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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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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鸣青谷》未夕
绿鸣青谷
第一章 发现一条小鱼儿
小教书匠苗绿鸣被北方来的苞谷宋青谷当做小鱼钓了去。正当两人决定姘居的时候,双方的旧爱都出现了。
其中还搅和进了苗绿鸣的温柔师兄,宋青谷的小心肝儿咩咩,还有苗绿鸣梦中的情人,乱啊。
你是否是我最终的归宿,我们,可否能耗上一辈子?
绿鸣青谷
新年发新坑。谢谢跳下来的诸位读者朋友。
其实这篇文的构思在千里之前,只是那时候故事的脉络没有理顺,所以就隔下了。现在拿出来写,由于夕良好的坑品,请相信这文一定会完结并且是HE,而且会附送轻松的番外若干。
虽然不是刻意,但是,还是想请大家快快忘记了夕的后妈嘴脸吧。
新年快乐哦!
请看新文!
宋青谷说,你是绿,我是青,咱们俩,天生的一对。谁也别嫌弃谁,谁也别再心眼儿活动来活动去啦。
苗绿鸣说,你觉不觉得我们俩的名字并列在一起象一本三流的武侠小说?
其实他心里暗想:宋青谷这个人哪,实在是不糊涂。大智若愚,人才啊!
----题记
1
苗绿鸣是今年类思小学新进的老师。
他教语文。
二00二年九月起,苗绿鸣便成了一个小小教书匠。
本来,男孩子,当老师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出路,但是,最起码要当个中学老师吧,你好歹也本科毕业,怎么想起来来当小学老师?
一到这个学校,分到五年级办公室,就有一个年青的女同事问他。
苗绿鸣嘿嘿笑,道:"不是说小学里缺阳刚之气,需要多一点男老师吗。再说,现在好的中学要研究生了。"
那女同事说:"也是。唉,要求是越来越高,工资也不见多半个子儿。还研究生。真是癞蛤蟆跳上秤盘,自称自贵。可也是,象你这么个小帅哥,到了中学去,那些小女孩子现在一个个成熟得早,怕是要挠乱一池春水。也是麻烦。"
这位老师没有想到,小学生成熟的早的也是大有人在啊。
自苗绿鸣来到以后,类思小学这一池春水也被挠乱了。
五六年级大一点的女孩子,最近一个个地兴奋过头,有点象喝了点儿酒的小猴子,不讨厌,但是烦人。
几乎每一堂课的下课,苗绿鸣都没有办法回到办公室里坐一下,有一回,苗绿鸣整整一个上午都被孩子缠着,有女生,拉着他的胳膊,仰着脸看着他,絮絮叨叨,嗲声嗲气地说话。
居然还有许多的小男生,问他要不要卡?
苗绿鸣想,天啊,难不成我的魅力如此之大,那小孩要把家里的银行卡偷出来给我?
却原来,是那种上面印着不同的动漫人物的小卡片,画面粗糙,人物模糊,色彩也乱,但是小孩子把它当宝。
苗绿鸣其实从小就不好这些个,可是还是装做很感兴趣地认真挑了两张收起来。
苗绿鸣这个人,就这点儿好,懂得讨好人,还不露骨,他刚分来没多久,大家都喜欢上了他,特别是女老师们,都爱没事叫声"小苗",支使他倒个水什么的,苗绿鸣虽然是文科毕业,但电脑玩得不错,软硬件都来得一手,所以校长让他协管学校的网络,并任校论坛版主,也算是人尽其用。女同事们但凡电脑有点儿小毛小病,特别地紧张,南方人讲,所谓会"嘘"。苗绿鸣人好说话,轻言细语,手脚又快,她们都爱找他给修。
从心里讲,苗绿鸣并不真的同事情深,他并不喜欢她们,但他愿意敷衍她们。不烦。
烦也让人看不出来。
苗绿鸣清眉淡目,身形薄弱,让人一看便生:"呀,这孩子挺让人心痛"之感。搁在过去,扎进人堆就不显山不露水。偏偏他生逢今世,如今流行男孩子中性美,女孩子男性美,所以他就一下子地火了起来。
有好事又点儿八卦的女老师问那些小女孩子们:"你们为什么那么喜欢小苗老师,马超俊老师不是更英俊吗?"
她说的马超俊也是类思的一个语文老师,面白圆润,身高肩宽,五官极为英俊端正,有点儿象早些年国内言情剧一度的御用男主角施大生。
那小女孩子顿都不打一个地答:他太胖了。
天知道,马老师不过是略为丰腴一点罢了。
现在的小孩子,都在想什么呀?
这一天,苗绿鸣中午从校外回来,手上拎了一大袋的方便面,迎面便碰上了体育老师苏剑。
苏剑是苗绿鸣到这个学校来见到的第一人。
他对苏剑有那么一点点一见钟情的意思。
一点点。
对,苗绿鸣喜欢男人。
他是个小GAY。
类思小学有个室内游泳池,一到夏天便对外开放,苏剑做为体育老师,每年暑假都要来值班。
苗绿鸣来报到那天,就遇到了苏剑。
当时,苏剑赤着上身,单穿一件短小的泳裤,面容平常,细小的豆眼儿,但是有灿烂的笑容铺在湿碌碌的脸上,更重要的是,他身形伟岸如铁塔,运动员出身,稍稍有一点膀阔腰圆的意思,架式十足。
苗绿鸣一下了就晕了。
后来就认识了。
随后,他就知道,苏剑快结婚了。
他是直的。
苗绿鸣立马就打了退堂鼓。
他是一个很会保护自己的小孩儿。有点象个小蜗牛。
他以前是不太会保护自己,可是经历了跟那个人的一场之后,他会了。
两个人还是成了好朋友。
苏剑对他,还真的是喜欢,单纯喜欢一个朋友那样的喜欢。这个,苗绿鸣知道。
他喜欢揉他的头发,喜欢搬他的肩,喜欢捏他鼻子,甚至喜欢把他抱起来,但是,苗绿鸣知道得很清楚。
他是他的哥们儿。
苏剑看他手里的袋子,问:"又出去跑腿啦?"
苗绿鸣点头,"中午不是菜不好吗,都在喊没吃饱呢。"
苏剑问:"有我的份儿吗?我也没吃饱。"
苗绿鸣点头:"行,我的那份儿不吃了,给你。"
苏剑搂了他的肩怪腔怪调儿地说:"我的心肝儿,就你最好啦。"
苗绿鸣把头俯在他肩窝处,做娇羞状道:"人家爱你哦。"
他如今只敢躲在胡闹里稍稍亲近他。
一旁的年纪大的体育老师笑道:"你们俩个真肉麻。"
苏剑哈哈大笑。
又说:"说真的呢。你的随笔写好了没?借鉴一下。"
类思小学规定,每个三十五岁以下的老师,每月交两篇命题随笔。
苗绿鸣问:"哪篇?"
苏剑说:"四边双过关的那篇。"
苗绿鸣说:"在我电脑里。回头QQ发给你。"
苏剑道:"听说准信儿下来了,说是后天就来我们学校视导呢。流坏水亲自带队。"
流坏水本名刘怀水,是本区教育局局长。官小而架子大,最喜弄出些个人语录,区里老师都知道,江泽民有三个代表,胡锦涛有八荣八耻,流坏水有三个用:用情用心用命。
这是他早两年提出的个人语录,当时在区里掀起轩然大波,难不成当个小学老师还要把命给搭进去?
他解释说,不是要你们把命搭进去,是要你们如同爱自己性命一样地爱老师这个职业。
他在会上说这番话时,就有一男老师在下面小小声说:如果你把我的工资翻两番,我会象爱自己的性命一样地爱你。一时转为佳话。
过了两天,以流坏水领队的教学常规视导团正式进驻类思小学。
本来,这事儿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偏偏类思的校长是个很热衷于搞自我宣传的人,早早地给市电视台的家长打了招呼,请他们派记者来给拍个短消息,因为类思是个百年名校,市电视台新闻中心几个头头脑脑的孩子都在这里念书或是念过书,所以这些年,类思没少上镜头。
这一天一大早,校长便西装笔挺地领着书记和付校长站在门口候着领导与媒体了。
苗绿鸣发现,付校长与书记都化了挺明显的妆,尤其是付校长,天生桔皮脸,好象涂了不少粉。
苏剑在早晨会的时候凑在苗绿鸣的耳朵说:"看刘付校,今天特别不苛言笑,你知道为什么?"
苗绿鸣小声道:"因为怕粉掉下来。"
苏剑在他脖子后头捏一下:"聪明!"
视导团一行人在校长的带领下走了进来,校长走在最前面,鼓着掌,付校与他默契地一边一个让开条道,流坏水一身规整的西服,外面一件深灰风衣,把手举得与耳齐平,缓缓挥着走了过来。
苗绿鸣这是头一回看到这场景,要笑又不敢笑,一下子被口水呛着,猛咳不止。好容易止了咳,抬眼看一看,哦,流坏水长这个样,果然不厚道,俗语说:相由心生,还真是。
有两个记者模样的人跟在一行人身旁,一男一女,男的那个扛着摄像机,挡住了半个脸,女的那个拿着话筒,背对着老师们。
一行人先上学校科艺楼会客室听取校长报告。
苗绿鸣他们先行解散,各自回到岗位上忙碌。
第二节课刚打了铃,苗绿鸣匆匆往厕所走,他这节没课,但第三节有他一堂课,说是领导们到时候要挨个教室地视察,他有点儿小紧张。
突然被人拦住。
一个男人。
问他:"请问老师,你们学校厕所在哪儿?"
苗绿鸣认出是那个男记者,大个子,大脑袋,大眼睛。
苗绿鸣说:"跟我来。"
两个一同向前走。
待到了厕所门前,那大个子突然问:"那边儿是哪里?"一口略带北方口音的普通话,极为温润动听。
苗绿鸣答:"哦,是我校食堂。"
大个子略一停顿,喃喃道:"哦,食堂和厕所紧挨着。"
两人一同进去解决生理大事。
透过厕所的窗子,正好能看到食堂的烟囱,淡青的炊烟袅袅地散到空中。
那大个子突然若有所思地道:"咫尺之间,解决两大生计问题,科学啊科学。"
苗绿鸣点头附合道:"高明啊高明。"
大个子转过头来问:"敢问设计者是哪位?"
苗绿鸣答:"听说是前前任校长。"
大个子又问:"现在哪里?"
苗绿鸣答:"已然作古。"
大个子道:"人才啊,可惜可惜。"
苗绿鸣道:"同可惜。"
两人对望一眼并相互微笑。
第三节课时,领导们果然来到苗绿鸣的班,苗绿鸣今天做课文分析,事先准备了两个有争议的有趣的话题,看到领导们来了,便引导学生展开讨论,气氛还可以,小孩都还挺撑场子。这一招儿是同年级的老教师教苗绿鸣的。
那大个子男记者扛着机器,不知怎么,苗绿鸣总觉得那黑黢黢的镜头总对着自己,他试着转头,不行,还对着,只好转过身去,又不好总背着黑板,再转过来时,又被盯上了。
只好垂了眼,装作专心看着书,眼神瞟到,那大个子穿了双青绿色的鞋子,苗绿鸣暗想,这鞋子的颜色真少见,一看就是外来货,要不少钱吧。都说记者有灰色收入的,全是驻虫啊。
下了课,苗绿鸣还未及走到办公室,便又被小孩儿缠上了,他一支胳膊上吊了一个男孩子,一支胳膊上吊了一个女孩子,两人因玩闹有了点儿小矛盾,争着向他述说,要他评理,苗绿鸣给他们吵得头胀,回头一看,又见那个大个子记者,从他们班上后门走出来,有小孩子说:"他在拍我们班的板报。"
大个子对苗绿鸣微笑点头,一边拍着孩子课间活动的情景从他身边走过,苗绿鸣突然起了玩闹的心,猛地一伸头,对上那镜头,孩子们纷纷效仿,大个子不胜其烦,伸手象赶小鸡似地把他们胡鲁开。
苗绿鸣偷笑。
好容易领导们要走了,也快到中饭的时间了,苗绿鸣正在安抚学生,让领导同志们先出校门,所以你们必须迟一步走。
忽然一个学生扬着一样东西对他说:"苗老师,我捡到这个。"
一个长方形有黑盒子,有点儿象一个盒式录像带,掂在手中沉沉的。
电池。
苗绿鸣忽地省过来,想叫一个学生送到楼下,又怕他找不到人丢了贵重东西,便说:"你们先趴桌上休息一会儿。"自己飞跑着下楼。
苗绿鸣运动一向不行,这么一跑已然快喘不过气来。眼见着前面的大个子,不知道名字只能叫:"喂,对不起,对不起。"
那大个子男记者回过头来,苗绿鸣喘着说:"你的,你的东。。。东西。"
大个子一叠声地道谢,非常激动的样子,与刚才冷幽默的样子判若两人。
苗绿鸣笑开,露出雪白的牙来。
后来,偶尔,苗绿鸣会想,如果,当时我没有追上去还电池,跟宋青谷会如何?
直到有一天,宋青谷喝醉了,才说了真话,"我是故意留下那电池的。就在拍你们班板报那会儿。"
苗绿鸣问:"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对我一见钟情?"
宋青谷在他耳边吹一口芬芳的酒气道:"要想钓小鱼,总得下个饵。"
第二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2
过了一星期。
这一天课间休息,苗绿鸣正在训斥个一个不听课的孩子。
"我说你,"他说,"你是个小男子汉吧,有点儿自尊好不好?可乐就那么好喝?人家扔了的你也捡起来。"
那边箱,一个女教师也在批评一个孩子。
过一会儿,那被批评的孩子灰头土脸地出了办公室。旁边的老师问那女老师:"你怎么说起周昆来了?校长不是他是不能受批评的吗?"
那女老师放低了声音道:"前两天校长说的,王市长都下了台,他一个市长秘书算什么?周昆有问题要好好教育。"
办公室里一片不以为然地嗡嗡声。
苗绿鸣头开始痛起来,拍拍身边那孩子示意他可以走了。
这时候,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找五四班的语文老师。"
苗绿鸣走过去接过电话。
电话里,一道颇有磁性的声音问:"请问是苗老师吗?"
苗绿鸣答:"是,您是哪位家长。"
那边笑起来,"我不是家长。我是那天来采访的记者,我是打来谢谢你帮我捡回电池的。"
苗绿鸣想起那个大个子,想起他说科学啊科学的神情,不知不觉微笑起来。
大个子说:"小苗老师,你今天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吃个饭以示谢意。"
苗绿鸣说:"不用了吧,那么点儿小事。"
那边说:"不是小事。你不知道,这玩意儿丢了赔钱倒是小事,弄不好我会丢了饭碗的。"
苗绿鸣道:"这样啊。"
那边说:"是啊,你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苗绿鸣笑起来:"夸张了吧你。"
大个子说:"真的真的。真是这样。你不明白,丢了吃饭的家伙还不丢了饭碗。"
语气非常地诚肯。
苗绿鸣说:"哦,这样啊。"
大个子说:"所以,小恩人,让我请你吃饭吧。你今天下班有空吗?"
苗绿鸣略一想答道:"有。"
大个子听他答得如此干脆,心不由得绵软一下,柔声道:"那巴蜀园好不好?离你那儿近?能吃辣吗?"
苗绿鸣说:"能。行。"
大个子说:"六点。在门口等你。"
下班时,苗绿鸣本想早点出门,可是临时学校又叫每个班留几个人由班主任带着把墙好好刷一下,上面不能留任何印迹,苗绿鸣跟几个孩子忙活半天到饭店门口时都快六点半了。
大个子站在那儿,正抬腕子看手表。
苗绿鸣跳上前去,一个劲儿地道歉。
大个子看他额角汗涔涔地就问:"你干嘛啦?流这么多汗。"
苗绿鸣说:"洗墙。"
大个子说:"那叫擦墙。"
苗绿鸣说:"不,是洗墙。用水洗,用板刷刷。"
大个子说:"学问哪。"
两个人一路走进去。走进一个小小的包间。
苗绿鸣说:"就咱们俩要包间干嘛?"
大个子说:"外面太吵了。"
苗绿鸣看看四周,这里生意挺好,人多,果然有些吵。
苗绿鸣回头对大个子说:"包间要另外加钱吧,浪费哎。"
大个子在他身后推了一下笑道:"进去吧进去吧。"
两人坐定,大个子问:"小苗老师的名字是什么?"
"苗绿鸣。"
"哦,"他伸过手来:"宋青谷。咦,你是绿,我是青。"
苗绿鸣说:"是哦。可那还是不一样的,您是天使青,我是蚕豆绿。"
宋青谷呵呵笑:"你是春波绿,我是杨柳青。"
菜逐个上了来,苗绿鸣看中一盘麻辣田螺,夹了两次没夹起来,宋青谷戴上塑料手套抓了一个递过来。
宋青谷说:"你喜欢这个?"
苗绿鸣边吃边唔唔两声。
宋青谷说:"唉,倒底是年青啊。象我,牙口不好,已经吃不了这个啦。"
苗绿鸣问:"你几岁就装老?"
宋青谷道:"反正比你大得多。你有二十吗?"
苗绿鸣说:"常识啊,大学毕业都得二十二。"
宋青谷说:"师大毕业的?"
苗绿鸣答:"嗯。"
"为什么跑去做小学老师?"
"混碗饭吃啦。我父母都不在这里,别说没本事,有本事也使不上劲。类思倒底是好学校。我想留南京啊。"
"南京有什么好?夏天热死,冬天冷死。"
苗绿鸣说:"历史名城啊,我喜欢这里的鸭血粉丝汤。再说,我爸是这儿的人。"
宋青谷看着他,苗绿鸣前额有一缕流海落下来挡着了眼睛。
宋青谷又捡一个田螺给他,"你吃的那个小,原来它的祖爷爷在这儿哪。"
苗绿鸣指着盘里的另一个道:"咦,那个好漂亮。有花纹。"
宋青谷给他捡出来,"是漂亮。"
苗绿鸣道:"是它正宫娘娘。"
宋青谷接口道:"我看是贵妃娘娘,一般小的都漂亮。"
苗绿鸣大笑起来。
宋青谷想,真是雪白的牙啊。
苗绿鸣这孩子吧,原本也就是个清秀端正的模样,可是一笑开了,就有点儿撩人了。
宋青谷就伸手过去,在他下巴下挠了一下。
苗绿鸣心里咯噔一下子,手上的田螺丁地一声落进盘子里。
宋青谷暗自闷笑。
苗绿鸣从此埋下头来苦吃,宋青谷很快把话题转到别处,两人也算是相谈甚欢。
饭毕,苗绿鸣说谢谢,站起来准备要走,宋青谷说还早得很,要不我们去喝茶?
苗绿鸣说:"回去还得备课。"
宋青谷说:"这么用功?想当特级教师?不错不错,年青人,有理想啊。"
苗绿鸣说:"哪儿那,我们学校每天都会有'推门'课,不备不行的。"
宋青谷诧异,"这又是个什么新名词儿?"
苗绿鸣解释道:"就是事先不打招呼,领导随便推哪一个教室的门就进去听课,如果得了B就不得了了。大家统统草木皆兵。"
宋青谷说哦,"那我送你回去,你住哪儿?"
苗绿鸣又笑:"送什么,我又不是女的。怕什么?改天请我请你喝茶。"
宋青谷说:"要送要送,请允许我多看恩人几眼吧。"
苗绿鸣一愣,脸一红。嘿嘿地笑。
宋青谷果然一路把苗绿鸣送到了他住的小区。
目前苗绿鸣租房子住,自己解决住房问题也是学校对外地求职的老师的基本条件之一,学校没有能力解决职工宿舍。
因为个人的实际情况,苗绿鸣不想和人合租,南京的租房价又贵得离谱,所以苗绿鸣只好在离学校挺远的地方租了一个小单室间。
他们是坐公车回去的,车上人挺多,宋青谷站在苗绿鸣身后,拉着扶手,有点儿护着他的意思。
苗绿鸣觉得他身上真热。
下了车,地方有点儿背,好在还有路灯。
"你有手机吗?"宋青谷问。
"什么?"苗绿鸣问。
"我在问你的电话号码。"
苗绿鸣突然紧张起来,答非所问:"我用小灵通。"
宋青谷说:"哦。喂喂操。"
"啊?什么东西?"苗绿鸣看着他。
宋青谷说:"小灵通啊。"做打手机状,"喂......"向前两步"喂?......"又做低头弯腰状,"喂喂......,操。"
苗绿鸣大笑,弯下腰以手撑着膝。
宋青谷擒着他的衣领把他拉起来,两张面孔不过寸许距离。
宋青谷目光灼灼。真正二点零的好眼睛。
苗绿鸣暗叫不好。
宋青谷再问:"说,你的号码。"
苗绿鸣愈加答非所问:"我的小灵通丢家里了。"
宋青谷说:"自己的号码总记得吧。"
苗绿鸣咕咕囔囔挺委屈地说了一串数字。
宋青谷把它输入手机。又说:"我的号码给你,你记一下。"
苗绿鸣说:"回头你打给我就行了。"
宋青谷说:"还是记一下吧。"
苗绿鸣说:"没有笔。"
宋青谷掏出一支笔来。
苗绿鸣又说:"没有纸。"
宋青谷说:"来来来,把手给我,我写你手上。"
苗绿鸣把右手藏到背后去,"那个......我的记性不错的,告诉我就行了。"
宋青谷裂嘴一笑道:"要么写手上,要么写额头上,你选。"
苗绿鸣打着哈哈。
突然,宋青谷合身扑过来,用胳膊锁住他的身子,按他按在墙上,"要不写额头上吧。"
苗绿鸣真吓了一跳,势不如人,马上妥协道:"别别别,写手上,写手上吧。"
宋青谷略略松开他,做势要写,突然哈哈笑起来,又压上来道:"还是写额头上吧。"伸手撩起他的额发,"多好的额头啊,光溜溜的,一点儿褶子也没有。"
苗绿鸣奋力挣出,从他胳膊下绕过去,一边说:"写手上写手上。"
宋青谷拉过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了,说:"好。我等你的那顿茶啦。"
苗绿鸣稳稳神上楼去,回到租的屋子。洗澡的时候看着手心上的那串字发了一会儿呆,那个人,字倒是写得很规整,除了一个号码,他把自己的名字也写上了。那个谷字下面的口圆圆的,真象一张嘴。
苗绿鸣用力搓洗。好容易才洗去,这个家伙真是够力透手心的。
其实实在是自欺欺人,因为已经记住了。没办法,苗绿鸣天生过目不忘。
刚刚收拾好,放在枕边的小灵通响了,只两声,就挂了。
苗绿鸣看着上面的那个号码,心里想,我可真没想招惹他的。
唉,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第三章 小结巴是怎么形成的?
