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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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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斑洒向西风》霸王
1
斑斑洒向西风
作者:霸王
一块冰,沾染上了烟火气,那不会热烈地燃烧,只是要慢慢地融化。
(第一章)
用北京话说,我从小就很"狗崧",也有叫三青子的。
凡我见过的小孩,好像没有一个没挨过我的打。
爸妈40多岁才有了我,在他们看来我就是个凤凰蛋,惯得我真成了一尾活龙,又加上常年不在身边,倒对我多了几份愧疚,便更加放纵了我的肆意妄为,就这么逍遥快活了好几年,我终于成就了一个文明的小流氓。
有别于学校里的土流氓只闹不学,除了抽烟打架泡妞刷夜,念书当干部我也一样没耽误。因此,我得到了从老师同学到不认识的人甚至于邻居养的猫狗的亲切欢迎,以及绝大多数女同学的特殊喜爱。
我心满意足。
去年夏天,其中的一个星期五,我和忠实走狗秦川、老四、丁立引、小秋,在某中学门口堵截漂亮女生。
老四挑了块阴凉隐蔽的空地,我们几个把车靠在树上懒散的抽着烟;过往的高矮胖瘦美丑呆精尽收眼底。
叼着烟,看着秦川挺拔的鼻子和漂亮的长睫毛,我笑眯眯地凑过去:"老秦越来越英俊了。"
"呵呵,好说好说。"秦川笑着把我搭上来的胳膊甩下去,揭开了一罐啤酒。
"老大又叫春了?"丁立引像蛇精一样弯着小腰儿依在树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
这个人像极了麻点儿的老蛇,又毒又诈,偏偏外表却像竹叶青一样光滑细嫩。
"别说得这么幽怨,"老四递给他一罐啤酒:"大哥是看你生得单薄,舍不得掀你的牌子,等你把身子骨养壮了,再有个一男半女,这还不都是你的天下了。"
丁立引嘿嘿地笑着,突然妖艳地把眼睛往上一翻,把烟掐灭后灌了一口啤酒,漫悠悠地说道:"老四,到时候第一个给你赐死!"
小秋像小傻子一样,开始时高高兴兴地听着,这会儿则睁着大眼睛开始四处扫描。
"哥!那边儿——"小秋伸着白嫩的指头。
我顺着一看:"你丫饥渴啊,那脸大得够配三个脖子啦!"
抽出第二根烟,秦川刚给点上,我垂着眼吸了一口,"哥,"老四一拉我袖子:"那小娘子,气质不错。"我瞄了一眼,正朝我们这边骑过来。一女孩,骑在车上也看得出很高,半长头发,长得颇有味道;胸,我特地看了一眼——丘陵,说得过去。
旁边还有一黑黑的排骨女,两人说着话居然骑过来了。秦川立即一声口哨,接着这帮家伙长的短的吹得口哨声响成一片。
我心里知道,两女孩早就看见我们了,两人骑车装着一本正经的聊天,偷空就往这边瞟几眼,这会儿被这一阵口哨激得满脸泛红,扶着车把的手有点哆嗦。
她们正打算目不斜视地从我们身边骑过,我一把拽住那个漂亮女孩儿自行车的后座——"妹,哪儿去啊?"
"你们想干嘛呀!"排骨女首先嗲嗲地尖叫。
"没你事儿,回家!"老四喝她。
近看更不错,我半睁着眼打量着高个女孩,皮肤很好,面目非常大气,小腿也挺长:"交个朋友吧。"
她脸有点红,当然,只是一点点:"我有男朋友。"
"那怎么了?"我笑了。
"人家有男朋友,你还死缠着干嘛!你们哪学校的?!"排骨女在旁边尖叫着。
"老四!还不弄走?"我有点烦了。
"滚滚滚!有你什么事儿啊!我们钓美女呢,你回你的家完事儿!"老四一搡她,"赶紧走人,别找我抽你!"
"干什么啊你!你再动手我喊人了!"她急了。
好笑的是真让她喊来一个人:"柯念~~~柯念!这边儿!刘淮江他们走了没有?哎哎哎~~~~~~~~你别过来,这儿有坏人!"
我翻了一下眼皮,看过去——
一个特别白的男生——这是我的第一印象,推着辆快散架的破车,淡淡地往这边看。
他几乎矮我一头,瘦得像冤魂一样,两条长长的白胳膊,真是雪一样白,从没见过,纤细得非常另类,绝对有点儿钩魂,我几乎盯着他的胳膊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早走了,不就是高妤叫他先走的吗?"他还是淡淡地说,同时慢腾腾地看着我们。
我也冷冰冰地看着他。
可是,自从出生以来,头一次的,控制不了的,我的心不知道干什么跳得厉害,甚至一下一下地自己都能听见,脸也开始发烫起来……奶奶的!我狠狠地骂着自己:你丫疯了!
他真是白,白得额头眼皮上的血管都看得很清楚,真正的菱角嘴,小小的,淡淡的。
眼睛,清澈见底。睫毛浅浅地一扫,几乎让我休克了一下。
鼻子就是一个完美;头发颜色真浅,亮亮地,软软的,漫不经心被风撩着飘着。
脖子好长,好白;很正宗的瓜子脸尖下颌,没半分生硬,但又比女孩的线条精细利落。
一见钟情。
我知道,这是我的报应来了。
(第二章)
"这个白天使是柯念,这个辣妹是高妤? 好好好,这下认识了。"老四挺正经地说:"都别走了,算交个朋友,咱们到大M坐坐,我请。"
"我得回家了。"高妤突然很决断,有点冷酷又带点害羞看着我,说着推车就要走。
欲擒故纵。
我心里一笑,女孩真是万变不离其宗。
我款款地踱上去,轻轻把脸凑近她,鼻子几乎蹭着她眼睛,慢悠悠地看着她小声说:"求你了宝贝儿,我真喜欢你。"话没说完一片口哨。
那个高妤的脸腾地一下烧着了,她的脸部肌肉很怪异地移动着:"不行……我又不认识你……"
"唉,你还真是给脸不要,"秦川突然叹了一口气:"一看你就不是处女了,喜欢他就别装。"接着掏出卡片递给她:"这个地址,他自己的房子,离这不远。他会等你的,来不来随你。"
"哼!"她好象突然受了奇耻大辱,一下把卡片扔回来:"你们以为我是什么人啊!你们又觉得自己是什么——"
"东西"两字她没敢出口。
"呵呵"我一笑,回头制止老四了他们。"算了,你不愿意拉倒。那……你呢?"我突然转向那男孩问。
"啊??"还没等他反应,秦川他们早把脖子伸到我脸前瞪住我了。
我熟视无睹地微笑着,双眼紧盯着他,等着他的反应。其实这时双脚有点微微地发抖。
我从没想过对男孩怎么着,更别说当着人。可是这会儿不论做什么我也要留住他。
他有点困惑地皱了一下眉头,显然不太明白。
"就是这意思,"秦川说:"我哥觉得和你挺投缘,我们交个朋友,出去聊聊天喝点水——多认识几个朋友是好事。"
"不是这意思。"我象中了咒一样,但也有点恶作剧的:"我喜欢你。想和你交那种朋友。"我半真半假地说。
老四他们搞不清楚,也傻忽忽地讪笑着。
局面有点尴尬。秦川"呵呵"一笑,拉过老四:"得了得了,老大你也别和人家开玩笑了……那个你叫什么来着,柯念对吧,我给你介绍介绍,我们都是* 中高二的,这个最玉树临风的是我们老大陆离,我是副老大秦川,这个蛇蝎美人叫丁立引,坏的很,少理他,这位粗中有细的帅哥是老四司蒙,这小不点是跟屁虫秋雷。保证都是表里如一的好人。"
"老二又吐白沫了。"老四和引子对视一笑。
柯念一直没说话,好像在听着,但我感到他根本一个字没听见。他的眼睫毛总是垂着,默默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刻有种感觉,那是:突然周围一切都不见了,没有人群,没有车流,没有建筑物,也没有声音,只有我和他。
我们站的不远不近,我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仿佛分隔若干年后终于找到他了一样,而他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空气。
"走吧。"他突然招呼一声高妤和女排,接着竟自顾自地推车走了。
我笑了一下,发现秦川他们死盯着我,"怎么了?你们终于爱上我了?这么看着我……小秋,买啤酒去,剩下的跟我回家!"
干着高妤她们在原地,我们骑上车。
路上没人说话,最后只有丁立引冷冷地吐出一句:"你这次要赶上时髦了。"
(第三章)
用引子的说法,我每天都发着花痴。
一天大半时间用来发呆,有时还和自己说话,一到傍晚就亢奋得坐立不安,恨不得一步跑到柯念的学校。
自从那天以后就再没看见他。
我的脑子好像僵了,只知道每天准时跑去等着,每天再准时12点回家。秦川他们一句话没有,只是一天不落的跟着我去。
第四天。
柯念的学校门口。刚到,我倚在秦川背上,呆看着一只出来撒欢的京巴,突然!我怎么这么愚起来了?!揪住一胖丫头:"你们学校几个门?"
"两儿……"丫头吓一跳。
"秦川,小秋,引子你们到后面去,仔细点儿。我和老四在这儿。"某种预感让我一阵阵的紧张:今天一定能看见他!
我胡思乱想着,也就一个小时,秦川他们旁若无人地你追我赶跑过来,小秋首先尖叫:"哥,哥,你信不信,那小子居然捡破烂儿!"
"捡破烂儿?"我和老四傻忽忽地跟着重复一句。
秦川也有点激动:"刚才我们刚到门口就看见他了,可是他旁边一直有人,好像还是老师,就没过去。后来一直跟着他,等到没人的时候,他就越走越偏,开始东张西望的,后来看见一个易拉罐就马上捡起来,扔到塑料袋里了。我再仔细看那大塑料袋子,再一听刚才那东西进去的动静,估计里面全是易拉罐。 后来半天他又捡了一个,正要扔进去,我们两就跑过去逗他说:这是我们的地盘,让他看着办。那孩子肯定一点儿没想到,脸都白了,半天没说话,最后拿起袋子就走。结果本来是开玩笑,谁知道真碰上这地儿的流氓了,让他把袋子留下,还要交钱,看这样儿他碰上他们也不是第一次了。没的说啊,就打起来了,我们就这模样了……"
我的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听到最后:"这么罗嗦!你就说他怎么样啦??"
秦川不高兴地瞪我一眼:"这小子忒倔,忒不会说话,本来那些地痞就和他开句玩笑……我们替他给了钱也就完事了……"
"什么玩笑啊?"
"就和你第一次跟他开的差不多。"秦川认真地说。
我白他一眼。
"然后然后他就急了,"小秋像个小孩一样叫着说:"就瘦成那样儿,居然拿书包砸人家……我们陪着挨两下都没什么的,可是就他那柳条似的……"
"呸!真他妈的气死我了!他现在哪儿呐!"我快让他们弄疯了!
秦川故意搬着自己有点擦伤的胳膊说:"重色轻友!引子陪着去医院了。"
我这才发现引子不在。
"你们就要我的命吧!小秋,过来让哥瞧瞧伤着哪儿了。老秦自己处理处理,引子那东西没事吧?反正一动手他就闪。"
"哼,"看我急成这样秦川笑了,"你他妈也有今天。"
小秋正举着胳膊给我瞧,突然叫唤:"那不是引子和那小孩嘛!"
我们赶紧扭头,"这么快?"秦川自言自语地说。
又见到他了。
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激动得直紧张。
引子半撩着眼睛看着我:"他死活不去医院,我也没辙了。"
老四秦川他们马上赶过去看他的伤,我不知道怎么样好,只有傻站着。
"肩膀脖子都是轻伤,脸一点没伤着。就是胳膊不太好。" 老四反复看了一会说。
还行,我心里想着,流氓也知道惜香怜玉。
他一直低着头,这时突然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你们。连累你们挨打……"
话没说完立刻被老四截住了:"有你这句话我们全知足了!"
小秋也笑得像花一样:"我们一点都没事儿!你替我们挨了好多。"
引子站得老远,咯咯笑着说:"真是一个比一个贱,最贱的这个肯定后悔怎么没挨着打。"
"引子你给我少说两句!"秦川马上说:"你也弄弄自己的手,别等发炎就晚了。"
引子也伤着了?我真有点奇怪。
"既然不去医院,赶紧回家处理处理吧,他胳膊伤得挺严重呢!"老四着急地说。
我立刻看着柯念。
他马上说:"不用了,谢谢你们,我得回家,这都晚了……"
秦川笑着帮他背起书包,很温和地说:"你这样儿怎回家?你们家人准得说你!回去给你包好了再走,很快的。"
柯念还是低着头,上齿轻轻嗑了一下下唇,最后抬起眼睛,轻轻一点头。
(第四章)
到了我家里,引子他们立刻自便了。
我们这帮人打架打惯了,光各式各样的药就一柜子,我拿出一个双层盒子,拉着他到里间;秦川轻车熟路地去拿盆消毒打水。
我正打算问柯念要靠在床上还是坐着,他却早端端正正地坐好了,眼睛微微一抬,看了我一下。这算是他第一次正眼看我,可是眸子中有那么多东西。
但是,就算是一厢情愿的,我还是感觉到其中有一丝丝的安心。
我开始用愉悦的声音对他说:"先吃点东西吧,我怕你一会儿脱水。"接着喊隔壁屋里的老四:"冰箱里还有什么?"
"我看看啊!"老四显然洗着半截脸就跑出来了。
"不用了。"他淡淡地皱着眉,一直用手紧按着伤口,受伤的手举着,可还是有血粘到了床单上。
我很意外,他竟然用十分抱歉的眼神看着我,小声说:"一会我拿回家洗了……我得赶紧回家,我自己包吧。"
"你什么都不用管,别操那么多心,我保证耽误不了你回家。"
老四跑进来,拿着小半袋面包片,右手是一罐啤酒。拧着眉毛:"只有啤酒和这个了。"
我心烦地问:"再没别的了?"
"恩——我这就下去买!"
"我去吧。"秦川原本靠在门上喝啤酒,突然把啤酒往桌上一放,拿了钥匙转身就往外走,"等等我也去!"小秋跟在后面不见了人影。
"先吃一片面包,管点事儿。"老四笑嘻嘻的掏出一片递给他。
"我不要……"他拘谨地抬头看着我们。
"你是怕过期了吧?没过期,你看这儿,生产日期……"我接过面包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哄着他说。
他还是很拘谨,为这片面包脸都要红了。
我很享受地看着他的脸说:"你不吃东西一会儿弄的时候真有可能脱水,到时候你可就真回不了家了——要不我喂你?"
"不。"他轻轻从我手里拿过面包,惨白的嘴唇浅浅的咬了一口,我注意到他脸上居然泛着几抹红晕。
老四很有趣的看着,似乎在看着终于肯吃食的小动物,笑着把啤酒递给他:"多干啊,喝点水!"他有点不安地抬头望着我们说:"谢谢,我不喝。"
我看看表,到家才3分钟,"来得及,老四把盆端进来。"
这一路上工地施工,伤口沾了很多沙子灰土,必须拿淡盐水清洗。
我知道很疼,可是为了把脏东西都弄出来,只能更用力地擦。我轻轻托着他的胳膊,那只只有薄薄一层白色皮肤覆盖着的、似乎没有半点脂肪的雪白的胳膊,像擦着我的骨髓一样擦着他的伤口。
不敢看他脸上的表情,屋里很安静,只有我能感到他身体轻微地抖动。
上碘酒的时候更疼,虽然还是鸦雀无声,但他身体会猛地一动,手也开始死死的攥着床单。
弄完以后我的衣服都贴在后背上了,一抬头看他,就好象刚淋了一场雨一样,他的脸色灰白,眼圈周围一圈棕红色,下唇咬得很肿。
秦川他们买了吃的回来,到屋里看见柯念的脸色都吓了一跳。
小秋半天才问出来:"柯念,疼坏了吧?"
引子一直冷冷地看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秦川放下东西拿了毛巾,扶着柯念的后脑勺,给他轻轻的擦脸,头也不回,嘴里说:"小秋,把空调关了。"
我收拾着药箱,埋着头,埋着吃醋的眼神。
老四一直傻忽忽地看着,我一抬头:"去,倒水去!"
秦川一边给他擦着头发一边对他小声说:"以后别从后门走了,我们不去截你了……也别再干那个,不安全……"
"我从来都不捡……"
小秋快嘴地问:"现在缺钱吧?"
"我家没钱。"他有点所答非所问,但是很坦然地说。
"爸妈下岗了?"还是小秋。
"没有。"他不再说话,浓密的睫毛垂了下来,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也猜不到他此刻的想法。
"小秋又十万个为什么了。"秦川嗔怪地说:"专问没用的,——对了柯念,能不能告诉我们你家的电话号码?"
