「这么久以来都相安无事不是吗?为什么他们突然间全都离开了这里?」
  「哦------」雷森轻声说,「一定是这里发生了什么。」
  「或将要发生什么。」法瑞斯说。
  「这很有趣。」雷森说,继续往前走。
  「等一下,这就是你全部的反应!?」法瑞斯叫道。
  「我不喜欢太激烈的庆祝动作。」
  「没人让你庆祝!」法瑞斯大叫,「你难道不明白吗,这个空间一定有什么问题,所以才让数以万计的魔兽全部逃难,你以为它们没事喜欢去人界间逛吗!?」
  雷森转头看他,「但你肯定知道我们出不去吧。一只母蜘蛛死前最后的诅咒,会是把我们送进一个自助型酒吧,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可没没那么乐观。」雷森说。
  「但我们至少不该在这里闲逛,而是坐下来想想该怎么逃出去!」
  「你真的觉得想想就能逃出去吗?」雷森说,他转头去看远方,那片蓝紫的光圈已经覆盖了三分之一的天空,之下是一片漆黑,像洪荒怪兽不怀好意的大嘴。
  「那我们就该去找些能造房子的树,因为你显然准备在这里长住了!」法瑞斯提高声音,一道漆黑的裂口在脚下悄悄张开,把他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步。「该死,这是什么!」
  「一个裂口。」雷森说,那裂痕直直横过法瑞斯的脚边,下面是线深不见底的黑暗,不知延伸到哪里。它缓缓向前行进开始,像只自顾游过的黑蛇。
  「我没有感觉到规则的崩塌,也就是说这地面就是这样子,我们是不可能在这里找出来的。」法瑞斯说。
  「我不确定能不能找到树,但我可以确定,我们找到了一些食物。」雷森柔声道,法瑞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们前方的上空,不知何时悬停着一只黑色的巨鸟。
  说它是鸟,倒更像只风筝,因为它没有丝毫翅膀的拍击,只是凭空停在那里,漆黑的身体上侧坐着一个少女,她穿着玫瑰般的红色长裙,即使这里不在是黑暗,却仍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与凄艳。
  「准备食物。」法瑞斯感动地说,「上帝果然还是有公平性可言的,感谢您赐我心想事成的魔法,我会初一十五给您烧香的。」
  雷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没有就这奇怪的宗教组合多问。「邪眼这东西有智商吗?」他问。
  「当然,它们很聪明,还知道晚装和眼睛的配色,也知道幽灵乌鸦很适合当坐骑。」法瑞斯说,看着雷森高兴地摘下手套,叹了口气,「但现在我怀疑实际上是没有的。」
  那特地来送死的怪物悬在那里,少女的双眼已经闭上,看上去大脑完全的停止活动了--邪眼从不给它的猎物留有思考空间--只有额上的那只巨大的血红色眼睛紧盯着战况,说不出的诡异邪恶。
  但雷森比它更诡异邪恶,法瑞斯高兴地想。
  光线似乎暗了下来,法瑞斯下意识地抬头看天,上面的景象让他抽了口冷气,天边的黑暗以铺天盖地之势涌来,仿佛恶魔的大军压境,那中间好像还有什么在急速流动--它不是静止的!
  「那黑色的东西不是『太阳』......」法瑞斯说,「我的天哪......」
  他无意识地用手抓着雷森的袖子--这现在已经变成了他的下意识动作,有什么办法呢,他是被这个人硬拽过来的。
  「那不是『太阳』。是雨云......」他艰难地说。
  「雨云?」
  「是的,雨云,」法瑞斯吞了吞口水,「就是会下雨的云。我想我知道为什么大地会有裂痕,还有那些魔物为什么疯了似的往外跑。」
  他直视着雷森的眼睛,那双强硬又冰冷的眼睛大部分时间让他害怕,可是这种时候却能让人安心。「那是土地的龟裂。」他说。
  「你知道雨季来临前的大地吗?那里寸草不生,干旱和死亡相依相伴。可是生命并没有消失,它们躲藏在土地下面,那里还有少许的水份,足以让它们维持基本的生命。它们数以亿计,一个个都饥饿得快疯了,它们全潜伏在地下,等待雨季!」
  雷森眯起眼睛,「你说那是雨云?」
  法瑞斯吞吞口水,「是的,不管这世界怎么改变,宇宙形成之初的象征是不会改变的,雨季永远代表生命!所以那些魔物要逃走,雷森,因为要下雨了!雨林是片拥有强大生命力的、可怕的、危险的王国!这里再不是可以休息的荒漠,最初的占据者--那些太古期的强大物种--将取回它们的领地,把一切入侵者化为养料,在雨季中疯狂滋长,彼此吞食,如果咱们在下雨前还不离开,我觉得它们不介意多吃点儿东西的!」
  「我知道怎么离开。」前方被忽略的少女说。她的声音毫无感情,那是一个已经死去人的声音。
  另两个同时抬头看着她。
  「理论上你们是不能离开的,因为空间已经关闭。但是我知道怎么离开。」瑞丝轻声道。
  「您能老老实告诉我们吗?」雷森问。
  「当然可以。告诉我丽迪娅在哪里?」
  「我想她可能已经上天堂了,要知道天堂是很好的地方。」法瑞斯尴尬地说,转头看雷森,「你擅长审问吗?」他小声问。
  「我的朋友说我挺擅长用刑的。」雷森说。
  「我挺惊讶你有朋友的。」法瑞斯喃喃地说。
  「为什么要杀死她呢,她并没有伤害过你们任何人。」瑞丝有点儿伤感地说,「立场不同者的友谊是无意义的,但我还是想说,你们杀了我唯一一个朋友。」
  「很抱歉,你们聊天能不能快点?其实我们可以离开这鬼地方再慢慢谈论友谊和人生的。」法瑞斯嚷嚷,紧张地盯着天空。
  基本上他很同情地看着那只被杀了同伴的邪眼,虽然从宏观角度来看雷森更像正面角色,可是他确实比这些魔物更冷酷无情。
  身为人类,他几乎忍不住想向它声明一下自己的基本立场,比如它肯定伤害了一个幸福的家庭,一对正在用餐的夫妇和可爱的儿女怎么能说没伤害过人呢之类的,但既然它已经活不久,自己还是不要再落井下石了。
  雷森开口,「她长得太难看了。」
  邪眼瞪着他,那么大的眼睛看上去相当有魄力。
  雷森面不改色地继续道,「我不喜欢脚太多的女人,而且下辈子记得让它减减肥,它长得像巨蛋体育场一样。」
  那只巨大的眼睛看了他几秒钟,它看上去如此的诡异,仿佛毫无感情,可是下一秒钟,一个漆黑的影子猛地冲了下来,像道黑色的飓风。它动手了。
  --听到这种侮辱人话能还能忍耐的,要么是魔鬼要么是圣人,这只邪眼似乎都不是,这真是可悲,法瑞斯想。
  雷森伸出手,那怪物冲过来的刹那,他一把按住它的头,骨头的感觉有些虚浮,里面仿佛是一片空洞,爆破没有任何用处,这时手上一软,骨头溶化成了粘稠的液体,一阵强大的吸力传来,像要把他整个儿吞没一般。
  雷森毫不迟疑地借势一跃,手掌离开那试图吸住他的骨骼,从另一端优雅地落地。
  「等一下!」法瑞斯大叫道,「大家冷静地谈了谈不行吗,不必打打杀杀的吧!,雷森你最好抓活的--」
  幽灵乌鸦在空间转了个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次猛冲过来。
  这次雷森并没有再碰它,他迅速倒下,那东西紧贴着他忽地掠过,视野刹那间变得一片漆黑。
  法瑞斯紧盯着上面悬空浮着的美女,手中紧握着枪,坐骑冲下去后,她浮在空气中,周围已经被妖气晕染成淡红色,它们不安地扭动着,像一条条血红色的小蛇。
  另一侧传来滴滴答答仿佛下雨的声音,他瞟了一眼,雷森躺在地上,他的手里握着一把血红色的剑--现在他知道那不是剑,那只是力量,它变成血红色只是因为他剖开了那只幽灵乌鸦的肚子。
  它像往常一样绕了一圈再回头攻击,一路下了场不小的血雨,血溅到黑发男子的脸上,他坐起来,舔了舔嘴角的液体,仿佛那是什么美味,法瑞斯迅速把目光转回那个大号的血红色眼睛上,这生物比雷森可爱多了。
  「我知道你们一定想杀她,因为她伤害了你要保护的人。」瑞丝轻声说,「但对我来说,她什么也没有做错,无论你多么厉害,人类多么无辜,也没人有权要求她不吃饭呀。所以我至少得尽朋友的义务------」
  这的确是个问题,法瑞斯想,蜘蛛这东西天生食肉,吃素会让它们饿死。他边想边慢慢试图绕到少女身后,它正死死盯着雷森,而既然选择寄生在人类的额头上,它就不可能拥有三百六十度的视角。
  虽然只是一双眼睛,它却竟能显得异样伤感,看上去忧郁这情绪侵袭的不止人形物体。
  它在迷惑?向人类提问题?法瑞斯不屑地想,只是在人界待得太久的傻瓜才会有这种迷惑。电视和书本过多地宣扬平等可怜之类的观点,这种媒体的毒害连魔族都无法不免--它迷惑是因为它想改变,改变吞食人类却被驱魔人所猎杀的情况,但那是不可能的。
  共生--只要违反规则--是不可能存在的,什么互不伤害只是人类的傻话,法律只是人类的法律,他们同样吞食别的生物而生存下去,实际上这点没有人比人类做得更好了。
  可是宣扬共生也没有比他们做的更好的,连魔族都开始被那些肥皂剧犯傻了,老天哪,它们甚至在互相交朋友和为彼此报仇!
  人类从不软弱,倒是让那些融入他们的魔族变得软弱了,他郁闷地想,居然还为了这种蠢事,跑回来自杀!?它们真该回魔界--它们的家乡--体验一下什么叫做生存!
  法瑞斯这么想着,毫不放松地紧握枪柄,邪眼完全没注意到他,他很少在战斗中扮演空气一样的角色,这让他很受用。
  幽灵乌鸦发出一声惨叫,伤口却在迅速愈合。邪眼的血红光芒越发强盛,整个区域都笼罩在一片妖红之中,像一大片浮在空中的玫瑰花瓣。
  雷森的脸上全是血,他用指尖沾了沾,然后他抬起手,指尖有什么在燃烧--看不见但不容忽视--他优雅地扬起手指,有些像乐团指挥般的动作,稳定而且毫不犹豫,瞬间,一道紫色的妖异火焰燃着了那小小的血滴,接着像是发现了汽油一般,呼啦一声,放肆地燃烧开来,在空中化了一个巨大的蓝紫色弧线!