3
这两天苗绿鸣常常想,那顿茶怎么办呢?也许他不一定会当真吧。拖了一个星期,两个人也没有联系。
宋青谷那边想,上次是把意思表达到了,可也把那条小鱼吓着了吧,好吧好吧,让他闲两天,好好体会体会。
一个星期以后,星期一,苗绿鸣难得下班早,说好了跟苏剑一起去网吧打连网游戏。虽然在学校每人都有电脑,但要是被抓到用公家电脑玩这个是要倒大霉的。
两个人向校门走,身边开过一辆黑色轿车。
苗绿鸣说:"咦,校长坐里面。是他的车?"
苏剑做惊讶状:"不是吧?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苗绿鸣说:"我每天早上七点钟就来了,晚上一般都到六点钟以后才走,我怎么能有幸瞻仰到校长大人的车。"
苏剑搂住他的肩道:"可是这在我们学校大大地有名啊,某老板送给校长的,'蒙的窝'哦,还雇了专职司机呢。"
苗绿鸣说:"真的哦?"
苏剑拍拍他的肩说:"当然了。要关心时事,快快成长啊年青人。"
两个人正说着,苏剑的小灵通响了,他看看那号码,眉眼全甜蜜起来:"喂......,子莹,是,下班了,真的?行,好...喂,喂,喂,操。"
苗绿鸣哑然失笑。
苏剑说:"嘿嘿,今天打不成游戏了。"
苗绿鸣道:"知道啦知道啦。吾未见好友如好色者。"
这当口,他自己的小灵通也响了。
闪烁的名字是:苞谷。这是苗绿鸣给宋青谷起的绰号,他自己觉得很是形象。
宋青谷懒洋洋似含着笑的声音传过来:"喂,小恩人,不是说喝茶的吗?怎么没动静啦?"
苗绿鸣说:"嗯,行啊。哪天?"
宋青谷说:"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你没事儿吧?"
苗绿鸣说,嗯。心里暗自不服,你怎么知道我就没事儿?
宋青谷说:"那还是六点,在天水雅集,N大那边儿的,认得路吧?"
苗绿鸣说:"六点?那是吃饭啊不是喝茶的钟点。"
宋青谷说:"那里也有简餐的,我请你吃饭,你请我喝茶。"
苗绿鸣心下打打小算盘,觉得也不亏,说,行。
这一次,迟到的是宋青谷。
差不多迟了一刻钟。
坐下来先是道歉,接着却又说:"不过干我们这一行的,没个钟点,以后会经常迟到,要早一点习惯啊小恩人。"
苗绿鸣暗暗翻一个白眼。
两个人吃了饭,服务小姐送上他们点的茶来。
茶是苗绿鸣点的,水果茶。就看见宋青谷喝了一口后,往里面加了三勺糖。
苗绿鸣用杯子挡住脸暗笑。
喝茶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他们的座位靠墙,墙上很讲究地贴着文化石做成墙裙,上面,正有一只油光水滑的蟑螂在漫步。
宋青谷眼尖,一下就看到了。举手叫来了服务小姐,指给她看。
苗绿鸣微微有些近视,到这会儿才看见。
苗绿鸣从小就怕这些小爬虫,强自镇定,看看宋青谷,象是很从容的样子。
到后来,他才知道,完全不是自己看到的那么回事。
那服务生是一个长得挺甜美的小姑娘,看样子还没有苗绿鸣大。只见她一句话也不说,从围裙的口袋里抽出一张餐巾纸,伸手过去,轻轻一捏,便把蟑螂捏起,装进口袋,怡怡然走了。
苗绿鸣惊得目瞪口呆,离得近,他亲眼看见那蟑螂被小姐捏起来的时候,那触须还微微地颤动着呢。
宋青谷看着他吓得青白的脸,悠然道:"你看,女性就是这样一种非常奇妙的生物,令人费解。"
两人出来的时候天色已不早,这一带多是小巷,曲折拐弯,巷巷相连。
走到某一条小巷时,宋青谷突然伸手握住苗绿鸣的手。
苗绿鸣微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也就算了。
他闻到宋青谷身上有淡的古龙水的香味,他其实不喜欢男人用香水,但是这一次,这味道并不讨厌。
原本是挺纯洁的一幕,比较温馨的,宋青谷一开口,感觉就不对了。
宋青谷说:"你看啊,从古自今,人们都是把屁股遮上,把手露在外面。所以大家都急于脱人的裤子看人的屁股。要是从一开始人们都是把手遮着而把屁股露在外面,现在是不是大家都要想方设法把手上的手套脱下来看人的手?"
一边说一边端了苗绿鸣的手细看。
苗绿鸣愕然,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把手抽回来。
那天回家以后,苗绿鸣上了MSN。
自从确认了自己的性向以后,苗绿鸣甚少与人交往,上网上得勤,有意无意地闯进同志吧,里面的氛围让他吓了一跳,从此不敢点击。倒是无意间进了一些女孩子发表所谓耽美小说的网站,看那些小说看得倒也有趣,遇到的确合自己心意的,常常回个贴子。一来二去的,苗绿鸣认识了一个耽美写手,网名叫做"栀子花香"。
那女孩挺诚肯,文章也属细腻温情型的,感觉却敏锐,一下子便猜中苗绿鸣是个男孩子。
两个人互加了MSN号,晚间常常聊聊天,一直相处得挺愉快。
苗绿鸣觉得女孩子挺良善,很关心自己,女孩子觉得苗绿鸣简直地就是一头令人心痛的小绵羊。
慢慢地,苗绿鸣开始跟她说一些自己的事情,说着顺了,忍不住把自己过去与阿国的一段都说出来了。这些事,连苗绿鸣最亲近的师兄也没告诉过。
"栀子花香"了解了苗绿鸣的故事后据她自己说哭得第二天眼睛肿得不能见人。
苗绿鸣想,其实这种故事也平常得很,倒底是女孩子,稍有点儿夸张,而且可能她还加上了一些自己的想象,自己的小绵羊形象更加鲜明了。
无论如何,苗绿鸣挺感谢人家能这样关怀自己的。
以后的交往中,有意无意间,苗绿鸣会讨好她。并不造作明显,一种混合着感激的讨好。
今晚,苗绿鸣一看,"栀子花香"在呢。
他打招呼:栀子姐。
那边送过来一个大大的吻。
一直都是这样,"栀子花香"动不动就口头来吃一点儿苗绿鸣的豆腐。
什么,"过来,送给姐姐调戏下",什么"捏捏,摸摸,压压",什么"姐姐我要吃一口你这把小嫩草"等等。
苗绿鸣想,她也就是知道我是个GAY才敢这样的,她,她们,多多少少对自己这样身份的人有些好奇吧。反正也不会少块肉,苗绿鸣并不介意被口头调戏。
栀子花香:宝贝,这两天好吗?挺想你的。
小苗(苗绿鸣的网名):还行。我也想你。
栀子花香:最近有没有什么好事?
苗绿鸣略一犹豫,慢慢地把字打上去。
小苗:我......碰到一个人。
那边立刻送过来一个星星眼的脸谱。
栀子花香:尖叫ING。说说,说说。
小苗:大个子,有一定的幽默感。不讨厌。
栀子花香:人怎么样?对你好不好?疼不疼你?
小苗:还行吧。还不算开始呢。
栀子花香:长得如何?高大威猛型的还是斯文儒雅型的?
小苗:算是高大威猛的吧,哈哈。
栀子花香:(一个上窜下跳的小人儿)宝贝,觉得合适就快快下手抓住,啊?
小苗:(一个脸红的脸谱),八字还不见一撇呢。
栀子花香:宝贝,你不下笔永远也成不了撇捺。
小苗:我不行,下不去手。我发怵。
栀子花香:宝贝,我支持你!别怕别怕。
小苗:我要有他那么皮厚就好了。
栀子花香:他皮厚吗?
小苗:是啊,厚得来。
栀子花香:哈哈哈哈,好好好。
小苗:好什么。烦人!
栀子花香:真的烦?
小苗:其实......也不是。
栀子花香:宝贝,我看你喜欢上他了。
"栀子花香"一语点醒梦中人。
接下去的一个多月,苗绿鸣又和宋青谷出去了几次,也无非是吃个饭,喝喝茶,还一起爬过一回紫金山。其实苗绿鸣最想干的是一起去看电影,可是,想想两个男人一起走进电影院,怎么说都有些奇怪扎眼,也就算了。
晚上,苗绍鸣照常上网,也常遇见栀子花香,她每次也都会问一问他两人发展得如何。
后来经不住她问,除了姓名,他把宋青谷的自然情况,在哪里工作,什么部门,什么职业,统统说了个底儿掉,连自己私底下给他起的绰号苞谷都告诉了她。
苗绿鸣还告诉她,其实自己还是有点儿感激这个人的,至少,他肯耐下性子来交往一下,他不急色。
栀子花香说,连我也挺为此感动的。不容易啊。
苗绿鸣说,其实我也知道,象我们这样的,怎么样也不能上得了台盘,但还是想尝尝恋爱的滋味。
栀子花香说,抱抱,宝贝,我明白的,你,你们,也该有这样的权利。
总之,苗绿鸣最近的心情挺不错,虽然工作依旧忙得要死,虽然压力依旧沉重,但是,苗绿鸣的眼角眉梢都染上淡淡喜色,连苏剑都说,我看你面上春情泛滥,是不是红鸾星动?
又过了一个月,天开始渐渐地凉起来,满城的梧桐树也开始落叶了。
有一天,栀子花香在MSN上说:宝贝儿,姐姐想见一见你。反正在一个城市,见吧,好不好?
苗绿鸣想一想答:好。
栀子花香说约在陶然雨亭吧,到时候我拿一本当月的读者,我坐七号桌,那儿的老板我熟,叫她给我留位子,姐姐请你吃饭去。
苗绿鸣答:该我请你呢。
这一次,苗绿鸣没有迟到,对方也没有。
当看到七号桌上坐着的人,看着他笑嘻嘻地对自己挥着杂志,苗绿鸣这一惊可非同小可。
虽然之后知道远不是那么回事,但是当时,苗绿鸣真的真的是吓傻了。
他说:"怎......怎么......是......你......"
完了完了,大好青年,人民教师,向往恋爱的小GAY苗绿鸣,生生被宋苞谷吓成了小结巴。
第四章 绿绿,问你一句话
俗话说:芝麻掉进了针鼻儿里,巧了。
苗绿鸣从来没想过这样的巧事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苗绿鸣想,真是的,自己巴巴结结地亲亲热热地叫了这个混蛋半年多的姐姐啊。
这倒还好说,反正叫人又不少掉一块肉,但是,关键是,自己的那点子隐私全叫他套了去了,在他面前,自己算是全裸了,这个人,无论如何是不能见的啦,那点好感的幼苗,掐死得啦!
宋青谷在那天苗绿鸣苍皇逃窜了之后想,坏了,这回真把小鱼儿吓坏了。又一转念,没关系,山人自有妙计。
从此他开始天天给苗绿鸣打电话,每天晚上,不管多晚,雷打不动。
初初时,苗绿鸣过了好半天才接了电话,那边宋青谷的一声招呼把他又给吓了一跳。
宋青谷叫:"绿绿......"
苗绿鸣一下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结结巴巴地说:"谁......谁......让......你,那......那么叫我的......,我......跟你还......还不是......那么熟......熟吧。"
苗绿鸣身为人民教师,普通话当然是挺不错的,带一点点南方的尾音,清朗动听,平时说什么都没有问题,就只那天以后,连听到这个人的声音都会结巴呢。
他听见宋青谷在那边短促地笑了一声,说:"会熟的,会熟的。"
声音居然里有着几分疼爱哄劝的意味。
苗绿鸣在心里叹气,真是一把温柔的声音啊,象冬天被烫婆子温过一遭的棉被,软软地贴着身子。
因为这温暖的声音,再加上人家也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只问一问工作啦,天气啦,身体啦无关痛痒的事,苗绿鸣也不好冒然挂人家的电话,多半是听他说。
宋青谷说:"绿绿,那天吓着你啦?"
苗绿鸣说:"吓......吓什么......怕......怕了你么?"
宋青谷又低低地笑:"绿绿,咱们是真有缘,对了,你买不买彩票?"
苗绿鸣不知他为什么一下子转了话题。
宋青谷接着说:"我可是买了几年了,可是从来没中过,连个最小的奖也没中过。听人家说,中大奖的概率等于一天之内被车撞再被雷劈。"
苗绿鸣不知不觉地就听住了。
宋青谷说:"自打认识你以后,我第一次中了奖啦。"
苗绿鸣问:"中......中了多......多少?"
宋青谷说:"中了二十块。"
苗绿鸣说:"切!"
宋青谷说:"别小看这二十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说不定哪天我还真能中个大奖。"
苗绿鸣道:"切!"
宋青谷笑:"中了跟你分啊,你七我三怎么样?"
苗绿鸣道:"谁......要你......你的钱。"
宋青谷道:"也对,迟早是一家人,不分彼此。"
苗绿鸣又道:"切!"
真是,跟此人一说话,自己的语汇都贫乏起来了。
这么电话来电话去的,两个人不咸不淡地居然继续交往了半个多月。
有时候,苗绿鸣都有些怕接到他的电话,或者不如说,他怕他自己,再这么接下去,又会不由自主地陷下去吧。
又是一个下午,苗绿鸣快下班啦,小灵通忽然又响了。
苗绿鸣想,"咦?今天怎么这么早?"
一看,笑起来,高高兴兴地按下接听键,叫着:"师兄,师兄。"
师兄是苗绿鸣在师大念书时的最好的朋友。
师兄原本上学晚,又复读过一年,这么着,比苗绿鸣大了三岁多,一直把苗绿鸣当小弟那么照顾着,两个人这一晃有两个多月没见着了,师兄说今天下班一起吃个饭。
本来苗绿鸣打算一下班就去的,结果又加班,总算能走了,见师兄已经在校门口等候着自己了。
同来的,还有师兄的未婚妻,也是他们同校的学姐,高他们两界。
师兄也是大个子,微微有些发胖,看见苗绿鸣出来,开心走上前来一把就把他揽在腋下,胡鲁他的头发。
师兄叫齐讯,不算聪明人,在班上的成绩一直处于中下,但是为人特别热心,同学有个头痛脑热的,他一准来看护,甚至买了西瓜来喂到人家嘴里,所以班上的同学都非常喜欢他,有什么矛盾也都喜欢找他出来评理,四年来一直担任着班长的职务。
苗绿鸣高兴地一叠声地叫:"师兄师兄师兄。"
师兄说:"想吃什么?说,师兄好好请你。"
苗绿鸣说:"随便啦随便啦,只要跟师兄一起吃,吃糠都高兴啊。"
师兄搬着他的下巴说:"才两个月不见嘴变这么甜。"
一旁的女子笑出声来。苗绿鸣回过神来喊:"师姐。"
师姐长得眉清目秀,身材高挑,是当年外文系的系花级人物,可是偏偏看上了外表不怎么起眼的师兄,当时在师大有多少人不以为然,但是,苗绿鸣却觉得师姐太有眼光了,象师兄那样对同学都那么好的人,将来还会对老婆不好吗?
三个人去了狮王府吃大排档。
苗绿鸣埋头苦吃,师兄问:"好象饿了很久似的,怎么回事?"
苗绿鸣唔唔地说:"中午没吃。"
师兄问:"你干什么啦?"
苗绿鸣说:"中午给学生分饭,去食堂晚了,饭都收起来啦。"
师兄说:"岂有此理,哪能不给人吃饭?"
苗绿鸣说:"我们校长规定的,过了时间就不给吃了。吃饭时还不能说话呢。"
师兄大吃一惊:"有这种事?"
师兄毕业后没有当老师,他的运气比较好,进了一家教育杂志社。
师兄摸摸苗绿鸣的头说:"苗苗,当老师累吧?"
苗绿鸣点头:"我们学校尤其累,师兄师姐,我念个顺口溜给你们听,我们学校老师私底下编的:教室要求六面光,邀请家长来擦窗!北面窗户好危险,摔死怪你没保险!进口地面真难搞,只能跪着来打扫!老师学生齐上阵,校长指手又划脚!还有哪,这个更绝:
满腔热血把师学会,当了教师吃苦受罪。 急难险重必需到位, 教师育人终日疲惫。 学生告状回回都对,工资不高还要交税。
从早到晚比牛还累,一日三餐时间不对。一时一刻不敢离位,下班不休还要开会。 迎接检查让人崩溃,天天学习不懂社会。 晋升职称回回被退,
抛家舍业愧对长辈。 囊中羞涩见人惭愧。百姓还说我们受贿,春年华如此狼狈。"
苗绿鸣边说边笑,师兄却听不下去了,捏捏他耳朵说:"苗苗,干的不开心就辞了吧,师兄给你想办法。"
苗绿鸣笑道:"别担心师兄,我只是说说好玩儿,人家一干几十年都成,我这才哪到哪儿?再说,当老师有寒暑假啊,读了这么多年书,过惯寒暑假啦,过不着会不习惯的。"
师兄说:"那,在学校里一开始没那么卖劲儿,否则以后你稍稍有一点做不到就会有人说,知道不?"
苗绿鸣点头。
唯有师兄,觉得他永远都是那样一个天真不知事的孩子,就象四年前一样。
师兄伸手过来,撩起苗绿鸣长长的额发,摸着他发窝里的一个疤对师姐说:"这个疤算是一辈子都消不了啦,当时吓得我,魂都飞了。"
师姐说:"你师兄啊,怕是要把这事儿记一辈子呢,老觉得是全是他的错。"
苗绿鸣把啤酒瓶跟师兄手上的轻轻相磕:"是我自己笨,师兄别总记着啦。"
师兄又捏他的耳朵:"苗苗的确是个小笨蛋。唉,现在不能天天捏你耳朵啦,肉肉乎乎的,多好玩。记得常常送给师兄捏捏。"
师姐看他一眼。
苗绿鸣笑起来说:"知道啦知道啦。"
师兄对师姐说:"我早说过,我们苗苗这口牙,真该去做牙膏广告。"
师姐对苗绿鸣说:"你师兄这是在批评我的牙支愣八翘呢。"
苗绿鸣说:"不会的,师姐才貌双全,那个时候,有多少人嫉妒得睡不着呢。"
吃完饭,师兄提议去看电影,苗绿鸣把包背上,笑着说:"我不要做电灯泡啦。"
师兄说:"乱说什么?苗苗怎么是电灯泡。"
苗绿鸣说:"以前小弟年幼无知,每回都当电灯泡,还是菲利普的,以后不会啦。"说着对师姐抱拳道:"师姐多多原谅。"
师姐看着他笑。
师兄也不好再勉强他,却把他拉到一边,悄声说:"苗苗,钱够不够用?不够要告诉师兄听见没?"
苗绿鸣道:"说什么啊师兄,你不知道我是最会存钱的?放心啦放心啦。呐,耳朵再给你捏下就陪师姐去看电影好噶?"
跟师兄他们吃过饭,苗绿鸣一路从湖南路晃过去,直走了三站路才坐车回到家。
到家后洗漱好,又看了半天电视,把第二天的课也备了,快十一点了,小灵通又响了。
苗绿鸣自言自语:"又是宋苞谷。"
宋青谷在那头说:"绿绿。"
苗绿鸣说:"又......又干嘛。"
宋青谷说:"不干嘛,就听你说话。"
苗绿鸣说:"我......我又......又不是说书的。"
宋青谷说:"那倒是,说书先生哪有你可爱?对了,说到说话,绿绿,你不是学中文的吗?讲个故事我听。"
苗绿鸣说:"我......我可......不......不会讲......讲黄色......段子。"
宋青谷呵呵笑:"小孩儿不纯洁吧,谁说要你说那个的?就说个你读过小说,说那种爱情的,越酸越好。"
苗绿鸣哼一声道:"不......不干。"
宋青谷说:"绿绿。"声音里有无限的柔软与暖昧。
苗绿鸣立刻投降。
从那天晚上起,苗绿鸣开始在电话里给宋青谷讲爱情故事。
说起来,苗绿鸣真的看过不少的书,如今说起来,算是驾轻就熟。并且,他每天中午休息时会在网上找一些比较有趣的新的连载小说讲给他听。
这么一讲,就讲了半个多月。
苗绿鸣想起一件事,这个宋苞谷,每天晚上居然用手机一打就是个把小时,一个月得多少电话费?正巧学校开通教育一线通,方便老师和家长联系,优惠老师办两个园丁卡,入了园丁网的手机相互之间通话可以免费。苗绿鸣于是给自己办了一个,给宋青谷也办了一个。
他哪里知道,宋青谷早就一下子在手机里充了两千块钱,他想,这两千块打完了,那条小鱼也就差不多咬钩了吧。
又一天晚上,宋苞谷的电话直到快一点钟才来。说是加班编辑片子了。
于是苗绿鸣睡意朦胧地给他讲了一个新故事。
宋青谷一如往常地静静地听完之后忽然问:"绿绿,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苗绿鸣说:"什么?"
宋青谷一字一字地说:"你--不--结--巴--了。"
苗绿鸣的脑子刷地一下子清醒过来,细想半天,还真是的。一时无语起来。
那边宋青谷又叫:"绿绿,问你一句话。"
苗绿鸣翻个身趴在床上,扯着枕巾上的花边,声音不由得绵软含糊起来,他问:"什么?"
第五章 以身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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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绿鸣问:"什么?"
宋青谷说:"我说你们老师师道尊严的,要是上课想放屁怎么办?还是那种带响儿的?"
那些轻软的,柔和的,温暖的,朦胧的,暧昧的色调刷地隐去,苗绿鸣气得办天作不了声,过了好一会儿,他笑道:"怎么办?憋回去呗。"又接着说:"我呢,有时候遇到这种情况,会叫学生大声读书,趁机放一个痛快。"
那边宋青谷哈哈狂笑。
苗绿鸣狠狠挂断电话,把小灵通扔回床头柜的抽屉,咬着牙说:"混帐宋苞谷!"