"我家没电话。"
"呵……"老四终于忍不住笑了。
(第五章)
我偷偷在柯念书包里塞了一根火腿一袋小排骨两个面包当他的晚饭,本来想自己美美地送他回去,偏偏赶上物业查煤气表的过来和我扯皮,因此,这趟美差只好交给了老四和小秋。
送走物业的煤气小姐,引子拿了一罐啤酒,眼皮都没抬的出去了,临走很响的笑了一声。
" 你丫不会好好笑?真他妈的笑的糁人。"我冲着他后背追了一句,扭头问秦川:"老三又在哪儿遭瘟了?"
"吃醋呢。"秦川的浓眉一挑,接着朝我一挤眼。
我跟着引子过去,他正喝着啤酒看电视,我过去捏着他的肩膀,把脸贴在他脖子上,吹着气说:"哥对不起你,哥再给你找个好的。"
"丫都疯啦!"
隔壁秦川高兴地"嘿"了一声。
依照老四的诡计,我们开始采用以守为攻的策略。
这几天在他的学校门口,我们几个躲得严严实实,只是远远地看着,绝不过去,掌握他的作息规律。
我紧盯着他,我能感觉到——他在找我。
以守为攻的策略并没有收到很好的效果,两天之后我就再也忍不住了,要求老四提前进攻的时间。
"目前没什么太好的办法,"老四谨慎地说:"这小子可不是一般的不好对付。"
秦川犹豫着说:"他家好像挺困难……我们是不是可以从这里入手……"
"是啊!"我终于被启发了:"你们想,给他钱他肯定是不要,这样吧——"我豁出去了!"咱们帮他捡易拉罐!既能让他换钱又保证不伤他自尊,主要还能被打动。"
"哥!"小秋叫。
"我不干!你追他想出什么洋相是你的事,少拉着我。"引子的反应是意料之中的。
"太夸张了吧……"秦川也有点顾忌,只有老四没说话。
"没关系,我不勉强。我自己去。"把烟灭了,推起车,看了他们两眼,我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跟你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不怕你们笑话——这会儿为他死了我都愿意。"
一时间,静下来了。
半天,秦川问老四:"你估计哪儿的易拉罐多?"
捡易拉罐的苦真是不用说了。双休日我们几个在驾校一次没上车,连喝带拣地弄了一旅行包易拉罐。
周一在学校门口拦住他,什么都没说,我们只把袋子交给他。
他呆看了半天都没说话。皱着眉头似乎有些愠怒,接着不解地看着我们,冰葡萄的眼睛里晃着问号。最后、终于,有史以来第一次的,向着我勉强笑了一下。
我看着他这个涩涩的笑容,这辈子什么也不想要了。
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表白,没有什么浪漫戏剧的情节。
也许是他的年轻血热,也许是我的真心以对,究竟怎么样,我一点不关心,只是迷失本性一样地疼爱照顾着他;而他,也终于像一个充满疑虑无助的盲孩子,被我一把拉到了怀里。
(第六章)
有一次在我家,问起他为什么叫柯念,他正帮我们收拾衣服,愣了一下说:"是我外婆取的。"
我帮着他一起叠衣服:"呵呵,你外婆真有文化,给孙子起这么美的名字。"
"她上过私塾呢,后来大了就不让去了。"
沉默了一阵,他似乎在想心事。
半天我问:"爸好点儿了么?"
"恩,"他点点头说:"就是老毛病,一到秋天容易犯……对了!那天看病太急……谢谢你给我爸垫的钱……不过那么多钱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的上……"
看着他这么认真的发着愁,真想亲他一下:"这还不好办——"我故意色咪咪的上下扫他。
"你别老开这种玩笑,多怪啊……"他微嗔。
"好吧好吧。我问你正经话,爸这毛病怎么得上的?肯定是年轻时不注意。"
"不是,"他停下手里的活,捏着衬衫扣子慢慢说:"我小时候不听话去河里游泳,有一次抽筋了,我爸下去捞我,不知道让水里的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差点把命丢了……最后截了一条腿,眼睛也半瞎了,现在还经常发烧气喘……我妈走了,我10年没看见她了……有时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可是相片都让我爸烧了 ——"
"你妈也真够恨的!"我开始听得愣愣的,听到最后没留神脱口而出。
他只是一笑,又低头叠衣服。
我没问他和他爸这些年怎么过的,就是看着他,想把他搂在怀里一辈子不让他受罪。
"呵呵"他忽然傻傻的一笑:"你不知道吧?——"可是说到这却一下刹住了,我看他脸好像有点红,皮肤粉白粉白的特别可爱,于是逗他说:"我知道,你不就是爱上我了么。"
"说什么呐!"他一下叫起来,扭过头手里叠衣服,也不看我,半天才说:"我怕你听见笑话我……我会绣花呢!在南边的时候用这个赚过好多钱……你帮我这么多忙,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哪天给你绣块手绢吧,绣上你的名字。"
我不知道怎么听得心里一惊,竟然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似的,而我必须尽快的把这种莫名的不安赶出我们的生活,于是,我很快说:"这下子我出门就丢不了了!柯大小姐德容兼备,小生真是垂涎欲滴!"
……
后来我真的拥有了这样一块手绢。他一点没吹牛,绝对是专业的水准。只是有一点点遗憾:原来我妄想着会有一对蝴蝶什么的,至少该有些花花草草,结果他只是用深蓝的绣线绣着我的名字和两个L。
记得当时我很沮丧地说:"嘿嘿,你真把我当残障儿童啦,再绣上住址,带出去就更安全了。"
他用很奇怪的表情看住我说:"我知道你想要漂亮点的,这个是太素了……以后——以后我再给你另外绣一个!"
和他熟了以后才发现真的有心灵美这回事。他典型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脸冷心热,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从不瞎猜疑闹脾气。尤其是从小伺候他爸,很少有人照顾爱护他,有人对他好就感激的不得了,善良单纯得一塌糊涂。
更熟以后我们一帮人开始两头跑,不过主要在他家。
第一次去他家,看见那边儿被拆得一片狼藉,他家灰矮的小屋孤独地留在大片的碎砖烂瓦中。
进了屋我才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徒空四壁。
所谓的大屋,只有一张床,一张旧写字台,一把椅子。他的小屋简直就是个笼子了:一张折叠床,下面挤着一堆箱子,一个大箱子铺着一块白布就当桌子用,旁边还有个小凳子。
不过难得的是,非常干净、整洁。
天冷了,他把火笼的热热的,加上他爸常年吃中药,屋子里暖香扑鼻。光线好的时候,他爸爸还能大概分辨出我们,和我们讲讲南方乡村的故事。那帮家伙都爱来他们家,屋里经常灯光闪耀,怎么打骂都没用。
最后终于让我想出一条毒计:留老四他们照顾老爷子,我带他出去玩。
柯念在北京这么多年一个公园也没去过。
他很孩子气的最喜欢去动物园,尤其喜欢拿了爆米花喂鸭子。
柯念的学习一向比我和秦川还厉害,每当提到这,小秋总是摇头晃脑地叹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放你娘的屁!驴唇不对马嘴。是你自己笨!"秦川也总是懊恼地嘟囔。
十一过后,柯念得了个什么抠门的奖学金,只有80块钱,非要请我们吃饭。
"哈!那点儿钱光请你哥哥吃馒头都不够,"老四愉快地叫着:"老大是财主,老大请。"
"我请我请!走!"我从心里高兴,抓起大衣轰着他们。
"别,别!该我——"柯念急得小脸都起皱了。
老四也急了:"什么你的我的!走喽!"
吃饭的时候丁引子喝多了。原来清白的脸红的一道儿一道儿的,嘴里像念经一样哼哼着,突然一下又跳起来,抓着酒瓶子指着柯念说:"你站起来,我敬你一杯!"
"引子别撒酒疯!柯念不会喝酒。"秦川拽他。
"首先向你表示祝贺!"丁引子歪歪斜斜坐下,用严肃的口气接着说:"再祝你爸早日恢复健康。"
咯咯咯咯,小秋笑了。
我们疑惑地看着丁引子喝的紫红的脸。
"我真是佩服你,真的!……"他那阴损的嘴此刻好象生了兔唇一样:"好好学习吧,柯念……"
"哎。"柯念答应着。
(第七章)
12月的一个晚上,我们挤在我的小屋复习功课,人多,柯念紧挨着我。
我清清楚楚地闻着他那股鲜草一样的体味,看着他乳白修长的脖子一低一抬,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赶紧站起来开了瓶啤酒。
这半年我做够了大哥哥,我坚持不下去了!
"来,漂亮宝贝儿,让哥香一下。"我借着酒劲扎着胆子把他一搂,接着在他颊上轻轻贴了一下。
"哎呦!"老四怪叫起来:"老大让丁引子下了春药了!"
柯念显然被我的突然举动吓了一跳,半天冷冷地说:"你别老拿我开这种玩笑。"
我不知是怎的,一股怒气顷刻之间顶了上来:"干吗一提这个你就这样?被男人强暴过?呵呵,也是!总得过日子啊。"
我又灌了一瓶,脑袋疼得象被锥子钻了一样,信着嘴说。
他一凛,非常奇怪的、好漂亮地一笑:"陆离,我知道了。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我听了一愣,半天才缓过劲来:"嘿嘿!没想到你跟我就到这份儿上!也好也好,那你把钱都还我吧。"
"哥——"小秋嗔怪地叫了一声。
他还是笑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鼻子猛的一酸,想说什么,又没法说出口。
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是一个非常少见的深蓝凹花纹的硬皮本,一页一页翻着,翻了6篇,看着最后一页说:"一共是2062块8毛5分,你看看对不对。我下礼拜还你。"
屋里的空气好象一下被抽干了,我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手也要抽筋似的。我一把抓过那本子,机械地看着。。。连给他买的矿泉水也记在上面了。
"呵呵呵,咯咯,柯念,你是真有闲心啊!我从来没服过谁,今天可就服了你了!你冰清玉洁一身傲骨!真他妈的牛逼到家了,我服!"说着站起来拿了一瓶白酒开了,对着嘴就喝了一口。
"哥!"秦川站起来了。
"你们今天谁他妈敢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拿瓶子花了他!"我说着吃吃地笑起来:"好好好,柯念,欠债还钱,应该的。可是我现在就要!你听见没有,我现在要!!拿来!你都给我拿来!"
"哥你干什么呀!"小秋的声音抖的我都想笑。
柯念的脸现在看起来简直就是个死人,煞白的。半天动了一下嘴唇:"我下礼拜保证还你。我现在没钱。"
"别理他柯念,你先回去吧!他今儿喝多了,睡一宿就好了。"秦川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笑了一下:"你还不知道他。灌了黄汤就胡吣。来,穿上大衣,我送你。"
我立刻窜起来,挡在他们眼前:"咯咯,你们听见没有?他说下礼拜还我。你们说他怎么还?就他们家那么叮当响,他拿什么还?还不是就他妈的去卖肉!卖谁不是卖,至少你哥保证没病!"
柯念直直地看着我,美好的唇一开一合:"你一开始帮我就是为这个吧?你早说就得了!我也不用记帐了。"我的眼可能花了,他居然象是笑了。
"没错!就是为这个!我给你那些钱还不够上你一次啊?你真以为你是谁了?"我冷哼着,拿出我的本性。
"哥,哥,你真喝多了,躺会儿吧。柯念你就当他放屁呢!"老四他们一起过来推我。
"真要这样能还上你的钱,你就来吧!"柯念突然小声说。
"你真他妈的操蛋!!"我额头的血管蹦蹦地跳着,感觉下一步就会爆裂,我声嘶力竭地喊:"你们都给我听着,今天谁都不许拦着!"没说完我用连我自己都害怕的速度窜上去,一下就把他的旧罩衣扯开了:"你真别以为我不敢!我今天就当着他们做了你!"
他由着我扯坏了他仅有的一件外衣,一动不动地立着。眼睛又象我们初见一样,木呆呆地看着别处.
(第八章)
说实话,真知道什么是兽欲了。
半年多的压抑,加上火气和酒力,使我在这时成了一头发情的怪兽。
我听得见自己呼呼地喘着气,嘴里不住地念叨:"这下好了吧!"
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怎么的,我身上都软了,手脚直哆嗦,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把他里面的衣服撕开。那是一件又薄又硬的灰线衣,领口袖口都脱线了,那一刻差点动了恻隐之心。
撩起他的内衣,看着他美丽的身体。
真是白瓷一样,瘦的胸骨一条一条的,肋骨拢起,但是非常动人。
摸上去凉细嫩滑得让人发疯。
他双眼紧闭,死死地握着拳头,我一股气涌上来:"把嘴张开!你听见没有!"我捏着他的下颌,硬是捏开了,正要把嘴凑上去,接着下身重重地挨了一膝盖。
"妈的!"我低吼一声,一把把他翻过去,想都没想就往前一挺。
他身子整个一紧,后背都弯了。
我这辈子无论干什么都使过这么大劲,我不停地动着,手在他身上到处乱摸乱抓。我知道他流血了,要不然恐怕连我也受不了。
他实在太紧了,弄得我一下就出来了。
我喘着气把他翻过来,让他的脸枕在我的大腿上。
我垂头看着他,他的头发完全湿透了,苍白得扎眼的额头上满是湿发,嘴唇咬的破了一块一块的,连睫毛上都是汗,眼睛紧闭着,喘的厉害,但是一声没有。
我知道他没哭。
"哈哈,你这样更漂亮了。特别性感!哈哈!"说着再一次把他翻过去。
我知道第二次是最疼的,我进去时听见他很轻的哼了一声,甚至于浑身都叫起劲儿来。
这次我也没坚持多长时间,抽出来立刻把他抱过来让他面向着我。
他满脸不正常的潮红,目光涣散。鼻子翕动着,长长的睫毛全沾在一块了。
我怕那是眼泪,可是那终于是眼泪了。
后来的事我也记不住多少了,只知道柯念走了以后我好象睡着了一样。半天自己跑出去骑着车出去找他。
黑夜中,我两眼撑得老大,直直地盯着前面,心里什么也想不起来,脚象上了弦一样猛踩。几乎把链条捣断。
终于看见一片废墟中,柯念家孤零零的小屋。
刚把车扔下,突然一阵恶心,眼睛顿时一黑,急呼了几口气,伸手扶住门框,心跳一下一下重锤着胸口,稍微定了几秒,终于推开了门。
柯念不在家。
他爸爸盖着大衣靠在床上数刚蹦。听见门响曲微着眼睛朝这边看。
"柯念没回来?"我顾不上别的了。
"哪个啊?。。阿陆吧!过来坐过来坐!刚进门,又出去干活了,唉!"
我刚想出去,没想到他爸一把准确无误地拉住我:"阿陆啊,今天阿念回来不象平时那么喜欢,问什么也不同我讲。。伯伯说句话你别多心--八成是为了你啊。我家阿念从来都是淡淡的,啥事都不上心,平时就是和你拌了嘴才会不高兴,今天好象特别怪气,反正我啥也问不出来。。。唉!这孩子生下来就没过过好日子,这个家尽着累他受罪,对不起孩子啊!就从来听见他抱怨过,我知道孩子苦啊!"
说着突然猛一攥我手,语速一下子快的诡异,几乎是不喘气的:"这孩子不爱说话,性子也硬,可是手脚心地都是最好的。。不是我夸自己的孩子。你伯伯肯定是活不长,留下阿念一个,他可怎么过呦!我们造孽啊!阿陆啊,我家阿念就只和你合的来,什么都愿意讲给你。伯伯知道你也满喜欢我家阿念。。。答应伯伯,照看着些。。我放心不下啊。。。"
这些话象刀子一样剌着我的肉,我抖动着声音说:"伯伯放心吧。。。我出去看看他。"
门外面,我看见柯念在码大白菜。
他穿了一身藏蓝的劳动布衣裤,袖口裤腿都挽着好几层,袖子撸到肘部,细长白皙的胳膊沾着污泥菜叶裸露在12月黑夜的冷空气中。
弯腰时他要一手撑着大腿,一手扶着墙,把白菜举起来往上放的一瞬间,快速狠咬住已经结痂的嘴唇,重重地喘出一口气。突出的蝴蝶骨随着他的动作的背后一耸一耸。
我没有过去帮他,立在原地,安安静静地看着。
半天感觉脸上被风吹的生疼,用手一摸。
泪流满面。
(第九章)
"哥---"我头也没抬,知道是小秋叫我,叼着烟继续往屏幕上码字。
"哥--"他又叫了一声,这次声音小多了。
"嘛呀你?"我还是没回头,尽可能让语气耐心点以免吓着他。
"你真的。。。和那个。。李妍。。交朋友啦?不管柯。。。"
"小秋!"我听见是老四的吼声,接着简直似乎听到小秋倒吸了口凉气,老四继续小声嘟囔:"你丫先别惹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就你丫话多。。。"
"是啊,我想好了,再不理他了。"老四的嘟囔立刻淹没在我干脆的回答声中。
我笑眯眯地转过头来,让烟卷轻轻地卡在长手指上,胳膊架在电脑台的附架上,歪着脑袋看着他们:"你们给我出出主意,我还能怎么办吧。跪都给他跪下了,也还是他妈的不理你呀!"