  那正是幽灵乌鸦刚才飞过的路线,它在那线上留下了鲜血和妖气。
  而在被烧着的瞬间,乌鸦疾冲而下,在红光中速度快的几乎看不见,紫红色的火焰在背后穷追不舍。
  雷森冷冷看着它,可是在撞到雷森的一瞬间,那东西猛地改变了方向,像发现了什么灾难般,冲向另一个方向。
  一直被忽视的,法瑞斯的方向。
  红光瞬间暗淡了下来。
  雷森转过头,法瑞斯站在那里,紧握着枪,一颗银色的子弹从少女的后脑穿过,射穿了前额的邪眼,她紧捂着不停流血的眼睛,后脑被银子弹腐蚀了一大片。
  这时,法瑞斯也看到了那急冲过来的黑影,以他的眼力甚至看不清那是什么,只能感到一阵劲风挟着恶寒冲到他面前,在被撞倒之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着那少女的正面,再次开枪。
  第五章
  子弹尖啸着,穿过幽灵乌鸦制造的劲风,像流星一样飞向目的地。少女的手被打穿了,子弹完全穿过红色的眼球,最后的时候,法瑞斯看到在一片紫红色的妖异焰火中,那女子的身体落了下来,她周身的红光已经消失。
  然后他张大眼睛,看着幽灵乌鸦那张狰狞凶狠的脸冲向自己,他张了张唇,却什么声音还没喊出来。可是他还没有来的及思索,眼前的景象却突然变了。变成一团紫色的烟花。
  那只杀气腾腾的生物消失了,只有一团在空中盛开的,紫色的雏菊。他甚至看得清每片花瓣,它们细小而虚弱,在空中炸裂开来,形成一个完美的圆,一点儿也没有多余的火花落下。在阴暗的环境下,倒是相当漂亮。如果不是怪物消失了,他真不大相信那是它变成的。
  「怎么......回事?」他问,被寄生的尸体倒在地上,控制她的生物已经被毁去,可她早已为此丢去了性命。
  法瑞斯转头去看雷森,收到了和自己同样不解地目光。
  「等一下,不是你干的吗?」他提高声音。雷森摇头,他只看到乌鸦以疾迅的速度冲向法瑞斯,在身后火焰追上它的时候,那个人恐怕早被撕成碎片,而自己却站在二十尺外。
  可在它冲到离法瑞斯三尺左右的距离时,速度突然慢了下来,像是空中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拉扯它,在那瞬间,身后的火焰已经追上了它。
  然后它就爆炸了,虽然雷森印象中自己的火焰没有爆炸效果。
  「这里有点不对劲儿,你不觉得爆炸的火花很怪吗?看上去像朵花!」法瑞斯不安地说,左右查看。
  「它本来就不应该炸,所以犯不着挑肥捡瘦。」雷森说,戴上手套。
  「我觉得你的幽默感很不合时宜,雷森!我们杀了它,然后我们要一辈子待在这里,成为肥料的一部分了!」法瑞斯叫道,走过去查看宿主的尸体,邪眼占据了她的整个脑壳--不管它曾有多么的矛盾和伤感,他肯定都不愿意去同情了--可它已经被打烂了。但空间封闭着,丝毫没有开个大洞掉出个金球说些类似于「鼓励奖,获得回去人界资格」之类的话。
  「它本来就没准备让我们回去。」雷森说。
  「你把事情弄砸了,至少表现出一点儿诚意吧!」法瑞斯大叫。
  雷森看了他几秒,「啊,我突然想到一个出去的法子。」他说,直视法瑞斯惊喜的眼神,「你很希望我这么说,对吗?你的嘴巴都咧到耳朵了。」他指出。
  「雷森帕斯,你的幽默感真的很变态!」法瑞斯大吼道,「不,我希望你告诉我,这些太古生物对伟大的您只是小菜一碟,我在您身边绝对安全!」
  雷森不理会已经完全情绪失控的同伴,抱着双臂分析道,「邪眼无法单独使用高级魔法,特别是空间魔法,那是被魔界贵族垄断的特权。如果它说它能离开的话,也就是说这里存在一个离开的规则,对任何人都适用。」
  「也许我们能在半个小时内发现这个规则,虽然那不可能!」法瑞斯说,绝望地看着天空,雨云已经覆盖至天空的中间,他们像被怪物吞了一半,还有一半留在外头,只能看着自己被吞掉,却束手无策。
  「也许我们可以随便猜猜。」雷森不负责任地说,他对太古历史了解不多,但知道那时候的很多东西是现在所完全无法想像的。当你处在完全绝望状态下,有一种很不负责任的说法是:你可以尝试用想像力来解决一切,据说能和这宇宙的奇思妙想最接近的武器,也只有想像力了。
  「世界一天不能大同,种族仇恨就会遍地开话!现在我们杀了唯一的钥匙,并仍像蒸笼里的蚂蚁一样被死死困在这里了!」法瑞斯绝望地说。
  「惊人的理解能力,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雷森面无表情地回答。
  「老天哪,你说话的腔调真让人想掐死你!」
  「你用隐晦的方式表达过很多次。」
  「你最好告诉我你有什么办法......该死的!」法瑞斯叫道。
  「怎么了?」
  「有东西在抓我的头发,还有袖子。」他的同伴抱怨,「你感觉不到吗?」
  「大部分生物不喜欢我。也许它们只攻击人类?」
  「见鬼,你已经变态到不是人类了吗?」法瑞斯叫道,「当然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我是人类,我以我父亲的脑袋发誓我是人类......该死,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嚷嚷,紧抓着自己的头发,害怕被扯秃。
  「空气中有东西?」雷森问。
  「是的,它们只骚扰我。」法瑞斯迟疑了一下,「也许那些生命不是在地下休眠,而是在空中。」他退了两步,刚拉开和雷森的距离,便清楚地感觉周围的能量,「而且它们相当浓稠,把空气挤得满满的。」
  他靠近雷森一点,拉拽的力量果然小了很多。
  法瑞斯忍不住骂道,「这是什么时代啊,怪不得我一直没察觉到呢,原来因为太古生物的婴儿懂得欺软怕硬!它们凭什么一点也不骚扰你?」
  「这些种子危险吗?」雷森问。
  「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很危险,」法瑞斯说,「它们有时会有一些奇怪的力量,紊乱你的精神、吞噬你的身体、包含着高纯度火焰、扰乱时间和空间什么的,虽然力量不会太大,可是有些很奇妙......」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虽然不会太大,但总会存在很多书本上没有的--」
  「再之前的,你好像说......」
  「扰乱时间和空间!」
  两人对视一眼。
  「你觉得它们的密度有多高?」类森说。
  「我不知道,但我们最好祈祷它多到能撕裂空间的程度。」法瑞斯说。
  天空已经被吞噬了三分之二,只有身后一小片天空仍虚弱地抵抗着黑暗的侵略,像火中单薄的纸张,转眼便会被消灭。光线越发幽暗,空气中的种子兴奋地骚动,空气中的水分对他们像白粉对人类一样令之癫狂,只是站在这里,法瑞斯就能感受到那些饥饿的爪子,和那分离他血肉的渴望。
  雷森想了一下,虽然灾难迫在眉睫,他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外套。」他对法瑞斯说,张开手。
  金发男子赶忙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雷森从口袋摸出打火机,从下面点着它。
  法瑞斯正要大叫,眼睛却有些发直,从下面升起的火焰,并不是正常的火焰一样从下往上烧,或是在风中划开,实际上,它是四散状的。像一只火焰的花朵,他想,被看不见的力量
  向周围扯开,拉成一条条细细细细的线,和点点的星火,从中间像周围延散开去。
  然后,雷森用力把它丢向高空。
  在下面还在细细的被拉拽的火焰,在到达接近雨云高空的瞬间,突然急速四散开来无数个火花和细线疯狂地向四周游移,法瑞斯张大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和刚才幽灵乌鸦死亡时同样的景象,黑暗的天空中绽开一朵小小的星光,没有声音,没有冲击,然后迅速被空气吞没。
  那片代表生命的黑暗压得那样低,那样阴沉,空气中饥饿的种子用极快的速度把能量撕扯开来,它还没及完全燃烧,便被吞噬了。
  越发细小的火花表达的不是衰落,而是一种疯狂。
  「越往上,密度就越高。」雷森说。
  「它们在尽可能接近雨云。」法瑞斯说。「如果你要测试密度,为什么要用我的衣服?」
  雷森再次把手套拿下来,伸平左手,像是在感受空气中的能量。法瑞斯继续道,「你自己不是有衣服吗?而且你这身衣服肯定不超过十块钱,我那件一百多块呢!」
  「先生,我现在在救你的命,你可不可以别这么不知好歹,在这里挑战别人的耐心。」雷森说。
  「你根本没有必要非用我的衣服!」法瑞斯叫道。
  「他们不喜欢银质的东西。」雷森说。
  「银?」
  「纯粹的银很冷。」
  「我当然知道银很冷,魔族们不喜欢它们,因为会被冻伤。可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不喜欢银?」
  「它们不喜欢我。」雷森说,伸出一只手,「酒杯。」
  法瑞斯摸了摸里头的口袋,这才发现自己还揣着那只杯子,那是只高脚杯,可以用来观察酒的颜色,他把杯子递给他。
  「枪。」雷森说,法瑞斯把枪给他。前者卸下一颗银质的子弹,把它丢进杯子里。
  「衣袖。」
  「什么?」法瑞斯问。
  「把你的衣袖撕下来给我。」雷森说。
  「你开什么玩笑!」法瑞斯叫道,紧紧保护住他的袖子,「为什么你不撕自己的袖子!」
  「快一点!」
  「这不是快一点的问题,我的衣服和裤子配套的,坏掉了就全都不能穿了--」法瑞斯叫道,他突然停下来,看着另一个方向,「下雨了......」他喃喃地说。
  黑暗仍没有完全降下,光明只剩下天边的一线,在垂死挣扎,很快将被彻底消灭。在黑暗升起的地方,过浓的云雨已经等不及全面胜利,一些雨点开始等不及地从高空落了下来。
  它们被等待在空中的种子迅速吸收,一些漏下来的,落入这干枯的大地。经常听到雨水稀沥沥落地的声音,此时却是催命符一般的声调。
  「谁在说话?」雷森说,左右查看。
  「我不觉得除了我们,还有哪个家伙会笨的没有逃走。」法瑞斯说,停了一会儿,「但的确有人在说话。」他说。
  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开始只是窃窃私语,接着越来越大,像潮水一样涌来,那里夹杂着一种笑声,一种冰冷恶意的、幸灾乐祸的笑声。
  周围是无尽的空旷,什么东西也没有。
  法瑞斯慢慢抬起头,他抓住雷森肩膀的手猛地用力,后者抬起头,接着他看到了法瑞斯看到的场面。
  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
  黑暗已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无数纠结的蛇。
  法瑞斯并不能很清楚地看到那是什么,但他可以感觉到它们的纠缠和蠕动,带着黏腻和恶心的感觉,一望无际。他也知道在那片妖魔组成的苍穹上,无数饥饿的眼睛正在看着他们。
  「你动作最好快点!」他绝望地说,粗暴地扯下自己的衣袖,「要是你能快点,我把裤子给你也没关系!」
  雷森摇了摇杯中的子弹,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然后用衣袖蒙住,系紧,他知道至少这个杯子的范围内,不会有任何落单的种子。
  法瑞斯焦急地观察着他的动作,看到这场面,恍然大悟道,「啊,你是想让它们--」他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寒意,他转过头,张大眼睛。
  在他身后不到一尺的地方,天空一根长长的生物迫不及待地垂了下来,它至少有一千英尺长,根部盘绕在一片漆黑的苍穹这中,看不出上面还有多少,法瑞斯甚至看不出它是动物还是植物,它是淡黑色的,似乎还透着点儿绿,像个超大号的蛇,又或是龙卷风拖下的巨尾,在他跟前晃动着,满怀着饥饿与恶意。
  他的头顶上......还有多少这种东西?
  怪物的头是半圆形,这时,它突然像蛇一样直起头颅,顶端像喇叭花一样向后张开,像漆黑无底的井,里头没有牙齿,却是一股扑鼻的酸腐气味,法瑞斯知道那一定有着极强的腐蚀性。
  这一切发生的时间还不到两秒钟,那东西猛地朝他冲过来。
  这里是一片无限的平原,根本没处躲藏,法瑞斯迅速反应过来,现在他能躲避的地方只有一个。
  --他冲向雷森!
  雷森并不能说是高大,但是足够他藏身,而且他的力量比他的身材看上去要厉害得多。
  驱魔人惊讶地看着突然冲过来的怪物,手里还拿着他的道具杯子,甚至没来得及做什么防御动作,那东西朝他冲了过来。
  然后,它像蛇一样绕过雷森的身体--它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没沾--直扑他身后的法瑞斯。
  他妈的!法瑞斯在心里头破口大骂,果然是三岁看老,这太古怪物婴儿时知道欺软怕硬,长大后还是一样的势利眼!可是他已经躲闪不及,那怪物甚至以优雅的姿态划了个弧线,一下卷起法瑞斯的腰身,然后迅速缩回空中,法瑞斯不用脑子都知道自己被带回老巢后会有什么后果。
  雷森已经把弹匣带了回去,在法瑞斯被带往上空的一瞬,他迅速把枪丢了出去。
  法瑞斯伸出手,稳稳地抄住他的手枪,发现保险已经被打开了,他迅速扣动扳机,银质的子弹准确地打中了怪物的身体。
  那东西猛地扭动一下,松开了对猎物的钳制,缩回空中。
  法瑞斯狼狈地从空中摔下来,还好高度不算很夸张,只大叫了一声而已。如果被它带回老巢,就算是救回来,估计自己也摔成一摊肉泥了。
  「他妈的,它为什么不抓你?!」法瑞斯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天空破口大骂。
  可天空的景象很快把他成堆的抱怨封回嘴里,黑暗的苍穹中,无数尾黑色的尾巴垂下,越来越低。
  「快点,快点雷森!」他大叫道,用力摇旁边的朋友,雷森正在试图用打火机点燃法瑞斯的衣袖,可是火石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打了几次只出现一些微小的火花,他一把把他甩开,迁怒道,「离我远点儿!」
  天空最后的一丝光明隐去,土地陷入了绝望的黑暗。
  黑暗的牢笼,由无数巨大盘绕的怪物组成的,它们把他们封在了瓮中。雷森用力按动着打火机,可是微弱的火花在这片黑暗中虚弱地闪动着,始终无法真正燃烧起来,最后索性怎么按都没反应了。
  「那是什么破打火机!」法瑞斯大叫,虽然他的力量被封印,可是夜视能力并没有消失,他可以清楚看到他们的上空,仿佛无数葡萄藤一样缠绕的怪物,它们的窃窃私语越来越近,并不断向下增长,无数颗头颅从空中探了下来。
  一些水滴洒下来,每一声敲击地面的微响,都预示着更大灾难的接近。
  法瑞斯举起枪,打中了离他最近的那颗脑袋,这会儿也顾不得隐藏自己的能力了,虽然那只是杯水车薪。
  他知道那些藤蔓上面是什么,是水。是雨季的水,它很快就会全部倾入地底,天知道除了那些能漂浮的种子外,地底下还有什么怪物,到时他们就算不被生吞了,肯定也会被挤成人干。
  「我们需要火。」雷森说,他丢掉火机,它已经彻底坏了。
  「这里他妈的上哪里弄火!」法瑞斯叫道,觉得又湿又冷,「你的能量不是有办法烧火吗?」
  「那只是以火焰方式表现的力量,而这些东西不喜欢我的力量。」雷森说,「我身体里的东西太冷了,他们想要热量。」
  「可他们刚才不是吞了你那些紫色的火吗?」
  「他们吞的是乌鸦的妖气!」雷森说。
  「它们不喜欢你,老天啊,它们喜欢我!」法瑞斯绝望地叫道,瞪着天空准备看到什么怪物接近就打退它。空中一片黑暗,这种黑暗反而更适合他的观看--他在白天倒看得不那么清楚--他可以看到天空那狂乱纠结的怪物......
  「我的......天哪......」他喃喃地说,放下手中的枪。
  天空的正中央,慢慢滑下一只巨大的藤蔓。法瑞斯无法形容它有多大,他没见过龙,但如果那东西十只捆在一起大约会有它的一半粗,他只能看到它的一小部分,从上空滑过,然后慢慢压下来。其他的藤蔓和它比起来,简直就像群蚯蚓!
  他用力去拉雷森的衣袖,后者抬起头,他也看到了同样的景象。
  「天哪。」雷森轻声说,「上面......还有多少这种型号的东西?」
  法瑞斯用力吸了口气,觉得他的同伴似乎特别有让人绝望的天分,他的一句话恐怖得让人浑身发冷。
  「我们......我们必须走,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他绝望地说。
  「我以前好像学过用枪点火的办法,不过时间不够用。」雷森说,他那副样子,如果不是知道绝对没办法,法瑞斯几乎以为他胸有成竹。
  巨大的东西慢慢落下,法瑞斯可以在远得几乎看不到的地方看到它小小的头,天知道它有多长!
  那东西的速度猛地加快,朝他们的方向落了下来!