第二天,宋青谷按时打来了电话。
苗绿鸣有点儿没好气,"喂,宋苞谷,"他说,"你对人民教师的衣食起居还有什么好奇?"
宋青谷却没有接他的话茬儿,声音格外地柔和,带着一点点祈求:"绿绿,跟你说个事儿。"
苗绿鸣说:"又干嘛?"
宋青谷轻轻地笑:"我说,咱们约会吧。"
苗绿鸣说:"啊?"这个苞谷,总让他意外。
宋青谷接着说:"约会吧,我们。我有好久没看到你了。"
苗绿鸣说:"有什么好看?"
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扭,好象撒娇的意思。
果然宋青谷在那边笑起来,"绿绿,下来。"
苗绿鸣说:"什么?"
宋青谷说:"下来。"
苗绿鸣一步跨到窗口,楼下黑暗里,隐隐绰绰站着一个人,那个家伙,二点零的眼睛果然厉害,一下就看到了苗绿鸣,抬起头来对他挥手,苗绿鸣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总觉得他在笑。
苗绿鸣想,要是再不下去,就太矫情了。
胡乱套了件外套,拨拨头发,下了楼。
宋青谷迎上来,伸过手摸摸他的头:"头发软就是得天独厚,随便晃晃脑袋就齐齐整整了。"
黑暗里苗绿鸣红了脸,心没来由地砰砰跳。
可是这个宋苞谷,下一句话就不对了:"偷起情来比较方便。"
苗绿鸣抬脚向他的小腿踢去。
宋青谷庞大的身体无比灵活,轻松闪开,顺势搂了苗绿鸣的腰,把他带到怀里,一个吻就落下来。
湿润的吻,深情地深入,辗转地挑逗,很长很长的一个吻。
苗绿鸣昏头胀脑,他想,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在大街上,月亮底下,跟人接吻。
一吻终了,宋青谷把苗绿鸣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在你窗下徘徊,象不象罗蜜欧和朱丽叶?够不够文艺?"
苗绿鸣闷闷地说:"文艺你个头。"
宋青谷呵呵地低笑,突然舔一舔苗绿鸣的耳朵说:"绿绿,人瘦,耳朵倒是肉感得很。"
其实同样的话师兄也说过吧,可是为什么到了这个人的嘴里就说不出的色情。
苗绿鸣挣一挣,没有挣动,认命似地放弃了。
他以为他再见到他一定会尴尬得要死,其实并没有。
从此以后,两个人算是真的开始了恋爱。
说是恋爱,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活动,不过是吃吃饭,喝喝茶,一起去逛逛。
这么一逛,便发现,两个人居然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都喜欢买瓷的,玻璃的器皿。
宋青谷比较偏爱做工细致精巧的,反而是苗绿鸣喜欢风格比较写意粗犷的。
可是在购买这件事上,两个人还是很有分歧的。
苗绿鸣认为,好看的,看看就好,过过眼瘾就行了呗,可宋青谷就认为,好的东西在经济情况许可时就应该毫不犹豫地据为已有。
看着宋青谷大把钞票抱了一套又一套的器皿回家,苗绿鸣朝他翻眼睛翻得眼珠子都酸痛酸痛的。
毕竟是要避人耳目的恋爱,宋青谷又通常很晚下班,两个人养成了夜深人静时散步的习惯。
在靠近苗绿鸣住的小区附近,还有一些旧式城南的老房子,其中有一个大院,有高大的青砖的一座楼,宽宽的木质楼梯,神秘又吸引,并且住家都搬得差不多了,看来很快要被推倒了,很是隐蔽,苗绿鸣与宋青谷都非常喜欢,常常坐在那楼梯上聊天。
聊着聊着,宋青谷开始不安分起来,那吻越来越往下,舔到苗绿鸣的脖子里,用嘴咬开他胸前的钮扣,湿湿的吻落在他的锁骨上,大手也一路从衣摆下探了进去。
他的手挺暖的,苗绿鸣只轻轻一缩身子。
宋青谷很快发现,当他的手摸到苗绿鸣的肚脐上方时,他猛地一个激灵。宋青谷无声地笑了。
他的手又转而向下,从他的裤腰处伸了进去。
苗绿鸣的皮带系得松松的,宋青谷边缓缓地摸着边想:真是一把细腰。
当他的手终于扶上苗绿鸣的要害时,苗绿鸣砰地一下子弹跳开去,靠在楼梯拐角呼呼喘气。
宋青谷说:"过来。"
苗绿鸣说:"去你的。"
宋青谷说:"那我过去。"
苗绿鸣退一退,宋青谷就进一进。
那进的理直气壮,那退的怕也不是真的要躲藏。
宋青谷把苗绿鸣圈在怀里,说:"绿绿,叫我一声。"
苗绿鸣说:"叫你什么?宋苞谷。"
宋青谷说:"不是那个。你可以叫我青青。"
苗绿鸣无声的顺着墙出溜下去,弯腰蹲在宋青谷腿间。
宋青谷想,嚯,这么主动。
等了一下没有动静,也蹲下去,才发现那条小鱼蹲在那儿按住胃,闷笑得快抽筋。
宋青谷恶狠狠地把他拎起来,解开自己裤上的拉链,抓了他的手硬塞进去,又用牙去咬他的耳朵与下巴。
苗绿鸣低低地叫:"哎哟,哎哟,别咬,别咬啦。"
气息在他的手也握住自己的时候急促起来。
最后,宋青谷把苗绿鸣送回他住的地方。
他并没有要求上去坐坐,苗绿鸣松了一口气。
宋青谷回身要走时,苗绿鸣突然伸出手去勾住了他的脖子。
宋青谷调笑道:"怎么?舍不得我?"
苗绿鸣凑在他耳边说:"不是。我跟你说一件事。"
宋青谷听着他的声音心重又痒起来:"什么?"
苗绿鸣说:"你忘记拉上拉链了。"
说完转身跑上楼去。
宋青谷恨声说:"你早怎么不说。"
门里头,苗绿鸣快笑晕过去了。
平时宋青谷是很忙的,苗绿鸣周六还有补习班的课,又一天,两个人难得一个星期天下午能聚在一起,刚说了没两句话,宋青谷的手机响了。
宋青谷接了便眉天眼笑,颇甜蜜肉麻地叫:"哎哟我的小心肝儿。"
把苗绿鸣吓了一跳。
这家伙,也太张狂了吧,当着一个情人的面就跟另一个调情?
宋青谷一边笑眉笑眼地跟对方说话,一边观注着苗绿鸣的表情。
苗绿鸣竭力控制着表情不要发生太大的变化。
宋青谷讲完了电话,笑眯眯地看着苗绿鸣。
苗绿鸣说:"我得走了。有点儿头痛。"
宋青谷嘴角擒一个淡笑道:"光头痛?心不痛吗?"
苗绿鸣冷笑道:"你的自我感觉过于好了吧。"
宋青谷说:"陪我去看一个人吧。"
苗绿鸣说:"不去。"
宋青谷说:"去吧去吧。带你见见我的小心肝儿。"
苗绿鸣说:"宋青谷,你安上条尾巴就是条驴!"
宋青谷走上来,捏住苗绿鸣的脖子,"去不去?"
苗绿鸣被他捏得生痛,可还是梗着脖子说:"不去怎么样?"
宋青谷用力拉着他的胳膊,"在大街上呢啊,别挣!你就一点儿不好奇?"
苗绿鸣待要再说些什么,宋青谷已招手叫了一辆出租,把他塞了进去。
谁知车开到了鼓楼医院。
宋青谷拉着苗绿鸣往里走。
苗绿鸣心想:难不成是一个医生?条件这么好?那完了,自己拿什么跟人家比?
越往里走,苗绿鸣心里的好奇真的就越重,自己鄙薄自己。
两个人最终停在脊柱外科的一间病房外,宋青谷回头看看苗绿鸣,苗绿鸣看着别处没有理会他。
推门进去,病房里两张床只有一张上有人,看躺着的身形还是个孩子,苗绿鸣想,难道说医生还没到?
听到动静,床上那个人转过身来,看到宋青谷他们,一下子翻身起来跪坐在床上,冲着宋青谷叫:"青谷哥哥,青谷哥哥。"
宋青谷过去一把把人搂到怀里,揉着他的头发叫:"哎哟我的小心肝儿!"
苗绿鸣呆在一旁,一方面是因为弄清了所谓小心肝儿原来是个小小少年,这情况有点让人迷惑,更重要的是,那个天使一般的孩子,让他有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眼睛的感觉。
小少年窝在宋青谷怀里,只露出半张脸,浅色的柔软头发,白到透明的肤色。转开脸来的时候,苗绿鸣更加清楚地看到他细致如画的面容。
宋青谷伸手到少年的腋下把他抱下床,让他穿上鞋子,对他说:"叫绿鸣哥哥。"
少年看看苗绿鸣,笑起来,叫:"绿鸣哥哥。"
宋青谷说:"绿鸣哥哥是老师,教语文,你以后写的文章可以给他看看。"
少年眼睛越发晶亮闪光,"真的真的?绿老师?"
宋青谷轻拍他的头:"哪有姓绿的?绿鸣哥哥姓苗。"
苗绿鸣发现,这一会儿的宋青谷脸上全无平时的嘻皮表情。
少年害羞地笑起来,回身从床头柜里捧出苹果与一个小篮子递过来给苗绿鸣和宋青谷。
宋青谷说:"我替绿鸣哥哥拿一个,剩下的咩咩自己吃吧。"
苗绿鸣诧异:"咩咩?"
宋青谷说:"小心肝儿叫杨勉,我叫他杨咩咩。"
咩咩低了头抿着嘴笑。离得近,苗绿鸣可以看见他左眼下一粒淡色的痣。
咩咩把小篮子打开,里面居然是红艳艳的草莓,衬着碧绿的叶子,咩咩说:"看,多好看。"捏出一个送到宋青谷嘴边一定要他吃下去,又捡出一颗,小心地放进苗绿鸣的手里。
宋青谷摸索着他的头说:"咩咩,最近治疗辛不辛苦?"
咩咩摇头:"不辛苦,天天要吹汽球。"
苗绿鸣问:"为什么要吹汽球。"
咩咩笑眯眯地说:"因为我的肺活量小,陈妈妈天天陪我吹汽球,今天我吹了五个,全送到儿科病房,小孩子们都来抢,我答应他们天天给他们吹。"
咩咩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儿形。
说了一会儿,有一位中年但长得非常端庄娴雅的护士进来,咩咩跑过去叫"陈妈妈。"陈护士似乎与宋青谷也很熟的样子,苗绿鸣看她拿了足有二三十粒大小颜色不一的药来给咩咩吃。
咩咩仰起脖子吞得艰难,青筋在细得让人心痛的脖子上爆起,倒还是笑模笑样的,杯子遮了口鼻,一双明丽的眼睛却含笑望过来。
陈护士用餐巾纸给他擦拭嘴边的水渍,说:"咩咩,你该休息啦。跟宋哥哥说再见。"
咩咩嘴上答哦,眼睛恋恋地粘在宋青谷身上。
宋青谷说:"我一有空就会来看你,心肝儿,过来,背下。"
宋青谷在床边半蹲下,咩咩小心地趴上他的背,宋青谷背着他转了好几个圈,咩咩在乖巧地俯在他的脖颈间。
两个人下了楼后,宋青谷绕过去站在咩咩的病房楼下,就看见咩咩趴在窗口,从上面垂下好长的一条彩带,彩色的软纸编成的辫子形状,宋青谷走过去拉拉那彩带,咩咩在上面用力把带子甩来甩去。宋青谷又挥挥手,上面的咩咩被陈护士拉了进去。
回去的路上宋青谷告诉苗绿鸣:"你别看咩咩现在的样子,他在十五岁以前重来没有伸直过腰。"
苗绿鸣大吃一惊:"你说咩咩有十五岁?我以为他只有十一二。"
宋青谷说:"他今年十六了。他是彝族,家在云南哀牢山的一个小村子里,先天性严重脊柱侧弯和漏斗胸畸形,刚送到南京的时候,胸凹陷得很厉害,呼吸都困难,医生说不动手术的话,他活不了多久。我们台给他做了个报道,南京市民捐了几十万给他做的手术,他这么在医院住了一年多了。"
暮色渐渐拢来,苗绿鸣在暗影里偷偷地微笑。
宋青谷眼睛太好了,一下子便看见了,说:"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剑胆琴心?"
我的天,苗绿鸣想,这人,什么时候都忘不了自我陶醉一下。
宋青谷喝喝笑起来:"绿绿,你这是什么眼神?我估且认为是秋波。"
苗绿鸣大笑:"怎么一离了咩咩你的小心肝儿你就撕下了温情脉脉的面纱。"
宋青谷最受不了他这么笑,趁着四周避静无人,欺身上来把他堵在墙角:"哎,绿绿,我这么个好人,你有没有打算以身相许?"
6
苗绿鸣看着近在咫尺间的眉眼,想了一想道:"行。我考虑考虑。"
他这番回答,颇出乎于宋青谷的意料之外。
他捏着苗绿鸣的下巴,玩味地笑,"还考虑什么呢?我吧,会挣钱,会享乐,会生活,有爱心,样貌英俊,身材高大,你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又附在苗绿鸣耳边吹气似地说:"并且,性能力一流。"
苗绿鸣稍稍推开他:"总得给我一个装模做样的时间,要不我不太不值钱啦?"
宋青谷松了对他的禁锢,哈哈大笑起来。
接下来的一周,苗绿鸣他们学校又一次中招,接受区里教学常规检查,要查每一个老师的备课笔记,象苗绿鸣这样的新鲜人,统统不准用电子稿,必须交手写稿,仅这一条,就把苗绿鸣吓了个仰倒,开学的时候,校长并没有这样的要求啊,冒号们自己不统一思想,苦的是下面的小角色,那几十篇稿子,得一篇一篇地打出来,再誊到备课纸上,并且要在每一篇的后面加上每节课的反思。
此外,还有作业本检查,据说,这一次严格到每一个勾的大小长度都有要求。作文本是检查的重点,规定每一篇学生作文,老师必得做不少于三十字的评论。还有新教师随笔,钢笔字练贴,下水作文,等等等等,天哪,苗绿鸣背人时对苏剑抱怨:天哪,还让不让人活啦?
苏剑说:"哪个不让你活啦?这不是正让你干......活嘛。"
苗绿鸣工作经验少,成天忙得团团乱转,丧魂落魄,象没头的苍蝇一般张惶。
就这么忙的空闲,他还会想到,咦,那个宋苞谷怎的没有半点消息啦?
其实苗绿鸣心里早就认了。
这孩子,看上去清淡天真,其实心里倒不缺小九九,从最初开始,他便看出宋青谷的意思了,这家伙,把他当条小鱼在钓呢,打电话啦,讲故事啦,请吃茶啦,包括带他去看他的小心肝儿啦,统统都是小计谋,这会儿,又对他进行冷处理啦,只待把他这条小鱼儿去了鳞,剖了肠,抹上细盐,倒上料酒,加了姜葱,下锅里煎炒烹炸,吞入腹中。
苗绿鸣不气。
他觉得,自己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天下难寻的人物,不过一个寻常小GAY,承宋苞谷看得起,费心费脑,搭上金钱搭上时间来勾引,他从心里是感激的。
那些见了面便上床的,太多太多了。别说男人跟男人,就是男人与女人,何尝不是。
学校同办公室里的一位女老师,一到中午便略施脂粉走得人影子也不见,早有人议论,苗绿鸣耳朵里也刮到一两句,说是她的老公好象"不行",她有一个情人,就住在学校附近,两人这么来往着已经好几年了,苗绿鸣看她那甜蜜里不失端庄的样子,想,人人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这话果然不错。
所以这么看来,宋苞谷这个人,真算不错了。
但是,宋苞谷现在没动静,苗绿鸣总不好送货上门对不对?
还是说,他觉得自己的态度总是不明朗,干脆放弃,找上新的目标啦?
这么几天,索性连每晚例行的电话都没有了。
苗绿鸣的心里倒开始七上八下起来。
这一天中午,师兄过来约他一起去吃饭。
苗绿鸣说不能走远,下午是一点也迟到不得的,兴致勃勃地带师兄去吃新近发现的一家小煮面。
正是饭口,小小的店堂里挤满了人,于是摆了四五张桌子在外面,居然也坐满了人。
苗绿鸣他们运气不错,刚到便有一桌人吃完了,让出了桌子。
苗绿鸣拉着师兄坐下来,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了宋苞谷,那个家伙,出去吃饭从来不愿意等,他说觉得排着老长队等口吃的太难看。
苗绿鸣刚点好面,转过头来四下里闲看看,这一看,吓得差一点儿失了魂。
斜对角坐着的,不是苞谷又是谁?
苗绿鸣恨不得脚下立时出现一个洞可以钻进去,或是凭空来个日食什么的,好把明晃晃的日头给罩住。
怎么什么都没做倒有被抓现行的感觉?
师兄看出他的不对劲儿,拍拍他问他怎么了。
苗绿鸣回过神来问:"什么?师兄你说什么?"
师兄说:"说你师姐,上个星期出国了,去了美国。"
苗绿鸣说:"啊?师兄你为什么没有一起去?"
师兄看着他,柔声说:"我再等等看吧。迟一步。"
苗绿鸣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嘛,我也没能去送下。"
师兄说:"知道你忙,你师姐说不找你了,等安顿下来给你发邮件。"
苗绿鸣的心思都放在那一边的苞谷身上,那个家伙的眼光如刀似剑地破空而来,苗绿鸣的脊背上一阵阵发冷。
小鱼儿底气不足却还是梗了脖子想:瞪什么瞪,你身边不也一个大美女吗?大家彼此彼此,谁又欠了谁啦?
这么一想,心里气壮起来,也狠狠地瞪回去,特别剜了他身旁的女子一眼。
那女子身材挺高,丰满却不臃肿,五官是一种浓丽厚实的美,穿着又很鲜艳,坐在一群人中很是醒目。
过了一会儿,苗绿鸣他们的面送上来了,雪白的面,上面有炸得金黄的皮肚,嫩嫩的蛋皮,粉红的香肠,青翠的小青菜,苗绿鸣饿极了,一气把头埋进海碗里,呼呼吃起来,故意做出的满不在意的样子,让宋青谷看了很好笑。忽然伸头与那女子小声地说了些什么,那女子绽开一个灿烂地笑,眼光好象长了手,在苗绿鸣脸上抚过来抚过去,看那样子,竟是要扑过来似的,苗绿鸣偷眼看到宋苞谷在桌下踢了她一下。
苗绿鸣脸红得快滴出血来。
师兄说:"干什么苗苗,慢慢吃,别噎着,又没人跟你抢。"说着又把自己碗里的香肠细心地捡出来放进苗绿鸣的碗里,顺手又摸摸他的头发。
苗绿鸣想:死了死了,这么暧昧全落进宋苞谷的眼睛里了。
那苞谷慢悠悠地站起来,跟着那女子一同走过来。
苗绿鸣的手都抖了。
却见那两个人从他们身边从从容容地走了过去。
苗绿鸣想回头又不敢。
一会儿之后,小灵通里来了一通短信:
绿绿,敢背着我脚踩两只船?
苗绿鸣回过去:
你又好在哪里?双向插座。
宋苞谷回道:
你等着。
苗绿鸣答:
你杀了我?切!
宋苞谷答:
我活吃了你!
小鱼儿嘴上硬,心底着实有些慌了,宋青谷其实人不错的,错过了,兴许再也遇不到,而且,平白地把蒙在鼓里的师兄牵进去了够多不好。
可当他看到等在校门口的宋苞谷,又松了口气。总算有解释的机会,虽然他还没想好该如何解释。
那天他下班特别晚,出校门里都快八点了,宋青谷站在黑暗里抽着烟,也不知他等了多久了。
苗绿鸣微微顿了一下,走上前去。
苗绿鸣主动打招呼:"嗨,你干嘛?"
宋青谷说:"等你呗。"
苗绿鸣说:"等我干嘛?"
宋青谷说:"忘了我跟你说的?来活吃了你!"
苗绿鸣切一声说:"生冷勿食,小心肠胃。"
宋青谷突然放柔声音说:"绿绿......"
苗绿鸣想,自己一定是所谓恋"声"癖,怎么就是无法抵抗他的这一把温柔的声音。
宋青谷说:"绿绿......,上我哪儿坐坐吧。有话跟你说。"
苗绿鸣想,这是他第一次请自己让他家吧,倒底有什么话,跟那天那个女的有没有关系?
宋青谷说:"怎么?怕了?"
苗绿鸣笑起来:"你家是龙潭虎穴?"
宋青谷说:"别这么笑啊,再笑捏死你!"
宋青谷恶狠狠地,可是不知为什么,苗绿鸣总觉得他在不怀好意地笑。
苗绿鸣说:"去就去。带路带路。"
宋青谷租的地方居然离苗绿鸣的学校不远,只有三站路,挺安静的一个小区,隐在一片大楼的后面,从正面看,根本看不出那里面竟然还有一个这么齐整的小区。
苗绿鸣一路心里忐忐忑忑,去他家意味着什么,其实苗绿鸣心里清楚得很,但是,他有点儿管不住自己的腿脚。
他真的想跟他去他家。
一方面是想知道他会跟他说什么,另一方面,苗绿鸣觉得,自己怕是犯了贱了。
宋青谷的房子在四楼,很好的楼层,开门进去,苗绿鸣发现里面异常地整洁。
地板光洁得能照出人影来,东西不多,纤尘不染,隐隐有宋青谷身上的香水的味道。
客厅的一角,有一木架,上面有塑料的葡萄藤垂挂下来,那么恶俗的东西,每片叶子都擦得干干净净,居然透出几分青翠可喜来。
宋青谷刚一站定就开口说:"那天那个女的,是我搭档。说起来,也不是外人儿,(苗绿鸣并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我们去说服一个小脚老太太,想给她拍档记录片,她就住你们学校附近。"
苗绿鸣听他开门见山,倒愣住了。觉得有点儿脸热,期欺艾艾地说:"那天那个男的......嗯,他是我师兄。"
宋青谷逼近他,"真的?不是你的另一条船?"
