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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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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元解厄系列番外 渎龙君》作者:live/稚儿

龙为众鳞虫之长,水族之王。
能显能隐,能细能巨,能短能长。秋分潜伏深水,春分腾飞苍天。
天地万物间,合共五十四龙王,六十二神龙王。
海域称王者,列有四海龙王。
四海龙王乃奉玉帝之命,掌管海域,东海龙王敖光为大,其次为南海龙王敖钦、北海龙王敖顺、西海龙王敖闰。於海管海中生灵,人间司行云布雨。

於东海,水渊之下,有东海龙宫。
其宫阙楼台,皆以水晶为墙垣,故谓之水晶宫。
乃见是水影波流壁上,瓦是琉璃,柱是精石,灯是明珠。可说是美轮美奂,虽不及天宫华贵,却亦别有一番海底绮丽。
这芙蓉石铺砌的院落,倒不冷清,一大群水族上窜下跳地四处奔游,虾兵蟹将慌成一团,龟丞指手画脚,不知在找些什麽。
没人发现,在雪影珊瑚树上,白玉琼脂般的枝桠间,坐著一个锦衣少年,看他年纪不过稚学之龄,但眉宇间见灵动聪慧,一双大眼睛瞳白分明,目如墨晶,顾盼生华,狡诘顽皮,却也讨喜得很。身上锦衣颜色似雪,而脸庞和小手也是白皙如玉,往珊瑚中一坐,还真是融为一体,叫那些本来就眼神不好的水族们无处可觅。
少年得意洋洋地晃著两条腿,托腮看著树下奔来跑去的虾兵和打横窜过的蟹将,嘴角翘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绝对称不上是善良。
看够了,便打个哈欠,伸个懒腰,往下一跃,直落在那龟丞身上,把那大海龟吓得显出原形缩回手脚脑袋,变成一个大圆盘,顺脚一踹,球儿般踢个老远又撞到大片虾兵。
水族们见了他,连忙围了上来。
"太子殿下,您刚才躲哪儿了,让小的们好找......"
"太子殿下,陛下到处找您哪!宴会开始好久了!"
"太子殿下......"
少年不耐烦地挥手:"去去去!不就是来了个远得不著边的亲戚吗?至於让本太子亲自接奉?!"
那龟丞好不容易恢复原状,艰难地爬了过来:"太子殿下,陛下吩咐您一定要赴宴。"
"本太子不去!"
龟丞转了转眼珠,说道:"陛下说,若殿下不去,后日便不带您去聚龙渊了。"
海族四位龙王每年於聚龙渊会宴一次。少年虽贵为龙族太子,但终归年少,常年於龙宫中少有外出之机,如今一年一次的机会又岂能错过?!
少年闻龟丞所言,当即黑著一张漂亮的小脸,踏著故意加重的脚步往后殿走去。
身后的水族兵将无不大大松了口气。

第一章 初遇只记丑陋面,肤似镬铹比黑炭

初见敖皂,敖殷脑袋一就冒出一个字:"黑!"
再看细些,冒出第二个字:"丑!"
你说你黑也就罢了,还敢穿一套漆黑蟒袍,隔远了看,跟块焦炭似的,无怪他进来之后瞪了好多眼都没看到除了父王母后之外,还有别的龙王在。
父王吩咐落座,正巧就坐那黑炭头的对面,可让他瞧清楚那张丑脸了!喝!!还不是普通的丑!!像被乌漆涂个均匀的面皮,眼珠比牛眼还大,鼻头高耸,嘴巴又宽又厚还几乎咧至腮帮,一双兜风耳硕大无比。这副模样,比蝙蝠鱼精还丑上十倍......
敖殷悄悄瞪了一眼上面高高再上正举杯痛饮的父王,暗骂叫他对著这张脸,还让不让他吃饭啊?
只是他脸上并未表现出任何不适,仍是笑容可掬,一张金童般讨喜的脸,眨巴著好奇的眼睛。
殿上正座者,正是东海主宰,龙王敖广。他对那位被敖殷打上又黑又丑字样的客人倒是和颜悦色,见敖殷落座,便介绍道:"二弟,他是小儿敖殷,行年一百,还未化角,可平日里顽皮精怪得很。"他虽是这般说法,但语气中自傲甚多,须知龙族生养不易,四位海龙王眼下也只有东海一位大太子。
至於龙族,五百年方长出龙角,视为成年,故敖殷虽有百岁之龄,但在龙王眼中不过是个孩童罢了。
黑袍客人那双牛眼看了过来,敖殷虽然在心底大翻白眼,但碍於父王掩面,还是笑著站起身来,朝客人鞠躬行礼。
对方看来受宠若惊,连忙推桌站起回礼,奈何身形过於高大,膝盖碰到席地而放的低矮桌沿,险些掀翻桌子当场出丑。一旁伺候的蚌女连忙上前帮忙。
敖殷暗底里快笑翻了,险些露了破绽,当下不再去看他慌手慌脚地收拾,转头问东海龙王:"父王,怎不替儿臣介绍这位贵客?"
"呵呵......"东海龙王虽见客人狼狈,却也未露不悦,只是展眉一笑,道,"这位是你龙爷爷故友之子,为父的义弟,敖皂。虽是虬龙,但昔日蒙其父恩德,降服大妖,方得东海太平,后来有了义弟,龙爷爷遂赠与敖姓并入族宗。若论辈分,你该尊称他一声'二叔'哪!"
原来还是虬族!
敖族龙王乃是龙族宗主,所谓旁支,则有蛟、虬、螭等龙族。虽说同为龙族,但比起能行云布雨的敖族真龙,力量大不相同,比如蛟龙,只懂发水,而这虬族,则不过是小龙,纵成年长角,也难有善变显灵、征瑞兆祸之能。
只是能入敖姓宗族,一旦成年,也能尊为龙王。
敖殷盯著客座上那个跟铁塔般高壮的黑龙王,忍不住暗自诽腹,明明是虬龙却化这麽大的个头,怕不是用来冲撑场面的呗!
那东海龙王似乎对黑龙王敖皂的父亲颇为尊敬,心知座上这娃儿精灵古怪,怕他一时好玩得罪了客人,便不住吩咐:"义弟要在东海借住数日,敖殷,可不要怠慢了客人!!"
敖殷自然是点头答应。
席间宾主相谈甚欢,加上黑龙王酒量甚佳,几乎是酒到杯干,腹有海量,更得东海龙王喜欢。倾谈间,龙王意兴大发,说起东海富庶为四海之最,更要亲自领敖皂去游玩一遍,身旁龙妃扯了扯他衣袖,方才想起过两日便是四海龙王聚宴,正是分身乏术,可是一语既出,难以收回,才一低头,便看见儿子敖殷坐在下手,当即起了念头。
"敖殷,你便带义弟在东海域四处走动一下吧!"
敖殷猛地抬头,一双亮亮的大眼睛终於瞪得老大,有些不置信地看著东海龙王:"父王!您答应带我赴聚宴的!"
岂料东海龙王大手一挥:"明年不还有机会吗?!义弟难得来东海一趟!再说你不是老嫌著说无聊吗?!"
所谓王命如山,敖殷纵有不满,当也不敢忤逆父王,只好当场应下,忍不住偷偷剐了一眼那个黑龙王敖皂,对方却全然不察,反而朝他感激一笑。这一笑......
更丑了。
宴后,东海龙王是酩酊大醉,由龙妃搀扶著回殿歇息去了。
临行前倒还记挂著吩咐敖殷带黑龙王到回龙偏殿安顿。
见父王一走,敖殷挂著的漂亮笑容即刻塌了下来,黑了一张脸,带著一座移动的黑铁塔往偏殿走去。
若是有不识相者敢来招惹,只怕当即便要把这个闷气的泡鱼给点著了。
所幸身后那位也非多话之人,跟著敖殷默默走著。
东海乃四海中最为升平富饶之域,水晶宫殿堂富丽,树丛珊瑚流光异彩,更见每根廊柱上均镶嵌一枚斗大的夜明珠,教这深水昏暗之地光如昼日。水中穿游的一群群五彩斑斓的鱼儿好奇地看著这一前一后两位龙族贵胄,前者貌比天上金童,俏皮可爱,后者丑如海底夜叉,黑胜镬铹,实在是极大对比。
东海龙君好客,偶有天人或是水中龙族来访,便安置在这回龙殿中。故这回龙殿不比正殿唐璜,但也是美轮美奂,每处精雕细琢,力求客人舒心。敖殷却故意将黑龙王带到最末次的客房,推门进去,房间相当大,其实也就是一个通铺,两列放著共八张床铺倒还整齐干净。这客房是专为访客带来的仆从而设,虽不至於简陋,但论显然是要差上许多。
黑龙王看著诺大的房间,居然有些拘谨。
"二叔。"
黑龙王闻言连忙回神,对上那张唇红齿白的笑颜,不禁也一时呆住了。
"您喜欢睡哪一张床可自行挑选,回头会有蚌女送被褥过来。"
"啊!有劳太子!"
之前在殿上说话并不觉察,如今走得近了,敖殷觉得这黑龙王的声音就像热头当空时拿著礁岩块打磨珊瑚石,干燥又粗糙。
瞥了瞥嘴,人已经是丑了,声音还要难听,真是一无是处地叫人讨厌。
毕竟对方是父王的贵客,总不好过於随便处置,敖殷随便挑了个话题:"对了二叔,适才不曾听过父王说起,您如今仙居何处?"
黑龙王本来喝了一席的酒,早前又先与龙王多聊了一阵,不觉有些疲累,但闻敖殷问起,不忍驳了这个龙族少年的兴致,便打起精神,应道:"我不过是山野游龙,未得天帝亲封,仅有龙王虚衔,尚无龙宫府邸。"
"哦,原来如此。"
连龙宫都没有,难怪要来我东海龙宫借住了。敖殷更是瞧他不起,当即连聊下去的一丁点兴致都没有了,随便拱了拱手:"二叔一路辛苦了,小侄就不打扰您休息了。"说完便告退转身,大踏步离去。
黑龙王虽说憨厚,但也不至不识看人脸色,见这位小太子一脸鄙夷,心知他对自己这虬龙之身却位居龙王的尴尬身份实在是瞧不起的。只是他向来阔达,也不欲与一个龙族小辈计较,顺手关上房门,回头寻了个靠窗的铺头,倒头便睡。

注:镬铹-就是烧柴时在锅底形成的厚黑的一层。

第二章 水底火焰珊瑚丛,海渊一隅遗明珠

想当然尔,本来就不喜他相貌丑陋,如今更害他无法成行赴宴,全数不满便都砸在罪魁祸首的黑龙王头上,讨厌都来不及,更不可能听从父王吩咐了。
敖殷虽是年幼,但阳奉阴违那一套早学得精熟,表面上对黑龙王好生恭敬,等东海龙王前脚一走,他便把人丢在龙宫里不闻不问,龙宫里的水族头脑简单,也是看太子脸色办事,见是如此,也没了先前的殷勤,把黑龙王晾在一旁,任他自行在宫里走动。
一来二去,还真是把人给忘一边去了。

龙王一走,留下的太子敖殷更是唯我独尊,大肆玩闹,把龙宫弄得虾飞蟹跳,没日安宁。
这日他坐到正殿瓦顶,拿著一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钓鱼竿,把长长的鱼线放到院子里,钓著鱼儿玩。
可这游戏也很快觉得厌烦了,无心地摆弄著钓竿,旁边的龟丞见小太子脸色不好,连忙问道:"太子殿下,可是玩厌了这游戏?"
"钓来钓去,都是钓些小鱼小虾米,真没意思。"
敖殷打了个哈欠,丢下鱼杆,托腮看著一丛丛自身边游过的鱼群,伸出手指一挠,水波从他指尖涌出,冲进鱼群中,把本来悠闲游弋的小鱼群顿时吓得四散奔逃。
"若能钓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才是有趣。"
正说著,便见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从殿下走过,敖殷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当即一亮。
他拿起钓竿,咧嘴一笑:"龟丞,咱们钓条龙来玩玩!"
龟丞吓得腿都发软了,连忙甩手摇头:"殿下不可如此啊!那位可是陛下的贵客,若让陛下知道了......"
敖殷剜了他一眼,哼道:"我不过是跟二叔玩游戏,联络一下感情罢了!若是回头父王问起,你便如此回禀,断父王也不会怪罪於我!呵呵......"
"殿下三思啊......"
"闭嘴!!"敖殷一抬手,敲在龟丞硬壳上,吓得那龟头缩个没影,不敢再吱声。"去!把父王藏在床底下的那些个宝贝给我拿过来!"

话说黑龙王殷皂,几日在龙宫中无所事事,既不见那少年太子过来,东海龙王又远游在外,毕竟身在他人屋中,一开始也不敢四下随意走动,可一个人在房中待著实在闷极,这日终於熬不住了,便走出门去,在东海龙宫中晃了一圈。
眼见水晶宫美不胜收,气派非凡,心中不住赞叹。
走著走著,忽然发现地上突兀地丢了一颗贵重的黑珍珠,珠体如拳头大小,体表灰钢颜色,流华是孔雀绿色光泽,华贵非常。黑珍珠本就珍惜,更何况如此大的一颗,居然随意放在地上任人拣拾。
黑龙王见状不禁打了个突,想这东海龙宫也真是太过奢华。
墙上挂夜明,地上滚黑珍。
不过这是别人家的府邸,他也无权过问,便也不管那诱人的珍宝,转过廊去继续前行。
走了会,又见一个马头大的黑玛瑙石丢在地上。
没在意走开,再走一阵,更夸张了,一个黑得透亮的墨玉非常奇怪地摆在地面上。
黑龙王终於没有再走开,疑惑地看著不断出现在面前,摆放的位置相当显眼,好像要引诱他将其捡起收纳的宝物。
稍一凝神,已看到一条施了隐形法术的绳子,可疑地盘在地面上成一圈套状,只要靠前几步,便要踩中。顺藤摸瓜,琳琅柱下,一片雪白的衣角鬼祟地缩了回去,还有下面躲得不够严实的龟脚......
走近了,听到小声的嘀咕:"喂,他怎麽还不上钩?那些可都是父王好不容易收集回来的宝贝!上次在龙王聚宴上一拿出来,其他三位海龙王都看傻了眼。"
"太子殿下,说不定这位龙王不喜欢这些宝贝吧?"
"什麽?!啧......我还以为他看上去黑咕隆咚就一定喜欢些黑咕隆咚的玩意儿!那你说,该拿什麽去做饵才能引他上钩?"
"......殿下您这不是为难臣下吗?臣下一介小小龟丞,哪知道龙王爷喜欢什麽?"

"没用的东西!我把你丢过去当饵好了,反正我们龙族食肉。"
"殿下饶命啊......!!"
求饶声呱然而止,龟丞的脑袋嗖地缩回壳中,敖殷见状连忙回头,一堵漆黑的高墙已立在身后。敖殷回头瞪了龟丞一眼,暗骂都怪这家夥大惊小怪,没钓著龙,可把龙王给引过来了。
他倒也不慌张,丢掉手中绳索,慢慢站起身,顺手拍了拍身上灰尘,整了整衣冠,朝那黑龙王甜甜一笑:"二叔!"
笑容灿烂堪比海上日出,黑龙王一下子也晃花了眼,连忙应道:"啊!太子殿下!"
敖殷小嘴一嘟,满不在乎地说道:"父王远行未归,小侄怕二叔在宫中无聊,特地把父王最心爱的宝贝拿出来给您观赏,不知二叔可是喜欢?"直把黑的说成白,可加上那张可爱的笑脸,虽然说法漏洞百出,可还是无法让人怪责。
黑龙王哪知道这娃儿平日里就是这般口甜舌滑,只当见他眼神诚恳,便也没有再作深究。
"虽然我不是很懂,但这些宝贝看上去光芒四射,应该是些很珍贵的东西!太子殿下费心了。"
"这是当然的,我东海海域之广,天下无匹,这些宝贝不过是沧海一栗罢了!二叔恐怕都没见过这些吧?"
敖殷语带暗讽,但黑龙王并不知晓,只是老实点头道:"确实不曾见过。托太子之福,让我开了一回眼界!"
"二叔在我东海龙宫住了几日,不知可还觉得舒适?"
黑龙王见他问道,连连点头:"很好,相当好。"可惜他嘴拙辞乏,根本想不出什麽华丽词藻以作形容,说来说去,也就是一个"好"字。
敖殷又道:"小侄阅历尚浅,不懂待客之道,父王又不在宫中,若是有哪些地方怠慢了二叔,但请二叔不要跟我等小辈计较才是!"他可是没少把人怠慢了,若是叫这黑龙王把自己将人丢在仆役通铺的事捅到父王面前,以东海龙王的精明,怎会料不到是他儿子捣的鬼?!现在先把话给说满了,让黑龙王再有什麽不满,也不好意思到父王面前说去。
果然见黑龙王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使劲摇晃那颗黑脑袋,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太子殿下不用担心,我在此地一切甚好!"
见几句好话便换来对方解除戒心坦诚相待,敖殷暗自好笑,换上一副好奇脸色,继而打听:"二叔太客气了!小侄想问一下,二叔可有什麽不喜之物吗?"
黑龙王奇怪地看著他。
敖殷不慌不忙地解释:"父王吩咐小侄带您四处走动一下,东海域广,小侄想先了解一下二叔可有什麽畏忌,好先是避开。"
话说得在情在理,黑龙王生性直爽,对方是龙族太子,算是小辈,也不怀疑,便也直说无妨:"我是雷火虬龙,平素并无甚畏忌之物。就是浓烟多时,熏烟刺鼻会觉得难受。"
"哦......"漂亮机灵的大眼珠子一转,已有了计较,"二叔在宫里也该待腻了吧?明日小侄带您到东海隅一游,保准二叔大开眼界!"


黑龙王本以为敖殷不过一时意兴,并未当真,可第二日,敖殷大清早便迫不及待地拉他出宫。
敖殷一身雪裘龙衮,头戴白玉冠,脚蹬登云履,加上皮肤白皙光滑,俨然便是个粉状玉琢的小公子。
宫外早停了两辆水晶车銮,车前有金盔笼头套著的海马群精神抖擞,一队全是通体赤红颜色,一队是深黑体侧白斑。
"二叔,请!"
见少年意兴盎然,比他更加兴奋,黑龙王也不觉生了兴致,顺从他的安排上了车。
海马群拉著龙銮在海域穿行,虽比不上龙游深水,但速度也是相当快。车銮乃由透明水晶打造,不需探头出外便能看清外面景致。车銮两旁更有两排灯笼鱼,照亮附近水域。这排场确是气派,东海水族只需远远一望,便晓得是龙宫王族出游了。
车銮在一处海渊停下,敖殷待黑龙王也下了车,便笑指著海渊附近大片大片的鲜红珊瑚,介绍道:"此处名叫火焰谷,里面这些火焰珊瑚乃我东海特有,历年送上天庭的贡品,从来少不得一丛火焰珊瑚。"
黑龙王走近了仔细一看,果然见这些珊瑚颜色似火,枝干之中隐约有流火般光华闪烁,奇妙非常。而大片如原野般布满海床的珊瑚群,看上去就像在海底燃烧著的火焰,难怪此地名曰火焰谷。
尚未及回身表达赞叹,突然闻身后一阵惊呼,回头一看,见敖殷站在海渊边缘,低头看著下面深不见底的漆黑,苦了一张小脸。
"怎麽了?"
敖殷抬头看向黑龙王,眼眶溢满水气。
"二叔......我、我......父王赐给我的华明珠不小心掉下去了......"他小小翼翼地探头看下去,马上又被下面如同漆墨般的黑暗给吓得往后缩了缩,可又因为不得不寻回宝珠而再度凑近,少年稚嫩的身躯在危险的渊顶显得摇摇欲坠。
黑龙王连忙伸手将他拉了回来:"别急,那华明珠是什麽模样?我替你下去捡回便是。"
"就是一个麽指大的赤红珠子......"敖殷为难地摇头,"渊下极深,也不知有些什麽......算了二叔,不要捡了,等父王回来,我向他禀明此事......父王定会看在二叔的面子上,薄惩小戒......"可他攥紧的拳头,以及颤抖的声音泄露了他不安的情绪,少年彷徨地抑制著自己,不愿求助他人。
黑龙王更是不帮不成了,当下拍拍他的肩膀,道:"无妨。你且到车銮上稍等,我去去就来!"
言罢,转身走到渊边,飞身下潜,矫健的黑影极快地融入了渊底的黑暗中。
渊顶,适才还脆弱无助的少年太子脸色早已恢复如常,得意地坐在车銮上,嘿嘿笑地托著腮,待看好戏般盯著渊边。


第三章 私出东海醉峰顶,夕阳金翅擒蛟龙

麽指大的珠子有多大?若摆在白玉盘上,一眼便能看到,但落在黑暗的深渊底部,大海捞针也不过於此。
但黑龙王不怎麽考虑难度,只是想著渊顶的龙族太子正焦急万分地在等待,便加快下潜,龙族本就是水族之王,在水底活动自如,不过半刻,便已潜至渊底。
渊下漆黑一团,黑龙王稍一闭眼,再度睁开时,乃见那双龙目中金瞳闪烁,瞳孔中有橄榄形线带,便已可见暗影中物。这渊底下也长有大片火焰珊瑚,且这里的珊瑚生长得更加高耸,只有小鱼游弋的地方,千年万年,交缠而生,一层盖一层,居然生得密密麻麻。
黑龙王绕开珊瑚枝,慢慢下沈,忽然觉得越往下落,水温渐渐升高。海底该是极寒之地,如此反常情况不禁也令他心中生奇。
推开珊瑚丛,忽然眼前红光大作,一股浓烟扑面撞来!
但见原来火焰珊瑚之下,居然是一片海底火岩池。火岩温度极高,连冰冷的海水也无法将其冷却,水火一交,浓烟四起,然这头顶上密丛的珊瑚常年生长像锅盖般将这浓烟热气封住,唯有从缝隙间透出一些。
黑龙王性属雷火,火岩再热也奈何不了他,然而里面浓得看不清前后的烟雾却让他大为皱眉。他抬头看了看方向,偏偏这渊顶落下东西的位置不偏不倚便正是这烟笼之中。
无奈之下,只好推开珊瑚,探身入内。
火岩之上,黑龙王如履平地,一层淡金的光芒包裹全身,连一片衣角都不曾燎到,但那烟气实在熏得他眼鼻刺痛,偏又闭不得眼,只好瞪大了眼珠子,拼命盯著凹凸不平的火岩地面,火岩本就极不平整,缝隙甚多,他不得不凑近些看,近了那烟气更大,水火发出吱吱的煎熬声,简直像把眼睛泡进滚热的烟中熏烤。
尽管极是难受,但黑龙王没有半分放弃的意思,仔细翻找了火岩上每一处,却仍是找不到。抬头揉了揉眼睛,感觉眼泪都快下来了。若是换了旁人,早就撒手不管,若是精明些的,便该怀疑一下丢珠者的用心,可这位黑龙王生性憨直,且一开始便认定了敖殷是个孩子,不作怀疑,只想会不会是那红色的珠子与火岩的颜色太过接近,看漏了眼,想著便又回转身再寻一遍。
又找了许久,倒还真给他找到一颗窝缩在几片火岩叠压下的红色珠子,他高兴得连忙捡起,那火红色的珠子何其炽热,连寒冰般的海水亦无法压下的高温,只怕能将寒铁熔水,可黑龙王捻起包在掌中,却恍如无物。
他这般来回寻找,至少在那蒸笼般的珊瑚丛中待了个把时辰,想著渊顶的少年也该等急了,急急催动法术,急速升上渊顶。

车上有舒服的铺枕,敖殷舒适地躺在上面,等著等著,几乎睡著。
忽然听到水族一阵骚动,连忙扑腾坐起,便见一卷黑影迅如蛟龙,自渊底方向急速涌来。
黑影在渊顶站定,果然是那黑龙王。
敖殷从车上跳下来,迎了上去:"二叔,辛苦了!"乃见黑龙王一脸狼狈,他虽有辟火神能,但显然不耐烟气,一双牛眼被熏得通红,上来之后还不住地打喷嚏,敖殷看得他这般模样,不禁暗自偷笑。
黑龙王见敖殷过来,便笑著摊开大掌,将那个从火岩池中找到的珠子递到敖殷面前。
"咦?"敖殷不禁大吃一惊。说什麽华明珠,根本就是骗人的,可对方还真是找来一颗红色麽指大小的珠子回来,定睛一看,更是惊异。
火红色的珠子如琉璃般光华聚内,里面好像锁住了一团烈火。他自然识得此宝,曾有一回南海龙王带了一枚火影榴石,在聚龙渊上展示一次,也不过指甲片儿大小。此宝物由海底最炽烈的火岩熔精而成,万年成针眼大小,且此种宝石只在火岩之下,唯有不惧烈火的南海龙族可得,饶是如此,火龙亦只能在地狱般的岩池中待不过半拄香时间,要寻得宝石,便需数十条火属神龙往返多次,彼此替换。所以要得一颗火影榴石,绝对不易。


如今眼前放在黑龙王掌中的,竟然是一颗滚圆的火影榴石,且比上次见到的还要大上许多!
"这颗可是你丢的珠子?"
黑龙王这般问法,显然不知这等宝物,敖殷当然是不客气的,笑脸一开,顺手捻过已经冷却下来的火影榴石:"正是此物!烦劳二叔走这一趟,可有累著?"
黑龙王憨厚一笑,老实说道:"不累,不累!只是想不到底下是片火岩池,烟火蒸熏,眼鼻有些难受。"
敖殷笑得更加灿烂,心中暗道,这是自然,若不是知道如此,怎会带你到此处游玩?
便又说了些贴心的话,直弄得黑龙王颇为不好意思。
折腾了些时辰,敖殷也是累了,捉弄了黑龙王,又得了宝贝,他心情大好,便暂时放过黑龙王,驱车打道回宫去了。


之后的日子,常便见黑龙王被敖殷带到些极为古怪的地方,也总是弄得灰头土脸地回来。只是小孩玩意,并无大害,大多是弄个狼狈模样,加上他皮坚肉厚,再怎麽也伤不了他分毫。
一来二去,黑龙王虽是憨直,但也不至愚笨,便也看出敖殷不怀好意,存心捉弄,之后也就不再应邀出游。
若是敖殷来访,远远躲了,免得自己抵不过那张漂亮的脸,又得遭殃。
几次邀约不能成功,敖殷渐渐也失了兴致。
宫中无聊得很,便开始惦记起聚龙渊的盛宴。
记得上次去时,四海龙王均把珍藏著的宝贝拿出来比拼,好生热闹,这次聚宴,也不知道会有些什麽宝贝,无缘看到,真是可惜可惜......
敖殷想著想著,忽然来了兴头,反正去聚龙渊的路他也认得,自己去不就得了?若是父王问起,他只要把那颗火影榴石呈上,让父王在其他龙王面前威风一把,想必不会怪罪於他!
如意算盘一打好,他立马翻出个漂亮的锦盒,将混在琉璃弹珠里面的火影榴石捡出来放进里面,也不招呼龟丞,自个儿从宫后绕了出去。
远远倒是瞧见了那个被几翻捉弄的黑龙王,心中不屑嗤鼻,也不招呼,矫身腾空游出水晶宫。
不多时便离开了东海域,聚龙渊并非在海中,乃在玉泉山北,一处渊落之地。有传此渊深不见地,仙雾终年缭绕,岩壁陡峭如鬼斧劈削,凡人皆不能至,即便是经年采药混迹山野的药农也不敢轻试。
敖殷去过几次,记得方向,只见他跃出海面,阳光之下白光一闪,一条白龙腾空而起,龙身长达八丈,鳞似亮银,华丽非常。只是头顶未有龙角,比起龙王真身,也稍小了些。但升龙之势却已颇俱风姿,海水受他飞升之力被吸起,旋成水龙卷,水珠飞碎如玉,阳光下闪闪生辉。
东海龙王膝下只有一儿,平日对敖殷看管甚严,自然不会轻易放他外游,算起来这次倒是敖殷初次独自出宫,心情兴奋自不多说。
修长龙身穿云过雾,好不痛快,看著下界连绵山野,绿树葱郁,比起龙宫蓝莹碧波的景色,又是另一番生趣。前面渐见一座高山,高耸入云,云雾缭绕其侧,超然屹立群山之颠,白龙自峰顶飞过时,忽然闻到一股醉人沁香,非常吸引,不由得转头伏身游下云去。
这兀峰之上有一棵直立的树木,树干笔直并无旁枝,犹如柱子光滑,唯有树冠上一团墨绿的叶子,叶下挂有金黄色,浑圆如珠的果实,便是这些果实散发出甜香,闻在鼻里但觉通体舒畅,好似品了浓酒般微微发醺。
白龙忍不住盘身而上,用身体卷住光滑树身,探出爪子揪下一颗果子丢入龙嘴,果汁甜香,在嘴里似融化了般,当真是越嚼越香,欲罢不能。顷刻间一树的果子都教他吞入腹中,开始还不觉得什麽,可吃多了只觉得脑袋发昏,醉酒一般,哪里还能飞空腾天?大脑袋一耷在树冠上,就势蟠住树身呼呼大睡起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听到一声刺耳鸟鸣,白龙本能地惊醒,抬头一看,眼见日已西斜,夕阳之上,一只金羽大鸟飞在半空中!此鸟身形极为庞大,翅开十丈有余,羽毛金黄,羽尾如火赤红,钩爪锋利,鸟喙似刀。
竟是一只金翅鸟!!
白龙登时愣住了,他再是顽劣,也记得父王曾多番叮嘱,金翅鸟乃是龙族天敌,以龙为食,於空中飞翔时若见水中游龙,便以翅煽分海水,吞食龙族。一日之间,可吃掉一条龙王五百小龙。
只是金翅鸟繁衍极难,经年岁月,於天地间已极为罕见。
却想不到如今在此处遇上一只!
白龙向来自傲,当是不信对方真能吞食龙族,长啸一声从木上飞出,扑向金翅鸟。那金翅鸟见白龙冲过来,不慌不忙长翅一展,一股炽热的风旋立即将白龙卷在其中,烤得龙须翻卷,龙鳞见黑。
白龙吃疼,张开龙口正要喷水,岂料那金翅鸟看似巨大,动作极为迅捷,凌空斜扑下来,双爪一擒,已抓住细长的龙身,若非龙鳞坚硬,只怕那锋利的爪子已穿透皮肉,扎破龙胆。
即便如此,已让白龙无法动弹。
金翅鸟擒住白龙,拍著翅膀落在树上,得意地仰头高鸣。
白龙被牢牢压在树冠上,他贵为东海太子,从来无人敢对他冒犯半分,如今居然被一只鸟踩在脚下,当即恼羞成怒,张口吼道:"放开小爷!!你这只臭鸟!!滚开!!"
金翅鸟不懂人言,任他叫嚣,抓住龙身的爪子渐渐收紧,白龙只觉得浑身骨骼像要被碾碎般寸寸剧痛,可仍不认输地大吼大叫,只是渐渐也被箍得气息薄弱,头昏脑胀,龙身衰软地耷在树上,狼狈得像尾死蛇烂鳝。
他勉强地抬起眼睛,有些意识朦胧地看到凑近的尖锐鸟嘴。
大概就要被吃掉了吧?......
敖殷放弃地闭上眼睛,不甘心地最后挣扎了一下,然而无力得可笑。
父王......母后......
对不起,都怪我不听你们的吩咐,私自出游,如今......就要死在恶鸟嘴下......成为果腹之食......
想起东海龙王与龙妃慈祥的容貌,会因为自己的死亡而露出悲恫的神色......一滴悔恨的泪水从紧闭的龙目中滑落。


第四章 神威天降驱恶鸟,风卷云起双龙潜

"放开他!!"
浑厚有力的怒吼声似洪锺震响,把意识混噩的敖殷惊醒过来,睁开双眼,只见头顶上的金翅鸟引颈长鸣,长翅拍展。
夕阳已隐的暗红天际上,云团汹涌,如波涛翻卷。
云团间见矫长龙影翻腾起伏,声震长空。
金翅鸟知强敌来袭,立即放了爪下白龙,震翅一起,巨大的身躯带著呼啸声腾空而起。云团中同时扑出一尾黑色巨龙,乃见鳞片漆黑如墨,金瞳凶猛,龙角粗壮分叉似戟,又见四足踏云有力,尾扫起风,威风凛凛,正是龙王驾临!
金翅一见巨龙袭来,立即飞上高空,凭借灵巧的飞翔和钢嘴利爪,扑击黑龙。黑龙鳞片坚厚,金翅钢爪再利,也难轻易穿破,金翅鸟不愧上古神鸟,食龙无数,早知龙族弱点,利嘴如电啄攻,专叼其目。
但巨龙在空中游走敏捷非常,它并不急於进攻,只是偶尔前突将迫得太近的金翅逼回原处,不管金翅鸟从那个方向攻来,它都能机敏闪避,不露半点空隙。
金翅鸟从未遇过如此难缠的对手,碧绿的眼睛凶光大盛,突然展翅升空,一个翻身借势俯冲下来,一击不成再施冲击,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扑杀黑龙。黑龙似乎渐渐不是对手,在对手凌厉的连翻攻势面前渐处下风。金翅鸟杀得性气,突然一声长鸣,双爪笔直向黑龙面门抓来。
电光火石间,黑龙竟然不闪不避,头一抬,迎面金翅鸟撞去,一直隐伏的龙尾狂扫而至,金翅鸟猝不及防,且爪势已竭,想要躲避亦为时已晚,巨龙摆尾狠击在鸟腹上,似一尾钢鞭般将金翅抽得飞开十丈之遥,金翅虽是神鸟,但皮肉不比龙族坚厚,这一击顿时打得他五脏六腑犹如震裂,当即斗意尽失,连丢在树上的白龙也顾不上,长翅一展,远飞离去。
树上的白龙失了桎梏,但头脑还有些醺醉之意,四肢无力地挂在树冠上。正是闭目企图凝神聚气,忽然感觉阴影笼罩,惊得连忙张开眼睛,眼前已不是刺目的金黄羽毛,换上一片连最幽深的黑夜也比不上的乌色鳞片。
熟悉的龙族气息,死里逃生的欣喜,让敖殷几乎想哭出来。
"没事了。"
岩块磨砂的声音,因为振荡扩展的声线而显得威严。
"嘀哒--嘀哒--"
温热的水滴落在他的脖子上,敖殷奇怪地抬起头,惊愕地看到巨大的黑龙头部,下颚的位置被割出一道极深的伤痕,鲜血从漆黑的皮肉内淌出滴落。
龙血炽热,更何况是雷火虬龙,敖殷只觉得身上被滴到鲜血的地方仿佛连龙鳞都被烧焦般炽热难耐。
黑龙此时低下头来,缕缕龙须撩过白龙额上,竟叫白龙觉得一阵酥麻的舒服。只是黑龙并不在意,反而惊讶地看到亮白的鳞片上刺目的殷红。
"你哪里受伤了?!"
巨掌不知所措地左右摆动,怕伤了对方而无处著手。白龙看著金瞳中显而易见的关切与著急,不觉心神动摇。自己对他多翻捉弄,他却不计前嫌,甚至不顾危险,在金翅鸟爪下救回自己。同为龙族,没有比他更清楚,龙本能地惧怕金翅,适才若是稍有不甚,他们便要一起葬身此地。
为此负伤的他,居然只顾著照看自己,担心著他是否受伤......
白龙不由得将尾巴盘起,稍微卷了卷对方的龙尾。
或许,他喜欢这种被怜惜的感觉。
完全不知对方细腻心思的黑龙仍旧著急地想翻弄白龙,忽然听到白龙说道:"笨蛋,是你受了伤!"
"哦......"黑龙这才察觉下颚痛楚,龙爪挠了挠,却让漂亮的发须跟血粘糊得更加厉害。
看得敖殷一阵心惊,这家夥不知道自己的爪子锋利,险些把伤口扯得更开。
此地凶险不宜久留,白龙推了推黑龙:"我们快些回去吧!"
黑龙点头,巨大的身躯降下几分,展露出背部:"上来,我驮你回去。"
白龙愣了,若非他龙皮够厚,只怕雪白的脸要红出大片颜色,他如今乃是龙身,要伏在黑龙身上,双龙上下叠伏,那姿势简直就是交合一般,纵然他是未长角的小龙,但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偏那黑龙大大咧咧,对此全然不察,见他不动,居然还探过头来拱了一下他的身体,示意他快些爬上来。

白龙羞恼难当,可自己身体疲软,确实也无力飞回东海,瞪著比他粗上两倍的巨大龙身,终於无奈之下,慢慢从树上爬了过去。
"伏稳了吗?"
声音从头顶传来,微微的震动从黑龙身传来,白龙低低地应了声:"嗯......"
他话音落后,黑龙便腾空而起,游向东海方向。
星月在空,长空如幕,白色的云彩也被染成暗蓝颜色,云间乃见一尾粗长的黑龙起伏游动,龙身颜色几乎隐入黑沈的天幕中,本来不易察觉,但龙背上隐约可见一线突兀的银白,月下无暇。
伏在龙身上的敖殷,只听到耳边风声呼啸,阴色云影急速后移,比起自己在天上飞空游玩的感觉,更是奇妙。黑龙虽游动迅捷,但伏在上面并不觉颠簸,龙背上黑色鳞片映月而亮,敖殷惊讶地发现,那美丽的漆黑光泽如同珍珠华彩,不,便连东海深处最瑰丽的黑珍珠,也没有这般灵气的光华。
聚敛在每一片龙鳞中的,仿佛是天地间唯一可以称为黑色的颜彩,无法以笔墨形容的深色。
宽敞的龙背,给人可信任的沈稳。本来已经消失的昏眩感觉又再度浮上来,白龙将晕眩的脑袋耷在黑龙背上,冰凉的触觉让他忍不住磨蹭了一下,然后放软了身体,任意识迷糊......


待醒过来时,已回到了东海龙宫。
躺在舒服柔软也温暖的被褥上,敖殷忽然有些不满地想起了那片柔韧也坚硬,更有些冰凉的黑色龙背。
体内醺醉的感觉已消失无踪,他翻身起来,化成人身,抬声招来龟丞。
圆滚滚的龟丞进来见敖殷醒了,当即热泪盈眶地扑上来:"太子殿下,您可终於醒了!!吓死臣下了!"
敖殷莫名其妙:"我不过睡了一觉罢了!"
龟丞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殿下昏睡半月之久,陛下都从聚龙渊回来了!"他搓了把鼻涕,有些抱怨地说,"都怪那黑龙王,把殿下带出东海,害殿下遇到金翅鸟险些丢了性命......"
"慢著!!"敖殷喝止龟丞,厉声问道,"你说是他带我出东海?!"
龟丞一脸义愤:"可不是吗?若非陛下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早该把他赶出水晶宫去了!"
敖殷听他这般说法登时怒了,正抬脚要踹,忽然听到外面有说话声,高大的影子落在琉璃窗上,一看便知道是那黑龙王来了。
敖殷不禁一喜,正要去开门,谁知外面的人只是说了几句,便转身走了,敖殷愣住,那家夥来去匆匆,怎也不进来看看?正是心中不甘,却听到龟丞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居然厚著脸皮留在水晶宫里,还每日过来探视!不过殿下放心,都叫我命虾兵蟹将挡在外面不让进来了!"
这回敖殷是彻底忍不住了,一脚将自作聪明的龟丞踢了个滚地葫芦,拉开门追出房去。
远远看到在芙蓉玉阶上黑铁塔般的身影,脚步一赶追了上去:"二叔!等等我!"脚步踏下台阶,不想睡了半月的身体突然一个踉跄,不及稳住倒头栽了下去。
正往回走的黑龙王忽然闻身后有人呼唤,才一回头,便见雪白的少年从玉阶上摔下,连忙回身张开双臂,将人牢牢接住。但冲力太猛,加上动作仓猝,把他也撞得向后跌去。所幸他离平地不过两三级台阶,落地时护住敖殷,才没把那位性急的少年太子摔个七荤八素。
敖殷睁开眼,便对上那双牛眼,喝!!
险些没控制住一把将人推开,心中不禁嘀咕,之前所见之龙王真身,如此华美威武,可怎麽化出人形却丑陋不堪,落差之大,实在叫人难以适应。
那黑龙王哪里知敖殷心思,见他一副神不守舍的表情,担心他刚醒来又跌下梯级,虽然有他在下面垫底,可也不知道有没有撞到了,便问道:"太子殿下,可觉哪里不适吗?"
敖殷回过神,连忙摇头:"没事,没事!"他偷眼瞄了瞄黑龙王的下颚,半月早过,伤口早已结痂,不禁放下心来。

又闻黑龙王问:"看你急急追赶,找我有事吗?"
"对了!"敖殷拉住黑色蟒袖,"你为何不对父王直言相告,本就不是你的错,全因我一时贪玩游出东海域,方会遇上金翅鸟,险些害了性命......"
黑龙王和颜一笑:"你不是怕被陛下怪责吗?"
敖殷始愕,想起之前说的浑话,拿父王当挡箭牌,其实他乃是东海太子,龙王疼都来不及,岂舍得呵责,最多是来点重话,雷声大雨点小的分量,他是从来不放在眼里。
然而眼前的男人却始终记挂著他说过的话,怕他受责备,自愿担下责任,让敖殷从来不曾有过愧疚的心初次有了微微酸楚的感觉。
"我......"他猛地一跺脚,拉了黑龙王就要往正殿走,"我要去跟父王说明真相!"
黑龙王确是稳而不动,反而将他扯了回来:"不必了,事情也过去了,陛下不曾怪罪於我,太子殿下何必多作计较?"
"不!我不能连累你受冤枉!"
天知道这句话若是让这东海龙宫里所有伺候过这位太子殿下的水族听到,该是痛哭流涕还是捶胸顿足。早有传说,要待在东海太子身边,最大的能耐不是翻云覆雨,而是背黑锅!也就只有似龟丞这般,成天背著一个,头上扣著一个,才能长年随侍左右。
黑龙王仍是摇头,只想这少年太子虽是常常戏弄人,但其实心地不错,便更不想让他受龙王责备。遂换了话题,道:"太子殿下还觉得头昏吗?"
敖殷摇了摇头。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无半点不适,记起那些古怪却诱人的果实,不禁好奇问道:"那日我吃的是什麽东西?为何会觉得头昏眼花的?"
"那棵树乃是醉龙木,树上结的果实能醉倒龙族,倒没想到金翅栖息在醉龙木上,大概是想藉此树果实香气吸引飞过的龙族,图作捕食。"
想起锋利的钩爪,还有险些啄碎他脑袋的鸟嘴,敖殷不禁打了个冷战。
"幸好二叔及时赶到,否则我差些要被那恶鸟吞进腹里去了......"敖殷想了想,又问,"对了,二叔如何得知我是偷出龙宫?"
黑龙王道:"你平日见我总是拉著要出去游玩,那日一见面转身便跑个没影,想必是要做些不能让旁人知道的事。只想你毕竟年幼,我放心不下,故才尾随其后。"
想不到这个看上去憨厚朴实的男人居然是粗中有细,处事稳重妥当,全不是表面看来的好欺负。
那麽说来,之前多番戏弄,对方说不定早是看在眼里。
"二叔,之前我......"
黑龙王打断他的话,神色严肃:"可记住了以后不要随便吃海域以外凡间的食物,你我龙族不比常人,有些东西是有害的,须加小心。"
其实这些话东海龙王跟龙妃没少给他说过,只是他一直不放在心上,如今听了黑龙王再说一遍,居然有种必须认真听从的感觉,便就乖乖点头应诺。
黑龙王随即换了笑脸:"你终日身在龙宫少有外出,想必无聊得紧。能有个外人陪著玩,也算新鲜,只是以后可真不要带我到烟雾弥漫的地方,回来鼻头难受得紧。"
又黑又丑的脸上,明明是难看得让人侧目的笑容,但在敖殷眼中,却渐觉变得顺眼了许多,而且那双时金时黑的瞳孔里,尽是宽宏与阔达,犹如东海之广,穹渊之深。
"知道了。"
知道黑龙王那个并未为他的行为生气,敖殷不觉心情一松,轻轻地点头。
第五章 且莫记挂荒野外,东海物饶千万宝

"咦?敖殷你可醒了!"
两人回头看去,见殿阶上站了一名粉色宫装的艳丽女子,她容貌与敖殷有几分相似,比起敖殷多了几分娇媚,眉如远黛,目似天星,唇比樱桃,肤胜凝脂,高挑丰盈的身材包裹在华丽的宫装下,美得让人眼前一亮。。
敖殷却只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烦地扯了扯嘴角:"三姐,是你啊!"
美貌女子正是东海龙王的三女,龙王育子不易,但龙女倒是生下不少,在敖殷前面便有三个姐姐,大姐和二姐早年远嫁,如今龙宫中便只剩下这位龙三公主。
若论相貌,她是三位龙女之中最美,传说便是与天上玄女相比也不遑多让,可惜脾气娇纵得很,加上龙王待她如同掌上明珠,其他龙族便是有意求亲,也得掂量著自己分量。有些身份的,却又哪里受得了她那副脾性,於是这婚事便就撂下了。
三公主从台阶上盈盈落下,杏仁般圆润的眼睛瞟了黑龙王一眼,仿佛这才看到他的存在:"原来二叔也在这啊?"
"三公主有礼。"
黑龙王也不计较对方态度,反而是敖殷大觉不悦,皱起眉头。
"三姐你来作什麽?"
三公主柳叶眉儿一挑,嗔道:"难道说姐姐来探望昏睡未醒的弟弟也不妥吗?"瞪了黑龙王一眼,"倒是个罪魁祸首总是在宫里晃来晃去,实在碍眼得很。"
敖殷脸色一沈:"三姐,你说话客气点,二叔是你我的长辈,再有不是,也论不到你来指点!"
三公主像是被一颗胡桃噎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敖殷,像是看到什麽不可意思的景况。她可知道敖殷这臭小子虽然表面乖顺听话,但背地里却捣蛋得很,而且他平日只喜欢一些美丽之物,对於丑陋的东西深恶痛绝。再说若论捉弄欺负,可怎少得了这位最恶作的太子龙爷?!今天是吃错什麽了?居然出言维护那个丑怪的黑龙王?!
敖殷也不管她,一手拉过黑龙王,转身就往回龙殿走去。
身后回过神来的三公主连忙唤道:"敖殷!父王还在等著见你啊!"
敖殷头也不回:"知道了!"


"二叔!"
被少年提高的声音吓得连忙定神,黑龙王严阵以待地看著敖殷。
敖殷显得有些生气,气鼓鼓的脸蛋有抹淡淡的绯红。
"往后若再有旁人敢胡言乱语,只管跟我说来!有我敖殷在此,断不让二叔受半点委屈!"
黑龙王险些笑出声来,小孩儿果然还是小孩儿,他再是不济,也自有龙王之尊,那些冒犯的言语,也不过是他不想与之计较罢了,若当真不愿,谁又能欺负到他这条雷火虬龙头上?但他还是不愿拂就敖殷的好意,笑著点头应下。
"陛下知你醒来,必是急著见你。"
敖殷怨恼地瞪了他一眼,本想与他多作亲近说些贴心说,可被他这麽一提醒,却不得不先行离开。
"知道了啦!我很快回来了!"
看著白衣少年不情不愿渐渐远离的背影,黑龙王笑著摇摇头,转身入殿去了。

第六章 回龙殿中栴檀香,水晶宫中会应龙

想起昨晚幼稚的举动,敖殷简直觉得得钻到最深的海渊底下找条最暗的缝隙给躲起来。怎麽说,他都已有百岁,先不论与凡人相比,至少也不该像孩童讨要糖果一般缠著长辈,可那晚竟不知为何,面对著黑龙王无言的笑容,他便是停不下嘴来。
所以张开眼睛时,没有看到黑龙王的身影,不禁大大松了口气,然而随即又升起不满,通铺虽大但是颇是寒凉,没了结实温暖的怀抱,让他无法继续躺下去。
敖殷一起身,便少不得一轮折腾,叫来大批虾兵蟹将回龙殿最大最华丽,专事招待天界上宾的东厢房打扫一净,然后在房间每个角落醺上他最喜欢的白栴檀,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整理妥当了,折腾了一个上午,才满意的拍拍手,撤掉水族,去寻黑龙王。
水晶宫虽大,但东海太子殿下想要找一个人,也不过易如反掌。
不消片刻,便在南殿藏龙阁找到正打算借些书籍打发时间的黑龙王。不由分说,一把将人拉著就往回龙殿跑。
然后直接带到东厢房前,大门一推,沁人的香气扑面而来,随之看到的是富丽堂皇的卧室。东厢与通铺相比,自然是天差地别。先不说柱子上光暗适中的夜明珠,或是以琉璃作雕的珊瑚屏风,便是看那张宽长得夸张的大床,就连黑龙王现出真身也能躺个舒服。
比起敖殷的得意洋洋,黑龙王更多是不知所措。
转头问那敖殷:"这是?"
敖殷推他进屋:"二叔,你以后就住这里好了!"
"之前住得挺好的,怎突然要换房?"
敖殷怎说得出口之前是他恶作将堂堂龙王爷丢去睡仆从的通铺,眼珠子一转,马上说道:"我今夜还想与二叔促膝长谈,可昨晚睡的那个房间太过阴冷,不如搬过来这边的卧室比较温暖!"
"哦......"黑龙王倒不相疑,反正他是寄居之人,住在哪里也是由得主人家安排,也不便多言干涉,这个房间除了大得有点吓人之外,并无不好。
敖殷正打算细细介绍一下他精心安排的地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喧哗的声响,回头一看,却见一帮子水族簇拥著三公主往他们这边走来。
"咦?敖殷,你怎麽也在这里?"
三公主露出奇怪的神色,然后看到后面打点妥当的东厢卧房,顿时笑颜如花:"敖殷你做得不错!"
敖殷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三公主边说著边越过黑龙王身边,当真是完全视他如耸在路边的铁塔,只顾环顾卧室,然后满意地点头,又嗅了嗅满室的淡香,啧道:"可这香气俗了些,怎选的栴檀呢?"
"慢著,三姐!"
敖殷越听越不对劲,出言制止,"你这是在干什麽?"
三公主瞥了他一眼,仍是自顾自地打量卧室,试图找出可供出手打点的机会:"自然是为父王的客人安排最好的房间了。"
敖殷皱眉:"父王的客人?"
"咦?难道你不知道吗?"
显然他们各自所说的客人并非同一个,三公主这才注意到站在敖殷身边的黑龙王,明白过来后挑眉道:"这间东厢客房,是用以款待最尊贵的客人,敖殷,你是不是弄错对象了?"
言下之意,便是黑龙王不过是借宿的客人,没有资格住进这个房间。
敖殷听了登时怒道:"你什麽意思?!"
三公主不以为然,娇躯一拧,轻盈地踏著水步飘出房外。
屋外水族簇拥之中,尚有一位身著玄袍,仪表不凡的男子。此人容貌俊朗,居然也有黑龙王一般高大,一头墨黑的长发也不束冠,只松垮披散在肩背后,举手投足间,说不出地带著一股不同旁众的气度。
他站在原地,嘴角噬了一抹轻笑,却并不看东海的公主太子争闹,一双斜飞的眼睛,看的却是愣站在一旁的黑龙王。
"这位是应龙王,乃是我龙族之中至为尊贵的上古龙神。曾侍奉轩辕黄帝讨伐蚩尤,又助禹王治理天下水患。此番不过是路过东海,特来拜访父王,岂是那些空有龙王头衔之辈可以相比?"三公主此言确实不虚,龙族本就是天地间不凡之物,寿命极长,应龙更是龙中之贵,天生神能,一双翅膀,更是龙族中绝无仅有。


她的话听得黑龙王一阵尴尬,虽然他并不想与小辈计较,只是这三番四次的讽刺难堪,让他还是皱起粗眉,薄薄的怒气掠过眼底,但最终还是按耐下去,幽深的黑瞳回复一贯的平实。
这一幕未曾被正在斗眼力的两位东海龙族看到,却落在一直抱臂一旁,不动声色的应龙王眼中。
敖殷哪里管他是上古龙王还是天殿神君,只听得三公主诋毁黑龙王,当即翻脸:"凭什麽要我让出这个房间?!我早作安排了,凡事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你这后来的就住西厢好了!"
"开什麽玩笑?"三公主一听可不乐意了,她偷看了那边的应龙王一眼,俊美的上古龙神身上有著她从来不曾见过的魅力,之前见过的江河湖海里的龙族子弟,简直无法与之相比,平日安排客人之事根本不需要劳动她这位尊贵的公主,然而此次亲自过问,便是想与之多加亲近,不想如今居然连一间卧房都无法办妥,实在是大驳颜面。
当即杏眼圆瞪,瞥了黑龙王一眼:"他在水晶宫住了半月之久,本来就不是住这里的,怎麽偏偏今天才换房?这不是故意捣乱吗?!"
敖殷一时语塞,但还是不肯退让,正待再行力争,但一旁的黑龙王已站出半步,淡言道:"三公主殿下,太子殿下,何必为一间卧室执言争吵?虽说客从主便,但若是造成主人家的麻烦,绝非作客者所愿。我想如此景况,也不是这位应龙王所愿见。"
他转目看向应龙王,那应龙王施然一笑,略一点头以示同意。
三公主一听连忙醒悟,方才与敖殷争吵,难保不露了泼辣脾气,若是在应龙王面前落下不好的印象,确实不智。
敖殷虽有不甘,但听他这般说法,也怕黑龙王为难,便也不再争执。
黑龙王又上前一步,向应龙王行了一礼:"应龙王贵为上宾,自然是住在这东厢房。"
那应龙王也无谦让,仍是稍稍点头。
"可......"敖殷不甘心地看著整理了一个早上的卧室,黑龙王却拍拍他的肩膀,递去一个感激的笑容,"回龙殿中卧房甚多,还需有劳太子殿下引路,或者,还得烦劳太子与我一同收拾一下!"
"好!"敖殷被他三言两语哄了去,忙著想该安排哪间卧室,也顾不上与三公主计较了,"西厢其实有间房子不错,上次北海龙王住过后还不住称赞,要不我们先去看看二叔是否喜欢?走吧!"
黑龙王微笑地看著催他快走的龙族太子,稍一回身,向应龙王再施一礼,便随敖殷离开此地往西厢去了。
应龙王并未动作,一双锐目只看著渐渐远去的高大玄黑背影。三公主吩咐蚌女下去准备茶水糕点等物,随又走过来,小声问道:"应龙王,请问还有什麽需要吗?"
应龙王这才收起深邃的目光,转过头来。
被那双像能够看透魂魄的金色瞳孔注视,三公主顿时没了以前的娇纵气势,更是羞涩地低下头来,掩饰绯红的脸颊,心绪混乱之间只好随便捡了话题:"不知应龙王是否喜欢栴檀香气,若是不喜......我、我房中有天君赠与父王的蓬莱香......"
一直不曾言语的应龙王终於开口,声音悦耳沈稳,仿佛带著一丝奇妙的魅力,让人不得不留心听下他说出的每一个字。
"秣罗国海边有座山,叫秣刺耶,山上有树带香,然山中却又有极为相似之木,叫人无法分辨。然而香木自有其品,岂会埋没?夏天时,登高而望,便可见大蛇缠绕香木,蛇喜此木身凉,故而盘之,此时只需以箭射在树上,做下记号,待冬蛇蛰藏,便可来伐。"
三公主甚为不解,却又不愿细问免显得自己学识浅薄。应龙王抬眉一笑,仿佛洞察其思,曰:"没什麽,那秣刺耶山上的香木正是你弟弟焚熏的白栴檀。"眉宇间邪魅的笑颜,教那三公主根本不能集中精神听清他下面轻柔得如同情人间低喃的说话。
"其实比起那些蠹虫蛀食,以其膏脂凝结的所谓仙香,寻常的栴檀还比较让我不易暴躁......"