  视野一瞬间被完全遮蔽,只有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和死亡扑面而来的气息。
  法瑞斯突然闻到一种味道,一种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味道,让他感到反胃的、纯粹而森寒的神圣系力量的味道。带着某种金属的锐利感,让他几乎想要立刻逃开,如果他不是身上被下了这么多层封印的话,他说不定真会吐出来。
  雷森一把抓住他,味道冲入鼻孔,他突然意识到那是从这位驱魔人身上发出来的。
  在那刹那,巨大的怪物从他们身上偏开,法瑞听到一声巨响,它重重落在了他们半里开外。
  「老天,你是带了什么圣器吗?」他叫道,努力想把他推开。
  一阵细细硝烟味道窜入鼻孔,这味道倒是更让人熟悉和喜欢一点。
  「那是什么?」他说,他的一只手抓着雷森的衣襟。可以感到掌中某个硬硬的卡片。
  雷森伸手去摸口袋,「酒店的火柴。」她说。
  作为一个老烟枪,大都对可以点火的东西都有点儿兴趣,雷森不记得这是他什么时候住酒店时随手拿的了,重点是它现在在他的口袋里。
  他把它掏出来,里面还剩三根,但是已经足够了,法瑞斯感激得恨不得活着后,给这家店重建一栋楼。
  他掏出枪,迅速打断附近的几只藤蔓,他需要给雷森腾出空间。
  雷森正要擦着火柴,一阵雨水从空中落了下来,他连忙把盒子收好,手头那根却已经被打湿了。
  「该死,以后出门得带伞!」法瑞斯咒骂,还好雨只是很小的一阵,一个大家伙从上空滑过,倒是成了上好的遮雨蓬。
  法瑞斯在电视剧里看到过些类似的场面,只剩一枚火柴或只有一枚子弹的时候,手里拿着工具的人总是容易发抖以至于难以成功--当然最后总会成功--可是雷森完全没有这个问题,他的手始终很稳,他熟练地划着火柴,像他平静时点烟时一样潇洒,点着了法瑞斯的袖子。
  周围银器的力量已经散去,空中又积满了渴望得到雨水的种子,法瑞斯感到脚下有什么在震动,他努力管住自己不去想下面是什么东西。
  雷森把烧着的瓶子丢了出去。
  这甚至不用太高,因为地面的种子密度已经足够。他只需要尽量把它抛成一个直上直下的抛物线,就足以为他们打开一个通往外界的大门。不管它将通往哪里,都比这个地狱好。
  燃着火焰的水晶杯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线条,这两种能量都是被渴求的--不分时代,不分国度--无数的种子蜂涌而上,疯狂地撕扯和吞食着火焰和水晶,在杯子被啃透的一瞬间,里面的空气涌了出来。
  那是一片被纯银染透的空气,种子们最讨厌的寒冷物质。挤得密不透风的种子们猛地向周围逃窜开去,那强大的力量扯开了某些东西。
  虽然它们的力量并不强,可是无数只组成在一起,已经足够了。银质的子弹落下,形成一条垂直的线,恐惧的种子们拉开了这条线。
  法瑞斯只看到一条细细的银线在黑暗的空间中划下,它并没有消失,这不是幻觉,这不是细线,这是光!
  脚下猛地一重,法瑞斯甚至没有去看下面有什么,他用尽全力向那片光线冲去。
  它是那么微弱,在黑暗中虚弱地摇曳着,转眼便会逝去。他能做的只能是扑向它,他这辈子都没发现自己会这么喜欢光。
  光海猛地涌来,他重新跌在地上,光线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捂住眼,然后慢慢张开它。
  外面已经是白天了。
  巨大的呼啸铺天盖地地涌来,光线像天堂一样明亮,黑暗消失了,黑暗中的怪物消失了,这里如此的平静,如此的喧闹,整个人仿佛都要被欢呼淹没了。
  「这里是哪里?」他听到旁边一个声音问。
  他转过头,雷森坐在他身边,一样是副狼狈的样子,脸上沾着血,发型乱七八糟,手里还攥着只剩一根火柴的火柴盒。
  法瑞斯笑起来,看了一下周围的着装,「南安普顿,我们可能赶上了一场主场的球赛。」
  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他的形象肯定比雷森还要糟糕很多倍,他的外套不见了,还被扯下了一个衣袖,但球场里没人会在意这个。
  「人界真美。」他神情地说。
  「我倒是满喜欢那个空间的,」雷森说,整理他的衣服,「能量相当强大,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运转它。」他看着自己的左手,握紧,再松开,好像它冻僵了一样。
  法瑞斯哼了一声,他永远也没有办法习惯这个人的没神经。但是大难不死的逃回来,倒是觉得同伴可爱了许多,他并没有很多机会和别人出生入死。
  「可惜你永远回不去了,它出来可比进去容易。而且邪眼死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它的入口在哪里。」他说。
  「不见得。」雷森说,他凑近法瑞斯,从他的衣袖上轻轻捉下什么东西。
  法瑞斯凑过去,在雷森手心的,是一根小小的翠绿藤蔓。这里,他才真正看清楚,它们是某种植物,上面还有两片尖尖的叶片,大约只有两三厘米长,纤细得像根线,可却在雷森手心不安分地扭动着。
  「走时不小心勾到的。」雷森说。「这东西似乎有切割空间的力量,也许养大以后用得着。」
  法瑞斯凑近那东西,「天哪,它在说话!」
  「它们当然会说话,我以为你听到了呢。」
  「我以为是生长的声音呢,它说什么?」
  「它们自己的语言。它还没学会英语,你如果有空可以教它。」雷森说,翻了一下口袋,发现烟盒不见了,他随手从垃圾筒里拿出一个空的可乐瓶子。
  「它看上去好像心情不好。」法瑞斯说,植物变成眼镜蛇般攻击的形状,摇头摆尾。雷森毫不留情地把它丢进瓶子里。
  隔着透明的塑料瓶,法瑞斯可以发现那东西相当不满--它可能比较喜欢水晶。
  「天哪。」他小声感叹,那植物的端分成了六瓣--大概因为还没完全成长,像只张开的嘴,不过比它在家乡的兄弟迷你了一百倍不止。
  「我觉得这瓶子关不住它。」法瑞斯说,植物猛地冲向瓶壁,发出「咚」的一声,在瓶上撞出一道白痕。它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成效,摇头摆尾一番,准备再撞下去。
  雷森伸出手,「枪。」他说。
  法瑞斯不安地把枪拿出来,可竟没人投以诧异的眼神,直到他看到有球迷身上挂着仿真手榴弹,才知道在球场就算开枪大约也不会有人理会你。「我觉得想用子弹打中它可不容易。」他说。
  雷森卸出弹匣,取出一颗子弹,把枪抛还给法瑞斯,然后用小力拆开弹头,把里面的火药倒出来,让它变成一个空的子弹壳。
  「这是干嘛?」法瑞斯问。
  「把它放进去。」雷森说。
  几乎是立刻地,法瑞斯感到瓶子里兴奋的小怪物缩瑟了一下。「它会死的。」他同情地说。
  「它得学会规矩。」雷森冷冷地说,把瓶子打开,试图把它倒出来,那植物死死抓住瓶壁,死乞白赖地粘在上面,好像它突然和塑料瓶变成了好兄弟。
  雷森用力倒了几下,没倒出来。他把瓶子正过来,用力晃动,几秒钟后,法瑞斯看到那只细小的植物从瓶壁上掉了下来,可怜巴巴地蜷缩在廉价瓶子的角落。
  雷森用银子弹敲了敲瓶壁,吓得它缩到另一侧,暴君冷冷地说,「再有下一次,我把你塞到子弹壳里,丢进河里去。」
  那可怜的儿童缩得更小了,暴君问,「知道了吗?」
  法瑞斯看到瓶里的东西恐惧地点点头,真是太强了,他感叹,这个人的恐怖感可以跨越种族和语言!
  雷森把瓶子丢给他,「交给你了。」
  「我要它干嘛?」法瑞斯说,本来想晃晃瓶子,可看那东西可怜巴巴的样子决定还是算了。
  「教它讲话。」
  「我又不是幼稚园老师。」法瑞斯说。
  「显然你们都需要学习。」雷森说,「我们回家吧。」
  法瑞斯愉快地点点头,这会儿才觉得累,他早该洗个热水澡,上床睡个好觉了。
  「等一下,我的车怎么办?」他问,那东西还停在林边镇。
  「你有时间去开回来就是。」
  「你不去吗?」
  「又不是我的车。」
  「嘿,是你把我的车子开过去的!」法瑞斯叫道,雷森理也不理他,径自向回走去。
  法瑞斯跟在他身后,之前对这个人的那些恐惧似乎消失了,也许因为这里太过明亮,太过喧闹,仿佛一切都很安全。
  他不知道雷森生存世界的恐怖氛围,也不知道他为他的血脉付出了什么,但在那个人救了他的命时,一切突然都有点儿变了。
  雷森停下来,转头看他,那是很远的一段距离,法瑞斯突然意识到,也许这个人并不总是独自离去,从不等他,他只是要走到足够的距离而已,然后他会停下。
  他露出一个笑容,挥挥手走过去。
  那一切疑惑和恐惧似乎渐渐淡去了,原来走向雷森并不像最初,是段那么艰难的旅程。
  第六章
  回到家时,正是傍晚。
  法瑞斯舒服地洗了个澡,即使是洗澡,也要那个暴君用过后他才能排上队,也许我该换个大点儿的房子,他心不在焉地想,反正花的也不是我的钱。但不知道老爸知道自己在花钱供一个雷森帕斯家的驱魔人享受时,会是什么表情。光是用想的,就觉得十分娱乐。
  厨房里传来声音,雷森在恬不知耻地从他的冰箱寻找食物。即使刚洗完澡、还在偷吃东西,他的左手上仍戴着那个阴森森的黑手套,一副毫不准备在任何居家气氛里妥协的样子。
  可乐瓶子被随手丢在桌子上,它的「保姆」丢下一句,「学会了说英语告诉我一声。」就再也不理会背井离乡、可怜巴巴的生物了。
  雷森拿着一罐草莓走出来,轻松地坐在沙发上,好像这是他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具,自己的食物一样。
  「有人跟你说过,你的态度太轻慢了吗?」法瑞斯说。看到雷森那副样子他就忍不住不爽。
  「没那么文绉绉,他们一般说我看上去欠教训。」雷森干脆地说,把草莓瓶子放在那里,也不收拾,站起身准备去睡觉。
  法瑞斯目送着那个人理所当然地占据了自己的卧室,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他只有被欺压的份儿。
  也许我该多了解他一些,他想,这种奇特的巧遇像场宿命,照魔界的说法,他们免不了一战。
  法瑞斯看看桌上吃了一半的草莓,伸手拿出一颗。
  他的手指纤长白皙,一看就知道不事劳作,衬得草莓异样的艳红。战斗?他当然希望那不可发生,但如果发生了,他将会看到亡者,雷森帕斯身体里流动的血吧......
  感到体内的鲜血不安分地骚动,他的手猛地收紧,那抹血红瞬间消失在掌心。
  他深深吸了口气,张开手,那颗果实已经变成黏乎乎的一团泥了。他把它丢进垃圾箱,到洗手台把手洗干净。自来水下他的手洁净、柔软,是的,他希望继续和雷森帕斯相处下去的那些时间,自己会是个干净柔弱的人类,不要有战斗,也不要有杀戮,一直到那人离开。
  法瑞斯虽自认对于扮演人类颇有心得--特别是那种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但对于软弱无害型的人类全无概念,这种人类要干什么呢,照顾儿童吗?他看着桌上被像垃圾一样丢弃的可乐瓶子,把它拿起来,晃了晃,里面的植物呻吟了一声,看上去还没死。
  「要我给你浇点水吗?」他问,走向厨房,盘算着灌一瓶子水进去,照它那个小头儿,估计够喝好几个月了。
  他转过头,雷森的房间--本来是他的--传来细微的说话声,难道这小子在打电话借钱,或是准备搬走了吗?他欣喜地想,几秒钟后悲哀地感叹,自己魔界军总司令的警觉性已经一点儿也不剩了。
  正在这时,「砰」的一声,他的门被从里面重重击飞,瞬间碎成了无数木屑,一个黑影从里头被狠狠甩出来,撞上客厅的墙壁,法瑞斯看着都替他觉得疼。
  雷森慢慢从卧室里走出来,他的手上还戴着那个黑手套,这甚至并不是一个战斗的姿势。
  法瑞斯转过头,看到那个被击飞的人,几乎叫出声来--因为恐惧。被攻击的是笛兰,他的副官,亲卫队长,知道他身份的人,这会儿正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看上去被打得不轻。
  「不错的睡前运动。」雷森柔声说,法瑞斯死死抓着那个瓶子,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思量着要不要杀死同伴灭口--他现在最想干的就是埋葬自己的过去!
  笛兰慢慢站起来,和以前一样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他看了他的长官一眼,把后者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老天啊,他还嫌它给我添的麻烦不够多?嫌亡者对我还不够感兴趣?还是嫌那家伙赖在我家里的态度不够坚定?
  「我必须带您走。」笛兰坚定地说。
  「你疯了!」法瑞斯大叫道,「我很惊讶你回来送死,你根本打不赢他!」--他试图隐晦地暗示他的属下快点离开,但是又不敢使眼色。
  「看在奥里兰森的份儿上,我不能让您留在这里!」笛兰大叫道,激动而且愤怒。他不能让奥里兰森的儿子,拥有魔界最尊贵血统的上司留在一个驱魔人手中--虽然这是法瑞斯的房子--何况他现在力量全无,光是想就让他打冷颤。
  如果他出了什么事,魔界力量塌陷的不是一小根支柱,它们失去将是他们力量最强的将军!