苗绿鸣不知为什么自己那么急于解释:"真的真的,他有未婚妻的,真的是我的师......"
最后一个字被宋青谷生生堵回口中。
宋青谷把苗绿鸣推进卧室,两个人的腿相互绊了一下就双双倒在床上。
宋青谷有一张挺大的床,旧的,木头的,有点儿硬。
宋青谷把苗绿鸣外套的扣子一路解开,苗绿鸣又扣上,宋青谷再解开,苗绿鸣再扣上。
在这解解扣扣,纠纠缠缠之间,宋青谷有点儿着火了,用力扯开他的衣服,刷地拉下来。
苗绿鸣说:"喂,你干嘛?"
宋青谷说:"你不知道我要干嘛?不是说要活吃了你吗?"
苗绿鸣这时笑了一下,天真里面有点儿张惶的笑。
宋青谷整个人扑到他的身上,压住他,用力地吻他。然后抬起脸来问:"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为什么睁着眼?"
苗绿鸣眼神飘乎,一点点的胆怯在里面,看得宋青谷心软,但是手下却没有松劲儿。
"你在想什么?"他问,"想你以前的那一个人?"
苗绿鸣轻声答:"不是。"
宋青谷说:"喂,腿抬一下。"用力拉下他的裤子。
裸露于空气中的身体冷嗖嗖的。
宋青谷说:"你怎么穿这么多?"
苗绿鸣答:"我怕冷。"
宋青谷说:"一会儿你就不会冷啦。"
苗绿鸣就又笑一下。
宋青谷用腿压制住苗绿鸣,其实苗绿鸣并没有很大的挣动,但多少还是有一点拧。
宋青谷很快除去自己的衣物,把苗绿鸣裹在身下,挤进他的双腿间。
宋青谷看着苗绿鸣,苗绿鸣也看着宋青谷。
宋青谷的眉毛粗黑却齐整,鼻子高挺,鼻头有点圆,嘴唇的形状很好,眼睛大,很亮。早在第一次见到他时,苗绿鸣就觉得他眼熟。
苗绿鸣可以确定自己以前从未见过他,那只是一种熟悉感。
苗绿鸣想,若是男女这间,这一线熟悉,可以生出好感,可以是一段感情的幼苗。
而对于男人与男人之间,这一线熟悉,足够他们发生极为亲密的关系了。
苗绿鸣曲起腿,蹭一蹭宋青谷,说:"你来吧。"
看着宋青谷从枕头下摸出的东西,苗绿鸣想,果然是油盐酱醋都是齐备的,只等自己这一尾上了钩的鱼。
这个,不是苗绿鸣的第一次,但是他真的有很长时间没有与任何人做了,很痛,痛得魂都散了。
就在一片疼痛中,苗绿鸣还能体味到一件事:宋青谷架式摆得足,擒了他的手腕压在枕边,看上去气势汹汹,但实际上,他一呼痛后,他便立即停了下来,看他缓过一口气来才慢慢地又深入一点,然后,又抱着他,换了一个姿势侧躺在他身边,长胳膊伸过来搂住他在他的胸前爱抚,再慢慢地直至完全没入,果然让他好受许多,渐渐的也有久违的快感涌上来。
心里满是小九九的小GAY苗绿鸣,因为他的这个姿势,因为他环抱的手臂,因为他轻缓的动作,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笑起来。
身体相连的部分,果然很热很热,手,脚与肩膀却又有点儿凉。
真真是半是海水半是火焰。
两个人的节奏越来越合拍,宋青谷听得苗绿鸣低低的呻吟,快乐多过痛苦,那声音与他平时说话的声音不大一样,象一个幼稚的孩子,一点点别扭,一点点放纵。
宋青谷试着抱着苗绿鸣转了一个身,两个人面对面,宋青谷又等了一会儿,才开始用这个体位动作起来。苗绿鸣的眼朦胧如酒醉,他发现,这种时刻,宋青谷的脸上有一种孩子气的认真,鼻息咻咻,嘴鼓鼓地,一颗圆溜溜的汗珠缀在他的额头。
这种认真的样子,让苗绿鸣笑了起来。
宋青谷腾出手来在他胸前拧了一下:"不准笑!"非常非常地严肃,让苗绿鸣更想笑。
宋青谷急促地喘息,把苗绿鸣半抱起来,凑在他耳边断续地说:"这个时候......别笑。"
激情过去之后,苗绿鸣累惨了,身后一抽一抽地跳痛。
宋青谷想,终于把这尾小鱼吃掉啦。还好下手下得早,那天的那个男人,小鱼儿看他时倒是坦坦荡的眼神,可是,那男人看小鱼的眼神着实有些让人放心不下呢。
宋青谷真是神清气爽。
这一爽快,宋青谷接下来便说了一番话。
7
宋青谷撑着胳膊摸摸苗绿鸣软软的头发,苗绿鸣往被子里缩一缩,一会儿大概是太气闷,又往外伸伸头,然后又缩一缩,特别象某种小小的甲壳类小动物。
宋青谷看着他身心无比舒坦,含笑说:"我告诉你啊绿绿,世界上,哪有强奸这回事啊,要是真的反抗,根本进不去,所以说,全是顺奸哪!"
苗绿鸣听了,掀开被子有点儿艰难地坐起来,也不说话,开始一件一件地套衣服。
宋青谷说:"绿绿,上个卫生间要穿这么齐整干什么?一会儿还要脱。"
苗绿鸣也不答话,笑笑。
直到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之后,宋青谷也才意料,这小鱼儿竟然什么也没说就这么走了。
宋青谷一时脑子转不过来,咦,就算是419的对象也总还说一声吧,这小鱼,还真有点儿别扭。回神想一想,笑了,一定是刚才那番言论惹毛了小鱼啦。
苗绿鸣一拐一拐地走在路上,气得呼哧呼哧。这个宋苞谷,真真是混账!这种罪,那种痛,是人受的吗?没有这么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若不是......,若不是什么?苗绿鸣在街边的长椅子上坐了下来,撑着下巴发起呆来。
宋青谷心里也有点儿后悔,他知道苗绿鸣是一个怎么样的孩子,也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只是,宋青谷的心与他的嘴巴是脱节的。
这个,苗绿鸣要过很多年很多年才能适应。
于是,第二天,宋青谷就打电话给苗绿鸣,说是要请他去吃滋奇火锅。
宋青谷的语气有点哄人的意思,但是他从来没有哄过人,所以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他以为苗绿鸣多少会拧一下。
谁知苗绿鸣爽快地答:"行。几点?"
宋青谷觉得这小鱼儿真不错。
其实,苗绿鸣心里经历了一番自我验讨。
他觉得自己多少有些别扭。
象那著名的甲壳类动物。
又贪看外边的风景,又怕潜伏的危险。
苗绿鸣想,即便是甲壳类动物,也要大胆一些,有阳光的时候就晒一晒,等阳光没有了再缩起头来也不迟。
宋青谷的那张嘴啊,他想,惯于杀风景,随他去吧。以前又不是没遇到过会甜言蜜语的,又怎么样呢?
顺奸就顺奸吧,苗绿鸣安慰自己,大姑娘小媳妇儿都不怕,一条汉子怕什么?
两个人的这顿饭,直到十点钟才吃上。
原本说好了八点半,可是宋青谷临出门时责编叫他把今天采访的带子倒出来,明天又派了他新活儿,宋青谷打电话给苗绿鸣抱歉地说要等到九点半。
苗绿鸣说:"行。反正我还没有出门。我在学校上会儿网。"
其实他已经出门了。一个人在街上乱逛。
那一带是美食街,除了饭店没有好玩的地方,倒是靠近总统府与梅园新村,可是人家晚上又不开门,苗绿鸣走过来走过去,无聊得找了一块空地开始跳房子玩儿。
到了十点才见到宋青谷。
宋青谷惭愧极了,说:"绿绿,你饿坏了吧?"
苗绿鸣点头:"饿死啦。"卷起袖子,露出一段细胳膊问,拍着桌子道:"拿酒来!"又问:"你的钱带够了吗?"
宋青谷微笑道:"带够了带够了。"语气居然是对咩咩的那种柔和。
苗绿鸣有点儿脸红。
宋青谷看他选的那些菜,素的多,荤的少,只要了一盘海螺肉,红兮兮的鸭血倒要了两盘。
宋青谷说:"你不是喜欢吃腥气的东西吗?要点儿鱿鱼之类的。"
苗绿鸣凑过头来小声说:"那些太贵。再说海鲜河鲜放到火锅里涮也是浪费。"
宋青谷呵呵笑:"你挺会省钱。"
苗绿鸣操着不太标准的南京腔说:"一分二分,省下来结婚。"
宋青谷大笑:"省下来办嫁妆。那我岂不是赚到了?"
苗绿鸣送过去一个白眼。
一顿饭吃到十一点半。
这里离宋青谷家近,他说:"绿绿,这么晚了,今晚住我那儿吧。"
苗绿鸣略想一略说:"行。"
两个人进门时各自脱鞋子,宋青谷抱怨:"这系带的鞋子样子好看,真是麻烦。"
苗绿鸣很自然地蹲下去替他去解那纠成一团的鞋带。
低头间露出一段细脖子,发根处有一个小小的窝。
宋青谷把他抱在怀中,手从外套伸进去,隔了厚毛衣捏他细细的腰,在他耳边说:"绿绿,想你啦。"
苗绿鸣被温情击中,措不及防,只得埋头在他的肩上,闷闷地说:"昨天才见过的。"
以前也听过情话,"小绿,我想,老了以后,还是让你先死吧,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你一定会受不了。谁会照顾你疼你?"
这话听起来很狗屁,而后来事实证明也的确是狗屁,可是,说的时候,总有两分真心。
苗绿鸣并不认为自己从那以后便刀枪不入,但依然这样地不堪一击,真是让自己无奈。
宋青谷突然把苗绿鸣横抱起来,一个弓步,做了一个象是海底捞月的动作。
苗绿鸣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攀住他的肩背,叫道:"宋苞谷你干什么?"
宋青谷哈哈笑着说:"今天去省歌(江苏省歌舞剧院)采访。看他们排练节目做这个动作,就想回来拿你试试。"
当时宋青谷看那男演员与那小巧的女演员表演,很是眼热,那女孩子,竟然与苗绿鸣眉目间有两分相象。
宋青谷好奇地问男演员,这样抱来抱去不累吗?倒底也是八九十斤呢。
男演员告诉他,其实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女演员自己要有一股子引体向上的吸力,并不是象块木头似把重量全放在舞伴身上。
宋青谷于是想试试。
一个好的零号,宋青谷想,应该柔韧与轻盈兼备。
苗绿鸣的柔韧度他已经试过了,相当不错,相当不错。这么一试,轻盈也显出来了,引体向上的吸力,果然具备。
宋青谷心头柔情万丈,把苗绿鸣放下来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
多好的一条小鱼啊。
小鱼说:"宋苞谷,我也挺想你的。"
苞谷说:"真的?"
小鱼说:"真的。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想你?"
苞谷问:"为什么?"
小鱼曲起膝盖,对着苞谷的小肚子用力一顶,"为了这个!"
小鱼变成了泥鳅,一下子就滑开了。
苞谷开始发现了,轻盈也是有它的坏处的。
苞谷说:"过来。"
小鱼说:"不过来怎么样?"
苞谷说:"我给你两个选择,一,自己过来。二,等我捉住整死你。"
小鱼今晚多喝了两杯,嚣张得很:"我也给你两个选择。一,catch me if you can。二,捉不住我笨死你!"
事实证明,人高马大是比较笨一点。
事实也证明,在家里的客厅里安放一个木架子是很不利于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的。
苗绿鸣在那木架角上绊了一下,被宋青谷扑个正着。
小鱼叫:"君子动口,小人动手。"
苞谷说:"事实证明,我是君子。"
小鱼痛叫:"哎哟哎哟,别咬别咬。啊!救命!"
从那以后,两个人的约会进入了暂新的阶段。
他们基本上停止了户外活动。
宋青谷怕动。
苗绿鸣怕费钱。
有时苗绿鸣上宋青谷这儿来,有时宋青谷也上苗绿鸣那儿去。
时值年底啦,苗绿鸣忙,宋青谷更忙,有时一连一个星期见不了面。
所以,宋青谷有两次中午有时间也会打电话叫苗绿鸣到他的家里去,两个人从楼下的小饭店里炒两个菜一起吃个饭,然后嘛,做一做运动。
苗绿鸣学校抓得严,他不敢迟到,有时为了多一点相聚的时间,小鱼儿会狠狠心打个的,一路跑着上楼。宋青谷摸摸小鱼儿汗湿的额发,觉得挺感动的。
苗绿鸣发现,宋青谷的房子卧室,冬天挺冷。
客厅里却有很好的阳光,所以他买了一床厚的床垫,铺好了,运动完了之后可以晒一晒太阳聊聊天。
苗绿鸣知道了宋青谷居然是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毕业的,惊喜道:"真的啊?我以为你是哪个野鸡学校出来的呢。"
宋青谷说:"我的老师,教过张艺谋。XXX,还有XX知道吧?我同界的同学。"
苗绿鸣裹着被子跳起来:"给我要签名,给我要签名。"
宋青谷躺在那儿看着这兴奋的小鱼,心里暖洋洋的。
"行,有机会见着了一定给你要。"
苗绿鸣展开被子把两个人裹在一处,趴在宋青谷身上说:"我从小就喜欢电影。没想到认识一个电影人。"
宋青谷枕着胳膊,"更能证明我们是天生的一对。我们的名字,爱好,都很合拍,唯有一样还需要磨合。"
苗绿鸣整个人附在宋青谷身上说:"心灵?"
宋青谷摸弄着苗绿鸣厚嘟嘟的耳朵,然后一个翻身压住他说:"肉体!"
以后的日子证明,两个人的说法,都不全面哪。
又一天晚上,苗绿鸣加班改作文本,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他班上的两个男孩。一个叫张锦辉,一个叫吴昀,苗绿鸣留他俩下来补作业,早一个小时以前他就让他们走了。
苗绿鸣说:"你们怎么还不回家?干什么啦?"
张锦辉哭兮兮地说:"苗老师,吴昀拿我的钥匙扔着玩,给扔到树上去了。拿不下来了。"
苗绿鸣怒道:"搞什么,在哪儿?你们要是早回家一点儿事都没有!为什么不走?"
等到了楼下才发现,事情有点儿不妙。
那是一棵挺高的皂荚,冬天天黑得早,根本看不见有什么钥匙。
苗绿鸣更气:"为什么不早说,现在怎么找?天都黑了。回去吧回去吧,明早再说。"
张锦辉哭出声来:"不行,我爸妈今天晚上要到半夜才回来,我进不了家门。"
苗绿鸣带的这个班是有很多孩子的家庭挺特殊。
苗绿鸣说:"要不,你跟我回去?"
张锦辉哭得越发大声,"我要回家。"
苗绿鸣只好叹气,"等着。"
跑到门房,问许师傅借手电与竹杆。
许师傅递给他一个大号手电,却说:"我一个人,哪里用得着长竹杆,都是用绳子晒衣服。"
苗绿鸣又匆匆跑回来,打开手电照了半天,总算找到了挂在枝上的钥匙。
苗绿鸣说:"这怎么弄下来。你可真会扔。"
那个叫吴昀的孩子吸着鼻涕说:"苗老师,你抱着树摇一摇。"
苗绿鸣看着那粗粗的树身,没好气地说:"在下苗绿鸣,不是鲁智深。"
吴昀与张锦辉都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苗绿鸣想想实在没办法了,爬吧。
他叫张锦辉拿着手电照着那串钥匙,自己开始爬树。
这可是他平生第一回爬树,小时候,家里管得严,没有机会。
拿得倒挺顺利,可是下来的时候,因为太黑,苗绿鸣一脚踩空了。
从一人多高的地方摔下来了。
还好是左肩着地,没碰着脑袋。
两个小孩子吓坏了,赶过来扶,手电被摔在地上,骨碌滚出去老远。
苗绿鸣大叫:"别拉我别拉。"
自己慢慢站起来,肩膀疼得厉害。
看看天也不早了,不放心两个小孩自己回家,只好忍着痛打了车,先送吴昀回家,再送张锦辉。
等终于回到自己家,肩都麻得动不了了。
第二天起床时忘了这事儿,猛得起身,痛得眼前一阵金星。苗绿鸣想,坏了,不会伤了骨头吧。
苗绿鸣从小怕进医院,长大了,坚持小病扛扛算了,还是去上班了。
谁知这痛越来越严重,到了第三天,完全动不了,连着左胸都痛起来。
苗绿鸣这才有点儿怕。对苏剑说了。
苏剑搞体育的,以前也常伤筋动骨,稍稍碰了他的肩一下,苗绿鸣就痛得缩起来,苏剑要他一定要去医院,八成是伤了骨头了。
"下午就去,越拖越糟。"
苗绿鸣苦着脸:"我怕赶不回来送路队。"(就是每天放学,老师要送孩子出校门,需过街的孩子也要送过去才行。)
苏剑说:"我替你送。快点儿去。"
苗绿鸣于是找年级组长请假,组长说,"我可不敢答应你小苗,现在请假都要校长亲批。"
苗绿鸣走进校长办公室,他是第一次进到这个著名豪华的地方,一看之下,果然果然,虽然肩膀痛得要命,还是眼馋地好好看了看那肯特的书橱。
校长听他说要请假,说:"你可不可以坚持?"
苗绿鸣期期艾艾地说:"我其实是前天受的伤,今天动都不能动了,所以......"
校长说:"那......好吧。你下午送路队的事安排好了吗?"
苗绿鸣说:"好了。"
校长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随后又说:"年青人,要加强锻炼。"
苗绿鸣小声答:"是,校长。"
到医院一看,果然骨裂了。医生看那肩膀肿起老高,摸上去滚烫,问他为什么才来,苗绿鸣无语。
打石膏时又痛了个半死,从医院出来,衣服都汗湿了,冷冰冰地贴在身上。
晚上,居然又烧了起来。
妈妈从苏州打来电话时,苗绿鸣想想没有告诉她,免得她又跑过来。
这种时候,以往,苗绿鸣最想的,会是师兄。
可是现在,他真的很想宋苞谷。
晚上苞谷打来电话时,苗绿鸣终于告诉他自己受了伤的事儿。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听见有人按响门铃。
苗绿鸣摇摇晃晃去开门。
门口,站着宋苞谷。
8
那天晚上,宋青谷把苗绿鸣背回了家。
本来他打算就在苗绿鸣那儿忍一晚的。
可是,那屋子冷得象个冰窖,床又窄,居然只放了一个不大的热水袋,温温的,微有些暖意。
身为北方人,宋青谷恨透了南京的天气,潮气无处不在,被子都是湿的,没有电褥子,他简直想不出该怎么过冬天。
躺下不到十分钟,宋青谷就受不了了,问苗绿鸣;"你怎么没装个空调?"
苗绿鸣痛得七晕八素地,迷糊着说:"白费钱,将就呗。"
宋青谷说:"我发现你很犹太。"
苗绿鸣说:"嗯。"
宋青谷问:"很痛?"
苗绿鸣哼:"嗯。"
宋青谷翻身爬起来,穿上衣服,又把苗绿鸣挖起来,给他穿上衣服,用自己的大衣把他裹好,把那袖子拦着他的腰一扎。
苗绿鸣昏头昏脑,怪模怪样地坐在床上,不知所措地望着宋青谷。
宋青谷在床边半弯下高大的身体说:"上来,搂紧我的脖子。"
苗绿鸣说:"干吗?"
"换地方呗。"
苗绿鸣说:"三更半夜的。"
宋青谷说:"不是还有半夜呢吗,不换,一夜都睡不好。"
苗绿鸣尤自挣扎说:"肩痛得很,别背了吧,我腿脚又没事儿。"
宋青谷说:"用一只手搂着我脖子,别废话,要不抱着,要不背着,你选。"
苗绿鸣想,抱着不是更丢脸,只好扭捏着俯上宋青谷的背。
宋青谷把他背下楼,好容易打到车,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又把他背上楼。
这么一折腾,两点多了。
宋青谷把空调开得足足的,电热毯也开了,苗绿鸣第一次用这个,裹紧了被子,舒服得直哼哼,象一头幸福的小猪,瘦形猪,宋青谷想。
一觉睡到大天亮,苗绿鸣醒来发现已经七点十分了,吓得赶紧坐起来,扯动了肩痛得呲牙咧嘴。
惊动了宋青谷,他问:"你干什么?"
苗绿鸣说:"上班啊。"
宋青谷说:"这个样子还要上班。"
苗绿鸣说:"没有人上课,校长说请假要交医院的假条,还得去医院,不如上班。"
宋青谷怒气冲冲地说:"没有人上课他还不会自己安排吗?少了你类思那颗小地球就不转啦?交假条就交假条呗,回头我给陈护士长打个电话,你去拿两张明天交不就行了?"
苗绿鸣还待说什么,宋青谷用被子兜头给他罩住,拉他躺倒。
好在,宋青谷八点半也要去拍片子,等他走了之后,苗绿鸣想想还是去了学校。
到底还是迟到了,校长脸色很不好,说是早自习班上没有老师,乱成一团,迟到快两小时,要扣奖金。
苗绿鸣嗫嚅着解释,肩膀伤了,本来打算休息的。
他的左胳膊本来是用绷带吊着的,可是他嫌碍眼,穿了件宋青谷的旧棉外套,又不好解了衣襟给校长看打上的石膏,校长问怎么伤的,苗绿鸣怎么好意思开口说是带着学生爬树摔的,吱吱唔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竟然被批评了一通,心里委屈肩膀痛,一个早上三节课上下来,中午又值了班,觉得命都快去了半条。
却接到宋青谷的一通气呼呼的电话,质问他为什么不听话,非要去上班。
苗绿鸣也没好气起来:"你当我犯贱哪?不是没办法吗?"
宋青谷道:"什么没办法?就你每个月挣的那一脚踢不倒的钱,值不值得这么拼命?"
苗绿鸣道:"我知道您老是高薪阶级,也犯不着这么贬低人吧。"
宋青谷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苗绿鸣叹气说:"是事实。"
宋青谷说:"干嘛?生气啦?"