第七章 身份纵悬惺相惜,回龙殿中暗潮涌

於是这回龙殿内便多了一位贵客,而东海龙宫里两位王族也更殷勤地出入回龙殿。
前腿三公主在殿中摆好赏月小宴,后脚太子殿下便在对面敲锣打鼓大肆喧哗,总之一天下来,没个安宁的时辰。
黑龙王也是大为头疼,但敖殷却乐此不疲,每日过来,美其名曰陪二叔解闷,便腻在身边不肯走开。偶尔越过楼台看过去对面同样被三公主缠住的应龙王,对方仿佛早便料到他会看过来一般,好整以暇地朝他点头示意。
看著他应付那位与太子不遑多让的龙三公主,居然还一副心不在焉,游刃有余的模样,黑龙王不禁心中大叹,对方果然是上古龙神,修为高深,可不是他一介无庙无居的山野龙王可以相比。
住在回龙殿的两位客人相安无事,可那两位东海龙族却是两看相厌,三公主讨厌黑龙王老在附近徘徊,碍著她费尽心思安排的相处机会,而且只要那个丑男人在附近,应龙王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眼神随著他走。便敖殷更是看那个应龙王极不顺眼,那双眼睛总是盯著黑龙王,好像那个又黑又高的男人是刚从蒸笼里掏出来的香馍馍。
唯有被三位尊贵的龙族夹在中心的黑龙王全然不觉,该干嘛干嘛,也不费心思跟他们周旋。
一日东海龙王大概是想起许久不曾见过自己的龙子龙女,便将敖殷和三公主叫了去,倒是让回龙殿难得地恢复了从前的清净。黑龙王用过午饭,便走出房间,自从有敖殷打点吩咐,他的膳食可谓丰富,海底珍馐不在话下,更难得是陆上山珍也是时常可见。
回龙殿廊乃是白玉铺成,黑龙王才走出几步,便远远看见亭台之上,那位应龙王靠在柱子上,独自坐著。
黑龙王稍是停步,犹豫片刻,便转了方向往亭台方向走去。
琉璃瓦下,那位俊美不凡的上古龙神闭著双目,翡翠杯在他指尖轻轻转动,不言不语中,却有别样的不容亵渎的威严,一瞬间,从来不曾屈委过任何人的他,居然有跪下行叩礼的冲动。
便在此刻,闭合的双目开启,一对更能摄人魂魄的金瞳如划过一丝流光,落在黑龙王身上。
随即见他展颜一笑:"陪我喝一杯。"
不是请求,不是邀约,随意的吩咐,就像命令自己的下臣般,却无法令他反感。黑龙王过去,拿起另一只早已斟满酒水的翡翠杯,却并未坐下,笔直著腰杆,虚空一举谢过应龙王,仰头一饮而尽。
应龙王亦饮尽美酒,空盏却不离手,递出半臂。
很自然地,黑龙王伸手拿过桌上的酒壶,为他满上。应龙王微敛目,这近乎献媚的举动龙三公主做得多了,但这黑塔般的男子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近乎一种忠诚的侍奉。
黑龙王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手中依然拿著酒壶,而玄袍的男子,亦自然地接受他为他斟酒。黑龙王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会作出这种仆役该作的事情,只在本能地想这麽做。
在他以为对方绝对不会再与他说话的时候,这位上古龙神却开口了:"你为何在此?"
黑龙王微愣,回过神来,涩然笑道:"居无定所,蒙海龙王厚爱,借地盘居。"
"海界不适合你。"
玄袍男子并未看他,喝光了酒,放下杯子。
黑龙王不禁错愕,其实他所言不虚,自己真身乃是虬龙,而非海龙,更何况性属雷火,与水相克,在海中,能力十去八九。
只是不留此地,又能在何处?
虽被言中,但此事是他自身的问题,他无意倾诉。尽管无殿无臣,他仍是有一族龙王的尊严。
而那应龙王,说了一句之后,也无意再问。
两位身份悬殊的龙王,便一坐一站,在亭中如一幅风景,仿佛开天辟地以来,便已该是这样的位置。


之后的日子里,敖殷奇怪地发现,黑龙王与另一位龙王走得更近了,乃至同出同入,不时还会埋头低语。待他有意走近,他们却已默契地停下话题,黑龙王总是有著意犹未尽地可惜,而那位上古龙神,除了依旧神态悠游,偶尔瞥过来的眼神,在敖殷看来,简直就是在炫耀!

而黑龙王对他也是非常亲近,本来在龙宫之中无甚要务,他的心思一直都被敖殷牵引著,然而渐渐他便像被应龙王吸引住了,敖殷不悦地发现,黑龙王落在自己身上的眼光减少了。
极度不满的东海太子,自然不会就此罢休,便寻了此机会,故意将黑龙王引开,他自己躲在厚重的珊瑚树上,趁应龙王在树下经过,突然身后暴现龙尾,龙尾一扫,狂澜顿起!
他本就是海龙,翻江倒海的本领自是高强,操纵海底暗流波涌更是敖殷得意伎俩,一时间,只见海水汹涌犹如翻天巨浪从背后向应龙王袭来。
然那应龙王全无反应,甚至头也不回。眼见他就要被击中,未待敖殷庆幸,便见本该远离的魁梧身形突然出现,抢身一拦,竟将沈重冲力全数挡去。敖殷登时吓住了,他自知海龙摆尾所造成的暗流冲力乃至推倒海底礁岩!
可黑龙王居然只是晃了晃,稍微踉跄了半步。
魁梧的男人慢慢抬头,看向珊瑚树的方向,带了三分责备,三分纵容,轻声斥道:"敖殷。"
行藏败露,敖殷不得已跳落树,偷偷瞪了应龙王一眼,委屈地撅嘴,偏是不肯道歉。
应龙王这才慢慢转过身来,看著敖殷,嘴角斜翘:"小孩子胡闹。"乃见他缓抬左手,食指点在虚空中,突然一股剧烈的漩涡从他指尖席卷而出,顷刻间整个海底地动山摇,水晶宫被震得摇摆不定,水族吓得四散奔逃。适才那一阵暗涌与之根本不能相比。
敖殷吓得面色苍白,他自生以来,从未见过如此狂暴的力量,他们东海海龙一族纵有翻江倒海之能,也不会轻易在水底施展,以免祸及水底生灵,然眼前这个男人,居然眼都不眨地在水晶宫中催动力量,全不理会会否伤及无辜......他、他真的是那个传说中辅皇帝,佐禹王的上古龙神吗?!
"应!!"
黑龙王的声音压在奔腾的怒波上,低沈的呼唤显然并不赞同他的举动。
应龙王皱眉,隐去笑意,但也收了力量。
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敖殷,这才踉跄地险些跌倒在地,纵不甘心,他亦知道,如今的自己,根本不是上古龙神的对手。
黑龙王过来搀住手臂,直至站稳,方转头略有责备地与应龙王道:"他不过是个孩子。"
应龙王看了黑龙王一眼,似乎对他这个难得的违抗相当意外。
但他并未生气,呵笑一声,抱有兴趣地交臂胸前。
"孩子?他看你的眼神可不像孩子。"言罢,也不再理会两人,转头走了。
黑龙王显然松了口气,敖殷更是不解,但他此刻顾不上计较这些,只当记得适才听到,黑龙王居然直呼应龙之名!?
他用力拉扯黑龙王的衣袖,强将看著应龙王背影的眼神转移到自己身上:"二叔!他这麽人好生无理!"
黑龙王只是摇头,拍拍他的肩膀:"太子殿下,不要去招惹应......他有的时候,比较暴躁。"
"你又知道!"敖殷更是不甘心,才不过相处几日,他居然便像相识千年般了解应龙王,而自己费劲心思,还是换不来他一句亲昵的称谓,郁积在胸的烦闷无法宣泄,用力跺了跺脚,转身便跑开了。
之后敖殷便一直没有再去找过黑龙王,年幼的东海龙太子尚未懂得自己心中所想,只是困惑著,生那个人的气,只要漠视他,不去理他就好了,为何见不著了,反而更是念念不忘,黑龙王与那俊美的上古龙神走在一起的情景无时无刻都浮现在脑海,不知道为什麽,总觉得,那个人,他挖空心思想要将他留在身边的人,正越行越远......

且不说东海太子径自烦恼,却说三日后乃是东海龙王寿诞。
龙王寿诞,自少不得大排筵席,海中水族趁机热闹一通,各海域的龙王也派人送来贺礼祝寿,东海水晶宫里来了许多龙子龙孙,回龙殿几乎爆满。
黑龙王在龙族中并无威名,却住在贵宾的西厢中,不禁叫人侧目。然而叫他们更为惊讶的是,那位上古龙神应龙王却与他同出同进。
一样高大的两位龙王,一位俊美不凡,毫不掩饰真容的金色瞳孔,有著仙家龙族不该有的邪魅慵懒,随意地一站,便已有叫人不敢坦然直视的无上威仪。另一位魁梧黝黑,面孔虽嫌丑陋木讷,但沈稳如山的气势如蟠龙蛰伏。
两位龙王虽然身份悬殊,可站在一起,却仿佛有一重无法靠近的隐壁隔在四周。
应龙王乃龙中显贵,地位极高,龙族中自有不少对他极是崇拜,甚至爱慕,同住在回龙殿,自然少不得擦肩而过的机会,居然仍是无人敢轻易搭话,只可远远遥观。
倒是东海的龙三公主,暗自焦急。本来应龙王便对她不冷不热,如今莫名其妙多出一块极其碍眼的黑炭头,还有一大堆其他海域过来的龙族,更是连嘘寒问暖的机会都没有了,如何让她不气得七窍生烟?
看见黑龙王理所当然地跟随在应龙王身后,三公主不禁对他更是恨上心头。

第八章 水晶宫中筵百席,冰龙涎酒烈火浇

海族盛宴,一摆便是筵开百席。
席上多是龙族,也有与东海龙王交好的仙家神人。筵席未开,东海龙王正坐殿中,接待前来贺寿的众位仙人龙族,来贺者自然是封上厚礼,送出手的,无不是稀世珍宝,上至蓬莱金枝果,下至极海琼脂香。
而主席上坐的都是东海龙族本亲,倒是那位应龙王竟也在此席上,可见东海龙王对他极为器重。然他似乎并没有贺寿的意思,非但无献上贺礼,甚至连句吉祥的贺言也懒得去说,只以手托了下腮,侧依在凭栏上,看著龙族仙家於席上百态,仿佛此身不在其中,不过是坐在台下观赏闹剧。
倒是黑龙王老实备上贺礼,趁著其他水族客人献过礼后,便捧了一个小箱子走上前去。
几句祝贺说话说得有点磕碰,比起那些口齿伶俐,能言善道的水族们实在相去太远,旁边有些海龙听了,不禁窃窃私语,更甚者,欺他无声无名,更张扬地低声嘲笑。
若比平日,一旁的敖殷早便忍不住跳出来为他出头,但他如今心生矛盾,对黑龙王即使喜欢又是怨恼,见他遇到尴尬,居然生出便该让这个总不开窍的家夥吃些苦的想法,於是冷眼旁观,任旁众对黑龙王指指点点。
黑龙王并不理会旁人的眼光,恭敬地送上贺礼。
东海龙王自是龙心大悦,吩咐一旁龟丞收下礼物,正想请他回座,忽然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骤然响起:"慢著!"
说话的正是那三公主,粉红色的宫服贴身剪裁,称出她娇艳欲滴的美丽容颜以及雪白柔滑的肌肤,骤一出现,已引住了在场无数龙子龙孙的视线。
她青葱般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点过那个质朴的檀木箱子,笑颜如花:"父王怎不打开看看是何宝物?即是二叔送与父王的,必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我想在座各位也想开开眼界吧?"
眉眼如波,附近的龙子龙孙无比趋从,纷纷称是。
东海龙王也是乘兴,吩咐龟丞将箱子打开,
只见箱中不过是一只寻常的小黑瓦坛子,以泥封口,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没有贵重的铺垫,就算再贵重的宝贝也掉价,偏偏还是一只如此普通,看上去不过是寻常货色的黑瓦坛,比起之前各路仙家献上的宝物,实在过於寒搀。
三公主鄙夷地轻轻哼了一声,拿起坛子在手中转了一圈,瓦坛极为朴素,里面大约装了些酒酿,摇起来有些水声。
"这果然是'薄'礼啊!"
她的冷讽让在场的其他龙族纷纷大笑起来,他们都看出来了,龙三公主有意为难这个又黑又丑的大个子龙王,为了奉承美人,无不争相出言相讽:"太好笑了,想这东海龙宫中藏酒何止千万,居然还送酒来贺寿?""就是,瞧见没,人家还是龙王哪!这样的东西居然也拿得出手!""怪不得连盒子都不敢打开,幸好三公主一双慧眼,否则便要被他蒙混过去了!"......
一句一句的明嘲暗讽之中,黑龙王腰杆笔直地站在殿上,并未为此动容。然而一旁听著的敖殷越听越觉刺耳,越听越是愤怒,就在他终於忍不住要拍案而起的瞬间,一个高大的身影施然走到三公主身边。
三公主非常满意地看到满堂蜚语,忽然有人走过来让她极为不悦,正要发难,转头却对上那双精光聚敛的金瞳,恶言一下子噎在喉中吐不出来。
应龙王站在她的身边,稍一施身靠近,朝三公主微微一笑,三公主瞬间像魂儿都飞了,哪里说得出话来,只任他取去。
应龙王单手捧了那黑瓦坛子,左右转了一下,随即笑了,转首问东海龙王道:"可容我开坛一看?"
见龙王点头,他便将黑瓦坛子拍开,一瞬间,仿佛整个海底都被一股沁人的酒香笼罩,本来宴桌上也是好酒无数,但在那一瞬间,所有的美酒香气都被盖过,所有的客人也在这一刻相当错愕地回过头来,看向香源方向。更有识酒者登时站起,纷纷凑了过来。然而下一刻,酒香化出一股极寒之气,附近站著的龙族像被瞬间泡进冰水里。


"这是什麽东西?!""好冷!!""好冷啊!!"
便连龙三公主也被冻了个满脸发青,反而是捧著坛子的应龙王笑容不改,将坛子递到黑龙王面前:"有劳!"
黑龙王点头接过,只见他左掌托著黑瓦坛,黑瞳骤现金华,一股无比炽烈的火气瞬即从他掌中喷涌,卷在坛身上,冰冷的气息瞬间被暖化,渐渐减缓。如此冰寒仿佛能即刻冻结海水的寒气,居然顷刻便被压制,可见黑龙王火气之烈,绝不简单,那些之前讥言讽刺的水族不禁面面相觑。
那酒被温过之后,酒香不仅更为纯厚,更少了之前冰冽,反而是一股诱人无比的清醇。
有好酒者当即惊呼:"是冰龙涎!!"
当即全殿哗然,须知龙族之中,冰龙数量极少,三千年前最后的冰龙王失踪后,九天之上已不见冰龙一族。传说以冰龙涎所酿的酒,其香极冽,伴有冰寒龙息,唯有火龙族以极烈火气相化,方可压住酒息冰寒。但此酒只需饮上半杯,便能不惧深寒,纵入天底下温度最低的寒冰地狱,也可保安然无恙。
在众人惊叹之中,应龙王走上前去,覆手坛上,封了坛口,转而将之重新放到箱子中,回身落座。
他并没有再说什麽,但所以的人知道,这位上古龙神对黑龙王绝对是另眼相看。
三公主虽不懂酒,但见周遭人一脸羡慕的模样,也知黑龙王送上的礼物贵重无比,连高高在上的父王也露出了惊异的神色,而站在座下的她反而显得无知,漂亮的秀脸更是黑沈。
东海龙王旋即哈哈大笑,挥退捧著箱子的龟丞,站起身来:"今天真是非常高兴,朕有一事,要在殿前宣布,想让在座各位做个见证!"
座上水族纷纷应和,又听他说道:"多年前,先父曾与一位先辈定下姻亲誓约,可惜先父膝下只有朕与余下三位兄弟,并无女子,所以此事一直撂下未提。此前朕得一契机再遇这位先辈后人,如今重提此事,望践前约。"
他抬手示意:"这位,就是朕所说的故人之子,龙王敖皂。朕打算将小女许配与他!"
他话音刚落,旋即引来一阵哗然。当事两位更是一脸愕然,黑龙王莫名其妙,显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这种约定,而三公主更是脸色大变,先是惊愕,再是厌恶,接而愤怒。
坐在旁边的敖殷听了,也是难以置信地看向东海龙王。
"父王!!女儿不要嫁给这个丑龙王!"
三公主一向自负美貌,堪称龙族中第一美女,她的两位姐姐的夫婿虽非荣贵,至少也能嫁得风光,不想如今父王却要她下嫁给一个相貌丑陋,且连个居处都没有的男人,叫她如何能够接受?!
殿中的客人不少是这位三公主的爱慕者,自然更看不过眼,若论身家威望,在场随便一位都高出这黑龙王数倍不止,虽说刚才他露了一手,但毕竟是个名不经传的龙王,又凭什麽可得东海龙王钦点婚配?!
宴上一阵鼓噪,议论纷纷。
但风暴圈中央的黑龙王只是不动声色,微是皱眉,心中盘算著该如何拒绝东海龙王的好意。忍不住转眼去看一旁坐著的应龙王,出乎意料的,应龙王似乎并没有出手相助的打算,反而自顾自斟酒品试,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黑龙王也知此事旁人插手不得,不得已,只好上前一步,正要说话,但一声巨响打断了他。众人往声响方向看去,却见东海太子拍案而起,走上殿阶,朝东海龙王呈禀道:"请父王收回成命!"
东海龙王似乎也聊不到敖殷居然会在殿前公然反对婚事,对於最近敖殷与黑龙王相处不错的事情他也有耳闻,此刻不禁生奇。
敖殷并不去看黑龙王,朗声说道:"父王,且不说那个约定早已不合时宜,便说三姐身为我东海龙族的龙女公主,婚假之事,关乎我东海龙族声誉,岂同儿戏?之前父王母后多有斟酌,不都是为了为三姐寻位门当户对的夫婿麽?"
言下之意,便是说那黑龙王配不上三公主,他虽非点名,但在场各人也是明了,当即一阵应和。


东海龙王道:"若说门当户对,敖皂之母乃是南海龙公主,岂会配不上?"
敖殷料不到黑龙王居然还有如此身份,登时愕了一下,但随即辩道:"便是如此,但请问父王,眼下敖皂并无宫邸,大婚之后,莫非仍是住在东海龙宫吗?!还是父王打算让他入赘我东海龙族?"他说的话句句尖利刺耳,但他的脸色却苍白得吓人,仿佛这些话根本不是嘲讽黑龙王,而是在剜自己的心。"父王,三姐若下嫁给一位无名无实的龙王,岂非贻笑海界?往后我东海水族在其他三海水族面前,颜面何存?望父王三思!!"
在旁人看来,他拍案而起,为的是给东海龙宫身不由己的三公主出头,虽然话说得有些出格,但他不过是个孩子,话却说得句句在理,不禁让人刮目相看。
只是被一个后辈当著众水族面前如此鄙薄,黑龙王可谓颜面扫地,如今便是黑龙王他再有好处,东海龙王也断不可能再提婚事。
三公主听他这般说法,看了父王沈下来的脸色,也知道这事不成了,自是喜上眉梢,回头偷眼去看应龙王,却见那俊美的上古龙神已停了杯盏,看著这场闹剧,微微颦眉。
反观黑龙王,他没有露出任何难堪或是愤怒的表情,只是一双似金似墨的眼睛直看著敖殷一直不曾回头的后背。
却没有人注意到敖殷的脸像被寒冰封住了般僵硬,也没有人能看到他捏紧的拳头藏在袖下。他知道自己在说些什麽,也知道他如今所说所做的一切,对黑龙而言代表什麽。
他本该可以用更温和的手法阻止这桩婚事,反正三姐也是不愿意的,他可以在宴会结束后,怂恿三姐在父王面前耍泼拒绝下嫁,父王再是想撮合,有他在旁煽风点火,这事也绝对成不了。
然而在听到父王宣布此事的那一刻,他就像完全失去了理智,不能去想其他的可能,也不想有任何的拖延,他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要看到挂满红绸的水晶宫殿上站著身穿新郎喜服的黑龙王以及他身旁美艳动人的三姐!
他在这个几乎挤满四海水族的水晶宫上,挖苦那个总是纵容著他的男人,讽刺那个温柔地搂著他睡觉地男人,把他好不容易交付的信任丢在地上摔个粉碎......却只是为了,破坏他的婚事吗?
敖殷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了,龙宫中的喧哗离他极其遥远,唯有背后两道仿佛能炽伤他一身龙鳞的视线,他仍能清楚地感受到。
然而当他回过身来,却已经见不到那个黑塔般魁梧的身影。

他木然地站在殿阶上,玄黑身影从旁而过,留下一句轻得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话:"小太子,你这次做得太过了。"

第九章 冷性灰衣有飞帘,好事红衫是九鸣

敖殷混噩地等到第二日清晨,明明一夜未眠,他像忽然清醒过来般从床上跳下来,发疯似的往回龙殿跑去。
然而当他来到回龙殿,西厢却已经是人去楼空,徒留下一室栴檀香气......
有路过的水族见到东海太子殿下像傻了般站在空无一人的西厢房前一动不动,不禁凑了过去,还未来得及问安,便被一把揪住,那张漂亮的脸蛋似巡海夜叉般狰狞:"他去哪里了?!他一定还没走!对不对?!"
那无辜的水族险些被掐断脖子,拼命挣扎著摇头:"那、那位龙王昨夜便走了......好、好像是跟应龙王一起走的......"
太子殿下一脸恍然,紧接著一把将他丢在地上,风旋般卷去正殿。
东海龙王看著殿下气喘吁吁的儿子,脸色微有不悦,故作冷淡地问道:"我儿有何要事?"
"二叔!二叔去哪里了?!"
东海龙王哼了一声,并不作答,敖殷急了,当场跪倒在殿阶上,乞求道:"父王,儿臣知错了!求您请告诉儿臣,二叔他哪里去了?"
东海龙王也是一愣,敖殷一向心高气傲,要他服软下跪只怕把他的膝骨敲碎了都不可能,而今却一脸惶恐地追问黑龙王的去向,毕竟是自家儿子,龙王也不禁心软,语气也软了下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走下殿阶,扶起敖殷,"敖皂是父王的义兄,也是你的长辈,无论如何,你也不该在四海水族面前让他难堪......唉,你或不知,敖皂他父母早亡,又历雷火双劫,以虬龙之身修成雷火天龙,其能早在父王之上,若一怒之下,火焚东海......只怕父王与你三位叔父合力,也未必能够制止。"
想起昨夜漏夜辞行的高大汉子,想起他脸上的坦然以及不见半分怪责只有感激的眼神,东海龙王始终心存愧疚。
"你三姐的婚事,也是父王考虑不周,怪不得你。只是敖皂昨夜离去前也拒绝了这桩婚事。"
"那他......可有说起儿臣?"
东海龙王看著儿子欣切的眼神,无奈地摇头:"他只是说了东海虽是富庶,但毕竟不是他久留之地。"
心底唯一一点的希望破碎得如此迅速,敖殷胸膛处一片刺痛。连呼吸都觉困难。
"他有说要去哪里吗?"
"这倒不曾说起。"东海龙王担心地看著敖殷,那双漂亮的杏瞳在渐渐地涣散,"只是应龙王也与他一同辞行,想必是一道走了。"
龙王之后的话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敖殷像幽魂一般回到自己的房中,他不知道该做些什麽,要去追回黑龙王吗?可他凭什麽去追?又有何颜面去追?
他就像一个可恶的背叛者,在黑龙王好不容易交付了信任后,悄悄地拿起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的,毫不留情地在那宽厚的后背上扎上了无数的伤口......
在东海太子殿伺候的水族们,在那一日后,悄悄地传说,那一整天,在太子的卧房里,传出了一种似乎被裹在被褥深处,低低的哭泣声,以及一句句重复著,未及当面告与的道歉......
"......对不起......"


之后的日子,东海龙宫难得的平静了许多。
应龙王不辞而别,三公主自然是恼得险些砸掉东厢,而前来赴宴的水族散去后,无不将那日殿上东海太子疾言厉色地讽刺未来夫婿,导致那位龙王羞愧避走,自此之后,对三公主的美貌纵有期待,但一想起她那个难缠的弟弟,更加是大打退堂鼓。
一直在宫中兴风作浪的太子殿下反而不知何故经常逗留在回龙殿里,霸占著殿中西厢客房,即便再有客人入住,他也坚决不让安排住入西厢。
东海龙王和龙妃私下商量,难得这孩子对人如此上心,敖皂走了半月有余,他还是惦记。龙妃更提议不如把敖皂请回来多住些时日,此话与敖殷一提,当即把这位魂游了半月之久的龙太子给这个激得跳了起来,也不用龙王、王妃吩咐便急忙召集人手要出东海寻那黑龙王。

却在他如火如荼地准备出东海之际,传来了一个犹如晴天霹雳的惊人消息--
逆龙作乱!!
当这消息传到东海龙宫时,应龙王已自封为帝,率百万妖众於天渊举起逆反天庭的大旗!......而传来的消息中,也有关於黑龙王敖皂,他追随应帝,加入逆天叛军之中,位居左路先锋大将!!......
消息就像一块破天巨石直直砸落在平静的海域,四海龙王都给震懵了,想他们龙族一直效忠天帝,从无异心,而那应龙更是曾协助天族上古平乱的功臣,连他都叛了,这、这让他们如何适从?!
应龙一叛,他们整个龙族都有背叛的嫌疑,天上帝君虽宽宏大量,并未下旨降株连之罪,但在天界上,龙族在众仙君已难以抬头。
敖殷难以置信地听著传到东海的一个又一个的消息,无法相信他所知道的那个憨厚的,质朴温和的敖皂,居然成为逆天妖军中的一员!
莫非、莫非是那日在水晶宫父王寿宴上,自已过激的言辞,刺伤了敖皂的自尊,令他无颜再留在海界,转而投奔到妖军之中?!
此刻水晶宫中几乎已乱成一团,所有水族均著意这场蔓延三界的仙妖大战,没有人注意到,东海的太子悄悄离开了东海龙宫......


天峰在东,天渊在西,乃是天底下最高最深之极。
如今天渊之内,聚满了各类妖魔精怪。
夜幕降临时,天渊底火光跳跃,营寨连绵,可知此处聚集的妖众不下百万。
敖殷自出东海,便一路朝东飞来。直至天渊,见天色渐暗,便小心翼翼地蛰伏在陡峭的岩壁上等待时机。
天渊下妖气冲天,根本无法分辨里面是否有敖皂的龙气,敖殷有些欣喜地猜测,或许那些消息不过是谣传罢了,他认识的敖皂,温厚朴实,甚至会因为一个小辈的请求而共他同眠与他顺背的男人,根本就不可能混在渊下这些茹毛饮血的妖怪之中。
再待了一会,他虽是龙族,但还未修得千里视力,下面的妖怪也实在是多,只好又往下游近一些。近了看,倒是看真切了那些妖怪,敖殷不禁暗自嘀咕,这里的妖怪,还真是......样样都有。
虎妖、熊怪、蟒精......想得到的妖怪都有。
只是这些平日不相往来,甚至互不相容的妖怪如今井井有条地盘踞在天渊之下,绝对不是他想象中的乌合之众,更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可成!
敖殷想起那个总是高高在上,轻藐俯瞰天下的应龙王,不禁打了个冷战。
突然,头顶掠过一丝莫名阴风,敖殷下意识抬头一看,身侧竟不知何时并列站了一名灰衣男子。
他如今是现出龙形真身,以爪勾住几乎垂直於地面的峭壁,而那个灰衣男子却是背手而立,没有任何凭依,与地面平行,极其诡异而笔直地稳稳立在壁上。
此时男子慢慢转过脸来,月光下是一张完全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比面具还要僵硬,一对灰白的眼珠,连瞳孔都是僵直的,若不是他的胸膛微有起伏,只怕就是一具千年僵尸。
敖殷断定他是下面妖众的一员,虽不知自己是何时被发现的,但如今不见敖皂,他更无意敌在众我寡的情况下与渊下众妖搏杀,便突然龙口大张,吐出一团洪流激射对方,趁机扭转龙身便要逃走。
可不及腾空,三寸之处猛是一痛,简直如同骨碎般被扯住动弹不得。无暇月下,那张近乎麻木的男子脸凑得很近,没有任何感情的视线上下打量,然后说了一句让敖殷几句气得吐血的话。
"小蛇妖,你在这里干什麽。"那声音也是一如本人的僵硬冰冷,平铺直叙得听不出那是一句问话。
敖殷只知若他能动,便要狠狠地刨他一爪,偏偏对方那只看似无力的手,比钢箍更紧地钳制住他三寸脊椎骨处,只要再多几分力,便可捏碎他的脊椎。
就在他不知如何应对之时,忽然一把极尽轻佻的男声在另一侧响起。
"飞帘,这不是蛇妖,是条龙......你轻点手,可别掐死了啊!"
敖殷眼角余光看去,却见说话的是一个红衣男子,他满脸堆笑,双臂交抱胸前,漂浮在半空之中。一身张扬的红衣,风中飞扬的长发与掐著他的那人一丝不苟的发髻与装扮形成鲜明对比。
敖殷自心底感到一阵战栗,他本以为这些妖怪不过是乌合之众,如今看来却绝非如此。
可怕的是自己完全没有察觉这两个人是什麽时候出现的,他虽是未化角的小龙,但贵为太子更有百年道行,法力也不容小觑,而这两个男子对待他,就像玩弄一条小蛇般轻而易举,想不到妖众之中,竟有如此厉害人物!!若应帝麾下全是这些妖怪,那天庭如何能够抵御逆龙妖军的攻击?!
思及此处,又听到那个冰冷的声音说道:"一条龙。来这里干什麽。"不带半点起伏的腔调,依旧无法听出他到底是在问话还是在自语。
红衣男子无棱两可地回答:"好像我们这里除了帝君和黑大个之外,没有其他的龙族了。"
他话音刚落,敖殷登时感觉到脊梁一阵裂痛,就像要被撕开两截般!
那红衣男子立即大叫起来:"等等!等等!!"
箍钳的力量稍稍退却,脊梁处传来的痛楚让他头昏眼花,幽幽听到那个像来自十八层地狱最底部传来的声音:"遇敌必诛。"
红衣男子一阵无力,飘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我说飞帘,你这人做事太过死板了!"他掐过歪在一旁的龙头,可怜它地说,"说不定是帝君的亲戚,随便把它宰了可不好!还是带回去先看看吧!"
灰衣男子听完,也没有任何表示,手一抬,竟将巨大的白龙甩在背上,转身往天渊底部走去。
红衣男子在他后面边飞边叫:"如果不是帝君的亲戚,你得分一段龙筋给我哦!"
"为何?"
"听说龙筋是天底下最韧的线,我打算用来做弓弦你觉得怎样?"
对方显然对此毫无兴致,只答了一句:"随你。"
第十章 王帐帝前心魔乱,井蛙不识虬龙心

敖殷被这两个古怪的男子带到渊底深处,便见一座巨大的宫帐立於妖军军营之中,乃见帐幕极大,约可容数百人之多,走进里面,又见富丽堂皇,以金丝细毛毡作顶围,又用千余银索曳住,凡座均金银,火榴作灯,碧玉流苏。
乃见正中黑玉王座上,应龙王,如今的应帝,斜身靠在漆黑胜墨的玉座上,右手托腮,左手执一卷轴,让那双金黄透邪的眼睛,却微微合上,似在假寐。比起外面兵戈战危,万妖群集的气氛,王帐内却只有平静和慵懒。
然而黑玉案上,叠起堆放的卷轴记载了激战双方的军情,插在箭筒中一支支金羽令箭在火榴的光影下透出丝丝死亡的血光。让人无法忽略,此处,正是逆龙妖帝统率妖军,颁布军令的地方,令箭一下,群妖尽出,生灵涂炭......
脚步声引开了应帝的双目,他看到他的两位帐前妖将,以及脑袋挂在其中一人肩膀上,修长的身体却又长长拖在地上,甚至还有大部分漏在帐外的白龙。
敖殷不及细看究竟,已被相当粗暴地甩在地上,堂堂东海太子居然被如此对待,他一脱离那灰衣人掌控,落地之时已化出人形,龙目一开,虚空破出一道狂波,兜头向那灰衣人拍去,之前他半是轻敌半是无心恋战,方被对方闪电般出手擒住要害无法反抗,如今他怒气大盛,这一击可谓倾尽全力,涛猛如狂龙扑噬,势不可挡!
那灰衣人显然并未料到他竟然还敢出手攻击,只是漠然站在原地,并未闪躲,眼见他就要被狂涛打中,只见赤影一闪,那红衣男子却已瞬间站到他面前,抬手挡住水势,说也惊奇,水潮再是汹涌,却在沾到他皮肤的那一瞬间迅速蒸发,就像水滴落在干涸了数百年的河床,徒劳无功。
水势骤敛,敖殷收手,愕然立在原地,本该水淹王帐,可如今地上连半点水渍都不见,眼前这个笑容满面的男子,却似不过像擦掉桌上的水般简单。
然而身後的灰衣男子显然并不领情,冷冷地掠过他的身侧,走到敖殷面前。
那双灰白的瞳孔只离敖殷不过半尺,他稍微歪了歪,像理解不了似地打量他片刻,平直的嘴唇慢慢裂开,吐出半句话:"天魔锁。"
顷刻间从地上暴起五道钢链,链头有合箍,似五条巨蟒扑向敖殷四肢及咽喉,只听"咯喳!!"声响,敖殷手足颈喉被锁,钢链接连地上,将他禁锢在方寸之地。
"放开我!!"敖殷挣扎,无奈这钢链不知是何物所成,接在他手足处的合箍更是方寸不差,贴皮而生,只怕连片蝉翼亦无法插入。从地下探出的链身也不知从何而来,任他使尽全力居然也扯不动一分半寸,好像这链子本来就是根植大地。
此时看够了闹剧的应帝摆摆手,示意他们住手,灰衣男子眨眨眼,那钢炼般不可动摇的锁链居然"啪!!"一声化作尘土,散去无踪。
红衣男子适时上前禀告:"禀帝君,属下与飞帘将军在天渊西壁处发现这条小龙形迹可疑,未知意欲何为,故生擒下来,请帝君定夺!"
应帝不无调侃地打量浑身狼狈的东海太子,却不问他,只与那红衣男子道:"飞帘居然没有就地格杀,想必是九鸣你出手相阻了吧?"
唤作九鸣的红衣男子也不推诿,咧嘴一笑:"帝君明察!呵呵......听说龙筋为弦,可挽百石弓!只是此法需活龙抽筋,再以寒泉水刮洗百日,否则做出来的弓最多不过五十石!"他语气极为兴奋,可话里的残忍血腥却让敖殷听得毛骨悚然,比起那个不言不语的僵尸男人,九鸣脸上灿烂的笑容更是令人恐惧。
应帝看到敖殷苍白又发青的脸色,心情似乎好极,对两位部属吩咐道:"好了,你们先下去。这条小龙好歹是黑虬的侄子,若想要活龙筋,还是自己去海里逮一条活龙吧!"
九鸣不无可惜地瞟了敖殷一眼,然後紧随已经行过礼转身笔直离去的飞帘身後,便是远去,仍听得到他絮絮叨叨:"早知道便抽了筋再送过来算了,你说是吧,飞帘?......"

"我想......"
应帝的声音唤回了敖殷晃神的思绪。
"黑虬过一阵子就会来了。"
敖殷有些愕然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黑虬"到底是谁。
应帝托腮的手指轻轻敲在脸颊:"你们四海龙族不是已经将他逐出敖家吗?如今在我麾下,只有黑虬将军,已经没有什麽敖皂了。"
"不会的!!"敖殷震惊地瞪著他,难以置信父辈们居然为了置身事外而与二叔划清界线,甚至摘其敖姓!敖皂之名本就是他先祖父所赐,如今被收去敖姓,他自然连皂这个名字也舍弃了。
"若是不信,你可当面问个清楚。"应帝看著座下气急败坏的小龙太子,金黄的眼中却是笑意更深,"只是问清楚了,又能如何?"
高大的男人施然起身,从王座上缓缓步落,依旧是一身玄黑长袍,然而此时此刻不再收敛的尊贵威仪尽露无遗。
唯一言蔽之......
上天下地,惟我独尊。
"小太子,你又有什麽能力,可逆天意?"他邪恶的声音似剧毒般从每一寸毛孔渗入敖殷体内,只是一句,已震得他摇摇欲坠。
是的,便是找到了敖皂又能如何?他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让父王和几位伯父收回成命,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这场战争,他能做的,只是徒然地叫嚣著停止,然而谁又会理会他这条只会在东海海底翻云覆雨的小白龙?!
可笑、可笑,什麽东海太子,什麽海族神龙,全是自欺欺人的幌子,他根本,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
那他还有什麽用处?什麽用都没有,倒不如......
"敖殷!!"
就在他几乎入魔的瞬间,一把浑厚朴实的声音将他的神志扯了回来。
应帝俊眉一皱,抬头看向来人的金瞳骤然敛去邪光,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只是来人看到愣站在中间的少年,无暇顾及君主的不悦,半是惊讶半是欢喜地跑过来:"敖殷,你怎麽来了?"转念细想,不禁又有些担心地上下打量他,"此地离东海甚远,你一人前来,路上可有遇到危险?"
他话里全是担忧挂怀。
敖殷愣愣注视著眼前这个脸容丑陋犹如黑炭般的男人,即使他逆天叛道,即使他堕落为妖,却仍旧是他记忆中那个温厚朴实,待他极好的男人。
这一瞬间,委屈、後悔、懊恼、无力......汹涌如潮的情绪将他淹没了。
"二叔!!"他失控地扑上去抱住敖皂,如今的黑虬,将脑袋埋在那片厚实的胸膛上,眼泪忍不住飙出眼眶来。
"敖殷?怎麽了?"粗壮的汉子有些手忙脚乱地不知所措。
放纵的痛哭让他释放了心底压抑多时的感情,终於平静了下来。抽泣著抬起头,道:"二叔不用担心,这一路上还算平安,没遇到什麽妖魔鬼怪!"
黑虬倒没有注意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见他情绪安稳又无大碍,当才放下心来,想起此处乃是妖军营帐,他身为东海太子,如今已是敌对阵营,贸然一人前来实在有欠考虑,而且刚才来告知这个消息的妖怪更是军中最诡秘的飞帘以及笑面虎般的九鸣,语气不禁沈下来,略带责备:"你到这里来做什麽?此处并非你该来之地!"
敖殷习惯地吊起眼,可怜兮兮地撅了嘴巴,满脸委屈地说道:"我......我想来给二叔道歉......之前在父王寿宴上的那些话,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当时想著二叔一定不喜欢我三姐,又定是不好意思驳了父王的面子,所以才......"他小心翼翼地拉了黑虬的衣角,低著头仿佛不敢直视对方的怒意,"所以才会口不择言,乱说一气,二叔,你若是恼了我,要打要骂,敖殷定不会躲的......"
看著低垂著脑袋自责不已的少年,有多少怒火怕都在瞬间烟消云散去。
黑虬连忙弯下身来,单膝跪地,这才看真切了那张泪水涟涟的脸,敖殷本就肤色白皙,加上一双杏眼如圆润似珠,便是一副梨花带雨,虽说一个男孩子如此模样未免矫造,然而敖殷做出来却是叫人难不心软,只想捧在心尖上好好怜惜。
当然,前提是忽略掉眼角处一闪即逝的狡诈。
可惜黑虬对他并无戒心,加上敖殷这表情也早是练得炉火纯青,故此也就让黑虬再也不好与他计较,反而担心地连连摇头:"没什麽,没什麽!其实我本来便是要拒绝的,只是还不及说出口,便教你抢了先。都怪我一时脑筋转不过来,害你受累了!"黑虬笨拙地用衣袖擦掉敖殷脸上的泪痕,"那之後龙王陛下该不会为此责怪你了吧?"
敖殷想不到他居然如此轻而易举便原谅了自己,还把自己恶言相向视作好意帮忙,顿时心生愧疚,脸颊顿是又红又白。
看他脸色大变,黑虬却以为自己说中敖殷心事,更是内疚不已。
"唉,都是怪我......"
敖殷看著他,思量片刻,小声地问道:"既然二叔不生侄儿的气了,那......那跟侄儿一起回东海好吗?"
黑虬闻言愕然,当即回过神来,然後摇头:"敖殷,我不能回去。"
他语气虽缓,但话里却有著不变的坚定。
敖殷急忙拉住他:"为什麽?外面都是逆天作乱的妖怪,你是天上龙王,跟他们一起会被视作妖邪,万劫不复的!!"
黑虬并未动容,仍是坚定地摇头。
敖殷气急败坏地叫嚷著:"为什麽?!为什麽?!二叔,为什麽?!"
黑虬按住他的肩膀,稍稍用力平复他激动的情绪。
"应说,这里需要我。"
敖殷始时一愕,随即更剧烈地挣扎捶打:"那算什麽?!我也说过需要你啊!为什麽你不肯留在东海?!"
黑虬任他捶打也不制止,对他来说,敖殷的拳头比挠痒的力气大不了多少。
多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还是回答:"那不同......不同的。"
"有什麽不同?!"敖殷任性地看著他,非要他给出确切的答案。
便在此时,帐外突然传来尖锐的号角声,黑虬神色骤然冷凝,霍然挺身站起。敖殷吃惊地看著他,适才还温言柔语的男人,一瞬间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般,浑身散发出迫人的煞气,黑金交替的瞳孔中再没有半丝柔和,唯有高涨的战意。此刻方看真切,男人身上,原来是一身金甲戎装!
黑塔的男人如同战神般站立,敖殷忽然觉得,或许自己,从来不曾了解过黑龙王。
"敖殷,你在这等我。记得不可离开王帐半步。"
黑虬回过头来,吩咐敖殷,不容反抗的语气让敖殷无从反应,只有乖乖点头。然後黑虬转身如风般离开王帐。
良久,被他的气势镇在原地不能动弹的东海太子才回过神来,匆忙追出帐外,却哪里还有黑虬的身影。
正是懊恼,忽然听到一个凉嗖嗖的声音:"小太子,你想见识一下黑虬的本性吗?"

第十一章 九天雷动风云涌,神妖惊慑虬龙威

天宇上杀声震天,眼见戮场已开,大批从天而降的神兵天将踩云踏风汹涌而至,而地上的妖军也不甘示弱,祭起飞空妖术冲破云霄,与神兵战在一团,两股势力於云层之上展开厮杀。
半空云中妖雾笼罩,金光四射。仙妖大战不比凡间两军交战,施法术的大有人在,只见一时火影飞炽,一时风起云涌,一时地动山摇,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已非以人数多寡为决胜关键。
妖军前锋之中,乃见一名金甲神人冲在最前,此人身材魁梧,身披黄金明光铠,在妖物之中尤为显眼,手执一柄九尺余长的偃月长刀,刀光挥过,便带著一卷黑焰。触者无不被其劲力震飞百丈,他刀锋所及大圈之内,莫说神兵,便连同阵营的妖物也不敢靠近。
天兵天将显然比能飞空抵御的妖兵多上数倍,但那金甲神人毫不畏怯,反是越战越勇,只身冲在最前,其锋无人能挡。有他带领,身後的前锋妖军个个奋勇,锐不可挡,竟以数百妖力突破神兵侧翼。
眼见神兵军情告急,忽然天上飞落一面令旗,令旗一落,神兵立即变阵,急缓被破的侧翼,以强援之势抵挡妖军前锋。
紧接天顶一轮雷电交加,直打在一众冲得最前沿的妖兵头上。
雷电乃至刚之力,是妖邪最惧之物,当即有不少被打回原形坠落云霄。
天雷再落,眼见就要将其余的妖物打出原形!那金甲武将突然暴喝一声,手中偃月长刀横空虚斩,本是喷卷黑火的刀头竟尽数引去霹雳雷电,只见电光四射,耀目震魂!
群雷之力何其厉害,此击若落在妖物身上,定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然霹雳之中,那金甲武将非但稳如泰山,空出一手将雷电集拢成团,反手一推,大喝一声:"退!!"霹雳收尽再散,反打向天兵群中,刹时间大批兵将被雷电击中,四散弹飞。
雷火双修本就艰难,更何况要操控自如?!料不到这名金甲武将非但能操纵火力,更能掌控雷电,只怕连天上众仙,也未必如此能耐。
一众神兵大惊失色,战意大挫,那金甲武将吆喝一声,率领部众再度冲杀。
前沿神兵见他勇悍无匹,便集中力量向他攻来!当即有十数长矛刺向武将,那武将长刀一抄一搁,以一人之力,抗顶十名神兵,暴喝一声,战袍下肌肉疾鼓,几乎撑裂臂袖,长刀横扫竟将面前十人一并扫至半丈开外,与後面企图冲前的兵将撞成一团。
金甲武将借机长刀倒插地上,浑身金光骤亮,人形消散,化成一条张牙舞爪的巨大黑龙扑出!!
粗大的龙身急速盘游,撞入敌阵,坚厚的龙鳞全然不惧神兵利器,所到之处,风旋云乱,天兵均被掀翻,刚布好的阵法眨眼间便教那黑龙扰个乱七八糟。
黑龙突然腾空跃起,五爪狂张,龙口大开,只闻啸声震耳欲聋,龙性狷狂,恣意非常!这九天龙啸只震得敌军一阵魂不附体。
黑龙趁势疾落阵前,再化人形,一隐一现,再揽起长刀,横扫千军,其势力抵万钧,无人能挡。
刀下亡魂多不胜数,敌人的血泼墨般溅起,洒在他的盔甲上,越来越多的鲜血汇流从盔甲表面道道淌落,诡异地把那身威武的盔甲染成赤金颜色。

敖殷被应帝带在身边,虽然遥远,但也已看得清楚明白。
眼前是他从未见过的残酷战场。云端之上,血光冲天,尸横遍野......不论是神兵天将,还是妖邪精怪,只在眨眼间便被夺去性命,毁尽修为,重入轮回。
雪白的云霞被染成鲜红颜色,血云之上,双方旌旗挥舞,杀声震彻天际。
敖殷在不知不觉间,浑身轻轻的颤抖,看著黑虬在阵中冲杀,攥紧的拳头未曾放松。
那个人真的是他所认识的黑虬吗?怎可料到曾经小心翼翼为他顺背的手掌握兵刃时能抗五百天兵?怎可料到高大笨拙的身躯在披上戎装後如此威武刚狠?怎可料到木讷老实的脑袋在战场上善变灵巧御敌有术?
一切一切,都不可能在平静安详的海底龙宫中可以见到。
这个男人,仿佛生来就该披挂盔甲,手执长刀,沙场杀敌......血染征袍......
纵然龙宫再是华美,海域再是宽广,却原来,根本留不住飞升腾空的蛟龙,更困不住欲啸九天的龙心。

将他带来战场观战的男人在轻笑,仿佛眼前这一场仗,不过在轻松写意的午後下的一盘棋。
然而,胜负已定。
天上的神兵天将,太久不曾经历过战事,千万年来自负无敌,过於依赖仙术法宝,平日在天上也只是做些巡逻守门的轻活,哪比得上下届这些为了生存,为何长生,经历生关死劫,无所不用其极的妖魔鬼怪?
应帝稍侧首,问他身边的两位妖将:"还要打多久?"
此战飞帘虽然不必上阵杀敌,但他还是一丝不苟地穿上灰钢鳞甲,僵灰的眼珠也一直不曾离开过战场,听帝君问话,眼珠子这才平直地移过来,回话也是不多:"回帝君,只需再一刻,便可获胜。"
反观那个九鸣,别说是盔甲,就连穿个衣服也是松垮垮地随意,窝在一角抓了把瓜子啃了半天,看都不看激烈的战场一眼,从一开始就幽怨地盯著站在应帝身边的少年笔挺的背脊。听到应帝问,心不在焉地回答:"差不多了吧?"
此时天顶上传来鸣金之声,适才铺天盖地气势汹汹的天兵天将,如今是狼狈得几乎丢盔弃甲,纷纷撤回九天之上。
妖军不敢怠慢,严阵以待,待见对方已全数撤走,方才有些如梦方醒的感觉。
毕竟他们的对手,是一直以为被世人崇拜,尊为神人的天兵天将,而今日,他们居然将他们打败了!!
站在最前沿的金甲武将,慢慢抬起头,在他的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体,有神兵,也有妖怪,盔甲下的内袍早被汗水和鲜血湿透。
他抖动了一下刀柄,一层薄色黑焰从他的刀锋上散开无踪。
轻轻地吁了口气,金墨交错的瞳孔渐渐漫上喜意。
只见他手中长刀猛然一举,仰天一声高吼。
一瞬间,释放了众妖的情绪,云霄之上,万妖欢腾,声彻天际。
应帝抬眉轻笑,此刻不需要华丽的赞言,也不许贵重的封赏,场上那个男人,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玄袍一摆,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敖殷在那里,远远地看著胜利的妖军之中,意气风发的黑龙王,不由得紧紧咬住下唇。
他明白了。
明白了黑龙王的选择。
这里有一个最广阔的天空任他恣意!翔,而如今的他,却根本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与应龙王相比。
少年瞪大了圆杏般的眼睛,深深地再看了黑龙王一眼。
将那个铁塔般高大的身影牢牢刻印在心底。
然後毫不犹豫地背过身,身形一展,化出银龙真身,头也不回地往东海方向飞去。
金精般的龙目中,少了稚气,却多了不屈不挠的坚决与觉悟。
二叔,且等我有了足够的力量,带著你一同纵性天地!!