  雷森眯着眼睛,这个魔族眼中激动的光芒让他很感兴趣,他假设过一些会让这么个强大魔族感兴趣的理由,这让他终于发现这一切都无所谓,他只要有架打就可以了。
  「我有很多问题,但并不太期待你老实回答,」他柔声说,「幸好我擅长拷问。」他轻轻走到那个高大魔族的身边,期待着血和痛苦。
  即使如此,他的举手投足也总是很柔和,对于杀戮从不急切,法瑞斯想,这位流有最古老和强大血脉的贵族,正在全心全意的享受,杀戮对他肯定像弹钢琴一样始终艺术。他抱着头坐在沙发上,任客厅杀气腾腾,一边想着自己肯定是垃圾电影看多了,脑子里不停浮现一些变态的人物形象来。
  「你是个魔族,我是不可能蠢到和你待在一起的,你为什么不快点滚?」他朝那只脑子不懂转弯的蛇嚷嚷,希望他能听得懂自己的暗示,可又悲哀地觉得不可对此抱太大希望。
  和雷森帕斯和睦相处?他怎么能会一瞬间有过那样的念头?!这个人热衷于最血腥的方式来表明他信奉的一切!随时会把他撕成碎片!他对自己的保护不能代表他们不是天敌,不能代表亡者不是个猎人,不能代表......他不像恨其他魔族一样,疯狂地仇恨着自己。
  「我绝对不能让您留在这里!」他听到笛兰大叫。这才是我的同伙,这念头让法瑞斯觉得悲哀又苦涩,他觉得他该清醒一下脑子,催眠自己把雷森当成室友,继续享受人界的乐趣是件多么愚蠢的错误,而他竟犯过。
  「我绝对......不会跟你走的,笛兰。」法瑞斯艰难地说,手里抓着那个瓶子。刚才还恹恹的植物直直地站了起来,仿佛沐浴到了足够的阳光,竟还从茎里长出一只眼睛来,闪闪发亮地看着那场战斗。
  雷森不会死的,法瑞斯想,不管你如何期待,强者就是强者。
  雷森走过去,他似乎想伸手抓笛兰的衣襟,可是在他碰到那魔族的前一瞬间,笛兰的身影像是被惊动的雾,立刻变得模糊,仿佛有无数颗粒在向西周散去,最后的时候,雷森只看到他露出一个视死如归的笑容。
  「他不能和你在一起。」高大的男子说。
  「哦?」雷森轻声道,那种孩子般的好奇让法瑞斯毛骨悚然。
  笛兰像烟一样消失了,雷森转头,「他到哪里去了?」
  「我怎么会知道。」法瑞斯小声说。「那不是他的真身,只是一个残像,你也看到了,也许他只是走了......」
  他停下来,一阵细微的碎裂声传来,一股灰尘落到了桌子上,接着,一大片水泥「啪」的一声落到脚边。
  法瑞斯猛地抬头,天花板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裂缝,从左延伸至右,裂痕越来越多,像雨季的河流,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灰尘扑扑簌簌的落下来,像下雨一般。
  他迅速冲到门边,用力试图把它推开,可它像从外面被钉死了,他怎么也撞不开。雷森像往常一样,用平静的表情和姿态站在那里,看着一切。
  法瑞斯怔怔地看着窗户,一只蛇正在经过那里。房间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因为它有一大半被遮住了,法瑞斯只能看到它一小部分的身体,那熟悉的血红色斑驳纹在别墅周围流动着,凶猛而不详,窗框发出痛苦的呻吟,被箍紧至变形,慢慢弯曲。墙体出现一道道裂缝,整栋别墅都是让人心惊肉跳的碎裂声。
*
  麦克笛兰的真身。它环绕住那栋建筑,越缠越紧,人类坚固的房间对它像一个脆弱的玩具,不多会儿,便会碎成一堆粉末。吊灯砰地一块落在法瑞斯的脚边,玻璃四溅把他吓了一跳。
  「它看来非常想要你。」一个冰冷磁性的声音在后面说,带着让他害怕的兴趣。他转过头,亡者站在那里,漆黑的眼睛看着他,虽然穿着自己印着卡通图案的睡衣,可仍比外面的蛇还要可怕。
  「我们得离开这里!」他叫道,打断雷森的话。房间猛地一晃,他慌忙抓住沙发,可那斜度越来越大,显然巨蛇已经完全把它卷了起来。
  「当然。」雷森不感兴趣说,表情像在说「这不是废话吗」。
  不能指望的人!法瑞斯想,他迅速冲到楼上,二楼的窗外,三角的舌头慢慢游过窗户,把光线整个儿遮住,他们现在已经被它彻底卷住了。
  雷森慢条斯理地跟了上去。
  「上楼顶!」法瑞斯叫道,冲向楼梯。他的脚一踏上去,就听到「喀啦」一声,楼梯向下陷了两寸,估计是结合点被弄松了。他吸了口气,「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得救我,雷森。」他警告地看着后面的人,对方正一脸兴致地看着外面的巨蛇,一副杀人魔式的噬血的表情。
  「当然,」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你以为我为什么住在这里。」
  你是因为没房子所以住在这里,这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法瑞斯悲愤地想,如果他真的会保护自己,那也绝对是排在他猎杀乐趣和居住便利后的副产品。
  法瑞斯不顾一切地冲上楼顶,求人不如求己,这是他很小就知道的道理。一边思量着笛兰在打什么注意--也许它想把这栋楼整个儿卷回魔界去?它该不会不知道在那发生之前,自己更可能先被压扁?
  天台露出让人高兴的光线,显然这里还没被占据,只是呈现四十度的倾斜--这楼已经被连根拔起。
  法瑞斯冲上天台,一手紧抓着栏杆,斜度越来越大,他几乎是半挂在上面。朝下看去,巨蛇一圈又一圈地缠在那里,他看不到它的头在哪。
  他翻过栏杆,试图跳下去,跳到地上更好,如果跳到笛兰身上它应该不会粗暴地把他甩下去。现在他更应该担心如果他落到了地面,会不会摔断骨头什么的,这身体真他妈的脆弱。
  亡者像幽灵一样跟了上来,法瑞斯发现时,那人已经一手撑住栏杆,利落地跳下去了。他有点儿不知所谓地想,如果雷森不穿着自己那件睡衣,可能看上去更潇洒一点。
  蛇身扭动着,雷森却稳稳地落在了那上面。他的左手紧贴在它身上,来不及拿下手套,那片黑色贴着蛇身,危险又冰冷。
  法瑞斯紧抓住栏杆,一边张大双眼--他清楚地看到雷森的手掌在之下,一条条清晰的脉络从蛇皮下突出。那里像是炸弹的中心,而那些突起则像放射线一样迅速向各方吞食蔓延。
  巨蛇扭动得更加厉害,法瑞斯手里的瓶子早就掉了下来,从蛇身上滚下,稳稳地落到了不远的草坪上。他用尽全力扒住晃动的栏杆,它不受控制地倾移和颤抖着,让他觉得自己在经历一个格外逼真的噩梦--因为通过那栏杆,他能清楚地意识到那蛇有多痛苦,整栋房子几乎被这样的狂乱弄成齑粉!
  但法瑞斯知道那是没用的。他甚至可以看到亡者那些脉络在它皮肤下蠕动的痕迹,疯狂而且毫不留情,像逮到了猎物的肉食者,速度越来越快,渴望把它吞食殆尽。
  蛇皮被剥开的越来越多,法瑞斯张大眼睛,一些绽裂开的皮肉下面,他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金属质色彩,随着一条脉络疯狂的延伸,他更清楚地看到了那些。
  --一条条纯粹的银质河流,在巨蛇的皮肤下肆无忌惮地蔓延和扩张。
  冰冷,锐利,而且毫不留情。这让他想到水银,因为据说它是可以用来剥皮的。雷森掌下的银同样会流动,但它们好像是无穷无尽的。他无法想像一个人类的力量怎么会变成实质的银,但事实上就是如此。
  优雅的银色河流继续着流淌和杀戮,皮肉腐烂的味道,银器寒冷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即使法瑞斯的身体那么接近人类,仍感到一阵阵作呕,那是一个圣职者--很久以前驱魔人曾被这么称呼,虽然怎么看都不像--杀戮自己同胞的气味。
  他不想去看雷森,因为他觉得害怕,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而自己竟然能容忍和这样怪物住在一起,甚至一瞬间认为他们可以和平相处?不,他甚至整个下午都是这么认为的!
  雷森突然抬头看他,他们的目光正对在一起。法瑞斯知道,那人肯定看到了自己眼中的恐惧,但是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仿佛别人的恐惧对他是理所当然的,他朝法瑞斯做了一个手势,后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在让他跳下去。
  法瑞斯一点也不想冒险,可是楼层已经整个儿斜开,他狼狈地趴在碎裂的窗户旁,却还是不受控制的往下滑去,栖身之地也越来越小,巨蛇因为疼痛越旋越紧,它像一个黑洞,吞没一切它可以粉碎的物质。
  他抬头去看雷森,他正对他做手势。
  法瑞斯吸了口气,终于还是跳了下去。
  他狼狈地落在蛇身上,差点儿滑下去,雷森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但法瑞斯下坠的力量太大,驱魔人一个立足不稳,两人一起滑下蛇身。
  雷森一把抓住旁边的一棵枫树,虽然只抓下一把叶子,却也缓冲了下坠的力度。两人重重跌在地上,法瑞斯茫然地爬起来,有些意外以自己的体质,竟没摔昏过去。
  雷森躺在地上,瞪着天空,有一会儿没有说话。以他的性格,本该立刻跳起来冲向那只蛇的。
  「嘿,你怎么了?」法瑞斯问,不大能相信这么个强悍的家伙会受到损伤。
  「不要紧。这很快就会结束。」雷森说,他的声音很轻,几乎不大能听得清楚。
  「哦,是吗......」法瑞斯说,他突然闻到一阵浓重的血腥味,这让他整个儿呆在那里。
  「嘿,你是受了伤吗!?」他叫道,去查看雷森的身体,另一个人轻轻呻吟了一声,「别动,别动。」他小声说,把法瑞斯的手推开。
  「你该不会在下面给我当肉垫了吧?」法瑞斯不确定地道,跌下的情况太过混乱,他没有感觉到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是以雷森的身手,并不该在这样的高度受伤--虽然他会救人怎么听都十分诡异。
  雷森在自己的胸口摸索着,大约在检查是不是肋骨断了,听到这话,随口道,「我恢复能力很强,老实说,我自己都意外,它『怎么折腾都不死』的本事。」
  他扶着树慢慢站起来,法瑞斯看到一抹鲜红的液体从他唇中渗出,但那人迅速捂住嘴,黑色的手套像冰冷的封印,拒绝一切的脆弱。
  法瑞斯紧张地扶着他,如果平时大概会被挥开,可是这会儿的雷森很安静。巨蛇已经停止了挣扎,只剩下腐败和血腥的味道,让这里的一切静得像坟墓。
  幸好雷森只是这么站了一会儿,便推开他的手,顺着蛇身走过去,血腥味消失了,他的步子一点也不像受过伤,又或者伤的不是他的身体。
  法瑞斯狐疑地跟在他后面,他知道雷森确实受了伤,为了再一次救自己,而他一点儿也不想让他救。眼前分离的皮肉让他不舒服,那些银器也让他难受。他紧盯着雷森苍白的脸,有点儿自嘲地想,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一个驱魔人拯救,可真是个罗曼蒂克的谈资。
  雷森停下脚步,他的背景孤独又伤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连背脊似乎都不那么直了。
  他慢慢回过头,揉着眉心,一脸沮丧。
  「老天啊,是三头蛇。」他忧郁地说。法瑞斯走过去,在腐烂皮肉的尽头,蛇身断掉了,剩下的部分已不知去向,大概回魔界了。
  这笨蛋大概短时间内都不敢回来了,他又想。
  他转头去看雷森,那人朝他摊摊手,一副无辜又不甘心的样子。
  「我知道你尽力了。」法瑞斯安慰道。
  「这种蛇很少见,毕竟双头蛇就已经足够稀有了,何况三个头的。」另一个人不甘心地解释,「你知道,魔界总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生物,它们长得让人想不到......」
  法瑞斯点点头,这点他深有同感。
  「我没想到会这样,真的......」雷森说,伤感地看着那具尸体。
  可怜的人,法瑞斯想,他肯定不知道笛兰有九个头呢。
  魔物慢慢燃烧起来,它们不能在人界待太久,平时有魔力罩着没事,但当变成了尸体,就会被规则烧成灰烬。火焰跃动着,那些银色小溪也慢慢消失在火中,法瑞斯不知道它们是化掉了还是......又回到了亡者的身体里,他也不大有勇气问。
  自燃越来越强,毕竟即使只有一个头,笛兰的块头仍然很大,它引燃了房子,和房子里一切可以点火的物质。火势越来越大,大有不烧光一切便不甘休之势。当然,在此之前房子已经碎得不剩什么了。
  雷森做了个手势示意法瑞斯后退一点,后者跟过去,然后长叹一声,「我的房子是完了。」
  「那蛇是来找你的。」雷森辩解。
  「我并没有准备让你赔我。」法瑞斯说。
  「幸好,你让我赔我也赔不起。」雷森轻松地说,靠着对面的栅栏,像看风景一样看着那栋燃烧的房子。
  法瑞斯沮丧地道,「这房子我刚买还没到半年。」
  「那可真是太不幸了。」雷森事不关已地说。
  法瑞斯拧着眉头,我可真说不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在莫明其妙的时候救你的命,然后再说些让你想掐死他的话。
  「你一定很讨厌让别人感激你。」他喃喃地说,「见鬼,我得准备买房子了。」
  「最好有室内游泳池。」雷森说,法瑞斯几乎能从那语调里听出一种叫「愉快」的情绪。
  他转过头,严肃地看着他,「先生,有没有室内游泳池是我的事,你该不会继续赖在我家不走吧--容我说一句,我现在已经没有『家』这东西了。」
  「可你不是准备买吗?」雷森说。
  法瑞斯吸了口气,「我觉得那只蛇不会再来找我了,它被你折磨得这么惨,确切地说,就银器对魔物来说,可谓非常之惨,我想我已经安全了!」
  「我不会走的。」雷森说,「在此之前我们需要一家酒店。」
  「是『我』需要一家酒店。」法瑞斯强调。
  「但它对你很感兴趣,」雷森说,「感兴趣得超出我的想像,谁知道它找你想干什么呢,我们必须查清楚。」
  不,不,只有你自己想查清楚,法瑞斯恨恨地想,不要把我拖下水!如果没有这个人的到来,那么今晚发生的只会是:笛兰拎着从超市里买的菜出现在他家里,然后帮他做上一顿美味的家乡大餐,如果他要求,他还会做法国菜和西班牙菜,而不是在他的门外被银器剥了皮,丢了一颗头,自己的房子还被烧成了废墟!