"你早干吗去了你!"秦川突然吼了一嗓子,我瞧他气的脸都有点歪。
"呦喝!在这儿等着我呐!"我冷笑了一声。
秦川两样眼直瞪着我,鼻孔开始翕动,气也越喘越粗。我半睁着眼睛从下往上瞄着他,脸上浮着淡淡的讥笑。果然,这种表情激怒了他:"陆离,要不是咱们这么多年哥们儿,我早他妈抽你丫的了!你他妈知道么你!"他说着突然挺身站了起来,迈步就朝我过来了。
"秦哥秦哥秦哥"老四一把拽住他:"冷静点冷静点!。。。老大心里也不好受,你看他这两天瘦的这样儿。。。你看他嘴上那大泡,都是急的。。。"
"哼!"秦川哼了一声:"那也是自找的。。是啊,他当然不在乎这点儿事,人家是他妈的高干公子,别人都他妈的是小老百姓,他想怎么着怎么着,别说没出事,出了事也有他老头子给摆平啊。。。"
"得啦得啦~老大也不是这样的人"老四汗都快出来了,他使劲扭着秦川,想把他弄到隔壁屋子里。小秋一直皱着眉,低头撅着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丁立引则带着耳机冲着窗户慢慢扭着他的细腰。
这个过程中我一直在轻轻地笑着,吸着烟用手指敲着大腿,等秦川控诉完了以后,我把烟头往铜盘里一按:"老秦,本来我不想说--你早看上他了吧?"
秦川本来被老四推着已经走到门口了,这下子马上转过头来,没想到他也笑了一下,不过笑得怎么看怎么惨:"是啊。"
"那你丫倒是追啊!"我还是笑着。
秦川又笑了:"我挣不过你啊。"
屋里没别人了,都知趣的走干净了。
我递给秦川一根烟,他手还有点抖,我替他把烟塞到嘴里,又给点上。
他默默地吸着,一直低着头。
半天,突然说:"我第一眼看见他就很喜欢了,或者也不能算是喜欢,反正很有好感,喜欢他的样子,气质。。。也许还是喜欢吧,因为我也挺欣赏你,觉得你长的也不错,但是没什么别的感觉,可是,对他,我。。说不上来,真挺怪的。。原来还从来没有过。。。我没你胆子那么大,我总觉得这种喜欢肯定是不正常的,不敢说。。。哎!"说到这他哼笑了一下:"就算说了也没用,他要肯定受不了就算了,要是也能接受。。咱们俩,他也是喜欢你。"
我点了一根烟,笑了:"老秦啊,我可说不了你那么煽情的话,要说我干吗一直膘着他,这个很简单啊,这小子长的漂亮啊!还不用说脸蛋了,就那皮肤那身条儿,啧,咱俩原来那群臭圈子哪个赶的上半点儿?也是,你是没什么感性认识,一见面就躲着人家孩子八丈远,装他妈的君子,你看我,豁出脸是不要了,可是真吃的着好东西!"
"呵呵"我说着一笑,慢悠悠地站起来,伸手又点了一根烟,叼到嘴里,把打火机往台子上一扔:"秦川,告诉你说,我现在就是这么想的。"
(第十章)
秦川听着,一言不发。他的双臂架在膝盖上,一直没抬头。
我若无其事地叼着烟,两眼直直地看着屏幕。
突然,感到他的手从后面重重地按在我肩膀上,我双肩一紧,知道他走到终点的耐性命令他要对我出拳了。
于是,格外放松的,我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转过身子。
可我看见的是。。。
秦川漂亮有型的大眼,温柔和缓,象雪后的太阳一样照住我的全身,其间隐约有一丝笑意:"你别死撑了。留神憋出毛病来。"
没有半点玩笑戏谑的口气。
我愣了几秒钟,抖开他扶在肩膀上的手,习惯性的撇嘴笑着:"你。。。
可惜这个充分表现我满不在乎的潇洒气质的句子只开了个头,我恐惧地感到,前所未有的,我的鼻子刹那间酸的发痛,几乎是同时,热哄哄的液体汹涌而来。我右手狠狠地攥成拳头,睁大双眼竭力调整呼吸,企图把那丢人的东西一滴不剩的赶回眼眶。
于是,又是一阵无能为力的恐惧。
那咸咸的,滚烫的液体如同排山倒海一样一次次冲垮了堤坝,即使我已经几乎把嘴唇咬破,仍旧不能阻止它们的倾巢出动。
任那些可耻的眼泪在脸上畅快地纵横,我一把揪住眼前的秦川:"秦川,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太想他了!"
"我也是。。。"从没见过秦川好看的双眼那么悲伤:"我也想。。。我们再去找他!"
快到学校门口,秦川果然局促地冲我一笑:"陆离,你自己过去吧。。。这样效果好一点。"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快步走开。
等人,尤其是这种情况下的等人,每一秒都象是无尽的刑罚,我忍着几次想逃走的本能,最终把他等到了我的视野里。
准确说的是他们。
柯念淡淡地笑着,被夹在中间,走在他走边的是一个白皙高大的男生,右面是一个高挑微黑的女孩。
他还是那么脱俗的气质,只是瘦的几乎只剩一把骨头。
"柯念。。"我轻轻叫了一声,确定这个颤抖微弱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清楚后,我提高嗓子尖叫了一声:"柯念!"
也许只是千分之一秒的时间,我察觉到了柯念是三个人中第一个看向我的。
他清澈的眸子在接触到我的目光时明确的躲闪了一下,但是立刻慢慢地平静下来,冷漠地直视着我。
"我,"我几步走上去:"柯念,我。。耽误你一会儿,跟你说个事儿。。。"忍受着这种陌生的折磨人的紧张,也忍受着旁边那两个同学聪明得近似怀疑的眼神,我几乎是语不成句地说。
"好吧。"他平静地回头朝同伴浅浅一笑,走到我面前,语气平板地说:"上那边吧,没什么人挺安静的。"
感谢那棵巨大的杨树,默默地提供着宝贵的私人空间。
"柯念!"顾不上周围的一切,顾不上学生、老师、行人,我一把拉住他的手:"你原谅我吧我错了!"
再也说不下去,眼泪,也再一次的,疯狂的窜出眼眶。
顾不上擦,顾不上我最在乎的形象,顾不上之前想好的所有花言巧语,我虚脱的全身只有双手有力地狠攥住他的手,不敢放开。
努力穿透朦胧的视线,我专心致志地看着他,嘴唇刚刚翕动一下:"柯念。。。"却又说不下去。
活了十几年,即使小时侯被爷爷用皮带抽打也没认过一声错的我,嘴里能发出的声音只是:"柯念,我错了,我错了。。。"
看不见他的表情,因为他的头垂的那么低。
但我清晰地感觉到他瘦长的手指在我手掌里几乎把我的肉抠破!
半天,他总算抬起头来,一向清澈单纯的大眼睛通红一片,但是眼泪始终没有掉下来。
他微微动了动嘴角,似乎要做一个愉快的笑容,淡色的嘴唇缓慢地开合着:"没事儿的。。我又不是女孩。再说,你对我一直这么好的,帮我们家那么多忙。。。其实也没有什么的。。。"
说到这儿他几乎是喘了一大口气,最后还是想给我一个微笑似的,把嘴角扯了扯:"现在这样挺好,我们互不相欠了。"
着每一个字都象钉子一样戳进了我的心里,而他那装出来的轻松微笑则象铁锤一样重重地凿在钉子上。
我恨狠地抿着嘴唇,双眼无法与他对视,只能让目光停靠在他的左肩上,鼻子又开始要命的酸痛起来,来不及制止,视线又是一片模糊。
"你别这样。。。"是他温柔的声音:"我。。。交女朋友了。。你刚才看见那个。"
"哦!"我麻木地笑笑:"我也交了一个。"
"那挺好的"他轻轻地说。
心里那么多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全身的功能似乎已经丧失怠尽,只剩下双手还牢牢地握着他。
"陆离,"忽然,耳朵象被蒙住一样,柯念的声音似乎远远地传过来:"以后别再找我了。我们就当从来没认识过吧。"
"好吧。"
我以为我会争辩,会劝阻,会请求,会大哭,甚至会再强迫他。
没有,只是很流畅地讲出这两个字,而下一刻我的声音则哽咽得直哆嗦:"那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于是我,终于放开他的手。
(第十一章)
"你们这个年纪所有的痛不欲生都是他妈的撑的。"我们学校的课外辅导员如是说。
我不能不承认,他说对了。
在大脑彻底摒弃了所有思考功能的状态下,我也丧失了一切痛苦的感觉,即使是在深夜辗转不能入睡的情况下,也能用酒杯里的安定药片立刻让自己解脱。
所以,更快乐了。
我尽情地执行大脑不断下达的去花天酒地的命令,花光我所有的钱,逃光我所有的课,打开我所有的禁忌,耗尽我全部的气力。
象是上了发条的玩具,想停也停不下来。
终于,有一天我冷冷地告诉我的监护人,我要出国。
他的小眼睛微睁开一条缝表示惊讶,继而狡猾的微笑一下:"想去哪里?"
"英国。"
"不和你的父母在一起?"
"当然不,我不喜欢那里。我要去英国。"
"好吧……我先得和你父母联系,可能的话再运做。"
"当然。不过,我想好了,别的地方您就不用费心了。"
他的小眼睛在我的印象中张到了历史最大:"为什么?有……什么事么?"
"没有啊,我只是想看海。"
然后的日子就是整天没头没脑地纠缠于申请填表照相护照之中。
我的监护人似乎比我更忙碌,除了办正事,也要三番五次地跑过来转转,我感觉他在执行我父母的建议,用他那愚钝的嗅觉搜索着令我突然要出国的不寻常的动机。
我冷静地应付着他故做聪明的刺探式的询问,冷静地看着秦川他们闷闷不乐的表情,甚至冷静地把柯念和我的相片排除在行李之外。
签证下来那天晚上,我在屋子里对我的东西做最后的归拢。
房间开着空调,可是老四他们仍是受不了闷热似的脱了上衣,一罐接一罐地喝着冰啤酒。
我整理着我要带去的一打铅笔,抬头看看他们:"老四,别站在空调下面,那么吹着受不了。"
他似乎一愣,马上乖乖地走到一边。
想起秦川说过,我学会关心人了,有时甚至婆婆妈妈的。
是么? ……
忽然,钥匙开门的声音。一会看见丁立引吃着一个甜筒慢慢从客厅扭进来。
他细长的眼睛看了看我敞开的箱子,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签下来了?"
我没说话。
"哼!"他又轻轻哼了一声,扔了甜筒,和他的细腰一起拧到冰箱前,拉开门拿了罐啤酒,一边抠着拉环一边说:"还是有钱人啊!一心烦了就他妈的躲到国外去快活,象我们这样的只能他妈的躲进厕所去哭泣。"
我反感地领会着他口气里明显的讥笑:"引子,你少惹我啊。"
"Okok,"他夸张地叫着,接着歪起嘴挤给我一个媚笑。
对他那么难看的表情老四绝对不会放过,他两颊上深刻的酒窝表现出他终于开始摆脱了一直以来的压抑情绪:
"老大你真不知道体察民情,丁引子那是舍不得您老……对了哥,要不——你看丁引子体积也不算十分大,折叠折叠塞你箱子里带走?"
"呵呵。"一直愁眉苦脸的秦川和小秋终于笑了笑。
"老四,你这个畜生!"丁立引两眼血红,出气呼呼有声,象条马上要喷火的龙。
"算了算了,你别着急,哥哥们会给你扎个通气孔,保证你到了英国还是个活物。哈哈!"老四尤在调侃,只是笑的没有半点以前的爽朗。
秦川已经攥扁了几个易拉罐子,好几次欲言又止——
敲门声。
我心烦意乱地抬起头:"这么晚了……要是那小子不给丫开门!把他钥匙收了还不长记性!"
小秋一边小声的嘟囔:"我觉得你那监护人挺好的啊,现在这些啤酒都是他买的。。。"
门被敲得更响了,而且急促起来。
"妈的!"老四骂了一声,光着脚跑到客厅,他站在门镜前研究了好一会,回过头来说:"一女的,不认识——"
直觉立刻交给我一个最坏的答案。我走到了门边,果然。
扔下手里的东西,我站起来点了一根烟,然后轻轻吐出一口:"柯念的女朋友。让她进来吧。"
这个名字象拨火棍一样从我的舌头滚过。
这句话顿时激起一阵熟悉的倒吸气声。
于是我微微笑了笑:"没事儿老四,开门。"
她似乎比我上次见到时还要高,大概有175公分以上,黧黑修长的脸,模特般的体型,要不是那身橘色紧身弥彩服实在不适合她,倒是个能打高分的女生。
她精明的凤眼快速地扫了一下满屋衣衫不整的男孩,脸上略微有点泛红。
但是很快的,我们听见她单刀直入地说:"我是柯念的朋友,他在这儿么?"
只这一句话,使我有一种体会到心绞痛发作的感觉,呼吸完全絮乱,手心一下子全湿了。
我听见秦川平静地问:"不在。怎么了?"
"不在啊……"那女孩失望中有一丝怀疑地说:"那不好意思打搅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你先别走!"我的心跳得象要脱轨一样,想也没想,窜出来一把捏住她的胳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柯念这么晚还没回家??"
她劲道不小的一把摔开我的手:"干什么啊你!柯念既然没来你这儿,就说明他什么也不想让你知道,你问我也没用!"
我好不容易制止住想抽她的欲望,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你快告诉我,我、我们是他最好的朋友……你再不说信不信我宰了你?!"
怀疑我此时的脸色不是一般的狰狞,她脸被吓的有点变形,半天努出一句:"他——他爸爸死……去世了。"
屋里各种动静立刻消失了。
——"伯伯肯定是活不长,留下阿念一个,他可怎么过呦……"
是的,他彻底地无依无靠了。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老四沙沙的声音慢慢响起来。
"我、我下……下午我和班长去家里看他,屋子里好多人,都是邻居和居委会的,没有一个亲戚,他一个人抱着骨灰盒……"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不对劲了,于是嗽了一下嗓子接着说:"他住的房子要拆迁,他爸爸和房主没有签过正式的租房合同,所以现在他拿不到一分钱,还得把房子让出来——"
顿了一下,她的嗓子又开始哑了:"他们问他有什么意见的时候,他一直那么笑着说'我没意见,就是对不起我爸,这下没钱让他入土了',说着就吐了……他们说是虚脱,连饿连累的。"
"我赶紧出去给他买吃的,回来他就不在了,他们说是他出去想办法。我从下午一直跑到现在也没找着他。后来他们家邻居一个小孩告诉我,你们原来常来他家,帮了好多忙,他有一次还和柯念一块儿来过你们家玩儿……所以我就过来了……"
我转过身,不自觉地拿起桌上的护照,看着我被数码摄影搞的滑稽不堪的脸说:"你先回家,其它的事,交给我们了!"
火急火燎的,我们疯了似的冲下楼去,拿出车钥匙,我一抬头,他就站在自行车棚前。
总是苍白着的脸颊现在竟然是淡青色的,瘦的连额头上的骨头都拱出来了,原本娇嫩好看的嘴唇裂开了好几条血口,细长得只剩骨头的胳膊上刺眼地别着黑纱……
他那哀伤绝望的眼神几乎杀死了我的每一个细胞!
看见他,
看见他这个样子,
我——
眼看着泪水又要汹涌,我立刻扭过头。
"陆离……"他微弱的声音传过来:"我……想和你借点钱……"
(第十二章)
"哥,你精心点儿,我们先回去了。"
尽管想陪着他,尤其是秦川,但他们还是向我道了别。
我送到门口,秦川最后一个走下楼梯,忽然他回头冲我一笑说:"你走不了了,这就是命。"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笑。
马上跑回屋里,柯念还是象刚进来时那样静静地站着,我活了这么大没有见过这么憔悴的人,这么孤独的眼神,几乎再只要些微的刺激生命就会就此折断。
他凹陷得可怕的大眼睛看着我,苍白开裂的嘴唇费力地开启:"我爸走了……我没钱埋他,你能不能借我点钱……让我做什么都行。"
看着他,枯瘦的身体由于自己的话抖得象片树叶子,我冲着他吼:"柯念,你把我当什么了?!你又把自己当什么了?!你卖身葬父啊?!"