战胜归来的黑虬却不见了敖殷的踪影,不免焦急,但闻讯他已回归东海,这才放下心来。尽管多少有些担心,但战事自前次交锋之後更趋激烈,已轮不到他多作旁想。
眨眼间百场大战,仙家虽不及妖军凶悍,但胜在法力高强,如此消耗下来,居然是有胜有败,双方均是死伤无数。
不知不觉,凡间已过十年之期。
然,最後一战终於近在眉睫。
妖营之内,只见魁梧的身影稳步往王帐方向走去。
一道上妖魔鬼怪纷纷避让,均露出敬畏神色。
想如今,上天下地,无妖不知,无仙不晓,逆龙应帝麾下,有三员妖将。
黑虬。九鸣。飞帘。
凡战若出其一,必所向披靡。这三员妖将虽法力高强,却奇怪地极忠於应帝。
而眼前这位黑比锅底,皮相丑陋,走起路来如同一栋移动的黑塔,正是三将之一,雷火将军黑虬。他前身曾是天界龙王,却甘随应帝叛天,跟随过他出战的妖怪都知道,这位黑虬将军平日看来相当沈稳,然一上战场便如战神附身,勇悍无匹,一把偃月刀使得出神入化,从来无仙能挡。
如今仅次於应帝的超然地位,自然少不了妖怪巴结诱惑,可惜他眼中除了战事再无其他,曾闻有蛇妖施魅惑之术欲求一夜风流,却被他毫不犹豫一指弹开。
只见他虎步带风,不需通传,已掀帐入内。
背站在案前的玄袍男子并未转身,淡然道:"终於来了。"
黑虬浓眉一皱,步上前来,见案头有一纸轻帛。
乃见帛上书曰:"近者奉辞伐帝,旌麾逆天,涂炭生灵。今治天军五十万众,愿与君会猎於汉。"
寥寥数字,其书铁画银钩,字字千钧,威严透帛,可见笔者非寻常人物。黑虬不由猜测:"莫非是天帝亲下战书?"
应帝但笑摇头,也不解惑:"明日便见分晓。"
"要通知飞帘和九鸣吗?"
"我已安排他们驻守後方。"他看了一眼黑虬,"明日你我若有不测......"
黑虬抬起头,慢慢挺直腰杆,厚大的拳头抬起按在心脏的位置:"愿随帝君。生不离。死不弃。"
金瞳的男人凝视著黑虬,片刻後,沈厚的笑声慢慢升起。
在他们之间,从来不需要歃血的缛节,也不需要冗长的详谈。默契,仿佛从开天辟地那一刻起,便已存在。
他是君。他是臣。
生不离。死不弃。

第十二章 殿前伏罪非因孽,只为凡间十年祸

再过万年,他或许都不会忘记那一幕。
倬避云汉,昭回於天。
亿万星河流光分界,天汉两头,五十万天军旌旗烈烈,严阵以待。云雾之下,战鼓犹如奔雷,乃见万妖迭起,声势浩大。
天渊之上,万妖阵前,那踏云踩风者,正是他的君主,逆龙应帝!
一身玄袍的男人神态雍容,不见半分紧张,嘴角始终噬著一抹邪魅笑意,然那双金黄瞳孔中,却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狠绝。
天军之前,是一名同样未著戎甲的素袍男子。
他的君主打量此人,忽然问道:"战书,可是你下的?"
他不禁有些吃惊。战前叫阵,本该义正词严,可他这一问,只觉得跟平日擦身而过随意问路般轻巧,在剑拔弩张两军阵前,实在过於突兀。
本以为对方不会回答,然而那男子一张严肃刚正的脸孔面色未变,答曰:"不错。"
君主赞许道:"字写得不错。"
"多谢赞赏。"
他忍不住心里有些焦躁,这两个人难道忘记了身後有的是百万神兵妖军,竟全然无视这剑拔弩张的战事,一问一答,根本不是两军将帅该说的话。
他侧头去看帝君,见他嘴角笑意更浓:"想不到那家夥身边,还有这般的人物。"
那边的男子终於皱起剑眉:"请阁下言语小心,不得轻辱帝君。"
"可惜就是性子顽硬了点。对了,你来劝降,怎不先说些道理?之前那些家夥都有一通长篇大论,今日没有,倒是不习惯了。"
天军立时一阵鼓噪,此时军中有不少曾是败军之将,一听这话无不怒火冲天。
"不必了。"戮意不掩的双目,扫过帝君以及一众妖军的视线是让他刻骨难忘的狠冷。这,不该是一位得道神人该有的眼神。
"逆天,无赦。"
帝君始时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震彻天宇的狂笑。只闻他笑声兀止,煞意狂涨,浑身爆发出一股狂暴的气场,瞬间云卷风骤,天地变色。五十万天军竟被震慑当场,不敢喧哗。
狂风之中,唯有素袍男子屹而未动,风劈他面前竟两边排开,连一根发丝亦无法撩动。
高大的身躯笔直钢挺,立於天地间,比他身後任何一个神人都要刚直。
......


一场无法以言语形容的仙妖大战,唯记那日,九天血红,汉河染赤,风声中唯闻鬼哭神嚎,云雾间只见尸横遍野。之後三日,凡间豪雨不止,然那雨水却腥不可饮。地府之中,奈何桥塌,孟婆汤竭,无数仙家妖物重堕轮回,历劫再修。
他记得,他的君主败了。
而自己,也败在那位使火云枪的星君手下。
他违背了与在战前与应许下的诺言。如今,他正关押在天牢之内,等候发落。
天牢中少不得关押著妖魔鬼怪,却不见帝君,也未见飞帘及九鸣,不禁心中有些担忧著急。
当时他只来得及看到应的龙身被打落云下,便失手就擒,应如今何在他实在不知,看守天牢的神将个个不言不语,木无表情,也是无从问起。至於飞帘九鸣两妖,压阵在後,这里没见到他们,大概是见大势已去,逃走了吧?
心中并未责备他们背弃应帝,事实上对於妖怪而言,并没有绝对和必然的忠诚,在妖军中待了多时,他早便习惯了妖怪只遵从力量的法则,所以他们到最後并未誓死追随,也可算在意料之中。
天牢中,他听著妖怪的大肆叫骂,恣意嘶吼,却只是默默无言地坐在牢房的一角。
脱掉了那身荣耀的金盔金甲,那场毁天灭地般的恶战仿佛已在身後很遥远的地方。厮杀声也在不知不觉间浅淡平寂......透过牢房上的小窗,他可以看到最靠近的日升月落,难得的鸟语花香,渐渐地,他偶然会忆起很久以前踏过荒野时小心不愿踩过的一朵刚刚的雏菊,或是会被他庞大的影子吓得躲在岩石的缝隙里的溪中小鲫,也能听到龙身在竹林掠过时带起的沙沙叶动......
战场上叱吒风云的意气风发,就像一纸记载了最精彩章节的书页,看时,会教人刻骨难忘,过後,即便会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但还是会被下一纸书页盖过。
这本书,他仍未读完。
平静地等待著,即使下一刻会被押送到斩妖台上处决,他也是坦然接受。
约莫过了十日左右,牢门终於打开,外面的天兵严阵以待地将他带出天牢,云雾擦面而过,他深深地呼吸著这片难得自由的空气。
玉皇金殿之上,他终於见到了应口中那位至高无上,惟我独尊的天帝神君,却有些意外,坐在金銮宝殿上的青年一脸祥和,宝相庄严,并未有闻半分疾言厉色。

天帝看了被押上殿来的魁梧男子,凤目轻眯,朗声问曰:"阶下站者,可就是黑龙敖皂?"
黑虬坦然挺胸,抬手行礼,他腕上铐了万斤镇妖镣,垂下杯口粗的寒铁锁链连在脚镣上,只是一动,叮叮当当倒是响亮,众仙见他被这镇妖镣锁所铐非但面不改容,且拱手行礼动作轻松,全然不像负有万斤重量,不禁也颇是吃惊。
闻他应道:"自随应帝起事,已弃殷姓,如今只唤黑虬一名。"
天帝闻言轻轻点头。
站在众仙之中有不少仙家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如今应龙叛乱,龙族在天界中处境微妙,而他适才一句,显然是与殷姓龙族划清界线,免得拖累同宗,想不到逆龙军中,亦有如此记挂故亲的人物。
"朕来问你,你逆天叛道,如今事败,可有辩解?"
黑虬并无犹豫,答道:"黑虬不辩。"
众仙不禁啧啧称奇,想这些天来押至殿前的妖怪为求脱罪,无不百般推诿,今日这个反而大方承认,倒是奇怪。
又闻天帝再问:"可曾有悔?"
"不悔。"
众仙哗然,如此狂妄之人,这十日来真实见所未见,对罪状坦承不怠,更直言不悔,竟然在天殿之上公然挑衅帝君威严!
天帝却未见恼,反而问他:"朕倒想听听,你的理由。"
那双墨黑的瞳子金华骤现:"女娲杀黑蛟以济冀州,舜帝屠九龙遂立威,大禹锁龙镇沈太湖底。请问天帝陛下,何以我族古来受天人欺压,陛下视而不见?!"他握紧拳头,神情激愤。腕上镇妖镣乃是天界镇压大妖的宝物,寒铁之中融以息壤打造,感其力量猛然澎湃,亦增其积,再长万斤,锁链更是叮当乱响,甩摆之间粗至碗口。
"放肆!!"殿上十数名天兵侍卫见他狂性大发,慌忙上前以长枪夹架其肩,将其强行压制。
天帝依旧心平气和,看著殿下的男人,摇头道:"龙族为鳞虫之长,天赋异禀,凌驾天地万物,却始终傲性自大,自持神能欺压凡间众生。天族素奉有维护天道之责,岂能坐视。若你等一意归咎天族,朕亦无话可说。"
黑虬直视天帝,良久,并未言语。
"朕知你不服。"天帝袍袖一动,只见殿前骤现一副玄光幻影,黑虬不禁暗地吃惊,玄光镜乃需以水或其他灵物为媒,眼前这个青年只在举手投足之间,已开启一面大如圆桌的玄光镜,其法力之强实在深不可测。
透过那玄光镜,看到的是凡间景象,黑虬不禁大吃一惊。
记忆中翠绿苍穹的大地如今枯丛遍野,大地干旱龟裂,飞沙走尘,饿殍盈野,死者枕藉,惨不忍睹。
"这是为何?"黑虬难以置信地看向天帝。
天帝终於色带薄怒,厉言道:"应龙逆天,天地纲常大乱,凡间十年大旱,乃至中原富土,饿殍百万,後至树皮食尽,人相食。此十年间,凡人有妇不敢生,生子不敢养。尔等再有理由,亦难辞其罪!"
黑虬被他一席话震得倒退半步,他确实不曾料到,十年之战,竟然给凡间带来如此不可弥补的伤害,而他,正正是罪魁祸首!
魁梧的男人终於垮下了肩膀,身上的镇妖镣亦渐渐恢复原状,万斤之重亦无法让他屈起的膝盖慢慢跪於阶前。
"黑虬愿领天君责罚。"
天帝眉宇间的厉色稍有缓和,挥退了用枪架指黑虬的侍卫。
一名粉雕玉琢的小仙童从殿侧飘然而出,赤裸白皙的足踝上绑了一串精致的金铃铛,只当脚步一移,便听得铃铛声响,煞是悦耳。他手中捧著一卷黄金卷帛,走到黑虬面前慢慢展开......


雁门关西,有山名曰白仁岩,其处东邻雁门西陉口,北倚恒山余脉累头山,地广不过方圆二十里。
原来此地民风纯朴,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是清苦,但也踏实太平。可惜经年大旱,土地早是颗粒无收,此处的百姓能走的都已背井离乡,到别处奔活去了。村中只剩下些老人,或是父母无力养活而遭遗弃的孩子。
这日,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娃儿蹲在早已荒废的田里,抓著磨钝的铁锄费劲地挠著干裂的土地,企图寻找藏在泥下的残存的薯块根茎。
天旱加上烈日当空,把已经相当虚弱的女娃儿晒得一阵晕呼,干瘦的手几乎握不住沈重的铁锄,她抬起头,目光及处皆是倒塌的干枯死树,哪里会有可供遮阴的绿荫?
小手抹了把汗,泥土从手背糊到了小脸上,脏了一片。
又挖了一阵,仍旧无获,她有些失望地丢下了铁锄,忽然觉得不知何时,她所在的地方阴凉了许多。
一片阴影遮住了炽辣的日光,女娃儿连忙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极为高大魁梧,身著黑色蟒袍的男子站在她身边,这人相貌极丑,牛眼一样大的眼珠子,鼻大嘴宽,皮肤黑得不象话,本来该是非常可怕才是,但一双眼睛极为明亮清澈,温和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让她几乎忘记了对陌生人该有的恐惧。
"你在做什麽?"
弯了的眼睛,加上咧得更阔的嘴巴,让这张脸更加难看。
然而女娃儿低头看著好不容易被她凿出来,却完全没有收获的坑洞,嘴角一撇,哇哇地哭了出来。
那黑脸大汉显然不知所措,慌忙蹲下身,他实在太过魁梧,即便蹲下了那庞大的身躯仍能将小女娃包裹在黑影之中。
"别、别哭!"他似乎对孩子的哭泣毫无抵抗能力,"你先不要哭!呃,这样吧,你想做些什麽,我帮你好吗?"
小女娃抬起哭花的小脸,伸手拉住他长长的袍摆。
"我肚子......饿......"
"这样啊!"大汉松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饼,女娃儿眼睛一亮,抢夺过来拼命塞进嘴里,这是她近两天来唯一吃过的食物。
看著女娃儿狼吞虎咽,不一会便将饼吃个精光,男人不由得心痛皱眉。
"你还需要些什麽吗?"
女娃儿犹豫著想了想,然後说道:"......水......"
大汉又掏出一个水囊,女娃儿接过咕噜喝了一口,惊讶地瞪著水囊里清澈的水液,却没有再去饮用。
"怎麽不喝?"
"我想留给奶奶......她一定从来没喝过这麽好喝的水!"
大汉看著这个十岁大的娃儿,心中已尽明了。十年大旱,恐怕这孩子从出生,就没有见过流淌的溪水,没有看过清澈的湖泊......他小心翼翼地将女娃儿抱起,让娇小的身躯托坐在手臂上,任她枯瘦如柴的小手怯生生地环抱他的颈项。
"这里不会再有干旱。我答应你,会给此方百姓最丰饶的土地。"
只见他抬手向天,风旋随即拔地而起,四方沙土飞扬,枯枝断裂成段,远远看去,仿佛一条巨龙腾空入天。
本来酷日当空的天际,雷声轰滚。即见天际风卷云涌,片刻间天空乌云密布,一声仿佛能震破天际的响雷,豪雨从天而降。
久旱逢甘,地表被雨水打得溅起一层薄薄的飞尘,丰沛的雨水逐渐聚流,蜿蜒著浇灌这片干燥龟裂的大地,让它恢复泥黑的颜色。
女娃儿惊讶地抬头看著天空,她从未见过水可以从天上掉下来,忍不住伸出手去,接住一滴滴豆大的水滴,然後转头去问抱著她的男人:"叔叔,这是什麽?"
男人并没有笑话她,温和地说道:"这是雨。"
"可奶奶说,只有天上的神仙才会下雨......叔叔,你是神仙吗?"
丑陋的脸再度露出微笑,粗糙的大手拨过女娃儿鬓边被浇湿的发角。
"不,我是白仁岩的龙王。"
第十三章 镇妖鄱阳渎龙君,一别再遇已千年

经年岁月,眨眼,两千年过去。
黑虬受天帝贬谪,发配到边陲之地,贫山瘠土位任龙王。曾受他一饼之赠的女娃儿早已化骨,但他依然遵守著对她的承诺,许了这方圆二十里的土地千年丰饶。
也不知山下的村民如何得知这山上住了一位黑龙王,在山腰处建起了龙王庙,加上此地确实雨水丰沛,便是百里之外河床见底,这白仁岩亦是翠绿苍穹,山上七星溪依旧水源不断。如此一来,白仁岩的黑龙王更受民间敬仰,龙王庙自此香火鼎盛。
这两千年,黑虬不曾离开过白仁岩半步,偶尔有些散仙会路过此地,到访龙王殿,带来些远地的消息。他虽然已被逐出海龙敖族,但毕竟其母曾是南海龙公主,那东海龙王也曾是他的义兄,此前收留他这个无殿无舍的龙王,他亦感其恩德。
故此他也时常借机打听他们的消息,其中自然少不得听到那位声名鹊起的东海太子的事情。
且说上古禹帝治水时,桐柏山有淮涡水怪"无支祁",形若猿猴,缩鼻高额,青躯白首,金目雪牙,颈伸百尺,力逾九象,搏击腾踔疾奔。禹玉桐柏山下率童律、乌木由、庚辰出战,擒无支祁,以大铁链捆锁,镇於淮阴龟山之足。经千万年,无支祁再度作恶,於鄱阳湖中兴风作浪,大湖中整日里都是浊浪排空,渔人无法下湖捕鱼生活无计。东海龙王得知此事,遂派太子敖殷到鄱阳湖伏妖,那龙太子果然法力高强,不出半天,便将妖物镇伏。
因其镇妖有功,受天庭封为"四渎龙神",乃掌管长江、黄河、淮河、济水四大水脉,行宫座落於长江所通之鄱阳湖底。
这位四渎龙神,如今受凡人敬仰,更在龙族之中地位崇高,绝不逊於其父。
黑龙王听了这些消息,虽未能见面,但也不禁为他这个长出息的侄子大感骄傲,印象中那个总是娇纵著四处捣乱惹是生非的少年,经历千年,也成长了吧?一定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会撒著娇钻到自己怀里,还要求顺背安慰的少年了。
想到这里,不禁略略有些寂寞。
虽然偶尔会兴起去探望一下他的念头,但只想当年在逆龙军中,敖殷不辞而别,想必是对自己的作为极为失望,如今他只是偏安一方的小神,想那位权高位尊的四渎龙神也已经忘记了他这个被逐出敖族的叔父了,那少年的伶牙俐齿他总算记忆犹新,想想也就放下了那个自讨没趣的念头。

本来以为,没有机会再见,却始终,人算不如天算。
锁妖塔上镇塔宝珠破碎,群妖尽释。
他不禁心中挂怀,当年应这位上古龙君,不惧天火神兵,便连天劫破魂亦耐他不何,是被天枢星君丢进锁妖塔中镇压,暂算偏安。但如今锁妖塔破,那应他,可出来了?......
巧逢那位曾经在逆天大战中与他纠战一场的武曲星君与帝君座前千目神将到访,从武曲星君口中,知道应如今仍在塔中,亦不知是喜是忧,只是再听武曲提说七玄星君下凡寻珠塑塔,他却是有心帮忙。
这白仁岩有他这位龙王坐镇,倒还没妖怪敢来滋扰。但他亦早有听闻,中原大地妖物四放,凡人苦不堪言,故当武曲星君提及欲寻轩辕帝君所遗失的神珠时,他连忙为其推荐了一位道友为他们引路。
可惜知人口面不知心,後来武曲星君急骤而至,言那道人竟然将千目神将掳走,踪影全无。虽然武曲星君并未多有责怪,但黑龙王亦自觉责无旁贷,故寻找千目神将一事,不需武曲吩咐,他也自觉地四处寻访。
只是他已两千年不曾出过白仁岩,时移世易,凡间变化甚多,纵然他曾是逆天妖军中的左路先锋大将,但他却未与军中妖怪有过深交,至於龙王一族,更是避他如蛇蝎。
毫无人脉的黑龙王,唯有孤身在凡间四处访寻,这般做法实在费时失事,一年下来全无所获。
他与武曲星君虽曾是对手,但他们两人均是嗜武之人,渐渐有了惺惺相惜之谊,故看到武曲星军为了寻找千目神将一事急如热锅蚂蚁,黑龙王心有不忍,这日途过长江,忽然想起了那位掌管四大水脉的四渎龙神,水域之中无龙王不知之事,若他能出手襄助,想必比自己如盲头乌蝇般四处乱撞要好得多。
心念一动,本想即刻便去,但转念一想,自己有求於人,无论如何,总不该两手空空,便翻起云头往白仁岩飞去......

次日,黑龙王到访鄱阳湖。
鄱阳湖底,四渎龙宫少不得是晶莹剔透,美轮美奂。
黑龙王在鄱阳湖龙宫外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传令的龟丞才慢慢悠悠地爬出来,抬起蒙眼,回复道:"黑龙王,我家龙王正在午睡,可容再稍候片刻......"
黑龙王皱起眉头,如今他有求於人,便只有耐了性子,道:"有劳龟丞再去通报,便说本王有要事求见。"
龟丞有点不耐烦地缩了缩脖子,哼道:"黑龙王,小臣也就给您说句实话吧,我家龙王在龙宫後院跟龙妃戏棋呢!您还是回去吧!"说罢,转身便往回走。
黑龙王一脸愕然。
他不是没有脾气,只是鲜少发作。从前逆龙妖军中,无人不晓这位看上去平和朴实的黑虬将军,平日只要不惹他,就像天山湖水般平静无波,只是若是犯了他的忌讳,触到他的逆鳞,一旦怒意爆发,却是震天动地的吓人。当时在逆龙军中本有四将,其中右路先锋乃是上古恶兽夫诸。夫诸见黑龙王受应帝宠信,极为忌妒,多翻挑衅,更设下毒计欲悄悄除掉黑龙王,後来终於惹恼了黑龙王,王帐之内将夫诸当场斩杀,自此无一妖敢再轻撄其锋。
如今他虽已平寂千年,然那脾性却未曾改变。
龙王威严岂容轻蔑?!
瞪著金壁辉煌的玉雕龙宫,黝黑的脸庞渗出一阵森意,大眼微敛,突然身形爆长,现出黑龙真身来!!
只见一条漆黑亮鳞的巨龙在龙宫上盘旋,猛然发出一声高啸,顷刻间水底潮浪汹涌,地动宫摇,仿佛要崩塌一般,吓得水底那些虾兵蟹将四下奔逃,一出来却又目睹龙王神威,全都吓得魂飞魄散,动弹不得。
矫健修长的黑龙翻游水中,乌黑鳞片间隐隐透出红光,龙身四周水温爆升,咕噜咕噜冒出气泡,仿是在烧开水一般。
湖中水族哪里敢靠近,只怕一近了便要被烧熟作汤。
正是不知所措,忽然听到凉凉的声音从龙宫慢腾腾地飘出。
"怎麽?二叔当我这鄱阳湖是汤锅麽?"话音落下,只见一名身著白底金线蟒袍的青年踏水而来。水波之中,乃见这青年五官极为精致,面部轮廓每寸都像玉雕般温润流畅,杏仁般圆润的瞳仁灵动跳跃,就像两汪墨玉深潭。
虽然他年岁已长,容貌也有了变化,但黑虬却一眼认出来人正是敖殷。岁月洗练,让曾经稚嫩的青年褪去稚气,看上去精明干练,英气勃发,不言中气质潇洒高贵,谈吐举止更是脱俗优雅。
踏水而来的青年眺目一眼黑龙,乃见矫健修长的龙影在湖中翻腾盘卷,一丝狂喜的流光在眼中一闪即逝。
黑龙王见他出现,便收了真身,现出铁塔般的人形。
看到那张没有任何进步,仍是如记忆中一般与巡海夜叉一般丑陋难看的男人脸,敖殷飞剑般的俊眉不由得皱了起来。
他拢了拢袖子,似笑非笑地说:"难得二叔来看小侄,倒是不知小侄有什麽得罪了二叔,要在这湖里闹得跟翻江倒海似的。"
黑龙王自知一时冲动,既身在四渎龙神的地盘,却以龙身搅乱湖水,已是对湖中龙神的羞辱,更何况此来有求於他。黑龙王只得诧笑道:"我这暴躁脾气总是改不了,方才是急著见你......"
"哦?"俊逸的脸现出笑容,四周的虾兵蟹将都给看呆了,他们伺候这位四渎龙神多年,除了一张冷酷淡漠的俊脸,就没见他笑过。
敖殷笑沐春风,眼角扫到被适才龙王神威吓得缩在壳里的龟丞:"莫非是下臣有什麽怠慢之处?"
黑龙王眨了眨眼,他无意怪罪,便也没有作答。倒是那龟丞怕四渎龙神怪罪,慌忙钻出个头来,意欲辩解:"冤......"话不及说,只见敖殷手指一拨,一道耀目白光炽过龟丞,登时将他打回原形,变成一只绿背大龟。
明著是他指使龟丞拒他於门外,如今却将罪过丢给龟丞,还将它打回原形,黑龙王忍不住道:"敖殷,你──"
"二叔!"敖殷亲热地叫唤,全没有之前的冷漠清淡,随手一拉便拉了黑龙王往里殿走去,"别管它们,咱们有好几千年没见面了,得好好叙叙才是!快进来坐,小侄给你备了鄱阳湖最好的谷雨尖茶!"
黑龙王只是一脸苦笑,刚才不是又是午睡又是戏棋的吗?须知要泡谷雨尖,须山泉水、砂壶、粟炭烧的沸水,哪是一会儿功夫能做得好的?
"那龟丞......"
敖殷显然对他过於关心那只绿龟感到不满,笑脸顿时拉了下来,瞥了一眼外面可怜巴巴的绿背大龟,哼道:"行了,我回头给它恢复过来便是了。"
对著这个少年得志,贵为一方龙神的侄儿,黑龙王实在是莫可奈何,只得任由他将自己牵进内殿。殿中茶桌上果然摆了一壶方泡好的谷雨尖,敖殷拉了黑龙王坐下,亲自给他上了茶水,自己却是不喝,只托了腮坐在一旁。
黑龙王本以为这位已经尊为龙神的侄儿不会记得他,但如今看来,敖殷还是颇为念旧,看来此行应可有所收获。
见他心不在焉,敖殷便问:"不好喝吗?"
黑龙王摇头,道:"敖殷,本王此番前来,实是有事相求......"
他道明来意,却不见敖殷脸色从悦转冷,末了待说完,他已收掉笑容,冷冷笑道:"原来是替武曲找人,侄儿真是自作多情,还道二叔尚惦记著小侄前来探望,哼......"他撩起茶碗,喝了一口,才道,"若其他人来求尚且好说,不过武曲星君前些日子到我鄱阳湖底大脚一踏,硬是震塌了半座龙宫。湖漫河堤,又淹了我的龙王庙。二叔,小侄并非狭隘之辈,只是这公道,总得要先还吧?"
黑龙王闻言大觉头疼,心道这武曲星君谁不好得罪,偏要得罪这个睚眦必报的东海太子,当初在东海龙宫,可没少给自己找过麻烦。
见黑龙王欲言又止,敖殷眉峰一转,却又笑了:"不过既然是二叔来求,小侄也不好驳了二叔的面子。这样吧,人我可以找,不过得有条件!"
"什麽条件?"
半眯著眼,遮了杏目滑过的狡意:"小侄与二叔多年不见,惦记得很,就请二叔在小侄龙宫内多留几日再走如何?"
黑龙王还以为他要提什麽难办的请求,这一听,便连连点头答应:"自然可以。"
"好!"敖殷绽出璀璨笑容,自椅上一跃而起,"二叔你且稍坐,待侄儿去去就来!"言罢,连步而出,才是两步竟就耐不住性子浑身银芒乍现,刹那间只见一条通体银鳞的巨龙盘过内殿走廊,游出龙宫。这条银龙实在漂亮,湖底绿幽波光之中,这银色鳞片竟似宝石一般闪烁点点蓝影。
黑龙王呵呵笑起来,看著银龙远游而去的身影,不禁轻叹这小侄儿怎都当上四渎龙神了,脾性还是毛躁得很。虽是如此,不过这世间似乎没有这小侄儿办不到的事,既是答应了,总会办得妥当。
他打量了一下这琉璃柱珊瑚壁的华丽龙宫,实在是自己那简陋的白仁岩府邸没法比较。
不就是住几天麽?这有什麽?


後语:此处对前一章小小说明一下,虽然有点雷声大雨点小的嫌疑,但那一场天地大战并不是本文里的重点,对於那场战争,相反黑龙和白龙才是配角,所以没有也就没有详细的表述了^^请各位大人见谅^^
至此基本上是搭上了千目穷的关节,其实我也有些担心,因为对於第一次看文的大人不知道会不会觉得武曲星和千里眼这样突兀出现的角色怪异了些,或者是应龙这些没有太细致描写的配角过场,如果曾经看过《璇天变》《千目穷》的大人可能会明白,但没有看过就不明白了。所以这里也非常担心这种系列型牵连著的文会不会造成一些新看的大人的不喜。基本上是希望能独立成篇,不会累赘,所以很多地方不敢放开了,怕飙远了收不回来,这也是live比较为难的地方*_*

第十四章 玉盏温烫琥珀酒,囫囵岂知蜜桃甜

四渎龙神当不愧是掌管四大水域的龙神,不过半日便给黑龙王带来消息。
原来武曲星君要寻之人便匿藏在河洛之地,伏牛山中。
黑龙王知了这消息,自是大感高兴,连忙起身便要去找武曲星君将此事告知,敖殷连忙将他拦住,道:"二叔不必费心了,我早便吩咐了鲥鱼精将消息带去给武曲星君。"
见他还有些犹豫,脸色登时拉了下来:"我鄱阳湖里的鲥鱼精可不比别处,乃是父王自东海派过来专事传递消息的,更有我朱笔亲点其额,凡信只要交给它绝无缺失可能。怎麽,二叔仍是信不过小侄吗?还是怕小侄公报私仇,故意把消息扣下?小侄儿时或许顽劣无比,但如今身为四渎龙神,还是懂得事分轻重。"
黑龙王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并无他意!"
敖殷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瞥了一眼早已凉掉的谷雨尖,又似抱怨又似撒娇:"小侄可是跑了好几千里的水路,也没听二叔说句贴心话......"说几千里倒也并未夸大,只是他在水中法力了得,缩地千里不在话下,否则短短半日,岂可搜便四水流域?
黑龙王倒真没想到眼前这个俊美的青年居然还来小时候的那一套,但他一向对这个小侄儿没辙,自己也确实烦劳他四方奔走,只是他毕竟嘴拙,想不出什麽好话来,便急急忙忙掏出一个黄泥小坛放到桌上。
"这是送给你的。"
"哦?"敖殷其实知道他这个好酒的二叔能出手也就是酒,却还是露出一脸惊讶好奇,"这是何物?"
黑龙王也来了兴致,他打开坛口泥封,只见坛里果然装有酒水,酒酿色泽黄亮,香倒是不是很香,朴实无华,寻常得很。
且见黑龙王笑道:"这是白仁岩下所种黍米酿成黄酒。"边是说著,边将坛身端在掌上,掌中热气催升,只以温蒸为宜,至酒体略见沸腾,有蒸汽漫出坛口,便住手。一旁伺候的蚌女连忙摆上白玉盏,酒入杯身,只觉香气四溢,酒在玉盏中如琥珀颜色,瑰丽非常,一改之前平朴表象。
敖殷见他有心为自己带来礼物,更亲自为自己温酒,心里早是温甜,酒入喉咙是什麽滋味也就是尝了个大概,便连连点头,笑得连那双圆圆的杏眼都半眯起来。
"好喝......"
黑龙王见他喜欢,自然也是高兴,忍不住提道:"既然喜欢,不若也请侄媳一同饮用如何?"
"......"本来满心欢喜的心情登时黑掉一片,敖殷神色一冷,瞪了一眼桌上的好酒,"酒是好酒,既然不是专使赠我的,敖殷也没有要喝的心情了!"
言罢拂袖而去。
黑龙王受了他的怒气,可还是莫名其妙,转念一想,想必是这位敖殷对那位龙妃甚是宠爱,连见都不让见吧?
廊道那边愤然大踏步离去的青年,只恨得磨牙切齿。
他怎麽可以将送与他喝的酒转赠给毫不相干的女人?!不错,他贵为四渎龙神,殿里确实养著父王精挑细选给送过来的一位龙公主,他不顾四海侧目,也就给她置了个偏妃的名头,平日里莫说宠幸,便是见面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一想起那个女人的事就有气,当日大婚之时他特地遣手下给黑龙王送去请帖,只望可借此引来黑龙王到鄱阳湖一聚,岂料回来的只有一堆看来精致却对他来说全看不上眼的新婚贺礼,气得他险些没把东西给当场砸了。
如今他好不容易把人给盼来了,却是一点都不理解他的心情,叫他如何不气?!
踏步内殿,这位鄱阳水族均敬为冷傲沈稳,法力高强的四渎龙神,完全没有平日的形象,像个撒泼的孩子般突然一脚踹倒内殿的珊瑚屏风,翻身坐到宽敞的龙床上,杏目敛光,闪出神人不该有的阴险狡诈。
哼,他有的是时间!
少说,也要把两千年的份儿给补回来。
他是掌管四大水系的龙神,莫说地上四方百物之神,便连天上大罗金仙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就算是太上老君座下那头老牛做成的皮灯笼,他也能给点著了!!


然而事实是,他要点的那人,不是什麽牛皮灯笼......而是一块本来就内燃著极度高热的黑炭......
试问,一块已经温度高炽得触之焚融的黑炭子,再拿火去点,也不可能烧起腾腾火焰了吧?更何况,敖殷似乎忘记了,他是海龙......
不过他好歹已不是当年那个使情纵性的少年太子。
他早便吩咐了四方水族,对这位贵客不可怠慢,鄱阳湖水族最长不过百岁寿龄,未经千年前的逆天大战,更不识眼前这位脸庞黝黑丑陋,但脾气温和朴实,完全没有任何架子的黑龙王便是当年逆龙军中左路先锋将。
只不过既然四渎龙神有所吩咐,自然是得好生伺候著,鄱阳湖乃是鱼米丰饶之地,虽不比海界广阔,但也是富饶丰足,连湖底龙宫的派头一点也不比海底水晶宫弱去半分,所以黑龙王在这里盘桓数日,日日是珍馐百味地伺候著,也不知敖殷怎麽就把一个偏殿给腾了出来,好像早便准备好了,整理得非常舒适,熏上了清幽朴素的栴檀,还有宽畅得让人咋舌的大床,别说躺一条龙,两条还绰绰有余。
每日敖殷还会亲自过来陪膳,黑龙王一住五日,不禁有些惦念白仁岩的百姓,终於忍不住在午膳时提出告辞的打算。
敖殷闻言脸色略是一变,只是淡笑问道:"二叔这般急著离开,可是小侄有不是之处,怠慢了二叔?"
黑龙王连忙摆手:"不、不!这几日有赖照顾,鄱阳湖地饶物博,实在让我大开眼界。只是多日不回白仁岩,有些惦记了。"
敖殷道:"原来二叔是记挂一方百姓,当真宅心仁厚!小侄惭愧,虽为四渎龙神,却未懂记挂凡间百姓福祗,还得多向二叔学习才是!"遂又问起白仁岩平日事宜种种处理,黑龙王见他语意卑谦,记得以前这孩子总是傲性难驯,岁月洗练,果然是长大了,心中不禁欣慰,便也将在白仁岩为龙王时多行注意的事宜一一说来。
敖殷认真听来,不时提些问题求教,黑龙王也不藏私,按了自身经验细作说明,这一来二去,居然也说了个把时辰。
末了,敖殷向他恭敬施了一礼,言道:"听了二叔的教诲,小侄受益不浅。其实四渎水脉牵连甚广,我资历尚浅,有些事情处理起来还欠妥当,一直有求教之意,可惜父王叔父他们远在海域......"他偷眼看了看黑龙王,眼神少不得露出可惜也无奈的神色,"正想多向二叔求教,可惜二叔却急著要走......"
那双杏仁般圆润的瞳子顾盼流转,好不委屈,黑龙王当即过意不去,想到这位小侄子虽说贵为一方龙神,却其实还是个刚长大的孩子,他子小在海域长大,对陆上的许多事情确实不甚了解,也无从考究。
自己虽说不曾在大河流域为王,但毕竟先前在荒野游流,总是识得人间规矩。
如今他见这自小疼爱的侄儿烦恼无助的模样,当即顺口便说愿多留几日。
敖殷听他答应留下,顿时笑沐春风。
扬手示意,蚌女们连忙送上时令瓜果,敖殷亲自挑了个熟透的水蜜桃,小心撕掉薄薄的外皮,熟透的桃子肉软多汁,水嫩的粉红恁是透著仙灵可爱,他把桃子送到黑龙王面前,笑道:"有劳二叔多做讲解,必定说得口渴了吧?来尝尝这桃子吧!"
黑龙王见桃子送到嘴边,对方却全然没有交到他手里的打算,一双杏眼扑腾著清澈的水光,不见一丝异色。果然还是小孩子啊,黑龙王心中暗叹。
显然,他是没注意到敖殷嘴角笑容中潜藏的狡猾。
敖殷盯著黑龙王,只待他吃下一口。这颗可是最厚水份的玉露蜜桃,无论他怎麽小心,啃一口都会流出大量的汁水,少不得流他一手臂,这自然得让黑龙王给擦干净,若是能用舔的就更好了......
只一想到那只大手略是慌乱地抓住他的手臂,小心地拉起白色的蟒袖,黝黑的脸颊看不出羞涩的脸红,仔细也温柔地为他舔去甜蜜的桃汁,下腹竟然莫名收紧。越想心里越觉热乎,嘴角的笑弧拉得越高。
正是想得欢,下一刻,见黑龙王略一低头,嘴巴到下额的部分竟现出龙口宽长,快速地一口将那颗拳头大的水蜜桃咕噜吞了!脖子一直,一个大疙瘩顺著喉咙直接就滑肚子里去了。
看得敖殷目瞪口呆!
却见黑龙王嘬了嘬嘴道:"这果子确实不错!"
敖殷阴谋不能得逞,只得在肚子里大翻白眼,闷道:"自然不错,这是太湖之滨产的'玉露蜜桃',虽说不比天上皇母娘娘的蟠桃,也是天下绝品。"
黑龙王憨直地连连点头,至於是不是这个味,囫囵入肚的他还真是没怎麽尝出来。敖殷脸色一转,又露出灿烂笑意:"难得二叔来中原一趟,其实除了鄱阳湖,还有许多地方值得一去,洞庭、洪泽、太湖、巢湖,都是可观之地,我与那里的龙王都有些交情,不如我来引路,与二叔一同走一趟如何?"
"可你贵为四渎龙神,不是该坐镇鄱阳湖吗?"
敖殷笑道:"既为龙神,自然也须巡视辖下水域,我们顺长江而行,正好顺道体察民情!路上还需有劳二叔指点事务。"
黑龙王正是犹豫,旁边的龟丞见状,便想讨主子欢心,提议道:"龙王爷,若是顺江而下,正好便到了太湖,太湖是善妃的故居!善妃已有百年不曾回去,何不借此机会,即可省亲又可游玩,一举两得......"後面的话被敖殷那双恶狠狠的眼睛给瞪了回去,要不是当著黑龙王的面,他当下就要把这只完全不了解主子心思,乱捣一通坏了好事的笨龟再打回一次原形!!
回头打算解释,不料黑龙王已点头:"如此甚好,住了这些天还不曾见过侄媳,当日你大婚之日我尚在囚期之中,无法离开白仁岩,只好派人带回礼物,实在可惜。"笑中有苦,也有无奈。
敖殷当即明白过来,连之前藏在心里最後一丝不满都消失个一干二净,腾起身来,伸手过去用力握住黑龙王的手,认真说道:"二叔待我的好,侄儿岂会不知?"
说罢瞪了龟丞一眼,厉声吩咐:"光说不练!我鄱阳湖难道就养著你这般的废物吗?!还不快些滚下去安排出游事宜!!听好了!给安排得仔细些,行程也不必著急!派两百水将护送善儿,我跟二叔先走一步!"
"咦?不一起走吗?"黑龙王略是错愕。
敖殷坦然道:"那些女人才坐的车鸾,二叔也不喜欢吧?我带二叔走水路,沿长江过去比较快些!"
黑龙王略一沈吟,想想也是,敖殷虽表相成熟,但毕竟还是改不了少年心性,怎会定性著坐车慢慢过去,便也肯首。
果然换来敖殷灿烂的笑容,按耐不住内心欣喜的青年急不可待地快步走出宫外,宽畅的庭院中只见银光一闪,一条巨大的白龙腾空而起,胸部、爪臂、臀、尾均见背鳍硬棘笔挺,鳍翅透明似纱荡漾,龙身修长矫健,在水中翻腾自在,偶尔低头来看湖底的水晶宫方向,张开龙口发出低鸣,似在催促。
黑龙王对他总是宠溺,见他兴致甚高,便也由著他去了。
施然走到庭中,稍一仰头,看到如天幕般碧蓝的水底,那条绝美的白龙如壁画般雍容华贵。突然身形暴长,一道黑影自湖底飞速窜起,张牙舞爪的黑龙刚勇无匹,龙角锋锐,黑鳞似钢,一声龙啸,令湖底水波震荡百里,水族低头。
白龙如今已非当年娇小形状,与黑龙粗壮的龙身比来也不遑多然,见黑龙冒头,欢腾地一个旋身,带前游去。

第十五章 江心青石栖龙影,震泽湖底金盏花

龙游大江,岂有不快?
此处乃长江中下游处,纳鄱阳、洞庭两大水系,且又有旁支河水入江,水量暴增,湖口入下游之段更是水深江宽,纵然龙身再是巨大,在这江中畅泳,亦大有空间。
黑龙近两千年只在白仁岩上,龙身也浸不过的潜溪中泡水,如今在这大江之中畅游,其中畅快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完全不必担心稍微翻身便压到溪里的小鱼虾米,顺著遄急的江中,蛟龙滑水,犹水之流,畅快无比。
不知何时开始白龙已不需在前带路,稍落下一点与黑龙并肩前游。
清澈的江中只见黑白两影矫捷穿游,白色似银链美华,黑色比赤鞭狂舞,可惜此处江面并无游船,否则便要将那些凡人给吓个目瞪口呆。须知龙王出巡已是少见,更何况一见便是双龙。
畅快之下,不觉一游数百里,直至星斗满天,方在江中停下。
白龙抬头伸出江面,看到漫天星斗,江中映月,便也无意上岸,直接游到江底,江底有块比龙床还大的青板大石,常年受江水冲洗,光滑无比,白龙游过去盘在上面,留了另一半的位置,抬首向黑龙招呼。
黑龙虽不觉得疲累,但见白龙想要休息也不坚持,便也游下来,伏在青石之上,龙首搭在石上闭上龙目。
本该休息的白龙却悄悄睁开了双眼,挺起上身,居高而下细细打量著蛰伏身旁毫无防备的黑龙。乃见水中月色游弋,星光透过清澈的江水,落在黑龙暗色的鳞片上,变化出黑珍珠般灵气的光华,龙身盘桓在青石上,如幻似真,龙王的威武高贵尽展无遗。
多漂亮的龙躯,真想不到为何化成人形却貌丑无比。
白龙心里暗自抱怨,咕噜咽了口唾沫,眼神更是深邃,千年前,他曾见过的那副威武翻腾於万军之中的龙体,如今平静地展伏在身前,他甚至可以透过荡漾的水波,感受到黑龙呼吸的起伏,暗墨的鳞片下是扎实有力的肌体,那力量狂暴之时,翻江倒海,五百天兵尚且耐他不何......
忍不住轻轻地低下头去,用鼻头磨蹭了一下黑龙的後颈。
身下的龙身有所感地震动了一下,低沈的龙吟溢出,水波层层荡开,却吹不走青石上的旖旎。
可他没有醒来,大约是感觉到身边是他的小侄,无甚危险,倒是睡得安然舒坦。
白龙可不会放过机会,只见他的龙尾悄悄婉转,从下面缠上黑龙的尾部,没有衣物的防碍,直接便能感受到黑龙那副火热的龙身,无比贴合的亲密,鳞片间磨蹭的光滑,白龙忍不住闷声叹息。
他越缠越紧,却不觉海龙的长鳍扫在黑龙敏感的腹部上,睡得正是舒服的黑龙吃痒难耐,突然龙身大翻,将白龙压在身上,教他动弹不得。
白龙不敢挣扎,怕惊醒了黑龙失了好机会,只得先任他压了,片刻後,小心翼翼地企图抽身,偏那黑龙庞大的龙身沈重无比,虽不至於将他压疼了,可要强作推开,非得惊醒了不可。稍微扭了扭,企图借空隙溜出去,上面的巨龙大约是不耐底下的"床缛"不安分,两爪一按,一个泰山压顶,把逃匿者完全压趴在青石上。
察觉自己呈雌伏之势,熟睡黑龙却又在他头顶打著呼噜,白龙当真是又气又恼,却偏又无可奈何。
交叠的龙身纠缠不清,水底斑驳影动,似合二为一......


只记得醒来时,头顶上的江面透落一层薄薄的阳光。
好久不曾舒展真身在水底深眠,他可当真是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挺起龙身略作舒展,却闻身下一声低吟,是仿佛很痛苦却也有丝甜蜜的呻吟。黑龙慌忙低头,却见身下不知为何躺了白龙,白龙想必是被他巨大沈重的龙身压了半宿,四肢僵直,骨头生疼,就算身上的压力离开,却仍是暂时无法动弹。
黑龙只道自己睡相不好,半夜里把白龙给压到了,连忙想要游开,不料下身却被白龙卷住,这一扯,险些把还没清醒过来白龙给甩到石下。
"呜......"白龙抖了抖身子,疼得一声哀鸣,浑身骨头刺辣辣地疼啊,像被拆掉重新拼装一般。
黑龙不敢再动,慢慢沈下身来,前爪撑在石上,让龙身不再压住白龙,又低下龙头,小心翼翼地推了推那对漂亮如银的龙角。
白龙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刺痛渐渐消散,扭过头来,却对上那双写满担心的金精龙目,心神猛是一阵难控的震荡。
黑龙口吐人言:"敖殷,哪里疼吗?"
白龙趴在石上,委屈地稍稍瞥过眼睛,故意稍蜷龙身,崭露出一截半挂在黑龙身上,半撂青石板上的龙躯。那一截银白色的龙身,矫长修美,侧腹有龙鳍似薄纱般随水荡漾,翘起的下身便隐隐可见腹部那层较为脆弱的薄鳞,再往下看,便已卷缠在黑龙尾部。黑龙忽然有些呼吸紧窒,一阵阵不可言喻的热流在身体各处游走。
看著身下婉转温顺的白龙,黑龙不觉有了个古怪念头......
可不可以,再压下去?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黑龙慌忙抽出身体,要不是白龙及时扒住青石,还真要把他甩飞出去。
幸好白龙已缓过不适,并未错过黑龙眼中不及掩饰的一丝欲念,心中更是高兴,慵懒地翻了个身,慢慢游过来,跟在黑龙身後。
黑龙有些晃神地看著他游近,水影中那游弋的躯体白皙修美,银鳞映著淡绿澄清的江水,似一片片半透明的碧玉宝石,让人无法移开视线。游到黑龙身旁的白龙微微侧首,用硕大的龙头凑了下黑龙的龙须,然後慢慢往前游了去。
黑龙愣神许久,待那卷身影几乎没於遥远的水中,才回过神来,龙尾一摆急忙追了上去。


如是者游游走走,竟然也给他们耽搁了不少时日才到太湖流域。
江苏太湖,东西二百里,南北一百二,合三万六千顷,形如西出新月,南似圆弧,东北多湾,中有四十八岛,七十二峰,湖光山色,相映生辉,故得天下秀名。
为免惊吓凡人,敖殷与黑龙王收了龙王真身,只以人形潜落湖底,这湖底水晶宫乃是太湖龙王居所,自然也是富丽堂皇,守门虾兵蟹将认得敖殷这位驸马爷,连忙入内通报。太湖龙王连忙出殿相迎,一见敖殷便满面堆笑:"贤婿,多年不见,近来可好啊?"
敖殷却没有那份亲热劲,只是拱手行礼,道:"多谢龙王关心。"
太湖龙王殷勤地招呼他们入内:"呵呵,小女已先日到达,对了,你们怎麽不一道来呢?"
敖殷对於龙妃先行到达之事并未有所表示,反而向太湖龙王介绍道:"这位是白仁岩的黑虬龙王,此次来访我鄱阳湖,顺道来太湖走走。"
太湖龙王有些惊讶地看了看黑龙王,见他面相丑陋朴实,并无特别之处,不禁心中奇怪,白仁岩是个听都没听过的偏僻之地,这个黑脸龙王想必也不会有什麽高贵身份,但看敖殷对他态度颇为尊敬,便也不敢轻慢。
入得殿去,便见到从偏殿几乎是连滚带爬扑出来的龟丞。
"恭迎陛下!!"
在他身後,一众水族蚌女手中挑持水晶宫灯,两旁飘出,中间一座轻鸾落下,纱廉挑开,便见一名宫装美女在蚌姬搀扶下步落鸾加。这名女子相貌端庄柔美,乌发云鬓,肤若凝脂,远远看去,便像一棵柔弱的金盏银台花,让人忍不住悉心呵护,容不得半分风吹雨打。
女子款款走到敖殷等人面前,欠身向众人行礼:"善儿见过父王、夫君。"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眼畔略带桃红颜色,瞳仁斜视黑龙王,有些困惑著不解,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称呼这位跟在魁梧高大的男人。
敖殷显然不欲与之多作解释,简言道:"这位是父王的义弟,白仁岩龙王。"
太湖龙王一旁听了有些明了,隐约想起曾在一次东海龙王的寿宴上见过这个人物,只是时日相隔太久,他已经不是很记得了。
女子连忙行礼:"妾身问二叔安好......"
黑龙王当即明白过来,眼前这位貌美如花的女子,便是敖殷的妃子──龙妃善儿。
一身银白蟒袍的英俊青年,伴著雪色宫装的娇柔女子,人成对,影成双,四渎龙神与他的龙妃,便像一幅画卷般,藏载了美丽。
黑龙王看著眼前的一对嬖人,心中轻轻地赞叹。
忽然有过这样一个念头,若是再遇挫折,这孩子应该也有可以潜伏修恬的怀抱了......
不由得,生起了一丝丝难以言喻的寂寞。

第十六章 轻舫随风木橹韵,黑麟如钢银似珠

太湖边上,岸柳垂水,映著竹楼屋舍,迎面风来,吹得人心神荡漾。
湖中一条轻舫慢慢荡过,便见一名俊美的白衣青年,立在船後,单手扶橹,雪白衣袍随湖风飞扬,极有韵律地操使舫船。明明是粗重活计,在他做来却极为优雅,仿佛手里拿著的不是什麽粗糙的木橹,而是挥笔题字的楷笔。
偶有画舫从旁而过,舫上少不得是游湖行乐的公子哥儿或是官家小姐,见了这一舫轻舟上面如仙般清雅的男子,无不注目远眺,移不开视线。
偏偏那轻舫上的男子全然无视四方投过来热切视线,嘴角轻轻噬笑,心不在焉的划著船,眼神却专著地盯著船舱,让人不禁好奇船舱里该是藏著怎麽样的一个绝色美人,能让这位俊逸的公子如此倾心著意。
然而事实实在与他们的想象相距甚远......
船舱之内,坐的哪里是什麽绝色佳丽?!却是一个膊阔腰粗,魁梧强壮的男人,而且这人眼大如牛,鼻大嘴宽,下巴还长了密密麻麻的短须,加上皮肤黑得堪比镬铹,这副长相简直是......不敢恭维。
舱里细心地堆放了几坛酒,显然是有意准备,男人看来心情不错,掀开坛口闻了闻,忍不住嘬了嘬嘴,想必是肚中酒虫作怪,便忍不住回头招呼外面摇橹的青年。
"敖殷,别摇了!快些进来陪我喝一杯!"
外面的青年启齿一笑,那情深款款的笑颜顿时让周边画舫上的男男女女无不为之心醉神迷。
"泛舟湖上,也是一种游趣!"他虽是这般说法,但还是放下橹桨,任轻舫随波而动,弯身苗腰灵巧地钻进船舱。
这两位,正是难得湖上泛舟的四渎龙神与白仁岩龙王。
四渎龙神大驾光临太湖震泽,这里的龙王自然少不得好生招待,但几日盛宴款待,吃肉喝酒也让人烦了,於是敖殷借机拉黑龙王出了龙宫,到湖上泛舟游玩。虽说龙王贵为水族之尊,但也鲜少在湖上与凡人一般坐船游乐,敖殷到湖边租下一条小舫,居然要亲自操橹,黑龙王拗不过他,也只好任他去了。
敖殷钻进船舱,这舱本不算挤,但里面堆了不少好酒,加上黑龙王身躯雄壮,他这一进去,就变得有些挤迫了。
可敖殷全不在意,反而乐在其中地与他并肩而坐,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两只杯子放到桌上,提起黑龙王选中的酒坛为他斟酒。
黑龙王对游湖泛舟这类风雅之事兴趣缺缺,不过只要有酒相伴便成,当即是酒到杯干,好不痛快。喝了两坛,忽然想起什麽,便问那敖殷:"你怎麽把龙妃独自留在水底龙宫,这样不妥吧?"
敖殷垂眉斟酒,淡道:"善儿难得回来一趟,自然有些私话与她母後说去。二叔不必为她操心。"
既然他这般说法,黑龙王也不好再说什麽,只是觉得敖殷对那美貌的龙妃似乎有些冷淡,虽然言语态度上相敬如宾,但还是不甚亲密,不过这也是他俩夫妻间的事情,他这个做长辈的也不好多嘴,便也就不再提起。