  「我已经不想查清楚什么了,这些天我受够了,我以我父亲的生命发誓,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类!」法瑞斯嚷嚷。
  「可我没地方住。」雷森说。
  法瑞斯瞪着他。
  黑发男子无辜地回视,「当然,对那只蛇我也还是有点兴趣的。我们选家酒店吧。」
  这是某种请求吗?法瑞斯狐疑地想,他从不觉得雷森脑子里有「请求」这种概念,也不认为这世界上,弱者会有选择权。
  消防队呼啸而来,不知道是谁打的电话,周围一片吵闹,水龙冲向火海,虽然很快会被扑灭,但多半也不留不下什么东西了。
  一个年轻的消防员冲过来,手里拿着毯子,眼中满是同情。「请靠后一点儿,先生们,火势很危险。」他说。
  「谢谢。」雷森有礼地接过毯子。「倒不是太冷,火灾现场总是会有点儿热。」他说,但还是顺从地退后,坐到消防车后面,那个年轻人又递了两杯热咖啡给他们。
  「你们有地方住吗?」他关心地问。
  两人对视了一下。
  「我们住酒店。」雷森说,「或者你还有别处的房产,法瑞斯?」
  「那是我唯一的房子。倒是雷森帕斯家,我听说有很多地产。」法瑞斯说,当然他绝对不会去就是了。
  「你带着信用卡吗?」雷森关。
  这句话倒是说到重点了,法瑞斯呆在那里,然后张开双臂,展示一身的睡衣,「你睡觉带着信用卡吗?」
  「那么你需要明天去挂失,但在此之前我们得找到地方栖身。」雷森说。
  「天哪,我身份证也在那间房子里!」法瑞斯突然叫道,无助地看向消防队员,后者同情的摊摊手。
  「你们可以住到救济所里去。」那人说。「如果你什么都没有,那恐怕拿到钱得等一小段时间了,先和你的保险经纪人谈谈吧。」
  「等一下,你还有那笔生意的尾款,雷森!」法瑞斯叫道。
  「我们没有完成工作,法瑞斯,我没找到那个裂缝在哪里。」雷森说。
  「那订金呢!你还没有花它,也许那家伙会再付一张支票给你,毕竟雷森帕斯家信誉不错--」
  「第一,他给我的是支票,而我没有身份证。第二,我不知道罗伯特的地址,去『天堂』的会员卡也被烧成液体了,火焰这东西真是不解风情的典型。」雷森说,无奈地看着火场,「我的电话号码都是存在手机里,手机在我的卧室里。」
  「你难道不懂得背常用号码这种东西吗?」法瑞斯绝望地叫道,「还有,那是我的卧室!」他转过头,同样恨恨地看着火灾现场。
  「如果你爸愿意在你离家出走后继续给你钱,一定不会介意你再管他多借一点的。」雷森说。
  「不要说得好像你自己的钱一样!」
  「在我看来,『老爸的钱』都是一样的,不拿白不拿。或者你有没什么亲戚......」
  「没有!就算有我也不会把你往他们那里带,我还没有仇恨家族到这个地步!」
  「可是救济站是单间吧?我不想和你住在一个房子里。」
  「难道我就想吗!?」法瑞斯提高声音。
  「显然,」消防员说,「你们决定去救济站了。」
  法瑞斯长长叹了口气,「那里环境怎么样?有热水喝吗?你们有什么车子搬行李吗?我们孑然一身、身无分文,是两个穿着睡衣的穷光蛋,只有......」他低下头,看到那个滚到脚边的小可乐瓶子,里面的东西竟然还没逃走,也许因为瓶盖被拧紧的关系。他弯下腰把它拾起来,「只有一株植物。」他说。
  「能在这里买得起房子,说明你很有钱,先生,你本来该多买一处的。」消防员奉劝道,转身离去。
  「我忘了。」法瑞斯长叹,雷森从他手里拿过瓶子,拇指横着切下三分之一的瓶壁,他的手指像刀子一样,塑胶被整齐地切割开来,只剩下小半截的瓶子,和里头瑟瑟发抖的植物。
  「不到迫不得已,我不想招待你到我家的旧宅子住。」雷森说,「那里环境不大好,没人打理,我也不想被父亲知道我去住。」
  也许因为他也想把你杀了,法瑞斯想。「但至少比救济站好。」他说。
  「这倒是。」雷森说,他把塑胶瓶子递给法瑞斯,「明天下午的火车,还有弄些土来,我们要带根草搬家了。」
  第七章
  当天晚上,两个男人带着一个简陋的塑胶花盆暂时搬进了救济站。
  绝大部分发生火灾的人都不至于没地方住,在同一个城市里,他们会有亲戚,有朋友,有同事,或至少能弄些钱来住到酒店。但是人总会有例外。
  对于失去财产暂时栖身的人,这里的布置的确做到了尽量的简洁,只有两张床,一个共用的床头柜,还有一张桌子而已,被子不知多久没晒了。简易花盆被随手摆在窗台上,雷森敲敲窗子,随口道,「快点长大,长大了带你回家。」
  法瑞斯发现植物迅速站直了身体,连叶子都变得格外翠绿,一副准备沐浴阳光茁壮成长,迎接美好未来的样子。
  「你不觉得欺骗一个儿童的感情很过分吗?」他忍不住说,没有人会蠢到再回它的「家乡」。
  「有没人和你说过,你有时说话的语气很像家庭主妇?」雷森说,坐到自己的单人床上,那东西发出一声悲惨的呻吟。
  「没有。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有时说话的语气很像变态杀人狂?」法瑞斯说。
  「没有。好,现在我们扯平了。」雷森说,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说真的,我很少在昏睡的状态中,和另一个人待在同一个房子里。」法瑞斯说打量,这小小的房间。
  「我从没有过。」雷森说,把玩着手里的咖啡,「我也没喝过罐装咖啡。」
  「味道怎么样?」法瑞斯说。雷森喝了一口,想了一下,「和磨出来没什么区别。」他喃喃地说,他的姿势那么优雅,至少在外观上,把即溶咖啡喝出了和精工磨制一样的效果。
  「哦,你味觉有问题。」法瑞斯说,抱着双臂,一想到和这个人这么近的待上一晚,他就浑身不舒服。「如果你肯和你的某些亲戚保持良好一点的关系,我们现在就不用待在这里了。」他抱怨。
  雷森又喝了一口咖啡,自语道,「真的没区别耶,我干嘛要喝那些做起来麻烦得要死的咖啡?」
  「也许你家人想让你转移一下注意力,陶冶一下情操,别老想着杀来杀去。」法瑞斯无精打采地说,「但朽木不可雕,你始终分不出饮品和泥水的区别。」
  本来以为雷森会反驳,可那人只是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这句话。
  「如果这里的客人不是这么多,我们能分开睡了。」法瑞斯抱怨,在冰冷的床上躺下,「难民一到冬天就格外多,天气杀戮起来,比毒气规模可大多了。」
  他闭上眼睛,立刻觉得有些睡意袭来,他不习惯睡着时,另一个活人离他不到两尺,但人类的身体就是这么没用,当需要睡眠时,就算死神站在你的床头也照样睡得着。
  又或者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并不会真的伤害他,如果他真想那么做,自己也无处可逃。
  他快睡着时,雷森的呼吸仍很清醒,他也许整夜都不会睡。法瑞斯突然觉得这场景真是奇特,当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真正更有力量的,反倒是更为恐惧的那个。
  他的成长环境是什么样的?他想,那里让他神经紧绷,满怀恐惧,让他嗜好杀戮,冷酷独裁。
  这世界就是这么奇怪,你越是有钱,你的姓氏越是拥有漫长的历史,你家族的教育方式也就越古怪,因为他们有太多骄傲过去的积累,而从不愿意用电视上那种简单有效的方式进行教育。
  雷森帕斯家,虽然拥有钱和力量,但那肯定不值得羡慕。
  第二天醒来,法瑞斯睡得相当不错--除了他夜里被冻醒好几次。每一次醒来时,房间都黑暗冰冷,死气沉沉。而雷森,总是醒着。
  他坐在他旁边的床铺上,双手抱在胸前,盯着面前的黑暗。他的眼睛比那里更黑,法瑞斯想他以前一定经常直视这样的黑暗,直到他变得更加漆黑和冷酷。
  「早安,雷森。」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天还没有全亮,天空堆积着层层的乌云,半黑不白的,像头顶着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周围悄无声息,偶尔有些早起者的脚步声,但大部分空间仍被静默所充斥。一切都像在默默忍耐,等待天亮的时刻,这灰暗的墙壁,冰冷的空气,漏水的水笼头,或是那些无声的人。
  那人转过头,仍是那副冰冷有礼的样子,「早安。」
  「今天有什么节目?」
  「火车是在下午的时候,上午我准备为你采办些装备。」
  「我以为我们只要去你家的旧宅子。」法瑞斯说,陈旧的楼房毫无力量抵御外头寒意的入侵,法瑞斯打开门,走廊十分阴暗,两侧的屋门紧闭着,刚一打开门,一阵寒风就顺着走廊灌过来,让他打了个寒颤。
  「我还以为他们为了省钱连暖气都没开,现在看上去说不定已经开到最大功率了。」他抱怨,没想到人界的冬天如此寒冷,外头的天色阴沉又冰冷,风穿过缝隙的呜呜声清楚地传过来。
  一面破碎的镜子竖在走廊上,落满了灰尘,像这个世界一般阴着脸,展示着破败的身体。
  法瑞斯从镜子前走过走廊,在那一瞬间,他感到一阵寒意,他猛地转过头。镜子里空荡荡的,映着走廊寡淡的脸色。
  「怎么了?」雷森问。
  法瑞斯慢慢走到镜子跟前,大部分人都会认为自己看错了,因为一切还不到一秒钟,而且只是眼睛的余光瞄到。可是法瑞斯从不认为自己会看错任何东西,他从懂事起就在学习如何迅速发现试图隐藏自己的东西了。
  那是一只眼睛,正透过镜子看他们。但是现在它已经逃走了。
  「没什么值得一说的。」他说,拿起一小片碎镜子,放进口袋。
  雷森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问。有时候法瑞斯想,自己还真是挺喜欢他这一点。
  他们穿过走廊,这里已经够冷,可是外面还要冷上很多倍。那是一种阴沉沉的让人不舒服的寒意,草叶上落着霜,沟渠都结上了薄薄的碎冰,虽然魔界的温度理论上更加要命,他却从未真正感受过。
  但现在,他百分之一百二十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冷,特别是在你根本没有足够的衣物御寒的时候。
  走到门口,「我们得叫辆车。」雷森说,左右看了一下,这个时间没什么车子。
  「可是你有钱吗?」法瑞斯问,他裹紧大衣,寒风却仍无孔不入地试图夺走人的体温。
  雷森转头看他,法瑞斯皱起眉头,「等一下,如果一分钱也没有,我们要怎么去那家可以赊帐的店?」
  雷森看脸色灰暗的公路,「我们在中午应该能走到的。」
  「走!?」法瑞斯提高声音,雷森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当然,难道你想飞着去吗?」他举步向前,好像这完全没什么不对劲儿。走出一段距离后,他转头看站在那里瞪他的法瑞斯,「你站在那里是等着地球自己动吗?」他问。
  「你说我们要走到中午,那一家该死的店......」
  「快点。」另一个人冷冷地说,再不理会他。法瑞斯瞪着他的背影几秒,终于还是跟了过去。
  人界真是个严苛的世界,他想,他预定中的旅行,本是一个美妙温柔乡的。要是他家的别墅在夏威夷、模里西斯什么的地方该有多好啊,他不切实际地想。但如果那样的话,走这么远的路他可能会热死。他感到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打颤,他不明白这是什么现象。
  「我不明白,为什么到你家的某栋别墅住一下需要买装备。」他抱怨。
  「装备总是能用得到的,就像无论你去哪里都要有牙刷一样。」雷森说。
  「枪和牙刷怎么能相提并论,勾搭女孩子时,没人会注意牙刷,枪却会比你本人还显眼。而且为什么是要给我买装备,我应该是受保护的人,你在压榨劳动力!」法瑞斯抱怨。
  「你知道你怎么抱怨,都要去买的对吧?」雷森问。
  「是的......」法瑞斯忧郁地说,毫无反抗之力。「我只是恨穿着这件旧大衣走在街上,我的衣服变成和你一样的地摊货了。」
  「你也可以穿着原来的睡衣的。」雷森说。
  另一个人恨恨地闭上嘴巴。
  还好事实上并没有那么远,他们走了四个小时左右,终于到了那间设计典雅的店面。法瑞斯累得气喘吁吁,这比他以前陪那些女孩子--以及他自己--逛街花的时间短多了,不知道为什么换算成直线距离后,就这么累人。
  这处店面座落在某条商业街的尽头,左边是家专营摇滚乐的CD店,外面放着巨幅广告,比死灵界还颓废、比妖鬼界还诡异、比魔界还血腥,音箱里头传来惨烈的号叫,充满了悲伤和愤怒的力量。
  右边则是一家采光明亮的美容厅,镶嵌着一面巨大的玻璃墙,它是如此的洁净,好象在显微镜下也找不到一丝灰尘。俊男美女毫不吝惜地展现著风姿,像人间美好的一面经过精确的算计后,暴露在阳光之下。
  在这两家店面之间,便是那家小小的古董店。既不辉煌也不隐蔽,不卑不亢地立在那里,欢迎一切有钱的客人造访。
  店面的装饰微微有点儿哥德,大窗上的碎玻璃镶嵌出上一次魔界入侵的战争画面,驱魔人正拿著神圣的银剑,有九头大蛇恶魔。这大概是唯一一点表达出她奇特身份的地方了。
  但法瑞斯可没半点心思进行观察,他一头冲进店里,瞬间感到了强烈的幸福,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谢天谢地,暖气开得很足。
  店里像所有的古董店一样,光线幽暗,空气中弥漫著让人昏昏欲睡的熏香。这种光线一种说法是为了保护古董,一种说法是防止客户过于仔细的观察,古董和美女一样,对瑕疵太过认真只会损害利益。
  店里一个人也没有,角角落落浮动著暧昧的黑暗,仿佛它们就是经营店面的人。
  「雷森帕斯先生,您今天起得可真早啊。」一个清脆的声音说,像粒精致的小石子,瞬间打破昏暗的空间。
  一个金色的小脑袋从一樽四尺来高的暗蓝色花瓶后冒了出来,女孩儿的两条发辫俏皮地用丝带系在胸前,脸庞稚嫩得像滴清晨花瓣上的露水。
  法瑞斯看了眼旁边雕著吸血鬼的座钟,「现在是十一点。」他说。