他还是静静的,只是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地晃动:"能借我么?"
"不能!!"我冲着他的脸歇斯底里地喊。
"好吧……"他自言自语的,立刻转身向大门走去。
"柯念!!"我跑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柯念——"话没说完被他的脸色吓呆了,往日那么纯洁美好的脸上现在一片灰白,只有颧骨上反常的两片火红,眉头紧皱似乎强忍着剧烈的痛楚,大的惊人的瞳孔更是开始扩散!
我立刻一把抱住他开始下落的身子,用颤抖得中风一样的手探探他的鼻息--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气息,而手心里来自他额头不寻常的炙热温度更使我五内俱焚!
"柯念!柯念!听得见么??"我一边轻轻把他放到床上,一边不住地小声问。
"我……"他嘴唇动了动,看得出他很艰难地回应着我:"没事……眼睛看不见了……耳朵也堵住了……"
我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手不停地为他顺理头发,勉强自己用最轻松地口气对他说:"宝贝不要紧,不要紧的,我马上打120,一会儿你就不难受了。"
打完电话我马上起身要给他倒水,却被他虚弱的手指牵住了衣角,他费劲地转过头,看不见的双眼盯住我,用力地反复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不用这么可怜我——我不应该来,我不该来——我太没出息了!我知道……"
"柯念,"我翕动着鼻翼,伏下身去搂着他,手指慢慢摩挲着他的细发,轻声地哄着他:"乖宝贝,你最乖了,不说话了,我们等着大夫来好不好?"
他无力地曲微着双眼在我怀里急速地喘气,不再说话了。
我悄悄地把黑纱摘下了下来.
"严重脱水,严重营养不良,严重低于标准体重,上腹部明显压痛,肺里有杂音……"急救医生说着,脸上浮现出不满多于困惑的神情:"这小孩的家长是怎么当的!"
我咬着牙,敷衍地向医生笑了一下,端起他吩咐我调配的加盐糖水,小心翼翼地喂柯念喝着。
"另外,"医生紧皱眉头,看着柯念强打精神张着青白的嘴唇喝着糖水,很严肃地努着嘴唇说:"有典型的胃溃疡症状,可是长期没有任何诊治调养,胃疼起来就靠吃阿司匹林,这种药对胃粘膜会产生刺激,更加重痛苦。而且不太好的是……有持续便血,"
年轻医生这时向我做了一个"跟我过来"的手势,我猛然从他可怕的话里回过神来,轻轻扶柯念躺下,看他昏昏沉沉的合上眼睛后,站起来走到大夫跟前。
急救医生极严肃的推推眼镜:"从他的很多症状看,早期胃癌的可能性大于胃溃疡。你马上通知他的家长,一会儿到医院要和那儿的大夫说清楚,我这里也会写上。"
我的心脏随着他的每一个字轰轰地撞着,全身上下一片潮湿,眼眶里竟然一下充满眼泪,那一刻不是怕他会死,只是觉得他太命苦了!
医生回头吩咐护士整理一下整备出去上救护车,回头看看我:"你先别着急,如果发现的早,癌变的过程是很缓慢的,所以不是没有治愈的希望。唉。"说着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过去指挥护士收拾工具。
我的眼睛机械地随着医生的动作移动着,尽管听见了护士叫我帮把手的声音仍然象是被钉在地上一样不能动弹。
"我好多了,"柯念忽然从床上努力欠起身子说,插着针头的手尽量显得轻松地动了动:"好多了……不用了大夫,不用去医院了……"
"这可不行,你这种情况必须去医院!"急救大夫站在地上俯视着他:"得到医院做个胃镜看看——哦,你溃疡的情况,老拖着到时候穿孔了你可遭大罪了。"
"不要紧,我知道就是有点饿的。。我一饿就胃疼,吃点东西就好了……"柯念雪青的脸淡淡地漾出一点笑容,似乎要向我们证明他确实没有问题。
"必须去医院!"大夫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不由分说地提起箱子,转眼看着麻木的我:"你别站着了,先把他扶起来,"继而吩咐护士:"小李,你拿着这个,咱们快点,抓紧时间。"
我心里一片茫然地走过去,把手伸到柯念身下想抱起他,可他立刻一扭头:"我不去。"
"柯念——"我实在说不出来什么,只好轻轻叫着他的名字。
大夫提着箱子站在那儿,半天,他冷冰冰地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去医院?"
柯念的眼睛闭上了,头扭得更偏了,一声不吭。
我知道,因为他爸爸……
"好了大夫,"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不理智的话:"等他缓过一点我们马上去医院,现在他太累了……"
没等我说完,大夫把箱子放到了桌子上,他推推眼镜看着柯念:"去不去是你自己的事,我这里都写清楚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万一有什么情况我没有一点责任。我一再这么说纯粹是为了你,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这么不懂事……"
"行了,行了!大夫,"我看着他冷漠的脸简直想一掌骟过去,刚要分辩两句,就听见柯念虚弱却没有一丝商量余地的声音:"我不去。"
"呵~"没想到那医生反而笑了,他索性坐上了椅子,饶有兴味地观察着柯念:"你还挺倔啊!还没吃够苦?"
柯念没说话,仍是闭着眼。
"呵呵!"医生又笑了,回头看着我小声说:"长得真秀气,刚进来我还以为是女孩儿。"
看得出他对柯念一直有好感。
(第十三章)
"你又不想去啦?!"
我的监护人此刻,汗流浃背,用比看到他老婆温柔的笑脸还难以置信的神情盯着我:"陆离,都这时候了,你可别跟我说这个话……"
"老袁啊,这不是出状况了嘛,你多谅解谅解!"我无限轻松地拍拍他的肩头,正准备侧身而过,不料被他一把抓住腕子,他的五指此刻比他的面容还要紧缩:"陆离,你耍我呐?!"
"老袁,你基因突变啊!你先松开我,疼死了!"我只好向女人一样用另一只手掰着他的拳头:"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朋友住院了,我这时候能走吗?——老袁,疯了你?松开我!"
"哼!"他突然一撒手,脸上表情丰富极了,嘲讽、怀疑、不屑……就是没有信任:"你蒙谁啊,我可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朋友?哼!"他阴阴地一笑,又说了一遍:"你蒙谁啊?"
看着眼前这个斯文整洁的书生,我仿佛又看到了一条蛇。
有丁引子这一条还不够么,难道我是鸟蛋,命里招蛇?
"反正啊老袁,随便你怎么理解,"我还是越过他的身体,往茶几上打开一碗泡面,用饮水机接了点热水倒进去,盖好,转过身点了一根烟,笑眯眯地看着他:"老袁你这句话说的好,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所以你别在这儿废话了,这次我肯定是不去。"
看着他一脸没有消化吸收,我过去给他点了根烟,故意凑的很近:"你这么聪明的人,又号称这么了解我,那就别为难我,再说善后也是你拿手的,赶紧干活去吧。"
"陆离!你真打算为那小子毁了自己一辈子啊?!"
果然是看出来了。
他双眼发红,一副心如刀绞的样子,我知道恐怕他马上会迸发出语重心长的金玉良言了,于是只好赶着说:"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是聪明人大家都别说了!"
"陆离,我都知道我多管闲事,可是你爸妈把你交给我了,该说的话我得说到啊!那男生咱们上次去医院我也看见了,是长的不错,性格上也挺要强,听说学习还不错——可是,那、而且,关键是——"
看着他舌头打结,一脸热汗,最要紧的话却说不出来,我即使满腹心事笑了一下:"老袁,我什么都懂,别说了啊?你先吃这碗,我再弄一碗。"
他紧紧地拧着眉头,最后终万分无奈地"咳"了一声,走到沙发上坐下来,怕烫似的小心地抓起面碗,修剪的白白嫩嫩的小指若有若无地向上挑着,自言自语似的说:"这可让我怎么办,不告诉你父母吧,我担不了这个责任,告诉吧……我哪能告诉啊!怎么说啊!这次,你自己瞧瞧,机票也买了,学费也交了,那边也联系好了,咳!你就坑我吧你——哎?陆离,你面泡的什么玩意儿啊,根本没熟!"
他一直在唠叨,我一直背对他听着,半天,我转过身,嗽了一下嗓子:"你吃着,我下楼买点啤酒。"
(第十四章)
刚出电梯,我就听见柯念病房里陌生的、压低音量的笑声。妈的又是他那帮同学!
我快步走过去,用一个毋庸质疑的笑容搭配以电死人的眼神阻止了前台护士的问题后,拉开门直接走进病房。
满屋子的人顿时看向我。
无论有多少人,我首先看到的总是他。
这个叫柯念的、恐怕会使我一生不幸的男生穿着蓝白条的棉衫,不正常的脸色惨白地如同他的人一样时刻让我有心痛的感觉,而那双无论看过多少遍仍是心悸的双眼此刻正专心致志地看住我。
这不是第一次当着许多陌生人,也不是入院后我的第一次探望,但此刻他的眼睛却向标枪一样把我刺穿并直戳在地上,使我不能动弹。
"哎呦大帅哥啊,柯念给介绍介绍啊!"我的眼睛随着声音机械地转到说话人身上,他是一个长了一脸壮疙瘩的男生,一看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伙子。
"是啊!"几个女生也开始尖叫着起哄。
柯念瘦小的脸勉强做了个笑容,接着又只看着我缓缓笑了一下,他的笑容是那么从容而发自内心,却也是那么令人猜不透。
"你可瘦多了。"
我听见一个讨厌的声音说。
当然是柯念的"女朋友"。
"引子辛苦了!恩?你怎么不在屋里看着?脱岗了啊!"我不满地瞥他一眼。
"哼,"他靠着墙,双手交抱在胸前,哼哼着说:"不敢老在屋里呆着,你那小心肝儿病西施似的,怕咱一时不要求进步做了他!"
没等我开口,老四亲热地搭住丁引子的肩头:"引子,跟哥哥过来。"
"干嘛呀你?"
"哥哥给你割了这条惹事的舌头。"
我拍拍老四:"不着急做善事,我还有话问他呢。"
"又问那一套吧?"丁引子翻翻眼睛:"第一,我来的时候他已经醒了;第二,今天脸色还凑合;第三,10点多的时候疼了一阵儿,什么时候好的我不知道,一开始犯他就把我轰出去了;第四,今天这护士手比较重;第五,今天提到你半次,因为是在我的提醒下。Over."
"恩,"我仔细揣摩消化着:"他现在干嘛呢?"
"扎针。"
扎针?!
烧得通红的小针和柯念薄薄的皮肤……——针灸!
想到这儿我急了:"反了!谁出的主意,怎不告诉我?"
"神经啊你!"丁引子不耐烦地夹我一眼:"人家刺绣工艺呐!"
"我知道你想要漂亮点的,这个是太素了……以后……我再给你绣。"
我的心狠狠一沉:这个时候绣,为什么!
(第十六章)
我急着进去,手攥到把手立刻离开了,轻轻敲敲门。
丁引子在身后"嗤"的一声:"你丫终于文明了。"我脖子烧起来了,一拧头就要给他好瞧的。
突然听见脑后"咯噔"门开了,我顾不上搭理丁引子,赶紧转过头。
柯念穿着病号服微笑地站在门口看着我们。他是那么瘦,而那难看的衣服又那么大……
"你们怎么不进去啊?"他一直笑着,接过我手里的保温捅:"我从厕所出来就听见你们说话了,后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哦,"我紧贴他进屋:"你这病号服有没有小号的?跟面口袋似的,你自己注意点形象。"
他笑着把保温捅放到桌上,打开壁橱拿出一个大果篮,我和秦川老四一步赶上去:"干什么啊你!这么沉!撒手!我们不吃……"
老秦不愧是练家子出身,一把胡噜开我和老四的手抓起果篮,另外只手捏起柯念的细手说:"哪儿用得着你啊?你快躺着去!"说着一卯劲把那大篮子扔上桌子,微微侧过头朝我得意地一笑。
老秦你这个兔崽子!我磨着牙向他笑笑,招呼柯念过来我这边。
他先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子递给老秦,然后乖乖地到我跟前,还是那样笑着。我一把拽他坐在我旁边。离得很近了……我很有点紧张但又不依不饶地直视着他。他得眼神一点不回避,也微笑着看着我,只是他眼睛里有那么多东西,多得让我忐忑不安,让我害怕……
"你怎么这么瘦啊……"半天,我象是自言自语地说。
他又笑了笑,还是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漂亮的眼睛特别温柔,好象看着一个傻孩子似的。我不好意思地咧咧嘴,胆子也大了点,一把抓过他的胳膊放在我腿上,替他挽上又长又宽的袖子,露出差不多只有我一半的手腕子,手腕侧面深陷进去血管被扎得快烂了似的,带这淤血肿得老高,团团紫黄。我知道他得胳膊血管细只能扎这里,也知道扎这儿特别疼,可是没想到这么惨不忍睹。
他立刻把袖子拂下一点:"干嘛啊,冷着呢。"
我噌地站起来:"这都什么护士啊!我就那么嘱咐他们都不行!还得找老康去!"
柯念一把拽住我,推着我的肩膀让我坐在床上。这么几个动作他已经有点喘气:"谁输液抽血都得扎成这样,三两天就好了,看来你真是没得过病。再说康院长帮了多大忙了!我住这儿心里已经特不塌实了……"
说着他赶快垂下眼睛,停了好一会儿,小声说:"你们吃水果吧。我们同学说果篮里的水果烂的快,得赶紧吃。"
老秦本来站在桌子那儿装模作样地看报纸,这会儿跑过来,瞟我一眼,一手轻轻拂在柯念后背上,一手拉起他的胳膊领到果篮前,老秦微微低下身子侧着脑袋,从下往上看着柯念的眼睛,象哄孩子似地说:"柯念来给我们分配。"
门开了,柯念低着头出来,两手凉水泡得红通通的。"你洗什么呢?瞧这手泡的。"我拉起他冰凉的手,拿毛巾给他擦干了,紧紧攥住渥着。他还是低着头,我有点着急,可又不知道说什么话。
忽然他抬起头,紧皱着眉头跟我说:"我……保证能好——其实已经好了,真的!+你一定得注意身体啊!"
"恩!"我笑了,使劲一点头。
"对了,"看着老四他们一直看电影似的盯着我们,我用眼神支使他们一边儿呆着,把柯念更拉进一点,紧攥着他苍白的特别瘦长的手,小声说:"听说你绣东西呢?"
他笑了笑。
我一阵心烦意乱:"你以为你是大姑娘呐?恶心!"
他没生气:"我答应过你,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再说别的我也没法送你,你什么好东西都有……"说着他笑的更柔和了:"你要不嫌这个土,以后就留个念想吧。"
"你干吗啊?留什么念想啊?你不是说你没病吗?"我狠狠地捏着他地手,几乎是叫着问。
"那、那我说措了,"他赶紧使眼色让我小声点:"留个纪念,这样行了吧?"
"那也不要!什么啊,土!"
"好吧好吧—"他象哄孩子似的抽出手来拍拍我的大腿。
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看看他雪花一样的小脸笑得那么美,我有点糊涂了,嘴里喃喃说:"要是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吃饭了-!"丁引子忽然大煞风景地闯进来,我只好拉着柯念站起来:"咱们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对了老大,你不是做了粥么?"小秋关了电视颠颠地跑过来,和他们一起围住那个可怜的饭盆,每次都是这样,好象柯念饭盆里的饭格外香。
"我不做行么?你们这帮饿鬼不管在家吃多饱,到这儿还得算计人家这点饭——来,柯念,咱们吃小灶。"
我甚至不想他再去洗手,就拿湿纸巾给他把手大概擦了擦,一块和他坐在桌子前,献宝似地打开保温桶,里面的景象真已是人间惨剧:冷却已成为了奶黄色糨子的一锅,上面还东倒西歪地飘着微生物。
"哦—凉了,——凉了就不好看了……"我咕哝着。
"好吃就行。"柯念爽朗地一笑,拿起勺子喝了一大口。
于大夫坚持柯念得多休息多睡觉,于是我们很快来到了大马路上。终于点上一根烟,我狠狠吸了一口,看着人流,缓缓说:"老秦,你卷土重来了?"