湖上清净,没了龙宫喧闹,倒是一个喝酒的好地方。
敖殷陪黑龙王喝了几杯,又说了些经年趣事,气氛倒是不错,黑龙看著青年的侧脸,记忆中那个倔强傲气的孩子依旧留在他的心底,即便千年过去,那印象仍旧深刻得难以磨灭,故再见敖殷时,看到他成熟潇洒的模样,心里多少有些隔隙,可是这几日相处下来,慢慢地,心底那个孩子的影像便渐渐重叠在敖殷身上。
无论是四渎龙神,还是东海龙王的太子,对他来说,依旧是那个偶尔会耍任性,有时又会相当贴心,让人总是忍不住去纵容,去怜惜的孩子,即便他已经长大了......
"二叔?"
敖殷见黑龙王拿著酒杯有些定了神,不由得出声轻唤,伸手去搭他的手背。凉意透过手背的皮肤传来,黑龙王本能地缩手收臂,不料他二人坐得太近,他手臂一横,撞在敖殷腹侧,敖殷顿时煞白了脸。
"怎麽了?撞疼你了?"黑龙王连忙丢下杯子,扶住敖殷,见他脸色苍白,不觉奇怪,虽说无情力重,可他触及时已收势回撤,应不至於撞得如此厉害,正是担心,却见敖殷咬著下唇,扯起嘴角隐忍地笑著摇头。
"没事......我没事......"边说边挣扎著想爬起来。
"怎会没事?"黑龙王皱起浓眉,不悦地将倔强的青年箍住,伸手过去捏住他光滑的下巴,将低垂著企图遮掩的脸抬起来,果然看到敖殷痛得脸色发白,贝齿紧噬的嘴唇在抖动,额头甚至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黑龙王肯定这绝对不是他一手肘可以撞出来的疼痛。
"让我看看。"
"二叔!不要!"
"别动。"
也不顾敖殷惊呼反抗,黑龙王一手抓住他的肩膀,将他的双臂桎梏在身後,另一手小心地解开敖殷腰带,避免触及他腰侧痛处的部位,掀开外袍,接著是里衣......秋日未冷,很容易便将遮掩的衣服掀开了,便露出胸膛及腹部,年轻的肌理扎实而不夸张,白皙的皮肤与他的真身一般透著珍珠的光华,触手其上,凉嗖细腻。
黑龙王倒没注意到眼前足够让人神魂颠倒的暧昧风光,一心只查看敖殷侧腹位置,触目之处并无不妥,但他并未被表相所惑,粗大的手掌腾空其上,一层暗色红光从他掌上溢出,青年侧腹部位顿时绽放点点珍珠霞彩,随即皮肤上隐隐出现一层银色鳞片。
却见在侧腹处有一个弯月形的黑晕,仔细看了,原来此处部位的鳞片从底部而上出现一种墨绿颜色,诡异非常。
"怎会如此?"黑龙王感觉到此处有不寻常的妖气凝聚,虽说不重,但似乎已有一段相当久的时间。
敖殷低下头,躲过他锐利的视线,逃避问题。
若比平日,这些任性黑龙王也不会与他作计较,但他如今妖气附体,显然是之前被妖怪所伤未有及时治疗,只是强行以己身法力压制,时日一久,必对他身体造成伤害,黑龙王又岂可放任他这般妄为?!
"敖殷!!"
威严的低喝,震得敖殷不得不抬头。
那双现出龙目金精的瞳孔,是不容反抗的强硬,敖殷咬咬牙,终於还是屈服地小声说道:"这是之前在鄱阳湖降服无支祁时,不小心给伤到的......那妖搏击腾踔,轻利迅捷,我一时不察,被它噬了侧腹。"
"为何不施医治?"
敖殷倔强地挑眉,哼道:"之後受封四渎龙神,四海中有多少家夥等著看我笑话,若在此时作病疗伤,岂不是正著了那些人的意!反正我将妖气暂时压住,也无大碍,不过适逢朔月会有些疼痛发作罢了......"
"朔月而发表示伤口中阴妖之气作怪,侵蚀元神所至!!"怒意的咆哮教敖殷忍不住缩了缩肩膀,他也又岂会不知......
黑龙王气得直想把这个看起来成熟稳重,其实还是任性得叫人磨牙的青年翻在膝上打一顿屁股,让他好生记住教训。
可看到他委屈地搭下脑袋,乌长的睫毛轻轻地颤抖,不敢抬头直视他的怒火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便自想起,外人看起威风八面,主宰四渎水域的龙神,其实也不过是个刚长大的孩子......
骤然要他离开熟悉的海域,到陆上降服妖孽,接而丢给他一个统御四渎的重担。须知四渎流域何其宽广,多少生灵在他掌控之中,布雨施水,不得有半分怠慢,若说倏忽,轻则洪水泛滥,重则江河改道。
一念之间,可以是风调雨顺,可以是哀鸿遍野。
更何况他少年得志,又怎会不招人忌妒。
一切一切,敖殷却毅然扛下。
难怪不过千年重遇,这孩子便多了一副冷漠的面具。
如今他又怎能去责备这个极尽努力,恪守己任的侄儿?
黑龙王轻轻叹息,怒意消散,抚上敖殷腰侧的大手无比轻柔。
"你这孩子,怎不能让人省点心......"虽是责呵,却不闻半分重言,更多是痛惜,是不舍。只听他念动法诀,压在敖殷腰上的手掌红光大盛,手背皮肤至手臂处现出黑色鳞片,点点珠华,却仿佛著火一般。
"二叔......你!"
"妖气若不及早拔除,只会渐伤元神。好了,别动。"
敖殷却知要拔除上古妖兽留在自己体内的妖毒绝对不易,否则他自己早便动手了,他也无意损耗黑龙王的龙元,便想伸手推开对方。
却不料强壮的手臂扶在他背脊,大掌将他的头压在自己肩膀上:"疼的话,咬住我。"
"可是......啊!!!"敖殷尚不及反对,一阵像被烧红的钢锥挫入体内的剧痛教他难以自抑地失声惨叫,他挣扎著想逃开,无奈箍住他的手臂结实有力,由不得他逃开半分,烧炽的热度仿佛要生生烧溶身体般不断扩散,钢锥的剧痛不断挖入体内,要钻穿他的身体地难受。
让人疯狂的痛楚叫他头昏脑胀,意识中唯剩的尊严容不得他示弱惨叫,本能地张口一下咬住面前坚韧的东西,止住喉下呻吟的同时,却也尝到了腥血的铁锈味道。
小舫上的魁梧男人面无表情地催动体内龙元真力,任得肩膀被青年给嘶咬出血肉模糊,依旧专著无比地看著青年腰侧渐渐扯出墨绿妖气的部位。
顷刻间,船舱内红光暴射,湖上异像大生,水波从舟底翻卷起狂澜十丈,平静湖面突如其来的滔天浪涌只冲得周边的花舫七零八落,尖呼四起。红光一出即收,瞬息敛回船舱之中,黑龙王抬起炽烈火红的手掌,便见掌中困住了一团妖异的绿焰,金瞳中怒意萌动,五指一合,顿时将那卷绿焰捏散,消失无形。
一时分神,被怀里的青年挣脱开去,只见银华骤闪,竟就此化出神龙真身,一条巨大的白龙窜出船舱迅速滑入湖中,潜下深水。黑龙王见状,连忙赶起飞身跃落湖中,水面幻界,上是人身,落水成龙,一条黑蟒巨大的影子迅速下潜追了上去。
所幸游湖的人被巨浪波及,惊魂未定,无人得见这方异像,否则又少不得多一则传世神话。
追至湖底,便见白龙蛰伏在泥沙之中一动不动,黑龙慢慢降下身去,试图靠近安慰,不料那白龙早痛得神智昏乱,似负伤的野兽,感到有异物靠近,突然龙头一抬,张口噬来,黑龙毫无防备,避之不及被咬中,竟又是咬在已经血肉模糊的龙臂上肩,痛得他低嗷一声,险些一掌拍过去。
只是他看到那双圆圆的眼睛中的脆弱,便心软下来,翻起黑色巨尾,勾起轻轻扫在白龙尾椎,拨过海龙鳍时,白龙浑身抖动了一下。
过了一阵,舒服的感觉渐渐替代了疼痛,金瞳终於凝神。
恢复神智时发觉自己居然咬住黑龙,白龙连忙撒嘴,却见黑龙龙臂对上三寸处被啃得血肉模糊。龙鳞坚硬胜过凡间任何韧物,也只有锋利的龙牙能轻易破开龙鳞叫龙族受伤,看著一丝丝被水流冲开散出的鲜血,白龙更是愧疚难当。
黑龙见他恢复,心中自是欣喜,又见白龙盯著他的伤处,知他心意,便开口道:"此伤无妨。"水中黑龙鳞片光影变化,伤处升起点点珍珠光华,片刻之间,伤愈无恙。
白龙游过来轻轻用身体磨蹭了一下黑龙受伤的部位,巨大的头颅抵在对方的颌下以之示好,黑龙则回应地用尾部轻拍其体。
太湖下的水族自然是不敢去打扰这两条尊贵的龙,何以在水底莫名其妙地缠在一起了......

第十七章 赤炼妖媚诱龙王,火狂焚湖万蛇焦

且说近东海,距岸东去七万里,有地五百里,岛曰祖洲,画屏天畔,云水神渊。
山上有仙草灵药,凡人所求,惜浪卷千丈,风起暴旋,无船能近。
千万年未有人踏足。
天幕下,浪拍滩头,卷起层叠飞花。忽然,一条硕大的黑龙从海底腾起巨首,漆黑龙身自水底翻出,水泄龙背而下,浪花翻涌,威势不凡。
黑龙飞出海面,落於滩上,龙形眨眼骤隐,现出人身。
蟒袍裹身,魁梧身躯踏过滩岸,细沙柔绵本该难以行走,但黑龙王步履稳重有力,不受半点影响。
面前是仙山叠翠,云雾缭绕,闻青鸟啼鸣,见灵兽跳蹿,四方灵秀。
黑龙王步入林中,此处从未有凡人踏足,故并无宽敞道路,唯有窄小的兽道。黑龙王一路上山,直到灵山半腰之处,此地面海而凹,有一巨大天然锺乳洞。
洞内漆黑一片,且幽深不见底。
黑龙王并不怯惧,且入洞去,掌腾火焰,当即照得那常年幽暗的洞府光比白昼。
此洞诡深无比,高约百丈,仿佛镂空了整座山般,但见顶上石笋倒吊,乳石如林,奇形怪状不以统一。
渐往里行,便有了一股腥气扑鼻而来,石乳之间有!!声作,如水滑流而过,诡异非常。
再前行,阔然开朗,便见这洞中竟藏了一个巨大的湖泊。
湖中石笋石锺交挂,若即若离,湖水闪烁幽幽鳞光,仿佛水底有点点珠润,只是若看仔细,那些珠片竟在流动!
那哪里是什麽珠片,却是一条条桶口粗长的大蛇於水底潜伏!!反光的是那些乌青的鳞片!
这湖也算颇大,但湖底的大蛇数量更多,加上蛇身巨长,居然都是蜷成一团互相纠缠,水色模糊,看上去还真似一湖底的珍珠。
一双双诡诈的小眼,透过水面窥视岸面。
在蛇湖中央,便奇妙地有一个长宽不过三步的小岛,上面长有一丛三四尺高的青色草杆,看上去像是茭白,然而却又不长在水中。
黑龙王看到那草眼前一亮。只见他踏水而过,仿佛踩在平地一般,袍摆鞋面不沾半点水湿,湖底的蛇感到有人入侵,骚动起来,湖底万蛇攒动,湖面当即不复平静,暗生波涌。
龙乃鳞虫之长,这些蛇便再是巨大,也不敢忤逆龙王神威。
慢慢避开两旁,让出道来。
黑龙王走到小岛上,正欲采摘,突然风啸声作,锺乳洞顶传来爬虫高速滑动的!!声,黑龙王这一抬头,一条大如蛟龙的赤蛇突然张口扑来!
黑龙王挺身後跃避开蛇口吞噬,那赤蛇也并未追赶,下半身缠在巨大的石锺乳上,慢慢从洞顶吊下半条蛇身,这条巨蛇浑身殷红如血,粗如磨盘,头大如斗,茶杯大的三角眼盯住水面上的蟒袍男人,三叉的殷红蛇舌!!喷吐毒气。
黑龙王略是皱眉,唤道:"赤炼!"
那赤蛇头顶升起半个女人,腰腹以下埋在蛇首,女人上身赤裸不著半缕,长发赤红,相貌妩媚妖娆,看著黑龙王媚笑道:"奴家道是哪路神仙胆敢来闯万蛇潭,原来是黑虬将军......两千年不见,奴家真想念您啊......"边说著,那蛇身顺著湖面滑了过来,盘在黑龙王膝下绕了一圈,将他围在其中。
与巨大得近乎狰狞的蛇身相比,赤裸的女体更显妖媚。
玉臂如蛇般缠上黑龙王宽厚的肩膀,丰满如桃的乳房抵在他的胸膛上,乳尖如蓓樱挺凸,极尽诱惑。
然而黑龙王却视若无睹,脚一抬,正踹在蛇身七寸之处,赤蛇一声凄鸣,急速缩退,盘在洞顶处。倒挂的女人披头散发,扭曲了一张绝色豔脸,狠毒地瞪著黑龙王。
黑龙王抬头道:"赤炼,莫非你已忘了之前的教训?"
此话一出,赤蛇更是面露狰狞,她岂会忘记?!当日在妖军之中,赤炼蛇妖色相媚豔,多少法力高强的妖怪成为她裙下之臣,然几翻欲诱黑虬将军均遭拒绝,後来更企图施展魅术迷惑於他,岂料这个男人对她妩媚的身体看都不看一眼,抬手就将她弹出帐外,此事更被蛇族中一直忌妒她美色惑人的蛇女引为笑柄。
"奴家岂敢冒犯将军......"想起当日吃过的亏,赤炼蛇女不敢造次,"不知将军来奴家的万蛇潭,有何要事?"
黑龙王看向岛中青茭,坦言道:"此来为求养神芝,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赤炼蛇女脸色一变:"这养神芝是万蛇潭里的仙药,若没了这灵草,我这些子孙便不能寿比天年......奴家虽爱慕将军威武,但这不死灵草,却是不能外送。"
这养神芝倒是有些来历,且说秦皇时有鸟衔草覆於死人面,立活,秦皇问北郭鬼谷,云:草乃东海祖洲上,生琼田中,或名养神芝,一株可活一人。後发徐福与五百童男女,率摄楼船入海寻,遂不返。
须知蛇寿不过百年,命岁再长蛇身也不过杯口粗,但有不死灵草帮持,蛇可保不死,自然可保千年,自然是越长越壮。原来这湖中巨蛇如此之多,便是全靠这丛不死灵草!
黑龙王闻她拒绝,皱眉道:"此来,我无意空手而归。"
"哈哈哈哈......"赤炼蛇女笑得腰肢乱颤,笑声尖锐於洞中回荡,"莫非你还当自己是前锋将军吗?奴家听说,你在天帝面前屈膝求饶,方能逃过一死,还被派到偏荒之地当个小小龙王!好笑!逆天不成,又叛妖帝,你还有颜面来爬出你那个破山塌洞?!"
她恣意嘲讽,话中尽是轻蔑之意,然而黑龙王依然不为所动,无意与她多费唇舌,踏水而过往岛上直走过去,弯身便去采摘。
"不许碰!!"
赤炼蛇女一声尖喝,蛇身如箭般飞扑过来,血盘大口兜头噬下,黑龙王左手探出依旧采摘灵草,另一手骤然一伸,牢牢擎住赤蛇上颚,令巨口无法合拢。
水底的巨蛇闻声而动,纷纷钻出水面朝黑龙王游来。
黑龙王此时已将养神芝摘下,眼光环顾四周,见群蛇发恶,怒喝一声:"放肆!!"右手臂力急吐,竟将那尾巨大的赤炼蛇甩飞出去,撞在岩壁之上,锺乳石被巨大冲力撞得碎石纷飞,乃至震得顶上石笋大片塌落。
这边万蛇窜动,整个山洞腥气毒息弥漫满布,熏眼刺鼻,妖异非常。
黑龙王眼中金光一闪,脚下突然火息一腾,一道圆形的火线从他身下喷卷而出,急速滚席整个湖面,阴冷的洞穴内即刻烈火滔天,冰冷湖水转眼被蒸腾化烟,不过眨眼功夫,火息散去,乃见诺大的湖中水已一滴不剩,变成一个大坑。
便是千岁大蛇,也难抵受这连铁也能溶的火焰。
坑中万蛇皮焦肉烂,竟全部烧成炭状!
赤炼蛇瘫软在岸边,几乎全身骨头寸断,黑龙王踏空而过回到岸上慢慢落下。他站在蛇颅旁,敛去火焰的魁梧身体依然能感受到薄薄的热气,被他狂张的力量震慑,蛇女惊恐地往後退缩,浑身抖似秋风落叶。
她想错了。妖军统帅本不过是虚衔而已。眼前这个魁梧如山的男人,与千年前并无不同,体内雷火神能依旧狂猛,温厚表象下,稍触逆鳞便爆发出来的火烈脾性,亦未曾因岁月洗练减损分毫。
黑龙王看了她一眼,金瞳渐渐变幻恢复黑墨颜色。
"赤炼,天寿有定,依靠仙草续命,难有善终。若当真为你儿孙著想,便快些离开此处,另寻修炼去吧!"
言罢,再也不看那蛇妖一眼,离开山洞腾云离去。


黑龙王惦记著被他送回龙宫修养的敖殷,一路急急驾云往太湖飞去。
之前拔毒敖殷元气大损,他便想起以前寄住东海龙宫时,敖殷曾带他到此一游,得知此处有不死仙草,故有意跑这一趟,寻来仙灵妙药,以补裨益。却不料两千年日月,此地已被赤炼蛇妖占据。
一来一回,少说花了一天一夜,他与太湖水族并无交情,故也未曾留话,只想快去快回,却不料这太湖底早是翻天了。
他入了太湖,潜入湖底龙宫,却觉这龙宫未免太过安静。
平日多有虾兵蟹将来来往往,今日却连个虾米的影子都没,正是奇怪,便绕过正殿往敖殷居住的偏殿走去。
才是走近,便听到里面四渎龙神勃然大怒的吼声。
"我要出去找他!!他一定不曾走远!!"
另一个声音听来像是太湖龙王,正是好生劝告:"贤婿莫急,依我看,那位白仁岩龙王许上岸游逛去了,我已命水族四下搜寻,一定可以找到。"
"那些虾兵蟹将哪可能找得到他?!不行,我一定要亲自去找!"
殿里传来东西摔落打破的声响,只听太湖龙王急忙道:"贤婿!贤婿!你身体虚弱至此,正该在床上静养,那位龙王......那位龙王若是要走,便让他走吧!!"
"你说什麽?!"
"有句话,我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敖殷语意不耐:"想说便说,说完我得出去找人了!!"
太湖龙王便道:"贤婿,你可知道那位龙王是何许人也?"不闻敖殷回答,他又道,"你当时尚在年幼,或许已不记得了。他便是当年跟随应龙逆天叛乱的黑虬龙啊!"
敖殷更是不耐:"那又如何?"
"什麽如何?"太湖龙王措辞惊惶,"他可是逆天的叛贼!是我们龙族的耻辱!!害我龙族在众仙面前几千年都抬不起头,四海龙王也早与他划清界限,更将他驱出你们敖氏一族!如今你可是四渎龙神,身受天恩,跟这种叛逆混在一起,只怕对你的声誉有极大影响!!如今他自己走了,不是更好吗?"
"乒乓!!"一声巨响,显然有东西被愤然砸碎。
殿里的声音一下沈寂了下来。
黑龙王站在殿外,本该推门进去,打破僵局,然而此刻却觉得双足异常沈重,即便当初锁上镇妖镣也不曾似今日这般,迈不出一步去。
敖殷的声音终於响起,那不是勃然大怒的叫骂,也不是声嘶力竭的争辩,他沈著的声音隐隐透出不容置疑的坚定。
"太湖龙王,莫说同为天君殿臣,未能定言功过,纵然要说,黑虬龙王所在白仁岩两千年来风调雨顺,百姓安乐,龙王福泽四方,深得凡人敬重。便是我掌管这四渎水域,亦常有泛滥改道之灾。若只言功,纵观水族,无人能与之相比。若要言过,他虽负逆天之罪,但两千年来功过相抵,帝君早已谅其罪状。"
他略是一顿。
"唯有鼠目寸光者,方自计较前因。莫非太湖龙王认为,我敖姓龙族,统御大海汪洋,却是那种肚量浅小,心胸狭窄之辈?!"
他这一席话,表明己方立场,却又隐隐代表四海龙王的态度,让太湖龙王无从反驳,若是再作计较,便是说自己果然是一个湖潭里的龙王,不如四海龙王那般海纳百川的气度。
水波掠过黑龙王的鬓发,站在殿外的男人这才回过神来,好似沈重的身躯如今变得轻松自得。是了,那个曾经冲动任性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他有驾驭江河的能力,更有沈稳冷静的手腕,变得坚定,强大,甚至拥有足够的力量,令没有任何人可以左右他的意志。
一抹舒心的笑意蔓延在黑龙王的脸上,他不是那种遇难则退,闻辱则羞的人。敖殷,自然也不是。
他无意退让,纵然妖界视他为叛,龙族视他为逆,亦不过前因所至,他无力扭转,亦无意扭转。
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他会心一笑,转身往自己居住的卧房走去。
反正再过一会,便会有虾兵蟹将前去禀告,白仁岩的龙王......回来了。

第十八章 甘茶甜苦有自知,诺约定来洗寂寥

"二叔!!"
他才刚刚坐下,门便被一下推开,人没进来,声音便冲向黑龙王。
"你去哪里了?!"
黑龙王正用慢火细煎药汁,也没抬头,便应道:"采药去了。"
听他答得爽利,敖殷反而没发火的立场,心里气恼,一屁股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上,嘀嘀咕咕地说:"去哪也不说一声,害我以为你又是不辞而别了......"不由得想起千年前东海龙宫中黑龙王不辞而别的一幕,以及那时锥心刺痛的悔恨,由至两千年的离别。敖殷不觉有些怨愤地盯著黑龙王朴实的侧脸。
想来自己也是奇怪,明明是喜欢漂亮的物事,却偏偏相中了这个又丑又黑的男人......
正是想著,面前忽然出现了一碗黑色的药汁。
"赫!!"敖殷吓了一跳,见黑龙王递过来的茶碗里面满满一杯的黑糨糊,味道闻著就不好,更别说喝下去了,"这、这是什麽?"他贵为龙神,平日里喝的是甜浆花蜜,哪里尝过苦涩之物,眼前这一碗对他来说无异於毒药一般。
黑龙王见他神色就知他想推诿,便道:"这是祖洲的养神芝,有益生养元之效,对你的伤大有裨益,快些喝了。"
敖殷闻言微是一愕,圆杏的眼睛随即眯得跟弯月一般。
"莫非二叔此番离开是为了我去祖洲采摘仙草?"
黑龙王被他这麽一问,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随便点了点头,其意不言而喻。
敖殷心里更溢满了甜丝丝的滋味。其实鄱阳湖内多是各地龙王天上仙家送来的仙丹灵药,比起不过是凡间仙岛上的不死草药,自然要好上百倍。但眼前这碗黑糨糊,却是黑龙王长途跋涉,特地赶赴东海采集,又亲手煎制的灵药,这一份心意,却比有九天之上最具灵效的九天紫蕊更有疗效。
"药凉了。"
"哦!"
敖殷低下头,抿了一口。
好苦!!......谁说心情能够调味,苦也能似蜜甜?骗人的......
这药当真苦死了,涩得连舌头都麻掉了,好想吐......
看著青年英俊的脸庞孩子气地皱成一团,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是青了又紫,黑龙王不禁心生怜惜:"真的那麽苦吗?"
他这一问可像捅了马蜂窝了,敖殷顿时皱起好看的眉毛,汪汪的杏眼满是委屈。
"当然苦!"
"呃,要不往里面兑点玉蜂蜜?"
"这季节也没有好蜂蜜,而且就算加进去也不可能完全盖过这味道。"
黑龙王为难了,他还真没想过苦是不苦的问题,只道这药喝了便有益处,却不想敖殷会觉得苦涩难喝,一时也想不出办法来。
敖殷诡秘一笑,接过茶碗,凑过去黑龙王身旁,将碗送到他嘴边:"你喝喝看,是不是很苦?"
黑龙王果然低头吸了一丁点,虽说味道苦涩,但还不至於难以忍受才是,不觉奇了:"也不是很苦吧?......"
"不会吧?!是不是没尝清楚?"他又把杯子送过去,黑龙王又低头,这回大大地吸下一口,突然敖殷大叫道:"慢著!!二叔你别都喝了啊,不是给我熬的药吗?"
黑龙王可愣住了,鼓了一腮帮子,含了一口的药汁咽不得吐不得。
敖殷不等他想出办法,立即扑过去一把捧住他的脸:"我来!"不由分说将嘴唇印了上去,两方贴合的唇间,敖殷灵巧的舌头撬开了防备不及的厚实嘴唇钻了进去,黑龙王的嘴里满是苦涩的药汁,可敖殷已不在意,慢慢地吮吸过来咽入腹中。
他是海龙一族,戏水的本领本就高强,如今他却像品尝美味般细细逗引,哺过被黑龙王温过的药汁。
黑龙王是完全愣住了,任由他予取予求,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置几乎跨骑在他身上的青年。
末了,敖殷将药汁吮了个干净,稍稍抬头离开,见黑龙王微启的厚实唇角淌落一滴残留的混合了唾液变得浅淡的药滴,竟复又低头探出舌头舔去,然後嘬嘬嘴,道:"这可是二叔千辛万苦为侄儿带熬制的灵药,一滴都不能浪费了!"
黑龙王回过神来,瞪大了牛大的眼珠子:"敖殷,你这、你这......"
敖殷一派坦然,不见半点违和,反倒像是他太过大惊小怪了似的。
"难道这不是喂药的方法吗?以前母後也都是这般喂我吃药的。"
"可你现在已经不是小龙了!"
敖殷挑眉,理直气壮地说:"可这药被这般温过後,苦味都变淡了!"
"但是......"
将药碗捧到黑龙王嘴边,敖殷笑得天真纯洁:"有劳二叔!"
要不是肤色过於碳黑,只怕此刻黑龙王的脸色便要赤红胜火了......
"敖殷!!"
得了便宜不敢再卖乖的敖殷慑於黑龙王威压,只好从他身上爬下来,坐回自己位子上,乖乖地自己捧著药汁咕咚咕咚一气喝下。
黑龙王吃了教训,也不再去看他可怜兮兮的脸,只顾收去药碗。
这仙灵药草果然神奇,敖殷服过後只觉通体舒畅,之前所有的虚弱疲惫一扫而空,前所未有地神清气爽。
敖殷从旁偷瞄著黑龙王的脸色,见他并不生气,这才放下心来,毕竟适才举动过於冒险,幸好他只当自己是孩子撒娇的行为并不予计较,可转念一想,又有些不甘心,这等亲密行为,本也只有情人之间才可做到,黑龙王却仍旧无动於衷,怎不叫他气得跳脚?
可偏又不敢直接挑明。
毕竟他们虽无血缘关系,但仍是有叔侄辈分,他可以不计较,但黑龙王呢?
他不敢冒险,怕他又像千年之前那般不高而别,一去不回......
"二叔......"
黑龙王回头看他,愕然看到青年眼中莫名悲沧的眼神,仿佛世上唯剩他一人,写满了被遗弃的寂寞。
"怎麽了?"黑龙王又怎舍得他一直疼爱的孩子露出这般无助的脸庞,过去坐在他身边,发现如今的敖殷已经长得相当高了,已不是手臂一揽就可以将人纳入怀中的大小,宽厚的肩膀已能擎天。
但为什麽,已经拥有尊贵仙位,又有如花美眷的青年,何以看上去仍不快乐?
黑龙王怎麽也想不明白,他在白仁岩上,不过是泡在浅溪之中已觉满足,也可以坐在山头上俯瞰百姓在山下耕地放牧,安居乐业的景象,便能乐上半天。所以敖殷到底在烦恼些什麽,他也确实摸不著头脑。
"不,没什麽。"敖殷敛去异样的神色,心中自讽不已,自己已是一方龙神,在江河湖泊,便至四海之中,他是一位掌管四水流域,拥有降妖伏魔的神通的神龙。却不知为何,在黑龙王面前,他总是轻而易举地泄漏潜藏极深的情绪,变得不像平常的自己。
眼前的青年又带上了那副拒人千里的面具,黑龙王不禁皱起浓眉。
"敖殷,你我之间,还有什麽不可说得的吗?"
敖殷苦涩一笑,摇摇头,却不回答,也不知是说没有说不得的,还是没有什麽可说......
良久,他才抬起头,看向黑龙王:"二叔,我也不求你长留鄱阳,只是,你走的时候,还有想去哪里,一定要告诉我一声,好吗?"
黑龙王想不到他居然如此要求,尚未及应下,便又闻他道:"也不要因为任何人说的任何话,对我产生任何怀疑。请你相信我,若是容许,我宁愿用这四渎龙神之位,换回两千年前父王寿宴上我所说过的每一句话。"
黑龙王良久不能作声,他开始慢慢明白到,两千年前的那一场逆天大战,受创的并不止於参战的神妖,以及凡间无辜的百姓,或许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伤害了这条执扭高傲的小白龙,让这个看上去自在高傲的青年留下了至今无可释怀的遗憾。
"笨蛋。"黑龙王伸过手去,将青年捞过来,用力箍在怀中。
那力量像要压碎他每一根骨头般,然而敖殷却觉得异常地安稳,一声不知是痛是叹地呼唤:"二叔......"
"如今天地间,无论神妖早对我视若敝屣,哪有像你这样的笨蛋还扒著不放的?"
"那是他们不知道二叔的好......如此才好,便没人跟我抢了!"
孩子气地嘟囔引来低沈的笑声。
"敖殷,"黑龙王的声音,变得严肃沈稳,"无论他日有何变故,我黑虬必不负你。"
敖殷想不到他竟然下此重诺,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脑海中,那句深沈的诺言一遍一遍地淌过,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地抹去了这两千年来在心底深深烙印的寂寞痕迹。

 尾声
"夫君,你在吗?"
房外传来龙妃娇弱的轻唤。
闻龙妃来寻,黑龙王便松开了臂膀,放开敖殷,轻笑著与敖殷道:"瞧你,必定是跑出来也不招呼一声,把小侄媳给吓到了!"
敖殷也不说话,只是沈著脸站在原地,看著黑龙王打开房门。
门外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垂著头,本来便身材娇小在黑龙王面前这个一站,整个就像大山阴影下覆住的一朵可怜小花。声音也是小得得支起耳朵才能听见:"打扰二叔了......请问我夫君在这吗?"
黑龙王大大咧咧地一笑:"在!敖殷!"
敖殷从他身後走出来,脸上完全是被打扰的不悦:"有事吗?"
善儿龙妃道:"父王说夫君难得来这一趟,便打算广邀五湖龙族,到太湖一聚......所以想请夫君多留几日,不知夫君应否?"
敖殷皱眉,心知太湖龙王不过打算在五湖水族面前炫耀自己有个四渎龙王的女婿,本在之前听太湖龙王诋毁黑龙王时,他已心有不喜,如今听她这一说,更是不愿久留。
"不必了。你且回去告诉你父王,我尚有其他行程,不便在太湖逗留过长。"
善儿龙妃吃惊,忙抬起头问:"夫君要走了吗?"
"你还想留在这里吗?"
敖殷眼中锐光刺得龙妃吓了一跳,慌乱地垂眉低头:"不、不是......只是多年不曾与父王母後相聚,便想......想多留些时日......"
虽说是侄儿的家务事,可黑龙王那副热心肠见不得敖殷这般欺负弱小的态度,便一掌拍在敖殷肩上,大声道:"多好的小侄媳!难得她想尽些孝心,你身为夫婿也不成全,这可怎麽也说不过去!"
善儿龙妃闻言脸颊飞粉,侧目轻轻看了敖殷一眼,见他脸色不变,才小声地附和:"善儿多谢二叔成全。"
黑龙王开了口,敖殷怎不愿意也得点头:"既是二叔开口,那便再多留五日吧。"
龙妃一听便露出喜容:"多谢夫君,我马上回去告诉父王!"
看著那娇小的身影欣喜地离去,黑龙王忍不住道:"敖殷,你是怎麽了?该不会是瞅著小侄媳娇憨柔弱,便老是欺负她吧?"越想便越觉可能,他可知道这小侄子的脾性,以前在东海龙宫他可没少吃过苦头,欺负人的手段全是表面看不出来的高招,偏偏那个小侄媳看上去娇小柔弱,一副吃亏也不敢说出来的模样,平日在鄱阳湖底,可指不定被敖殷怎麽个捉弄法了!
敖殷回过头来,瞪了龙王片刻之久,四渎龙神心思如何缜密,岂会不知黑龙王如今想法。
欲语还休,末了,弱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像二叔这般没心眼,往後还指不定被谁骗了......"
"你在嘀咕些什麽?"黑龙王看他古古怪怪地,便开口问来,敖殷展颜一笑,抬声道:"侄儿是说,既然二叔答应了善儿,便是说也愿与我一同留下了对吗?"
"咦?"
敖殷可不管他,自个说道:"如此甚好,能与二叔多聚些时日,正是敖殷所想!"边说著边走出门去,眼角瞥到黑龙王无法反驳愣在原处的模样,偷偷窃笑。
呵呵,我的黑虬二叔,有些事,不给弄清楚了,可别想游出我这四渎水域!
呵呵......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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渎龙君[下卷]----live
下卷

且说天下五湖,彭蠡、洞庭湖、巢湖、太湖、鉴湖,除彭蠡,即鄱阳湖乃四渎龙神府邸所在,其余湖域均各有龙王管辖。
有道是,千里江淮,巢湖最美。
太湖八百,鱼虾不尽。
洞庭九州,厥大谁与。
鉴水迢迢,如镜中游。
各有其长,各有其名,龙王之间,自也少不得多有往来,今日比比凡间得名的诗人为自家的湖赋诗最多,明日较量谁家的龙王庙又多建了一座,总是闹个不可开交。
这日太湖上,大清早便是晴天朗云,湖上碧波荡漾,少不得作乐的画舫,岸上也多了做买卖的货郎。到了午後,突然自西北方向卷来一片乌云,毫无预兆地哗啦下了一场暴雨,把湖上湖畔的人淋了个措手不及,画舫上的才子美女正打算败兴而归,可也就两刻的功夫,云开雨收。
之後万里无云,本以为不过是过云雨,兴致又回来了,湖上依旧热闹如昔,又过了半个时辰,晴空之上从西南方向又卷来一团厚重的雨云,雷电霹雳一阵,倾盆大雨哗啦一洒,把人淋个湿透,不到三刻锺,雨又停了!
人们瞪著老大的太阳,和地面坑坑洼洼的水泽,还在盘算是不是继续做买卖,正南面又开始乌云密布地卷过来,这回老人家是先会过意思来了,今日想必是龙王爷宴客,这买卖是可以收摊了!
且说太湖震泽底,龙王水晶宫前,确实来了不少贵客。
先来的是巢湖龙王,一来便先声夺人,龙子龙女在身後跟了一群。紧随其後的是洞庭湖龙王,这位龙王脾气暴躁,来时少不得带起一阵风雨雷电。最後是鉴湖龙王,虽说鉴湖地小,但排场却是十足,先头一队虾兵仪仗,金鲤拉著华贵无比的黄金车銮,後面还跟随一队蟹将,领了一众鱼美人前来。
不过太湖龙王也早有准备,水晶宫到处是金碧辉煌,四周装点别致,只怕连点在茅房里的灯盏也早换上最名贵重的夜明珠。
太湖龙王一早便在宫前迎候,几位湖龙王一见面,少不得寒暄一番,虽然表面和睦高兴,却也是暗自较劲。洞庭龙王看了看左右,问那太湖龙王:"我说老弟,怎不见四渎神君?"
巢湖龙王连忙点头,道:"对啊!你来信不是说四渎神君在你湖中作客!本王正为此而来,家中几个小女不曾见过世面,此番正打算带她们见识一下四渎神君的风采!"
言下之意,便是有意将引线,将几位龙公主介绍与四渎龙王相识。可不是麽?龙王有几位龙妃有何奇怪?可偏偏这位四渎水域中位尊至高的龙神爷却只有一位侧妃,正妃之位一直悬空。
太湖龙王闻言心生怒意,却又发作不得,忍不住回头瞪了一眼懦弱地站在一旁的女儿,见她低眉顺目的模样,跟巢湖龙王身後那几位娇豔美丽的龙公主简直无法相比,若当真让巢湖龙王如愿,嫁了一两个女儿给四渎龙神,只怕这正妃之位,他的女儿是绝对争不过了。
扯了扯嘴角,太湖龙王一挺胸脯,笑道:"各位多虑了,本王的贤婿确实在宫中作客,只是公事繁忙,一时抽不开身。各位也知道,四水广大,事情也真是多,是故未能前来相迎。晚宴之时,贤婿自会相陪。"
他一口一个"贤婿",可气得巢湖龙王七窍生烟,他怎也想不明白,当初怎麽就没选上他那几个貌美如花的女儿,瞧瞧在太湖龙王身後的那个四渎龙妃,相貌柔美,充其量也不过是小家碧玉罢了,焉有龙妃威仪?
还是那边的鉴湖龙王出声圆了场:"几位老兄,有话好说!何必吹胡子瞪眼睛的?"
洞庭龙王也叫了起来:"怎麽还不见奉茶哪?我说老弟,可别吝惜你那些什麽苏州碧螺春、常州阳羡、湖州紫笋啊!我可知道你私藏了不少好货!"
太湖龙王连忙笑脸相迎:"当然!当然!几位这边请!"


第一章
洞庭橘熟烟笼火,镬潭大鼋吊金钱
回头来说那位太湖龙王口中,繁忙公事抽不开身接待几位湖龙王的四渎龙神,如今身在何处?
且看这太湖边上苏州地界,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所谓云帆转辽海,粳稻来东吴,可知此地物阜民丰,鱼米满仓的繁荣景象。此处刺绣丝织更是享誉天下,走水道运出的苏州织锦一船接一船,从无停歇,有道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
苏州城内,更是繁荣昌盛,只见是织锦如画挂,美女如云来。
却见闹市当中,有一位英俊不凡的白衣青年,此人目若朗星,眉似飞剑,面容白皙。一身华缎剪裁贴身足见潇洒,白缎银丝线,玉螭穗环腰,举手投足间更有一股说不出的高雅威风,与这杂七杂八的街市多少有点不协调。
可他偏偏不在意,站在一个摆卖橘子、枇杷的挑担前,仔细地亲自挑选熟透的果实。街上出来采买蔬果的丫鬟仆女忍不住红扑著一张俏脸偷偷看他,却很快吓得煞白地匆忙跑开了,而附近的货郎虽有好奇之心,但也不敢随便直视。
何以如此一个俊美公子爷,竟让人不敢驻足观望?
究其根本,便因为他身边栋了一尊高壮堪比铁塔,面黑可胜镬铹,五官丑如夜叉的门神!有人不禁猜测此人许是这位公子爷的保镖,但这个黑面门神身上穿的黑缎显然价值不菲,绝非一个下仆可穿的行头,加上此人虽然面目丑陋,但眉宇间不怒而威,蕴含著一股内敛的霸气,非常人能比。
他正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看著旁边吊著酒旗的酒肆。
终於青年抬起头来,注意到男人的眼神,脸色一沈:"二叔!这已经是第四家酒馆了!"
这两位,便正是四渎龙神,与白仁岩的黑虬龙王。
今日他们化成人身到苏州城一游,可黑龙王是逢酒肆必入,见好酒必干,一路横扫过来,所到之处,滴酒不剩,只怕再不制止,这苏州城内的酒都要装进这条嗜酒的黑龙肚中。
敖殷就想不明白,他这位看上去举止稳重,神威无匹的黑龙二叔,怎会一遇到酒便像变了个人似的。
黑龙王闻言连忙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见他挑来拣去可手里还是只拿著一个红橙鲜豔的橘子,卖橘子的货郎脸色都黑了。
"咦?你还没挑好吗?"
敖殷哼了一声,白齿一龇:"柑橘有什麽好吃的?我比较喜欢吃龙肉。"
黑龙王魁梧的身躯不禁抖了抖,他这个侄子向来说到做到,即便他身为长辈,有的时候还是对他无可奈何得很。
敖殷丢下橘子转身便走开了,黑龙王连忙跟上,想解释又偏偏抓不住话题,急得在後面拼命抓下巴的胡须。
身前的敖殷嘴角轻翘,露出一个狡意的笑容,却不曾让後面的男人看到。谁让这个迟钝的男人眼中只有那些圆不隆冬的酒坛子,对他这个玉树临风的侄儿视而不见?!
敖殷一直走出苏州城门,头也不回,都快到荒山野岭了,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来,脸上哪里还有什麽笑容,全是委屈难过的神色:"侄儿今日撇下众多应酬事务,特地陪二叔进苏州城游览,二叔若是不喜,大可直说,侄儿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
"不,不是!"黑龙王连忙打断他的话,心里这一著急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看,这,我今日是非常高兴!"
"真的吗?"
黑龙王连连点头。
敖殷这才露出愉悦的神情,这一笑,似满山野花盛开的灿烂。
"可是......"敖殷有些为难地看著身後已经相当远的城门,"那些橘子我没买到。"
"我替你回去取来。"
敖殷摇头:"刚才挑的一定都被人买去了,那可是洞庭红橘,人道橘非洞庭不香......"
"这样啊!"黑龙王也怪自己惹了敖殷生气反而没买到他挑拣许久的橘子,便道:"你喜欢那些橘子,我去洞庭替你带来便是!"言罢转身,见荒郊无人,竟就此化出龙形!
却见黑麟在阳光下烁烁生辉,更似黑钢塑身,龙头须鬓狂张,龙角棱起分明,爪利臂粗,矫长壮硕的龙身在空中卷盘三圈,龙尾摇摆风生云动。
龙王气势霸道,方圆十里走兽飞禽,无不俯首噤音,精怪妖物,谁敢张声造次。
敖殷抬头不禁看呆了,看著他恣意飞翔的自在,险些忍不住亦要变化真身与之共舞长空。
荒郊绿野之上,那头巨大的黑龙停留在白衣青年头顶,人形与龙王真身相比,确实渺小。那巨龙垂下头来,在离青年不到半尺的地方,张口吐出低沈的人言:"你且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也不等敖殷回应,黑龙一声高啸腾空而起,地面被升龙之势所震,四下压出一席狂风,地表弱草被吹得茎弯著地,树摇枝摆,鸟兽惊逃。
乃见黑龙往洞庭山方向飞去,敖殷盯著天际方向,直至龙影消失,仍径自失神。
四野渐渐平静下来,忽然,从草丛下传来一个细微低弱的声音:"小妖元闳拜见四渎龙君!"
敖殷仿佛早有预知,回过身来,面上神色已不再有半分神往,唯见白袍飘逸,眉眼锐利,威仪凛然天成,目中更见冰冷,仿佛换了一人般冷漠严酷。
"你从本君入城便一直跟到此处,所为何故?"
只见草丛一阵摇摆,从里面慢慢爬出一只大鼋来!
鼋,大鳖也。
此怪看来巨大,竟阔至一丈有余,头颈後部有疣状突起,犹如癞痢头般,古怪非常。
那大鼋爬到敖殷脚边,连连以头抢地,之後抬起头来,口吐人言:"小妖乃是太湖域镬底潭底的鼋精,为因身负冤情,实在是万不得已,才胆敢犯龙君爷法驾,还望龙君爷大量,饶过小妖冒犯之罪!"
敖殷冷笑:"即是太湖水族,自有太湖龙王做主,本君无意行越俎代庖之事。"
大鼋慌忙言道:"龙君爷容禀,此事涉及太湖龙君亲眷,我们这些小小水精鱼妖,也是走投无路,才敢贸然阻拦龙君爷法驾,求爷念上天好生,救救我等微末水族吧!"
敖殷略是一奇,又道:"你莫非不知太湖公主乃是本君侧妃?"
大鼋道:"自然知晓。但闻四渎龙神铁面无私,行事公允,堪得四方水族尊崇......便想龙君爷必不会徇私偏帮,说不定肯为我们这些小妖出头讨个公道!"
"哼。小小鼋鳖,倒是能言善道。"
"小妖不敢!小妖不敢!"
大鼋吓得缩了缩脖子。它们这些小小鳖怪鼋精要见四渎龙神何其艰难,此番当真事有凑巧,昨夜到苏州城下护城河中的表兄家商议,今日一早刚打算离开,便感觉到城门处龙气迫人,不禁好奇往水面探头一往,竟见是两位龙爷爷驾临,它当然不认得两位是何来历,可偏巧那位大鳖表兄的姨舅的二伯父的三叔公就住在鄱阳湖,那位三叔公的亲家又正巧是鄱阳湖龙君座下龟丞相,迎亲那会碰巧有幸见过龙君真容,故此当即认出那位雍容华贵的青年当就是四渎龙君。大鼋见机不可失,便一路跟了过来。
可四渎龙君身边那位龙王爷威武雄壮,丑脸吓人,一看就不是个好说话的人物,大鼋考虑再三,仍不敢上前拦道告状,如今见那位龙王走开了,才敢出声叫唤。
敖殷打量这大鼋精,见它虽然神色怯懦,惧色难掩,但凡水族均惧游龙,想必若不是情非得已,它也断断不敢跑到自己面前。
便抬声道:"有何冤情,尽可诉来。听好了,若当真有冤无处诉,本君自可为你做主。但若是言出无状,砌辞诬陷,可莫怪本君量罪无情!!"
日在当空,大鼋竟觉得如身在冬水深处,寒意刺骨。抬头见这位年轻清俊的龙君,双目炯炯,如剑锋锐,看上去哪里是什麽好说话的主?!
大鼋不敢怠慢,老老实实一一禀来:"启禀龙君爷,这太湖水饶物丰,小妖住的那个镬底潭,虽说潭小偏僻,可也算逍遥......离此地不远有个澄湖,里面住了个大水妖,法力高强,听说是太湖龙王的表外甥,说是皇亲国戚,不过几百年来也相安无事,不曾来过滋扰。可三天前不知为何缘故,突然命令我们附近这些小湖小潭里的水族,三天之内向其贡进宝物,还说一定要天下无双的宝贝,否则便要将我们赶走!!您说这是什麽道理?"说到无奈之处,大鼋忍不住掉下眼泪,"龙君爷,我们不过是些鳖精蟹怪,法力低微,也不懂运财之术......潭里最多不过是凡人不小心掉落的寻常珠玉金银,哪有什麽宝贝,眼见时限已到,这水潭里的小妖能上岸的都已经收拾包袱,就剩下些老弱鱼虾走不出水潭......我见它们可怜,便跟护城河的表兄商量了一下,让它们搬过去住。虽说护城河水浅泥浊,又容易被凡人捕获,不比镬底潭里逍遥......可、可也别无他法了......"
看它神情哀切,确实不似作伪,敖殷不禁微微生恼,那太湖龙王也未免太过纵容亲眷,竟在他在身在太湖之时也敢有此强凌弱之举!
便问:"你可知道那妖怪叫什麽名字?"
大鼋忙回:"他名号骨化,是一条成精的望月鳝!"
"嗯。"敖殷点头,但凡江河水族,他自然无有不晓,而这望月鳝,倒也有些来头。鳝名望月,皆因其喜月望暇,常在有月亮的晚上浮水而眺观看月色,听来文雅,然此鳝剧毒无比,凡人若吃者必在一刻之内化成血水,故又别名化骨鳝。想不到这小小鳝鱼精,竟也敢在他龙神眼皮底下胡作妄为,莫非是近些日子与二叔一起少了脾气,倒让这些自持龙族亲眷身份的鳝精蛇怪忘了四渎龙神的冷厉手段?
慢慢地,一丝冷绝的笑意在俊美的脸上浮现,然而却叫那大鼋看得胆战心惊。
闻他道:"你且先行回镬底潭去,本君自会详加查证,若当真如你所说,必定要那化骨鳝精给这周近水族生灵一个交待。"
大鼋当即感恩带德,连连叩拜,然後转过身来,硕大的鳖身爬入草丛消失无踪。
敖殷敛目闭神,片刻後,抬头看向西南方向,眼中严酷的神色渐渐退却。
天边又起云涌,乃见黑龙矫健的身躯呼啸而至,才一著地,便化回人形,居然在肩膀上扛了一棵橘树,绿枝繁茂,上面缀满了火金般红豔可人的橘子,想必是走得匆忙把这树连根拔起,下面根须还沾挂了不少泥巴。
"你......怎麽......"敖殷倒没想过他居然把树给连根拔来,也不禁吃了一惊。
黑龙王将橘树放下,有些歉意地笑道:"我不懂挑选,只有在洞庭山上选了果株最红的那棵带来。"
敖殷一阵感动,之前不过借词引开黑龙王,他早便发现那只大鼋精跟在身後,水族来找,必定有所求,而黑龙王心肠好耳朵软,若给他听了冤屈必定一力承担,他可不想让一些琐事旁骛引去了他的注意!
可想不到黑龙王却当真以为自己喜欢吃橘,还费了如此心思。
敖殷伸手过去,摘下一个大红橘,剥去橘皮,里面黄澄色泽的肉瓤看上去更是肉嫩汁丰,他掰下一瓣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果然是鲜甜汁美,口齿留香。
甜意慢慢渗透心田,又从他漂亮的杏眼中溢出。
看著他满足的表情,黑龙王不禁也满心欢喜,此刻只觉得,只要能让敖殷露出如此表情,便是让他去取天上星月,他也是眉头不皱,替他摘来。
"二叔,这橘子很甜,你要不要试一试?"
不知何时送到嘴边的手,黑龙王非常自然地张嘴,任对方将橘瓣送入口中。确实非常香甜,但不知为何,却觉得甜不过眼前这个青年嘴里嚼著的那一瓣。
敖殷正一瓣一瓣地剥著吃,红润的橘汁濡湿了那片漂亮的嘴唇,让那颜色更润泽晶莹。素雅食姿让他看不到半分贝齿,只看到唇在上下微动,偶尔吞咽,会叫光滑白皙的颈上微凸的喉结滑动......一个橘子吃完了,意犹未尽的舌头居然探出口外,顽皮地扫过嘴角残留的甜腻味道。
黑龙王手指动了动,突然很想尝试一下,是不是在他嘴里的那瓣橘肉,当真比别的都甜?
天啊!!黑龙王险些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个半死,他在想什麽?!
面前站著的是他的侄儿,他居然生出这等轻薄之意?!
敖殷居然还全不察觉地抬起手,吮了一下食指和麽指,仿佛要将残留在枝头上的橘汁也要舔个干净。
"这里还有很多!!"黑龙王哗啦一下将橘树塞到敖殷面前,好歹是遮住了这恼人的风光。
"二叔不喜欢橘子吗?"敖殷扒开树枝,探出头来。
黑龙王连忙点头:"我不喜欢甜味,你吃吧。"
"哦......"
杏圆的眼角又自滑过诡意,嘴角笑意更甜更浓。