  「那钟慢了半个小时。」女孩说,她看上去绝不超过十三岁,属于恋童癖的守护范围,以及禁用童工的打杂对象。
*   「早安,艾文维尔先生。」雷森彬彬有礼地说,「又来打扰您了。」
*   「您太客气了。供您之所需,是我的荣幸。」艾文维尔同样彬彬有礼地说,那腔调活像国宴上的贵族在对话。
  「呃,您好。」法瑞斯不确定地说。
*
  「您好,我是艾文维尔,这里的店长。」她说,朝法瑞斯伸出手去,后者拉住那柔软的小手,不确定是该握一握,还是在上面吻一下。最终只好欠了一下身,然后谨慎地松开那让人为难的东西。
*   「法瑞斯奥里克。」法瑞斯说,把原来的姓做了个简化,「作为店长您相当的......年轻。」
  「奥里克,奥里兰森的简称。」艾文说。
  法瑞斯的心跳漏了一拍,迅速回答道,「我不知道有这么个说法呢,奥里兰森是什么?」
  「奥里兰森是魔界最强的姓氏。奥里克,奥里多斯都是它的简称,不过如果真有人姓奥里兰森,都不会蠢到会去简称它的,这是无与伦比的骄傲,以及巨大的背景势力。」艾文柔声道。
  「是吗?」法瑞斯干巴巴地说,他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会知道这么多。
  「也是无与伦比的邪恶。」雷森说。
  艾文笑了,那是一种从容和友善的笑容。「像雷森帕斯也代表憎恨和杀戮一样,请别发怒,本意如此,知识永远是纯净的,不该让您的欲望沾染它。这根本不健康,不过你一直不太健康,孩子,你一直让人担心。」她请声说,看到著法瑞斯奇怪地眼神,她笑起来。
  「别这么看著我,现在的样子......只是一个身体而已,身体不该困住灵魂,但我恨那些恋童癖。」她忧郁地说,「不说这个了,您是雷森帕斯先生的搭档吗?他确实该找个搭档了,我没见过像他那么不懂得照顾自己人生的人,总像只刺猬一样,认为人生除了防卫没东西能保证安全--」
  「我们不是搭档。」雷森迅速说,「这属于一次带著『货物』一起行动的情况。」
  艾文叹了口气,「这可不大礼貌,雷森帕斯,这是位高贵友善的先生,你不能称一位绅士为货物......」
  「您能不用那些古代英语讲话吗?」雷森说,「关于上次我订购的那种枪,还有备份的吗?另外我还需要二十个弹匣。」
  「那不叫备份,叫同一型号。」艾文说,转身朝店后走去,另两人跟在他后面。
  「很抱歉,这是我的语言习惯,现代英语不够幽雅。您很少用枪,雷森帕斯先生,却每次都买最贵的,虽然您的家族很有钱,可是钱也塑造了你的生活,您该对它有相应的尊重,不该总花在没有的地方--」
  她喋喋不休地说,打开一扇门后,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仓库,它足有一栋楼那么大,完全没什么典雅神秘的设置,屏风熏香简直像刚才的幻觉,里面的空间一览无遗,大得足可以用来放上百辆坦克。
  「好大的空间开口。」法瑞斯说。
  「从这里往后还有三十七个。」艾文说。
  她的仓库里似乎什么都有,活像流浪民族的贸易市场,没有章法到让你无法做任何分类,只能承认它很多。
  「仓库不需要花太多钱布置,这里最重要的是简洁实用,奥里克先生。」她向法瑞斯解释,后者干笑著点头,一边选择著道路--仓库里仅有几条小径,还被货物挤得难以下脚。
  「这里的装饰风格很简洁。」艾文用赞叹的语调说,法瑞斯不知道她在赞叹什么,这里根本没有任何装饰。
  她在一堆盒子里翻出一镶著鸟和蛇徽章的黑色盒子,递给雷森,周围散落著一些食物、玩偶、炸药和纸袋什么的......
  「你总是不够优胜,雷森帕斯,你父亲把你教育得太成功了,他总是说『仇恨是最大的力量』,这种教育对儿童可谓是个灾难......」艾文说。
  雷森在背后做了个「这趟旅行真令人难以忍受」的表情,「弹匣够吗?」
  「刚刚好。但我恐怕要去采购了,您又要出门了吗,雷森帕斯先生?」艾文说。
  把弹匣装在袋子里,递给他,后者直接递给法瑞斯。
  「恐怕是。」雷森回答,他的朋友接过袋子,双眼却专注地看著墙壁,研究上面的某样东西--一种蓝绿色、似乎还有点儿萤光成份的液体正慢慢从墙上渗出来,然后顺著墙面滑下,像滴精心调制的鸡尾酒,或是色彩格外艳丽的彩泥。
  她像只蛇一样溜下墙壁,然后像有生命般滑上地板,继续前行,法瑞斯才确定这东西确实是活的。
  看到它想自己滑过来,法瑞斯下意识退了一步,那东西停下动作,慢慢竖起,然后啪的一声,开了一朵花......
  「这是......什么东西......」法瑞斯结结巴巴地说,看著脚下那朵蓝绿色花朵。
  艾文转过头,这才注意到地板上的诡异物质。「某种渗入物。」她说,仓库建在异空间,偶尔会有些异界生物顺著结界渗进来,尤以软体生物为多。
  「好像是某种史莱姆。」雷森说。
  「我的仓库很少闯入这么美丽的生物。」艾文柔声道。
  「艳丽的花色在哪个世界都代表著危险。」法瑞斯说,把弹匣装进枪中。下一瞬间,那花朵猛地膨胀起来,足有一人多高,贪婪地张开它的花瓣,那是一道道渴望吞食的触手。
  法瑞斯抬手就是一枪,那银制的子弹冲进花朵的内部,像落入大海的贝壳,瞬间消失了。这就是这种生物的特点之一,它们大部分很弱小,却没有任何节制--无论是身体的大小,还是对魔法的禁忌。
  倒是法瑞斯,被后座力冲了一下,再加上一片蓝色的花瓣向他伸展开来,他借势退了一步,却整个儿撞到后面的箱子。显然艾文根本没有整理过这些东西,它近乎于倒金字塔形状,七扭八歪地勉强站立,被法瑞斯一撞,终于欢呼一声,唏哩哗啦地倒了下来。
  花瓣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然后迅速席卷过来,那瞬间,法瑞斯瞟到了从箱子缝里漏出的某样东西。
  那是一枚小小的银币,法瑞斯注意到它是因为有一瞬间它勾起了他的思乡之情,他熟悉那银币上少女的侧身像,还有由那海浪组成的长裙,她伸出一只手臂,水正爬上那里,形成某种生物,有两只巨大的爪子和眼睛。
  他抓住它,像占卜一样高高抛起,然后一枪打在那银币上,它挟著子弹的速度向巨大的软体动物冲去,没入蓝色的身体。在它进入的瞬间,那生物突然扭曲起来,仿佛身体的内部发生了异变。它本来是剔透的蓝绿,此时的内部却像吞入了黑色的铅块般暗淡,并且那铅块越来越大,它的花瓣迅速枯萎下去,变成蓝灰色的粉末,瘫倒在地上。
  法瑞斯站起来,走到那堆灰粉前,弯下腰,捡起一枚小小的银币,反过来又看了一次,和他想像的一样,后面是大量的古代语言,一圈圈套在一起,像个旋涡。
  「老天哪,我从不知道这钱币可以这样用,」艾文轻声惊呼,「形成多么独特的魔法,来自魔界的东西总会给人以以外惊喜。」
  显然你不知道,法瑞斯想,因为这不是一枚钱币,这是一枚占卜币。
  「介意告诉我,这枚钱币的历史吗?天哪,它一点儿也没受伤。」艾文问道,「我当初在一个被谋杀者身上找到它的,似乎是某种签名,那可怜孩子的血被放光了......」
  法瑞斯挑了下眉头,不管这个杀手是谁,他肯定知道这枚硬币的意思,因为它代表某种液体的惩罚,比如放干液体--这对黏液类生物绝对是毁灭性的。
*   「我也不清楚,艾文维安小姐......呃,先生。」法瑞斯说,「只是在孩子时曾看过的某个典籍中,提到这东西适合于对付有很多体液的生物。」
  那个位于魔界偏远之地,并且已经灭亡的国家还有人活著吗?法瑞斯一边回答问题,一边感兴趣地想,它们应该一个不剩了,其中有一大半是自己亲手干的。
  「是魔界的某种法力蓄存币吗?」艾文锲而不舍地问。
  「我不知道,但我想它恐怕用不了很多次。您能把它卖给我吗?看到童年的东西让人怀念。」
  法瑞斯说--虽然他确定这东西能无限廻圈使用。
  「恐怕很贵。」艾文笃定地说,「即使我们都说不上来它的具体来历,但我相信足够的历史就是价值。而且古老和稀有这两点,已经占据古董价值两个重要的份额了。」
  法瑞斯转头去看雷森,后者挑了下眉,「我不会付钱的。」他说,对魔界的东西毫不感兴趣。
  「它并不昂贵。」店长说,「只需要五千块。」
  「这绝对是在抢劫。」法瑞斯提高声音,「这只是一个垫箱子的小盒子,里面有一个还过得去的银币而已。也许它什么也不是。五百块,不能再多了。」
  老实说,它确实值五千块,在某些变态收藏家手里,五十万也说不定。
  「您的砍价未免太夸张了。」艾文提调声音,「雷森帕斯从来不讲价,他的搭档也不应该如此斤斤计较。三千块,请不要再说了,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希望能和平地做成这笔生意。」
  和平的做生意不是应该送给我吗?法瑞斯想。「可它对我并不是那么重要,至少不值那么贵。一千最多了。」他毫不客气地回答。
  「两千五怎么样,这是个折衷值,我们都要懂得折衷,这世界才能继续运行。」
  「我只出一千,顶多一千二。我一向不乱花钱的。」
  「不,不,一定要两千!」
  「行了,就这么吧,我来帮他付钱。」雷森用一副难以忍受的语调说。
  「看,这才该是您学习的榜样,奥里克先生。」艾文一本正经地说。刚才你还说他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人生呢,法瑞斯不屑地想。
*   雷森拿著货物向外面走去,「我下次付钱给您,艾文维尔先生。」
  「等一下,你们不能现在付钱?」艾文提高声音,因为震惊都有点变调了。
  「请别一副我要把您的店面付之一炬的语气好吗?因为我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您将找不到一个合适场景的尖叫。」雷森客气地说,「我碰巧手头没钱,您应该理解。」
  法瑞斯简直想为他叫一声好,虽然这行为有点儿像抢劫。
  对方停了一会儿,看著他,然后用一副温和的语气道,「我可以找你父亲要,雷森......」
  「您可以去试试。」雷森冷森森地说,法瑞斯觉得周围降了两度。
  艾文迟疑了一下,终于决定妥协。「好吧,反正雷森帕斯家的姓氏可以换钱用,而您老爸总会死的,您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她说。
  「那就这样吧,再见。」雷森说,然后转身就走,似乎一秒也不想在这里多待,法瑞斯把银币放进口袋,一手拎着装满弹匣的纸袋,他看了看雷森的背影,又看看艾文,向店长道,「请问,你的钱外借吗?」
  雷森停了脚步,转过头,艾文则挑起眉毛看著他。
  「我保证他以后会还的,我们现在需要一些钱。我们会照银行利率......或者再高一些的付利息。」法瑞斯说,「您知道多少有钱人是靠高利贷起家的吗?多到您想不到。」
  艾文看了他们一小会儿,那眼神似乎在说「不愧是搭档,能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一边慢吞吞地拿出皮夹,「我非常清楚,年轻人,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耻辱的,人类的文明就建立在交换的基础上,您永远无法说清怎样的交换是合理的,天秤在每个人的心中。我数数看,你们要多少......」
  雷森突然快步走回来,一把把皮夹拿过来,把它开开。然后把所有的钱都抽出来,把空皮夹丢给艾文。
  「谢了。」他简洁地说,转身就走,那语气倒更像在说「滚开」之类的,法瑞斯连忙跟在他的保镖和饭票后面。
  「嘿,里面有九十七块钱,我记得很清楚!」艾文在后面大声嚷嚷,这当儿法瑞斯发现她用的是正宗的伦敦俚语。
  刚到外面,两人就被冷空气包围了,但这会儿要较刚才舒服得多了,钱似乎能让人暖和起来似的,虽然那钱放在雷森的口袋里。
  「老天啊,她看上去不超过十五岁,可是说话的语气像五十岁!」法瑞斯嚷嚷。
  「你也不差。」雷森哼了一声,「据我所知他恐怕不只那个岁数,他曾丢了些东西,所以花了很多年寻找。」
  「我顶多能找几天,这主要看它值多少钱。」法瑞斯说,这类事情一般由他的仆人和卫兵负责。
  「他找了好几辈子了。」雷森说,「据我估计他至少转世了五次,一边找他丢的东西,一边赚点儿小钱。因为最初一次是男性身份,所以总要别人叫他先生。那银币是个什么东西?」
  「我还要花点时间继续研究。」法瑞斯轻描淡写地说,「怪不得她既用莎士比亚时代的语言讲话,又用现代小混混的语言讲话呢。她丢了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是一大笔钱,」雷森说。「我偶尔会需要一个正经的解释的,法瑞斯。」
  金发男子窒了一下,他咳嗽一声,感觉到了雷森言语中的某个隐藏的威胁。「我有一天会详细解释给你听的,你得允许别人保留点儿关于悲伤过去的隐私。」他随口胡说,准备今晚就花时间把自己的悲惨过去给编出来,并一定要达到银幕大片的水准。
  「我倒对那古老但可爱的『先生』的过去很感兴趣,你的推断对一个转世了几百年、以寻求某样东西的执著灵魂来说,可不太严肃了。不过她嚷嚷著九十七块钱的时候,我觉得她可能真曾转世进某个犹太人商人家庭。」法瑞斯评论,然后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目眩,猛地停下脚步,眼前仍是阵阵发黑。
  「我向上帝发誓,她是位高贵可爱的小淑女......不,小绅士,她在我背后吗?她听到了什么吗?还是她放在我后面的背后灵听到了什么?我不能放著这件事不管,雷森!」他恐惧地叫道。
  「怎么了?」雷森回过头。
  「在说过那些话后,我的头突然很晕!」法瑞斯强调。
  「你是饿得太久了吧?」雷森说。
  法瑞斯用惊骇而新奇的眼神看著他,这是他--如果真的是因为挨饿的话--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这个原因而头晕,他的人生简直算是圆满了!