"呵呵,"秦川也把烟点着了:"怎么会?我放弃了。"
"没见过你这么不吃亏的放弃啊!"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松了一口气:"原来没放弃的时候跟个柳下惠似的,放弃了倒可劲儿占便宜。"
"这你是没法懂的。"老秦一直看着别处,突然转过头来盯着我,眼神冷漠得有点可怕:"这个便宜占的特他妈的没劲。知道么?"
可是他很快又笑了:"算了,说这干吗啊。反正我估计很难再喜欢谁了,我这辈子这事儿只能这样了……"说着他又瞄我一眼:"这事谁也怪不着,瞧你这么帅……哈哈,得了我走了,我妈这会儿又找疯了。"
我没说什么,朝他笑笑。
一个人往回走的路上,我听见商店里放着一首歌:
"也许谁也理不清 许多是非原因
我流过泪 我伤过心 依然坚定
因为我能相信 你我无邪的爱情
永远不会放弃 彼此对爱的珍惜
所以我能相信 你我相爱的决心
这单纯的勇气 像永恒的引力
牵住我和你
多少次 上天它如此狠心
否定了回忆 带走了你
我愿意 走遍世界找寻你
因为我能相信 你我无邪的爱情
永远不会放弃 彼此对爱的珍惜
所以我能相信 你我相爱的决心
就算风吹走云 就算海结成冰
我永远爱你"
听着那不断重复的"因为我能相信",在这灰蒙蒙的天空下,满眼冷漠的人群里,我的眼睛湿了……
(第十八章)
北京的气候不怎么样,酷暑严寒,舒服的日子没有几天。才11月,已经很冷了。
再冷男生也是要穿单的,没听说哪个哥们穿保暖服,只是今年似乎特别冷,冷得我有点受不住了。
天阴,我扶着车把的手居然在哆嗦,奇怪地看看自己的手,侧过脸,老秦果然在看我,我冷冷瞪他一眼:"好看吧?没看过吧?"他更冷的眼神划了一下我的脸立刻离开了,我紧盯着他,看见他冷笑似的,淡红的薄嘴唇微微一歪,要在平时我觉得他这样子挺帅,现在我想揍他。
"你想说什么吧!"我盯着前面一个女孩七长八不短的黄毛,尽量平静地问。
他跟没听见似的悠闲地蹬着,脸上慢慢透出一股要笑的意思,我这次真的很平静地看住问:"你他妈是想气死我吧?"
他终于眼睛一弯,回手在肩膀上地的书包里摸了几把,抄出一幅羊毛手套,看没看我一眼的往我脸前一举。我哼哼一声接过来揣在兜里:"这颜色够热情的啊,哪个相好的给你织的?"他慢条斯理地说:"手套是戴爪子上的。"我笑着突然靠边一捏闸:"等你丫再给我拽条棉裤出来我一块招呼上……秦老大,给我买串糖葫芦。"
他一条长腿支在马路牙子上,掏出根烟点上,绝对够帅地吸了一口夹在瘦长的指头上,另外只手拿出5块钱冲我扬扬下巴:"自个儿买去。"
"不嘛不嘛,"我恶心地扭着身子:"秦川大哥哥买给人家。"
他皱着眉头哼笑一声,冰凉的手往我脸上轻轻一扇,叼着烟过去了。
我也笑嘻嘻地掏出那幅崭新柔软的手套戴上,突然想到:没有认识柯念之前我们不就这么快乐么?每天都是,每天都这么高兴,认识他有什么好呢,自己都觉得自己变了,不爱笑,不爱说话,悲观,暴躁……爱情不应该是挺甜蜜的么?刚想到这儿,突然一阵亵渎神明的似的恐惧铺天盖地而来,击得我透出一层冷汗,人真是自私啊,连我也不要他了吗?我想到了柯念的样子,想到他坚定的样子,沉默时的样子,知足的样子,他敏感的笑,瘦的干枯的身体……我的心疯狂地跳起来了。对了!不正是这个!不是无聊厮混的快活,胡吹八砍的热闹,是这个,是象沸水一样翻滚的感情!它让我会笑,让我每个笑容真正来自幸福,会哭,每滴眼泪真正来自痛苦,会恨,会怕,会珍惜,会宽让,会忏悔,会感激,会去爱。
忽然似乎是我的心抱着柯念的名字深深捂在身体里,似乎他也感到冷了似的,带着怜惜,带着愧疚,深深的,紧紧的,暖暖的。
秦川拿着两串糖葫芦回来了,买这种东西让他很不好意思,葫芦们在他手里大头朝下,以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被藏在屁股后面。"谢了啊。"我拿过一串咬了一大口:"你怎不吃啊?"秦川又掏出一根烟,微眯着眼背风点上:"我不吃儿童食品。"
"嗷。带回家给我老婆吃去。"我一手一根上车,秦川也叼着烟骑过来了:"柯念喜欢你这么说他么?"
"开玩笑,我哪敢当他面这么说啊!"
"就是,他现在没家了,住你那儿,挺敏感的事儿,他挺敏感的人,你说话可得注意点!"
"知道!再说我真没敢那么想,我给他当老婆这都没戏。"
秦川忽然看看我:"后来一直……你没再动过他吧?"
举着山药的手停了,我看见一大块糖掉在地上。"老秦,"有很多话想说,可找不出哪句更妥当,我只好低头笑了笑:"没有,我再没动过他。"
"哦,"秦川有点尴尬似的使劲一握车把:"哦。。那个,绿灯了。"
我跟在他后面骑过马路,把那串又大糖又多的山药插在车铃旁边。老秦歪头看看,笑了:"一路这么多土,还给人家吃呐!"
"是啊。"我也笑了笑:"老秦,我不是成心气你,可是我想跟你说,一会儿我到家柯念肯定在家里了——他们学校近,他也许写作业呢,也许摘菜作饭呢,反正他肯定在家。我从来没觉得这么幸福塌实过,真的,从来没有,可是我也从来没这么害怕过,从来没这么绝望过,真的——我——"
我没再说下去,因为老秦的手突然盖在我脑袋上,虽然只是短短一下,可我觉得好象挨在火炉上一样,我抬头看看他,发现他笑着看着我:"陆离,我们都求老天保佑着柯念呢。这么多人的要求,老天爷会答应的。"
我举起那漂亮的手套在脸上抹了一把,很坚定地点了下头。
老秦笑着在我后脑轻轻一拍:"我手套还要呐……不过那个,你坚持不让柯念做胃镜有点武断吧,就算——早检查出没事也早塌实啊。"
我没说话,默默地骑了很久,快到家的时候停下了,主动给老秦点上一根烟,他靠在车上,有点疑惑地叼在嘴里看着我,我知道他很有耐心:"老秦,我跟你交底吧!反正他没爹妈了,这条命归我管了。他能活一天,我跟他快快活活活一天,他能活一月,我跟他快快活活活活一月,他能活一辈子,什么都不说了。他不能活,也不能死在医院,我陪着他在家。"
老秦夹着烟的手略微有点抖,脸白得泛青,忽然他一把按在我肩膀上,呼出的哈气蒸着我的脸:"陆离,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第十九章)
我们家门口,老秦带着可怕的表情吃着那串脏糖葫芦骑远了,我正要上楼,身边一辆黑BMW的门开了,出来一个男生,我不得不说,非常漂亮,非常。
大概我骨子好男色,看见漂亮的男生通常要玩味一番:这孩子绝对是我没见过的类型,看着他只让人想到一个词:贵族。他的脸白得夺目,不是柯念的清白,不是老秦的润白,是羊脂似的腻白,不夹一丝血色;双眼陷得很深,黑得吓人的眼珠,如果他愿意的话,那完全可以是两颗杀人的子弹;嘴唇红的诡异,并不因寒冷减少半分颜色;直挺挺的身上穿的当然不是难看的运动服,那是一件瞥一眼就知道好歹的欧式外套,肯定拥有十分造孽的价格,可是跟他的身材比起来不知道哪个更造孽。
"你是陆离?"冷酷得象审犯人一样,他开口了。
我晃晃身子:"啊。你谁啊?"
得到我的回答,那双黑眼睛几乎向飓风一样猛扑过来,瞬间又去远了,然后是更冰冷的声音:"有事么?没事跟我出去谈谈。"
"呵,"我点上一根烟:"我认识你是谁啊?!"
"我是柯念的同学。"
"哼,"我吐了一大口烟:"为了柯念?"
"对。"
"怪了,我跟你有什么好谈的!什么事这儿说!"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起来象个要施威的国王,我向手里哈着气,故意跺起脚:"冻死我了,你快点儿!"
他盯着我,用我见过的最高傲不屑的神气盯着我,娇艳的红嘴唇吐出两个不容置疑的字:"上车。"
我觉得气血开始不顺,没等我开口,他又轻轻地说:"你害怕了?"
"你的激将法再修炼吧,我不陪了!"说着我一回身就要上楼,突然车里窜出半个身子一双大手,一把把我拽进车里,没有一秒反应时间,车急速调头而去。
我看看身边庞大的男生,他的手仍把在我的腰上,剃得离和尚不远的脑袋上随意地长着几个五官,很有个冷酷保镖样子。我一把撩开他的手,正眼没再看他,冲着后视镜里那张高贵的脸笑了笑:"以后有种就单挑。"
那黑眼睛往后瞟了一下:"请吃饭,怕你不赏脸。"
"哼,"我看见车里开着电视:"你爹怎么腐败来这辆车的?"黑眼睛没再往后看,当然更没说话。我觉得脸上有点热:"你他妈给我停车!我得打个电话!"
"嘎——"没料到车立刻靠边停了,马上从前座递来一部电话。我拿手一挡,掏出自己的手机,接通了,是柯念的声,我不自觉地笑了,几乎忘了自己在哪儿,小声问他:"你干吗呢?等着急了吧?"无意中一抬眼,发现后视镜里的黑眼睛象中了蛊一样盯着我,狠的要流出毒汁似的。我得意了,故意笑出声来:"我没事儿,你乖乖的……啊,没事儿,那个等着我回来再弄啊……真没什么,学校里点儿事,乖,你先吃,千万别吃凉的啊……"
车突然野蛮的启动了,我的手机差点扔出去,好在之前和柯念说好了再见。我舒坦地把电话插回兜里,心情突然很好:"上哪儿吃去啊?"
这么快,那双黑眼睛已经恢复了冷静,声音也是一样:"***烤鸭店。"
"干吗上那儿去!人那么多。"
"离我们家近。"
"哼,"我嘴里一哼:"你有背景啊!又宝马又保镖的,跟我摆阔啊!"
黑眼睛没有往后看。
"我真佩服你,"我对眼前这尊完美的玉石雕像说:"你成天这么装孙子不累啊?"
雕像没有表情地回答我:"你说话给我文明点。"
呵呵,我摇摇头一笑,大大的卷了一卷鸭子,一口咬了半拉,自己嘟囔:"也不见得怎么正宗……"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吃,身边的秃子保镖更没有要吃的意思。我拿餐巾擦擦嘴,又卷了一个:"吃啊,等我喂你呢!"
秃子显然老早就不高兴了,这会儿更是忍不住要发话。可惜他高贵的主人抢先拦住他:"陆离,我和你不是一样的人,你说话给我注意点,我不习惯。"
我一口差点喷出来:"不是一样的人?你是阉人啊?你哪儿不习惯,我下次换个姿势。"
不知道他漂亮的脸有多有意思,我没看他,又铺开一张薄饼。
我吃得高兴,足足过了有一会儿,我听见他说:"你确实非常帅。"
这下我真噎住了。
(第二十章)
被一个不知道想干嘛的人面无表情地夸你长的帅是一种折磨,尤其这人还是一个绝顶的美男子,尤其这美男子还刚被你损过。
"先说点让你高兴的。"美男子开腔了:"你是高干子弟,家庭环境不错;自己有点小聪明;花起老子的钱也大方,身边一帮酒肉朋友;没品位的女生随叫随到……"
我把茶杯一墩:"你给我等会儿吧……"
估计他不能理我:"你的优点就这么多了。说说你不爱听的:你长的象个女孩,并且自己意识到了,大概小时候也吃过亏,所以你装得象痞子,动不动拍砖头亮刀子,满嘴脏话,这违背你的你的家教和本性,你拉拢朋友,虚张声势,是你自卑,不安,甚至有点报复心理……"
"你的屁放完了么?"我完全不以为然地一笑,脸上却阵阵烧热。
"你觉得自己混得不错,那只是在你的小圈子,你对这个社会的想法完全是异想天开。。其实不用跟你说这么多,你都未必听的懂。说点你能听懂的:你太幼稚太单纯了,要想毁了你太容易了……"
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笑容,两只深渊一样的黑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你的嘴特别秀气,尤其是笑起来。"
我知道手心里已经有冷汗了,恐怕额头上的青筋也爆出来了,眼前的鸭子也好象肥的恶心,于是我微微俯首,再抬起头来已经笑容满面,我招呼小姐把菜单拿来再搞几个菜,和蔼地谴责她为什么不给我们换盘子,让我们几乎守着猪食漕在吃,我特地笑眯眯地叫她姐姐,那胖乎乎的女孩脸上立刻红了两大块,就别提多难看……她笑着狠狠白我两眼拧搭走了,我拿过一个开口烧饼,看看鸭子实在让我要吐,找了一圈没有了可夹的只好这么吃:"看得出来你喜欢我!这么语重心长,谢了啊!对了,你叫什么?下次别请我吃烤鸭,我不爱吃鸭子,烧饿仔吧!那我能对付……"
"我不能对付!"秃子计划内的发火了,他的扫把眉几乎竖成了一个直角,眼睛象滚到油锅里的两颗豆豆。
我慢条斯理地吃着烧饼,说心里话懒得看他:"保镖上桌就算了,谁准你说话了?"
我回头又去找我的"姐姐"要餐巾,忽听闷雷似的一声重喘,秃子急了:"谁是保镖?我是龙瞻的同学!"
"嗷,龙瞻,龙公子啊!有钱不说,还是这么一大好美男子,再姓龙,得了,便宜让你占光了。"拿过餐巾,我冲"姐姐"温柔地笑了笑:"谢谢你啊。"那丫头就差咬着手绢戳我一指头,我把身子往前探了探,估计把浅浅的酒窝都笑出来了:"龙瞻,你的嘴更秀气,我早就想说了。"
很不幸的,那龙少爷也在笑,笑得还很惬意:"谢谢。"
"呵,"我端起一杯茶,瞟一眼秃子:"这位是?"
秃子要揭人皮似地瞪着我:"彭磊!龙瞻的同学——朋友。"
他再傻也看得出来我笑得多么讽刺不屑,一把抄住我的手腕,油豆子更亮了:"死到临头了你!"
几乎没等我体会到痛苦,龙公子忽然目光如电地给他一眼,手腕上的爪子飞快地松开了,我偷偷把手腕在桌子下甩了甩,差不多也不能动了。
龙瞻万般优雅地品了一口茶,擦擦什么也没有的嘴角:"陆离,我们说正事吧。柯念现在住你那,跟你们混一块他就完了。既然你也好这一口,我就有话直说:我很喜欢他。为了他我这辈子能不结婚——估计你不行。"
他说着用湿毛巾擦擦手,用筷子卷了一个面卷,嘴象输入了参数一样动起来:"这结论不是平白得出来的。首先:你骨子里是异性恋者。告诉你,我们学校喜欢柯念的男生多了!我见过你这样的,觉得他长得漂亮,把他当女孩儿。其次,就象我之前说的,你的毛病太多,不适合他,你太不成熟,思想上的:你没想到爱上一个男孩这辈子怎么过;行动上的:你强奸过他。"
我的心被重重敲了一下,继而失控地越跳越快:"你他妈——"
"连这你也想抵赖?那几天他走路我一眼就能看出来。"龙瞻笑得诡异极了,黑眼睛忽然邪光四溢:"今天叫你出来就什么也没打算瞒你:我是过来人,要不然能这么变态?呵呵!"
他越笑越开心,仿佛恨不能招告天下,我冷冷地问:"您看我还有什么毛病?"
他瞬间收敛了笑容,斯斯文文地端起茶杯:"你没受过挫折,从小被人哄着,以自我为中心,自私,要面子,不能体谅人,柯念和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早晚会伤了他。"
"还有呢?"胃开始折腾刚塞进去的东西,我用手抹抹额头。
"还有么——"他端庄的脸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歪着头看着我:"你不够强大,保护不了他。"用冷酷的眼神撵走用过来服务的小姐,他把餐巾撤下来放在桌子上看看表:"我总结总结:你家境好,我家境更好。我不是跟你比谁老子有势力,只不过这能让我和柯念不受干扰地过一辈子,你们家还达不到这个层次;然后,你暴躁我平和;你幼稚我成熟;你爱女孩我不爱女孩;你是酒肉朋友,我是生死之交。"
我从没见过一个人这么一本正经地抬高自己贬低别人,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我说你不害臊啊!"