第二章
三斗三升金作还,铁面不过睚眦报
且说敖殷回到太湖,迎面便撞见太湖龙王。
太湖龙王刚把那几位做客的龙王安顿好了,正打算招呼水族准备晚宴,便见敖殷回来,当即满心欢喜迎了上去:"贤婿,你可回来了!"
见他身後的黑龙王扛了一棵又是泥又是沙的橘子树跟在敖殷身後,当即皱眉,同是龙王,可这个黑脸丑相的男人居然净做些下仆的事情,与之前那几位派头十足的湖龙王比起来,实在有天壤之别,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但碍於敖殷在此,便也不敢发作。
敖殷岂会不知他心有腹诽,眉目一冷,先与黑龙王道:"二叔,一大早便劳你四下奔走,必定累了吧?你且回房中稍作歇息,这太湖水晶宫廊多路杂,极易走失,晚宴之前,侄儿会亲自过来接你,免得绕了弯路。"
黑龙王略一迟疑,随即哈哈一笑,点头去了。
留下那太湖龙王脸色难看得很,当日他只是想留下敖殷,可偏偏那黑龙王竟也不走,其实他根本不想与这条曾经逆天叛乱的黑龙扯上关系,若让其他龙王知道了,叫他太湖龙族颜面何存?
故此他是有意不作邀请,反正筵席一开,敖殷也不好再说什麽。
偏偏敖殷心思聪慧,岂有看不穿他腹中诡诈,开口说要亲自领路。此举乃是後辈尊长,也没有太湖龙王可以多说的余地,只有瞪著黑龙王渐渐远去的背影,却也无可奈何。
敖殷冷脸在旁,瞥了太湖龙王又青又白的脸色,冷冷一笑。
"太湖龙王,但有一事,需向你请教。"
太湖龙王听到他阴冷的语气,不禁大吃一惊。
敖殷说是他女婿,可四渎龙神之威未曾稍减,也从不偏颇,故闻他如此说来,当即不敢再以翁婿相称,恭敬应道:"未知龙君有何事相询?小神必定据实禀告。"
"你可有一外甥,名叫骨化,住在澄湖之中?"
太湖龙王连忙点头:"确实有一外甥,乃在澄湖底筑府居住。"心里有些出奇,"小神的这个外甥,自小聪敏过人,法力也算高强,故小神派他驻守澄湖,以免外来妖物滋扰水域。这......不知骨化哪里得罪了龙君?"
敖殷冷看他一眼:"那不知,这望月鳝精强令周近水族精怪上缴贡物,限时三日,否则驱出居所之事,可是你的授意?!"
此言犹如惊雷落地,吓得太湖龙王浑身战抖,回过神来慌忙摆头摇手:"冤枉啊!小神岂会做这等恶事?!龙君明察!!"
敖殷冷笑:"你没有做,却不知可否担保那望月鳝精不曾做?"
"这......"
太湖龙王犹豫片刻,道,"容小神将那孽畜传来,问个明白!若当真犯下如此恶行,小神必不会轻饶了他!"
敖殷也不回应,只是淡笑转身,留下一句:"如此最好。"
不多时,太湖龙王便将一男子带到偏殿。
敖殷正坐当中,掌中琉璃玉杯茶香正浓,他不急不徐喝了一口,放下茶盅,方才打量来人。
只见此人高长精瘦,头尖额窄,嘴宽眼小,唇上两撇小胡须向上翘起,看上去就像是人身鳝鱼头。
那人上了殿来,居然也不参拜,愣愣瞪著敖殷,眼中居然带有怨愤之色。
他身後的太湖龙王见他愣在原地,连忙一掌拍他後背,叫他扑倒跪下:"还不快些拜见四渎龙君?!"
那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行了一礼,嘴巴里模糊地说了句:"拜见龙君。"
敖殷这回似乎来了些兴致,打量此人,问道:"你就是澄湖骨化?"
"正是。"
"可知本君此番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我不过是澄湖里的鱼精,又不是龙君肚里的虫子,焉知龙君找我来意欲何为!"
他这话说得太湖龙王一脸煞白,瞪大了龙眼死命打眼色,小畜生竟敢出言顶撞,也不怕龙君一怒之下,把他给剁作鳝片!!
偏那骨化完全不看太湖龙王,死命瞪著敖殷,气势倒也不弱。
敖殷却不生气,抬手托腮,侧身倚桌,一派慵懒。
"如此本君问你,你命这太湖域内四周水族上贡宝物,限时三天,否则要将那些湖潭里的鱼精水怪尽数赶走。可有此事?"
骨化眨眨眼,也不犹豫,硬邦邦地回答:"确有此事!!"
太湖龙王心叫不好,连忙上前禀道:"龙君容禀,我这外甥听闻四渎龙神来太湖做客,想广集宝贝献与龙君,聊表寸心!不过我这外甥也并非真是打算驱走水族,只是言语恫吓罢了!此事虽是骨化不对,但请龙君看在骨化是善儿表哥的份上,网开一面!"
敖殷锐目半敛,取来茶盏,以盖轻轻拨去碎叶,轻描淡写地说道:"然则,你是要我徇私?"
"小神不敢!"太湖龙王顿时不知如何应答,敖殷看来态度随意,可一言一行全砸在骨节之上,让他无法应付,此时若护骨化,当有护短之嫌,更难保会惹来同谋之罪,若是大义灭亲,这骨化又是他最喜爱的妃子的亲外甥,如何舍得?
看他左右为难,那骨化倒是有些骨气,腰一挺,叫道:"一人做事一人当,龙君若要怪罪,就冲骨化来好了!何必为难姨父?!"
太湖龙王一听可更著急了,素知四渎龙神非但喜怒无常,而且睚眦必报,他一个小小鳝鱼精竟然言出无状,这般说话不是找死吗?
屋内一片死寂。
敖殷未见大怒,打量骨化的眼神变得相当冷锐。
骨化纵有一两分的傲气,也抵不过那如同千刀剐来的视线,眼神就像能穿透皮肉,直接切进骨头最深处,最後把魂尖给剔出来。
对方明明一言未发,四周凝聚的压力却似有万弓齐引,对准他全身上下。只动一发,万箭穿身。
渐渐地,汗珠从额头渗出,然後感觉到喉干舌燥,待他回过神来,浑身已汗出如浆。
然而敖殷却只是慢慢喝光了茶水,将杯子轻轻放回桌上,琉璃玉敲在翡翠石上,清脆的一声"咯!",不轻不重,然听在太湖龙王和骨化耳中,却有如巨石砸落,叫人胆战心惊。
"本君无意留难,此事你虽有不当,但尚未铸成大错,既然肯坦然承担,也算你愿意悔过。你且回去,向四临水族一一致歉。"
"多谢龙君开恩!!"太湖龙王本以为此次不可收拾,如今事有余地,慌忙谢过,见骨化仍愣在原处,连忙推了推他,"还不快谢过龙君恩典?!"
敖殷却一拂手:"且慢谢我。骨化所作所为令四方水族大受其扰,回去之後,将已赠来的宝物双倍奉还,纵有还未送来的,也要赠金三斗三升以作补偿。"
太湖龙王大为吃惊,想骨化那小小澄湖哪来许多宝贝金银?说到底还不是由他代赔,太湖四邻湖水深潭星河密布,这一派下来,只怕是要将历年进献与他的财宝都全部还了回去,说不定还要倒贴!
可想如今他与骨化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哪还容推辞,那张脸像吃了十斤黄连,连应承的声音都变得无力。
敖殷吩咐完後,抬头看了水中光色,然後道:"时辰尚早,本君先回房中歇息片刻,晚宴时不必相请,本君自会前来。"言罢抬身出殿去了。
待他远去,这偏殿中的水波仿佛才慢慢重新流淌,骨化只觉紧绷至今的神经突然一松,浑身乏力,像被抽去骨髓般软倒在地。
他似乎被饶恕了,然而惩罚也同样严厉,甚至连作保的太湖龙王也惹来连坐之罪,如此恩威并施,杀伐决断之威,容不得他不服帖当场。
太湖龙王还在盘算著自己到底要吐出多少金银才能平了此事,看见骨化,忍不住踹了他一脚:"孽畜!你谁不好惹,偏去惹那敖殷?!须知四渎水域,谁个不晓这龙神不好相处,谁敢去惹他?!你倒好,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闹事?"
骨化沈默良久,忽然冒出一句:"他如此无常,必定苦了表妹......"他抢过去抱住太湖龙王腿脚,哀求道,"姨父!求你将表妹接回太湖吧!"
"荒谬!!"太湖龙王龙眼圆瞪,一脚将他踹开。
成为四渎龙妃是何其荣耀之事,别的龙王挖空心思了要把女儿送到敖殷身边,他又岂会将女儿接回太湖?!
骨化誓言旦旦:"若能将表妹接回,骨化愿娶表妹为妻!"
太湖龙王不屑嗤鼻:"你是什麽东西?他是天上的龙神,你不过是水底的泥鳝!如何能比?!善儿在他身边锦衣华食,封的是龙妃头衔,岂有离开之理?荒谬!"
"可、可我是真心对表妹好!"
见骨化仍不死心,太湖龙王只气骂了一句:"不成器的家夥!!"便也不再管他,拂袖而去。
且说敖殷离了偏殿,太湖龙王给他安排的自然不是留客的卧房,而是西殿,便也就是原来善儿龙妃的闺院,本该一路直走,但敖殷偏在廊道中间分叉口给转右去了,直奔另一边客房方向。
隔著房门便听到里面低低的呼噜声,敖殷嘴角翘起,杏眼带笑,轻轻推门进去。
里屋背对大门侧卧的身躯像连绵的山岳般雄壮,呼吸间的起伏,告诉来人他独睡正酣。
看他睡得如此舒服,敖殷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看来这人是完全不在乎旁人的腹诽,也就只有他这个当侄儿的心生不平......哼!想那太湖龙王居然在他严言相警之後仍敢给脸色二叔看,刮他千金也是不过薄惩而已!
悄悄摸过去,脱掉外袍,蹭掉鞋子,爬上床去。
海龙在水中要无声无息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钻进被窝感觉到里面浑身冒著热气的身体把一床被褥温得相当舒适,手在被下游移,从男人肋下穿过不著意地将人拥住。
动作虽然小,但还是将熟睡的男人吵醒了。
黑龙王警醒,迷糊之间,闻到一股清香的橘子味道,不由得放松了精神,呢喃道:"敖殷......是你啊......"
敖殷心里不禁满是喜欢,将脸蹭在黑龙王宽实的背上,不像女子的绵软,却像缠过绒布的铁块般内刚外韧,极有触感。
喜不自胜地伸手去摸索,却不意带来骚痒扰了那人的睡眠。
"别闹!......"魁梧身躯整个一翻,又把他给压在了下面,险些把他胸腔里的空气给全挤个干净,挣扎不果,只有边是暗自反省,边闭了眼睛,听著头顶上起伏有定的呼吸声,慢慢睡去。

第三章
跳珠撼玉磬乐韵,轻纱七彩舞霓裳
谁知这一觉给他睡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还是被黑龙王给摇醒了。
黑龙王这一觉醒来,却发觉怀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人,还真是吓了一跳,待定睛看去,不想原来是敖殷,心里便更奇怪。
说是走错房间?不能吧?这里跟西殿明明是不同方向,至少得绕好几个弯才能过来。特地过来唤他去赴宴?更不能了。看这家夥睡的那副舒服模样,让人都不好意思把他叫起来了。
可时候不早了,再怎麽不愿,外面的五湖龙王可得等急了。
便只好将他摇醒。
"敖殷,醒来!敖殷!"
像被暖火包围著睡,这一觉当真舒服得浑身每个毛孔都似放松了,敖殷根本没打算睁开眼睛,睡得迷糊,还不知道自己非龙身形状,居然以人形给缠了上去,没了山岳般的身躯沈重的压制,整个人贴在了黑龙王身上。
盖在两人身上的被褥慢慢奇怪地隆了起来,一条白白的大龙尾巴从被子下面冒出,半翘起来摇摇晃晃。
黑龙王见他迷糊得失了形态,不禁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敖殷,你......唉......呵呵......好了,敖殷,快些醒醒!"
敖殷听到叫唤,终於不甘不愿地打开眼帘,看到黑龙王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奇了,揉揉眼:"二叔?......"
黑龙王伸手拍了拍他那被褥下已经人身龙身不知何为的臀部,笑道:"快些收了龙身,否则要压坏床铺了。"
敖殷闻言回头一看,果然看到自己居然放松得现出原形,脸颊一红,心念法诀,华光一闪收去龙身,爬起身来。
黑龙王先下了床,取来那件白缎蟒袍,为他穿著。看著这个黑脸大汉只著了一身素白亵衣,却先为他细细著衣穿戴,那一份细腻的柔情,让敖殷忍不住心跳加速,穿一个袖子砰咚一跳,挽一下衣摆砰咚一跳,待黑龙王取过金线腰带弯身替他环过腰际,有意无意间掠过耳畔的呼吸足以让他心脏蹦出胸腔来。
可惜黑龙王动作相当麻利,一来二去,便已整装完毕。
敖殷还在晃神,忽然见黑龙王拿下衣架上的衣服,连忙眼神一亮,扑上前去一把抢过:"来而不往非礼也!二叔,让侄儿伺候你著衣!"
黑龙王略是一愣,有些疑惑,不过见他神情恳切,便也由了他去。
"也罢,随你。"
两手横开伸直,任他摆布。
他早先和衣而眠,脱的自然也比敖殷要多,敖殷拿过中衣先替他挂上手臂,套好衣服便系上左右里带,魁梧的身躯笔立不动,任他上下其手。
结了带子,敖殷作势整理,摸过黑龙王的颈项和肩膀,绕了个圈,又拍拍後背的皱褶,看来是非常认真仔细,黑龙王想这位东海太子只怕从小便是受人服侍,岂有试过替别人穿过衣服,便也不去催促,任他慢慢做来。
敖殷摸摸这里,碰碰那里,倒是有模有样,可事实上,那只不规矩的手已满意地勘览了被他视为囊中之物的身躯。紧实蕴力的臀线,还有微微隆起的胯下,敖殷悄悄咽了口唾沫,他现在想的可不是给黑龙王穿衣,恰恰相反,他非常希望能够一手撕掉所有防碍的衣物!
可惜,如今情况未明,他可不想被二叔一掌拍出去......
只好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继续给他套上黑蟒锦袍,期间自然少不了趁整理之机,上下摸索一番。
直到外面传来虾兵来请起的声音,敖殷才意犹未尽地替黑龙王系上腰带。
黑龙王正要前去应门,不想被敖殷拉住,正是奇怪,便闻他闷闷说道:"二叔,以後......不许别人服侍你穿衣袍!!"
黑龙王闻言稍愣,随即笑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身後仆女成群了?白仁岩上也就我一人居住,哪来的旁人伺候?"
敖殷当即放心,嘻嘻一笑,拉了黑龙王:"走吧!太湖龙王藏酿无数,宴上必有好酒,二叔不必客气,当可开怀畅饮!"
虽说罚金万两,但场面上还得撑下去,故太湖底的盛宴,仍旧载歌载舞,热闹非常。
只是宴会未开,单等四渎龙神出席。
故敖殷这一出现,五湖龙王连忙出席拜见,待场面话说过,便入席开宴。
鱼美人捧上珍馐百味,美酒佳肴,琴弦挑动,乐韵飘飘,又见水母豔姬长裙作舞,迤逦绝豔,看得几位龙王龙心大悦。
只是几位龙王志不在此,特别是巢湖龙王,携来几个女儿,便是有意在此推荐。趁水母豔姬一曲舞毕,站起身来,朗声道:"各位同袍,今日甚是难得,奉见四渎龙君!家中小女仰慕龙君已久,特备下一曲歌舞,欲借此机会献与龙君鉴赏!未知各位意下如何?"
他这般说了,其他龙王焉有反对,太湖龙王知其用意,却不好相阻,只好瞥了一眼坐在敖殷身边的女儿,示意她尽量引住敖殷注意,莫让他多看一眼那些巢湖龙公主。可偏偏善儿龙妃神色游离,心不在焉,完全未将他的示意看在眼中,只气得太湖龙王在暗处跺脚。
既得应允,巢湖龙王拍掌三声,便见殿前推出一排兽座龙兽青铜架,上下排有三十二枚虎纹玉编磬,此磬乃以碧色青玉雕琢而成,面是阳纹虎形纹饰,古朴精美。
有见鲶鱼穿梭其上,以口中所衔玉锤敲击磬面,清越悠扬之乐娓娓响起,旁边又有鲤鱼精吹奏萧笛和应。
之後一道道彩轻纱自四方飘落,七名美女随水沈下,只见她们分别穿七种不同颜色的霓裳薄纱裙,水袖飘飘,双足赤裸,轻点玉阶,却不落地,即又盈空飞起,穿梭之间,肢体随乐韵舞动,七彩长纱在身後飞舞,仿佛一只只斑斓的彩雀於殿中飞翔。
磬音变化快慢,众女子随节击掌和应,更挽袖卷花,翻出一幅迤逦图画。不禁教殿中水族沈浸其中。曲调转急,乃近高潮,磬音铿锵,箫笛急节,众女踏空飞旋,长纱随其急转,殿中仿佛突然出现七彩龙卷,顷刻曲凝舞毕,飞空的美女终於落在地上,慢慢分开纱袖,露出绝丽容颜,果然是国色天香,美不胜收。
耳闻乐曲精美,目睹舞姿翩翩,一舞终了,换得满堂掌声不竭,众位龙王纷纷赞好,巢湖龙王自然得意万分,他上前去,几位龙公主连忙起身,似黄鹂出谷般围了上去:"父王!""父王!""父王!我们跳得好不好看?"
"呵呵呵......好!很好!"巢湖龙王回头看了看敖殷,道,"可是为父说好也是无用,还得请四渎龙君亲自点评!"他带著女儿走到主桌前,呵呵一笑,"这位就是为父常提起,降服鄱阳恶妖,深受天上帝君恩宠,掌管四渎水域的四渎龙君!"
那几位龙公主连忙上前跪拜行礼,齐声道:"拜见四渎龙君!"
敖殷点头:"几位不必多礼。"
一位红衫罗裙的美貌公主娇嗔道:"不知龙君对我们姐妹几个适才表演的七纱舞有何评价?"
敖殷道:"乐比跳珠撼玉,舞胜飞羽霓裳,确实不错,各位公主费心了。"
几位公主闻他评论都面露喜色,互相推摇一番,便即回座,然眼睛却不曾再离开这位妙郎君。平日虽时常听父王说起此君,然想位封龙神者即便不是年迈老者,也必定是粗横大汉,不想今日一见,却是一位青年俊朗,风姿潇洒的翩翩郎君,且不曾有半分後生的浮躁,举手投足沈稳精干,眉宇间傲气威风,浑然天成。
只看得众位公主心如小鹿乱撞,禁不住桃目含情悄盼君望,可惜座上那位却对於席下几名娇俏可人的龙公主视若无睹,眉心略骤,目光却是看向侧手。看的不是另一侧的善儿龙妃,而是一开始便被他拉上主席,正在埋头大喝美酒的黑龙王。
公主们虽说奇怪,转念一想,四渎龙王对龙妃的态度若即若离,而那龙妃也是一副心神若失的模样,足见机会。
巢湖龙王朝女儿们使了个眼色,适才那位红衫罗裙的公主盈盈上前,半跪半请,献上琉璃酒杯:"奴婢悦意,适才一舞得龙君赞赏,今仅代众姐妹愿敬龙君一杯,寥表敬意,不知龙君肯否赏脸?"
这位悦意公主容貌娇丽,确有闭月羞花之姿,一身火红榴裙,更凸现她乳白肤色。蔻丹朱红,唇点胭脂,眼角带魅直挑人心。在众多公主之中,她如同一朵开得最豔丽的牡丹,引人瞩目。
她这一来,果然换得敖殷的注意。
敖殷伸手接过琉璃杯盏,略一点头:"多谢公主美意,可惜本君不胜酒力,公主美意本君心领。"便淡淡喝了一口,随即放下。如此一来,虽说并未驳她面子,却也非全然接受。
悦意公主不禁略有失望,只是龙君并无下文,也是无奈,只好退开回座。
巢湖龙王见自己最美丽的大女儿悦意居然也未能引龙君动心,不禁扼腕。莫非龙君当真对这位小家碧玉般毫无贵气的龙妃情有独锺?
倒是太湖龙王心里得意,如今虽说善儿坐了偏妃之位,但敖殷显然没有再娶的念头,只需再花些手段,他的女儿势必能成为四渎龙君的正妃!
殿上众人各怀心思,难一一细表,但这乐韵未停,杯盏碰撞之声不断,依旧是一派喜乐情景。

第四章
酒醺迷途见红杏,火映珊瑚怒龙吟
怪事。
明明喝的是好酒,可嘴里却尝不出味来。
倒进肚里的酒算是白搭了......
殿中芬芳沁鼻,衣香鬓影,浮华风月,他却是格格不入。
宴会尚未结束了,黑龙王便趁敖殷被几位龙王缠著说话之机,不声不响出了正殿。
水底月色不似湖面皎洁,一轮落在水中的明月,随水变幻,变得细碎而不完整。四周的景色也因此显得朦胧。
本来於他腹中海量,那些酒不过是深潭一碗水的量,完全不致喝醉。只是不知为何,今日这酒意却冲了上来,叫他有几分微醺。
太湖龙宫廊道复杂,左拐右拐,没一会便绕了个不知所向,四周的殿房漆黑无光,殿中水族想必大多仍在宴上,故而四下无人。
黑龙王莫可奈何,等了许久也不见有鱼姬蚌女、虾兵蟹将走过,四下张望,见不远处一个院落有星斗光芒,便不由得迈步走了过去。
那是个相当寂静的偏院,从这里抬头,已经可以看到宫外的水影游弋,原来七拐八绕的,他已经走到了水晶宫的边缘处。
他走进院落,里面一丛丛的珊瑚长得比人还高,水草繁茂,看来是个无人居住被弃置多时的院子,但奇怪的是有一点烛光从珊瑚深处透出。黑龙王便穿过珊瑚丛,往里寻去。
走近便听到似乎有一男一女,黑龙王正打算过去问路,突闻那女子一声娇喘,随即古怪的肉体碰撞以及男女的喘息声接连响起。黑龙王这一听,便知有人在珊瑚丛里行苟且之事,不禁大为皱眉。
他无意撞破,便欲转身离去。
突然,那女子在情纵之际提声唤道:"啊......表哥......"
黑龙王虽是酒酣三分,但神志尚在清明,一听便听出那女子竟是敖殷龙妃......善儿?!
他愕然当场,龙妃几时离开他倒不曾察觉,只是他走时敖殷仍在殿上,故此如今在此地与善儿欢好的人,绝对不是他的侄儿!
当即心底怒意蒸腾,酒意全消。
"滚出来!!"只见他袍袖疾摆,一道炽烈的火舌席卷而出,眨眼间,火焰通天而起,院内水草簇珊瑚丛尽数焚毁成灰,唯有那一男一女所在一圈位置未受波及,其法力之强实在匪夷所思。
被撞破的男女赤身裸体,正是激情正浓,阳具尚深埋在女体之内,但闻一声怒吼,本来遮挡掩护的丛丛珊瑚竟然被焚毁一空,也是愣住。那女子果然就是善儿,她看到站在十步之遥处,仿佛天神降临浑身怒火烧炽的黑龙王,当即面如死灰。
抱著她的男人好歹冷静些,拉出被吓得软掉的阳具,伸手慌张地抓过散落一地的衣物裹住善儿赤裸的躯体。
黑龙王打量那个男人,见他身材瘦削,肋骨显突,一身皮包骨般见皮不见肉,面相更是鱼形未褪,尖嘴宽额,嘴上两撇小胡子似鱼唇挂须又翘又卷极为猥琐。
善儿龙妃已吓得魂飞魄散,软在地上,任由男人为她穿戴。
黑龙王虽不言语,但那双精金眼瞳内全是肃杀的威严。
反而是那男人并不知晓黑龙王的身份,只有些被撞破的尴尬,竟不知害怕,未有逃走。善儿回过神来,想推他离开:"表哥,你快些走......快些走!"
男人虽说不愿,但想善儿身份尴尬,只好拔腿踏水游走。
"站住。"
冷横的声音响起,火起如旋,将那男人困在火圈之中。
"谁准你离开?!"
水中鱼族最怕火烧,灸一下都会皮焦鳞裂,眼见情郎被烈火所围便要被烤成焦炭,善儿龙妃竟不顾身份扑倒在黑龙王脚下,苦苦哀求:"二叔饶命!饶命啊!求、求二叔放过我表哥!......"
黑龙王低头看著这个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女子,半个时辰前,他还自以为敖殷娶的是一位贤良淑德,秀外慧中的妻子,如今看来,不但他看走了眼,便连敖殷也......
一想到平日被他疼在心尖上的侄儿,却遭他二人联手欺瞒,心爱的妃子与旁者淫乱出轨,苟且偷欢,若敖殷得知,情何以堪?!
心里怒气一起,那困住男人的火焰非但不减,反而越发炽热,只烧得那男人惨叫倒地,蜷缩成团。
善儿见他就要被活活烧死,神志一乱,竟也不顾其他,站起身来嘶声叫道:"你要烧死他,也把我一并烧死吧!!"言罢转身扑向火堆。
黑龙王不禁一惊,当料不到她如此举动,就在善儿扑入火堆的瞬间,他手掌一摆,火焰随水而熄,瞬即隐去。
善儿扑过去抱起被熏得浑身发黑的男人,哀哭难禁。
黑龙王实在想不到他二人竟然情至相殉,一时也未有定夺。
善儿哭了一阵,怀里的男人终於醒过来,吊著被火熏至沙哑的喉咙道:"表妹......别......别哭......"
见他醒来,善儿大喜,抓了他的手便不愿放开。
眼见他们这般情真意切,并不似作伪,黑龙王居然觉得自己反而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
黑龙王再度打量那个男人,实在想不明白,若论相貌,敖殷容貌俊郎,从殿上那些龙公主们趋之若骛的状况可见一斑,而这个男人看上去干瘦猥琐,他在凡间见过些下作人物也是这般模样,如何能比?若论身份,一位是天帝亲封的四渎龙神,一个不过是有些法力的水族鱼精,更不可比?
他倒是越想越是糊涂,不由得长叹一声:"你们这是......唉......"
善儿回过头,面上已不见了之前的懦弱,险些天人两隔,让她已顾不得惧怕黑龙王的威严:"二叔或许不知,他是我的表哥骨化......我二人自小青梅竹马,互相爱慕,父母也早许下婚配,只等表哥前来提亲......岂料那东海龙王突然来向我父王求亲,父王见了权势,居然毁约,将我许配给四渎龙神......女嫁从夫,本来嫁与敖殷夫君,我也断了念头,可回到太湖,遇到表哥,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在痴心等我......"她深深地看了怀里的男人一眼,心意更是坚定,"表哥本想收集宝物,以献父王,求他将我接回太湖,但事情未成,遭水族告发......今夜我与表哥瞒过众人,偷偷见面,一时情难自禁......"
黑龙王怒道:"你如此做法,可有想过敖殷?!你要至他於何地?!"
那善儿却是苦笑:"夫君?善儿确实愧对夫君......但是,我也曾一心向他,然而他要的人,却从来不是我......"
"此话怎讲?!"
"旁人看来,龙妃头衔何其风光,龙宫之内,锦衣华食,夫君也确实未曾待薄於我......可是......"善儿素白的脸色稍微一红,"他与我相好之时,却从不曾唤过我的名字。"她搂紧了怀里的男人,"我一直都知道,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坐拥龙妃头衔的女人,若不是善儿,也会有别的善儿,或者是悦儿、丽儿......随时都可以取而代之。但是骨化表哥,他要的却只是我一个......"
黑龙王想不到这个柔弱的女子竟能说出如此一番话来,一时无言以对。
善儿哀切地道:"善儿自知愧对夫君,如今不求荣华,只望能与表哥一同离开水界......愿永世不入四渎水域......"
黑龙王皱眉:"若我不肯放行,你待如何?"
善儿低头看向他的表哥,男人也看向她,两人眼中情意坚定,早是生死相许。
"若今生无缘,唯求来世相守。"善儿将骨化轻轻放在地上,回身向黑龙王一揖到底,"只求二叔赐业火一朵,焚我二人残躯......骨溶肉化,再无人能将我们分开。"
黑龙王虽怒其瞒骗敖殷,红杏出墙本就不能放过,但偏偏他二人又不惧生死,执意相守,如此一来,却叫他难以作定。
又怒又气之间,浑身冒出的火气越见升腾。
焦烂的珊瑚映上火影烁烁,炽烈熏得四周水波翻滚犹如汤锅,然跪在威武的龙王面前那娇弱的女子,早已闭上双目,任其处置。
火光大胜,却在瞬间消散无踪。
便是闭上眼帘,她也能感觉到那刺目的光芒一闪而过。
她小心翼翼地张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自己与那骨化毫发无伤,面前的黑龙王已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们。
"走吧。你的事,我自会与敖殷交待。"
身後的声音已远去多时,黑龙王仍旧站在原处不曾迈步。
他虽然如此应下任她二人离开,但其实心里也是无底,毕竟他这般做法,便像默许了他们的私情,以及善儿对敖殷残酷的背叛。
只是,若他将此事公诸於世,先不说敖殷会如何做法,那颇为势利的太湖龙王便一定容不得她二人......而那个表面看来柔弱温驯,内在却刚强执著的女子,便要受更多的磨难。虽然她的表哥有心保护,但奈何不过是一尾鳝精,量也翻不出些什麽水花,如此一来,唉,结果也必定难以收拾。
他就是无法硬下心肠。
可把那个失去魂魄的女子留在敖殷身边,以敖殷的精明又岂会不察,换回的可能是他们三个无休止的痛苦......
黑龙王轻叹一声,他仍是有些私心的。
远离海界的东海太子,其实是寂寞的,即便他权倾四渎,法力无边,但陪著他的人,却没有一个不是因为他的权势......
即便善儿不自请离开,他也容不得她。
留在敖殷身边的,应该是一个更为他著想,不带一丝异心的女子。
如今再想无益,身後的水波,已连一丝残影也不曾留下,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他终於迈步离开院子。
然而在穿过院门的瞬间,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银白的身影,靠在院墙之上!淡而模糊的月影斑驳落在他银色袍子上,难以掩饰的失落,弥漫在青年身上。
"敖殷!你......"
他是何时到来的?!
黑龙王大惊,连忙走过去,见青年缓缓抬头,眼神略带迷离地问他:"她......走了吗?"
黑龙王心中苦涩,若是能够,他不愿让他直接面对这一切......可是事实始终必须面对,那位怯弱的龙妃,放弃了爱她的龙君。
"是的。"
他的回答让青年多少回过神来,落寞地笑了笑,勉强得让黑龙王一时心脏揪紧。
"或许离开对她而言,也是好事。"
错了错了!黑龙王简直想一刀剁了自己的软耳朵,他岂能听信善儿一面之辞,便自以为是地任他们走了,徒留敖殷一人面对被遗弃的痛苦?!
该死!黑龙王一把抓住敖殷,吼道:"你别急!我替你把他们追回来!!"那骨化受伤,善儿扶著他,想必走得不远,他正要化龙去追,却被敖殷反手拉住。
回头一看,见敖殷轻轻摇头:"二叔,别追了。"
"可是!......"
敖殷仍是摇了摇头,看向鱼影缥缈的水域:"心不在,追回来又有何用?不必劳烦二叔奔走了。"他转过头来,朝黑龙王笑了笑,"宴上还有余酒,我命人搬到二叔房中去了。今夜无事,侄儿......想喝个通宵,不知二叔可愿作陪?"
经历种种,黑龙王想他大概是不愿回到原来居住的地方,免得触景伤情,再说喝酒消闷,也是大好方法,当即一口应下,与他同往卧房走去。

第五章
酒醉酒醒微醺间,禹王镔铁锁虬龙
善儿虽说可怜,却也有不尽不实之处。
其实早在鄱阳湖时,她已与那骨化暗通有无,敖殷常年在外,经常是过府门而不入,她闺中孤独,表哥骨化也算情真,私下偷入鄱阳湖龙宫与之交好,自以为瞒过龙君。却不知四渎水域,焉有敖殷不晓之事?只不过敖殷对善儿并无男女情爱,徒有夫妻之表却无夫妻之实,只要她表面维持龙妃尊位,他也就懒得揭发再换一位对他痴缠的麻烦龙妃。
故此早前黑龙王称赞善儿温良娇憨时,他才会不屑嗤鼻。
只是他确实也没想到善儿居然如此大胆,趁宴盛酒酣之机,逃过众位龙王耳目,与骨化在龙宫之内相会,更没料到此事会被黑龙王撞破。
善儿言之凿凿,且也确实与骨化情根深种,黑龙王一向心软,放他们离开也是他意料之中。
可怜那黑龙王憨厚老实,哪知他心怀鬼胎,心里难免愧疚。
黑龙王也曾与敖殷喝过几次酒,只是每次都是他一个人在海饮,敖殷一般只是在旁作陪,偶尔用精致的小杯少少喝上一点,故此他并不知道敖殷的酒量到底如何。
只是今夜见他,一碗接一碗地喝,简直就是喝水一般。
这一碗一碗地喝下来,便见敖殷那张白皙的俊脸渐渐染上了不正常的绯红颜色,眼神也染上了醺意,两坛下肚,连脖子和耳朵都也如同要滴血般赤红。
但他似乎完全没有停下的打算,酒还是接著自斟自饮。只是他品性甚佳,就算海碗喝酒,居然也是优雅得体,要不是一室的酒香,只看一眼,还以为在雅室品茶。
黑龙王开始也不阻他,可看著看著,便渐觉难受。
他不是不曾陪失意之人喝过酒,之前武曲星君也曾为情所困来过找他。偏偏敖殷这样的情况,却是相反,而他或许可以称作为帮凶......
他一时倒不知如何劝慰,可他这般喝来也不是办法,堆在房内的酒少说也有个十来二十坛,想了想,黑龙王忽然伸手捞过一个大酒坛,拍开泥封,也不用碗斟,直接一仰头,就著坛口咕噜咕噜豪饮一气。
喝个精光,随手丢开空坛,又再捞来一坛。
如是者,他这闷不吭声一阵豪饮,待敖殷喝完第三坛,想再取酒时,俨然发现已经滴酒不剩,剩下一地的空酒坛子。
转头看向黑龙王,见大大的酒坛子遮住了他的脸,只有喉头上下滑动,下颚短硬扎人的胡子极为生动。黑龙王喝掉最後一口酒,把最後一个酒坛放回地上,腹中涨满酒酿,忍不住翻了翻喉咙,喷出一个大大的酒嗝。
"二叔......"敖殷皱起眉头,看向黑龙王,"你把酒......都喝光了?......"
"啊,这些都是好酒!我一时没忍住,都给喝光了啊!"黑龙王呵呵一笑,心中暗自嘀咕,太湖龙王这二十坛藏酒只怕都是有个千百年的陈年烈酒,他一人喝光倒还不过半醉,若让敖殷这个平日从来滴酒少沾的来喝,说不好就要醉死个一年半载!
不能制止敖殷喝的话,干脆,他给全喝光还不就得了?!
敖殷歪著头看了黑龙王半晌,那双清澈的杏瞳带了几分探究,看得黑龙王略觉不自在时,忽地站起身来,晃晃悠悠地往门口走去:"我再去找找......看还有没有酒......"
却不想脚下一个踉跄,刮到桌角,当下往前扑了去。
眼见要跌个七荤八素,幸好黑龙王手疾眼快,健臂一捞,把他给捞了回来,锁在怀中。
"别去了。不是说宴上的酒都给你搬我房里来了吗?哪里还有剩余?"
若是平时也还是说得通道理,不致怄气,可这一醉,把敖殷平日藏著的任性尽数勾了出来,只看他撇嘴皱眉,手在虚空中乱抓乱推,边是挣扎边是大声嚷嚷:"你又怎知没有?......说不准......藏在酒窖了!?......对!酒窖一定有的!"
黑龙王被他胡扯一气,忍不住用手臂将怀里乱动不休的青年牢牢钳制:"敖殷!你醉了!别再喝了!"
"我没醉!!......才没醉!我就是要喝!父王尚且对我不闻不问!......你凭什麽管我......"
醉後真言,偏泄漏出青年内心的独孤,黑龙王心中不忍,温声哄他道:"乖乖听话,不喝了好吗?"
敖殷果然平静了下来,不再挣扎,凝视著黑龙王的眼神变得异常深邃,完全不像一个酒醉糊涂的人。
"是不是我乖乖地听话,你们就不会离开我?......不会放我一个人?"
黑龙王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这一小会的犹豫,敖殷却自知地点头:"我知道了,你们都不想要我......"盯著黑龙王的杏眼忽然无声无息地滑落一颗珍珠晶莹的泪水,随即变成一道小溪挂落腮边。
黑龙王最见不得人哭了,更何况是怀里这个只怕这一辈子都拿他没办法的东海太子,当下手忙脚乱,又是抹泪又是安抚:"别哭!敖殷......你,你先听我说!别哭啊!......"
他哪里知道,敖殷想起的不是善儿的离开,而是两千年之前,黑龙王被他言语所伤,黯然离开东海龙宫的回忆,如今,黑龙王虽近在咫尺,但心却仿佛远在天涯,他几翻试探总不得其法,心里早是焦躁难过,他再是精明干练,在龙族长生的寿命中也不过如刚过弱冠的青年,一时间,往日种种溢上心头。
借了几分酒意,再也不想拴住心底泛滥的苦意。
黑龙王哪里知道他有这般心思,只道他舍不得善儿龙妃,当即更是悔不当初,不该就此放那二人离去,让敖殷受离别之苦。
尚记得不久之前他曾经许诺不再有负敖殷,然而,他帮著那些负他的人,这便几乎等同於当场毁诺。
心中愧疚之意又添几分。
怀里的东海太子,虽然他们并非同族,在那场大战之後,也早该再无瓜葛才是,可偏偏敖殷完全不曾在意,一声"二叔",将这两千年寂寞的岁月轻而易举地抹掉,让他只记得东海墨蓝的海底,以及少年顽皮的笑脸。
他一直是如此的珍惜他,为何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施与伤害。
纯黑丝质的袖口上,被敖殷泪水濡湿的地方颜色更深一些,即便这滴眼泪的痕迹始终会消失,但实际上,已经在黑龙王的心里烙下了那一滴泪水的痕迹。
他仰头而叹:"敖殷......"
纵然他法力高强,操控雷火这两门法修中最强的力量,但想如今,却苦无法门去安慰这个被他所伤的青年。他要如何做?如何做才能教他重展欢颜?
"二叔......"敖殷将头撂在黑龙王肩上,宽厚结实的感觉,让他很是舒心,情绪也渐渐沈静下来,酒意上头,他的脑袋多少有点昏晕,扭动了一下身子,轻轻地低吟一声,似乎有些不适。
"怎麽了?"
黑龙王连忙低头去看敖殷的脸色,见他的神情已安然了许多,但酒意醺红了他的双颊,连嘴唇也是透著血红的颜色,仿佛胭脂一般。
敖殷杏眼半掩,看上去略有不适,抬手胡乱扯著襟口:"好热......"
黑龙王倒是知道醉酒之时会觉得体热,可他是雷火虬龙,让他把整个太湖的湖水给烧热还行,若教他降温却是头疼,苦思冥想著如何让他稍微舒服些,听得舒服的轻哼,低头一看,那边的青年已经急不可待地扯掉了上袍及中衣,连襟带都松开了,露出大片洁白的胸膛。
白皙的皮肤像有点点的珠色光华,两点粉红的蓓蕾在衣服的摩挲间若隐若现,极为诱人。然黑龙王浓眉大皱:"小心著凉!"伸手抓回袍子替他披在肩上。
敖殷暗自懊恼,盯著黑龙王冷静的眼睛,相当不解,为何殿上众人皆迷其貌,偏偏黑龙王总是不为所动?!
其实他也是错怪黑龙王了。皮囊色相,之於黑龙王这般早已看惯人世变化的龙王而言,实如过眼云烟,否则妖军之中,美豔娇媚的妖精何止千数,黑龙王却始终未为所动,也在此理。
敖殷一翻起身,跨在黑龙王大腿上,凑近脸去用圆圆杏眼瞪住黑龙王:"二叔!!"
"是!"黑龙王可没试过被他如此瞪看,一下子被润湿的眸中那股气势给压制住,动弹不得。
"反正你是雷火龙王......只要在你身边,怎麽也不会著凉吧?......"敖殷便说,便撕扯那件黑蟒丝袍,不久前才是他亲手为他穿著,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竟也让他轻而易举像剥橘子皮般脱掉。
黑色的蟒袍半散半挂在黑龙王臂上,还坐著的地方依旧整齐,敖殷相当得意地笑了:"瞧!二叔现在和我一样了!"
黑龙王虽说狼狈,但见敖殷笑得开怀,也不计较,无奈地摇头:"敖殷,好了,别闹了。"他直起身,拉了拉衣袍,打算将敖殷抱开,起身出去给他找些醒酒的热汤,可敖殷却不乐意了:"不许走!"
"我去给你取些热汤。"
"我不要热汤!"敖殷扒在黑龙王身上,不让他起身。
"敖殷!"
黑龙王语气一重,圆杏的眼睛又露出眩然欲泣的神色:"你是不是又要丢下我一个人?"黑龙王当即泄气,正想著该如何让他安心等待,突然敖殷的脸凑到几乎鼻尖相对的位置,恶狠狠的眼神叫他吓了一跳。
一时不及提防,双臂被对方钳住按到身後,突然臂膀处一紧,只觉有样冰凉凉的东西缠了上来,将他双臂牢牢锁住背後。
黑龙王试图一挣,只听铁器摩擦的声音,便知乃是锁链。
"敖殷?你这是作什麽?!"
敖殷醺红的脸色笑意盎然:"二叔不用费力了......这锁链,你是断然挣不开的......呵呵......此乃大禹王熔天陨打造的镔铁链......本来是用来锁住无支祁镇於淮阴龟山脚下......之後那无支祁妖被我收服,镔铁链便由我所得......无论神魔皆不可脱......"
黑龙王对於他这条镔铁链有何妙处并无兴趣,皱眉道:"何故锁我?"
敖殷的笑容忽然消失了,直钩钩地盯住黑龙王,绝非恶作剧的认真,叫黑龙王忽生错觉,仿佛他要一口将自己吞了,背脊升起一道寒气,毛骨悚然。
便闻敖殷说道:"我要锁住二叔......让你哪里也去不得......只可留在我身边......"


第六章
亵衣半落诉情丝,欲动鳞粉卷龙缠
这是什麽情况?!
莫非是他喝醉了,生来的幻觉不成?
不对啊,他不过才喝了二十坛酒,这量顶多让他微醺两分......可眼前的状况,却......怎麽可能?!
被掀开的衣服,感受到冰凉。
与探入衣内的手,那炽热的温度截然不同。
敖殷就在他面前,早已衣衫凌乱,然後相当自然地垂下头去,松开了腰带,裤子失了束缚,滑了下来,松垮垮地撂在髋下,白色的亵衣挂落,半遮半掩地露出已经微微抬起的男形。
黑龙王瞪大了牛眼珠子,他倒也不是没见过别人宽衣解带,若说色魅诱人,当年妖军之中赤炼女妖可谓之最,她曾轻解罗衫,尽露玲珑曲线,然没近得黑龙王三步之遥,便被他毫无怜香惜玉地一掌拍飞出去。
而敖殷他......
已成长的青年躯体,没有任何玲珑浮凸可言,肩膀宽厚,胸脯结实,即便腰窄臀翘,那也绝对是一副男性阳刚的身躯。
而且,敖殷与他,乃是叔侄!
他的侄儿坐在他的大腿上宽衣解带?!
黑龙王完全无法理解眼下的状态,连该喝止他的话也凝固在脑袋里。直到他下腹一凉,才察觉到自己的腰带不知何时被解掉,裤头也被扒开,敖殷歪著头,饶有兴趣地盯著安静伏在胯间的阳具。
黑龙王这才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浑身肌肉骤然一绷,挣脱起来,这镔铁锁是大禹镇压妖物,取天外飞陨打造而成,可说是刀砍不见缺角,剑劈不会崩裂。
黑龙王以力挣不开,一双黑瞳焕发金光,锁链间摩砾之声刺耳,那乌黑的镔铁锁渐渐升起红彤颜色,竟是打算以雷火热力强行炼化!
敖殷不禁暗自吃惊,黑龙王火息厉害,这镔铁锁也不知能撑多久,剑眉一骤,忽然身体一软,像是不小心往前扑倒跌,手掌往前探去,锁链现在就像被丢进炼炉之中,炽热无比,只是触及附近,已是极为高温,敖殷顿时失声呼道:"好疼!......"
黑龙王只求脱困,不曾料到会伤及敖殷,听他这一叫,连忙收去热力:"怎麽?!可是伤到了?"可看不到状况,不禁心急如焚,一时倒忘了自己的处境,担心问道,"敖殷?!伤到哪里了?快些让我看看!"
敖殷悄眼瞄到火链逐渐冷却,其实手掌不过是有点烫红,可他却把手藏了起来,委屈地吊眼看向黑龙王:"不疼......二叔......你果然是讨厌敖殷吧?......"
"自然不是!"
敖殷好像听不到他的回答,径自将头搁在宽厚的肩下,自语般呢喃:"可我是真心喜欢二叔的......我一直都知道,除了父王和母後,这天地之间,就只有二叔你一个是真心待我......那时我受父王委派到鄱阳降妖,之後受天命封为龙神......四渎水域,事务之多,千头万绪,却没有一个可作相商之人......我原也不止一次想要放弃......"
黑龙王心中一紧,眼前仿佛穿透时空,看到那个刚成为四渎龙神的青年,孤身一人,茫然无助地坐在龙宫之中,堆积在身边那些从黄河、长江、淮河、济水送过来堆积如山的书谏,好像随时都会崩塌将他埋在下面。
"可是......每当那些时候,我总会想到,如果放弃了,便会失去......失去与二叔并肩!翔的资格......我不要再像千年前那般,眼睁睁看著你被贬他方而无能为力......我需要这龙神的权力......至少在这四渎水域,无人能左右你我。"敖殷轻轻地顿了片刻,"二叔,你会笑话我吗?"
"......傻瓜。"
他低头看著那张熟悉的脸,半垂的眼帘,密长的睫毛轻轻颤抖著,仿佛泄漏了青年不安的心。这个一直默默追赶著自己,无论艰辛依旧不肯放弃的青年,倔强得让他不由心疼。
心底深处,因为敖殷的那滴眼泪变得松软的地方,如今慢慢地塌陷了......
柔软温暖的手在他没有反抗的时候悄悄潜入了衣下,盈握住潜伏的男根,没有勃起的尺寸已相当傲人,因为异物的触碰微跳一下。
黑龙王略一吃惊,正要低头,锁骨处却感觉刺痛,是被牙齿细碎啃咬。
"我喜欢二叔......"
"我知道......"
"是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嗯。"
酒醺的青年,像急欲表达自己意思的小孩,只会用最直接最肯定的语言,毫不虚伪地诉说心意。
黑龙王很想明确地回应,只是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对敖殷的感情虽深,却还不是敖殷想要的那种。於是有些烦恼该如何回答才是。
得不到确切地回答,青年有些恼怒,一口咬在黑龙王胸口黝黑的肌块上,可皮肤上黑麟浮凸,险些没把他的牙给崩掉。抬头看到黑龙王有些神游天外的表情,他明明已经很勤快地挑逗著胯间的阳物,可那软绵绵的家夥也不过本能地多少硬了些,完全没有抬头的趋势。
反观他自己,衣服下遮掩著的隐晦部位早已按耐不住地柱体朝天,他一咬牙,便不信这条笨黑龙是石头做的!
他本就跨坐在黑龙王腿上,如今再往前靠些,拉开衣摆,将自己已然兴奋坚挺的阳具蹭在黑龙王同样的部位。
两手合握,两根阳具贴合一起,火热的触感让敖殷几乎激动地一下子泻出,可他毕竟曾经风月,稍稍凝神按下情绪。低头看去,黑龙王的阳具略是偏黑,半勃起的状态已相当巨大,他的则是相对白皙,因激动而发红,粗长大小倒还差不多。
敖殷的双手灵活地上下搓揉,铃口溢出的爱液成了润滑,粘稠的摩擦让快感急升。与黑龙王以最淫秽的方式贴近,让他像整个人点燃了般,不可自已,这感觉却是之前无论如何也未曾试过。
"啊......嗯......嗯!......"快感不断攀升,他却已经不能自控,手的动作渐转加快,他半靠在黑龙王身上,腰部激烈地律动起来,两根玉柱摩擦带来的快意,已濒临临界点。同样炽热的贴合,让昏乱的脑袋产生异样的错觉,便像此时此刻,他与他最喜欢的人,正一同!翔......
"嗯!皂......啊!......"一声绷紧的叹息溢出唇边,粘稠的白液终於射出铃口,喷在黑龙王黝黑的腹上,以及正握著两人的白皙手上。
敖殷品味著余韵,才张开眼睛低头看去,登时有中掐死黑龙王的冲动,只见那根黑柱子在他埋力伺弄下仍然是半硬半软的状态,至於他刚才在他身上发泄的情色场面,那个黑龙王居然视若无睹,仍是一副苦思冥想的死样子,至於胯下的阳物,也大抵是本能的缘故稍微应酬一下地挺起。
显然,离挑起情欲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怎麽回事?!
他的手段,能让心思完全不在他身上的善儿满足,可偏偏,对黑龙王似乎全无效果,就像隔靴搔痒......
"二叔!!你在想什麽哪?!"
严重受挫的四渎龙神恼羞成怒,华光一闪,竟现出白龙真身。
便见被锁在椅上的黑龙王顿时被盘卷的银白龙身紧紧缠绕,椅子哗啦被挤碎。
一直心不在焉的黑龙王当即也被吓回神来,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著自己被敖殷变化出来的真身给团团卷住。白银的鳞片闪烁光华,海龙身上的龙鳍薄纱般半透明,高贵华美,教人难以移开眼睛。
"胡闹!"黑龙王是哭笑不得。
这房间本就不大,白龙巨大的身躯在房间里挤成一团,龙头无法高昂而起,只有趴在身上,巨大的金色瞳孔在离黑龙王不到半尺的地方。
"才不是胡闹!"白龙口吐人言,便是挪动身躯,这一动,墙壁跟门窗被他积压得吱吱作响,房间像是要整个崩塌,"我那麽卖力了,二叔居然无动於衷......过分!"完全是小孩子撒娇的语气,从威风的白龙口中说出,实在是让人无可适从。
说罢,龙身挪动,轻微地摩擦著卷在其中的黑龙王,龙族的鳞片虽然刚硬更胜铁片,但又有水族的光滑细溜,矛盾的触觉在接触皮肤时会让人产生一种毛骨悚然的滑溜感。停留在身旁的大鼻头,也让龙的鼻息也变得明显,吹在黑龙王精赤的上身,拂走了滚热的火息。
也不知是因为酒醺,还是因为情动,白色的鳞片变化出一种粉红色的珍珠光华,瑰丽非常,连黑龙王也不禁看呆了。他并非没见过敖殷的龙形,可在湖底河中遨游的白龙,波光掩映中,总是闪烁著如同翡翠碧玉般美轮美奂的颜彩,想如今这般,玉白的鳞,染上一种无法以言语形容的妖娆,连活过万年的他也不曾见过。
他的小侄儿,是这般模样的吗?
慢慢蠢动的龙体缠绕在他的身上,人身与龙身过少的接触叫白龙不能满足地发出低沈的呻吟,仿佛从喉咙深处传来的震动,引诱著同为龙族的男人。
男人的阳具被龙身地积压在腹上,鳞片带来的滑溜不断蹭过脆弱的菇头,带来无可言喻的快感,只觉得炽热的气息不断凝聚,於下腹聚涨,身体里所有的火息都集中到那里,不可抑止。
喘息变得艰难了,好像有什麽要破体而出,欲望在挣扎不休,岁年岁过万,但於他而言,却是首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他说不清楚是什麽,只知道很想......很想卷住这条白色的龙,用爪子将那颗高傲的龙首按在身下,然後恣意纠缠......
黑龙王的呼吸逐渐沈重,勃起的快感在未能得到安抚,捆绑的锁链禁锢了自由,欲望的失控叫他渐渐失去理智,白龙似乎感应到他的变化,低头看来,只见那个被他雪白龙身卷在中间的男人,衣袍散落上身赤裸,粗壮双臂被镔铁锁一圈圈地禁锢在背後,下身贴在鳞上的部位滚热烫人,那双黑色的眼瞳忽金忽墨不断变化闪烁,健壮黝黑的胸膛隐隐泛出片片黑鳞。
白龙知他情动,龙身一颠,尾部从下潜入,早被挤碎的椅子无法阻挡,教那条龙尾从下而上,自黑龙王胯间穿过。
龙躯自下蹭过鼓胀的一双囊球,又以斜起的角度贴住勃起的阳具,鳞片冰凉,黑龙王不能自控地剧烈抖动了一下。如今他就像骑在白龙的尾上,类似交尾般的感觉让他更是难以自控。加之白龙的尾巴不住的在他胯间来回蹭动,尾部柔软如纱的龙鳍却不时抚弄敏锐的顶端,无法让人满足的偶然,足够让他抓狂。
"敖殷......够了!......"
可语言的制止完全无力,沙哑的声音反而助长了白龙,尾部的动作更频密刺激。热流在体内四肢奔涌难抑,黑龙王再也无法控制体内的龙性,变幻的瞳孔猛然闪出金光,人脸突化出龙形,浑身黑光骤闪,光芒如同一卷腾天的黑火焰,终於现出黑龙真身!
乃见黑龙双臂上卷缠著半截硬被扯断的镔铁链,龙身一动,铁链飞舞空中,那眼神像要噬人般凶暴,有力的臂爪一击压在白龙七寸位置,後肢踩住白色长尾。只听"啪磅!!"巨响,琉璃屋顶顿时被整个撞碎,硕大的黑龙头颅从屋内升昂而起,低目俯视被制服在身下的白龙,气势迫人。
白龙却也是性起,龙身翻滚,"哗啦!!"推倒四面墙壁,挣脱开来的龙尾逆卷住黑龙长尾,倨傲地由下而上直视黑龙。
黑龙那双金光璀璨的瞳孔打量著身下修美的银白龙躯,然後慢慢垂下头,用鼻头蹭过白龙头顶一对澄黄的龙角,又再往下,扫过後颈一直至肋背。白龙想挣扎起来回应,却仍被强硬地摁在原处,忽又觉得背部的海龙鳍被咬住轻轻地拉扯,酸疼发麻的感觉让反抗绷紧的身体慢慢软下来。
被卷著的黑色巨尾感觉到紧缠的龙身一软,随即反缠,将其压卷,灵巧地将白龙的尾躯稍稍掀起,贴潜而上......
便在此时,远处宫殿传来喧哗声,大抵是房倒墙塌的巨响,把虾兵蟹将给引过来了。
黑龙虽在纵欲,还好尚余一点清明,松开白龙。
白龙被他伺弄一翻,正无力地蜷在一片颓垣败瓦中,半眯著眼,全不在乎附近越来越近的声音,径自歇息。
璀金的瞳孔露出笑意,黑龙低下头去,开口说道:"敖殷,要走了。"言罢,龙身分水往湖面游去。
白龙闻言圆眼一张,翻身起来,哪里还管得上向太湖龙王辞别,追了上去。
"二叔!等我!!"
星落太湖,如缀繁珠。
突然平静的湖面升起巨大漩涡,水旋腾空飞散,只见一条威武的黑龙从水底穿出,直上九天。又见银亮的白龙紧随其後,穿过散落的水花,追赶而去。
云雾之中,起伏的双龙并肩飞空,默契如一......