这是两个人认识以来,第一次小小的绊嘴。
苗绿鸣说:"没,我要上课去了,挂啦。"
下午,下班的时候,宋青谷又打来电话,说是在学校附近的图书馆阅览室等他。
想到他说的那话,苗绿鸣还有点儿小小的生气。见面时见宋青谷也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可彼此的这气都没有持续很久,两个人相互看看,不知怎么地,就都笑了起来。
宋青谷留苗绿鸣在自己这里住,等到苗绿鸣肩伤好得差不多了,一个晚上宋青谷突然说:
"我说绿绿,你搬过来住得了。"
苗绿鸣正低头往划破的手指上缠创口贴,愣一下没有作声。
宋青谷挨过来蹭蹭他的肩:"跟你说话哪。反正不能结婚,干脆先姘着得啦。"
苗绿鸣笑起来:"姘?干嘛说得这么难听?"
宋青谷也笑,凑上去轻轻地咬苗绿鸣的脖子:"这个词儿不好吗?我觉得挺好。又香艳又温暖。你看啊绿绿,又是个女字旁的字呢。他们女的,什么好字眼儿好事儿都摊上了,还(宋青谷把这个字读作第四声)不知足!"
苗绿鸣歪着脑袋缩着脖子躲他:"哎哎哎。"
宋青谷捏住他不准他躲闪:"来姘居吧来吧来吧。"
苗绿鸣别了嗓子说:"俺娘说啦,不能随便跟人同居。"
宋青谷扑上来上下其手,"来吧,多好的一个米箩啊,不跳可惜了儿的。"
苗绿鸣说:"啊,你......你......你松手。"
宋青谷说:"你答应我松手。"
苗绿鸣说:"你松手我答应。"
完了,到底是小鱼儿,经验不足,着了这个苞谷的道儿啦。
答应算是答应了,苗绿鸣并没有马上搬,宋青谷也不催他,继续着两人的约会,他们甚至把咩咩从医院里"偷"出来,去八卦洲吃土菜。回来得晚了,又留咩咩在家住了一晚。
咩咩家庭贫困,好多普通的小家电象是电熨斗,微波炉,什么的,他从来没有见过,最感兴趣的就是土司炉。看着软软的面包片被放进去,片刻之后跳出来变成脆脆香香的,他简直着了迷,睁大了眼,巴巴地看着,不时用手摸一下,小心得不得了,那副样子,真的象是小羊羔一般。三个人亲热得很,咩咩问是不是苗哥哥也住在这里,宋青谷随口就说,苗哥哥明天就搬来。
第二天,苗绿鸣开始搬家了。
苗绿鸣的父母都在苏州,家里对他的情况是一无所知的,他暂时没那个胆子跟家里人摊牌,也没有这个愿望。
但是跟人这么开始同居,苗绿鸣想,无论如何得知会一个人。
师兄齐讯。
师兄是知道苗绿鸣的事的,是苗绿鸣告诉他的。
师兄是个很可靠的人,苗绿鸣心里太清楚。那段日子,正是苗绿鸣最苦恼的时候,需要一个宣泄的对象。
苗绿鸣去找了师兄。
师姐走后,师兄一个人住在出版社的宿舍里,条件相当不错。
师兄知道他要来,买了许多菜,忙里忙外地做饭。念书那会儿,师兄就用小电炉子烧过许多次饭给苗绿鸣吃,他总觉得他的小师弟苗苗瘦得可怜,食堂那种饭拿来喂这样细瘦的孩子,只能越喂越瘦。
苗绿鸣啃着师兄给削的苹果,看师兄穿着小围裙忙来忙去,斟酌半天,凑过去低低地叫:"师兄。"
齐讯说:"什么?饿了吗?马上就好。"
苗绿鸣又叫:"师兄,那个......我,认识个人。我现在,要和他,住在一起啦。"
师兄明显手上一滞,回过头来看着苗绿鸣,温和地说:"什么样的人?"
苗绿鸣咬着右手食指,上面因为长期写字,有一块硬硬的皮,他心里一有事儿,就这么咬。
师兄摸摸他的头说;"苗苗,别咬手。"
苗绿鸣说:"是市电视台的一个记者。人,还行。"
师兄沉默一会儿慢慢地说:"师兄相信你的眼光,苗苗,他待你好就行。要是他骗你或是欺负你,我饶不了他。"
苗绿鸣啃一口苹果,呜呜哝哝地说:"不会。"
师兄笑起来,"苗苗,你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了,不需要师兄护着了吧?"
苗绿鸣巴在师兄背上说:"师兄永远都是师兄。"
齐讯笑,"真这样?那肩膀伤了都不告诉我,等好了才轻描淡写地说一句?"
苗绿鸣笑。
师兄说:"行了。过来吃饭吧。对了苗苗,你手头有没有现成的教学论文案例之类的?交给师兄,我给你发在我们杂志上,以后评职称时用得着。"
苗绿鸣睁圆了眼睛:"嘎?小学老师也要论文才能评职称?"
师兄说:"看看,还是小孩子吧?现在哪儿不要那玩意儿?你放心,有师兄在一天,一年给你发个一篇不成问题。"
苗绿鸣给师兄倒上酒,"谢师兄!"
师兄也顾不上自己吃,慢慢地喝着酒,只看着苗绿鸣出神。过一会儿说:"苗苗,你好好的,啊?"
苗绿鸣说:"嗯。"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小学老师评职称要论文,他并不在意那职称,他只是在意师兄,他得让师兄觉得,自己的生活里的的确确是少不了他的。这个敦厚的,护了他四年的男人。
趁着第二天是周末,宋青谷上午去拍片,下午就陪苗绿鸣去退了房子,收拾了行李。
临出门前,小鱼儿说要去趟洗手间。
小鱼儿坐在抽水马桶上发愣。
从小到大,他一有事儿就会躲进洗手间里去想。
他不是没有恋爱经验的人,但他的确是没有与人同居经验的人。
这两天来乱糟糟的,小鱼儿的思绪象被赶进了窄胡同里的羊群,张惶失措,找不到个出路。
小鱼想,这一步跨出去可不同寻常啊。
要是再摔一下跟头,估计自己怕是再也没有那份重新来过的勇气了。
人要真的是打不死的小强该多好。
外面,宋苞谷敲门:"Hello,绿绿,你是不是掉进马桶了?我来救你如何?"
小鱼儿把心一横,管他,走一步算一步吧,真到了被人涮了的那一天,再把头缩起来接着做甲壳类小动物好了。
小鱼说:"来啦来啦!"
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笑笑说:"要不,咱们这就出去把宋苞谷迷死?"
头歪过来歪过去地细细端详一下,叹口气自语道:"不行,没那个本钱。"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小鱼儿彻底地落网了。
9
搬过来没几天,有一天晚上,宋青谷说:"今天晚上有客人。"
苗绿鸣问:"是谁?"
宋青谷说:"不是外人。"
苗绿鸣嘟嘟囔囔地说:"什么嘛?神秘兮兮!"
原来果然不是外人。
是那个上次吃面时见过的女子。
苗绿鸣不爱女人,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美人。
浓眉厚唇,美得大气,隐隐又混着孩子的天真与男子的爽利,不由得人不喜欢。
宋青谷介绍道:"常征。我搭档。"
那个叫常征的女子做势要扑过来的样子让苗绿鸣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宋青谷接下来的话,让苗绿鸣下巴差点儿吓掉下来。
"不是外人。是你栀子姐姐。"
苗绿鸣脑子里飞快地转着,风车一般,却理不出个头绪来。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再一想,明白了。
常征已经扑了上来。
"小苗小苗小秧苗。来给姐姐抱抱!"
没头没脸地抱住了就不撒手了。
宋青谷过来把她从苗绿鸣身上撕开,"注意形象啊!当着我别太过了!"
常征挥过一拳去:"吃醋啦?我跟小苗的交情可比你深多了!"
苗绿鸣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生气的,这两个,串通好了拿他当个小猴子耍着玩儿不成?便躲到一边儿去洗杯子。
常征过来硬要帮忙,趁着洗的功夫,她低低地在苗绿鸣耳边说:"宝贝儿,生气啦?其实,不是故意耍你的。整个市电视台,这个栏目,那些个摄像,姐个个都熟,有几个可以称做苞谷的。姐只是想,你们俩真的挺合适。"
苗绿鸣听不得软话,嗯一声。
常征突然凑在他耳边轻轻地补充道:"放心,以前你和阿国的事儿,我没有告诉宋苞谷。"
苗绿鸣手上一顿,脸慢慢地红起来,过了一会儿晃过神来轻声说:"谢谢。"
常征看着他的侧脸,尖下巴,脸上隐约的红晕,稍许的尴尬,不知为什么就怪心痛他的,但愿自己这一次没做错事,不是瞎搅和。
为了省事儿,晚上吃的是火锅。汤底是买的,一股子浓厚的味精味儿,菜却都是极新鲜的。
常征这女子,真不是一般人,大开大合,豪爽之极,比男的还能喝,衣袖卷得高高的,露着雪白圆润的胳膊,一个劲儿地劝酒劝菜,仿佛她倒是主人。最有趣的是吃到最后,两个男的都饱得动不了了,只有她还一个劲儿地捞着那剩下的菜底,边稀里哗啦地吃着边说:"快吃快吃。吃了不痛扔了痛。"
吃完之后居然还削了两个苹果吃了,说是这样不上火,看得苗绿鸣目瞪口呆。
宋青谷说:"你还吃不够?啥时候走啊?"
苗绿鸣踢踢他,哪有这么跟客人说话的。
常征却并不在意,反而哈哈笑起来:"我们家那口子等下来接我。放心放心,不会耽误你的良辰。"说完又大笑,前仰后合地,笑得苗绿鸣恨不得躲到沙发底下去。暗想,现在的女人可真是了不得,比男人的皮还厚。
她果然与宋青谷是对好搭档,一个BL一个BT,真是西葫芦配南瓜。
过不一会儿,果然有人来接她。
那是一个出乎苗绿鸣意料之外的男人,非常厚道的样子,几乎有些木讷,五官极其平常,个头也不高。站在门边,撑开了常征的大衣侍候她穿上。打过招呼之后便一句话也没有,温吞吞地笑着。
常征走到门口,苗绿鸣送出去。她把他拉到黑暗里,小声地说:"宝贝儿,你听我说,要是宋青谷以后对你不好,你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苗绿鸣低头笑,含糊地答应了。
常征又说:"过来过来,姐姐亲下。"说着就拉了苗绿鸣过来,真的在他脸颊上啵地亲一下。
苗绿鸣简直被她弄蒙了。直佩服这位姐姐的老公真真是好涵养。
以后很长时间相处下来,常征与苗绿鸣发现彼此对对方的认识都有些偏差,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晚上,宋青谷苗绿鸣两人谈论起常征来,宋青谷说:"她嘛,人还不错,就是有点儿变态。"
苗绿鸣咕咕笑:"你怎么这么说人家。"
宋青谷说:"一个女人,居然叫'长征',还不变态?写那种小说更是变态。写稿子也没见她那么上心。拖拖拉拉的,网上倒是一天不落地更新啊更新。"
苗绿鸣说:"你看过她的小说?"
宋青谷说:"稍稍瞄过两眼。写得什么呀,又是父债子偿,又是白血病,又是车祸,还安乐死。人家是一地鸡毛,她是一地狗血。"
苗绿鸣大笑:"没你说的那么糟糕吧,还是可以看看的。"
宋青谷斜了眼睛望着他说:"你那么喜欢?是不是她写的人物象你的梦中情人?"
苗绿鸣也斜他一眼道:"是又怎么样?"
宋青谷一下子把他压在身下,压得死死的,说:"我压死你。"
一边那手不安分地倒处乱摸起来。
苗绿鸣说:"哎呀,你......你......你,放开放开。你吃的什么飞醋,反正我这辈子都不会遇到我的梦中情人。"
只是他此时还不知道,后来,他还真的遇上了。
这是后话。
宋青谷把手伸进他衣服里,掐了他的腰道:"乖,让大爷好好疼疼你。"
苗绿鸣配合地拿腔拿调地叫:"不要啊......"
同居的日子,拉开了序幕,却不料,很快就到了尾声。
住了没半个月,有一晚,宋青谷说是交房租的日子,果然吃了晚饭不久,房东就来了。
却说下个季度不打算再租给他们了。
宋青谷面无表情地送走了他,转过身来便跳脚痛骂,各色骂人的话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其中夹杂着北方的土话,苗绿鸣不是太明白。
苗绿鸣第一次看他发飙,觉得很好玩。
日子久了才明白,一点儿也不好玩儿。
发怒归发怒,当务之急是找房子。
满大街都开的是中介公司,房子遍地都是,可是要想找到满意的真是不容易。
首先,在价钱问题上,两人就有比较大的分歧。
宋青谷坚持,只要房子好,住得舒服,房租在一千至一千五是可以接受的。苗绿鸣大吃一惊,"一千元?一千五?干脆抢钱好伐!"
然后是房型,这个问题,两人的意见也没有统一。
宋青谷认为,关键是要有房有厅,最好是卧室带卫浴的那种,交通还要很方便,他怕挤车,也不喜欢骑车。
苗绿鸣则认为,远一点不要紧,有没有大客厅也无所谓,朝南就行,价格合理就行。
跑了一个多星期,宋青谷跑坏了脾气,看到一处两室两厅的房子,装修不错,家具一应俱全,离单位也算近,一个月一千五。说什么也要租下来。
苗绿鸣说:"干嘛要两厅的房子,白浪费钱。"
宋青谷笑着说:"不要你付的。"
苗绿鸣打一个愣,笑笑说:"宋苞谷你可真混帐!"
宋苞谷不以为然。
第二天,苗绿鸣上完课,发现小灵通上有五通未接电话,通通是苞谷的。
苞谷很兴奋地说,有要事跟他商量,关于房子的。
原来,苞谷有一次采访市电力局,碰到一个老乡,两人以后一直保持着联系,关系相当不错。
那老乡早已结婚生子,可是去年发现儿子得了一种血液病,治了许久,没有一点儿成效,听说加拿大有名医能够治这种病,夫妻两人商量着狠狠心把这里的一切都变卖了,全家移民。听说宋青谷要找房子,那老乡便说他目前住的房子,不如就卖给他算啦,也不多要,三十万,连带不走的家俱沙发什么的,都给他。
那房子宋青谷去过好几回,从房型到装修都没得说,那一套青色的真皮沙发宋青谷更是眼馋了好久的。
苗绿鸣听说,倒不象宋青谷那么激动。心里的小九九不免又劈里啪啦起来,他是真的还没有决定要跟哪个人就这么过上一辈子。
宋青谷说:"这么着,房子我来买,你算我的房客好啦。"
苗绿鸣想一想说:"这样也行。每个月我给你五百块钱的房租,你拿它付贷款也好,怎么样也好,随你。"
宋青谷看看他,也说行。
直到去看那房子苗绿鸣才发现,一个月五百的价,实在是太天真了。
小鱼站在新房子中,不知怎么是好,吱吱唔唔地说:"要不......我给你......嗯,一个月八百?"
宋青谷把他抓过来,凑在他耳边贼兮兮地道:"要不,你陪我一次算一次的钱,抵房租如何?"
苗绿鸣眯起眼说:"行啊,这位爷。摸一下一百,做一次五百。"
宋青谷捏了他的下巴做恶霸状道:"来来来,大爷来验一验货。"
苗绿鸣说:"唉,你看那墙角怎么有一块水渍。"
宋青谷转头望去,苗绿鸣从他怀里滑出去大笑:"验你个大头鬼!"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一通乱忙,收拾东西,也不知怎么的,两人都有那么许多的身外之物。
宋青谷的工作忙,但时间却是自由地,平时不拍片子时就回家去收拾,苗绿鸣却全靠下班以后的时间,天天熬到一点多,两天下来小鱼儿又细了一圈。
星期天上午,宋青谷去拍条短消息,苗绿鸣一个人在家理东西,大件的东西基本上都打了包,请搬家公司送到新房子里去了。只剩下些零碎。
苗绿鸣打开壁橱的门,把里面剩东剩西全扒拉出来准备该扔的扔,该装箱的,给它再装成一个小盒子就齐了。
壁橱底部,有什么硬硬的东西。苗绿鸣用力拉出来看,好象是木板,外面包着牛皮纸。
好奇杀死猫,苗绿鸣这回算是真懂了。
他慢慢地解开外面的细绳,打开牛皮纸,里面还有一层报纸。
露出来的,不是木板。
手工钉的相框,朴素里别有风味。
是两幅摄影作品。
苗绿鸣看着相片里那人的乌发明眸,俊美的面孔掩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
他记得宋青谷跟他说过,这种,叫伦勃朗布光。
宋青谷说他最拿手的。
果然。
苗绿鸣呆坐一会儿,地上实在是凉,就把相片重新细细地包好了,还放回原处,什么也没说。
在旧房子里呆的最后一天晚上,苗绿鸣的心情怪怪的,不小心在地上放的一个小盒子上绊了一下,只听得里面稀里哗啦一响,那边宋青谷大叫了起来。
苗绿鸣把宋青谷最爱的一对法国高脚酒杯踢碎了。
宋青谷叹息道:"这对杯子啊,跟着我一路从北方到了深圳,又从深圳回了南京啊。"
苗绿鸣说:"对不起,我想法子赔给你。"
宋青谷把那碎片捡出来,托在手心里,又叹一声:"问题是,哪儿买去啊。"
第二天是星期天,两个人快十点起来,准备在这边随便吃点儿就走。
门上突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然后,门被打开了。
苗绿鸣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那人看着他们俩,把钥匙轻轻隔在玄关的隔板上,微笑着说:"哟,宋青谷,你要搬家?"
苗绿鸣心里忽地涌出一个句子:
太阳出来了,月亮就不存在了。
10
那男子看看宋青谷,又看看苗绿鸣,扬扬下巴含笑道:"宋青谷,不介绍一下?"
宋青谷的脸向来红润,这会儿却刷地退干净了颜色。
那男子倒是笑容满面的,眼睛里全是飞扬的神彩,真的是非常非常地帅气。
他说:"我说宋青谷,你就是不想看见我也用不着这副嘴脸啊,在你新小情人面前多没面子。我来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是何滔,宋青谷的老相好。这位是新人吧?"他走过来围着苗绿鸣转了圈哈哈笑起来:"嗯,是宋青谷好的那种调调。这么多年都没变哪。"
宋青谷总算出了声:"何滔,行了!"
何滔看着他笑。
苗绿鸣手足无措。
这是个什么状况?
三曹对案?三足鼎立?还是三方会谈?
苗绿鸣蒙了,头一阵一阵地犯晕。
何滔笑眯眯地在把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划拉开,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一举一动之间,无限的风流俊帅。
他说:"来杯茶宋青谷,龙井就行。"
苗绿鸣下意识地就要去厨房拿水瓶,手脚动了动才省悟过来,小鱼真吓傻了。
宋青谷翻出茶叶,倒了水递过去。何滔捧在手上捂着手,嘴角含笑,低垂着眼不作声。
苗绿鸣说:"那个,我去趟卫生间。"
苗绿鸣对着镜子看着自己。
那么淡的五官,钱钟书先生说的,所谓一把热手巾就可以抹去的,真是啊,横看竖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前看后看,都不象个狐狸精的样子啊,怎么就一次两次地做了第三者呢。
苗绿鸣记得五笔字型,一打出"第"这个字,就出来一个联想词组:第三者。
他母亲的!何其无辜的"第"字,何其无辜的苗绿鸣!
苗绿鸣恨恨地想。
他走出来,在一角找到自己平常用的一个黑色大包,背上身,又随手拎了一旁的一个旅行袋,谁也不看说:"那个,我先走了。"
出来关上门的时候听得那个男子轻脆的笑声:"看把人家孩子吓得。我的错我的错。"
苗绿鸣迈着软趴趴的步子走在大街上,去哪儿?那边自己的房子刚刚退掉,租的时候说是长期,住了没半年就退,房东阿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哪里还指望再租给自己。招待所?破破的一间房,全是霉味儿还老贵的。在办公室打地铺?帮帮忙好伐,不要笑死人啦。
师兄。
只有投靠师兄了。
苗绿鸣坐在马路牙子上,托着下巴先想一个什么借口。
师兄齐讯今天下午有个会,直开到快九点才回来,回到家就看到门口坐着苗绿鸣,在吃饼干,小鼹鼠似的。
师兄心痛死了,把他拉起来,领进门,问他怎么不早给自己打电话。
苗绿鸣说:"我怕你在忙,反正我又没事,师兄......那个,在你这里挤两天好伐?我......我们的那个新房子,墙有一点起皮,重刷了乳胶漆,有味道。"
师兄看看他说,"挤什么挤,那间空的卧室现成的被褥,缺什么尽管开口。"
苗绿鸣嗓子里突然紧紧地,掩饰着说:"师兄,饿了。有没有吃的,方便面就行。"
师兄说:"吃什么方便面,炒碗扬州炒饭?"
苗绿鸣哼哼说:"腻。"
师兄说:"那小煮汤面?"
苗绿鸣说:"嗯。"
师兄等他吃完了,从他手时按过脏碗去,在水笼头底下慢慢地洗,问:"苗苗,出了什么事啦?"
苗绿鸣说:"没什么大事,挺好的房子,就是墙有点儿起皮,刷一下就很完美啦。"
师兄转过身来突然抓住苗绿鸣的右手,摸索着他的食指说:"苗苗,你心里一有事儿,就会咬这根手指,今天这儿都快被你咬烂了。"
苗绿鸣扯扯脸做出一个笑脸。
师兄说:"苗苗,不想笑就别笑了。你给师兄说,宋青谷怎么你啦?我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叫他给你赔罪。不然,就不跟他处也算了。"
苗绿鸣说:"别,师兄,我现在不跟你说详情,等过些天,我会说给你听,我保证不象上回瞒着你。......没什么了不得的,离了他我还活不了了?"
师兄细看他一下,说:"也行。你能这样想就行。"
晚上苗绿鸣想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带出来的那一个包里装的竟然是一堆零碎,半件换洗的衣服也没有。
小鱼扑过去翻了半天平时带的那个包,还好,因为怕弄丢,所以把自己的银行卡从藏书的夹层里拿出来放在了包里,不然,真从姥姥家赔到了舅舅家了。
这么一折腾,苗绿鸣连澡都懒待洗,胡乱擦擦脸刷刷牙,穿了师兄借的睡衣,裹进被窝里就睡。
以为今晚就能住新房子了呢,谁想到居然流落到师兄这里来了,这世上,到底有什么事是人可以控制的呢?