那秃子似乎意尤未尽,抢着裂开大嘴说:"还有,你那模样叫漂亮,龙瞻的叫英俊!他有一半日尔曼贵族血统呢!"
"嗷!"我惨声一叫:"原来令堂被日尔曼'日'过!失敬失敬!"
估计烈火中的邱少云也没这么坚韧,龙瞻双手仍交抱在胸前一动不动,脸上不见一丝表情。
我也把餐巾拿下来弹弹裤子:"是啊是啊,我什么都不如你,可是。。"说着我蓦的窜到他旁边的椅子上,一把盖住他两腿中间,用力一握:"你这个就不如我了。龙瞻!"
(第二十一章)
我以为他的脸要通红,可是他的脸煞白。我在餐巾上擦擦手:"龙瞻,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你这是太小了点,不过没关系,还发育呢。"
回头找来"姐姐"拿过干净筷子,看看桌上有什么没动过的,我自己挑着打包。即使没抬头也知道他怎么瞪着我呢。
忽然发现一个萝卜雕的城楼挺有意思,我笑眯眯地夹出来给柯念带回去。
"你干什么呢?"声音在头顶上,我知道他站起来了。
想在这儿跟我动手?哼,我眼皮没撩一下:"你再要只鸭子,我带走。"
沉了一会,他叫了一个小姐:"你没吃够?"
"给柯念带的,他太缺嘴,爱吃油腻的。"我几乎是自言语地说,仔细把鸭珍码整齐。
半天没动静,我一抬头,龙瞻已经坐下了,他眼圈微红,一对黑瞳仁是滚在烈火中的两颗煤球,不寻常的专注表情象是要对我施巫术似的。也许是错觉,在确认无误的愤怒中,一种类似于犹豫的神态若隐若现。
"你可能对柯念也挺好的,"龙瞻很模糊地说了一句,忽然站起来,秃子给他拿过大衣穿上,他那鲜嫩如女人的白色指头慢吞吞地扣着扣子:"我今天跟你说的事没商量。你现在能答应我最好,最迟下礼拜一。"
"龙瞻,"我收拾好一摞盒子,检查一遍,看看手表:"你看,哄你玩两小时了。"
他没再说话,目光却柔和起来,满脸的犹豫,就那么看着我,一动不动。
最终他笑着微一点头,拉开椅子。秃子立刻站起来,接过他递来的一把钞票:"
用不了这么多……"
他又是一笑,拍拍秃子的肩膀:"结完帐你送他回去,我上刘伯伯家。"
在车上不知道怎么我居然睡着了,略微清醒后感觉车上了山路,我想问,可是说不出话,想按下车窗,手指纹丝不动。我知道,可能是乘晕宁一类的东西,也明白,今晚会很难熬。
车终于停了,车门蓦地打开。北风刮刀似地削着我的脸,浑身象瘫了一样,我被秃子半拖半抱进一间平房。
屋里灯火通明,一桌酒菜,坐着7,8个牛一样的小伙子,7,8张面无表情的脸。
龙瞻你真没种,我心里冷笑,找这么多打我还用得着下药。
没人打我,过来两个小伙子,忽然一把抱起我放到床上,其中一个抓过我的胳膊拧过头顶,按住手腕,秃子摇头向他示意不必,同时眼睛一直盯着我,回手拉把椅子坐下。
我明白他们要干什么了。
一个汉子灌了一口酒,爬上来骑在我身上,解开皮带,伸手就要解我的,"等会儿!"秃子坐在椅子上,黑脸通红:"我再问他一次……陆离,你看见这阵势了吧?你扛不住!想通了就眨眨眼,我立马儿送你回家。"
屋里沉默了两分钟。
那双象蒲扇一样的手解开我的皮带,牛仔裤被一把撕开了,连同内裤一块扯下来,铜扣掉在地上的声音那么刺耳……腰下塞上了又厚又硬的东西,双腿突然一下被抬起来分开。
满屋子的人都在看,有的还喝着酒。是的,龙瞻,你看出来了,我单纯、天真,我不认识这个社会。我不知道人有多么坏,多么狠;你看出来了,我小时侯受过欺负;你看出来了,我是好孩子,变坏是怕没有安全感;你也看出来了,我多么自负要面子,不能受半点委屈……
眼泪,忽然涌上来了!我尽了最大努力,可它仍旧滑出眼角。
"哭了嘿!"有人小声说。
安静了一会,没人动,我听见秃子说:"陆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看,这还没开始呢,你就受不了了,连眼泪都流出来了,丢人呐!"
我猛地睁开眼,用尽我全身的力气给出了我的答案,尽管声音很微弱,他还是听清楚了。
"哼!"秃子转过身去了。
是的,真疼。我从没体会过。本来以为药力能使感觉迟钝,看来没有。我骨折过,以为接骨是最疼的,错了。
这种疼不能形容,几乎是忍不住的。不过我忍住了,哪怕是最小的一声也没发出来,甚至没有张开嘴。象柯念一样,只是死死咬着嘴唇。想到这个我简直有点骄傲,我和他还真是一对。
什么是干?这就是干。让你上身穿的整整齐齐,下身一丝不挂,他也并不脱衣服,手更不会多碰你一下,嘴里按节奏呼着热气,眼睛象看着一样东西。
不知道是第几个了,后背整个贴在床单上,疼的似乎到了我能忍受的极限,实际上这救了我,它使得他们的行为更象是酷刑而不是污辱。
秃子终于起身,走到床前,定定站了很久,我听见他掏钥匙的声音。
开始给我穿衣服了,我的眼睛几乎没法睁开。感觉那人庞然大物似的笼罩着,穿内裤的时候他的手忽然狠狠捏住我的大腿,一路滑上去,在腰上抚了好一会,突然插进上衣里,两只手一起摩挲着我的肋骨。
有一阵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最后象被灌了一碗水,背出去塞上汽车。
(第二十二章)
他们走了,把我放在门厅。屋里漆黑一片,我趴在地上,听得见自己发抖的动静,也闻得见橙汁的香味,是上午和柯念吃早点洒的……是啊,柯念呢,谁知道,也许还睡着,不过再不要紧了……
我听见鸟叫,咯咯吱吱,叽叽喳喳,屋里逐渐亮了,我能看清楚,听得见,想明白,装死装不下去了。电影里怀了孕的女人躺在凉地上出人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荣幸……
没有。
钥匙开门的声音,随着一阵狂风扫过来。我微微侧过头,柯念站在那门口,头发乱七八糟,眼窝黑紫,将近12月了他没穿外套。
我们对视了一会儿
他是聪明人,从来就是,他知道这不是打架,他见过我打架,他太知道这是什么了。
衣服悉悉索索的,带着一股初冬清晨的凄冷空气,他坐在我旁边了。果然,那眼睛里没有疑问,不解,甚至没有愤怒,只有恐惧,感到和自己有关的恐惧,见了鬼一样的恐惧。
他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很不善于这个,所以我看见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似乎要落在我身上,于是我控制着嘴唇,尽量清楚地说:"你别碰我。"
还穿着那身衣服,现在我趴在床上。柯念坐在旁边椅子上,我没看过他一眼,但知道他一直没动过,大概有几个钟头了,我也是,动不了,也不想动。
电话响了,响了那么多遍以后我听见柯念说话,他的声音那么奇怪,象是说胡话似的,呜里呜涂,连咬字都不清楚了:"啊,秦哥!啊……是……不是!感冒了——哦……"
秦川,想想他们,好象做了一个热闹的梦,再不一样了。。我现在甚至崇拜他,认为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完美的人,不单是他,所有的,包括我原来最看不起的,似乎都名正言顺地高贵起来。
忽然一声若有若无的,颤颤微微的:"哥——"
如果我动得了,我想捂上耳朵。他,他的名字,他的声音,一切和他有关的,都刺激着我,提醒着我,让我恨!让我恨他!
"哥——"
这一声更短,更微弱,而且很快哽住了,他哭了。不过几乎听不见,只是偶尔吸一下鼻子的声音,我知道他站在床前,甚至不敢坐下来,好半天好半天,他终于说话了,哆嗦得不成句子:"哥你别这样啊!我求求你啊……"
从没从他嘴里听到过求字,我微微动了动胳膊,头仍旧冲着墙。
他吸鼻子的间隔短了起来,噎得药窒息似的:"哥我给你煮挂面吧……你得吃东西……哥你让我去啊……"
我没出声,他理解成我的默许,那声音一下子几乎愉悦了:"哥你等着——很快!很快!"
我听见锅碗瓢盆的声音,也知道厨房里的是柯念,本来这是很熟悉的,也是我很喜欢的,可是现在觉得是那么的刺耳……
确实很快,我的鼻子领略到了鸡蛋香油的味道,我的耳朵听见他大概跑着过来,我转过头,他抱着一个大碗,呼呼冒热气,脸哭花了,眼睛肿得睁不开,可是他还对我笑呢,笑得那么不安,那么讨好……
可是我真的不想吃,我想起了那油腻的一桌菜,油腻的烤鸭,我想吐……所以又转回脸冲着墙壁。他一直捧着那个大碗,应该很烫吧……直到我快忘了这件事,才听见他把碗放在桌子上。
氧气好象变的很少,我似乎感受到他的犹豫——忽然,他坐下来了,坐到我身边,手指象蜻蜓点水似的碰碰我,话快的几乎听不清楚:"哥,……我给你洗洗……衣服换下来吧……"
我胃里猛地返酸,头轰的一声,我转过上半身,自己感到眼睛要瞪出来了,使出所有能调集的力量冲他吼了一声:"滚!"
我喘着粗气重新趴下来,我了解他,我知道后果,也明白我们俩终于走到尽头了。
我等着听他收拾东西的声音,可是没有,半天没有。
我转过头,他站在床前,无声地哭着,看见我回过头终于哭出声了,这下是呜呜地哭着,手背使劲擦着脸,完全象小孩一样哭着,一眨眼会掉下好几对眼泪,我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么多眼泪……
我想起了以前的事,他是我们当中最柔弱斯文的,也是命最苦的,可是他最少流眼泪,包括我对他那次。。是啊,那次,他一定更痛苦吧,因为是自己那么信任的人,而他单纯得之前从没听说过这种事情……可是他有这么折磨我么?没有。除去我对自己的惩罚,他始终是冷静的,平和的,甚至是宽容的,他仍旧不愿意伤害我……
我看着他,看着他哭得已经过敏的脸,我知道他跑了一晚上,找了我一晚上,我知道昨天的晚饭还好好的收在那没动,我知道十几个小时他连水都没喝一口,我知道他没吃药,一会又要疼的死去活来……
鼻子好象酸了,于是我扭过身子,微微向他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他立刻冲过来一把搂住我,紧贴着我的耳朵,我的脸都被他哭湿了,他那呜呜的声音好象小动物的哀鸣,再冷酷的人也能感受到他心里的难受。他一只轻轻抚着我的背,另一只顺着我的头发,嘴里不住念叨:"哥你愿意怎么着我都成,就是千万别这样,我真的受不了哇……"
慢慢的,他不再出声了,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象被泡在水里一样,薄毛衣几乎湿透了,忽然松开了我。
(第二十三章)
"你们俩小日子过得不错啊!"老袁接过柯念递过来的茶杯,四处瞄了瞄:"我说你贴那些烂玩意早该撕下来了,就象现在这样,白墙,最时尚了……唉呦!才看出你们家地板是什么色!原来得脏成什么样了……哎,好,好,谢谢啊,"老袁又拿过蛋糕,小心对准嘴咬了一口,立刻掏出手绢擦擦:"这活儿都是柯念干的吧?你看人家也是男孩,就比你爱干净……"
"老袁,吃都堵不上你的嘴啊?"我抱着被子靠在床上,向柯念使个眼色,他笑着把围裙摘下来坐到我身边,随手把被子掖紧,手指掠过处,好一阵清爽爽的茶香。
老袁不可避免地更加碍眼了,我不耐烦地看看表:"老袁你下午还有个会吧?别耽误喽。"
"哼,这么快就开轰啊?"他把空盘子下,每个手指头擦了一遍,挽起袖子:"过几天你父母回来,跟你过春节。说一直给你打电话不接,邮件也不回……我得洗洗手去。"
他进卫生间了,我回头看看柯念,他眼睛垂着,微微抿着嘴唇,一会儿抬起头来,动了动嘴角,对我笑了一下。我按住他的手,冰得我几乎一哆嗦。
"卫生间收拾得也挺干净,"老袁擦着手走过来,在椅子前顿了顿,直接坐到床上。他看看了表,目光扫过柯念对我说:"陆离,我知道你烦我。那我也得说:你爸妈两年多没回来了,这次坚持回来过春节,主要是在那边太想你了,好多事扔那儿就不管了……老卢5月份去看他们说老得不得了,你妈妈身体状况特别不好,你爸工作上也不是太顺心……你一年比一年大了,得懂点事了,这次他们回来可别再让他们操心,让他们高高兴兴的,回去也放心……"
这几句话说得我汗都要渗出来了,忽然觉得那双冰冷的小手慢慢撤出我的手掌。
老袁有点尴尬地站起来,眼睛一直没有看过我们,只是盯着床单。老半天了终于抬起眼皮正要张嘴,门厅那儿突然吵吵起来,秦川他们带着一身的冷风进来了。
"袁叔叔也在啊!"秦川扔出的书包一把砸在我腿上,紧接着是老四他们的。"你们有没有人性啊?我病着呐!"连看都没看我,秦川冲柯念笑着挤挤眼,自己接了杯水:"渴死我了!你少装林黛玉啊,感冒也算病?大冷天的不用上学,再有柯念伺候着,你乐得呢!美死你吧……袁叔叔什么时候来的?"
柯念默默把我身上的书包一个一个拿走,丁引子慢条斯理地接过来,忽然用手一抬他的下巴:"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这小脸儿怎么煞白啊?"
"嘿!丁引子你那爪子——你找死啊!"秦川一步过去把他的手捏下来。
突然,屋子里静了,没人说话,都看着柯念。
"本来我都想好了春节让柯念上我那去,可我那老婆——你们也知道,一点外面儿没有,怎么跟她说都不行……"老袁脸有点红,皱着眉头。
"他哪儿也不去,春节跟我在这儿过。"我看看柯念,人都坐满了,他站在后头。
"那可不行!"老袁一抬脑袋,立刻又把语气缓和了:"你还是小孩脾气。你爸妈这么老远回来跟你过节就是为了能在一快团聚团聚,你不过他们那边去算怎么回事?"
"也好,我跟柯念上他们那儿过去。"我想冲柯念笑笑,可他的脸朝着窗外。
"那更不行了,"老袁稀疏的眉毛拧得象条毛虫,和他那白胖的脸一起蠕动起来:"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你就让你爸妈痛快几天!非得弄出事来?!"
"恩……"小秋突然小声说:"柯念怎么不能跟陆离的爸妈一块过年啊?就说是陆离的同学不成吗?他爸妈又不知道——"
"知道什么啊?有什么可知道的!"秦川狠狠给他一眼:"柯念本来就是咱的同学,他爸妈能挑出什么来?!"
"你们思想就是太简单!"老袁用手敲着桌子:"陆离的爸妈是干什么的?真是!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看不出来?真是!只要他们想知道的事,没有瞒得过的!真是!想得容易!!!"
柯念还是站在那,僵了似的,一动不动。看着他,几乎感觉不到衣服下面的身体:他最近瘦得让人害怕,s号的衣服都穿上都逛荡。
"行了袁叔叔,"秦川回头看看:"小秋老四都不成,我他妈的得回老家——丁引子!你们家春节没事吧?"
"谁说的?"丁立引趴在桌上懒洋洋地翻翻眼皮。
"丫别装蒜啊!"秦川点上根烟,慢慢吐了一口:"春节你们家就你一人:你爸妈要上你姥姥家过年,当我不知道呐!"
"对啊!"丁引子挺起来伸伸懒腰:"我也跟着去。"
"放屁!"老四终于叫起来:"你长这么大没上过你姥姥家!你连你姥爷死了都不知道。"
丁引子咯咯一笑:"说的也是啊……那得了柯念,怎么着?上我那去?"
"哎!对,这样还行。"老袁拿手绢擦擦人中。
"不用了,"柯念转过身来,果不其然,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并没有一些些愁怨,反而更加清亮夺目,灰白的嘴唇微微上扬,他笑得坚定而诚恳:"谢谢你们,我心领了。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我回家过年!那房子还没拆呢,买几块煤拢上火就成了。你们原来不是也爱上我们家玩吗?"