第七章
琉璃瓦顶望水宫,不觉一日似千年
鄱阳湖底,龙宫金碧,珊瑚赤彩,乃见大片翠绿琉璃瓦,宫沈水中,透过荡漾水波看去,仿佛幻境。
却见一决白影突兀坐在碧绿琉璃瓦顶,仔细看去,却是一名俊美青年,见他目光远眺,又非凝神,不知在看些什麽。
忽然,顺著屋脊滚过来一个青绿大龟壳,滚到敖殷身边一个打滚,从壳里伸出一双短臂一对短腿,然後叽溜冒出一个圆脑袋,原来是绿背龟丞。
青年也不看它,只淡淡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回来?"
龟丞可真叫冤枉,那日敖殷与黑龙王不辞而别,太湖水晶宫後殿的珊瑚院被焚,侧殿下榻的卧房断瓦残垣一片狼藉,留下个烂摊子。
此举显然让太湖龙王全无面子,本是大发雷霆,可龟丞悄悄递上一份密函,也不知上面写了些什麽,太湖龙王看完之後脸色大变,当即调遣下属去召澄湖望月鳝精,虾兵回来禀报说鳝精骨化不知所踪,而此时伺候四渎龙妃的蚌女也来禀告说主子不见踪影。太湖龙王的脸色当即是五颜六色,末了抽著嘴角与几位莫名其妙的龙王解释,说龙君有事不便久留,已携眷回鄱阳湖去了。
之後就连龟丞它们这些鄱阳湖水族离开也不作理会,明显是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龟丞苦著一张脸,道:"殿下,您可是把小臣往哪一丢,什麽都不管便走了......"
"我不是吩咐你若不见我,便将那信函交与太湖龙王吗?"
龟丞心里嘀咕:是啊!那敢情好......那位龙王爷一拆开那信,脸都青了......差点没将它给吞了泄愤......
不过想归想,它还不至於蠢到说出来惹主子生气,缩了缩脖子,想想回来没瞧见那位近些天与主子形影不离的黑龙王,便忍不住问:"殿下,殿里怎不见了那位黑龙王爷?"
敖殷心不在焉地回答:"回去了。"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他也早有打算,便是再多借口,也不可能让黑龙王长留鄱阳湖。毕竟是他方龙王,行云施雨,岂可假他人之手,更何况黑龙王乃戴罪之身,如若渎职,更是难以收拾。故此黑龙王辞行之时,他并未再加阻拦。
对於两千年不曾离开白仁岩的黑龙王而言,十多天的时间,已近极限了吧?
那日虽惹起了黑龙王的龙性,所谓龙本性色,只要是喜欢,无论兽、禽、游鱼均行交配,故有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之说。他也是龙族,自然也是知道,当日黑龙王受他真身所诱,露出本性,但心里还多少有些迷糊,如今需要给时间,让他那个朴实过头的二叔慢慢接受他这份过於痴恋的心情。
本以为,已经习惯了蛰伏等待。
可是......
看著湖面水波摇曳,日影不定,他的心也是动荡不安。
惦记著除了黑还是黑的丑脸,想念著铁塔般魁梧的身躯,还有漂亮的墨色鳞片,敏捷翻腾於云间的矫长龙身......
一日,便如千年。
他已经记不起来,之前的两千年,他是如何仅抓住那一点点的记忆渡过。
"原来走了啊!"龟丞还真有些惦念那位黑龙王,虽说那位龙王爷无权无势,但脾气真算好,从来不对它们这些下等水族呼喝,比起太湖那一众家富势足,目指气使的湖龙王要好不知多少倍。
而且看龙神殿下的脸色,想必也是舍不得这位长辈离开吧?
龟丞忍不住进言:"殿下若是惦念,过些日子可遣属下送帖去请来作客便是。"
"请还请不来......当日我大婚,他也不曾来。"
那个人,总是记挂著他辖地上的百姓,虽说地小,但照他的个性,必定是事事亲力亲为,相必也没有多少闲暇吧?
他苦恼地想著,两千年,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难道下一次仍要再等个两千年吗?
一想到那漫长寂寞得可以将人逼疯的岁月,敖殷不禁浮躁起来。
看黑虬那日的表现,并非不会动情的木头,相反若是挑动了他的龙性,也是会以欲为先!如此一想,他更是焦急,说不准再两千年,让黑龙王遇上个不计较他相貌的女子,毕竟白仁岩地虽小,但毕竟贵为龙王,难保没有想攀附龙族的蛇精讨好他,甚至用些诡计俘获他的心......
不行!!他无法忍受,甚至无法想象站在魁梧的男人身边一个女人的影子!!
他不可能再等两千年!!
之前的两千年,他因为要牢牢掌握四渎龙神的权位,不得不留在鄱阳湖底,权位形同枷锁,将他的任性压在湖底,可并不等於彻底磨去!
敖殷翻身而起:"龟丞,本君去白仁岩一趟!这里的事,你先酌情处理!!"
言罢也不管龟丞目瞪口呆,飞身离瓦,化出一尾银白巨龙,往湖口宛转游去。
龟丞实在想象不到他竟就此走掉,等白龙影子都消失了,才回过神来,後悔莫及地朝那个方向叫道:"殿下!殿下!!您怎麽这就走了?!书房里的文书还有、还有一大座没有处理啊!!"
虽说白仁岩距鄱阳湖少说万里之遥,但龙飞天野,缩地千里,不到一天便到了白仁岩。
秋高气爽,白仁岩的苍郁也换上了秋叶满地,野果挂枝的景象,小小岩山,没什麽看头,不过因为传说有龙王在山中居住,有仙则灵,山腰上的龙王庙总是香火鼎盛,虽非求雨之季,但香客也是不少。
前两天便来了一场小雨,闷烤的余夏秋热,让山下的百姓有点难受,来阵小小的秋雨缓和一下,拂去热意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晴蓝天空中,丝卷状的羽毛云朵轻轻随风飘动,此处是穷乡僻壤,底下忙碌的凡人少有会闲情逸致去抬头看天,欣赏晴朗的气息,但若此刻有人抬起头来,必定会看到一尾银白巨龙腾空而过!
只见白龙飞速降落在白仁岩外的旷野上,龙身触地那一瞬,银光闪过,便见一名斯文俊逸的青年立於荒郊,身著金丝银缎,衬上一身贵气,纵然身後并无随从侍卫,却也有一种便连凡间的王族贵胄也无法比拟的高贵风姿。
他抬头四下打量,白仁岩便在不远处,山下村庄也在眼中,便施然迈步过去。
走近了,便听到村里人声鼎沸,倒不似赶集的热闹,偶尔还传来锣鼓弦乐之声,原来今年也是丰年,为了酬谢白仁岩上那位喜欢听戏的龙王爷,这两日村里的富户便凑集了些钱,找了个不是很出名的小戏班在村里搭台唱戏,也算是图个吉利。此地偏僻,有个热闹实在难得,村民们是欢天喜地,一片喜庆。
戏班锣鼓喧天,挤在一团看戏的百姓忽然发现人群中出现了一位俊美的公子,那身华贵的衣装,以及飘逸高贵的容貌,在他们这些灰衣土脸的寻常百姓之中显得非常突兀。
村民纷纷揣测他的身份,说不定是城里的贵公子出外郊游吧?
他们都不敢推挤过去,好像觉得稍微靠近都有一种涉渎神灵的感觉,居然慢慢在青年四周分出一片空地来。
敖殷的目光,在戏台下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人。
那个人魁梧的身躯在人群中也是相当突兀,并不难找,黑衣的大汉非常专著地盯著戏台上的戏曲。
这台戏是村民凑了银亮,专为他而开的,他自然是看得高兴,便就没注意到背後注视的目光。
重逢,并不如想象中的激动。
他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冲动好性的东海龙太子,时间的浸炼,除了赋予他一身修为及无尚权位之外,也让他更加沈稳。
那个人就在那里,伸手即及,心动难免,然除了这一些,他更看到了黑龙王所辖的这一方土地。
四周屋舍相当朴素,虽非茅草寮宅,但也不过是些石头砌成的屋子,人们穿著简朴,都是粗布麻衣,想来也是,纵然再几百年的风调雨顺,贫瘠的土地张不出黄金,偏僻的村庄也没有引来商人的货源,自然不见富庶之像,比不起鄱阳湖旁隆兴、浔阳等府县,借鄱阳湖域鱼米裕地,水陆之便,云集商贾,兴旺发达。
临时搭起的简陋木台上,演得是过时的戏码,戏子早已过了年龄,发哑的嗓音已难入耳,颜色鲜豔却又破旧的戏服也变得相当滑稽,然而他却看得如此入迷。在鄱阳湖时,每到龙王诞,少不得是富商摆戏,请的都是京城过来当红的戏班,堂会热闹,烧的高香也能把龙王庙给醺得如同走水。
心里不禁有些涩然。
他并不出声唤那个男人,缓缓转身,往山路走去。
白仁岩上的龙王庙建在山腰,虽说是庙,其实也不过是村民集资搭建起来小石头屋,两丈来宽,三丈来长,至多容得下两三个香客。这庙看来也有过修葺,但奈何始终是年月过长,顶上的青瓦大多破碎,墙身虽不至倒塌,倒也是四壁漏风,里面的泥胎塑像坐得尚算端正,只是手工粗糙在所难免,挂著的布袍也色灰黯淡。
敖殷看得心疼,明知道这里的村民不可能为黑龙王修建华贵的庙宇,但眼前看到这个简陋破败的龙王庙,却让他没有办法不难过。
明明有翻江倒海的异能,奔雷烈火,纵是天界之上,能抵挡他一柄偃月长刀的神仙,一手可数尽。他本该可受万人敬仰,如今却只能窝缩在此等荒凉贫瘠之地,连个像样的府邸都不曾有......
敖殷甩甩头,那个威风凛凛,面对千万神兵却更是气势高昂的魁梧背影,在他心底纵历万年也不会消减半点。
心神一动,如今他已是四渎龙神,两千年来苦心修炼,求得权位,不就是为此吗?
山下锣鼓喧天,他抬头看向天域方向。
九霄天宫,便在云中!!


第八章
凌霄阁上帝君威,紫莲雏菊无不同
凌霄阁内,一名年轻的锦袍男子斜靠玉座,眼帘半眯,似在假寐。
穿著轻纱绸缎的仙娥在座後轻摇羽扇,点上天乳焚香,阁内缭绕仙气,仿佛之前在此议事的众位仙家气息尚未散尽。
忽然外面一阵云霞吹入阁中,男子剑眉轻动,并为张开双目,只淡笑道:"凡间有谓云从龙,风从虎,看来确实不假!"
两旁天仙宫娥并不明白,彼此互望未解男子何意。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股气旋撞开阁门,但见一条银白色的巨龙钻入阁来,吓得一众天女花容失色。
巨龙一个翻身,华光闪过已不见龙身,站在堂中者,却是一名俊郎潇洒的白衣青年。
一众天女认出他来,这位俊美的青年正是受天帝赏识,破格赐封的四渎龙君。几名天女不禁眼含羞涩,悄眼去打量站在阁中挺立如松的青年。
想这天域之内,除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便应天命而生的神仙,从凡间修道登天成仙者少说也过了花白岁数,几乎都是鹤发童颜,或是形象古怪的异人,像敖殷这般年少得志,於天庭立一席位的神仙,确实少之又少。
虽然天帝颁下法旨,严禁天人用情,却也无从阻止天女们心思撩动,秋波频送。
玉座上的男子抬手一挥:"你们先下去。"
天女们退下後,剩下一阁清静。
敖殷上前行礼:"四渎龙神参见陛下!"
男子这才睁开双目,丹凤目中炯炯清明,窥透世间虚伪只看真。
"敖殷,见你行色匆匆,连龙身都不及收好便直闯天宫,想必,是有紧要之事了?"天帝撑臂托腮,慵懒地靠在玉座上,眉间一丝调侃的意味,与他语气中的严苛全不相约,"莫非是鄱阳湖底再有妖物作乱?抑或是四渎河水改道泛滥?!"
敖殷心中一惊,眼前男子乃是九天掌权之尊,脾性诡秘莫测,喜怒矫饰,天庭上仙家无人不晓,帝君治下严苛,敢逆其锋者,严刑伺候,从不偏袒。
斩妖台上雷鸣鞭、业火杖,管你是仙是妖?!
尚记得当日初面帝君的一刻,静静坐在殿上的男子,不需一言,丹凤目俯瞰下界,君临之势,百仙低头。便连他这个心高气傲的龙族太子,也不自觉地屈膝低头。
若非必要,他实在不想跟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打交道。
敖殷道:"臣禀陛下,辖下水域一片太平,并无祸事。"
"莫非是朕记错了日子,今天本是下界仙家上天述职之日?"
敖殷嘴角微抽,极不习惯这种被玩弄於股掌之间的感觉,然而恰恰这个男人却拥有驾驭天地万物的能耐,包括他这个四渎龙神。
"陛下没有记错。"
天帝突然语气一冷,目中厉光如刀。
"既然无事,你来作甚?!"
敖殷顶住压力,挺直腰杆,也不惧天颜震怒,朗声禀道:"此来,乃为白仁岩黑虬龙王请命!"
泰山压顶的气势稍稍回敛,天帝好奇地"哦?"了一声:"你所说的,可就是当年逆天的黑虬龙?"
"正是。"敖殷微觉吃惊,料不到天帝居然还记得黑龙王。
闻天帝道:"因何事要为他请命?"
"黑虬龙王虽是逆将,但当年降服,陛下恕其死罪,而且两千年来在白仁岩安分守己,已赎其罪。"
天帝点头:"他那龙王是当得不错,白仁岩的土地公年年有奏折呈赞。"
敖殷双膝跪下,凝重禀道:"黑虬龙王法术高强,法力更在微臣之上,在白仁岩这等小地方为王实属浪费,敖殷敢请陛下酌情量行,濯升黑虬为大河龙王!"
天帝未有言语,敖殷跪在殿前不禁觉得後颈发凉。
良久,天帝凉凉说道:"朕记得,你与那黑虬乃是叔侄。"
"......是。"
冷漠的声音像冰锥砸落结冰的湖面,清亮,却也骇人:"你可记得,朕曾颁下法旨,天上众仙,不得助亲升道,不得保荐官位!你公然违旨,该当何罪?!"
敖殷也知道此来不易,但在帝君面前,他亦未肯退让分毫:"微臣知罪!微臣只是想到,凡间的帝王也明白举拔贤能,知人善用之理,陛下一定也能不拘一格,任人唯贤!!"
他这般公然挑衅,天帝不怒反笑,然而那笑意却更带森然:"然则,四渎龙君的意思,是说朕连凡间的帝王都不如了?"
"微臣不敢!"
"敢,你又有什麽不敢的?"天帝冷道,曲起食指轻敲玉座,"我若是不应,你是不是打算纠合五湖龙族,仿效应龙行逆天之举?"
敖殷浑身一震。
帝座上的君王冷笑:"可惜那几条老龙太过胆小,翻不出滔天的浪头。而你......敖殷,比起应龙,还相差甚远!"
敖殷银牙紧咬,眼前这个男人只不过几句轻描淡写的说话,却已将他苦心多年的秘密昭揭日下,并明显地让他知道,这个男人的存在,就像江河之中的巍峨山岳,连水中矫健的游龙也无法推动分毫。
"微臣......知罪。"
敖殷横下心里,低头叩首,道:"臣自知罪重,无颜再居龙神之位,愿挂冠请辞......只是四渎水域牵连甚广,必要有能者居之。黑虬龙王能力确实高於微臣,恳请陛下施恩,将龙神之位赐之!"
"你要放弃龙神之位,以交黑虬?"
敖殷点头。
天帝却道:"你又怎知,黑虬愿接管四渎,代行龙神之责?"
敖殷不解抬头,有些错愕,是的,他这番举动不曾问过黑龙王,但他只想,若非遭受贬谪,谁会愿意留在那个方圆二十里的偏僻之地?
"敖殷,朕来问你,若朕当真罢去你龙神之位,而转传黑虬,你想他可会乐於接受?他在白仁岩的禁期不过千年,其实早已届满,如今要走要留也是自愿。"天帝语意深长,让敖殷激动的情绪渐转冷却,开始觉得自己的决定过於鲁莽。
他喃喃自语:"可我想不明白,他为什麽还要留在白仁岩......"
看著眼前这个因情而困陷入僵局的青年,天帝不禁轻声叹息。
但见仙界凡间,劫难百生,逃不过情欲之困,心魔难灭,无法自拔。纵为九天至尊,亦难施点拨,便是因为连他,也未能参透这一个情字。
"好了。敖殷,朕不与你计较前事,且回白仁岩去再看看,是何物叫那黑虬龙王留恋不去。若还是坚持,大可回来找朕......朕立即罢免你四渎龙神之位!!"
敖殷脑袋里几乎变成一堆粘稠的糨糊,无法仔细思考再多其他,便混混噩噩地叩首,转身离开凌霄阁,化出白龙飞落下界去了。
仙界清风缭绕入阁,叫这凌於九霄之上的仙阁缥缈如幻。
玉座上的男子方才慢慢坐起身,腾过手,捻起一颗翠玉瓜子。
一只匿於屏风之後金丝架上的鸟儿展翅飞出,落在他肩上。只见此鸟不过燕子大小,但形似乌鸦,且有三足,羽色金黄,灿烂夺目。
赤金的爪子钩在天帝肩上,啄去那颗瓜子。
天帝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与那鸟儿交谈:"金乌,你也觉得朕是坏人吧?"
这金色的鸟儿便是负日神鸟──三足金乌。这只金乌自卵蛋开始便被收在天帝身边,每日受其身上仙气滋养,竟不到百年便孵化破壳,再经百年已长成燕子大小。
鸟儿不明其意,只是眼睁睁地盯著碟子上的瓜子,探长了脖子长大嘴巴,讨好地呱呱叫。
天帝好笑,便再多给了它几颗。
明知金乌不能人言,男子却仍煞有介事地与它说话:"如今下界种种,都得朕亲自去看,真是累人......你说那千里眼什麽时候才肯回来?"
"早知如此,朕就该把罚武曲星君守天峰的那三千年改成三百年......"逗弄著金乌小小的三只爪子,天帝笑道,"罢了,等你再长大些,朕便免了那个惹祸精的罪,让他跟千里眼一起回来便是了。"
也不知那金乌是明了他话中意思,还是肚中吃饱著欢喜,欢鸣一声,飞上空中在阁中拍翅绕圈,羽翅赤金,绽射光芒优胜一轮朗日。
且说敖殷重回白仁岩,无声无色地落到龙王庙前。
他只想著天帝面前的那一席话,饶他聪敏机灵,一时间也想不透黑龙王执著於白仁岩这片方寸之地的原因所在。
星月在天,原来他一来一回,山中已是一片寂静。
四周再无参拜的信众,他愣愣打量这座简陋狭窄的龙王庙。
却见案前的香鼎插满香根,都不是什麽名贵的檀香,也非隆重的高香,然而烧尽的香根密密麻麻,想再往里面多插一拄香都显艰难。被烟火醺得发黑的墙瓦,非文字地记载了黑龙王两千年来的功绩。
案上没有斗大的素包,也没有鸡鸭鱼肉,只放著几个洗得干净水灵的小苹果,几个素馒头,如此而已。
敖殷忽然注意到,清亮的月色下,一束山边随处可见的野菊花被插在案脚的地方。小小一束,花茎的地方被细心扎起,成束地放在不起眼的地方。也许是一个还够不著案台的小女娃,用她能够做得到的方法,将最虔诚的心意奉献到龙王爷面前。
心思一动,敖殷忽然想起两千年前,黑龙王在东海龙宫中说过的一句话。
"这世上,并没有需要我的人。"
只记得那张黝黑的脸上写满落寞,说不出来的空虚,而当时自己尚在年幼,根本想不到其中含意。
如今,他终於明白了。
在逆龙的军中,即便都是些妖魔鬼怪,可那些妖怪向来以力量为尊,并不在乎身世地位,是从心底认同黑龙王。
而这白仁岩上,亦是如此。
这里的百姓如蝼蚁渺小,或许无力献上丰富的祭品,但他们受黑龙王的庇护,并从心底拥戴这位彼泽苍生的龙王爷。
一束朴素的野菊,与那一支十两的紫莲其实并无不同......

第九章
雾云缭绕依情动,屋漏墙倒床也塌
"敖殷?"
浑厚的声音从他身後传出,黑蟒锦袍的男人从山林间出来,看到挺立在庙前的青年,不禁生奇。
敖殷回神,转过脸来,眼中一片清明。
"二叔。"
"你怎麽过来了?是有什麽急事吗?"
敖殷摇头。
黑龙王见他神色安然,不似有异,才安下心来,过来拉起敖殷的手,认真说道:"敖殷,我正要过去鄱阳湖找你。"
敖殷不禁心头一紧,黑龙王做事一向干脆,看来对自己与他的事情,已有定论。
"虽说我早被逐出敖族,但你我始终有叔侄之份......"
果然是不行吗?
敖殷听他这般说法,已是心灰。纵使他用情再深,却依旧无法打动黑龙王,在他心中,原来一直待他如亲侄。
原来并不需要他为他做些什麽,或者说,黑龙王本来,就并不需要自己......
黑龙王似乎并不适合说这些纠缠不清的话,不到两句就开始有些结巴:"就是说,咳咳,我跟你......之前......"要不是夜色深沈加上他皮肤够黑,只怕那张脸就是烧红了的颜色。
敖殷摇摇头,垂目,想扯出笑容,却发觉如此艰难。
"没关系,二叔你不用介意,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你能够不怪我那日无礼,已是宽宏......"
"啊,我当然不会怪你,就是说......"
"一直以来,我都自以为是地以为能够给予二叔一片自在天空,可原来,世外方圆不过形式,二叔心中,早有自在。"青年坚强地抬起头,凝视著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敖殷不能为二叔做什麽,也不敢求二叔接受敖殷......只求不要因为这个原因,疏远敖殷......"
敖殷苦涩的表白,像张满倒刺的荆条勒紧黑龙王的心脏,他突然一声咆哮,声震山林,可把林中栖息的鸟儿惊飞四散。
敖殷错愕抬头,却觉肩膀一重,已被黑龙王牢牢钳住。
"别吵!!听我说完!!"
敖殷被他气势吓住,愣在原处。
"我没说不接受!!只是觉得一下转不过来!!我总不能一下子跟刚才还坐在我膝盖上撒娇的侄子到床上卷吧?!"
黑龙王吼完气喘吁吁,比打上百场大战还累。
"就是说......"敖殷难以置信地看著他。
"就是说......你给我时间,我想......我舍不下你......"
黑龙王认真地看著敖殷。
"白仁岩的雨季过了,我刚处理好其他事宜,交待了此方土地,正打算回鄱阳湖。"
"鄱阳湖倒不急著回去!"
敖殷一改之前沮丧,眼中马上露出算计的神光。
回鄱阳湖?一大堆的公务,若让二叔知道了,必定要他先行将所有事情处理妥当了才可再做其他,如今他们两情相悦......嗯,多少还有点差距,但就是这样,才更需要独处培养感情嘛!
再加上那个老是唠叨坏事的龟丞瞎搅和一通,没准好事就得告吹,敖殷自然是不愿就此回去。
果然不愧是四渎龙神,先前的脆弱沮丧仿佛全不存在,眼珠子一转,拉了黑龙王的手,笑容灿烂:"既然我已经来了,二叔便不用急著去找了!方才来到白仁岩,便觉此地山灵水秀,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世外方境!敖殷只想多留几日,不知二叔允否?"
黑龙王岂有不允之理,便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便在我家住下如何?只是那里实在简陋,与鄱阳湖龙宫实在无法相比......"
送上门的兔子岂有不吃之理?!敖殷笑得更加灿烂。
"鄱阳湖里的龙宫也就是摆摆门面,其实我常年在外,走在偏僻地方席地而睡也不是没试过!"
他非常自觉地拉起黑龙王,往山上走去。
黑龙王边走边还是有些疑虑地说道:"可是你丢下四渎水域会否不妥?"
敖殷可没有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回答:"近日并无大事,若有紧急公事,龟丞自会送信过来,二叔尽可放心!"
里面自然有不尽不实之处,然而黑龙王对这个侄儿信任深厚,也没怎麽怀疑,便与他一同回府去了。
白仁岩虽是地小,但也算是山势奇峻,更因有龙王庇佑,此山松林高耸,水草丰茂,自有一派郁郁葱葱。
一路上山,便见了一个高大的岩洞。
黑龙王停下脚步,道:"此处便是雾云洞。"
敖殷抬头来看,见这洞平平无期,只是紧随黑龙王入洞後,发现洞内云雾缭绕,伸手不见五指,直到洞底,方见亮光。
那亮光出处正是黑龙王的府邸。
虽说是府邸,然其实不过是间砖瓦屋子,看上去跟山下百姓的屋子没什麽区别。
推开柴门,一盏油灯照亮了内室,室内家具也是简朴,但非常干净整齐,一套青瓷茶具端放在桌上,倒也不是独杯。
敖殷相当敏锐,装作不经意地发问:"平日鲜少见二叔品茶,还以为不喜此道。"
黑龙王看了看那茶具,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轻叹一声:"这些都是一位旧友馈赠,他偶尔会路过此地,便会进来叨一杯茶......可惜,如今他步入歧途......也怪我没有察觉他修仙道却暗藏魔心,未能导他正途,险些还害了武曲星君他们......"
接著他将武曲星君与千里眼,及越非凌的前事种种悉述一遍,所谓魔由心生,想那越非凌一生修道问仙,到头来却堕落为魔,实在叫人唏嘘,而武曲星君与千里眼受其所害,一个炼化金乌犯下天条被天帝罚守天峰三千年,另一个打回原形重修法力。
敖殷听过後,才知原来武曲星君与千里眼之间有如此重重磨难。
看黑龙王心中纠结,必定仍是放不下责任,言语的安慰总是无力,敖殷凝视黑龙王,也不说话,只静静地陪他坐著。
烛光摇影,凹凸不平的砖墙上留下了重叠在一起影子。
比起身在华丽的龙宫,此时此刻,敖殷却第一次觉得他走近了黑龙王。这个男人,不再是只能在身後追逐,始终遥不可及的背影。
他挪过身去,轻轻靠在黑龙王身上:"我倒是羡慕武曲,起码可以在天峰之上与恋慕之人相守相栖,可不比我......"偷眼瞧了瞧黑龙王的侧脸,小声嘀咕下半句,"摊上块木头......"
黑龙王耳朵甚灵,倒听到他後面这句,不禁奇道:"难道你不知道千里眼的本体是桃木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敖殷懊恼地瞥了他一眼,对方显然完全不能会意,只好心中暗斥这个不解风情的木头龙王。然後伸手取过茶杯,手指一点,清泉水即刻倾注满杯,正要抬头喝下,却被厚实的手掌盖住。
"且慢。"黑龙王拿过茶杯,将杯子放在掌心,只见杯中凉水很快便冒出丝丝热气,黑龙王这才重新将杯子交到敖殷手中,"秋夜见寒,冷水喝多了会著凉。"
被温水泡热的杯身,暖和著敖殷的手,他乖顺地喝下温水,那暖热的感觉,直透心田。这个粗豪的男人,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做出温柔的举动,每一次不经意的关切,都让敖殷禁不住鼻酸。
四渎龙神的外壳,在黑龙王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见他不作声,黑龙王不知何解,便问:"敖殷,你是不是饿了?"
杏眼微潮,扫了他一眼。
是啊,怎麽不饿?不远万里飞过来,然後在云霄九重间奔来跑去,他岂止是饿?一条龙都能吞得下!
"那你想吃些什麽?"黑龙王有些为难,"这边没有蜜柑,这、这......要不我飞去洞庭采些回来?"
谁要吃果子?他比较想吃龙肉。
敖殷连忙拉住急欲动身的黑龙王:"其实我也不是很饿,只不过是有点累了。"
"啊,对!"黑龙王这才想到从鄱阳湖飞到此地确实非常累人,便连忙扶起敖殷,送入卧房。
卧房虽然不大,但床铺是足够大的,占了许多地方,大概是黑龙王特地为自己打造的。
黑龙王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这里从来不曾有人留宿,也就没备客房......就、就将就一晚,可好?"
敖殷眨了眨眼,有点不信,二叔居然如此直接?
"好......"
黑龙王替他脱去外衣,粗糙的大手让敖殷一阵心跳难耐,之前一点点的疲惫早不知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暗自期待起来。
可黑龙王将他安置上床,又细心掖好被角,完了居然转身就走。
"二叔?!"
"怎麽了?"
被下的敖殷气得鼓起两腮,好吧,他就不该对他这块老实木头有所期待就是了。既然山不就我,我就山,又有何妨?!
只见被褥下忽然隆起,从被脚出突然冒出一条白色龙尾,龙尾像鞭子般抽过去,一下子卷住黑龙王的左脚,连拉带绊,把没有任何防备的黑龙王给撂倒在床上。
"啊!!──"黑龙王庞大的身躯这一倒,直接就压在躺在床上的敖殷身上,这显然是敖殷没有预料到的,这一压下来,差点没压断他两根肋骨,龙尾啾溜一下收了回去。
听下面的人惨呼,黑龙王连忙滚身翻进床内,伸手扶起敖殷:"怎麽了?"看敖殷疼得龇牙咧嘴的模样,不禁心疼责备:"真是胡闹!"
敖殷浑身酸软地躺在黑龙王怀中,反正是真的弄疼他了,便顺势哼道:"好疼......"杏眼可疑地闪出点泪星,"二叔,给我揉一下......"边说边扯开襟口,露出大片如玉的胸膛,虽然没有他说得那麽厉害,但在上面还是给压出一片红色。
本以为还得多哄骗几次才能得逞,不想黑龙王却一言不发,伸过掌来覆到胸口上,带著热力的掌慢慢揉著,小心地推散淤血,
"这样舒服吗?"
黑龙王怕自己掌力过重,更是不敢用力,说是轻揉,还不如说是抚摸。
敖殷被那热气腾腾的手掌抚著,那热力仿佛从胸口透入直达四肢百络,忍不住低吟起来,那断断续续的轻吟,煽情得近乎诱惑。
黑龙王始时只在胸口伤处轻揉,敖殷岂会满足,半眯著眼,脑袋侧靠在黑龙王怀里,唤道:"二叔......嗯......往下一点......嗯......"黑龙王也是老实,以为还压到了他的腹部,便将手探入衣内。
青年紧至的皮肤在热力蒸腾下渗出密密的细汗,腹部柔韧的肌肉更在手掌的抚慰中敏锐的紧绷起来,那收紧的感觉直接刺激到更深入的敏感部位。
青年的呼吸变得急速了,声音也渐变低哑:"嗯......好舒服......"胯间的阳具已按耐不住变硬挺起,然而被困在裤内无法伸张,越变坚硬,却越难受,双腿在被下磨蹭,时而夹紧,时而蹭压,仍旧无法缓和升腾的快感以及被压制的痛楚。
"好疼......"
"哪里疼?"黑龙王奇怪地停下手,见敖殷眼神迷离,脸色昏红,脸上的神色既有痛楚却又带著说不清出的莫名表情,正是不知所措,便又见敖殷将被褥掀开,拉了他的手,按在一个隆起的部位上。
黑龙王再是迟钝,也立刻明白过来。
当即不知该气还是该恼,虽然敖殷已说明爱意,自己也表示愿意接受,但这显然是得寸进尺,不怀好意的做法,实在让他非常想将这小龙崽子给丢出雾云洞去。只是......
唉,同是龙族,他也能够明白龙性好色之理。再者,别说两千年,就算再过万年,只怕他也舍不得将这个胡作妄为的东海龙太子给扔出去。
在他犹豫之时,身下的青年已不耐等待地上下律动起来,覆盖胯下的手掌热力逼人,温度透过衣物包裹著已经坚硬的阳具,让他忍不住叹息。
黑龙王想抽回被压在中间的手,低声责道:"敖殷,别胡闹!"
敖殷非但没有撒手,反而抓得更紧,腰身再度磨蹭那只宽厚的手掌,让对方彻底感受裤内男形的状况。
"才......不是胡闹......"他稍稍抬头,张开嘴巴一口咬住黑龙王黝黑的脖子,锋利的牙齿细细地研磨颈侧的根络,像是品尝美味一般,甚至还探出舌头用力舔吮,就算是龙皮也经不住这般折腾,待他一顿啃咬,差点没咬下一块肉下来,连黑龙王这般皮粗肉厚,也愣是给吮出一片青红痕迹。
黑龙王只觉得颈侧被啃得又刺又疼,但又透入了一种无法言语的情欲滋味,手掌完全覆盖在敖殷胯下的阳物上,即便隔了裤子,也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里面的形状和坚硬的程度,本来有律的心跳渐渐不规则起来。
"二叔帮我......"敖殷边说著,边挑开裤头,早已高昂的阳具即刻跳弹而起,他牵引著那只厚大的手掌,握住直立的柱体,慢慢地上下摩擦,"对......就是这样......嗯......"
看著身下的青年意乱情迷的脸,黑龙王竟像著了魔般,居然不曾感觉到半分抗拒,甚至,想让他露出更多任性的表情来。
敖殷感觉到那只大手已不需要掌控,便松开了手,捧住黑龙王的脸庞,稍稍转过来,然而仰起头凑上唇去,唇瓣相触,却似有股电流淌过黑龙王全身,大掌不由一紧,敏感的阳具在人家手中,被突然捏紧,弄得敖殷腰部一软,险些整个人跌回床去。
青年一恼,又是一番连啃带咬。
黑龙王招架不住,想要制止:"敖......"谁料他嘴巴一张,灵巧的舌头趁机钻了进去,入侵般在黑龙王齿舌间大肆搜掠。
而那双手更悄悄地往下探去,在黑龙王察觉不妥之前,已解开了他的腰带潜入裤头,擒住里面的猎物。
"唔?!唔唔唔──"被塞住的嘴巴无法抗议,黑龙王放开手想将他推开,谁知敖殷早有预料,也不松口,直咬住他的嘴巴,把逗引出来的舌头使劲吮住,腰膀同时用力一翻,竟反客为主,把黑龙王压在身下。
这一得逞,敖殷岂会放过机会,弓起身两手一扒,干净利落将裤子扯掉,将黑龙王的半硬的男形扒了出来,跟自己的贴在一起,合掌其上上下摩擦起来,偶尔逗弄柱体下吊挂著的两颗囊球,引来黑龙王浑身肌肉一阵紧绷。
舌头被吸吮在对方的嘴里,莫说讲话,便连吞咽唾液都做不到,从紧贴的双唇间无可避免地溢出不知是谁的唾液,延黑龙王腮边,顺著他半仰的脖子淌落,粗糙黝黑的皮肤瞬间沾染上情欲的味道。
黑龙王几欲挣脱皆不可行,敖殷眼见就要得逞,突然魁梧的身躯暴长,"哗啦!!""!当!!""隆──"一阵吵耳的巨响过後,敖殷反应过来,已古怪地骑在巨大的黑龙身上,可怜那间砖屋不比龙宫宽畅,床板被压塌,四面墙壁被推倒,屋顶更加是开了个无可修补的天窗......
"二叔太奸诈了!!"敖殷揪住黑龙的背稽,这雾云洞本就狭窄,可容不下他再化龙身,敖殷只好大声抗议,可那黑龙头一转,竟装作没有听见。
张开龙嘴扯了个哈欠,盘卷起来将硕大的龙头耷在身上,闭气浑圆的双目呼呼大睡起来。
只由得敖殷咬牙切齿,却又奈何不得,末了只有钻进龙身之间,依靠著仿佛镶嵌了黝黑的鳞片的身壁合上眼帘。
没关系,他也没打算这个条说是雷火属性内在却是块木头的笨龙老老实实地任他宰割......他会慢慢地潜移默化,一点一点地挑动他的龙性......
等看到那张脸露出色欲的神情,以及自觉缠上来的尾巴......那,不是更有趣吗?
呵呵......不过现在,他,也确实累了。


第十章
芒阳过隙影相叠,鱼鹰到访济水急
阳光轻易地找到山顶的缝隙,调皮地落在沉睡中的男人眼帘上。
黑龙王醒来,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又恢复了人形,大约是龙身在这小洞穴中太过挤迫,朦胧间本能地重化人形。
一夜睡在断瓦残垣上,腰骨咯吱着不舒服,倒是趴在他身上的青年,将他当成床缛,睡得倒是安然。
低头去看沉睡中的颜面,少了平日锋芒毕露的锐气,眉宇间的凌厉也弥消若无。
怀里的青年,乖顺得完全不似传说中伏妖降魔,权掌四渎的龙神爷,却像个在外面玩得疲累,回到家中肆无忌惮地躺到亲人怀中,安然入睡的孩子。
黑龙王轻轻叹息,并未将他吵醒,不着意地轻轻撩起一缕耷落腮畔的云鬓,捏在指尖轻轻摩擦,一时舍不得放开。
他并不是没有挣扎过,敖殷乃有龙神,更是东海龙族的太子,而他总也算是一方龙王,二者更有叔侄辈分,如此种种,并不能仅以情之所致便可一言蔽之。
更何况,敖殷贵为龙神,所要担负的,比他这个无人在意的龙王要多上许多。
他不希望看到青年受到责难,也不想看到他因此而受龙族唾弃。
然而一直紧随身后,从那个只到他半腰的半大少年,一直到如今,回过头时,便能看到那个高大俊秀的青年,却始终坚持,不肯退却半分。
传说东海龙族外表颀长修美,故甚喜美物,为此他不由困惑,他倒不觉得自己的人形难看,但千百年来混迹人间,记得但凡看到他脸面的人也没过好脸色的,故多少也有些明白自己的容貌相当丑陋。只是敖殷却总能用那种深邃的眼神盯着看个半晌,实在是匪夷所思。
龙心也是肉做,他纵是迟钝,面对敖殷如此深厚的恋慕之情却已不可能视若无睹。
对敖殷,他一向珍爱,正是因为如此,他更需要想得清楚。
他不能因为对他的怜爱,而随意敷衍。
更不能因为对他的娇纵,而虚伪顺从。
故此他回到了白仁岩,在试心石前,坐了一日一夜。
白仁顶峰,自古传说遗有一枚神石,上不着天,下不临地,悬于天地之间,乃名试心石。无关仙妖人神,只要站在试心石前,便可悉照魂魄,探问真心。
唯有龙王知道,这试心石,不过是他缔造府邸时丢弃在此的一块大石头。
然而......
问神,问妖,不过是扪心自问。
晨阳东升时,黑龙王并未寻到任何答案,这一天一夜,想到的,是与敖殷于大江大河之中遨游的畅快,于九霄云幡间穿梭的自在......而他不曾有过的情欲,却在那一夜因为看到珠粉的白龙而升起......
他虽是虬龙,但经雷火天劫,无论力量抑或寿元,已堪比天龙。人间情爱,他看得也多,只记有些凡人宁可舍弃荣华,甘愿换来短短数十载的相守,直至白头偕老,又有些凡人舍弃同甘共苦的糟糠,攀附权贵,到头来一生寂寞......
那时只觉迷茫。
如今教他选择,胸中却是一片空明。
他不能欺骗自己,心底的骚动非因敖殷而来。
原来这两千年的岁月,像流水打磨青石,岁月流逝,心意裸现.自己对敖殷的情意,在不经意间已不仅是叔侄亲情这般单纯......
那一刻忽然很想见到敖殷,他并不能说这一份骚动的心情就是敖殷想要的爱情,但至少,他愿意尝试,与他那个古怪灵精的小侄儿一起......
晨光偏移,试图落在青年白皙带些粉色的脸庞上。
黑龙王放开了那缕被他捻热的黑发,展开手掌凌空在上,格开了阳光,藏在阴影下的青年并未被刺目的阳光打扰。
时间仿佛停滞了,仿佛只有阳光中的灰尘在跳跃。
他拦挡阳光,并仔细地注意随着太阳升起渐渐推移的光线方向,偶尔垂目去看那张熟悉千年的脸,原来那眉眼是这般顺目,原来小小的耳垂也恁是可爱......目光移到那片薄长的唇上,忍不住腾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以指腹描绘着上唇的形状,然后细细磨挲唇瓣上不明显的纹路。
忽然紧抿的嘴唇开启,含住了手指。
黑龙王一惊,却见敖殷不知是何时醒来,杏圆眼睛没有半分刚醒的混沌,反而带着一丝狡诘。
黑龙王只觉得那一截手指被他吮在嘴里,藏在里面灵巧如蛇的舌头缠绕上去,舔过指尖每一细处,连忙想要缩回来,可粗糙分明的指节被牙齿牢牢咬住,动弹不得。
敖殷吸吮着他的手指,好像是一根甜得不得了的饴糖棒,唇下隐约可见的贝齿,虽看不清里面的舌头,却能清晰感觉到湿滑的触感,正是鳞虫一族最喜欢的。
清晨时分精气最盛,黑龙王不觉胯下一紧,有些把持不住。
敖殷便伏在男人身上,岂会不察觉顶上来的突兀,却见他眨巴着眼睛,松开口来,意犹未尽地咬了咬黑龙王那根修剪圆整的指头,然后探手下去摸了摸那坚硬如石的部位。
声音混了刚醒的沙哑,带着无辜的困惑:"二叔,你藏了什么在这里?硌得我好不舒服......"
"呃!......那、那是......呃!"
若说房中之乐,黑龙王岂是这位纵观海域陆界龙族美女的东海太子对手,当即连耳根都红了,就是皮肤黑了些,不容易看出来。
敖殷厮磨一阵,却也不逼进逼,慢慢爬起身来,看了看这四周,不禁咋舌,想不到自己居然能在这种废墟上睡上一夜,又想起黑龙王这府邸算是完了,如若重建,还得多费些功夫。
黑龙王也站起来拍去身上沙尘,看这一片废墟,正思量着该如何张罗早饭与敖殷享用。
看他想得出神,敖殷凑过去在黑龙王耳边问道:"想什么哪,二叔?"
黑龙王也不隐瞒,老实道:"在想早点。"
敖殷心里好笑,却是认真说道:"也是,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不吃些什么,这一天还哪有力气干些其他活儿?"
黑龙王听不出他话里调侃,脸色有些为难:"此地实在偏僻,寻不到什么好吃的可以给你弄来。村民们供奉的东西怕你是吃不惯......"
敖殷一听,顿时收去戏谑之心,心中微苦。虽说他已明白黑龙王在白仁岩并不委屈,但看到心上人只能屈就一些素果冷馒头,总也忍不住疼惜难过。然黑龙王仍是惦记着让他吃得好些,不愿委屈了他。
"谁说吃不惯?!"敖殷不肯服输的脾气上来了,袖子一拉,右手往虚空中一探,竟施展出隔空取物的法术,取来一个大概是庙前香案上的馒头,张嘴就咬。
这馒头其实也就是青稞面做的窝窝头,自然不比江南的细面白馒头,兼之又吹了一夜冷风,早变得又冷又硬,粗糙得硌牙。
可敖殷硬是三口两口就给吞了下去,又挽袖子再隔空取来两个,张口要啃。
黑龙王连忙制止:"敖殷!别吃了!"
"既然二叔吃得,为什么敖殷就吃不得?"敖殷有点赌气地甩开被拉着的手。
"可这些味道不好......"
黑龙王抬起袖口擦去敖殷嘴角蹭到的碎屑,"只要能力所及,我希望能给你最好的东西。"
敖殷登时愕住了,他无法想象这种甜言蜜语从这块大木头嘴里说出。往往像他们这些惯于言语的人,说了这些话大概也只是敷衍,若说真心,实在浅薄。
然而就因为黑龙王性情朴实,他所说的这些话,便是实实在在,无半分虚伪的心中所想。越是如此,这样的话却更是动人。
嘴里干硬无味的青稞馒头渐渐嚼出一丝甜味,变得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敖殷将其中一个递给黑龙王:"这就是最好的东西。"然后回身坐到一条横倒在地的木梁上,捧着馒头细嚼慢咽,看他这般优雅姿容,全然不似坐在废墟上吃窝窝头,更像是在天殿之上参加蟠桃盛会。
抬目见黑龙王有些愣忡,敖殷笑着将他拉过来按在身边坐下:"二叔莫要将敖殷看得如此矜贵,其实早些年时,初到四渎,恰逢黄河改道,泛滥成灾,我游走人间调和水道,也有几十年没闻过肉腥,泥水土丸也是吃过。"
黑龙王闻言皱眉,眼中少不得是痛惜,虽知他离开东海龙宫之后确实辛苦,可亲耳听他说出来却又完全不是那回事。
不禁伸出手去握紧敖殷的手。
敖殷知他心意,淡笑垂目:"所以说,二叔不必担心敖殷吃不得苦。"他捏了捏对方的手,"更何况与二叔一起,虽苦也甘。"
黑龙王心中大震,良久回不过神来,末了,见敖殷已将馒头吃光,可小小两个馒头岂能填饱这条大龙的肚子,看到敖殷干扁的肚皮,黑龙王还是坚持道:"光吃这些不行,走吧!"
敖殷笑着窝在废墟之中,却不愿走。
"不走。好不容易来到二叔府上,怎也得住上几日!"
昨夜那翻折腾,如今这屋就只剩下半面墙颤颤微微地立在那里,哪里还住得了人,黑龙王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下巴的短须:"可这里......这......"
"要不我与二叔一起重建此宅?反正以后,我也住在这里!"
黑龙王一时想不透他话中含意,想想也是,便作点头。
敖殷自然大喜,笑意正盛,忽然洞外传来一声高啸,似乎有客来访。
两人相视一眼不觉奇怪,未几,一头白头黑褐羽毛的鱼鹰跌跌撞撞地飞入洞来,落在敖殷面前,只见它喉咙咕噜作响,两脚一蹬力竭而死。
敖殷看着地上鱼鹰尸体,一言不发,顿时眉头深锁。
黑龙王问:"敖殷,怎么了?"
敖殷也不隐瞒:"这头鱼鹰是济水神的差使,不远万里飞来,必定有事。"
"既然如此,你还是快些回去吧!"黑龙王又想了一下,便提议,"事出突然,想必不好处理。我与你同去可好?"话是如此,但其实心里多少有点不想敖殷离开。
敖殷岂会不明,会心一笑,肩上无形的担子仿佛刹那间轻了。


第十一章
水枯林槁旱太乙,赤发红衣故友谊
所谓四渎,乃指江、河、淮、济,四水入海。其中《禹贡》记载,导水东流为济,入於河,溢为荥,东出於陶邱北,又东至於菏,又东北会於汶,又北东入於海。
济水出自王屋山太乙天池,自大还山入河,与黄河相斗,而後南溢为荥泽,沙沈泽底,入津清澈,风姿甚美。故常得文人墨客所喜,更有凡间帝王重其清流之意,於济水东源上,大肆修建祭祀庙宇,祭祀四渎五岳。
故济水之名,甚在江、河、淮之上,位居显赫。
北依太行,南临黄河,有山三重,其状如王者之屋,名曰王屋。
上古时,轩辕帝君苦无良法克巨妖蚩尤,遂於王屋峰巅琼林台,清斋三日,设坛祭天。上苍有感,天帝敕西王母降於天坛,召东海青童君、九天玄女,授天书《九鼎神丹策》、《阴符册》,以助轩辕帝君伏蚩尤之党。
敖殷尚记得几次造访,春见山花烂漫,夏赏云山叠翠,秋望遍野枫红,冬览银装素裹。
此番来到,却看到令他诧异非常的景象。
两人降下云头,落在西翼月华峰上,俯瞰而下,眼见这山上草木枯萎,水流枯竭,生灵尽逃,唯见枯丛间野兽枯骨,一片惨况。
敖殷心中大奇,近约百年,济水水源充盈,从未有过枯期,但如今眼前寸草不生的景象,简直就像经年大旱,滴水无遗。
遂合拢两指,虚空中画出符文,轻叱一声:"济渎神何在?!"
只见符文逆风而转,转出一名中年男子,身长丈八,三缕长须挂在胸前,一副清儒文官打扮,但见他蓬头垢面,一身狼狈,倒似刚从那个泥巴洞里刚钻出来,不见半点神仙风骨。
敖殷不禁皱眉,他记得这位济渎神甚以干净整洁为傲,衣冠鞋袜常是一尘不染,如今却像逃难一般,实在奇怪。
但他并无露出鄙夷神色,只道:"清源公,久违了。"
古来凡间帝王便喜封神祭祀,济渎神曾领受唐玄宗册封清源公宝号,行祭祀之礼,故敖殷有此一唤。
只是济渎神名头再大,也不过居河伯仙位,见了四渎龙神,相当恭谨,连忙行礼:"小神见过龙君!"
"不必多礼。"敖殷道,"这位是白仁岩的黑虬龙王,见你鱼鹰告急,特意同来相助。"
济渎神连忙向黑龙王问礼:"见过龙王!"
黑龙王回礼,便听那边敖殷问道:"清源君何以弄得如此狼狈?"
济渎神摇头叹息:"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想必两位也看到如今济水河域情况,其实十日之前,此地仍是水源丰沛,入秋之後也遇几场时雨。可是,唉......"
"不过十日光景,枯绝如逢旱年,未免匪夷所思。"
"龙君明鉴,小神当初也是觉得奇怪,便溯源究因,岂料在王屋山太乙池里,见到一只妖怪......那妖怪他、他......"
济渎神面露尴尬,敖殷便道:"清源君不必避忌,但说无妨。"
"唉,那妖怪竟在池底呼呼大睡......他身上有股奇怪的妖气,明明不见半点火焰,但整个湖底像蒸笼般热气蒸腾,高温炽人,太乙池的湖水早被蒸干。小神遂过去驱赶,但那妖怪一见小神也不避让,反而狂释妖力,立即就将小神打出百里之外......那妖怪更在王屋山上纠集妖众,也不知意欲何为。只恨小神修为浅薄,未能制止妖物作乱,实在有愧天君托负,只能在附近奔波延缓灾情扩散,可惜依旧徒劳无功。最後实在无法,惟有派出鱼鹰求助龙君!"言罢,再朝敖殷弯腰施礼。
敖殷听他说完,温言道:"清源君不必过於自责,自锁妖塔破後,人间万妖猖狂,天君早有所感,才会派遣七玄星君下凡,寻珠塑塔。只是如今大事未成,我等当尽绵力,竭力维护凡间安稳。"
他与黑龙王相视一眼,当即看出他眼中肯定,便笑道:"那妖怪到底是何妖物,本君倒想会他一会!"
济渎神闻他并不推卸责任,反而一力承担,心中更是拜服,当即再行大礼:"那妖怪如今尚逗留在太乙池,每日均有四方妖物前来投靠,气势日长!若龙君欲加降服,务必小心!"
王屋山西崖下,有池曰太乙。
有云,禹导沇水,东流为济,说的就是这个太乙池。
池深百丈,广有百亩,说来也不是很大,但其源甚深,以水穴潜流地底,复涌为泉,生生不息,正是济水源头。
敖殷与黑龙王从月华峰下来,一路上只觉妖气冲霄,枯木槁石之间隐约可见妖兽怪物鬼祟探头张望,那些妖怪倒非认得他二人身份,只是他们也并非瞎子,先不说白衣青年那份尊贵威仪,便见得那个相貌丑陋面比锅铹,身形魁梧威武凶恶的黑袍男人,就是迈出一步,也比先前那个没用的河伯更加有力。
龙族无尚威仪,岂是凡间兽类变化的妖怪可以项背。故路旁妖怪虽是唧喳,但未敢有白目阻拦者。
渐近太乙池,杂乱无章的妖气之中,显然分出一股清晰强大,且极为张扬的妖气。
黑龙王忽然轻轻"咦?"了一声,神色诧异。
敖殷对这妖气也有些模糊印象,只是一时又想不出因何解。转眼看了黑龙王面色,禁不住问道:"二叔可是认得这妖气?"
黑龙王不语,只是点头。
"是熟人?"当年在妖军之中,黑龙王官拜将军,自然有不少妖怪追随,认得一些厉害的妖怪倒不奇怪。
"不好说......"黑龙王言罢,忽然迈开双腿大步前行,枯枝残木,一触即溃,无任何障碍而言。
渡过枯树林,便见那济水之源,太乙池。
曾经碧波荡漾,如今已是河床干裂无水,变成一个硕大的大坑。
四围岸上妖物甚众,敖殷一目扫过心中已有究竟,这里的妖怪外形精奇古怪,妖性难掩,均是些修为尚浅兽类,未成气候。
妖众大多三三两两聚集岸边,仿佛以池边为界,无妖物敢越雷池一步。见敖殷等人走近,亦略有骚动。
二人不去理会那些小妖,走到池边,往下一看,便见池底清净干净,一妖盘膝安坐中央。
披散的长发如火焰赤红,身上长袍也不遑多然红得刺目,犹胜鲜血浸染。从他身侧冉冉升起一股股燥温,升腾的高温空气连周边景象也被扭曲,仿似酷日直射地表,只怕再有一丝湿意,也会在瞬息间被蒸腾无踪。
"果然是你。"
那妖怪闻声抬头,赤红发荫下,露出一张英俊张狂的男人脸。一见黑龙王,竟露出灿烂笑容,只闻他声音清爽,语带轻佻,甚至朝黑龙王挥手致意:"好久不见,黑虬!"
"大约有两千年了。"
黑龙王完全无视池中升起的燥热,在旁众妖物惊讶的视线中,踏过池沿,走落池底,来到妖怪面前。
"九鸣。"
敖殷亦立时想起,两千年前逆天妖军中,他曾见过应帝身边两只近身的妖怪,更是在潜入之时失手被他二人所擒,当日吃过他们的亏,但之後匆匆离开,便再无见过,也难怪他一时想不起来。
倒是黑龙王与他渊源甚深,当日应帝麾下有三将齐名,一者是他的二叔黑虬,另有一者,便是眼前这个男人──九鸣!
但为何他会在此处出现?
敖殷尚不及细想,忽然热浪迎面卷来,刺目的红色已铺满眼前。
妖怪九鸣身影如同鬼魅迅捷,站到敖殷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森白吓人的牙齿:"我道是谁,原来是在以前见过的那条小龙!呵呵......想不到还能有缘相见!"他显得相当懊恼,抱臂胸前,惋惜地啧啧说道,"当初没能找你要条龙筋,後来听说你原来是东海太子,更觉可惜!想如今那些大龙小龙老躲在海里,轻易不肯出来,要找条活龙抽筋真是不易!"眼珠子咕噜一转,也不管敖殷脸色变差,凑过来打起商量,"要不你先匀我半根,带我把弓弄得好使了,再还你?"
只听虚空中雷声暴动,一连串闪电毫无预兆自晴天劈下,落在敖殷身前,居然还是追著九鸣来劈,吓得那嚣张的妖怪又跳又叫:"我是说说罢了!!黑虬你干嘛作真啊?!喂!喂!瞧著点劈!劈出原形倒没什麽!别把我的衣服给烤焦了!!"
黑龙王站到敖殷身边,怒目圆瞪:"滚!!"
居然敢打敖殷龙筋的主意,这贫嘴的家夥是不想活了!!
不多时,雷声远去,地上焦坑大片,四周的妖怪早吓得四散奔逃,钻地的钻地,上树的上树,跑得快的恨不得多一双腿再逃远点。
九鸣似乎对他的部属被吓跑了并不在意,被黑龙王劈得狼狈也不生气,只是嬉笑著踱步回来,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想不到两千年了,你的脾气还是那麽狂暴,一抓狂就拿雷电砸人!我算是知道什麽叫江山易改,品性难移了!"
敖殷眯了眼睛打量这只嘴贫的妖怪,九鸣看上去虽不及黑龙王魁梧,但身高却与黑龙王不遑多让,且肌肉扎实,四肢修长匀称,站在一起,一个墨黑沈稳,一个赤红张扬,倒有种谁也不输谁的感觉。
纵然不曾亲眼目睹,但敖殷几乎可以完全想象到,当年这二位,一人手持偃月刀,一人臂揽挽月弓,脚下堆积的是无数仙躯妖尸,九霄云赤,血染天河,然他二人仍是平静如故,冷眼看这杀戮战场......
黑龙王也不见得喜欢他的嬉皮笑脸,拨开搭在肩上的手,问道:"你这些年到哪里去了?"
"哪里去?我能去哪里啊?不都乖乖在锁妖塔里待著嘛!"红衣的妖怪撇嘴,"自然不及你混了个龙王,好歹有个自在!"
敖殷神情一冷,袖中拳头攥紧,他心知当年二叔是妖军之中唯一未被关进锁妖塔的叛逆,在当年参与叛乱的妖怪眼中,早将他视作叛徒,不禁暗自防备这只妖怪突然发难。
可九鸣说完只是耸肩,神情中并无半分怨愤嫉恨,适才那句话听来也就是纯粹调侃,似乎并未将他降服於天帝一事放在心上。
反而像是遇到老朋友,毫无芥蒂地抖落一肚子苦水:"也不知是哪个抠门的造的这锁妖塔,黑不隆冬也不多点些油灯,要知道里面关著的妖怪没一万也有八千了,这一入夜,只要走两步,准给踩到谁的尾巴,少不得又打成一锅粥!不过也好,有点事干总没那麽无聊!"
他虽说抱怨,可话里自在,游刃有余。
黑龙王便笑道:"若觉无聊,你大可去探望一下应。"
九鸣大翻白眼:"塔高九九之数,应帝关在最高那一层,爬上去多累啊?再说了,要进去也不容易,我是没去过,反正这两千年不论什麽厉害的妖怪,进去就没出来的!"
黑龙王当即变了脸色:"如此凶险,应他......"
"放心放心!"九鸣笑著拍他肩膀,"你以为他是谁啊?那些没脑袋的妖怪枉自闯入,搞不好还被他给吃了!我走的时候,还正好听到他一声大吼,险些没把剩下的塔给震塌,嗯,中气十足,看来应该过得不错!"
"哦。"黑龙王这才放下心来,忽然又觉奇怪,"既然你已逃出锁妖塔,那为何应他仍留在塔中?!"
"我哪知道?应帝那里厉害,区区锁妖塔本来应该关不住他!大概是还被施加了什麽厉害的法术,所以才会到现在都出不来吧?"
说起旧主,九鸣并无半分恭谨之意,所回答的也不过是个大概。黑龙王也不介意,对这个笑脸灿烂的妖怪他早是心中有底,千年前拜在应帝麾下,就没怎麽见识过他的忠心,当时只要御敌天外也就足够,如今妖军尽散,便也更无可要求了。
故此黑龙王亦无意多问,神色略沈:"九鸣,我来问你......"
"二叔!"敖殷连忙插口,暗地里拉了拉黑龙王的衣袖,示意他先莫要声张。
黑龙王虽是不解,但既然敖殷示意,便不作声。
敖殷心中自有计较,适才听那九鸣与黑龙王的一席话,大有不尽不实之处,更何况黑龙王太过老实,直接打听,这妖怪也必定一番敷衍,难以查清他的意图。
便笑著走到二人之间,道:"二叔与九鸣先生多时不见,必定有许多话要说,此处并非畅谈之地,何不另觅他处?小侄知道天坛峰上有个好去处,五岳四渎的神仙常在那里朝会,不如到那里稍坐,再作商量?"
九鸣一听,竟也不怕会遇到神仙,咧嘴一笑:"好啊!我在这里坐了几日,正是无聊!小龙太子,麻烦你带个路!"