苗绿鸣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突突地往外冒词儿:红酥手啊黄藤酒,寂寞沙洲冷。只道是鸿雁来宾,却不料铁链锁孤舟,物是人非事事休。念去去千里烟波,便纵有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此情无计可消除,烟波江上使人愁。
直到快天亮时他才朦胧睡去,闹哄哄的心头静下来,这轻薄的睡眠间,有疼痛涌上心头。
苗绿鸣就暂时在师兄家里住下了,衣服穿的也是师兄的,后来师兄又硬给他从里到外买了新的。
很快到了学期末,苗绿鸣格外地忙起来。
这学期,省里面突然下了通知,要调研五年级的语文数学。一个班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学生用省里的卷子考语文,另一部分考数学。
仿佛沸油锅里落进了冰水,整个学校都乱了营。校长下了死命令,在区里的排名不能低于前五。
苗绿鸣他们五年级开始了复式教学,考语文的那些学生每天专攻语文,考数学的那些学生每天专攻数学,一堂课上两个老师,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老师们气急败坏,学生们灰头土脸。
苗绿鸣每天有改不完的卷子和大小作文本。
苗绿鸣想,这样也好,免得脑子闲下来想些无聊的事。
心里却还是蠢蠢欲动,每天都牢牢地记得把小灵通放在口袋里。
但是那电话却一直没有来。
那个电话狂人,也不过是那么回事。
除了教学上的工作,苗绿鸣因为还担任班主任,所以还有许多琐事要做,比如写评语,收学生订杂志的钱,制定假日雏鹰小队活动计划,学生体验等等等等。直忙得小脸就剩了一窄条儿,把同办公室里中年发福的女老师羡慕得了不得。
苏剑说,苗绿鸣快成人干儿啦。
你要不嫌我字丑,我替你抄成绩册上的评语吧,他说。
苗绿鸣说:"孔夫子不嫌字丑。我更不嫌。谢谢谢谢。"
好容易一切都忙完了,发年终奖时,苗绿鸣因为是暑假后刚来的老师,只拿了一半。
他跟师兄说要回家过年,师兄非要送他到苏州,苗绿鸣不肯,师兄说也好,他自己也回爸妈那边过年三十。师兄是本地人,他家在东郊有别墅,他再三再四地嘱咐苗绿鸣一回来就给他打电话。
列车驰出南京站的时候,苗绿鸣收到了宋青谷几天以来的第一条短信,只有两个字:绿绿。后面一串省略号。
切断的藕,连着的丝。
苗绿鸣回道:你什么意思?想一想,还是没有发出去。
到家时爸妈当然是非常高兴的。
苗妈妈很利落的样子,苗绿鸣的五官眉眼与她十分相象。苗爸爸却有着极英俊轮廊,可惜有一点刻板。
三十晚上,苗绿鸣拿了一堆烟花到楼下平台上去放。鼻尖全是销石辛热呛人的味道。口袋里的小灵通不停地响着,示意有短信进来。苗绿鸣抄了手懒得去看。
妈妈在楼上喊:"鸣鸣,上来给你奶奶舅舅两边打电话拜年。"
等到终于能上床睡觉的时候,苗绿鸣才一条一条地看那些短信。
有大学同学的,有师兄的,有同事的。
更多的,是宋青谷的。
一律都只有两个字:绿绿,和一串省略号。
苗绿鸣一条一条地删,删到最后一条停下来。
苗绿鸣的妈妈也是小学老师,从小家教甚严,从不许他说粗口,于是苗绿鸣回道:去你母亲的。
把短信发出去以后,他睡下了。
初五一大早,苗绿鸣起程回南京。
到了的时候,他突然不想下车。
补了票去了上海。
苗绿鸣只在上大学的时候跟着师兄师姐来过一趟上海,只记得师兄带他去一家川菜馆子吃的饭,又便宜又干净又好吃,除此之外什么头绪也没有。
打车到了南京路,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一套被他打碎的法国葡萄酒杯,开始一家一家店去找,想找到一套一样的,到时候,还给他也算是什么也不欠他的。
从早上找到晚上,终于在一家门面很小的叫做琉璃之所的小店里找到了。
其实苗绿鸣当时也没看仔细到底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杯子它就碎了。
如今这一对,不过是差不多的样子,一样贵的价钱吧。
捧着这对杯子,苗绿鸣坐上长途车回了南京。
回到师兄那里,师兄早回来了。看到苗绿鸣,快乐地说就猜到他这两天要回来,所以回来等他。
苗绿鸣只说了一句,哎哟可累死我啦,进了卧室扑进床上就睡了个昏天黑地。
接下来的两天,苗绿鸣继续开始忙碌。
学校还给每个老师布置了寒假作业,每人写十篇读书笔记,三十五岁以下青年教师还要写三篇随笔,给钢笔字若干。
苗绿鸣还一项都没完成呢,于是开始恶补。
这一天正在师兄的电脑上写随笔,开着MSN跟苏剑交流心得,突然跳出一个对话框不停地闪动。
是栀子花香常征。
苗绿鸣看着它发愣。它就不停地闪啊闪啊闪啊。
苗绿鸣终于点开它。一串宝贝宝贝宝贝宝贝宝贝。
栀子花香:宝贝,你去哪儿了?我找你找得快疯了。打你电话又不接。
小苗:我回家过年了。
栀子花香:宝贝,宋青谷的事儿我知道了,你别伤心,我负责替你向他讨个说法。
小苗:谢谢你。我不伤心。可是你什么也别问他,什么也别做,行吗?
栀子花香:其实......他跟何滔的事儿我也了解一些。何滔一年以前走了,我也以为他们分手了。要不,我也不会撮合你们,不会赞成宋青谷追你。
小苗:这样啊......
栀子花香:宝贝,我是真觉得你跟宋青谷更合适,一半是女人的直觉,一半是有根据的。
小苗:......
栀子花香:宝贝,你听我说,阴阳五行,金木水火土。宋青谷是木命,何滔是火命,火烧木,木不容火,你却是土命,土养木,木固土。相信我,你和宋青谷在一起比较好。
小苗:栀子姐姐,我记得你是法学硕士。
栀子花香:这不是迷信,是科学。宝贝你可别轻易放弃。
小苗:栀子姐,我的寒假作业还没写完,还有两天开学了。我下了先。
栀子花香:宝贝,宋青谷这些天并没有跟何滔在一起,他请了假回北方去了,他的养母去世了。
苗绿鸣愣了,最终还是打上一行字:
小苗:栀子姐,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的,你放心。我先下了。
临开学的前一天,南京下了今冬的第一场大雪。
苗绿鸣跟学校里青年文明号的老师一起回校扫雪。
有电话来。
苗绿鸣的手都快冻僵了,好容易从口袋里掏出小灵通。
是宋青谷。
苗绿鸣按下接听键。
宋青谷说:"绿绿我要见见你。"
约了晚上在D大门口见。
这也是他们常去的地方,因为地处市中心,且有一部分学生宿舍在校外,进出管得也不严。
D大有很隐避的小树林,有点儿闹中取静的意思。
苗绿鸣晚饭没有吃,一点胃口也没有,买了一块德芙黑巧克力,坐在小树木深处的一张石凳上等宋青谷。
宋青谷这次没有晚多少。
借着昏黄的灯光,苗绿鸣看看他,他的胳膊上戴着孝。
宋青谷的眉目疏阔,蓬勃的浓发,整个人象构图太满的一幅图,好象随时都会满溢出来似的。
苗绿鸣发现自己是想他的,从心底里想。
他可以确实自己周围没有任何一个亲近的人长得象宋青谷,可是他的样子给予自己的熟悉感是那么地真切。
苗绿鸣不说话,把手中咬过的巧克力递给他。
宋青谷说:"你吃吧,我不吃。"
苗绿鸣说:"哦。"
低下头去继续啃巧克力。
宋青谷看他一会儿,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叫他:"绿绿。"
11
宋青谷叫了一声绿绿之后就不出声了。
苗绿鸣打破了僵局问:"听说你养母去世了?节哀顺便。"
宋青谷说:"嗯。"他很少如此少语的。
苗绿鸣接着说:"原来你妈妈不是亲的。"
宋青谷说:"不是那样。我的养母,其实是我大姨,我姨父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我大姨就跟我爸妈商量把我过继给了她,从小,我是跟着我大姨长大的。我姨父比我大姨大很多,去世很多年了,他是个剧作家。"
苗绿鸣说:"哦,剧作家,是哪位?"
宋青谷说了一个各字。
那真是一个如雷灌耳的名字。
苗绿鸣一愣。说:"哦。"
哦,他不了解他。从来不。他不知他到底来自怎样的一个家庭,不知道他的过去,什么也不清楚,他们,不可能象普通男女恋爱那样,有些事情,可以明着问明着说。他们这样的,首先基础便不牢固。
苗绿鸣有点儿沮丧。
他只清楚宋青谷表现出来的那部分,嘻皮笑脸,皮厚,里面盛着一点温情,如此而已。
宋青谷也不了解他,他也没跟宋青谷提过自己的家庭与过去。
原来他们就是这样飘浮着,从来没有踏到实地上。
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呢?
苗绿鸣不知道。
他把在上海买的那对葡萄酒杯锁进了办公室的柜子里,没有带出来。他还不想还给他,好象不还他,就还没有跟他断。
宋青谷也看着苗绿鸣。光线虽暗,他还是看见他穿了件浅色的棉衣,严严实实地围着厚围巾,下巴埋进去,那副打扮很适合他,使他看上去好小,仿佛只有十来岁,逃家的孩子一般,宋青谷眼里泛起柔光,"绿绿,你现在住哪儿?"
"我师兄那儿。"
"就是上次吃面时看到的那个?"
"嗯。"
"衣服也是他帮你买的?他......好象很疼你?"
"宋青谷,你今天不是为了说这个吧?师兄有未婚妻的,我跟你说过,说我们的事儿,扯别人干嘛?"
宋青谷忽然觉得,虽然隔的时间不长,这小鱼儿给他的感觉还是有些不一样了,不是那略有些天真的,一逗就会表现得特别好玩的小鱼儿了。
感情这东西,有点儿象剥洋葱,每剥一层,都会发现对方不同的一面,剥到核心时会是什么样?
宋青谷现在不想细究,只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欢这小鱼儿,不抓住他不行。
小鱼儿就在眼前,有点儿蔫巴巴的,他知道时候不对,可是真想捏他一把。
宋青谷说:"绿绿,这些天我一直想给你打电话,又不知从何说起。也许你不相信,我是真的想你。"
苗绿鸣又缩一缩脖子,"我信。可是不行宋青谷,我不玩儿3P的。就是GAY也不能乱搞是不是?"
宋青谷说:"是,我也不想。但是......"
苗绿鸣把头底得更低,"其实我明白,不容易,对吧?
他接着说:"我说给你听绿绿,我跟何滔,是七年前在深圳翡翠电视台打工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我在电视台替西班牙意大利这些国家加工动画片,他学美术的,在做美工。说起来你不信,当时我们俩,同时在追一个GAY吧的小调酒师,一言不合打起来了。后来,那调酒师跟了别人,我们俩个,倒不打不相识了。我们在一起,六年,吵得厉害,还动手,可是,一直在一起。他跟我一起从深圳到北方又到了南京。我的家人都在这里,当时,我妹是这边新闻单位的,给我在电视台找到了工作,可他,一直闲着,乱打些零工,也挺苦恼的。他家在湖南,为了我留在这里的,家里......也把他踢出来了。到南京以后,因为不顺,开始的时候两个人挺艰苦的,都犯了混脾气,闹得实在太厉害,大吵小吵不断,都觉得处不下去了,可是,又都恋着六年的情份,六年,两个人就算没有感情也有亲情了。一年多前,我们大吵了一通,打得彼此都鼻青脸肿的,何滔他,拿走了全部的东西,说是跟我分了,走了一直就没有音讯。我真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苗绿鸣静静地听着,许是冻的,直打寒颤。
半晌苗绿鸣说:"宋青谷,咱们俩,分了吧。"
小鱼儿嘴硬心酸。
小鱼儿继续说:"我的衣服要还我。"
宋青谷说:"不,不还。"
小鱼儿说:"那折现也行,嘿嘿嘿。"
宋青谷突然扑上去,大手按住小鱼儿的脑袋亲上去,亲得那么急切,好几次磕在小鱼儿的牙上,小鱼儿开始有点儿抗拒然后又有点儿迎合,之后又挣扎的厉害,这是什么状况啊,宋青谷想。
小鱼儿站起来,手按在膝盖上拼命地喘气,看起来真是好可怜见的。
宋苞谷问:"你怎么啦?"
半天小鱼儿才缓过一口气来,"我......我这两天,有......有点儿感冒。做这种事你要打个招呼,会出人命的。"
宋青谷看着挣扎中尤自镇定的小鱼儿,忽然觉得心痛,他说:"小鱼儿你别恨我,我不是故意骗你。"
小鱼儿笑笑说:"不恨你,不是顺奸吗?你情我愿的事情。我走啦。回头记得还我衣服。"
宋青谷拉住他的胳膊,"小鱼儿,给我时间,我跟何滔谈谈。"
小鱼儿看来是被冻得不轻,南京的春寒真不是闹着玩的,他抄起手,轻轻地抖。
他说:"我要回家。"
宋青谷伸手捂住他冰凉的耳朵,说:"我送你。"
送到师兄的楼下,这是一个静僻的大院。宋青谷把小鱼堵在黑暗的楼道里说:"跟你打个招呼,我抱你一下行不行?"
小鱼儿说:"我说不行你会不会不抱了?"
宋青谷说:"不会。硬抱。"
小鱼儿说:"不带这么不讲理的。"
宋青谷抱住他。
小鱼儿显得特别地乖,动也不动由得他抱着。
宋青谷想,真是条好小鱼啊,下决心把他拴住吧。
小鱼儿把脸贴在他的肩头,挨着那毛茸茸的领子,心想,这领子真暖和啊,这么件麂皮的厚外套得多少钱啊,得自己三四个月的工资吧,这人真是奢侈啊。
他是爱情暴发户,凭什么我就得是爱情困难户啊!
小鱼说:"我要回家了。"
苞从显得特别地温情,脉脉地说:"行,我看着你上去。"
黑暗里,小鱼突然露出雪白的牙笑起来,"一直就是那么赖皮赖脸的人,忽地深情起来,真让人不习惯。不是假扮的宋苞谷吧,你贵姓?"
宋青谷捏着他的耳朵说:"我还有更深情的,要不要试试?"
小鱼说:"别粘乎,我回去了。"
小鱼儿嘴上乐呵呵的,其实心事也挺重。谁遇到这种事心里也不会好受吧。
宋青谷看不到他的时候,师兄看不到他的时候,他是很沮丧的,也心酸。连一个办公室的老师们都看出来了,都说小苗这两天脸色真不好,是不是病了,好象笑得都少了。
苗绿鸣挤着自己的脸颊道:"哪有,忙都忙死了,没有时间笑。"
这一天,学校信息中心的小沈老师把一个U盘交给他,匆匆地说:"这两天低年级组开课,我忙着给他们做CIA课件,你有空把校长给的照片发到校园网上去吧,要尽快,谢谢啊!"
苗绿鸣无奈地叹一声接过东西来,接在电脑上打开来一看,一口气冲上来,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有了真正笑的冲动,又不敢笑出声,趴在桌上肩膀直抖,马上上MSN把那些照片发给苏剑看。
不一会儿,那边发过了一个趴在地上捶地大笑的小人儿。
那U盘里,全是校长大人的玉照。
艺术照。
脸庞红润粉嫩如水蜜桃儿,分头穿三件套西装,或做沉思状,或做抬头遐想状,或做文雅学士状,若是加上一张手捧酒杯的照片,整个就是结婚照嘛。
苗绿鸣想,看来世上自恋如宋苞谷的还真是大有人在啊。
打开类思的网页,原本还有许多老师的介绍,学生活动的图片,现在快成了校长的个人博克了。
这种照片要发上去,岂不要笑掉全省人民的大牙?苗绿鸣一边叹气一边放下手中改了一半的本子,把图片一一传上去。
中午吃饭的时候,碰见苏剑,两个人坐在一处,苏剑捧着饭碗做一沉思状,那神态象极了校长,苗绿鸣笑得一口汤全喷了出来。
苏剑说:"这就对了嘛,这两天你乌云压顶的,今天总算笑了。是不是小女朋友跟你合好啦?我说你,这可要不得,让她操纵了你的喜怒哀乐,将来你还能振作乾纲吗?"
苗绿鸣想,我都让人顺奸了,奸完了还甩了,我还振作个屁乾纲!
转脸看看苏剑,他的脸上又冒出了两粒粉刺,在下巴上,正在一边吃饭一边顺手挤着,神采奕奕的表情,非常地生动,浑身上下活力四射。
都说他有福气,女朋友漂亮得象董洁,苗绿鸣见过两次,真的有点儿象,很文静甜蜜的女孩子,也是个老师。
苗绿鸣想,如果,自己的性向不这么特殊,是不是也可以象苏剑这样无忧无虑?既便是分手了,委屈了,也不会弄得象现在这样,有冤无处诉?
苗绿鸣叹气。又想,这不是他人格的问题,这是基因的问题。这问题科学家都解决不了,自己一个小教书匠能怎么样?
苗绿鸣想得开。
与他比起来,宋青谷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首先常征每天的呱噪就让他濒临崩溃。尤其这两天,对他的称呼都变了,直叫他"无忌兄。"说他是张无忌,拉着一个扯着一个,哪个都舍不得,哪个都对不起。
宋青谷没好气地说:"你当是扔个不要的东西哪!这是跟了我六年的大活人,跟我的手指头差不多。把手指头砍下来那是容易的事儿吗?"
常征翻他一个白眼,"那你就别缠着宝贝,让人家也放开胸怀重新做人。你自己跟何滔也再继前缘不好吗?"
宋青谷想一想说:"不行!"
常征说:"你这么霸占着人家算什么?"
宋青谷怒道:"用这么难听的词?"
常征也气了:"不比你做得更难看!"
宋青谷说:"你们就这样熬着我吧,弄得我里外都不是人。"
常征说:"你本来就里外不是人,何滔不能跟你善罢甘休吧?"
宋青谷说:"我哪里知道,那天以后,他就把我从过去租的旧房子里赶出去了,他一个人住在那边呢。租期正好还剩些日子。"
常征放软了声音说:"真的宋青谷,你快快拿个主意吧,宝贝不是那种可以跟你玩玩的孩子,何滔也不是。这样下去三个人都痛苦。就算你最终还是选何滔也比这样吊着人家苗绿鸣要好。不管怎么样,我也算是半个撮合你们的人,这样下去,连我都觉得对不起宝贝。你自己也不好受,这次要不是这件事耽误,咱们那小脚老太的纪录片早就开拍了,好容易才说动人家的。"
宋青谷说:"让我选?就怕我选人家人家也不要我了。两个都有可能不要我。"
常征说:"那也是你活该!哎呀我不跟你说了,大男人家的,这么粘乎,有这种粘劲还怕什么?人家不要你你再粘上去呗!"
宋青谷想想,他决定去找何滔谈谈。
也的确是时候做一个了断了。
还没找何滔呢,这边已经听说苗绿鸣生了病。
苗绿鸣这些天都不肯接他的电话,宋青谷只好把电话打到办公室找苗老师,然后听说小苗老师拉肚子,去医院挂水了。
宋青谷推掉一档片子,跑到医院去看他。
找到苗绿鸣的时候,他正在急症室里打吊瓶,另一只手还在改着试卷。
宋青谷看着小鱼惨白兮兮的脸,流海长长了些,盖在眼睛上,他大概是嫌那头发挡住了眼睛,也懒得用手撩,扑地吹一口气,吹得那头发掀上去,这下,看到了宋青谷。
小鱼儿说:"你干嘛来了?"
宋青谷说:"来看你!你们同事说你病了。你怎么了?"
小鱼儿说:"吃坏了呗。"
宋青谷在他身边坐下来,"都病了还改卷子。"
小鱼儿有点儿没好气:"是啊,蛐蛐也是肉,挣得再少也要工作啊。"
难得宋表谷没有作声。
小鱼儿有点儿心烦意乱的,"快走,"他说,"我师兄说要剥掉你的皮。"
宋青谷说:"那就让他来吧。你解气就行。"
正说着,宋青谷的手机响了。
他看着上面的号码,脸色微微的变了。
是何滔。他走出去接电话。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苗绿鸣的师兄。
护士帮苗绿鸣拔下针头,师兄替他穿上外套,看都不看宋青谷一眼。宋青谷也看着面前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块头的男人,心里微微有些挫败。
苗绿鸣也没有看他,对着空气说:"我走了。"
宋青谷拉着他,"借一步说话。"不由分说把他拉到一角背人处,"小鱼儿,何滔约我明天谈谈。不管怎么样,我会......"
苗绿鸣有点儿气苦:"你想怎么样别跟我说行吗?我又不是王母娘娘,还得存心想拆散你们。真当我是第三者呢?放手宋青谷,我要回去,别让师兄起疑。"
苗绿鸣走过去,拉了他师兄就要走。
师兄说:"苗苗你先出去,我跟宋记者说两句话。"
苗绿鸣死拉着师兄不让他去:"师兄师兄,我们走吧。"
师兄拍拍他,"别担心,师兄是有分寸的人,大庭广众的,我不顾着他也会顾着你。听话,先出去。"
师兄走过来,跟宋青谷点点头,"宋青谷?"