(第二十四章)
化雪的天气太冷。我和柯念缩在床上,看他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鼻子埋在棉被里,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冲我忽闪忽闪。心念一动,我滚着被子挤了过去,伸手把他和棉被一齐搂在怀里。他立刻一挣,我死活不放,脑袋撒赖地蹭着他的脸,硬是把藏得好好的鼻子小嘴拱了出来,弄得他直笑。
我也笑了,低头看看他,他自顾自还在乐,似乎觉得好玩,眼睛弯弯的,漆黑的长睫毛铺下来盖住了眼角的一颗泪痔。他很少能这样……乖乖让我抱着,间歇甚至向里贴贴,忽然打了个哈欠,他很满足很小声的说:"好暖和啊~~~"
我在那毛茸茸的头顶上亲了一口,捋着他又软又细的淡棕色头发笑眯眯地:"亏得是个小子,要是个女孩儿还得了!"
再睁开眼,天都黑了。柯念还在睡,整个脸钻进被子,只留一头乱蓬蓬的绒毛,我轻轻摸了摸,连头发都冻得冰凉,他是真的怕冷……我看看表,蹑手蹑脚刚要起来……迷迷糊糊中感觉屋里似乎有人!
一下惊得醒透了,猛地拉开台灯,秦川和丁引子一人嚼着一个汉堡立在床头。
"秦老大!你个缺八辈儿的!出人命啊!"
秦川没回嘴,而且很严肃,在床头站了一会,回头看看丁立引,后者不再咀嚼,好象微微做了个点头的动作。秦川抿抿嘴唇,转过身轻轻坐在床沿上,忽然小声叫:"柯念……"
"你干什么啊!"我一捅他:"刚睡着!"
秦川愣了愣,挪到柯念身边,用手抚摩着露在被子外面的一把头发,低下头贴着那个冰凉的脑袋:"柯念……"
我回头看看丁立引,他的眼睛翻着天花板,冷冷地嚼着汉堡。
秦川他们走了,谁都没吃饭。
他带来的是一个春节柯念将无家可归的消息。
"街道和拆迁办都说不安全,绝对不行……"
"丁引子的姥姥瘫了好几年了……他爸妈逼着他回去……"
"我们跟家里都说了……家里都不答应……"
我看着一盘子的烟头,刚又点起一支,厨房门开了,柯念走过来叫我吃饭,他瘦小得象个孩子似的小脸上是最平淡的表情。
满身的炒菜香味,白白的瘦胳膊被泡得通红。我默默给他放下卷起来的袖子:"柯念……你乖,这次听哥的行么?"
"恩。"他淡淡笑了一下。
我拽着他坐下来:"咱们俩过节就跟我爸妈一块,行么?"
"恩。"他又笑了一下,很温顺地点点头。
我不能置信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立刻躲开了。他把围裙解下来,低头慢慢叠着:"我总得有个地方待啊……"
那一天到了,我们"全家"要"团聚"了。
很早,楼下不断响着老袁克制却急噪的喇叭声。我慢慢穿上大衣,往外看看,果不其然,一位保安已经准备把他轰出去了。
"你别再磨蹭了行不行?"柯念拿过围巾套在我脖子上,推着我到门口。
"呵呵……记住地址了么?"我笑着转过头。他也笑着,没说话。
"东西不好拿,一定得打车啊!另外,真的,熬点粥就行了,他们飞机上都吃了,肯定就想睡觉。"
"我都知道了。"柯念把我的长围巾系好:"还带手套么?"
"不用带。"我开门走了。
老袁的车被撵到外面了。真冷啊!我裹紧大衣——
忽然下意识地,我回头往家里的窗户看了一眼——柯念果然站在窗前。
看不清楚他有没有向我微笑,不过象小朋友告别似的,他对我挥了挥手。
(第二十五章)
终于阴出了结果,雪片从天上掉下来默默地胡乱飞散。
路上堵得一步一站,反光镜里,老袁的额头上一层汗珠。不过他很忠于自己的风格,不抱怨,也不说话。
快上高速的时候他接个电话,回过头对我说:"你父母已经到了。"
车刚进停车场我先看见了我妈。她就站在入口处,一辆车一辆车地打量。
她没有化装,穿得很随便,甚至有点邋遢……这一向是个最要面子的女人,可现在我看不出她有这个特点……站在那里,她仍旧抢眼,不过已经完全丧失了少妇的韵致,开始显现出老太太的样子。
我心里忽然有点难受,把车窗放下来,冲她笑着大叫一声:"嗨!美女!"
她一下看过来,呆着脸,更呆地做了一个"陆离"的口型。我没等车停稳赶紧下来。
她几乎哭着跑过来,没风度,很难看,肩膀上的小包早滑到手腕上,拖着地。
她已经控制不了自己,我被她抱在怀里象被齿轮夹住一样。混乱中看见了我爸,他依旧象一棵会婆娑的大树,优雅轻快地跑过来,猛地扑上来抱住我们。
"行了行了……爸妈!我骨头快断了……"事实上我大概有点想哭,所以不好意思,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全家抱头痛哭似乎不是中国人应该的团聚方式。
"Hi~ "忽然。
我爸的背后转出来一个女孩,这是一个满头黑发鬼一样毫无章法地披在脑袋上的魁梧的女孩。朝鲜姑娘似的大脸盘,星星点灯的那么多疙瘩让我无法注意到五官。她嚼着口香糖,笑得开心死了,似乎我们已经认识了五百年。
我看看我爸。他接过我妈用过的面纸:"和你说过啊!孟叔叔的闺女儿子。ABC,小美国佬。他们这第一次来中国呐,呵呵!"
"你好。"既然已经递过来了,我只好拿出一粒她送过来的口香糖。
"陆离?"她笑着一挑眉毛。
"正是。"我尽量躲着她闪闪发光的牙套。
她接着我的尾音飞快说:"Elizabeth!叫我elise就可以了!……喔,我中文名字是孟庆理……啊!那个,我弟弟,jeff,孟庆解。"
有长这模样的伊丽莎白么……
"Jeff!Coming here !"她喊起来,吓我一跳。
一个高得打晃的黑瘦男孩慢腾腾地走过来,这么近的距离也不防碍他心不在焉地打量四周。美国是吃火球长大的,这种温度在室外他穿衬衫,居然还挽着袖子。
如果面前是不漂亮的人,我会觉得乏味;显然这根枯枝有着相反的习惯——他敷衍的和我对视一眼以后再提不起任何兴趣,立刻伸出手简单地握了一下:"Jeff.Nice to meet you."
除了我爸,我们都坐老袁的车。
"Look!"那个elise突然向我挤过来,兴奋的表情和痘痘闪烁在咫尺之遥。
在这一车热热闹闹,被"毒药"蒸腾得香喷喷的车里,我看着飞快被掠过的一棵棵枯树,我想着柯念,想着他最后站在窗口向我挥手的样子……我想他……
"北京人好多啊!"她半个身子压住我了。
"这就算人多?"我妈回过头笑得很温柔:"等到了城里才叫做人多呢!"
她耸耸肩膀,嘴撇了一下,象斗牛犬。
"我说,"我猛地一挣身子:"你那么大的胸脯别压我身上成不成?我心脏不好。"
"陆离!"是我妈接近尖叫的一嗓子。
黑瘦的jeff也终于拧过他沉默的望向车窗外的脑袋,黝黑的小眼睛结结实实地盘问住我的脸。后视镜里,老袁飞快一扫。
"啊..."她立刻搬开她的身子,很惶恐或者说确实很抱歉地:"so...rry...我不知道........你还好吧?"
jeff面无表情地拧回脑袋,我妈皱着眉头,只有老袁在后视镜里,似乎笑了一下。
(第二十六章)
"回家了!"刚下电梯,我妈突然一把搂住我,她冰冷的脸上是更冰冷的泪,濡湿在我脸上却象岩浆一样滚烫。
"何戎!"我爸从后面重重一扶她的肩膀。"哦,啊,快,里面请!"她立刻松开我,在包里翻着纸巾:"陆离,快开开门。"
"什么味?……真香啊!不是咱们家吧!"我爸笑着进来,没换鞋,在大厅里站了一会:"呵!两年没人住家里这么干净?陆离,你过来收拾过?"
我感觉耳根发热,更有一线激光似乎要给我无痛穿耳,我回过头,果然是老袁,他提着的行李包还在手上,目光比身体还要笔直。
我妈招呼大家进屋脱衣服,一开前厅灯,立刻叫唤起来:"陆离,是你么?!准备这么多吃的!"
"啪!"是老袁终于把行李扔在地上的声音。
"欧……咳,我同学做的,好哥们……"
"是嘛!"我妈疲倦老化的眼皮撑开了,她有点惊奇有点疑惑,笑眯眯地问:"你,你这同学呢?"
"是不是那个……秦?……什么来着?——就是那个姓秦的孩子,和你不错那个!"我爸笑着过来正好挡住老袁前面。
"什么啊!不是秦川!……那个,他在我家里呢……"
屋里安静多了。我妈笑得更奇怪了:"现在?那孩子现在在你那儿?——他不回家和家里人过年?"
"啧!"我故意不耐烦地出一声:"还有完没完……人家给咱们干这么多活,横竖不是坏人吧?真是!一会儿跟你们说。"
"咱甭管他!"我爸爸冲我妈一笑,过去把门锁上:"老袁,怎么还站那儿啊?快把大衣脱了坐下歇会儿!"
"那……"我妈接过我的围巾:"人家孩子呢?叫过来一块儿啊!"
"他认生……不用了……一会吃完饭我过去。"我看看老袁,他的眼睛从进屋没离开过我。
"这可不行!"我爸从前厅过来,嘴里嚼着什么:"这孩子手艺不错啊,陆离,人家是你哥们,又给爸爸妈妈做这么多吃的,屋子都给收拾了……他要是不用回家——这点你可得确定啊!他要是真不用回家,你务必叫他过来,爸爸妈妈也得谢谢他啊!"
"就是!再说大过节的人家孩子一人在那边多冷清啊!"我妈也笑着看着我。
"哦,我一会儿打个电话。"
"什么一会儿!就现在!"我妈推着我到里屋,路过老袁,他却不再看我了,似乎专心地研究起墙上的壁灯。
柯念已经好久没有和我强过什么,所以我让他过来他就答应了,只是最后在电话里问:"我头发太长了吧?要不要先理理?"
我告诉他不用,我喋喋不休地。。穿暖和一点,路滑走路小心,一定打车过来……
等他的这半个小时我几乎没法坐下来,时间越久,一个预感越强烈……所以后来听到轻轻的敲门声我的鼻子竟然酸了……
他进来了,头发真的很长,和他相处久了都没注意。。穿了一身白,毛茸茸干干净净的,尖下巴微微埋在长围巾里,衬着柔软的淡淡发丝,苍白的小脸更显得秀气得不得了……我从心里得意起来,有一种"真拿的出手"的感觉。
开门的jeff第一眼看见他立刻一声口哨,比对我十倍热情地伸出手:"hi!你好!"并且头一次笑了。
"陆离的同学吧?"我爸妈几乎小跑着过来,在门口戛然而止:"陆离?"我妈用眼睛问我:"这是你那——哥们?"
"啊!您哈喇子快流出来了吧?"我神气活现地拽他进来:"来,柯念,这是我爸妈,只听说过美少年这词,从没见过,难免的啊……呵呵,爸妈这是我哥们,柯念。"
"哦!好好!快进屋来~~"我妈的声带终于能震颤了:"——这么清秀的男孩子啊!我真是没见过,呵呵!陆离你就得交点文静的朋友,这多好,呵呵,省的你越来越野……"
她上了弦似的跟着柯念:"来来,快点脱了衣服喝点热水!你喜欢什么?热茶?热咖啡?热巧克力?……没事没事,不用换鞋……这屋子都是你收拾的吧,还做饭了,呵呵,真是……"
"行了啊妈,"我给柯念拍拍身上雪花,拿出一双拖鞋:"哪有帅哥哪有您……让人家耳朵歇会儿!"
虽然是这么说,我不知道多塌实多高兴……这一刻,我简陋的思维甚至认为一辈子可以拿下了。
我爸笑得更热情,伸过大手和他重重一握:"多影响影响陆离!这孩子人情事理一点不懂,呵呵呵呵!"
"Hi!"elise端着一杯冰激凌在沙发上远远打个招呼:"你不回家过春节吗?"
没等我去用眼睛杀她,柯念很淡地笑了笑:"你好。"根本没理会她的问题,看见老袁以后他笑得更深了一点:"袁叔叔。"
"哎!哎!"老袁赶紧答应着,甚至有站起来的意思,虽然勉强,不过确实在笑。
除了开始见到我父母时小小的不自然,他始终镇定自若却略显冷淡,满屋子的人,只拣认识的问候了一遍,不认识的连看也没有多看一眼。
(第二十七章)
中午,太阳终于肯照耀照耀我们,加上窗外刺眼的白雪反射,即使满屋死气沉沉的深色家具,房间里还是一点点地亮堂起来。
我的眼睛跟着他,也许是盯着。气质真是一种没治的东西,30元钱的晴纶毛衣在这样一个身体上,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它的纯正高贵,是否带有那愚蠢的三个圈的纯羊毛标志。甚至有女客已经感兴趣地对衣服摸上手了。
他做饭不错,我以为他会去厨房帮忙,可是他不去,就坐在沙发上,始终渥着热茶杯。态度得体而聪明得像位外交大臣。但是所有的人,都得不到他一个温暖的表情。
当然我也放心了,我怕看见他脸上寒暄的假笑,这与其说是不愿意他强迫自己,不如说是我想象那恐怕会影响他漂亮的容貌。
他一向是外冷内热的,所以我不明白,那么不容易的温柔和顺是何时失去的。坐在这一屋子志得意满的中产以及往上的阶级里,他好象一个冰凉的幻觉,触不着,摸不到。与此同时,我能明显的察觉——在我的耳畔,人群、还有他们发出的声音,似乎被做了淡化处理,不再吵闹嘈杂。
我只看见了他,很清晰……看见他正好转过头来对我的浅浅一笑,这是一个浅到别人无法察觉的笑,可也是一个任性、绝对、决定不再勉强自己的笑,它传达出来的强烈意念让人毛骨悚然……我回忆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可怕的词"首尾呼应"。
再热闹的一天也会被黑夜终结。我和柯念在房间里商量着谁睡沙发。
"陆离。"我爸在外面敲门:"来一下。"
这书房我有两年没进去过,可是很干净,我知道每一件东西都被一双干瘦的手擦拭过了。我爸敲敲桌子上陈旧的台式机,笑着拿起一支烟:"这东西过时得最快,没办法,呵呵……我抽烟,不介意吧?"
"恩……我困死了,您有什么事?"我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来,拿起桌上的镇纸。
"Elise,怎么样?"我爸转过身把窗子拉开一点缝,由于没有纱窗,一股强劲的寒风直刺进来。
"您什么意思?"
我爸把烟放回盒子里,双肘立在桌面,双手交握,两个大拇指抵在下巴上,笑得有点不正经:"我是问你对她什么印象?"
我笑得更不正经:"您什么意思?"
"你这孩子不能和你聊天,呵呵。"他夺过我手里玩弄的镇纸:"觉得这女孩可爱不可爱?"
"您自己看不出来呀?"我又拿起一个沙漏。
"呵呵,模样是……青春期嘛,女孩发胖,长几个痘,你妈年轻时候——"
"您要干什么吧!"丧失耐心的我抽出一只烟叼在嘴里,向他点点头示意借个火。于是打火机立刻来到嘴边,我刚凑上去点着,我爸笑着把烟灰缸递过来了。
"呵呵,谢了。"我抓过来放在腿上:"您别告诉我妈啊。"
"她早晚也得知道——对了,孟叔叔,你知道吧?"我爸和蔼地看着他未成年的儿子坐在面前吞云吐雾:"最后一次见他那会儿你上——初、初几了?"
"初三。"我弹弹烟灰:"知道了,他要把女儿嫁给我。"
我爸一笑站起身来,拍拍我的肩膀:"有这个意思。"
"倒真知道什么是好的!"我也笑着站起来,溜达到书柜前:"我说他们了解我么?"
我爸端了两杯咖啡进来:"所以说人家信任你呢!"
我接过一杯:"就他那闺女??让他信任别人去吧啊!"
我爸满脸笑容,慢慢坐回到椅子上:"那就算了,人家还看不上你呢!"
"我的造化。"我转过身:"就这事?我可以睡觉去了吧?"
"聊聊嘛!两年没见跟你爸一点说的没有?"他不由分说地拽我过来:"怎么样儿子,没人管自由吧?"
我只好又坐下来:"凑合。"
他过去把窗子关上:"还不知足……有女朋友了吧?"