  「昨天吃饭的时候,你一直在大声嚷嚷,说他们在拍恐怖片,菜汤绝对不是人类可以食用的类型,弄得餐厅里有一半的人跟你一样没胃口。」雷森说道,他倒吃得挺顺当,并丝毫没有察觉到救济站的食品和五星级饭店的甜点有任何差异之处。
  「我饿得头晕了!?」法瑞斯不可置信地说。
  「你的语气像在说『地球终于因为人界的堕落而毁灭了』一样,肚子饿就真的那么令人震撼吗?」雷森不屑地说。
  「我们现在要去吃点东西,只是摄取食物,然后我的头就不会晕了,这真奇妙。」法瑞斯感叹,既不需要鲜血,也不需要那些魔物器物,仅仅是食物!
  「吃完饭就不饿了,这一点也不奇妙。」雷森嘀咕说,然后两人同时向两个方向走去--法瑞斯走向一家速食店,雷森则无意识地朝一家华丽辉煌的酒店走过去。
  金发男子在另一侧叫道,「回来,雷森!那里一顿饭就会把所有的钱花光!」
  雷森回过头,「这些钱不够吗?」他问。
  「当然不够,我忍不住要质疑你以前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了,老兄?」法瑞斯理所当然地责备道,「我们还要靠这些钱坐车呢,我可不想沦落到在大街旁出卖色相。」
  「我们可以逃票......」
  「够了,你根本连逃票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法瑞斯提高声音,「我们现在去那家店吃饭,然后就去车店,花钱买票!」他命令,一边走向一家速食店,雷森无所谓地跟上去。实际上,他确实不明白逃票的意思,他只知道这似乎可以免费坐车。
  他对出门在外,如何生活缺乏概念,而且现在看来,他的同伴并不比他更有经验。只希望能互补一下,他一边走进速食店,一边忖思。
  法瑞斯兴奋地翻开菜单,准备点菜,好像饿肚子真的是件格外稀奇的事儿似的。
  「我们回去收拾行李呢,就可以准备上路了。」雷森说。
  「什么?我们有行李?」法瑞斯问,开始点菜。
  「还有一棵草。」雷森说。
  「一棵草不配称之为行李。」法瑞斯笃定地说,「你该不会真想养着它,然后带它『回家』吧?天哪,这里的菜色真是少的可怜。」
  「它的『家』很有趣。」
  「这鬼地方怎么连龙虾也没有。你说什么?它家?你想干嘛?不,不,别告诉我你想的事,我们很快就要分开了,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那些疯狂的打算。」
  「这只是一家速食店,凭什么要供应龙虾呢?」雷森说,拿起刀叉,「如果它真能切开空间,那我们就可以多一个可以勉强旅行的世界了,现在的空间很昂贵,有总比没有好。」
  「可是也没有鱼子酱啊。」法瑞斯说,「可是你也知道那里长满了太古植物吧,也许还有很多我们没来得及见识的物种,我宁愿把人界灭了来争取空间,也不会去动太古生物的一点儿地盘,它们太野蛮了,完全不讲规矩。我讨厌规则还没有完全形成时期生成的物种,它们一点也不懂礼貌。」
  「所以我说你就不该在这里吃饭。」雷森说。「对了,我现在就想听解释了。关于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那么多事。」
  套餐被端了上来,法瑞斯怔怔地看著对面的人,迅速转动他的大脑。雷森眯著眼睛看著他,五官端正得常会让人以为他是个绅士,而不是疯子。
  他咳嗽一声,准备开始长篇大论。和雷森讲道理似乎不再像最初时那么不可理解了,虽然法瑞斯从不是个会讲道理的人,但当失去力量时,他除了讲道理还能干什么呢。
  「知道吗,好几个人问过我们是不是搭档了,你总说不是。」他轻声说。
  「因为我们的确不是。」雷森回答。
  「是的,确切地说,如果不是你没钱,当然现在我也没钱,我们早就摆脱彼此了。在我看来,搭档这个词表达了一些关于信任和交付的课题,也许做个深入了解有必要,」法瑞斯笑起来,「而我们两个?为什么呢。」
  他叹了口气,「我的身世很隐私,如果你想知道,告诉你也没关系。我是家里的第二个儿子,所有的人都有认为父亲很爱我,但我一直怀疑是因为他能从我身上收获最多。我的哥哥恨我,我的妹妹也是,确切地说,我所有的亲戚都挺恨我。我说的这些,对你真的有意义吗?」
  雷森看了他一会儿,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令人惊讶,我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讨厌听这些事。」
  「哈,谢谢你的夸奖。」法瑞斯翻翻白眼,「但我们是平等的,我有权保有我的隐私,特别是你询问的方法这么粗暴时,我什么也不想说。」
  雷森露出有点儿迷惑的神情,「你是说,我得承认你是搭档你才说?」
  不,不是!法瑞斯愤怒地想,魔王军总司令和一个驱魔人住在一间房子里已经够搞笑了,如果还成了传说中的「搭档」,他们一定会被当成经典笑话,长时间流传下去的!
  「你当然也能这么理解,」他艰难地说,「我热爱人类的信任对话模式,也很愿意尝试,但你是知道,是『交互』,不是单方面审问。」
  「我不知道你干嘛会对和人当搭档这件事热衷,那是我所知道的天底下最蠢的行为。」雷森不屑地说。
  谢天谢地你还算聪明,知道避开将被人嘲笑的未来,法瑞斯安慰地想,但仍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道,「那只说明了一件事,就是你父亲对你的教育有问题,雷森,你得学会信任别人。」
  雷森轻轻笑起来,他的眼神有一丝疯狂和神经质,却也还能在同时显得温文有礼。
  「胡扯,他对我的教育是最正统的了。」他说,法瑞斯想他还是不笑看上去比较安全。
  「而如果只是结伴的话,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些不想提的东西,那会破坏快乐的生活。」
  法瑞斯说,露出一个微笑。
  「这叫快乐的生活?」雷森挑剔地说,拿起刀叉尝了口面前的食物,想了一下,「其实味道还不错。」他说。
  「当然是快乐的生活,因为对你来说,世界上没有难吃的东西。」法瑞斯哼了一声,拧着眉头解决自己的食物,一边嫉妒地看了眼对面本该是挑剔贵公子的家伙大快朵颐,这个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
  周围一时静了下来,法瑞斯边吃东西,边长长舒了口气,庆幸自己避开了又一次质问。还好雷森的主要性格特点是独裁,而不是多疑,不然自己可真有危险了。
  雷森突然开口。「好了,我承认我们是搭档了,说吧。」
  法瑞斯抬起头,他的表情一定很搞笑,所以雷森笑起来。那双一直很恐怖的黑色眼睛闪耀著孩子气的好奇......不,该说是八卦的光芒。法瑞斯张了张唇,觉得自己有点失声。
  他用力咳嗽一声,「我刚才好像幻听了......」
  「你说要信任别人,法瑞斯,我从没信任过别人,因为那毫无意义。但我想尝试一下,因为我真的很想听,你的家庭似乎很有趣。」雷森说。
  「那个......我得酝酿一下情绪才行,雷森,这是一个艰难的故事。」法瑞斯用更加艰难的语气说。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找感觉吧,反正一时半会儿我们还是得待在一块儿。」另一个人说。
  法瑞斯吞下嘴巴里的食物,觉得这真是一次悲惨得不能容忍的人界之行。
  看来,他需要好好学习一下编剧技巧了。
  吃完饭,两人奢侈地叫了辆车回去。正值中午,救济所已经热闹了起来,雷森打开门,正在酝酿情绪、准备接受自己悲惨未来的法瑞斯跟在后面,两人同时看到翻倒在窗台上的塑料花盆--如果剪开的可乐瓶底能称之为花盆的话--泥土洒得满地都是,里面的植物却不见了。
  「太好了,它逃走了--」他说,脚下的地板上传来「啪啪」的声音,他低下头,雷森的脚底下,正踩著那半截绿色的细条,它努力拍打地板表示自己的存在。
  「哈......」法瑞斯轻声说,他蹲下身,「别告诉我一整个上午,你只从窗台爬到了门口?我以为我们已经走得够慢了。」然后同情地看了眼雷森,看来要等它「长大」,还要好些年头。
  植物愤怒地瞪著它,嘀咕著一些听不懂的话。
  传说中如果学习一门新的语言,你往往学会的是它骂人的话,法瑞斯学会过一些太古语言,不幸的是他只学会了骂人的话,所以他很清楚它是在破口大骂。
  雷森无疑对这种语言一窍不通,但是他的脚却适时地用力一踩,植物发出一声惨叫--有些话不需要语言的解释,是所有生物都知道的沟通方式。
  法瑞斯蹲下身,那东西仍在威武不能屈地咒骂着一些「我将要如何杀死你们的一百零八种花样」之类的东西。金发男子露出微笑,在他仍是魔界军司令时,他的敌人和部下们说他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但一看就浑身就会起鸡皮疙瘩」,当到了人界后,他很高兴自己的笑容还能用来引诱雌性。
  但现在,他很高兴地看到自己招牌式的微笑,又起到了它以前惯常会起到的作用。
  「我喜欢绿颜色的蚯蚓,知道吗,我小时候听生物老师说过,蚯蚓被切成好几段仍可以存活,」他柔声说,「我一直没有真实试验过,因为我怕她说我是个残忍的小孩子。但现在,我终于可以自由地把你切成十几段,放在火上烤热,再洒些辣椒粉了。」
  他的「搭档」合作地收回自己的脚,法瑞斯把那小东西拎起来,毛骨悚然地微笑。
  「我保证,我不是蚯蚓!」植物恐惧地尖叫,法瑞斯惊讶地挑挑眉,「啊,蚯蚓会说话耶。」
  「我才不是那种低等生物!」植物尖叫。「如果你让我接近火焰,我会烧着的,我向上帝保证!」
  「天哪,这东西居然知道『上帝』。」法瑞斯说,然后露出失望的表情,「你说你不能被分成两段,继续分居状态活著吗?我可要试了才会相信。」他把它丢在地上,「也许你该走走......不,逃跑一下看看,我会看出你的姿势是不是蚯蚓。」
  植物愤怒地看着他,然后......它努力站起来--像人一样直着站起来--它长出了......一双细细的绿色腿,细得像根头发,有点儿像卡通片里的形象。两个男人惊骇地看着这一幕,没想到为了生存植物能发展出这样的能力。
  「我会走路!」那东西愤怒地说,努力迈出一小步。「你看,我不是蚯蚓!」
  「老天啊!」法瑞斯惊呼,没想到自己的一句嘲讽收到了这样的效果。「我们在教坏小孩,雷森......植物不该这样走路。我从没听过太古植物这样走路,它在人界待得太久了,它居然学会了人类的口头禅!我们是在玷污古物,侮辱历史--」他讽刺的声音有点儿变调,因为植物又长了两根细细的手来!