宋青谷说是。
师兄笑笑说:"我是苗绿鸣的师兄。你跟苗苗的事呢,我知道一点,现在是怎么回事老实讲我也不太清楚,苗苗不肯说,我估计他是回护着你的意思,但是我有一句话得说明白,苗苗一直拿我当亲哥哥,我不可能不护着他,你想骗他伤他的时候,想想清楚,不要当我们苗苗身后头没人似的。我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我们南京人南人北像,刚柔并济,那急起来也是要人命的。"
宋青谷这么多年头一遭这么吃憋,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恨恨地想:苗绿鸣拿你当哥,你安什么好心了别以为人家都是瞎子看不出来。南京人?南京人怎么啦?老子还正经北方人呢。
还好忍了忍没说出来,眼睁睁地看着师兄带着苗绿鸣走了。
这以后第三天的晚上,苗绿鸣都上床睡下了,小灵通响了。
苗绿鸣不想接,那电话就固执地响了一声又一声,一声又一声。
苗绿鸣叹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第十二章 没完没了
12
宋青谷是在去医院的第二天晚上见的何滔。
在原先租的那房子里。
宋青谷到的时候很晚了,进门先给何滔道歉说明天要发片子,急着编出来明天好做特技。
何滔在泡茶,漂亮的眉眼映在白炽光下,玉瓷一般。
宋青谷想,真是,一年多了,一点变化也没有,看着他这副神仙化人的样子,外人绝对想不到两个人在一语不和时,这文雅俊秀的家伙会如何变成一柄锋利的剑,而自己,天生的北方性子,要是魔症起来,那就是一把大砍刀,彼此把对方伤得血淋淋的,说穿了,都是屁大的事儿,全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便只有相互的伤害与依赖。
宋青谷突然又觉得想说的话都开不了口了,他想,常征那女人说得对,自己就是一个张无忌。
何滔看他呆在那里,闲闲地笑道:"过来喝茶啊,我从老家带过来的。你现在,学会说道歉的话了,看来小苗老师教育有方啊,过去,你从来都是迟到了还比谁都横!"
宋青谷说:"别讽刺我啊,我总是讽刺我。"
何滔说:"小苗老师想必不会讽刺你。多么乖的小孩子,难怪你喜欢。"
宋青谷无语,半天说:"滔滔,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对,我......"
滔滔笑起来,真是满室生辉,"宋青谷,你搞什么?弄错了吧,不是我甩的你吗?一年前就把你甩了,你重找一个有什么不对?我理解你。再说那个小苗老师又那么合你胃口。"
宋青谷尴尬得要死:"差不多行了啊滔滔。"
滔滔又笑:"我又哪里说错了,他不是合你胃口吗?不是跟那年的那个小调酒师差不多的调调吗?那孩子叫什么的?哦,对了,昕昕。都是细眉细眼小身子骨,其实我也喜欢,不过这次不跟你抢了,放心放心。"
宋青谷说:"滔滔,你到底想怎么样?痛快地说!"
滔滔的笑容象被一双大手抹去了似的,暴怒起来:"XXXX,老子想怎么样?老子想跟你从此一刀两断!"咣,他扔过来一个袋子,"这里面还有你的一些东西,赶紧拿上赶紧滚出老子的视线!"
他发出火来,宋青谷倒定了心,他也不去动那个袋子,说:"滔滔,你听我说......"
滔滔却又笑起来:"哎哟对不住宋青谷,我又暴跳如雷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担心,我又不是你原配,不会阻止你另寻新欢的。今天找你过来就是跟你做个了断,也好让你把心放进肚子,好好地跟人家小苗老师重新开始。你也让我安安心,不然总觉得我甩了你怪对不起你的。"
宋青谷有点儿蒙,想了半天才开口:"滔滔,咱们,也别跟陌路似的,以后,你要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我心里,你......你比我家里人亲,真的。"
滔滔漂亮的杏仁眼里冷的热的交织在一处,看着宋青谷说:"这话我要听。我想在南京呆下来,真是,这么全国到处地跑一圈子,还真是最喜欢这里,以后有什么事,你得请你多关照。"
宋青谷诚恳地点头:"有事你开口就行。"
滔滔抿嘴笑,"行了。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可以走了。拿上袋子啊,里面都是你的一些CD,不是比你的命还贵重的东西吗?那年我走,是故事拿走的,就想让你急。想着你急得筋都爆起来我比什么都痛快。哈哈哈!"
这么多年看下来,宋青谷还是觉得滔滔笑起来漂亮得晃眼。
宋青谷拎起东西,走了出去。
宋青谷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记起自己对常征说过的话,鬼使神差地咬起手指头来。
还真是生痛生痛啊,人都说十指连心,果不其然。
看起来滔滔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难道说过去的六年,在他的心里就这样不值得分毫的留恋吗?
他忆起过去的许多许多事,刚刚认识时滔滔嚣张飞扬的笑容,嘴角被他打肿了,一脚踢在他的小肚子上,哇哇叫着,叫的什么早已记不得了,但是那模样却宛若伸手可触。还有滔滔从家里逃出来,大年三十跑到他租的房子里去,两个人喝得烂醉,滔滔差一点儿就把他给上了,结果两人又是一顿好打。还有滔滔难得的安静画图的样子,所有这一切,都完了?到此结束了?真的完结了?
宋青谷惆怅起来。
平日里,宋青谷基本上是个不沾烟酒的人,去采访单位人家请吃饭时也非常地有分寸,可是这么一惆怅,他就想喝了,并且一喝就醉了。
小鱼儿苗绿鸣这一晚都快睡着了的时候,小灵通一声又一声地响着,小鱼儿给那响声吵得心乱如麻,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里传来了宋青谷的声音,与平时的腔调完全不一样,小鱼儿听了一会儿明白了,宋青谷醉了。
宋青谷叫他:"绿绿,绿绿,绿绿,绿绿。"
苗绿鸣不由得心软,"我在这里,干什么?"
宋青谷说:"滔滔,跟我分了。"
苗绿鸣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滔滔是谁。
原来他喜欢用叠字叫人,小鱼儿想。
那边宋青谷接着含混地说:"就这么分了啊。你说说,你会不会觉得我挺不是个东西的?"
小鱼儿说:"没有。"
宋青谷说:"我真不是东西啊,何滔是跟家里闹翻了跟我出来的,这几年我没有好好地待他啊,动不动就跟他吵,急了我还动手,现在又把他撂下了,我是什么玩艺儿啊你说。"
小鱼儿说:"我没叫你跟他分啊,你......你要是这么难过,你跟他道个歉,我不搀和在你们之间,真的,我不做第三者。"
宋青谷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继续乌乌鲁鲁地说着:"早些年,我们一起在深圳打工,后来翡翠开始裁人,我因为跟主管吵过架被裁了,滔滔原本已经拿到聘书了,也长了工资,为了我也离开了,我们俩个都没有工作,一起回到北方,我们开过游戏吧,
一起贩过水果,那么冷的天,坐在火车上,没有买到卧铺票,累得不行就睡在座位底下。我们可以说是相依为命啊,同甘共苦啊,就这么分了?"
小鱼儿越听心就越凉,是啊,即便是自己很喜欢这个苞谷,他拿什么来跟人家这么多年的情深意切,相依相伴来比?
宋青谷那边突然没有了声音,小鱼儿说:"喂,喂,喂。宋青谷?"
那边还是没有声音,过一会儿,隐约有呼噜声传来,看样子宋青谷是睡着了。
小鱼儿想挂上电话,但却半是担心半是不舍。这么一挂,从此以后是再也不能见他了吧。也不知道他现在是睡在床上还是睡在地上,或许是睡在大街上?
这一念而起,小鱼儿简直想跳起来出去找人了。但再细听听,宋青谷那头呼吸平稳,四周好象很安静,应该是在家里吧。
小鱼儿不想挂电话,也不敢睡着,拿着小灵通的手渐渐变得冰凉而麻木起来。
小鱼儿细听着那边的呼吸声,眼见得窗口就浮出了鱼肚白。
那边宋青谷终于醒了,小鱼儿说:"宋青谷,你醒了么?"
宋青谷说:"谁?小鱼儿?"
小鱼儿说是我。
宋青谷说:"小鱼儿,我跟何滔分手了。"
小鱼儿说:"嗯。"
宋青谷接着说:"咱们俩,也分了吧。"
小鱼儿愣住了,停了一歇说:"行。"
他挂断了电话。
小鱼儿想,这一回,是真断了吧。
实际上,没有。
因为宋苞谷第二天晚上就把他堵在了家门口。
苞谷喊他:"小鱼儿。"
小鱼儿说:"哦,你酒醒了吗?以后别喝那么多。"
苞谷说:"小鱼儿,我跟何滔分了。"
小鱼儿说:"我知道啊,你跟我也分了。"
看着苞谷百味杂陈的脸,小鱼儿说:"真的,不骗你,你昨天亲口对我说的。"
苞谷说:"不,你别跟我分小鱼儿。"
小鱼儿说:"是你说要跟我分的。"
苞谷说:"那我说咱们不分。你别听我的醉话啊。"
小鱼儿说:"酒后吐真言。"
苞谷说:"小鱼儿,那是我心里头难受,我......"
小鱼儿说:"我知道你难过,你昨天跟我说了,你跟何滔,这么多年不容易,你再去找他吧。跟他说声对不起,跟他说我以后肯定不跟你纠缠了。"
苞谷说:"小鱼儿,我跟何滔是不可能了。"
小鱼儿说:"你们那么好怎么就不可能了呢?"
苞谷说:"其实我们分手也是必然的,我们,性格不合。"
小鱼儿觉得这说法真荒唐啊,冷笑了声。
苞谷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又说:"其中还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原因,"苞谷顿了顿,"是我们的性生活无法和谐。他不是纯0,但我是纯1。你明白吧?"
小鱼儿看着他,有点儿发懵。
小鱼儿是学中文的,本质上是一个文人,但凡文人,不论大小,都会认为,人在一个沉甸甸的肉体之外,还有一个空灵的灵魂飘浮在世间,踟躇憔悴,悲天悯人。
所以,他并不能了解,也不能赞同宋青谷对这种事的重视。
他很不明智地"哧"地又冷笑了一声。
宋青谷心里的火开始腾腾地冒了,他最不喜欢的便是小鱼儿这样的笑,好象把他们俩隔开了千山万水一般,他够不着他,他着急,一急,宋青谷就会发昏。
苞谷跨上前去,抱住小鱼儿,把他勒得死死的,"小鱼儿,别这么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别这么冷冷的笑。"
小鱼儿说:"好,我不那么笑。可是宋青谷,你别惹我了好吗?别惹了。外头好的小鱼多着呢。"
苞谷说:"我就想要你!小鱼儿,跟我回去吧,啊?"
小鱼儿突然觉得非常地委屈,比当初刚知道有何滔这么个人时还要委屈,他说:"你叫我回去我就回去?你把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当我应召啊?放手你!"
宋青谷死死地抓着他,手劲儿大得吓人。
苗绿鸣挣扎道:"放手!苗绿鸣就算是根狗尾巴草也会有牛粪可以插!放手放手你!"
宋青谷说:"插什么牛粪?你不嫌臭?种在我这无机肥上多好。"
苗绿鸣想,这个宋苞谷,真是混账啊。真当他是小鱼了,把他钓上来,刮他的鱼鳞,剖他的肚肠,油盐酱醋地淹渍着他,大火煮着他,小火炖着他,当真连骨头都不肯给他剩下吗?混账混账混账!一生气,苗绿鸣也有了劲儿了,一边挣扎一边一下一下全结结实实踢在宋青谷的小腿肚子上。
宋青谷也顾不得疼了,下死劲儿把苗绿鸣抱在怀里,在他耳边说:"小鱼儿,我喜欢你!我是真喜欢你!你别离开我!"
小鱼儿受不了这个,宁可人家狠狠地骂他,狠狠地揉搓他,不管不顾地摔打他,可是,就是别这样说话,别这样热着捂着他,滚烫地煨着他。
小鱼儿就是这样一个孩子。
苞谷把他抱在怀里说:"小鱼儿,跟我回去。我喜欢你。"
苗绿鸣在他的怀里喘着粗气说:"我警告你宋青谷,从今往后,不准再叫我小鱼!"
苞谷说:"行,绿绿。"
苞谷与绿绿,到底还是得以姘居了。
苗绿鸣有点儿庆幸当初自己没有把事情的全部告诉给师兄听,要不,师兄是怎么也不可能让他再回到宋苞谷身边的。
当然师兄是为了他好,可是,苗绿鸣想,这种事情,不是亲身经历,便不会知道那欲罢不能的滋味。
当苗绿鸣拎着包跨进新房子的门时,他也一阵一阵地犯糊涂,还真住进来了啊?事情怎么会解决得这样容易呢?这道槛就这么轻易地跨过来了?自己的运气就这么好?还是......算了,苗绿鸣想,自己总不至于真的那么背吧。
此时此刻他还不知道,他的运气的确是不背,但是,跟宋苞谷,还有很长很长的路呢。
那是一段曲里拐弯的路,那是一本稀里糊涂的账啊。
他此时也并不知道,他,苞谷,滔滔之间,那好比是冯小钢导演的一部贺岁片:
没完没了。
第十三章 建设者们
13
宋青谷终于把苗绿鸣拐回了家。
这个家,目前还处于建设阶段。
原房主是细致的人,所以装修什么的保存得非常好,并且还留给苞谷和绿绿两个依墙打好的壁橱,一个非常雅致的书柜还有一套颜色别致的真皮沙发。
苞谷尤其喜欢那颜色,因为是青绿色的,他说:"绿绿,这套房子合该是咱们住着的,你看你看,这颜色!哇哈哈哈!"
他做京剧中花脸的笑法儿。
苗绿鸣翻他一个白眼儿,宋苞谷真不是凡人,他那么情绪化,倒不象是装出来的,比自己的学生还要孩儿脸。
话说建设一个家是非常劳心劳力的一件事,宋苞谷认为,家的装修是其次,关键是装饰。
所以他在家俱、配饰,墙面的悬挂物,各类摆设上,相当地挑剔。一有时间,就拉着苗绿鸣大街小巷地去逛去搜。两个人的周末基本上就搭在这件事上了。
其实苗绿鸣稍稍有点儿奇怪,这个苞谷,拿那么大的劲头去建这个家,倒好象有一辈子的过头似的,是不是真的哦?
两个大男人一起去看家俱,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怪异,所以他们就采取了类似过去革命工作者接头的方式来采买。
常常是宋青谷先去看,看中了什么东西之后,发短信叫苗绿鸣过去,宋青谷在他看中的物什上拍一下,苗绿鸣站在不远处看见了,再走过去细看,然后给个手势或是发个短信表示附和或是反对。
基本上,宋青谷买任何东西都会问一问苗绿鸣的意见,但多半不太听从他的意见。
他自命为艺术家,对一切所谓"老百姓的眼光"不屑一顾。
苗绿鸣渐渐地也明白了,也就装作揣摩一下,然后顺着他的意思说点儿什么。好在,苗绿鸣认为,宋青谷的眼光果然够好。
同时,宋青谷也发现,苗绿鸣挺有灵气,艺术感觉不错,比如,他说,客厅那一整面墙都贴了文化石,感觉比较冷硬,那边上的墙上是不是该挂一些软一点儿的装饰平衡一下呢?宋青谷觉得不错,于是就选了一种手工织的挂毯,挂上之后果然好。还有,宋青谷想在卫生间摆个书报架之类的,一直没有选中好的,别致的,苗绿鸣说,不如弄个小小的玻璃茶几,反正空间也够大。等宋青谷千挑万选地选了一个玲珑剔透的双层小电话几放进去一看,效果还真不错。在以后的日子里,生活上,常常是苗绿鸣出主意,宋青谷把这主意付诸现实,有一天宋青谷省悟过来怒道:"文官动动嘴,武官跑断了腿。"
苗绿鸣凑过来趴在他肩上讨好地说:"哪里哪里,我只是个空想家,您是实干家!"
宋青谷翻身把他压在沙发上,动手动脚,"我是实干家啊实干家!"
宋青谷此后留了个心眼儿,渐渐地也开始培养苗绿鸣,把他培养成了他的厨子,会计和私人秘书。
此是后话。
苗绿鸣发现,宋青谷这个家伙,比女人还能逛街,乐此不疲,永远兴致勃勃,这一点,叫苗绿鸣非常地诧异。
有一次,苗绿鸣随口说,原来房主留下的书柜真是漂亮,要是能找到一模一样的,放在对面的那扇墙那儿就好了,因为两个人的藏书都很多。如果放两个不一样的书柜,多少都会有点儿别扭。
宋青谷认为极是。
两人开始满城找一样的书柜。
谁知道想的容易做起来难,连着几天跑下来,全无收获。苗绿鸣后悔得要死,自己干嘛要多那么句嘴,跑了这么多冤枉路。
在月星看到一个样子与颜色都差不多的书柜,苗绿鸣说就买下吧。
宋苞谷说:"原来那个是三开门,这个只有两开门,不对称,颜色也有一点差异。 "
苗绿鸣说:"差不多就好了吗。一般人也看不出来。"
宋青谷说:"一般人看不出来,我是一般人吗?我是艺术家,艺术家的眼睛是很毒的。"
苗绿鸣只好又跟着他继续寻寻觅觅。
从周六的上午一直跑到傍晚,苗绿鸣累了个半死,宋青谷却越战越勇。
苗绿鸣看他宋青谷饱满的脸,精光四射的眼睛,想,这人是吃什么长大的啊。
两人到了汉中门金鹰家居广场的时候,苗绿鸣实在是一步也挪不动了,一屁股坐在楼梯上,死活不肯动地方了。
宋青谷拉了他两次没拉起来,问:"你干什么?快起来!"
苗绿鸣边哼着边说:"哎哟,你杀了我吧。嗯......消灭我的肉体,让我的灵魂伴你一路同行。哎哟。"
宋青谷低下身子凑到他耳边说:"我给你两个选择:一,起来跟我上楼,再逛两处,回家你就歇着。二,你且在这里养精蓄锐,今晚咱们换两个姿式多做它几遍。你选。"
苗绿鸣腾地蹦起来,蹬蹬蹬冲上楼去。
宋青谷阴笑:"就这么条小鱼儿,我还整治不了你?"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金鹰国际家居,两人在一家店面的一份旧的宣传页上看见了一模一样的书柜,一打听,人家说这是三年前的样子,现在也不知深圳总公司的仓库里还有没有,或者,也可以订做,不过费用要高些。
宋青谷毫不犹豫地说要订做,钱不是问题,但是要尽量快。
转过身来他对苗绿鸣说,在仓库里摆了三年的东西谁要?
苗绿鸣回他一个不以为然的眼风。你怎么知道你订做后送来的不是三年前压在仓库里的?
等到书柜终于在两个星期以后送来,两个人各自收拾着自己的那些书的时候,却闹出了点儿小风波。
苗绿鸣拿书的时候,有个长长的黑本子叭地掉了下来,宋青谷扑过来心痛的说:"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有没有磕了地板?"
苗绿鸣慌慌张张地拾起书,欲盖弥彰地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宋青谷视力太好,一下子便看出那收着掖着的象是一个日记本,嘻笑道说:"哟,日记哦,来来来,我看看。"
说着,已是一把抢了过去。
苗绿鸣大惊失色,跳过来就抢。
宋青谷把本子举得高高的,苗绿鸣完全够不着。
苗绿鸣在他腰间呵痒,呀,居然没有反映。
苗绿鸣急得脸色都青了,只会说:"还给我,呀呀,还给我。"
宋青谷笑道:"不就是以前的那点儿事吗?给我看看又怎么啦?"
苗绿鸣一急,久不犯的结巴的毛病又出来了:"呀......隐......隐私......你......你懂不......懂。混......混蛋!你......你还给我!"
宋青谷一边用肩背抵挡着苗绿鸣的进攻一边打开本子,开始念起来:"一九九八年十月二十日,晴。今天我遇到一个人......"
苗绿鸣大叫起来,如一头小野猫似地发起了突然进攻,终于把日记抢到手,嗤地一声,宋青谷的手里只剩了一角碎纸。
苗绿鸣转身还没来得及把本子收好,宋青谷已从身后把他抱住了,轻易地就把他拎起来一通乱转,苗绿鸣七荤八素,但还是严严实实地抓着那本子。
宋青谷的劲儿也上来了,硬是要从苗绿鸣死死扣住的手中抢。
苗绿鸣挣扎如同陷井里的小羊羔。
他把本子塞进怀里,用胳膊紧紧地压住,宋青谷就去扯他的手腕子。
苗绿鸣大叫:"啊,我的手断了。"
宋青谷听他的声都叉了音,有点儿担心,停下来说:"少虚张声势啊,我也没怎么使劲。"
苗绿鸣说:"你还没使劲,再使劲我的手就废了。不行,动不了。"
宋青谷说:"夸张什么你?"却也再不敢用力,替他揉着手腕子。
苗绿鸣趁机把本子塞严实,踢宋青谷一脚,"我的手痛,晚饭不做了!"
晚上,宋青谷从饭店要了菜,颇有点儿心虚地一口一口喂给苗绿鸣吃,苗绿鸣看他送过来的饭,在他的手腕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笑起来。
宋青谷不禁在心里感叹,这孩子,真不错。
苗绿鸣想,这个苞谷晚上不会来偷看吧,他想一想,觉得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趁其不备,把日记又放回到还没来得及整理的那堆书下边,第二天一早把它放在包里,锁进了办公室的抽屉。
他哪里知道,其实,宋青谷早把日记本的事儿忘得差不多了。
其实宋苞谷是一个不怎么记事儿的人,后来苗绿鸣才慢慢地明白了,但凡遇到事儿,给他打个岔,他也就忘了。
接下来两天,苗绿鸣说手还是有些酸痛,宋青谷看他还是每天把作业本卷子什么的带回家,又愧又心痛,自告奋勇地说要帮他改。
苗绿鸣不敢真让他改什么,只把孩子默词的卷子让他给帮着批一下,批了没两张,苗绿鸣叫起来:"这个字是错的啊,呀呀,这个也是。你念书时语文及不及格的?"
宋青谷说:"多年不看文字的东西啦,除了看稿子。我一看字儿就犯晕,脑仁儿疼。"
苗绿鸣笑喷:"这么没文化的话你也好意思说出来?"
"谁没文化?我艺术家我没文化?我用镜头来说话,用画面来抒情。"
苗绿鸣想,哎哟哎哟,又来了,真水仙啊。
在家庭建设期间,还发生过一件事。
那一天,苗绿鸣与宋青谷又准备上街去买东西,上演革命工作者接头的一幕,走了一半路,苗绿鸣的皮鞋的底儿从中间断成了两半。
宋青谷惊得嘴张成圆圆的O型久久合不上,这种事,他有好多年好多年没有碰见过了,这个绿绿总给他无限的惊奇。
宋青谷问:"绿啊,你的这鞋穿了几年了?"