"没有。"我开始有点烦躁。
"喜欢什么样女孩?"他还是笑容可鞠的。
"干什么啊您?"我把杯子重重一放。
"你那同学那样的?"他看着溅出来的液体星星点点落在雪白的文件上,仍旧笑得愉快:"是叫柯念吧?"
(第二十八章)
我想象得出来我成了什么样子,因为我的鼻子已经通气了——这是突然遭致猛烈打击后的罕见反应。我的父亲,好在我能确定他是在笑——当然,那还不如不笑,他容光焕发的脸上是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气,陌生而狰狞。
被动,你被动了!重击之下苟延残喘的理智支撑我稍稍振作,就算手哆嗦得象过了电似的,还是端过杯子喝了一口咖啡,伴着杯碟间发出的难堪的清脆撞击声,我直视着他的双眼,慢慢展开一个笑容:"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在和谁说话,我知道这是什么时候,无论依靠哪种自作聪明的文字游戏都不能让我蒙混过关。
"怎么说呢……"忽然,父亲调开专注在我脸上的视线,嘴唇微微地张开,我看得出他的为难,他的说不出口:"你……更喜欢男孩子?"
"我喜欢他。"
"只喜欢他?再不喜欢别的男孩儿?"
"那说不准。"被动就等于认罪,我保持着笑容。
要么判个死刑,要么无罪释放,但我得到的是罗先生的伟大发明,死缓——我的父亲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点上一支烟,夹住烟卷的手指保养得真好,白皙润泽,姿势造作却优雅:"陆离,你觉得爸妈怎么样?"
"什么?"
"你觉得爸爸妈妈感情怎么样?"他笑着点点烟灰。
危襟正坐终可告一段落,我往椅子里窝了窝:"那得问你们自己。"
"恩,"抽了两口的烟卷被按熄了,我知道大局已定:"你觉得爸爸妈妈结婚前有没有别的喜欢的人?"
"您怎么了?"
"呵,"他转过椅子看着窗外:"你觉得咱们这一家子幸福么?"
"我要吐死了啊——"
"死之前回答我?"
"好吧好吧,还行。"
他不再说话,面对着窗外矮树上挂着的那些五彩缤纷的灯泡,一动不动。
在我耐性的边缘上,他终于缓缓转过椅子。两个眼袋浮凸出来,口气平板:"我不是逼你来的,这是你自己的事。做什么选择过什么日子……如果痛苦了后悔了受不了了,别找我们诉苦。"
"当然话说回来,"他又打开烟盒,好象躲着我的眼睛,假装摸摸那些一模一样的烟卷:"还是老生常谈:这么多年我和你妈妈实在没能尽到父母的责任,你成了什么样子我们都得认……所以说,你过得高兴,哪怕你自己认为高兴,也就行了……"他的尾音拉得很长,有点颤巍巍的,象是长出一口气的释怀,又象是万念俱灰的感叹。
这就是无罪释放么?好一个无罪释放!恐怕我就此永远坐进了监牢。
"柯念。。"他又一把扯起我的神经:"呵呵,是个人物,估计十几年不出一个,怎么就让我儿子赶上了……有仙气呐!你知道么,即使是女朋友都不建议你找这样的。"
他的笑和他的话一样,比这冷森森的书房更冷。"说正事!"忽然他嗽擞嗓子,两肘重新支在桌面上:"康院长下午来电话拜年,说了说柯念。你是不让做胃镜也不让住院,就让他硬扛着……咱不讲科学,我知道你不吃这一套,那你看看他的人中,算了,迷信的你更不信……你就自己看看他那气色……一条人命呐陆离!这件事你任性得起么!"
这是今晚他最动情的发言了,可惜我一个字没听进去,直到他说了下面的话:"春节前你们去医院看见卢教授了吧?他和康院长的结论一样,柯念也就剩两、三个月了,活不到五一。"
哼!我就想哼!
说对了!我不怕,谁也别想用所谓医学干涉我们俩的事!于是我温和地笑了一下:"您都甭管了,行么?"
带着似乎是一击不中的遗憾,他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双手抱在胸前,对手下交代工作似的:"陆离,这个你肯定没考虑过吧?他是无父无母,到了最后只有你伺候他。钱爸妈可以出,但是没人帮你干这个。伺候癌症晚期!好多特护都受不了,那可不是凭着一点点你们认为的爱就……"
"行了行了别说了!"我狠狠一跺地板。
"不说就行了?"他嘲笑似的瞥着我:"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他去世了,你受不受得了?!"
"你管不着!!"我喊着,竟然迸出了眼泪,我不知道它来自于什么,是难受,是恐惧,还是气愤!
我的父亲像一位收获时节的渔人,欣慰而迅速地前来查看成绩,他两大步过来轻轻抚拍着我的肩膀,哄孩子睡觉一样的温和:"陆离,爸妈最终是为你好的。你想想,最后他要真病到那份上,你愿意看见么?与其这样,是不是让他给你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更好?……爸妈打算这样,回去的时候把他带走,在那边看看能不能做手术,对你是个解脱,对他也算说得过去了……当然有一点,不管治得好治不好,你再不能见他了……终究你要成家立业,大多数人都得这么过一辈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这些话象水蛭一样在我大脑里吸着血钻来钻去,阵阵恶心使我一把揪住他的手臂:"你别这么说……你先别这么说,我会结婚生孩子的……我不管他怎么样,我就是想和他在一块……"
"陆离!"手指被没有一丝犹豫地扳开了,现在唯一的支撑重新坐到我的对面,用最义正严辞的神情看着我:"陆离,我甚至可以容忍你一辈子不结婚,但是绝对不允许你这么自私!"
回房间的时候两点了,柯念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我默默站了一会,他依旧没有抬头。
"柯念……"我轻轻动动嘴唇:"你想出国么?"
(第二十九章)
"那,咱们就先这样,等你做完手术……你回来,我去找你都成,好么?"我蹲在地上,摇着他的双手。
他好乖,那样微笑着低头看着我,那样善良单纯的样子;白色睡衣袖子里两条瘦胳膊软软的任由我晃荡;甚至带着些溺爱的神态,弯弯的眼睛和嘴角几乎让我以为他很快乐……浅蓝的灯光下,这样子是那么的弱小,乖乖的,甜甜的,真像个小孩……可是我看得见,看得见他用温柔表达的坚定,用平静表达的伤心,用微笑表达的绝望。
"好。"他轻轻说了:"好。"
"好",我听见这个"好"字,我想象不出他是怎么说出来的。全身各处的动脉在急速的跳动,太阳穴、胸口、甚至手掌,我知道自己距离崩溃还有多远,我不知道以后的每一分钟该怎么度过……难道这就是末日?
"柯念!"抱着他的小腿,我坐在了地板上:"我不行了……我害怕……"
慢慢的,一阵干爽熟悉的味道笼罩着我,那是他的味道,他的小手摩挲着我的前额和头发:"乖啊,陆离。"
他细细的大腿承受着我整个上身的重量,我趴在上面,紧紧抱着,我的眼泪偷偷濡湿了一大片:"我没勇气看着你死,我受不了了,你饶了我吧!"
"好好,"他用力拍拍我的背:"我去治病,肯定能治好。"
不顾满面狼狈,我微微仰起头,看见他温柔极了的样子,好象还有点调皮:"不许咒我死,我死不了。"
我说不出来话,难受得马上就会窒息,似乎只有哭出声来才能舒口气……他冰凉的手指不断替我抹着脸,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我,象是背诵一样。
我不敢想象,这个人、这么好的一个人,就要在这个冬天灰飞湮灭。
你让我这以后还有什么理由去笑?你让我这以后还有什么动力去活?
哪怕,哪怕你有一点点坏处,我是个自私的人,是个尖刻寡情的人,我会讨厌你,我会忘了你;哪怕,哪怕你今天表现出一点点气愤或者委屈,我都不会这么难受。
"陆离……"你在叫我。
眼泪又一次滑出你小小手心的掌握,流进你的衣袖里:"陆离,睡觉吧……"
天已经蒙蒙亮了,我们挤在单人床上。我像疯子一样死死抱住他,他却比我抱得更紧,每一根瘦骨头似乎都要插进我的肌肤。
……最后的一夜了………………
"到底是我儿子!有大将风度!"丰收的喜悦冲破了我父亲脸上的每一个毛孔:"决定了就不后悔!咱们也是为他好嘛!"
我站立着却前后摇晃,好象进入了睡眠状态。
"行啦!"他一掌拍在我肩上:"打起精神来儿子!生活还是美好的!你看看袁叔叔一家请你多少次了,今天无论如何得去!打枪滑冰还可以坐坦克……我替你答应了,一会你回屋带几件衣服,住那儿还是冷……10点钟老袁过来接你,先把早饭吃了……柯念的事就全交给你爹,保证妥妥当当的!"
"你们什么时候走?"梦游似的,我看看表。
"很快!以你爹的本事!"这个得意的人冲我挤挤眼:"越早治越好,是不是?——对了还有,走之前你们就别见了,机场也不用你去送,有老袁他们呢。"
"好吧。"我打开门。
柯念替我拿着冰鞋,送到楼下。
即使人来人往,我还是长长的抱了他一下。
老袁又克制地按起了喇叭。我接过冰鞋,用另一只胳膊狠狠地揽他到怀里:"柯念,宝贝儿,给我把病治好!我会去找你!……再见。"
他没有说再见,呆呆地微笑着。在我转身那一刻,他突然尖利地叫了一声:"哥!"
柯念走了,去治病了。
这一天是二月十四号,虽然已经立春,可是西北风仍旧肆虐,柯念说过这是倒春寒。我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沿路上小姑娘们卖的蔫头搭脑的玫瑰,已经揣给了我一把。
再往前走就是秦川的家,柯念走了以后他和老四再没找过我,包括前几天我生病死去活来的时候。只有丁引子和小秋偶尔过来看看,现在也彻底不来了。
我买了一盆栀子花,柯念说南方有的是,才不会卖这么贵。他还说这花香得很,绿叶开白花。我想那一定很清新淡雅,就像他一样。
我又买了核桃,栗子,花生,再加上几个芝麻酱糖火烧,这都是他最爱吃的。我常常奚落他怎么这么土,可是只要吃的一拿上手,他就再没心思反驳我,小动物一样心满意足地咬哧起来。
回到家,我收拾好餐桌,把栀子花摆在他常坐的椅子旁边,开了两罐啤酒,我一罐,他一罐。核桃什么的都摆在他那一边。
我举起啤酒:"柯念,和哥干一杯!"接着拿过他那一罐喝了一口:"呵呵,你真是酒量小,就喝这么一口!"
"嘻嘻,"我又捏过一颗栗子:"你再不吃都被我抢光了哦!"
(第三十章)[完结]
3月份,天气暖和起来。早上7点多的时候,阳光已经洒进屋里,透过窗子照得影影斑斑。
我闭着眼站在一小块阳光里,把身体烤得暖烘烘的,再深深呼吸——呵,原来太阳的味道这么好闻。它金色的光芒仿佛是一双温柔的大手,在我脸上反复摩挲,慷慨地赐予我温暖和光明。迎着阳光,我慢慢睁开眼睛,尽管很刺眼,却仍旧直视它投来的方向。
忽然,我感到自己似乎在微笑:冬天真的要过去了……
打开电脑,今天又多了两封未读邮件,看着父亲那一长串的ID,我放开了鼠标。
一阵强风猛地灌进来,书桌上的纸张撒落一地。我打了个寒战,回头看着刚才站过的地方——金色太阳地消失无踪,房间顿时阴暗下来……
关上窗户,我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这次在怀柔的集训不能请假,那么就有两周,就有整整十四天,我看不到这些邮件,虽然从没打开过其中任何一封,可是,我每天都要看看它们。
犹豫着,几乎在我还没想好的时候,我的食指已经点开了最早的一封信。
父亲写得很长,开头是他不能输入中文的抱歉,接下来广阔的一大段里并没有那个男孩的名字。再往下,仍旧没有。就要结束的那一小节里,我的父亲提到了他,和他一起被提到的还有几个医学术语、医院,以及医生的名字。然后,再也没有了。我的手指操纵着鼠标向上滑,箭头落在了最新一封邮件上。没有思考的时间,食指轻轻一点——
几乎在它打开的同时,我关上了浏览器。
从怀柔回来这天刮着7、8级大风,纸片之类的东西被吹得团团乱转,连广告牌也倾覆了好几块。
抖抖一身沙子,我几步跑进楼道。
刚下电梯,一股明显的烟味窜进鼻腔,看看四周影影绰绰地象笼着大雾。怎么了?这一层平时应该只有我住。
想着,摸出钥匙正要捅进去,才发现我的家门微微敞着一条缝。
推开这扇门,我看见了过去日子里所有的好兄弟。
不知道他们抽了多少烟,房间象个火灾现场,屋子被报警器洒下的水糟蹋过后,散发着激人的潮湿气味,更显示出这是一场真实的灾难。
屋里每个人都湿透了,不过,即使这样也不能阻止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哭泣。
尤其是小秋和老四,我甚至可以说他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种声音由男生发出来真
刺耳;还有丁引子,我没眼花,他是在哭,哭得斯文多了,间或又狠很咬住嘴唇企图停下来;只有秦川,他还在抽烟,眼球里的毛细血管不知爆裂了多少,气色看上去像个要饭的。
"柯念……"我说话了,居然控制不住地想笑:"他死了吧?"
没有人看我,只有秦川重重一吸鼻子。
"是吧?"我又问。
秦川用手抹了一把脸,清清嗓子,只一个字还是说走了音:"是。"
"哦。"我答应着,感到嘴角微微向上扬,我是在笑么?可为什么眼泪流得停不下来。
好象是秦川又嗽了下嗓子,我把眼睛转过去,他攥着一把烟卷,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昨天晚上的事。"
"哦。"我这一声走音得更厉害,下面几个字更是说得七扭八歪:"我爸——通知的?"
这句话立即触发了什么,所有的眼睛盯住我了。尤其是秦川。
丁引子迅速转过身趴在窗台上;
小秋抽噎起来了,声音很大,老四狠狠一捅他,可是自己却发出更大的声音;
秦川缓缓呼出一口气:"你真相信你爸带他去美国了?"
"就算你爸爸有这么好,你就相信他会去?"他又说。
我没法回答他,我没法说话……
"他就在北京,可是谁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他是在哪儿过的!"秦川哭了,呜呜呜的:"昨天他一个人在他家破平房里走的……就躺在地上,旁边都是碎砖头!你能想象吗?你他妈能想象吗!!!"
……
"没一个在他身边……要不是有小孩常上那间快散架的房子里头玩,他可能就让拆迁的推土机给铲了!"
……
"那样多好啊是不是?你永远不会知道他死了,你爸会继续和你说他在美国好好的!!!"
"你不是说他活不过五一吗,可是这才三月啊——"
"陆离,你忘了你说的话了……你知道他死的时候什么样吗?缩得保证你认不出来了……大夫说他肠胃烂完了,死前吐了好多血……嘴和舌头也咬破了……好象撅着嘴似的……"
秦川不能再说了。
我能想象癌扩散是什么滋味。
你还是那样的倔吧。
你有很多话想说吧。
你流了很多眼泪吧,虽然你一点也不爱哭。
你很孤单吧。
你很想我吧。
"陆离,"有人叫着我的名字:"柯念给你留了一封信,我烧了。因为你不配,他的东西我让你什么都落不下。"好象是秦川。
他又扔过来几张卡片似的东西,我想弯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动不了,只好挣扎地撑开眼皮往地上看看,那是两张信用卡。
"这是你老子给柯念的。"秦川说:"你拿起来吧,只有这东西是你的。"
(尾声)
"生如寄,死如归。"只要活着,就象是在做客一样;只有死后,才能回家。
柯念,你真的回家了么?
我会去找你的,可是在这之前,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重新做一个好孩子。
你要笑我了吧?可不是啊,我已经这么大了。
记得春节前你向我推荐了《海的女儿》么?虽然当时我那样的嘲笑了你,可是晚上偷偷看的时候却润湿了眼眶。
现在,我带着这本书,无论到哪个地方。
你还不明白么?
那么我们一起回想一下书的最后几段吧——对于那些消逝了的、孤独而美好的生命,冥冥中的主宰经过严格地考验后三百年给他一个永恒。
而且,他还这么说:"每一天如果我们找到一个好孩子……幸福地对着他笑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在这三百年中减去一年;但当我们看到一个顽皮和恶劣的孩子、而不得不伤心地哭出来的时候,那么每一颗眼泪就使我们考验的日子多加一天。"
(全文完)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09/09/13 at 下午2:04: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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