第十二章
银杏飘叶青梅酒,古来妖兽说前尘
三人於是结伴上山。
看来这只妖怪被关在锁妖塔里面的两千年里真没找到可以聊天的对象,如今一出来,好不容易逮到个认识的,而且还不会插嘴老老实实听他说话的黑龙王,自然不放过机会,一路上口若悬河,把锁妖塔里见闻,比如说遇到什麽脾气古怪的妖怪,跟什麽利害无匹的妖怪打过架之类的事情说了个滔滔不绝。
直至上了山巅,便见山顶立了一棵巨大的银杏树。
这棵银杏树相当粗壮高大,影荫之地近乎一亩,也不知有多少树龄,从树下往上去,仿佛擎天大树,上顶穹苍,下接凡尘,灵秀非常。也只有这棵银杏树,并未受旱情影响,苍郁翠绿,根脉之上的地表也是绿草丛生。
九鸣见了也不免诧异。
敖殷乃是四渎龙神,一眼便知其中奥妙所在。其实这银杏树下有一眼地泉,潜藏极深,并不受地表酷燥影响,加上五岳四渎各路神仙时常在树下小酌,树身受水属仙气滋养,银杏树早已有了灵性,故不受旱孽影响。
银杏树下阴凉清爽,仿佛隔绝了外界枯燥的酷热气息,就见九鸣打打伸了个懒腰,扬声叹息:"好凉快!果然是个好地方!若早知道有这好去处,我便不用蹲在那干池底吃灰尘了!"
看这家夥完全没有罪魁祸首的自觉,敖殷不禁嘴角微抽,倒是黑龙王早已习惯,趁他只顾留意其它,在敖殷耳边细语道:"九鸣性情凶厉,杀性甚重,你要小心。"
敖殷感其关怀,不禁探手过去稍稍捏了捏他的手心,而後施然迈步走到树下,笑著挽起长袖,修长的食指朝下,虚空轻点画出一个圆弧,指尖过处留下一道光晕,待成了形状,敖殷抬掌在圆弧中心向下一拍,只见自圈中有碎光如水泄下,所落之处,现出青石桌身,碎光落地後又在四角喷涌升起,眨眼间,已变化出一套青石桌椅来。
桌上佳肴丰盛,鲜果香溢,引人垂涎。
九鸣一见便笑了,一屁股坐到位子上,拿起筷子在桌上敲顺了,抬手便是一阵风卷残云,边吃边啧啧称赞:"嗯!这个肉味道不错!这个清汤丸子也不错!"黑龙王见状只觉好笑,与敖殷一同坐下。
想著他们二人一路奔来也没用过早点,便挑了些清淡的菜夹到敖殷碗中。
九鸣嘴里还含著两个大丸子,边嚼边古怪地看著他两叔侄,末了咧嘴一笑:"黑虬,要不是知道他是你侄子,我还以为是你的老婆呢!呵呵!"咕噜吞掉嘴里的东西,转过脸去对坐在他对面的敖殷嬉皮笑脸说道:"小龙太子,你是不知道啊,当年军中多少妖女觊觎这条黑龙,可这家夥愣是板著张脸,别说给旁人布菜,就算是美女给他敬酒,也是从来不给面子!後来最不甘心的赤炼蛇女,还半夜脱光衣服爬上他床去!"
敖殷神色一沈,心中冷哼,一条蛇妖居然敢觊觎黑虬,莫若让他给碰上,必定要将那不要脸的蛇妖剁成!辘段,拿去熬粥!!
倒是黑龙王表情安然,半点不受影响。
九鸣丢了一块肉到嘴里,嘴巴是绝对不让闲著:"不过这家夥真不懂怜香惜玉,竟然把赤裸美豔的蛇女给一掌轰了出去!浪费,实在浪费......"
敖殷闻言心情大好,满意地看了一眼仍旧木纳表情的黑龙王,随即笑道:"既是故友相聚,岂可有肴无酒?之前东海瀛洲上青梅果熟,父王托人捎来几筐,正好拿来煮酒!"言罢探手虚空,隔空取来一个竹篾小筐,里面放著颗颗圆润的青梅鲜嫩清新,确非凡品。又见桌上变化出煮酒器皿,仙酒潆满碗边,敖殷往碗里放入几颗青梅,燃火慢煮。青梅果香馥郁,混与酒醇滋味,未饮已叫人回味无穷。
黑龙王乃是好酒之人,自然兴致上来,兑了一杯仰头饮下,当即大赞,与九鸣对饮起来。这两人酒量非浅,按说这小小煮碗应很快喝干见底才是,然无论他们如何兑酒,酒仍然溢满边缘,从未稍减,那几颗青梅经由烧煮,也未见变色,依旧翠绿鲜嫩,沈在酒中如同即刻翡翠圆玉。
酒过三旬,九鸣更是多话起来。这妖怪表面看来不过是二十五六的男子模样,可谈古说今,言辞凌厉,特别是上古神怪之事,甚至是黄帝蚩尤之战,禹王治水伏妖,说得是头头是道,犹如亲眼目睹。
敖殷听著听著不禁在心里嘀咕,这家夥......到底有多大岁数了啊?!
再听了一会,终於忍不住问道:"不知九鸣先生年岁几何?"
九鸣听他这麽一问,伸手抓了抓他那把有些蓬松散乱的红发,另一只手的手指点来数去,末了笑著摇头:"你倒是把我给问倒了!若问年岁几何,我当真是回答不上来。只记得张目时天地混沌初开,山岳见形,江河雏成。宇宙间万籁俱寂,唯见星斗满天相伴......"
黑龙王似乎也初次听他说起身世:"原来是上古神兽,难怪你身上的法术非属五行。"
九鸣讽刺一笑:"什麽神兽?我还比较喜欢被叫做妖怪!只要跟神字沾上边的,必受天条所限,哪有当只野妖怪自在?"
"既然先生这般说法,我又有些不明了。"
九鸣拍了拍吃饱的肚皮,翘起二郎腿,手肘压在膝上,侧头托腮,看著敖殷,那双黑中略见绯红的眼瞳隐约可见调笑之意:"我说小龙太子,你什麽时候对我这麽感兴趣来著?我还记得上一回见到我时,你还吓得腿肚子发软哪!"
若是以前,这位东海龙太子早就气急败坏,暴跳而起,只是如今,已经过千年洗礼,青年早已不是当年青涩任性的少年,九鸣言词挑衅,敖殷非但不恼,反而俊颜带笑,一言两语转开话题:"让先生见笑了!我只是想,既然先生不喜拘束,为何离开锁妖塔後,又在王屋山盘桓多日,聚集妖众,如此一来,岂非有勃先生初衷?"
九鸣摆摆手:"我哪有什麽初衷?再说那些妖怪是自己靠过来的,我也懒得打发它们。"
"如此说来,先生是偶尔路过此地,莫非是见王屋山景致优美,故而流连?"
九鸣转头打量了一下被他旱息所累,变得一片枯林的王屋山头,堂皇地点头:"可以这麽说!"
敖殷几乎被他气炸,想不到这妖怪看上去笑得没心没肺,却原来像河里的水蛇,滑不溜湫,难於拿捏。
倒是旁边的黑龙王突然冒出一句问话,叫那九鸣持杯的手略是一顿。
"对了,既然见你,却为何不见飞帘?"
敖殷也想起当初将他擒住的另一只干巴巴的冷脸妖怪,与九鸣张扬英俊的容貌相比,那只妖怪相貌平平,若非力量极强,只怕在人群中转个身便被人遗忘干净了。
却见九鸣并不回答,嘴角的笑纹稍见收敛。
然後竹签挑起一颗被仙酒酿得晶莹的青梅,咬了一口,嘎吱嘎吱的爽脆,笑哼道:"其实你们不必拐弯抹角......小龙太子,你故意把我引至山颠,远离妖众,不过是想摸清我的底,再图收伏吧?"
敖殷笑容骤凝,随即笑开了:"先生过虑。你是二叔的朋友,再怎麽样,我也得看著二叔的面子。"
"然则,若非有黑虬在,你便要出手伏我了?"
敖殷不语。
九鸣闻言嗤笑,满不在乎地说道:"小龙太子,你大可不必计较这些!我跟黑虬也不过两千年前共事一主,非亲非友。再者,我们这些妖怪本来就是善恶不分,即使转眼为敌,也是寻常不过!"
敖殷心中打了个突,想不到这妖怪竟然如此直白,一时竟也拿他没有办法。
九鸣笑得张狂:"说白了,我有我的打算。可不单要枯干济水,只要是天下之水,都要蒸干!"然在眼底深处,却隐藏了一丝狠意,只是一闪即逝,再看已然消失无踪。
"若是小龙太子不甘愿,大可出手阻止......"他瞅了瞅依旧高状骠悍的黑龙王,跃跃欲试,"说起来,当年一直不曾与黑虬交手,还真不知道是你的偃月刀厉害,还是我的挽月弓强?"
敖殷哪容他挑衅黑龙王,登时拍案而起:"要降服你这般的妖怪,何需二叔出手?!"
"就凭你麽?小龙太子,莫非是忘了教训......"
"哼!那早是两千年前的事了!如今本太子位拜四渎龙神,你侵我济渎,岂能容你?!"
话音一落,平地卷起水龙卷,焦燥的地面受水气一燎,竟像油落热锅,顿时吱吱冒出烟尘。
九鸣倒也想不到旱地百里,他居然也能平空生出水来,不禁也有些惊奇。
"哟!想不到多年不见,小龙太子的法术也长进了!"
"好说!"敖殷突然抬脚一提,挑在石桌边缘,整张桌子被他翻起,幻术变幻,哪里还有什麽石桌,顿时化出一条水龙直扑九鸣。
九鸣飞身而起,避开水龙攻击,但那水龙一击不中,便翻转而起,向上冲去。九鸣在天空中灵巧跃动,身形飞窜,每每眼见水龙就要噬中,却偏就让他惊险避开。他嘴巴还不闲著,在天空上边跳边叫:"喂!小龙太子!这样还不够看吧?还有什麽厉害招数,快些使出来嘛!不然爷就要睡著了!"
敖殷仰起头看著天上忽高忽低,忽隐忽现的火红身影,漆黑的瞳孔骤然焕发金黄,只见平地一声巨吼,仿佛被盘踞在地底的猛兽在怒嚎,震得那棵银杏树摇摆不定,落叶一地。
四周地表突然激出十条水体巨龙,张牙舞爪,从西面八方向九鸣撞去。九鸣一时也料不到有此一著,水龙封死了所有出路,哪容得他再施逃脱,只见十条巨大的水龙同时狂猛地碰撞在九鸣所在之处,激起水花飞射。
青年嘴角噬了一抹冷酷的淡笑,抬手张掌,十条水龙顺势绞缠,溶成一个巨大龙卷漩涡,水浪急卷,翻涌白浪,困在里面的人只怕是铁人也得被撕碎。
想不到能轻易降服这只妖怪,敖殷正是高兴,却听到身边的黑龙王轻叹道:"你们两个要闹到什麽时候啊?"
敖殷错愕,一时失神之际,突然水龙卷中隐隐闪动一点莹莹光芒,即刻从水下射出一道烈光,直向他面门打来。
那光急似流星,敖殷正操纵法术,哪里防备那水中竟有兵器射出,加之距离甚近,又在正面,察觉时已不及躲避,眼见要被射中。
紧急关头,一条强壮的手臂从旁闪电探出,稳稳擒住那物。
光芒在黑龙王手中飞散,敖殷定睛看去,原来是一支箭。箭身碎金点粉闪烁耀目,看来华贵,然那箭矢三翼三棱,棱刃前聚成锋,簇锋小而锐,也不知是何物打造而成,表相银白,却幽幽闪著渗人的锋利寒光。
上空中水龙卷从内猛然暴破,水浆哗啦坠落,那赤发红衣的男人臂挽长弓,施然而立。虽然头发及身上的衣服一片湿漉,但一双绛色妖瞳凶厉带煞,邪气逼人。
只见他翻转弓身,倒靠背上,红衣张扬,一股炽燥之息倾巢而出,眨眼之间,全身水气蒸干,赤发蓬松。及至地面,被水龙卷浇湿的地面,眼看著那水线收聚,片刻之後,再也不见一点水湿。
九鸣朝敖殷邪魅一笑:"小龙太子,虽说你法力不弱,可惜临敌经验太少。阵前临敌,遇者必诛。敌人尚未死绝,便不能有半分松懈!否则死的是谁,尚未可知哦!"
黑龙王放下握住箭身的手,慢慢转过身来,抬头去看九鸣,表情平静,淡然问道:"九鸣,我问你,若方才我并未出手拦阻,这箭会否伤及敖殷?"
九鸣凝视黑龙王,片刻,咧嘴一笑:"我的挽月弓,强五十石,射出的箭,力有万钧,必定穿颅而过。"要知弓之力以石为量,凡人有载者,弓至强不过梁人羊侃,其人臂力惊世,所用弓亦不过十二石。
敖殷闻言才觉心惊,他确实料不到这妖怪如此厉害,一时大意,适才若非黑虬出手相救,自己已被利箭穿颅,对方既然是得道的妖怪,所使也必定是诛神的兵器,若当真被击中,饶是四渎龙神,也不能避过重入轮回。
黑龙王握箭的拳头忽然烈火腾起,烧得那赤金打造的箭身慢慢溶软,最後像柳枝一般弯曲垂落。
黑眸不知何时已化成龙目金瞳,怒意渐渐释出,平日温厚的男人一旦发怒,更比暴风骤雨,不可抑压。
天上的九鸣收了笑容,二人早在两千年前於妖军齐名,知晓彼此实力深不可测,虽未有机会交手,但亦不敢轻乎。
天地间仿佛也感受到异常迫力,荒野变得寂静无声,仿佛连空气亦已静止。

第十三章
龙虺焰狂乱阴阳,万年修为转眼空
九鸣先动了。
弯腰探身,反手剪背,弓搭左臂,右手指拈弓弦,那弦也不知是何物所成,看上去如银丝柔软,然开弓之音嗡嗡震耳,自空气中振荡开来。
但见弓开之时,九鸣扣弦的手指所过之处,一道笔直的金光缓慢画出,待弓弦开尽,已成一支锋利的箭,矢头寒光闪烁,仿佛一尾毒蛇盘踞弓上,虎视眈眈。
黑龙王目光未离九鸣,稍稍侧脸与敖殷吩咐道:"敖殷,你先去太乙池等我。"
敖殷皱眉,恶战在即,他如何能撒手而去?心中有些不甘,难道他仍是不能信任自己的能力吗?!
正要争辩,却见伟岸身躯缓缓腾出一股炽烈火息,丑脸上神情严酷,瞳中再无半分情绪,唯见火息掩映的侧脸,带著一种无法言喻的煞意,叫人心惊。
这才是两千年前傲啸九天的狂龙将军......
令下如山的威压,让敖殷无法说出一句话来。拳头一紧,只好转身跃落云头,飞往太乙池去。
敖殷一走,黑龙王再不压抑体内力量,足下鼓出一阵烈风,吹得地面飞沙走石。
九鸣见状,不禁调笑:"黑虬,你也就是在小龙太子面前抑压本性!如今他一走开,便凶性尽露了!呵呵......"
黑龙王浓眉一皱:"千年不见,你的废话还是那麽多。"
弓弦嗡响,金箭离弦如流星飞骤,破空之间,一箭幻化百箭,箭似如飞蝗兜头罩落。黑龙王一步不退,右臂抬起自左而右一拉,一道火焰随手画出,顷刻化作滔天火壁,金箭穿入火中,无不被火势阻挡,全部凝在半空之中,眨眼烧成焦炭。
"只是,功夫不见长进。"
焰心之处,赤红火焰瞬间转暗,竟是一片漆黑!明明火焰跳跃,却是黑芒闪烁,诡异非常。
天地间,火有白、赤、黑之别。
白焰为佛,赤焰为凡,黑焰为魔!
然佛火灭世,凡火灭生,这魔火,灭的是......魂!
火息跳跃,映在他黝黑的脸庞上,黑光与阴影同调,唯有那双龙眸闪烁金辉,那是主宰天下生灵的霸气,便连锦黑蟒袍上的五爪狂龙也仿佛在黑焰中活了一般,几欲冲天而起。
但转眼间焰心黑焰重复红光,光芒重新照亮了黑龙王的脸庞,再看不到前一瞬的阴煞之色。
九鸣见黑焰消失,挑眉道:"黑虬,你这是什麽意思?"
黑龙王坦言道:"此番相斗,不过是要你放弃旱枯四渎之举,无意害你性命,自然不必用到此著。"
九鸣闻言沈默片刻,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得几乎折腰捶地。
黑龙王冷眼看他发狂大笑,亦不制止,见他好不容易止住笑,擦掉笑出来的眼泪,英俊的脸居然扭曲得近乎狰狞:"我可真是没见过像你这般老实客气的神仙。与你相识一场,你是仙是妖,我本来也不在乎。可惜如今......"瞳孔尽染赤红,毫不掩饰心底恨意,"我是非常讨厌仙人。"
此时太乙池旁,那群小妖早被山上声响吓得惊惶失措。
敖殷从山上下来,已是心情不好,哪里管得它们,站在池边发著脾气。
突闻山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大炸响,地动山摇,火焰冲天而起,从山顶铺天盖地倾泻而下,火舌如同百条巨龙从顶峰处疯狂爬下,所到之处触者皆焚,枯树残枝摧毫化灰,便连坚硬的石头以溶化成火岩淌流。
便连敖殷,亦不禁看傻了眼。
就见山颠烈火之中,龙啸震耳,黑龙在焰中张牙舞爪,威武非常。
又见一异兽,看是赤色巨蛇,背有三翼,蛇身游长粗壮,鳞片油亮,张开血盘大口,上下颌著生的门牙又粗又长,锋利犹胜锐剑。
二者於火中缠斗不休,全不惧火焰炽热。
闻巨蛇发出磬磬高鸣,扑上前去将黑龙上身绞住,张口就咬。
黑龙吐出一串烈焰烧在怪蛇面门,张开龙爪向蛇胆抓去。巨蛇慌忙松身退开,但锋利如钢的爪子,虽未抓中,却已在坚韧的鳞皮上留下五道爪印,顿时鲜血喷涌,赤色鳞片更是深红。
伤口被烈火烧烫,更痛得那巨蛇嘶鸣不休,长尾如钢鞭在黑龙额上。黑龙被他抽中龙角,顿震开颇远,随即扭过头来一声长啸,又吐出一卷暴火。
此时天顶之处,大气中波动剧烈,雷声大作,一道道霹雳在四周山体上炸落,电光耀眼,所落之处,炸得碎石四飞,巨岩化作齑粉,石壁劈出深峭。
然两头巨兽全不理会周遭一切,抖开真身,在空中你来我往,斗得不可开交。
眼见漫天火焰滔天焚烧,雷电四处炸落,像要捣毁一切的恶斗,震慑人心,敖殷不禁浑身战栗。虽然非常想加入战局,然而身体却像被钉在地上,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这便是力量间的差距吗?!
山顶上的异兽,亦是自万年以来未逢敌手,只以人形,凭借兵器械斗,已无法满足体内奔腾溢出的力量。唯有现出真身,释放真元之力,方可一斗。
这般无视天地万物法则的打法,已至令阴阳失衡,雷乱四方,卷云飞涌。
火势从山顶往下倾泻蔓延,眼见就要烧到太乙池边。
池边那群小妖法力低微,哪有自保的能力,如今想逃也是太迟,不由地一阵惊惶惨叫。敖殷听得心烦,他要走避自然轻而易举,可著眼四方,池边数百小妖眼见要葬身火海。
"啧!"二叔吩咐他过来太乙池,想必是早已料到这恶战之下无法控制力量,必定伤及无辜,有意让他保护这群小妖。若是敖殷自己,哪会管这群小妖的死活,但既是黑龙王授意,他却是无论如何也要完成。
便抬声大喝:"众妖听了!不想死的给我蹲池里去!!"
言罢率先跃落干枯的池底,念动法诀,只见池边干裂的地面猛然吐出一道道喷泉,泉高十丈,渐成水障,将整个太乙池包围。
水能御火,众妖眼见山顶泄下来的火势强猛,也顾不上其他,前呼後拥跳落太乙池中。身後火舌如凶兽席卷而至,所到之处烈焰飞窜,黑烟腾空。火舌四出蔓延,至太乙池四周,撞在水壁上,水火相抗,吱吱作响,仰起大片白烟。
但火势最终未能冲破水障,只在池周狂烧。
小妖们早被吓得目瞪口呆,若非敖殷设下水障作护,只怕他们眨眼间就要被烈火焚为焦炭。
敖殷不敢怠慢,催动法力,顶住火势。
忽然池底中央处升起一点幽绿光芒,即见从那一点起,幽光顺著干裂呈蛛网状的地隙蔓延开来,整个池底仿佛铺了一张幽绿光网。
敖殷正是奇怪,绿光已大片地围住他们,触及的一瞬,体内的法力仿佛被快速抽走。敖殷不由大惊,知道必是中了陷阱,连忙凝神聚气,欲抗外力,但这泛滥绿光的法阵非常厉害,无法抵御法力泄走。敖殷回头去看那群小妖,显然它们也是不知道池底有陷阱,早被吸干法力横七竖八倒在地上。
纵是苦苦支撑,他也知道,若再下去,将无法维持外面防护水障。
敖殷抬头看向天顶上恶斗正酣的两头异兽,狠一咬牙,心中傲气顿起,他或许还没有与二叔项背的能力,但他自有龙族太子之尊,岂可丢盔弃甲,败在一个小小法阵之中?!
只见青年引颈昂天,张口一声龙啸,四周水壁突然拔地而起百丈之高,光芒耀目,一头白龙踏水腾空,修长的龙身围著水壁一阵急旋,所到之处,带起浪涌潮翻,那水壁渐渐形成水晶罩笼牢牢护住太乙池。
待水晶罩完成,白龙却已力竭,长嘶一声,一头往火海坠去。
便在此刻,山顶一声咆哮震天动地,狂猛的火势像在瞬间被遏制,自山顶扯收而起!乃见天空中那条黑色巨龙张开龙口,将山上山下的火焰全部吸入腹中!
白龙落下时,地上已连半点火星都不剩,唯有一片焦土,漂亮的银鳞上沾到了些许炭屑。
黑龙吸尽火焰,浑身黑鳞隐隐透出火血颜色。要在眨眼之间强行收回焚烧山野的烈焰,只怕是它,亦不可能毫发无伤。但它顾不得体内翻腾的紊乱真力,头一低,往白龙身边飞去。
且一落地,已见白龙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黑龙看了一眼太乙池上的水晶罩,心中已知白龙为了保护那群妖怪,不惜耗用真元,但他显然是强行透支真元之力,如此一来,元神受损,危在旦夕!
仿佛是应了他的猜想,沾著灰屑的银白鳞片渐渐现出灰白颜色,像是失去了生命力般灰败。黑龙见状,当即俯首白龙头顶,喉咙蠢动,张口吐出一颗圆珠,但见珠体犹如琉璃,流光异彩犹如活物,黑龙将珠子喂入白龙口中,白龙神志未清,也不抗拒,咕噜一声吞入腹内。
此珠一入白龙身体,龙体便淡出阵阵红光,不过转眼之间,灰鳞上点点珠化绽放,渐复生机,重现银亮。
黑龙显然松了口气,忽听到半空上有人说话:"黑虬你真是大胆,恶战之时还敢吐出龙珠?万年修为眨眼成空,你打算如何跟我再斗?"
巨蛇落在他身旁,扬起巨头,锐牙锋利,双目犹如一对幽火。蛇身一抖,已消去真身,重化赤发红衣的人形。
黑龙亦念动法诀,白光伤过,已见黑脸大汉抱住白衣的青年。
青年依然紧闭双目,但脸色如常,看来并无大碍。反观黑龙王,却面如金纸,唇如蜡色,周身气息散落无章。
须知龙族修为,全在体内那枚龙珠之内。正如九鸣所言,他二人烈斗正酣,各自催动法力,把体内的力量全力燃烧释放,此时此刻,好比策马狂奔,却突然收缰,其势如何能止?之前强收火势,之後又贸然吐出龙珠,黑龙王实是受创非轻,已无力与九鸣相抗。
一股紊乱的气血在喉咙翻涌,黑龙王脸色不改,强行咽下,稍稍调稳气息,看向幽光溢满的太乙池底,问道:"你在池中做了手脚?"
九鸣耸肩:"是啊!不然你以为我坐在池底风吹日晒地做什麽?池下的是鬼蜮法阵,只要有人在池底施法,全身法力便尽数释出。不过这本来是为别人准备,也不知道你的小太子怎麽会无缘无故跑到池里去了,与我无由啊!"
黑龙王沈默不语。
又闻九鸣嬉笑道:"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然他话音刚落,弦开箭发,数十寒光骤然扑出,黑龙王只来得及将敖殷护在身下,背部一阵剧痛,眼前漆黑......
"不过我是妖怪,可不打算守人间的无聊规矩!"


第十四章
囚黑牢深困龙蛟,冻霜盖面炼情真
敖殷一觉醒来,便觉得浑身乏力,四肢虚软,他连忙沈气运劲,但觉体内法力似被掏空,连真元之力也像萤火般若有若无。只是凡龙族真元损伤,元神自然不保,但他竟然还能醒过来,实在叫人吃惊。
此时又觉得有另浑厚的力量盘踞在胸膛之中,那力量温和有力,不但护住他的元神,更慢慢将力量释出,养护真元。
敖殷不禁大吃一惊,龙乃是天地间异兽至尊,能养护真元之物,非同宗不可,旁者无论修为多高亦莫可奈何。
那麽他体内的力量......
敖殷慌忙爬起身来,这里也不知是什麽地方,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敖殷出声唤道:"二叔!二叔!你可在这里?!"
没有人回答,敖殷更是担心。
他昏倒之前,明明记得黑龙正在天顶与九鸣化成的巨蛇相斗,在那种紧要关头,若他将体内真元送到自己体内,无异於阵前卸甲,凶险非常。
如今,二叔他在哪里?!
那妖怪到底如何对待他了?!
思及坏处,敖殷不禁心生悔恨,他不该赌一时之气,拼尽真元之力去施展他并不熟练的水体化晶之术,只是当时只觉得,若然不那麽做,他便又一次被黑龙王抛在身後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宁愿拼死一搏,以求拉近二人的距离。
然而这不计後果的做法,反而害了自己,同时也连累了黑龙王......
敖殷站在黑暗之中,握紧双拳,浑身颤抖。
瞪著透不进半丝光亮的墙壁,即便不知道出口何处,他也要离开这里,去找黑龙王!!
正当他要想捶打墙壁时,忽然听到身後的角落传来微弱低沈的呼唤:"敖殷,我在这里。"
敖殷慌忙转身,漆黑之中,隐隐约约在一块巨石後面半靠半躺著一团黑影。生息相当虚弱,以致於连鼻息的微风也无法让人察觉的薄弱。
敖殷寻著声音摸索过去,地上怪石嶙峋,一番磕磕碰碰之後好不容易摸到了那人,熟悉的气息,他便是闭上双目亦不会认错。
"二叔?你......你怎麽了?"
他难以置信地感觉到平日总是浑身热暖的男人如今手足异常冰冷,摸索到的脸部更是挂上了一层冻霜。
只听到男人咳嗽了两声,似乎连说话也十分费力:"敖殷,你有没有......觉得......身体不适?......"
敖殷又急又气:"我很好!好得很!现在有问题的是你啊!你到底如何了?!"
"我?......我没什麽。"黑暗中无法看清他的脸,只听到他故作轻松的声音,"都怪我叫你去太乙池......那里有九鸣设下的陷阱......"
敖殷何其聪慧,从几句断断续续的话便立即明白过来。
"莫非......莫非你将你的龙珠给了我?!"
对方不再言语,似乎默认。
"这怎麽可以?!龙珠是我龙族真元所在,一但离体,必先拔去五成修为!!你如何舍得?!"
"哪有什麽舍不得的?"
虽然声音虚弱疲累,但语中的坚定却依然未闻分毫动摇。
"只要是你......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并不是甜言蜜语,也不是虚伪的保证。
这是这个男人付出了一切之後,简单的表达。
敖殷喉咙忽然有些咽哽,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是我还有担心......我性属雷火......你却是海龙......怕......融不得......"
"自然是融不得!你快些将龙珠收回!"
"不行!咳咳──"
男人一激动,便止不住地呛咳,敖殷连忙扶住他,想不到黑龙王失去真元会虚弱至此。好不容易止了咳嗽,才听到沙哑的声音说道:"敖殷......你听我说......你元神受损,真元无力......若无旁辅......便难於修复......"
"可是,二叔你──"
"没事......我好歹也活了万年......再怎麽不济......也不会伤及元神......"
如今敖殷法力尽失,根本无法逼出龙珠,更何况黑龙王又不肯收回,心中虽是著急,却也是无可奈何,只恼自己又再次祸害黑龙王。
此时他感觉到身旁的男人浑身僵冷,此地异常冰寒,黑龙王失了龙珠,自然无法籍由法力提升体温御寒。他身上虽有黑龙王的雷火龙珠,但毕竟不是己身所拥,无法施展,自己本身的真元又已用尽,如今他堪比一界凡人,连生堆篝火也是不能。
敖殷连忙脱下外袍,铺在黑龙王身上将他牢牢裹紧,又用身体贴近过去想用体温为他取暖。
黑暗中的黑龙王感觉到敖殷摸摸嗦嗦的像小蚂蚁般蠢动,不由笑了:"敖殷......你在做什麽?......"
敖殷也不管他,伸手过去摸索到那条强壮的手臂,顺著往下摸到了冰冷的手掌。指掌乃经脉末梢之处,气血难到,最易僵冷,果不其然,那只手连一丁点的温度都没有,冻得连指头都无法自由弯曲。
敖殷将另一只手也一起拉过来,揣到怀里,那冰一样的手贴在他的皮肤上,立激起一个冷战,黑龙王当有所感,想要抽回去。
"别动!"可敖殷哪里肯放,一手拽住,两手合包住他的手使劲摩擦起来。
开始时无论怎麽摩擦,始终没有半分起色,然敖殷却不肯放弃,也许是因为锲而不舍的执著,也许是他体内的雷火龙珠与主人彼此呼应,过了半个时辰,终於让冰冷的手重新染上自己的温度。
敖殷凑过脸去,让粗糙的手指蹭过脸颊,掌心熟悉的粗茧,圆整干净的指头,熟悉的触感让他悬著的心一点一点地落地。
把那双手小心翼翼地藏在衣服下,再往下摸索,摸过粗壮的大腿,然後为他褪下靴子,黑龙王当即吃惊,连忙制止:"敖殷,这不行!......"他猛想起身,後背却像被无数锥子凿入骨肉之中,拉起阵阵烈痛,咽下到溢至嘴边的呻吟,只是轻轻地闷哼了一声。
一阵昏眩过後,待他凝神之时,已感觉到足上传来阵阵温暖,敖殷已将他鞋袜脱去,一手托著他的脚踝,另一只手细细搓揉著脚心脚背,捻揉每根被冻得像石头般僵硬的脚趾。
"不可如此!敖殷!咳咳......会弄脏你的手!......"
黑龙王按在敖殷肩上,也不管是否扯动了背後的伤痛,试图喝止敖殷。
掌控凡间四渎水域的龙神,何其尊贵,岂能弯身跪地,用那双干净漂亮的手去摸踩踏凡尘的污足?
黑暗中,青年的脸上扯出一抹苦笑。
手停了。
"有何不可?"
静寂中响起的声音,回荡在幽室之中。
"既然二叔能为我轻易割舍真元,难道我为你做一点小事也不能够吗?"
"可......这......"
"还是二叔觉得......敖殷从未长大,还是那个只能呵护在掌心之中,容不得半点风雨的孩子?"
黑龙王一时语塞。
半晌,宽厚的大手顺著声音,摸索到敖殷的颈项,然後再稍稍上移,贴在了敖殷脸上,只是恢复了一点热气的手掌,手心仍旧冰凉,那丝丝的凉意仿佛透入皮肤,刺激了他的眼睛和鼻子,变得酸涩难忍。
本以为刻苦修炼千年,位尊四渎龙神的自己,已有足够的能力与黑龙王并肩前行。然而,九鸣的出现残忍地敲破了他小心翼翼编织多年,却不堪一击的梦想。原来,他依然是那个任性自大,只会给黑龙王惹祸,害他受尽磨难的孩子......
敖殷再也无法压抑眼眶中的泪水,任由它淌落腮去。
触著他脸颊的手感觉到了湿意,换来男人一声低沈的叹息。
"傻瓜......我早就知道......你已不是孩子......"
"那你为何要将我推开?"
即便身在黑暗之中,似乎也能感受那双漂亮的杏眼湿润如珠,叫人不由心疼著,怜惜著,舍不得让一滴珍珠般的泪水掉落。
"我并非此意......当时只是想......若有你护住那群小妖......我便能放手一搏......"
"可是我一点忙都帮不上,反而害了二叔......"敖殷侧著脸磨蹭著探过来的手掌,黑龙王的话虽然简单,却轻而易举地抹掉了他心中的不安。
"敖殷......你能力非弱......与我和九鸣相比......只不过是差了年月......"
龙族本就是天地间的异兽,自生便具有呼风唤雨之能,但习法修行却非常艰难,有许多龙族子弟即便到了成年之时,也不过是庸庸碌碌,只凭借低微法力以及行雨之能在井泉水脉之中当个小小龙王。而敖殷确实天赋异禀,短短数百年间,已练就一身法力,能力更不在其父东海龙王之下。只是与自开天辟地以来便已存在,修炼千万年的异兽相比,却还有天渊之别。
摸著他脸颊的手渐渐无力支撑,颓靡跌落,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黑龙王的气息已变得不稳。
"二叔?!"
敖殷胡乱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痕,摸索著扶住黑龙王。
听到他充满疲惫的声音:"我有些......累了......想睡......一阵......子......"然後身体慢慢软了下来。敖殷摸到他的颈项,感觉到脉搏虽然虚弱,但仍是有律,这才稍稍安心。
从来都是神采飞扬,威武刚强的黑龙王,竟然会道出此言,必定是身体过度虚弱,以至於连清醒也难於维持。
敖殷任由黑龙王靠在自己身上,双手环起,将魁梧的男人紧紧搂住,心中渐渐振作起来,不错,他该更有自信,如今二叔失去龙珠,他更要振作,必要想个法子安全地带二叔离开此地!

第十五章 睁眼已是千年梦,帝囷山峭忆前尘
天空乌云乱旋,狂风逆常。
云上见天兵百万,盔明甲亮,刀枪并举。
云下是妖军连绵,旌旗飞舞,擂鼓喧天。
雷电穿破云障,震魂耀目。
所有天兵妖将的眼睛,均集中在奔腾的天汉河上。在那儿,是一尾前臂肩肋长有一双羽翅的巨龙,与一名素袍长身的男子。
巨龙羽翅一展,风急带旋,长牙利爪,无不尽展天下异兽至尊之威。然它面前踏云的男子,一身苍色袍长被狂风吹得烈烈作响,手中长剑斜出点地,从容不迫。
九天之上巨龙咆哮,向前飙来,那名男子提剑而起,迎面冲去。
金光骤破乾坤,耀花了所有仙妖的眼睛。
没有人看到那一刻发生了什麽,只知道待金光散去,巨龙从云端飞速跌坠,而那男子依旧站在远处,面无表情。
败了!
他站在天峰之上,看得清楚,应帝被擒,黑虬被俘,军心涣散,军中已有一些识时务的妖怪悄悄溜走。
兵败之势已成。
想不到天上看来庸碌无能的神仙之中,竟还有像贪狼星君那般厉害的强者。
天兵天将趁机一举杀来,短兵相接,仙妖混战即起,一时间,血染星河,尸落如雨。
明明已是败军之将,他却并未感到半分挫败不甘。
反而吃吃笑出声来,皆因他忽然想起,此时地府里的奈何桥,想必要被这一支支整齐经过妖军队伍给踩塌!
妖兵们见势色不对,纷纷後撤,更助长了天兵气焰。
他看了一阵,便知再待下去也讨不到什麽好处,转过身来打算离开。见身後站著的冷面男子一动不动,凝视著溃败的妖军,似乎没有半分退却的意思,不由得走过去,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我说飞帘,你该不是打算以身相殉吧?"
对方没有回应,僵尸般木无表情的脸连嘴角都不曾翘动。
然他早已习惯了这家夥的反应。
"你瞧,眼下的情况是必败无疑,我们也没必要再留在这里束手就擒对吧?你我总算相识一场,我有好去处怎会不预你一份?在帝囷山有我的地方,虽说那里偏僻了些,不过不容易被找到,等躲过了风头,咱们再出来,你要去救应也好,去救黑虬也好,我陪你!反正闲著也是闲著!"
这些话说出来竟没有半点身为将领的自觉,居然还一个劲地游说旁人撤离。
眼眶里像凝固了的的黑珠子终於动了,目光移了过来,停在他的身上。
正当他以为对方要答应时,那人终於说出一句不含半分感情的话来。
"我不走。"
"哎哎!走吧!要真被抓到了,也不知得在锁妖塔里关个多少万年哪!"他是看不得这家夥傻愣愣地埋头一条死路走到底,才好心点拨,甚至愿意把他带到自己从不外泄的老巢,可惜显然对方并不领情。
四周杀声震天,眼看四方天将就要围上来,他们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他倒是有自信闯出去,但问题是面前这家夥还愣著不走,莫非真是想要伏擒麽?!
"啧!我说飞帘,你还是跟我走吧!"
"我不走。"
依旧是那一句。
被渐渐逼近的火光邀出一丝璃光的眼睛,如今映著赤发火红的身影,以及开始焦躁的表情。
这回,终於多了一句。
"你也不能走。"
近在咫尺的厮杀声让他有些听不真切对方说了什麽,当他正想开口问个明白,颈项突然被牢牢钳住,他依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只是从他开合的口型,以及一如往日在云霄战场上击杀天兵时的冷酷无情,辨认出他的咒决......
天魔锁。
"喝!!"
他从梦中惊醒,不由得伸手去摸咽喉处,在那里,仿佛仍残留了被几乎能捏碎喉骨的指力。
明明事隔两千年长,但那日的情景却清晰得连一个细节也无法遗忘。
抬头去看仍旧漆黑一片的夜色,与黑虬的一场恶斗,他也没讨到什麽便宜。胸口被龙爪抓伤的地方辣辣生疼,若非有肋骨隔护,只怕就要被抓破胆囊。
便是真累了,他才会合目睡著。
才会再一次,与两千年来的每一晚一样,梦见那一刻。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低沈渐转疯狂的笑声,却仿佛带著呕心泣血般凄厉。
隐藏在万山之後的帝囷山峭荒无人烟,故无人神能够听到,这样的笑声,由这个骄傲凶厉的男人所发出......
然後,也像两千年来的每个到清晨前的夜里,睁著一双眼睛,等待太阳升起。
之後,也像两千年来的每一个早晨,心情非常差,非常想找茬儿。
可惜现在已不在锁妖塔内,不是随便踩到谁的尾巴就能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若是挑那些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小妖出气,便更没意思了。
瞪著旭日光芒落在帝囷山山脊之上,九鸣忽然想起了被他逮到山穴中关起来的黑龙王两叔侄,马上便来了精神。
对了!他怎麽把他们给忘记了?!
一线光芒透入牢中,敖殷感觉到了刺目,半眯眼睛挣扎起身。
便见依旧是赤发张扬的男人走了进来。
阳光照亮了石牢,原来此地不过是一个封闭的石穴,一直无法找到出路,必定是因为这只妖怪在外面施了法术。
九鸣没有将门关上的打算,看来完全不怕他们企图逃走。只见他走过来,弯了腰凑近仍紧闭双目不见转醒的黑龙王,皱眉道:"不会吧?黑虬你什麽时候变得这麽弱了?不过是扎了你几箭,至於惨成这样吗?!"
敖殷闻言打了个突,昨夜在黑暗之中无法看到黑龙王的状况,正要扶起他察看,只觉手背被压了压,黑龙王不知何时已醒来。
黑龙王看了九鸣一眼,淡道:"承蒙照顾。"
对於他的坚韧,九鸣看来非常高兴,嘻嘻一笑:"真不愧是当年百妖俯首,天兵称惧的狂龙将军!呵呵,就算过了两千年,也不减当年之勇!"
虽然经了一夜休息,黑龙王恢复了些许精神,但脸上依旧难掩颓靡:"你将我们带到此处,是何缘故?"
九鸣耸肩:"我好不容易枯干济水,又设下鬼蜮法阵欲引擒一人,不料你俩人贸然闯入,破坏了我的计划。这下可好,我又得多跑一趟了!你说,要怎麽赔我?"
黑龙王听他无理取闹,皱眉道:"我等乃是庇护人间百姓的龙王,岂能容你散布旱情,祸害苍生?!"
"说的有道理!"九鸣煞有介事地摇头晃脑,"可我是妖怪,这些大道理跟我说不通啊!我可不管,你坏了我的事,总得赔吧?"
见他有意纠缠黑龙王,敖殷终於忍不住暴怒而起:"我看你是无故找茬!!"
九鸣抱臂而立,转过眼来盯了敖殷半晌,然後难得老实点头,理直气壮地说道:"你算是说对了,小龙太子!"
"你──"
手背又被轻轻按压了一下,回头对上黑龙王墨黑的瞳仁,敖殷当即冷静,忍耐下来不再作声。
又闻黑龙王道:"赔什麽?"
九鸣眼珠子转了几圈,目光最终落在仍旧愤愤不平的敖殷身上──
"龙筋!"
"不行!!"
九鸣舔了舔嘴唇:"好弓需弦配,你是不知,我的挽月弓乃蚩尤骨所成,可弦却不过是九尾蛇筋,根本不能相比,如若能配上龙筋,此弓应能挽百石之力!"
他是越说越兴奋,黑中赤红的眼睛不断地打量敖殷修美的後颈,敖殷後颈一阵发冷,像被毒蛇滑过般,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管你的弓是白石还是千石!!反正别想打他的主意!!"
黑龙王岂能容他胡来,终於忍不住咆哮大怒。
与他相交多时,素知九鸣这妖怪不辩善恶,行事随心所好,且心狠手辣,只要他意之所向,便是阴损之事,也莫有不可为者,此时若无法打消他的念头,怕就要眼看敖殷受害。九鸣所说用作弓弦的筋乃是爬虫脊椎上的筋脉,一旦抽断,性命难保。便是鳞虫之长的龙族也不例外,即便能幸存保命,亦必至残疾,药石无补,终身难再飞上云霄。
可九鸣对此非常执著,眼睛烁烁生光。
敖殷也知此番在劫难逃,心中却另有所想,既然九鸣对龙筋如此执著,或许能以龙筋换回二叔自由。
正盘算著如何谈判交易,忽闻黑龙王说道:"如果你只是想要龙筋,我的可以给你!!"话音一落,黑龙显出真身,巨大的黑龙身躯显然失去平日灵跃,无力地伏在地上,却见龙背上的龙鳞,犹如被敲裂的琉璃瓦般布满裂痕,破碎不堪,龙鳞尚且如此,鳞覆盖之下的皮肉只怕早是片片淤血,也不知有没有伤到骨头。
敖殷难以置信,龙鳞有多硬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想不到二叔连鳞都碎了,定然是在极近的距离受到重创,且面积如此之大,恐怕是连躲都不曾躲!
可这是为什麽?!
闻九鸣啧啧称赞:"你的鳞真是比玄铁更硬,受了混天箭,居然也只是碎点鳞片!"他瞄了瞄敖殷,"不过若不是你全部挡了,只怕小龙太子身上就要多几个窟窿了!"
敖殷一听,已知黑龙王是为了救他而被九鸣所伤,明明已失去真元护体,这男人居然还傻傻地用身体去抵挡九鸣的箭......
心中又痛又急,更是恨九鸣出手狠辣,全不念与黑龙王的故交之情。
"我还真没试过活龙抽筋,若待会下手重了,你可别怪我啊!"边说边走过去,伸手摁在黑龙後颈上,鳞虫一族七寸之处便是死穴,自然异常敏感,黑龙被触到之时本能地一声低嚎,险些要掀转。
"啧,你动来动去,我不好下手啊!"
摁在龙颈上的手指突然甲刃暴长,似毒牙般深深扎入黑龙七寸之处。
黑龙痛得爪刮地面,石头地上竟被他的龙爪抓出几道深坑。然而九鸣的蛇毒非常厉害,且又在要害处扎入,不到片刻,黑龙那双精金的双瞳渐生溷浊,口鼻流出些许血沫,最後挣扎著蠕动了一下便瘫软在地不能再动。
九鸣晃动右手,变化出一把剔骨刀来。
那刀有半尺来长,长柄短锋,弧背凹刃,背部起棱,在黑暗中晃著森然寒光。寒光刺痛了敖殷的眼睛。
眼下的情况,九鸣对龙筋势在必得,而自己与二叔又无力抵抗,两人之间,必定逃不掉其中之一被抽断龙筋。不能是二叔!但他也知道,无论如何,他的傻二叔是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看他受伤。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亦是如他一般吗?!莫非他以为,有谁会愿意看著思慕千年的人代替自己受残疾之苦?!
可恶!可恶!
他死命地握紧拳头,指头几乎陷入肉中!
不。心不能乱。
他是四渎龙神,千年的历练,他便不信自己玩不过这只困在锁妖塔与世隔绝千年的妖怪!
那边九鸣提著刀,眼见就要扎落黑龙七寸颈脊之处。
"慢著!!"
九鸣闻声,不悦回头:"小龙太子,你又想如何?可别说你想代替黑虬,你们两叔侄不必争抢,反正总有一个得偿我一条龙筋,是你是他我倒是无所谓的!"
青年不慌不忙,走上前来,娓娓说道:"不,我非有阻止之意。所谓良弓配韧弦,韧弦射锐箭。是以多嘴问上一句,你那挽月弓上,配的是什麽箭?"
九鸣不以为然:"我用的箭乃!鴞齿所成,锋利无比,能碎石裂金。"
"能穿凡间之物,又何足为奇?"敖殷却是摇头叹息,"既然弓是蚩尤骨龙王筋,所出之箭却只透凡物,实在可惜,可惜。"
九鸣半眯眼睛,疑惑地盯著他:"小龙太子,你又在打什麽主意?"虽然不愿承认,但这条小龙说的也是实话,他的弓若能挽百石之力,!鴞齿却不一定能够受得了冲击时的力量,说不定中的之时反被撞碎。
敖殷笑了:"世间硬物,无能比我龙族角坚。"
"你的意思?"
"我想和你赌上一局,用我一双龙角作注!"