  「我想它很快会学会像人类一样思考问题。」雷森不客气地说,把那东西捏起来,「听着,蚯蚓,我说你是蚯蚓你就是蚯蚓,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随时能把你撕成两段。」
  「如果你坚持的话,蚯蚓也没关系......」植物恐惧地说。
  「你在教它学会接受威胁吗?」法瑞斯说。
  「那么,蚯蚓,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吗?」雷森问。
  「不是......特别记得,我只知道那里充满力量,比这散发着臭味的地方好多了。」
  「我也同意。」雷森冷飕飕地说,「根据你的遗传记忆,你该记得更清楚的。」
  他手上加大力气,蚯蚓发出一声惨叫。「我会想,我会想,我会想,虽然我不知道你在问什么......」它语无伦次地尖叫。
  「也许它学会接受催眠术会管用一点,」法瑞斯说,「遗传记忆不可能在这么小时显现,即使它知道,它也表达不了。」
  雷森挑起眉头,「哦,恭喜你可以再多活两天。」他把它弹到法瑞斯身上,蚯蚓吓得紧缩在一起。
  「我不是你家的狱卒。」法瑞斯抗议。
  「我知道,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你是搭档嘛,我觉得我们的合作还算愉快。」
  雷森毫无诚意地说,转身向外走去。
  当然愉快,法瑞斯恨恨地想,很明显在雷森的脑袋里,「搭档」和「仆人」完全属于同意词。他把那根植物拿下来,「好了,亲爱的,现在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别哭哭啼啼的了。」
  「你们会杀了我。」那东西卷成一团哭泣。
  「他不是想杀你,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想干嘛。」法瑞斯轻声说,「他只是把你当成一条路,虽然就你通往的地方来说,怎么看他都是想自杀。」
  他看着雷森的背影,发现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他这个人有自杀倾向,他一点也不会怀疑。他皱起眉头,忖思着如果雷森那么干了,自己要不要阻止呢?前提是他没拉上自己一起去送死的话。
  如果自己够聪明,而且足够公正,那他会发现,雷森帕斯家的亡者虽然性格冷酷又变态,但他从没想过要伤害自己。他甚至救过他好几次--当然如果不是他的危险行径,自己也不会落到那一步。
  于是他突然问道,「你会强迫我一起去你的新住处吗,雷森?」
  「是谁缠着要和我当搭档的?」雷森说,「虽然我不知道搭档具体要干什么,但肯定不是一个去驱魔,一个在家里看电视吧。」
  但也不是惹了事的人什么也不干,然后把照顾儿童的责任全丢给另一个人吧!法瑞斯想,但他只是点点头,表示同意,以至于雷森倒有些意外他没有开始长篇大论地抱怨。
  法瑞斯不知道雷森到底在发什么疯,但显然,这个人并不准备自杀,他想。他知道自己应该感到失望--一个强大的、监视著他的驱魔人突然自杀,自己了结了自己,不是件相当有趣的、黑色的幽默的事件吗?--可知道他不想那样,他竟感到有一点高兴。
  这个人也许会死去,因为他如此的疯狂和不要命。但终点该在那对一些强大魔物的战场上,在他寻求的仇恨或鲜血为归宿,而不是愚蠢的自杀。
  他那么强大。法瑞斯想,握了握自己的手,又松开。他诅咒著自己瞬间失控的情绪,因为在先到雷森体内流动力量的那刻,他属于魔鬼的血液,几乎都要沸腾了。
  火车发出催眠般的匡当声,向某个遥远的小镇驶去。外面一片漆黑,偶尔可以看到远方的灯火,在黑暗中虚弱地亮着,不知何时便会无声湮灭。
  火车拐过一个弯,法瑞斯可以从窗外看到后面拖行的长长车厢,灯火通明,像一个行动著的狭长城市,或一只格外巨大的蛇。
  车厢里没什么人,法瑞斯找到一个座位,然后把口袋里那一小片镜子放在桌面上,雷森看了一眼,没有理会。
  「这是什么?」植物好奇地凑过去,「天哪!天哪!你在这块玻璃里囚禁了另一棵植物!」
  「我们是玩牌呢,还是看它演杂技打发时间?」他问,把纸牌放在桌上,这是刚才他在车站买的。「我可以教你打牌的。」他又加了一句。
  就这样,到了晚上时,魔王的儿子和驱魔人已经无聊地打了好几个小时的牌了。
  那棵植物终于厌倦了和玻璃里不停模仿自己动作的另一棵植物说话,转开观看起纸牌来,并迅速认为自己成了打牌的专家,开始专注地大呼小叫。
  「天哪,你竟然出J,你是脑子有问题吗!?」它大声尖叫,比看世界杯的决赛还投入。法瑞斯瞪了它一眼,后者毫无所觉地喋喋不休,「你死定了,法瑞斯,你一整晚至少要赢上一次吧--」
  雷森丢下一张纸牌,植物的声音一个刹车带急转,高出了八度,「你是疯了吗,你居然--」
  雷森冷冷地瞟了它一眼,对方迅速闭上嘴巴。
  整个车厢里霎时安静下来。法瑞斯长长舒了口气,示意不要。
  雷森把剩下的牌全摊到桌子上,平静地表示自己的胜利。
  法瑞斯挫败地叹了口气,丢掉自己的牌。「你牌也打得太好了吧,我提议打牌时,本来以为要教你规则的,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会玩牌的人,」他抱怨,「如果你别老是一副古代贵族的样子,我就该知道你会玩这种平民游戏,然后多做些准备的。」
  「你记得的是维多利亚时代的有钱人吧?」雷森说,「你以为现在有钱人的小孩聚在一起玩象牙桥牌吗?」
  「是谁一听到玩牌,就开始竟然建议赌钱的?--如果不是我们没钱的话!你平时那么一本正经的,我觉得你根本就是在欺骗我的感情。」法瑞斯说,把牌整理好,示意再来一局。
  「我年轻时有段日子过得比较堕落。」雷森说。
  「啊?我很高兴终于可以开始和你交流过去了,搭档!」法瑞斯两眼发亮地看著他,「你是说,你曾染著红色的头发,骑著机车在城里乱撞吗?」
  「没有,只有把一辆法拉利开到河里去。」雷森说。
  「天哪,是从桥上玩的自由落体吗?还是你想赶个时髦,跟风去自杀?」法瑞斯感叹。
  「不,我只是把车从桥上开到河里。虽然我不怎么想自杀,还是得说当时有点儿刺激。」另一个人说,丢下一张牌。
  「你干嘛要把车子开到河里?」法瑞斯问,示意不要。雷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无论怎么安静,都能让人觉得情况不妙。
  「当然不是因为好玩。」他说,「我当时有点儿......不清醒,迷幻药就是这样,我当那是条路呢。」
  「迷幻药?!」法瑞斯提高声音。
  「别告诉我你没试过,那东西感觉很妙。」雷森说。法瑞斯不置可否点点头,另一个人舒了口气,把剩下的牌丢在桌上,他又赢了。
  法瑞斯自觉地把纸牌整理好,他已经输得麻木了。
  在来人界之前,法瑞斯早知道人界的富家子弟的生活普遍堕落,但没想到雷森的也这么堕落--可惜在这点上自己无缘尝试,虽然同样出生在有大房子和有权势的家庭里,但他童年的游戏却是学习杀戮,动用力量,知道身为这个族姓骄傲什么的......老天哪,他都错过了怎么多的享乐和轻狂啊!
  「我打赌无论长到多大,A片比教学有趣得多都是事实!」一声大叫从后面传过来,接着「砰」的一声,一支银色的手机从后方急速飞来,撞到了桌沿上,然后落到地面,信号灯不为所动,稳重地闪亮着。
  法瑞斯回过后,这位敢大声吼出实话的家伙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棕色的卷发披在肩上,正抱着双臂,架势看上去像要和什么人打架。
  就这样过了三四秒钟,他吸了口气,走过来,拿起手机,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把丢掉的手机拾起来了吗。保罗?你摔手机也没用,我们得谈谈。」
  「太厉害了,我等下要问他手机是什么牌子的。」法瑞斯小声说。
  「知道吗,我给你一个可以解决家庭问题的简单方法,老爸!」叫做保罗的男孩对手机嚷嚷,「把我勒死,找个下手利落点儿的法医,把我解剖干净了,写份详细的验尸报告,然后系上粉红色的缎带送给你老婆,她会给你来个热吻,然后把它作为最好的睡前读物的!」
  电话里头的不知道又说了句什么,少年像个铁饼运动员一样,狠狠把手机掷出去,那东西「咚」的一声撞到厢壁上,又果断地弹回来,落到他脚边。死乞白赖地保持着完美的造型,信号灯优雅地闪亮,法瑞斯听到里面传来清晰的声音。
  「下次我绑也要把你绑到心理医生那里去。」然后电话挂断了,荧幕上显示出精确的通话时间。法瑞斯崇敬地看着它。
  保罗重重坐在他们另一侧的位子上,双肘放在膝上,疲惫地捂住脸,看来对这场争论感觉并不好。手机闪动了一下,荧幕的灯光熄灭了,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火车单调进行的声音。
  「请问,你的手机是什么牌子的?」法瑞斯问。
  对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再看看雷森,法瑞斯注意到他的眼睛是浅紫色的。戴了隐形眼镜?他狐疑地想。
  保罗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怔怔看了雷森足有一分钟,突然开口道,「我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醒不来的恶梦了。为什么在一个连洗手间都没有的破地方,都能碰到雷森帕斯家的亡者!?」
  法瑞斯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洗手间,保罗迅速道,「对我来说不能和女人胡搞的地方不算洗手间。」
  「你知道当年的事,是个意外吧?」雷森迅速说,显然和此人是旧识。
  「我当然知道那是个意外,虽然生日PARTY时,差点被拖到地牢肢解很可怕,但如果它不是个意外,我就要复仇了,而我如果报不了仇,那会显得我多么没用啊。所以它当然是个意外。」保罗摆摆手,说道。
  法瑞斯感到呼吸停了一下,他怔怔地看着少年的手指,那上面趴了一只硕大的黑色蜘蛛。
  法瑞斯见过那只蜘蛛,确切地说,是见过那蜘蛛上面的花纹,像扭曲的火焰在黑暗中焚烧。他虽然记性不好,但至少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还无法忘记那只在林边镇筑巢的昆虫,他冰冷沙哑的嗓音,以及被折磨时的惨叫。
  「请问,你手上的那个是戒指--」法瑞斯问。
  保罗弯下腰拾起手机,一边说道,「你的问题可真多,老兄,输了多少?」他问。不请自来地拿起法瑞斯的牌,对他的问题毫无兴趣。
  「我倒是希望我还有钱可以输,关于那只蜘蛛上的花纹......」法瑞斯仍盯着那只蜘蛛。
  保罗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音效良好,他咒骂了一句,低头去看简讯。
  「你爸妈呢?」雷森问。
  「死了。」保罗干脆地说,继续朝下按讯息。
  「你怎么在火车上?你那架飞机呢?」
  「哦,说起这个来,可真是件不幸的事!」棕发少年痛心疾首地说,「被我老爸没收了,我的车子也被扣了,我现在只能坐在一辆没有洗手间的该死的火车上,到一个鸟不拉屎的破城堡里,关一整个月的禁闭,路上还碰到亡者,雷森帕斯那个变态--」
  他兴趣索然地把手机丢进口袋,「那么,讨厌的人走了,因为有魔鬼召唤。」他朝另一节车厢走去。
  「等一下。」法瑞斯叫道。
  「关于你那个蜘蛛戒指上的火焰的标志,是代表什么东西吗?」
  保罗回过头,秀了下手上的蜘蛛。「你说这个?那是个公司商标,怎么了?」他奇怪地问。
  「什么?」法瑞斯说,脑袋无法从魔物身上的诡异印记,转换到「原来是公司商标」这个概念上去。
  雷森觉得那个蜘蛛有点儿眼熟,可是又想不起来。
  「我家下面的一家子公司,生产些芭比娃娃什么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保罗干脆地说,「生来有钱的人有不事生产的权利,不是吗?」
  「你是说......这是一个......玩具公司的标志?」法瑞斯艰难地说,「所以它出现在你的戒指上,因为它是那个公司出产的?」
  「你也可以这么想,或者换个说法。」保罗说,「未门,我是说我继母,说这玩意儿是『充满独特个性的艺术品』、『个性是艺术品的灵魂』什么的,我怀疑她只会那两个词。」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虽然我带着这玩意儿以表家庭和睦,但主要是因为它某些毫无个性的存在,帮我倒水啦、偷看纸牌或内裤啦......」看到另两人狐疑的神色,他把手放在桌上。
  黑色的蜘蛛从他手指上慢慢爬了下来。
  「老天哪,是活的!」法瑞斯轻呼,「你继母的公司到底是生产什么玩具的?」
  --蜘蛛径直爬向简易花盆里的植物,吓得它大声尖叫,「让那东西离我远一点!」
  「魔法玩具什么的吧,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保罗说,新奇地看着那株会说话的草--它逃离了花盆,像蚯蚓一样蠕动着爬到玻璃上,像只小小的青虫。
  简讯又响了起来,保罗拿出手机,一边不耐烦地嘀咕着,「这就过去了,手机这东西简直像定时炸弹一样--」
  对面发出一声巨大的爆破声。
  火焰混合着热浪从后方的车厢猛扑过来,掀起一股罡风,一些塑胶碎片和爆炸一起冲了起来,那声音那么大,法瑞斯几乎没有听到什么尖叫,也许因为听力失真,也许因为根本没有人反应过来要尖叫。
  雷森一把抓住保罗的胳膊,把他扯到桌子下面,下一秒钟,让人窒息的热浪席卷了整个车厢,它剧烈地晃动着,可是并没有翻过去,法瑞斯觉得自己的肺部全被热气充满了,他努力缩成一团,打从和雷森混在一起后,他想过很多种死亡方法,从被银器刺穿到被同类杀死,却没有一个包括卷入人类的炸弹事件,这种万分之几的命中率不该发生在他的生活里。
  法瑞斯艰难抬头观察情况,他们仍缩在座椅下,后者除了些微的融化,尚没被彻底摧毁。但整个车厢处于一种温度极高的状态,空气扭曲得如同在烘箱之内,保罗蜷在地上,蜘蛛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他的肩头。雷森则仍拉着他的胳膊,背对着爆炸的车厢。法瑞斯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这些从他脸上看不出来。
  上方隐约有喇叭的声音传出,因为热度有点儿失真,里面的声音说着「请所有的乘客立即下车」之类的,并且指示无论是通过车门还是窗户,都得立刻下来,并没有听到爆炸的事。那声音里透出来的惊慌让法瑞斯心情好了一点。
  雷森从座椅底下钻出来,整个车厢里空荡荡的,车门紧关着,确实很像封实的烤箱。他把一只手放在窗户上,虽然是坚硬的双层玻璃,可在他的指尖,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四散开来,一道道裂痕迅速出现,从他的指尖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接着,「哗啦」一声,玻璃变成了点点碎片。
  雷森俐落从窗户里跳出去,保罗狼狈地跟在后面。法瑞斯嘀咕着,「人界真是刺激。」也跟着跳了出去。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