第十六章 银鳞溅血砌成堆,破釜沈舟立魂契
九鸣闻言,抱臂侧头,颇有兴趣地问道:"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
"若我赌输,龙筋龙角归你所有。若是我赢,你不可取龙筋,不过我的龙角,当作彩头还是双手奉上,你以为如何?"
"听来我是占了便宜!"九鸣歪著脑袋想了想,忽然笑道,"不过现在你二人都落在我手中,龙筋龙角,要拿也不过是探囊取物,我又何必与你赌?"
敖殷拳头一紧,但脸色未变,施然说道:"你要取我们的性命,自然是简单不过。不过,你不觉得这样太无聊了吗?"
他虽对九鸣这只妖怪所知不深,却深知但凡似他这般历千万年岁月的妖怪,不惧天地万物,却唯独最怕无聊。便像他的父王与几位叔父,平日闲来无事便聚在一起,便经常做些叫旁人看了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说将一个彩灵球放到珍珠蚌群里面,比谁能最快找到;又或者放出一条受惊的鲫鱼,比谁更快追上......诸如此类,明明无聊至极,却偏偏个个乐在其中。
如今他就是要赌这一局,只要挑起这妖怪的瘾头,重新握住主动,便可扭转劣势。
果然,九鸣思索片刻之後,拍腿大笑:"是!这样比较有趣!"突然身形暴窜,眨眼间闪到敖殷面前。忽然放大的脸吓了敖殷一跳,这妖怪不愧是蛇,一窜一动诡捷无比,神出鬼没。
"虽说这赌局一听就知道是诡计!不过没关系,就是这样才好玩嘛!"
敖殷未敢放松,抬指在额上,只见金芒闪过,一朵小小的魂元火焰在他指上跳跃。
九鸣一看就明白过来:"是要立魂契吗?好!这更有趣了!"言罢,也效法敖殷,挑出一朵青绿色的妖魂。
两者魂火触及,只闻敖殷喃喃念动契约,交缠的火焰遂成一团光球,就听他高喝一声:"魂主立契,契不可违!!"那光球顿分裂为二,分别射入两人额上。
契约像锥子般嵌入元神的痛楚,九鸣竟是咯咯笑了:"好疼!太疼了!哈哈......"
敖殷亦痛得皱了剑眉,强行抽取魂元,又作契约,若非体内有黑虬龙珠作护,只怕险些就要魂飞魄散。以魂立契,乃三界禁忌,无论仙妖神魔,以魂立契,只要是其中一人违反契约,立契者无一幸免,受契约反噬。管你法力无边,还是神威无敌,唯有魂魄最是脆弱,一旦反噬,便只有落个魂飞魄散,无可挽回的下场。
是故三界之中,即便立契,愿冒此风险者鲜。
敖殷暗地擦了把汗,他如此做法确实冒险,只是也料不到九鸣愿意为了一个小小赌局,轻而易举地爽快立契。
心中暗诧,这只妖怪,莫不是疯了吧?
契一立下,九鸣便催促:"小龙太子,到底要赌什麽?"
敖殷不慌不忙:"凡间赌术倒有许多,今日我们效仿凡人,赌个单双如何?"言罢摇身一变,化出银龙真身,漂亮的鳞片在黑暗中映日而亮,仿佛是尾金龙,一双龙角黄澄强壮,姿态华美,龙目杏圆,须鬓飞扬,连九鸣也忍不住赞曰:"好看!啧啧!小龙太子,想不到你的真身还真是漂亮!"
白龙低下头来,张口说到:"赌的是我身上鳞片的数量,是单数,还是双数!"
九鸣瞪著他修长的龙身,上面少说也有上万。
虽然有些後悔,可既然答应了赌约,又不可能弃之不理。
他想了一想,便道:"就猜个双!"见他耸身一跃跳上龙身,蹲在不白龙背上,居然是非常认真仔细地数起龙鳞来。
被骑在背上,白龙控制住自己掀翻背上那只妖怪的冲动,任他去数。九鸣将龙鳞由头数到尾,不过白龙已有两千一百岁龄,身上鳞片岂止万数,他这一路数下来,居然也数了两个时辰。
已至龙尾,听他嘴里呢喃:"二万七千八百八十九......二万七千八百九十......!!"数完了!竟正如他猜想那般,乃是个单数!
九鸣从龙身上翻身落地,拍拍硕大的龙身:"小龙太子!你输了!"
白龙抬头回身,张口言道:"是吗?为数多少?"
"正好二万七千八百九十。"
"我说不是。"
"怎麽不是?"九鸣著恼,他可是数得非常仔细,绝无作弊。
只见白龙看了他一眼,忽然抬起龙尾,龙口猛地一噬,竟从尾部生生咬下一块鳞片来!鳞族剥鳞之痛,堪比兽族煎皮,然白龙却毫不犹豫地扯下鳞片,连著鳞片的皮肉被翻扯出鲜红血肉,叼著鳞片的龙齿淌落一道血腥。
它将鳞片吐在九鸣脚下。
"现在是二万七千八百八十九。"
九鸣抱臂眯眼,冷哼一声,走到白龙腰侧,抓了一片龙鳞用力一拗,白龙吃痛低吟,浑身一阵哆嗦。
"那麽,现在是二万七千八百八十八了。"
白龙只觉得尾部和侧腹处辣辣生疼,像被烙铁直接烧在皮肉上,然他狠一咬牙,抬起尾部,又再咬下一块鳞片。
一口吐掉:"两万七千八百八十七。"
......
两个时辰之後,地上堆满了一片片曾经非常华贵美丽的亮银鳞片,每一片都像打造得非常薄而透明的白银盾,但粘在鳞片根部的模糊血肉,触目惊心。
再看白龙,修长的龙身已是满目苍夷,大片大片的鳞片被扯落,曾经完整无暇的龙躯,此刻却像被剪除一个个窟窿的破布,漂亮的海龙鳍也似泼墨般染上大片大片的血渍。
撕开龙皮的血肉被染满鲜血,更见到脉络和血丝,惨不忍睹。
忍受了剧烈痛楚的白龙半卧在地上喘著粗气,双爪及地,嘴里尝到的是自己血肉的腥味,颌下的龙须粘满撕下鳞片时溅到的鲜血。
然而,它依然倔强地不肯服输。
无力地吐掉了嘴里的鳞片,白龙喘息著:"一万......一千......二百......二十......一......"疼得有些失神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看过去黑龙的方向,庞大的龙躯仍然无力地躺在原处,剧毒想必已蔓延全身,黑龙始终未能醒过来。白龙这才稍稍安心,并不想让二叔看到自己这般模样......
洞内弥漫著血腥的气味,九鸣看著一地的血鳞片,重复著始终没有结果赌局,终於让他失了兴致。
"喂!我说小龙太子,你还是认输算了吧?"
白龙费力地扭过头来,摇头:"这局,是我赢......"
九鸣不由失笑:"你这条小龙好生倔强!难道要将你身上鳞片尽数剥光,你才肯认输?"
"......若最後剩下一鳞......赢的是我......若一鳞不剩......非双非单......我是庄家......赢的,也自然是我......"
九鸣打了个突,回过味来,不由得拍腿大笑:"对啊!这样无论如何,都是我输了!哈哈......"这妖怪笑得前仰後翻,明明是他输了赌局,却是笑得跟赢家一样。
然後他倒也干脆,两手一摊:"愿赌服输。既然我输了,黑虬的龙筋我就不要了!"
白龙听他认输,终於松了口气,四肢发软,龙身啪哒摔在地上,再不想动弹。缓缓上疲惫的龙目,暗自庆幸浑身像被丢入火中灸烤的痛楚让他始终保持清醒。
"可你的龙角,我可收了!"
白龙哼声:"你锯了便是。"
九鸣手里剔骨刀一变,登时便成一款巨锯,跳上龙首,见一对黄澄颜色的龙角硕大姿美,主枝弯曲,高有七尺,侧枝一面伸展,分有三枝,底枝坐地分枝,二与三枝相距较远,橙黄光泽,色调均匀,角尖平滑,又见角分之处中部有骨钉突起,断续纵梭,角体强壮,姿态优美。
然九鸣欣赏了几眼,便伸手抓了一角从根部开锯,刺耳的摩擦声传出,大有煮鹤焚琴之嫌。
虽说幼龙两百年成角,千年肉角骨化,锯断龙角不伤己身,并无痛楚,然而龙族之所以傲世,凌驾於鳞虫之上,便是因为这一双威武不凡,异於鳞族的双角。故龙族化角方受族中认可,更一向以龙角分枝形态为美。
如今锯断龙角,对龙族而言,无疑是极大羞辱。
只是白龙仍旧闭目不语,任他做去。
大约半个时辰,九鸣终於锯下一对龙角,他将已经锯断的双角掂在手上,跃回地上,看了半晌,忽然转头问那白龙:"小龙太子,要是刚才我在鳞片剥得只剩下两块时打断你的骨头让你动弹不得,那我不是赢了吗?"
赤发红衣的男人所行不按章法,实如黑龙王之前所言,杀性凶厉,白龙闻他来问,却似早有预料,也不张眼,回答:"简单。如果我输,便毁约。"语气简单,却隐隐透著决绝。
既定魂契,只要其中一人不遵,便两人同诛,魂飞魄散。
九鸣愣了半天,哈哈大笑:"小龙太子!我现在才觉得,你实在非常对我胃口!哈哈......想不到那个老实巴交的黑虬居然能有个这麽精鬼伶俐的小侄子!哈哈......"
白龙也不应他,合目凝神,这只妖怪性情诡辩多端,此时虽说稍胜一局,但二者仍受制於他,也不知他会不会再想出什麽点子来作留难。
他早有觉悟,若能留下性命,便是剥光身上的龙鳞,断掉一对龙角,也是无妨。若今日便是他四渎龙神的大限,地府奈何桥上,怎也要拖著这只妖怪过去!
男人笑了半晌,忽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凝视眼横卧眼前的两尾巨龙,黑龙力量本与他不相伯仲,却在生死关头,舍弃龙珠,万年修为转眼为空,只为救白龙一命。而这不过千年岁龄的白龙,在他眼中,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罢了,偏偏每次见到,均觉不可思议。若说两千年前不顾危险潜入妖营是少年心性,冲动妄为,那今日削鳞去角,又该如何解释?
同属鳞族,他又岂有不知剥鳞之痛......
都是为了对方,弄得伤痕累累......
手里的龙角异常沈淀,那堆染血的银鳞,更是刺目。
总是嬉笑无真的嘴角,收去了没有任何意义的弧度。一直用笑意来掩饰的眼神,隐隐露出深意。


第十七章 鄱阳湖下睡龙醒,怒火腾天掀璃瓦
睁开眼时,入目是七彩琉璃瓦的屋顶,白玉雕的横梁,足够大的床铺像特地为睡上一条龙而准备。一尾尾鲜红的小鱼在屋顶小心翼翼地游动,并不敢吵醒沈睡中的巨大黑龙。
这里是?
与失去知觉前的记忆并不能连贯,让黑龙王不禁有丝错愕。
然当他稍稍抬头,便听到咕咚一声,一个龟壳被他拨落地去,他瞪著那龟壳滴溜滴溜地转了几个圈,慢慢停下来,突然冒出四条腿一个圆脑壳来。
黑龙王倒认得它是敖殷座下龟丞。
龟丞瞪大了本来丁点大小的眼珠子,一副见鬼的表情,随即像被火烧到尾巴一蹦而起,大声嚷嚷道:"龙王爷!!您可醒了!!都快一个月了,您可终於醒了!若您再是不醒,我们家的龙神爷可要把水晶宫给拆了!!"
黑龙王才刚睡醒,被他鸹噪的嚷嚷给闹得头脑发昏,忍不住抬起龙爪,指头一弹,弹在龟丞的大壳上,一下子把他给弹得滚了出去。龟壳像球似的咕噜咕噜滚开撞在门槛上方才停下,正巧门板从外被推开,进来的白衣青年看著它狼狈不堪的模样,皱眉喝道:"你在做什麽?!"
龟丞实在无辜,瞪圆了眼珠子,伸手指著黑龙王的方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进来的正是敖殷,他顺势抬头一看,愕然看见已经睁开双金睛双目的黑龙,脸上冷峻的神色似冰雪消融般化作狂喜:"二叔!!"
"你可有觉得不适?"
见敖殷欣喜若狂扑上前来,不由得心中一阵柔软,便开口说道:"别担心,我没事......"
岂料敖殷听他这麽一说,剑眉一横,勃然大怒:"你之前也是这般说法,之後一睡不起!!叫我不必担心?!我怎麽可能不担心?!难道说你我之间还仅只是亲疏关系吗?!啊?!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了,我、我......我就跟你断绝叔侄关系!!"
倒还真没见过他的小侄儿发火的模样,想不到他发起脾气来迫力十足,连黑龙王也招架不住,缩了缩脖子,龙爪刮了刮下巴。
敖殷自然知道怪不得他,九鸣那妖怪的蛇毒何其厉害,任他寻遍天下仙山,也找不到能解此毒的灵丹妙药,可他又不敢跑远,怕那毒性会有什麽变数,只可调遣四渎水域的虾兵蟹将出外寻药,自己则守在黑龙身边。
适才虾兵奉上瀛洲仙药,正吩咐螺女煎煮,便闻得屋内龟丞大呼小叫,便就过来察看。
想不到黑龙终於醒来!
回想这一月来,一面心急如焚地四下寻药,一面处理四渎水域的事务,竟没有一夜能够合眼。每每看到沈睡不醒的黑龙王,以及龙医摇头叹息的告辞,心里便莫名的慌乱。身为四渎龙神居然也有如此无力的一天,连思慕之人也无能救治,还算什麽龙神?!然纵使沮丧,他还是振作精神,未肯放弃希望。所幸那妖怪给下的毒似不致命,黑龙睡了一月倒无大碍。
如今见他醒来,积累在心底的不安与焦虑终於爆发出来,哪里还有什麽冷静自持的四渎龙神,一下变回任性乖张的东海小太子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
黑龙不敢辩驳,悄悄抬动龙身,把头拱上去用巨大的鼻头蹭了蹭敖殷的手臂以作示好。
其实见他醒来,一直悬了一月的心才终於著地,不由靠上前去,伸手抚摸龙背上断裂的龙鳞,鳞乃龙族护甲,不同於其他鳞虫族可蜕鳞重生,乃需经千年磨砺,年岁越长,越是坚固,如今碎裂,只怕还需千年修补,方能恢复完整,不由得一时心痛。
"很疼吧?"
黑龙不知他问些什麽,回头一看,当即明了。
"也就是当时疼点,现在不觉什麽。"
杏目丢去一个大白眼,这是自然,也不知道这个月下来,往他嘴里倒了多少桶灵丹妙药。本来还打算闯九霄,问天上帝君求九天紫蕊!
"你也知道疼,当初怎麽就不会躲了?"
"可躲开的话,你......"
"难道你觉得我会高兴看到你为了保护我而受伤吗?!"
"这,当时来不及想这个......"
"来不及也不行!!"
黑龙一向嘴拙,本来没有任何过错被敖殷这麽一轮抢话反而自觉理亏,不由得缩头缩爪蜷成一团,口鼻窝在前臂下,只露出一双金精的眼瞳眨巴眨巴,像被欺负了般可怜兮兮,哪里还有龙王神威无匹的榜样。
敖殷见了他这副模样,哪里还有脾气,坐到床沿靠在黑龙身上,轻轻捋顺黑龙耳下的鬓须,并不言语。
识相的龟丞早趁机溜了出去顺手掩上房门,留下诺大的卧房,平静祥和,偶尔游过的小鱼群好奇地打量床上相依彼此的一人一龙。
半晌,敖殷不声不响地暗念法诀,催动体内藏了月余的黑龙龙珠,将其吐出,捧在手中,乃见圆滚滚的龙珠润泽晶莹,溢出异彩,引得几尾小鱼游近轻轻触碰,敖殷挥手将它们赶开,将龙珠送到黑龙面前:"快些收回你的龙珠吧!"
黑龙有些犹豫:"龙珠对元神休养极有增益,要不你多留一阵子?"
敖殷杏目一瞪:"哼!休要小看於我!之前不过一时失察中了妖法,稍损元神,如今早已恢复!"
"真的?"黑龙不禁喜出望外。
"谁要骗你。难道我这两千年的修行是假的不成?我跟某条稍微中点毒就蒙头大睡一个月的笨龙可是不同!"
黑龙被他说得缩了缩脖子,偷眼看了敖殷的脸色确实没有异样,这才抬头张口,将掌中的龙珠吸入腹中,龙目稍敛,修合归真。片刻之後,张开双目时已是精光四溢,虽说有所折损,但重获真元,法力流灌全身,不由得大大伸了个懒腰,抬头一声低鸣,水中波幅振荡,把游弋在室内的小鱼群给吓得四散奔逃窜出窗外。
敖殷看在眼里,知道黑龙已渡过险关,自是欣喜万分。
黑龙伸展筋骨,此时方觉筋骨无损,不像是被抽断龙筋,不禁奇了。他可不记得那只赤发妖怪什麽时候变得如此好说话了,不由得问那敖殷:"九鸣他,可有为难你?"
敖殷背部一僵,随即展颜一笑:"二叔放心,那妖怪虽说厉害,却被我略施小计骗过,取不到龙筋,便只好作罢,之後就放我们走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黑龙却有怀疑,毕竟他与九鸣也曾共主为将,焉有不知那妖怪性情乖戾,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唬弄过去的人物,当年三将之中,九鸣使兵之法诡变,鬼神莫测,不需像他那般身先士卒,阵前杀敌,便能弄得天军焦头烂额,狼狈不堪。
落在这妖怪手里,要全身而退,是极不可能。
其实敖殷确实未将赌局之事说出,不过九鸣就此放他们离去一事,倒也是真。
当日九鸣只取了龙角,便没有再理会他们,转身便走了。也不知是忘记关门还是有意释放,总之就没有再设障碍阻拦他们,白龙虽觉困惑,但到了这种地步,也没有可多揣测的余地,便不顾身上脱鳞痛楚,负了黑龙飞回鄱阳湖疗伤。
如今见他疑惑,怕说得清楚了,难免抖出前事,便连忙岔开话题,道:"如今未闻那妖怪再有行动,我已派出人手监视,不过这月来他倒是未曾出过帝囷山。"
黑龙沈吟片刻,方道:"之前一战,他被我所伤,加上鬼蜮法阵极耗心神,你误打误撞触动法阵,其实对他有损,我约莫估计......他至少也需休养生息个一头半月吧!"
"他设下陷阱,似乎不是用来对付你我,只怕是另有所图。"
黑龙道:"那个家夥,记仇得很。"
"却也不知他要算计何人?"
黑龙想了想,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说来奇怪,他该没那麽容易放我们离开才对。敖殷,你可是与他做了什麽交易?"
敖殷险些咬到舌头,还以为他已经转开他的主意,却不想他竟然难得精明地绕了回来。心中嘀咕,他又怎知为何轻易放他们离去,反正搞不好那妖怪本来就是个疯子。
"二叔!你睡了一月,肯定饿了!我去吩咐龟丞给你准备!"
他起身急行,不想平地走了几步居然失了平衡,踉跄著向前跌去,眼看就要撞在玉石砖上,旁边黝黑长尾一甩而过,将他牢牢挽了过来。
"怎麽回事?!"
金瞳隐隐透出严酷,敖殷居然不敢直视,然威压聚顶,竟容不得半点隐瞒。
"其实也没什麽......"
"连走道都不稳,还说没什麽?!"
龙身微微震动隆起,足见黑龙怒意渐生。
其实敖殷倒非身体虚弱,只是少了一对龙角,一时难以习惯,身体失了平衡,故这月余下来走路总也有些摇摆不稳。
如今被黑龙看到,只好掂量了一下,说道:"我就跟他赌了一局......"
"拿什麽做赌注?!"
"呃......"
敖殷眼见瞒不过了,只好摇身一变,化出龙身。
乃见修长龙身上坑坑洼洼,片片被强行蜕鳞的皮肉虽已痊愈,嫩色粉红的皮肉与完好的银鳞一比,登显突兀。更不协调的,可说是龙族标志的龙角竟消失无踪,额上只剩下短短的角根!
白龙简要地说了之前经过,然後偷眼看了看黑龙,不禁吓了一跳。
黑龙龙目圆睁,须鬓狂张,浑身鳞片似要倒竖而起,浑身气势骇人,水波亦随之震荡。
龙口张开,上下两排密丛的锐牙似把把利剑。
"他。敢。锯。你。的。角。剥。你。的。鳞。"
黑墨的鳞片上电流弹射激跳,鳞底火影若隐若现,一波接一波地从龙头淌至尾部。
龙爪突然一拍床板,坚固堪比铁硬的墨玉床竟被他一掌拍至粉碎,龙尾一摆,巨身腾起往屋外冲去。
白龙岂有不知他意欲何为,但他刚收回龙珠,余毒未清,眼下去找九鸣晦气,只可是两败俱伤,讨不得半点好处。连忙追上前去用身体一卷,缠上黑龙。
黑龙去势受阻,不由恼怒,咆哮大啸,啸声高昂震动龙宫,激起阵阵激流,竟荡得琉璃瓦松,白玉柱摇!鄱阳湖龙宫内的水族受了惊吓,有壳的缩壳,身小的钻缝,乱作一团。
缠在他身上的白龙更不敢放松,只怕一松了,便制不住狂怒中的黑龙。
黑龙兽性一起,甩动龙尾,企图将缠在身上的障碍甩开。
屋里的桌椅摆设被他龙尾扫到,霹雳啪啦地碎成木块,连贵重的瓷器和珊瑚屏风也不能幸免,变成一地残骸。
可白龙倔强得很,转缠在黑龙身上,便是不放。
他见黑龙眼珠子发散出赤红颜色,整个眼眶都闪烁红光,只怕是怒火烧心,失去理智,再这样下去,很快便无法将他制住。
白龙心念一动,忽然放松身体不再纠缠,重重摔落地上。
黑龙虽是怒火冲天,但尚存神智,见白龙突然脱力,心神立止,也就顾不得去找九鸣算帐,伏下身来,慌张问道:"你怎麽了?!"
白龙并不抬头,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残骸上,有气无力地应道:"没什麽......只是有些虚脱......"
破碎的身躯在废墟中显得更加凄惨可怜,黑龙看得心都发疼了,抬头四周张望,见房间被他弄得乱七八糟,几乎无处可落。便抬起龙尾一扫,将杂物扫到角落,腾出大片空地,然後将白龙小心翼翼地抬过去。又用爪子细细剔掉沾在白龙鳞隙间咯著他不舒服的小碎屑。
"怎麽样?觉得好些了吗?"
白龙虽知作假骗他,必定让他心疼难过,但若非如此,他又没有把握能够制住暴怒如狂的黑龙王。
"嗯......"他哼哼两声,仍旧放软身体显得虚弱。
黑龙更是著急,虽说他法力高强,让他破坏还成,但疗伤之法却只能行於己身,帮不了别人,如今见白龙难受,又别无他法,当即急似热锅蚂蚁,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摆了。
左顾右盼,忽然瞧见白龙下腹有处缺了鳞的部位,没了银亮的鳞片覆盖,初愈的龙皮裸露在外,白皙带些粉红,似初生的婴儿肌肤,黑龙忍不住低下头去,用柔软的鼻头蹭了蹭。热重鼻息拂过敏感的皮肤,白龙只觉得一阵麻痒,不由得缩了缩身子,嘤的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发出这种近乎呻吟的声音,不由有些慌乱地转头,却碰巧对上黑龙探视过来的视线。
视线相交,一个羞涩,一个错愕,交缠间,暗暗生起了涌动......
第十八章 谁道龙身不色性,且看寝宫半夜时
黑龙垂首掠过白龙的颈项,轻轻在他颚下厮磨。
龙首粗硬的须发扫过白龙颈身,引起修长的龙躯一阵战栗。黑龙结实强壮的身体慢慢压下来,尾部不著痕迹地缠上他的下躯。如今不需言语表达已可知晓,他在向白龙求欢。
白龙心中一惊,若是以前,黑龙如此主动,他一定满心欢喜地应承,可如今......想起自己一身破烂,缺鳞无角,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怪模样,在黑龙眼中也不知是怎麽个奇形怪状,当即似当头泼下一桶凉水般清醒过来。
龙身一翻,便要推拒。
黑龙察觉抗拒,交缠的颈项稍稍抬起头,不解地看著白龙。
被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珠如此靠近地盯著,白龙只觉得目光所到之处著火一般,一股热气蔓延开去。
这一失神,黑龙又趁机凑上一些,前爪搭在白龙身上。
"慢、慢著!"
白龙慌忙喝止,对方虽是乖乖住手,但眼中尽是不解。
"可不可以延後些时日......"
"到几时?"
想不到黑龙也有执扭的时候,白龙只好支吾著说道:"大约......五十年吧?"
白龙也知道这个答案没准又掀起黑龙怒气,不由闭目待戮。
黑龙却只是皱了皱眉头,耐心地问他:"为什麽?"
"至少......让我稍微好看些才......"
黑龙一听,已明白过来。龙族身上的鳞片并非说有便有,头上的角更不是说长便长,他所说的五十年,充其量也只能是重长鳞片,额顶一对小角的状态。
见白龙闭上双目不敢看他,不由得心中一阵柔软。
身下银白的龙躯虽然皮肉已愈,然而他却能够想象得到,那一刻的惨烈,同是龙族,他相当清楚剥鳞的痛楚,更何况是在敖殷清醒的状态下。想到他忍受著那样的剧痛,为了保护昏迷不醒的自己,一片一片咬下身上的龙鳞......
那一刻的心痛足够让他疯狂......
他垂下头来,凑近蜕鳞之後裸露在外的大片皮肤,探出舌头轻轻舔弄。粗糙的舌头像砂纸般磨过娇嫩敏感的皮肤,带来不可思议的触感,白龙像被闪电击中了般浑身一阵剧颤。
黑龙像审视自己领土般,仔细而轻柔地舔过每一寸初愈的皮肤。
一向有坚韧无比的龙鳞作护,龙族的皮肤出乎意料地相当敏感,被暖热的舌头扫过,又经湖水冰凉,顿显出薄薄的淡红霞色,加上淡淡的皮肤纹路,看上去犹似冰花芙蓉玉般瑰丽动人。
白龙睁开眼睛,便见黑龙弓起长身,温柔缓慢地舔拭著他的身体。黝亮的鳞片似重夜般神秘,隐约的破碎,仿佛夜空下冰面的裂痕。化作人形虽颇为丑陋,但龙形,却是他所见过的龙中,最为华丽。
又见黑龙舔过他的身体,慢慢游近,几乎碰著口鼻的贴近。
映在白龙瞳中的黑龙,如此的清晰,龙首轮廓深邃,额上突兀的纵骨棱脊刚毅分明。额顶长角侧枝向两旁伸展,以分四枝,主枝末端分两小枝,各枝端下突起骨钉。又见龙口闭合之时,顶端偏侧的两颗锋锐下颌齿嵌入上颌一个外刻痕内,外露於表,足见黑龙凶悍。
然如此凶猛威武的黑龙,竟露出这般缠绵热情的一面,似以精金雕琢的瞳孔,蕴藏著深厚感情,却小心地压抑,耐心等待著对方的首肯。
一时间,竟让他全然忘记了之前的坚持,只想与这黝黑的龙躯交缠,感觉彼此。
不由得仰颈而起,缠上黑龙的颈项,柔软的龙鳍滑过黑龙腹部,引来了黑龙腹下一息火热。
此时再不需任何言语。
龙吟低啸,水波轻荡。
乃见房内,黑白龙身交缠紧贴,引颈厮磨,颇是甜蜜。
白龙意乱之间,黑龙长尾下潜,将他尾部稍稍抬起,只见雪白的腹部覆盖一层薄银腹鳞,这腹鳞非与项背之鳞,却是有所知觉,被黑龙尾鳍扫到,白龙不禁轻声低吟,继而上身绞缠更紧。黑龙安抚垂首下去,以颌抚弄白龙粗厚的颈鳞。
白龙尾下鳞片环列之处有一条肉眼难辨地缝隙,四周细细密密有许多小鳞环绕包围,後缘与小鳞一直插入较大的环形尾鳞之间,看上去便像延伸至尾後的一条细线,不易察觉。黑龙将尾往下卷曲,欲与之贴合,不料白龙非是雌伏之性,察觉被黑龙意图,竟是不让,扭转身躯企图挣扎。
黑龙也是性起,前爪一抬,将白龙摁在身下。
白龙还待挣扎,忽然听到一声低唤。
"殷......"
难以相信黑龙竟直呼其名,白龙听之,似闻咒语般浑身发软,脑袋一片空白。
龙的声音,神圣而空明,却说出叫人面红耳赤的情话。
"把你给我......好吗?"
炽热充血的性器,抵在白龙的尾背的鬣鳞上,高热甚至能穿透鳞片,烧入皮肉,乃至骨髓。
白龙惊愕地发现,黑龙尚未插入,便已几乎勃至极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知道,龙性好色,之前甜言蜜语也好,海誓山盟也罢,一旦情动大多会失去理智,不理会对方状况,强行性交,以求一己之乐。然黑龙却能把持情欲,直至此时仍顾及他的意愿......
银白的尾部缓缓向上翻卷,露出细密小鳞环绕的缝腔,这无声的应允,换来黑龙一声失控的啸吼,长尾下压,腹腔交叠并置,炽热的长茎嵌入缝腔之内。其时里面也藏著尚在半勃状态的白龙阴茎,被他这般反向压入,无法挤出,不由疼痛低嚎,一时本能失控,竟转头过来一口噬在黑龙枕上。
幸而黑龙後枕鳞片够硬,任他去咬,分毫无伤,反而是白龙不肯松口,齿磨之间,更牵情动。
黑龙卷著白龙的身体,下身微微弓动,牵扯之间,贴合处仍是不肯放松。白龙虽被压制,但渐渐地,最敏感脆弱的部位彼此间热流交融的触觉渐渐清晰,喉咙发出呜呜的低鸣。之前抗拒的感觉逐渐褪去,修长的龙躯不自觉地用力缠勒黑龙身体,牙齿咬在黑龙鳞上磨得咯吱作响。
黑龙尾部不停摆动,白龙随之而动,尾部扭缠一起,巨大的身躯以及炽烈的情欲塞满了整个房间。忽然黑龙一声长吟,肌肉似弓弦绷紧,嵌入白龙体内的阳物剧烈抽动,泄出精来。白龙只觉得体内囊壁被一股股热流冲击,迅速盈满,尚未突围而出的阳具被热液包裹,难以言语的快意一瞬间将他推至颠峰,精关失守,竟亦随之泄出精元。
发泄过後的两条龙仍旧交缠,出精後略有脱力地躺在地上,龙身慢慢蠢动厮磨,不愿放开彼此。
半晌,白龙推了推搁在他颈下的黑龙脑袋:"可觉舒服?"
黑龙抬首,憨憨地点头:"嗯。"
那老实巴交的神情,难以想象这条大黑龙半刻之前还在他身上狂猛肆虐。
白龙见机便道:"那下一回,你得让我在上面了!"
黑龙有些懵懂,老老实实地点头。
白龙暗自窃喜,此番他是一时失利......呵呵呵呵......堂堂四渎龙神,可不见得每次都会吃亏在下!!
便想著,心不在焉地提醒:"压著我了,好重......"
"哦。"黑龙前肢著地,抬起上身,露出密合之处,这一看,便不得了了,只见己体的阳物尚嵌在白龙身内,隙腔微微开了条小缝,里面灌满了自己和白龙的龙精,从缝隙间一丝一丝不住地溢出来......
黑龙仿佛听到脑袋里一声轰鸣,刚歇下去的欲望像烧开的滚水喷涌而起,其势不可抑止。
可怜那白龙还没觉悟过来,便突然觉得身体一重,又被缠紧,未及开口询问,便听到黑龙在耳边低喃:"殷,再陪我一阵好吗?"
第二天一早,当腰酸腿软的四渎龙神大人推门出房,发现龟丞竟坐在门前打瞌睡,忍不住一脚踹了过去。
他是熬了一夜,也就是被折腾了一夜,眼底挂了两个黑晕,起身见那条罪魁祸首的大黑龙睡得直打呼噜的香甜,不由得半是欢喜半是阴郁。喜的是如今二人感情一日千里,黑龙王对他显然已不再是叔侄之谊。郁的却是自己被压著做了一整夜居然也没有半次翻身之机。
可怜的龟丞无缘无故受了他一脚,被踢在院中咕噜转了十几个圈圈才停定下来,怯生生地探出脑袋,见龙神爷一脸黑沈,吓得又缩回壳去。
敖殷见状,又是一脚,将龟壳踢得翻了个个,怒叱道:"还不快些跟来!再若磨蹭,便将你打回原形!!"言罢袖袍一甩,脚步略有踉跄地往书房走去,昨日丢下公事,今日还得接著做。此时方觉得权力太大也是烦人,不如像黑龙王一般当个偏僻之所的龙王,反而逍遥。
龟丞哪敢多言,正要跟著,忽然见他停了脚步,吩咐道:"还是算了。你且在此伺候,若闻二叔醒来,即刻来报!"
第十九章 星君送旨侵济渎,牵手同渡千年缘

帝囷山巅,夕阳日落见岳红。
赤发红衣的妖怪吊儿郎当地坐在苍柏枝上,翘著二郎腿,打趣地看著对面冷凝著一张脸,显然是来找麻烦的黑龙王。
麻烦来找,怎麽会高兴?
可偏偏,英俊的脸上不见半分怯意,反而愈见高兴。
"我琢磨著你也该过来了!呵呵......"
黑龙王浮於半空,冷冷看著他:"九鸣,你该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
九鸣挑眉,旋即恍然大悟状:"莫非就是那位小龙太子?哦......难怪当年连赤炼蛇女都勾不动你的心,原来早便搁到小龙太子身上去了!"
"你不该,伤了他。"
黑龙王身上电光跳动,天顶之上阴云聚拢,大有行雷电霹雳之势。
九鸣抬头看天,却是咧嘴笑了:"真是难得,从来只见你行火,差点都忘了你是雷火双属......"言罢缓缓站起身来,四肢一张,背上迎风而展冒出三支巨大蝠翅,左手挽月弓引,右手挑起一支羽箭,对黑龙王挑衅道:"真巧了,我正好把小龙太子的角做成箭矢,想试试这硬度如何......"
话音未落,雷电霹雳从天而降,震天动地,仿佛要劈开这帝囷山巅!!


此时鄱阳湖底龙宫之内,终於将堆积如山的公事处理干净後的敖殷回到寝宫,见龟丞老老实实地坐在殿门前,便问:"二叔可曾醒来?"
龟丞连忙摇头:"不曾见。屋里一直没什麽大响声,想必龙王爷仍在梦中!"
"嗯。"
敖殷深知黑龙王脾性,若是本身吃亏倒也没什麽,可一旦涉及自己,便极易抓狂,也知他重视自己,故此他也是半喜半忧,九鸣一事,只怕他定不肯善了,前时虽说想办法阻止了,但难保他还会去找九鸣。
走过门廊,发觉寝宫内确实安静,鱼群游弋,软蟹横过,施然自得。
不由抿嘴轻笑,这个二叔,折腾一宿,睡得真是沈,连呼噜都不打了......慢著!
心头乍惊,连忙上前一把推开房门,房门一开,里面哪里还有什麽黑色巨龙的影子?!除了一片狼藉,连只虾米都没有!!
"这是怎麽回事?!"
龟丞探头过来一看,脸色吓得发青:"龙、龙君恕罪......小臣真的一直坐在门口不曾稍离!"它难以置信地看著空无一人的居室,"不可能啊!若是龙王爷真从这儿过去了,小臣又岂会看不见?!"硕大的龙身要从此过,怎麽也不可能看漏眼吧?
敖殷扫了一眼,屋顶完好,墙壁整齐,除了一个小小的後窗半掩著,心中已知究竟。
龟丞似乎也注意到整个寝宫唯有那扇窗户是稍开的,可那扇窗又小又窄,不过几尺宽长,岂能容黑龙王过去?不由奇了:"难道是从这里出去的?怎麽可能?!"
"蠢才!!"
敖殷横了它一眼,"我龙族乃鳞虫之长,能显能隐,能细能巨!小小窗户,岂能难住二叔,只怕是变化成蛇身大小出去了!"
龟丞恍然大悟,敖殷已懒得理它,仰头看向湖面方向,心里著急,莫非是真去了帝囷山?!


待他急急赶到,哪里还有什麽帝囷山,山岳早被夷平,遍野焦土,四邻山岳均不能幸免,被群雷轰得四分五裂。
野内走兽跑个精光,方圆百里飞鸟不敢稍近。
却见废墟之中,有两人。
黑龙王满身伤痕,身上蟒袍破损不堪,单膝在地,其地表四周不断弹跳电光,但已见疲弱之势。至於在他数丈之外的赤发妖怪,则更是仰天躺倒,四肢呈大字形,头发蓬乱,全身以致脸面都是焦灰,足见之前一场恶战。
"二叔!"敖殷降落地面,伸手去扶黑龙王。
"你怎麽来了?!"黑龙王左额斜侧有道深口,血早已凝固多时,但伤口极深,皮肉翻卷甚至能看到额骨,几乎连左眼都睁不开,唯有侧过头来用右眼来看敖殷。
敖殷自是心痛,不由著恼:"怎麽来?!难道你以为我会在水晶宫里乖乖等著吗?!!你倒是好英雄,一个人一声不吭丢下我来这里找死是不是?!"
本来就不是敖殷那张利嘴的对手,被他一轮抢白,黑龙王话都不利索起来:"没、没找死......我是想很快就能解决,所以才没告诉你......"
看他一张黑脸又青又肿,血沫糊了一脸,本来就丑现在更是面目狰狞,可看著就是觉得心疼。
杏圆的眼睛里渐渐盈上水气,黑龙王不明所以,只从他眼中看到自己一脸血渍的狼狈模样,便连忙抬手去擦:"别担心!不过是些皮肉伤,不碍事的!"
敖殷一把拉住他乱擦乱摸险些把创口扯开的手:"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弃我而去,莫非之前所言全是谎物不成?"
"不!不是......我这不是......怕你担心......"
敖殷也不理他,垂头敛目,仿佛压抑著什麽,然而脸上的不安却无法掩藏。
"你不辞而别,我尚以为你悔与我交欢......已回去白仁岩,不想再见我......"
"怎麽会?!"
"若是不会,那你又为何总是轻易离开......我虽是执於此情,但也......不是不会受伤的......"
黑龙王听著再也忍不住,一手将他搂入怀中:"不是。不是。不是这样!你听我说!!"
敖殷也不回嘴,静静伏在他怀中。
"我也不知道何时变成如此,只要你在身边,便变得不像自己......"
"如何不像?"
"我、我......"黑龙王咬牙,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我时常想看你的原形......想与你......交尾......"
埋在他怀里的青年轻轻抖动了一下,黑龙王没有注意到,想著既然说开了,便就豁出去了。
"还有......我不想你叫我'二叔',想你叫我的名字......"话尾刚断,怀里乖乖伏著的青年突然伸手将他的後脑扣住,迎面深深吻住他的嘴唇。
唇舌间激烈的绞缠,没有半点闲暇,一丝透明的唾液从贴合的唇角滑落。
半晌,敖殷意犹未尽地放开了黑龙王,面上哪里还有什麽不安和脆弱,可怜那黑龙王,现在不仅额角颧骨嘴角青肿,连嘴唇都肿了。
敖殷双臂环过黑龙王宽厚的肩膀,将愣忡间的大脑袋抱住,轻咬他的耳朵,要将声音灌入得只有他一人听到的贴近:"那我以後就这样叫你好吗?皂......"

"哎!我说!我还不是死人啊!你们两个不要当我不存在好不好?!"
大煞风景的声音在几丈外传来,敖殷回过神来,恶狠狠地瞪过去,便见九鸣不知何时已坐起身,盘膝托腮,一脸看戏的表情。这妖怪虽然也是满身狼狈,但态度施然,不见半分颓靡,仍旧是那副叫人看了不顺眼的嚣张自得。
眼前旧仇新恨,敖殷一跃而起,怒火冲天:"闭嘴!!老妖怪!!之前的帐今日便要跟你算清楚!!"
九鸣瞪大了眼睛,指了指自己:"你叫我什麽?老......老妖怪?!"
"不是老妖怪是什麽?!年岁已经够几万了,还老惦著算计人,这般小肚鸡肠,也不怕人笑话!!"
他身後的黑龙王听得有些脱力......方才一轮恶斗耗去他不少体力,如今见敖殷中气十足地那麽一搅和,实在是再无战意,再听他这麽一说,不由得歪起脑袋径自苦恼起来,他好像也有个万年的寿龄,在敖殷眼中该不会也是个老头子吧?
那边的九鸣听了之後,竟然不怒反而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也、也就只有你敢这麽叫我......哈哈哈......老妖怪!?哈哈哈......"
敖殷手臂一甩,一道水龙激射而出,直向九鸣噬去。
赤发的妖怪连一个指头都不曾动,水龙迎面打来,突然背上三翅齐扬,一股圆形气场凭空而起,挡在九鸣身前一尺之处,激烈的水流打在圆形气场之上,似喷淋般溅起飞花,却偏偏无法沾湿九鸣分毫。
黑龙王看在眼里,倒也不是敖殷法力不隶,皆因九鸣乃是鸣蛇化身,说白了就是只上古旱妖,可说是遇水见枯,敖殷又是善使水法,故总是无法克制对方。
敖殷正在气头上,哪里管他许多,正要再加大法力,忽闻天上有人说话:"四渎龙君,接天旨。"
敖殷猛是一愣,连忙收了法术,抬头一看,见一灰衣男子站在半空之上。这人笔直得像树干一般全无其他动作,就这麽直挺挺地飘下来,加上木无表情,还有一身灰旧的衣裤,没看真还以为是飘来一具尸体,叫人毛骨悚然。
他觉得他有些面熟,还没想起来,便闻身边黑龙王诧异唤道:"飞帘?!"
来人居然就是当年妖军阵前飞帘大将!
只见他踏空落下,也不与黑龙王打个招呼,展开手中一卷金帛,平辄无波的声音宣道:"兹有济水枯竭,域内生灵无继,令渎龙神君调黄入济,以解苍生之困。"宣罢手一挥,帛卷消失。
敖殷听完不由出神,他也不是未曾想过以黄侵济之法,事实上济水由湖泊所供,本就水源有限,自凡人为求水利之便开凿通济渠以来,济水更受其影响至巨野泽以上河道萎缩乃至湮没,此时黄河下游河道偏北,经年决溢改道偏下,日渐南侵,早有侵济入海之势。只是要令黄河改道入海,若不小心处理恐怕其时决堤泛滥乃至生灵涂炭,他虽是四渎龙神,但引黄入济之事却从未做过,河水泛滥少不得毁坏百姓家园,是救是灭,不过在转念之间,难以权衡。
忽然觉得手掌轻轻一紧,低头看去,原来是黑龙王伸手过来握住了他。
"无论发生何事,你我一并承担。"
简单的一句,带著无比温厚的暖意,稳住了他的心绪。
敖殷抬眉一笑:"二叔恁是小看我了......不过既然二叔说过作陪,可不要言而无信!"中原水脉所司之繁复,可不在简单,更何况是调动水脉迁移,没个几百年是跑不掉的,呵呵......
黑龙王岂知他心中正在算计,转过头来看向飞帘,问道:"飞帘,千年未见,我尚以为你失踪,原来也是降於帝君座下。"
飞帘不言不语,却闻那边九鸣突然发狂般大笑起来,捶地顿足,几近疯狂,良久才边咳嗽边沙哑著声音幽幽说道:"我说黑虬,你不是还这麽天真吧?他根本不用降服,因为他本身......就是神仙。"英俊的脸庞露出狰狞,眼底的恨意扭曲再无之前的冷静施然,"我没有说错吧?......"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廉贞星君。"
黑龙王闻言错愕当场,难以置信地看著飞帘,仔细观察,虽两千年不曾见面,然这个灰衣男子似乎并无太大变化,且身上弥漫的更是妖气,而非仙气,又怎麽可能是位星君?!
无机的眼珠转过来看到赤发的妖怪,仿佛此刻才注意到他的存在,淡漠言道:"你现在,应在锁妖塔中。"
九鸣扯起嘴角,笑得僵硬:"那个破塔,早崩掉了。"
灰衣男子又道:"所以,你出来为祸人间?"
"是又如何?!"
"之前说过,留在锁妖塔,我可饶你一命。"
"放屁!!"九鸣一掌拍在地上,一阵旱燥之气暴然飞升,自他身下蔓延出珠网地裂,竟是鬼蜮法阵!然他先前与黑龙王一场恶斗,妖力几乎消耗殆尽,又强行催动法阵,如今堪比燃烛至末,只见他背上三支蝠翅逆风展张,浑身妖气燥火般燃烧,一头红发似滴血颜色。
飞帘见地上幽光四起,眉头未皱,口中轻念法诀,便见地面一阵剧动,仿佛有地龙蠢动,震得众人皆不稳当,反而是飞帘像根植大地般随震而动,稳立不移。鬼蜮法阵中的幽光渐渐熄灭,只剩下龟裂的痕迹。
九鸣眼见法阵被迫,却未肯放弃,企图再行施法,但他法力见底,若再强行催动,只怕就是以生命助燃!
此时飞帘缓缓抬起左手,低喝一声:"天魔锁。"
九鸣脖子上突然现出一道环形暗光,竟是一个灰黑颈箍,随即一道锁链快如光出连到飞帘手中,飞帘反手一扯,将已法力耗尽无从反抗的妖怪扯过来,赤发的妖怪重重摔在飞帘脚下,哪里还能再念诀施法。
然纵使狼狈,这妖怪始终未见低头求饶,反而桀桀笑起来:"星君神威......呵呵......怎麽尽喜欢捡现成的便宜?桀桀......奇怪了,既为神仙,怎麽还不脱掉那层妖怪皮?该不是当妖怪当上瘾了吧?呵呵──"
飞帘灰白无情的眼珠莫名流过一丝情绪,突然左臂扯过锁链,抬脚踩在九鸣肩背,未等黑龙王他们明白过来,就见他双手抓住妖怪背上其中一支蝠翅,使力一扯!!生生扯断了一根──
九鸣痛得一声惨嚎,几乎昏死过去。咳嗽著吐出一口黑血,迷糊的视线中,根部白骨裸露,血肉模糊的断翅被丢在面前,耳边听到与两千年前一般,冷漠却也残酷的声音说道:"你的话很多。翅膀也太多。"
"飞帘,你......"黑龙王是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多少有点接受不了曾在应帝麾下的同僚竟然是敌军之谍,只是如今他也是天殿为臣,更是难有立场责怪。他忽然有些明白九鸣为何枯干济水,布下法阵。妖怪无法上天,唯有制造混乱,就算引来满天神佛,总有一次,会是这个曾经背叛过他的飞帘......不,廉贞星君。
"你要杀了他吗?"
飞帘转过身来,似乎对於他的问话感到不解。
"既无意旨,我缘何杀他?"
"那他......"
"带回去,由帝君定夺。"
言罢,不再理会黑龙王与敖殷,扯了锁链飞升而起,红发的妖怪神志不清,无法反抗,只由得他拖著飞走,背上断翅处滴下来的血,触地地枯。

良久,黑龙王大大叹了口气,侧头去看敖殷,他似乎也一脸难於接受的模样。
"殷,怎麽了?"
敖殷震惊莫名,居然也没注意到他直唤其名。
"这、这家夥真是星君吗?......"突然醒悟过来般一跃而起,"他想杀我啊!之前才一见面就险些把我杀了!!有这样的神仙吗?!可恶!我要告上天庭!!"
黑龙王安抚地搂住抓狂的青年,看著灰色身影已然远去再无影踪的天际,久久不语。

尾声

秦岭余脉,崤山之支,有岳曰邙山,乃洛阳以北之黄河水与洛河分水岭。山有林木森列,苍翠如云,故其峰有翠云之称,古有帝王埋骨,陵墓成群,只是经日月洗礼,朝代更迭,哪里还有人记得这些作古的帝王将相、达官显贵?倒是文人雅士,喜登岳远望,尽览伊洛二川之胜,渐有了有名闻天下的洛阳八景。
日已西斜,游人却未减,皆因於邙山峰上,晚眺城郭,别有一番滋味。
然今日却是奇怪得很,这些千辛万苦爬上山顶来的游人,全无一人低头眺望远处风光,眼神全集中在峰後岩石之上。
乃见夕阳下处,有一黑一白的两名男子,并肩而立。
显然他们看得是那位白衣的俊美男子,此人相貌雍容华美,一身白缎剪裁贴身更显其修颀风姿,不需多作细表,举手投足间已尽有上位者独尊姿态,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皇家贵族公子,只是一站,摇著金骨纸扇的潇洒,已引得游人中不少官家小姐心动。
当然,这要忽略站在他身边,魁梧像座铁塔一般,面黑相丑的男人......
游人间偶有窃窃私语,评头品足猜测那个男人是不是护卫打手。
不过看真切些那黑袍的男人衣著光鲜,虽是丑陋,但眉宇间不怒而威,教人未敢亲近,且对白衣男子一脸宠溺,并不像是一般人物。
偶尔见那白衣男子侧首与他说话,只是话音太小旁人听不得,时而窃笑,那黑袍男人却是露出尴尬表情,反而让其他人好奇起来,他们到底在说些什麽。

"这有什麽好看的?还不如夜里在水晶宫底看湖面。"
敖殷撅了撅嘴,引来周遭更加热烈的视线。
黑龙王有些无奈,叹道:"不是你说近日祭办济水分黄口之事已了,辛苦了两百年,要寻个地方休息一下吗?我瞧著这里游人络绎不绝,想必不错。"
"人多坏事......"敖殷轻声嘀咕,他所说的休息,是指两人共行,寻个僻静之地,最好能有个深潭重渊什麽的,好让他可以贴著黑珍珠般的龙鳞厮磨个够。可注意到黑龙王有些失望的神情,不由换上一副开心笑容:"看惯了水底美景,偶尔换换口味也是不错!"
黑龙王不疑有他,见他也是喜欢,自是开心。
他们在峰上又站了片刻,四周的游人似乎按耐不住心思,视线更热切之余,还有许些官家小姐不著痕迹地凑过来,欲语还羞地盯著敖殷。
可惜敖殷却仿佛见不得周遭的莺莺燕燕,一心一意只看著身旁那个又黑又丑的壮汉,实在是匪夷所思得很。忽然黑龙王转过头来,横扫一眼,本就丑陋的脸加上凶恶表相顿时吓得附近的女子心抖退开,敖殷尚沈浸在完全无视旁人,当作整个山上只有他们两个般的意境,却忽然被黑龙王一手拉了,往山下走去。
敖殷不解:"不看了吗?"
"确实没什麽好看。走了。"
敖殷回头去看,见他们适才站的地方不知何时围上了一圈美貌女子,心中顿明,不禁著喜,呵呵......他那条榆木钝龙终於开窍了!!
如此,今晚应可......呵呵......
俊美的青年嘴角翘起豔丽笑容。
然而下一刻,重重地凝固。
便是因为听到男人低沈压抑的声音说道:"你的鳞和角都长回来了,我想看一下......那个,金水河便在前面......"
青年该心有不甘,然而被拽著的手感到不似惯常的力度,掌骨被捏得生痛的同时,感觉到传递过来的热量,泄漏了那个老实男人的紧张,还有不曾回头的宽厚背影,遮不住耳根到脖子处隐隐浮起的可疑红熏......
罢了......今晚,就暂且容他......
不过!!
他绝对不会再妥协了,堂堂四渎神君,岂会搞不定一条黑虬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