苗绿鸣说:"是我上高二那年我爸送我的,也没几年。"
宋青谷觉得自己头上突现几条黑线。
苗绿鸣说:"现在怎么办?这附近又没有店,不然可以重买一双。我看见有好多店打折的只要三十几块钱就可以买一双的。"
宋青谷说:"绿啊,一分价钱一分货,三十几块的只能穿一星期。我说你干嘛穿皮鞋,明知道出来买东西要走很多路。"
苗绿鸣苦着脸说:"不是你说的,波鞋不可以配西裤。"
宋青谷转转眼睛,说,"要不这样吧,我有个亲戚就住在附近,我们去借一双如何?"
苗绿鸣说:"哦。"
苗绿鸣觉得宋青谷真是狡猾狡猾的,等他的所谓亲戚来开门,苗绿鸣就明白过来,什么亲戚呀,呸,宋青谷跟那老人家不是活脱脱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吗?他差一点儿就要叫苞谷了。
宋青谷说:"爸。我跟朋友出来办事儿,他的鞋坏了,我的旧鞋还在吧?"
那高大的老人说:"在。进来吧。"
苗绿鸣进门的时候注意到挂在衣帽架子上的军装,上面的军衔让他吃了一惊,吐了吐舌头。
如果说宋青谷的爸爸给苗绿鸣以惊讶的话,宋青谷妈妈给他的映象就是震惊。
啊啊啊!苗绿鸣在心里叹,大美人啊!天啊天啊!真有仙女下凡这种事啊。
宋青谷的妈妈看起来也就四十来岁,跟宋青谷站在一起,象姐弟。而且,怎么看怎么眼熟。突然想起,哦,是了,象一个旧时的明星叫上官云珠的。
书上说云鬓朱颜肤若凝脂就是这样的啊,苗绿鸣想。
宋妈妈闲闲地与苗绿鸣招呼一声,便站在宋爸爸的画案前看他画泼墨。
如果说宋妈妈让苗绿鸣震惊的话,那当他看到宋青谷的弟弟时,简直就目瞪口呆。
又是一个宋苞谷。
苗绿鸣看着一屋子老老少少三个苞谷,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受刺激了,喝老鳖汤也未必能压惊。
宋青谷找出鞋子叫苗绿鸣换上就要带着他离开,宋妈妈说:"今天有新鲜的鱼,你爸的学生送来的。叫张妈妈马上开饭吧。"
宋青谷想想答应了,全然象是没有看到苗绿鸣对他使的眼色。
鱼果然新鲜,而且是那种在市场上贵得吓死人的鱼。苗绿鸣只低了头拨碗里的饭粒,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
宋家爸爸跟妈妈还算亲切,不过他们与宋青谷稍稍有点儿疏离感,苗绿鸣很敏锐地看出来了。
最后是宋弟弟送他们出来的,苗绿鸣总算是顺过一口气来,却见那宋弟弟颇有深意地盯着他,突然玩味地笑了,苗绿鸣吓得背后刷地又起一层毛汗。
走出来后苗绿鸣气呼呼地落在后面,脚上超大的鞋子踢踢踏踏。
宋青谷说:"你要走到天黑?快点儿!"
苗绿鸣说:"没劲走。"
宋青谷说:"你又犯什么毛病。"
苗绿鸣说:"没有吃饱。"
宋青谷说:"刚才你怎么不多吃点。"
苗绿鸣苦巴巴很老实地说;"我害怕。"
宋青谷说:"真没用。怕什么?也躲不了一辈子。想吃什么?"
吃面的时候,苗绿鸣说:"你妈妈真是大美女。"
宋青谷说:"我妈是漂亮,我大姨,可惜你没见过,那才是美女。你看我就知道了,我们家,一门俊男美女。"
苗绿鸣下决心从今以后不提这种话题了。
日常生活,衣食住行。最难的是住。
现下绿绿与苞谷算是有了安身之地了,而且还很漂亮很艺术。
晚上苞谷削了水果,切成一片一片地与苗绿鸣同吃,一边看电视。
苞谷看着苗绿鸣的吃像,非常象一只小荷兰鼠,心里喜欢得不行,搂过他来调笑说:"绿绿啊,你现在感觉是不是象从糠箩里跳到了米箩里?"
苗绿鸣说;"我跟你说过的,我爸是高工,我妈也是老师。我们家也算不上是糠箩吧。"
宋青谷说:"肯定不如我这个箩好。"
苗绿鸣说:"是哦是哦,你是个好箩,五块多钱一个呢。哎呀哎呀,你......你把手拿开。哎呀......救命!"
衣食住行,最重要的,就是吃了。
两个人过了这么一个多月下来,几乎天天在外边吃。宋青谷说这样不行,苗绿鸣也觉得不行。
宋青谷觉得不卫生,苗绿鸣觉得不划算。
但是在家吃的话,谁做?
你,或是我,这是个问题。
苗绿鸣说。
宋青谷说:"狗屁问题。当然是你做。我一个艺术家我能做饭吗?"
苗绿鸣说:"烹饪也是一门艺术,你做正合适。"
宋青谷说:"我做也行。要有代价。每个星期要换七种姿势,等把龙阳一百零八式都试过后再重复。"
苗绿鸣就乖乖地做饭去了。
以前在家,苗绿鸣是连油瓶子倒了也不扶的。上大学以后吃食堂,要不,自有师兄给做好吃的。
第一次做饭,油烧热了把菜倒下去的时候,那火忽地窜上来一尺高,把苗绿鸣吓了天大的一跳,躲闪不及
,额发被火撩得焦黄,一捏就往下掉渣子。
宋青谷回来后总觉得今天绿绿的样子有点儿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直到苗绿鸣告诉他,他笑个半死。
苗绿鸣懊丧地说:"我的睫毛也烧了呢。这下子象金鱼了。"
宋青谷说:"奇怪,没烧了你的眉毛倒烧了你的睫毛。"
苗绿鸣:"我的睫毛特别长。"
跟宋苞谷一起久了,是人都要学得水仙起来。
第二次做的是冻鸡,比石头还硬,苗绿鸣一刀劈上去,除了断了鸡的脖子,连带着削下左手食指上的一大块皮。血滴嘀哒哒地滴在鸡的残肢上,用创口贴根本裹不住,只好胡乱用纱布包了。手跳着痛,苗绿鸣差一点儿就打电话给师兄了,想想还是做了罢。
宋苞谷回来知道了,都三更半夜了,非把他从被窝里拽出来到医院,在宋苞谷的再三恳求下,苗绿鸣的手被包成了一个大包子,结果又是一个多月两个人吃饭店的菜。
其实,做饭这事虽然麻烦,久了也不是不能忍受的。
只是,苗绿鸣慢慢地发现了宋青谷的一个可--怕--的--毛--病。
第十四章 洁癖啊洁癖
14
苗绿鸣坚信,宋青谷是他见过的最水仙的人。
一开始,苗绿鸣以为他只是幽默夸张一点,慢慢地才明白,他是真的真的觉得自己无比完美。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其完美程度,我都不好意思说。"
苗绿鸣嘴上附和他,那是那是。心里想,我也不好意思听。
但总的说来,苗绿鸣觉得宋青谷是个可取的人。
首先,他的手十分灵巧。
家里有什么东西坏了,象是线路啊,自来水龙头啊,或是下水道堵塞啦,经他的手一修,准好。
新买的一个挂衣架断了,他不知怎么给接上了,虽短了一大截,却成了一个别致的毛巾架。
不仅如此,他居然会修录音机,取暖器,还有一次竟修好了苗绿鸣的电脑。这就颇了不起了。
苗绿鸣认为,如果一个人精通一切雕虫小技,无论如何都是值得称赞与敬佩的。
第二,宋青谷同学非常地敬业,坚持每天看片学习,最崇拜杜可风,杜大师的每一部片子他都看过若干遍,并且声称要将大师的每一个镜头都背下来。他虽然自命市台业务第一,但是只要是同行拍出了好片子,他也会由衷地赞扬并观看学习。有时晚上加班,会打电话回来,让苗绿鸣替他录下电视里放的某一部好的专题片。说起这个录像机,是苗绿鸣学校淘汰下来的,其实无任何毛病,因为现下学校里全部更换成了DVD机,所以把原本那些旧的录像机三文不值两文地处理给老师们了。苗绿鸣当时认为一百元买一台实在是便宜,却不料后来成了宋青谷所说的,苗绿鸣最好的一件"嫁状"。
大体上来讲,宋青谷也算得上体贴会疼人。虽然其体贴的方式有待改进。
那一次苗绿鸣感冒,宋青谷买来一种新型的药叫做氨酚伪麻片的,说是很灵,只是这药有副作用,对肾有一定的伤害,服用时需要多喝水,苗绿鸣看着宋青谷倒来的超大杯水,喝了两口,说实在是喝不下了,被宋青谷捏着鼻子按住脑袋把水都灌了下去,呛咳不止,险些背过气去。宋青谷振振有词地说,年经青青,要是肾坏了,直接影响到性生活质量,"是非常要不得的事情。"
还有一次,苗绿鸣外出听课一天,回南京时正好降温,宋青谷去接他,带去了他自己的一件棉大衣,死活非要苗绿鸣穿上,长大如面口袋,象偷来的似的,正好那天车又特别难打,苗绿鸣便穿着这怪模怪样的衣服在街上招摇了半天,心里直庆幸没有跟同事一同回来。
同样的,宋青谷对苗绿鸣的评价也是不错的,这孩子首先是脾气好,象软软的甜甜的柿子一般地可爱。有时生气了,顶多是沉默不语,转眼就没事了。
还有重要的一点,在性生活上,苗绿鸣虽然不十分热衷,倒从来不装腔作势,积极配合,可以随性搓揉,感觉十分灵敏,且不时会小小害羞以增情趣,非常可人心。
并且,苗绿鸣是个安静的孩子,不喜交友,没有纷繁复杂的关系网,每天回家来,不过看看书,改改本子,上网逛逛,或是看看碟片,比较让人放心。
所以,在姘居的初期,两个相互满意,过得很是自在。
慢慢地,也发现了一点点小的不和谐。
比如,在饮食上。
那次,苗绿鸣做了西红柿炒蛋和糖醋排骨,自觉是自做饭以来最成功的一次,谁知道宋青谷尝了一口排骨后就呸地一声就吐了出来。
"什么味道?你放糖了?"
苗绿鸣说:"糖醋排骨不放糖怎么行?"
宋青谷说:"我告诉你绿绿,咱们家不吃糖醋的东西,以后。"
苗绿鸣小小声说:"我喜欢吃呀。"
宋青谷说:"那就一样做一个口味。"
苗绿鸣暗翻一个白眼,想,敢情,你是不用做。
宋青谷又吃一口西红柿,又是呸地一声吐了出来,叫道:"绿绿,西红柿里你也放糖了?"
苗绿鸣委屈地说:"我看我妈做就是放糖的。"
其实师兄也放糖,苗绿鸣没敢说。
宋青谷接着批评说:"你们苏州人,什么都往里放糖,上次我去苏州采访,吃小笼包,肉馅居然是也甜的,把我给恶心得。下次蔬菜里不要放糖。"
苗绿鸣说:"哦。"
从此以后他们家的菜不放糖了,有时宋青谷也会记得从饭店里给苗绿鸣叫一些酸甜的菜来让苗绿鸣独吃,他自己,"闻都不要闻。"
又一次,宋青谷心血来潮要在家包饺子,小小的饺子,南北的差异居然也很巨大。
宋青谷说;"绿绿,你的饺子为什么样子这么怪?"
苗绿鸣说:"哪里怪?我妈妈就是这么包的。"
宋青谷说:"南方人,哪有会包饺子的?要说包饺子,还得说是咱们北方人的强项啊。"
苗绿鸣小声咕哝:"我的饺子是有骨气的饺子,个个都站着,你的饺子都是趴着的。"
宋青谷说:"正宗的饺子都趴着,象个荷包懂不懂?"
苗绿鸣说:"哦,懂了。"
再比如,在作息时间上。
宋青谷是艺术家,有着艺术家的一大特点:爱熬夜,越晚越精神。
苗绿鸣是教书匠,优秀的教书匠也爱熬夜,但是越晚越辛苦,不能超过十二点。
宋青谷第二天如果没有采访任务可以补眠,但是苗绿鸣不行。
跟着宋青谷熬了几次,苗绿鸣觉得真是熬不起,再熬就灯枯油尽了。
有时,宋青谷加班十一点多才回来,苗绿鸣已经睡意朦胧。宋青谷还要拉着他看恐怖片,说是恐怖片要两人看才有感觉,其实他是害怕。
苗绿鸣看着看着,竟然睡过去了。
宋青谷看着苗绿鸣歪在枕上,鼻息沉沉,面容清净如水,暗叹看不出来小鱼儿不是凡人,看贞子居然能睡着,赶紧关了DVD也睡去了。
再有,就是宋青谷对苗绿鸣的身体不好颇有不满。
话说宋青谷是喜欢细巧身材的孩子,但是,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身材细瘦了往往身体也弱一些,说起来,苗绿鸣也没什么大病,偶尔头痛脑热,不时胃抽个筋岔个气之类,无伤大雅,且招人疼。可是宋青谷觉得多了就不妙了,要是影响了性致就更不妙了。
而且苗绿鸣比较容易疲劳,有时做了一半就惨呼救命,宋青谷认为他急需锻炼,不由分说在网上定了一个跑步机放在阳台上,每天要求苗绿鸣跑半小时,为了便于监督,宋青谷要求他晚上跑。
苗绿鸣苦着脸说:"吃完晚饭跑步肠子要断的。"
宋青谷说:"人民教师怎么能说这样无知的话?谁叫你吃过饭就跑,临睡前跑。"
宋青谷于是每天躺在床上监督苗绿鸣跑步锻炼。
这项运动终于在一次苗绿鸣跑完大吐一场之后宣告结束。
其实说起来,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小不和谐,可是,苗绿鸣发现宋青谷有一个毛病实在是可怕啊可怕。
宋青谷,他--有--洁--癖!
刚认识的时候,苗绿鸣很喜欢宋青谷整洁的衣着,还有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觉得这个人真是有气质有品味。
可是,后来的发现再一次说明,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
宋青谷整洁,但是他整洁得有些过头了。
宋青谷在家时总穿着一件非常豪华的睡袍,手插在口袋里,气宇轩昂,看上去象个古堡贵族。
可是他的口袋里却始终装着一样很不谐调的东西。
一柄细毛刷子。
随时用于刷去桌上,电视上,电脑上,窗台上,床栏上的细小灰尘。
每天不论回来多晚,必得吸尘一小时,那响声夜晚听起来特别地刺耳,嗡嗡嗡,轰轰轰。
这倒也罢了,有时他回来早,必得叫过苗绿鸣来,把他全身上下也吸上那么一吸,这就比较可怕了。更可怕的是,他会如影随形地跟在苗绿鸣的身后,苗绿鸣走一步,他就吸一步。
有次,苗绿鸣回家来,看见难得早回来的宋青谷低头在地上巡视,便问:"你找什么呢?我帮你找。"
宋青谷说:"找头发?"
苗绿鸣没有听明白。
宋青谷说:"不是说帮我找的吗?愣着干什么?快找!今天常征来过,她最近掉头发严重,跟狗掉毛似的。"
于是苗绿鸣跟他一起低头在每一个房间里找了四十多分钟。
宋青谷唠叨:"乱掉毛还不自觉,来了就到处走。"
苗绿鸣起先觉得他这样讲朋友真不对,找到头昏眼花后也觉得这常征姐姐的确不自觉。
宋青谷很爱惜地板,每星期必打蜡一次,地板光光亮亮,可以照见人影,跟站在水边似的,有点儿桥下春波绿,曾照鸿影来的意思,比较浪漫。但是,真的真的很滑啊!
苗绿鸣在天气不凉不热时不习惯穿拖鞋,喜欢穿着袜子在地上走,却悲惨地摔倒,四仰八叉,一次,又次。
苗绿鸣觉得自己的这把小骨头真是经不起,所以,一到家就乖乖地换上拖鞋。
宋青谷总是说苗绿鸣不够整洁,苗绿鸣说:"我算是很好的啦,你没看见过我们原先宿舍里的那些弟兄们呢。袜子穿得可以脱离了脚自己站着。"
宋青谷说:"你别跟那些不讲卫生的学,要多跟我学。回到家东西衣服一定要挂好,东西别乱放。"
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苗绿鸣还是有些乱糟糟。
宋青谷渐渐地开始不让他进书房,并把他的电脑搬到了卧室。苗绿鸣说他拿书不方便,宋青谷说,他管给他拿。服务到家服务到家。
苗绿鸣生气了,什么嘛,居然被管得象囚犯。所以沉默着不理宋苞谷。
苞谷看出来了,凑过来说:"哦,绿绿生气啦?我也没别的意思,你看啊,我成天工作那么忙,回来还要收拾,多么辛苦,你能保持家里的整洁我不是可以少累一点。来来来,来给我咬一口!"
苗绿鸣说:"不要。你每次都真下口咬。疼死人。"
苞谷腆着脸说:"咬一口,咬一口。快点儿快点儿!"
苗绿鸣惨呼:"啊呀!救命!"
事情到此也就算了,苗绿鸣也就不气了。
那一天,宋苞谷花了两千块钱买回来一条非常美丽的羊毛地毯,铺在客厅里。
棕色底上起大朵大朵橙色与浅碧的花,雍容又雅致,苗绿鸣一进门就惊呼好看啊好看!
可是没过两天,便发现了它带来的巨大的不方便。
宋青谷说,不要在地毯上走啊,这玩艺儿,落上了灰和污垢可就容易生螨虫。
苗绿鸣说:"那那那......这地毯这么宽大,把地板都遮住了,我走哪儿?"
宋青谷说:"你挨着边儿走。千万别踩上去。"
苗绿鸣想:挂在墙上的叫挂毯,盖在身上的叫毛毯。地毯铺在地上不就是让人踩的吗?这下倒好,人给地毯让道儿了。
每次常征要来的时候,家里就象对付鬼子扫荡的一般,卷起地毯,撤下沙发上的靠枕与装饰布(以免粘上常征姐姐的长头发),给每个椅子穿上布做的"小鞋子",(以免她把椅子拖来拖去划伤地板)。
苗绿鸣虽觉荒唐,但是每次都耐心地跟着一起做繁复的迎接准备工作。
宋青谷常常告诫常征:"没事儿在家呆着别乱跑,掉头发的人要自觉。商量节目在单位就可以了,老往男同志家里跑影响不好。"
常征嘲笑他,"我身正不怕影子歪,谁敢乱说看我给他一个大耳括子。再说我是来看看你有没有欺负宝贝的,我怎么样也算是你们的媒人。"
宋青谷说她是狗屁媒人。
常征不以为然地说:"宝贝儿啊,也就你好脾气由得他这样折腾。换了我,我一天也跟他过不下去。"
宋青谷说:"你想得美,我就是喜欢女人也跟你过不下去。一个女同志,这么不爱卫生,你惭愧不惭愧。"
常征说:"比你洁癖好,丰子恺先生认为洁癖是病态的。"
苗绿鸣在一旁打哈哈。
宋青谷有时打扫得累了,会感概一番:"我这个人,上辈子一定是皇帝的命,有人侍候着,所以才会这么讲究,这辈子做不成皇帝,只好一切自己动手,我一个皇帝命都沦落至此了,你说我可不可怜?你是不是应该加倍地对我好些?"
苗绿鸣天生面慈心软,三下两下就给他绕进去了,真觉得宋青谷真是不容易,真可怜,所以要加倍对他好,好好保持屋子的卫生,不要让他太累了。
苗绿鸣原先有个小习惯,喜欢在床上吃零食,比如看电视时吃点儿薯片什么的。
可是,宋青谷不允许。
他说要吃的话,也要由他拿着喂着吃。
苗绿鸣说:"你剥夺了我吃东西的乐趣。"
宋青谷说:"你的乐趣不能建立在我的痛苦上。"
苗绿鸣只好就着他的手来吃零食,看上去浪漫温馨,实在是很有点儿别扭,慢慢地,苗绿鸣也就改掉了这个小习惯。
也有一些习惯,是苗绿鸣怎么也养不成的,比如,宋青谷要求他每天至少洗两次澡,早晚各一次。
苗绿鸣气鼓鼓地说:"我不要,皮都要洗脱咯。"
宋青谷批评他不懂生活,人家外国人都是每天洗两次。
宋青谷说他现在就要一切以外国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以免今后到了外国不适应。
宋青谷是个出国迷,最大的愿望就是去国家地理频道或是动物星球工作。
苗绿鸣想,我又不想去国外生活,天天洗啊洗啊,皮真的要洗脱哉!
又有一次,苗绿鸣在家改卷子的时候,笔不出水了,他便随意地甩了甩,溅了两三点红墨水在墙上,赶紧拿布给擦了,谁知宋苞谷眼尖还是看到了,便买来了乳胶漆把那一小块墙重刷了一下。
刷完之后一看,好象这一块的颜色跟其它地方不一样,干脆把这一面墙都刷了吧。
这面墙一刷,哎,好象跟其它几面墙的颜色也不一样了,干脆把其他的墙也刷了吧。
再一想,哎,既然这间屋刷了,那干脆把那间也刷了吧,干脆把客厅的墙也刷了吧,还有书房的墙也刷了吧。
苞谷又去买了几桶环保漆,天天晚上回来忙活,先在地上铺报纸,然后开刷。
苗绿鸣也不好意思让他一个人忙,只好过来帮忙。
好容易墙全刷完了,还得重新拖地扫灰,重新铺排桌椅沙发床。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的那一天,苗绿鸣累得半死,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宋青谷叉着腰做茶壶状站在旁边问:"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把墨水甩墙上!"
苗绿鸣喘着气摇着手:"不敢啦,雄借我一个心,豹子借我一个胆,也......不敢啦。"
那天没课,苗绿鸣听到办公室的姐姐阿姨们之间有如下一段对话:
"唉,你听说没?葛荟离了。"
"啊?不是说她那位是外贸的,很有钱,对她又好,幸福得不得了吗?"
"啊哈哈,幸福是幸福,听说那人有隐疾呢。"
"什么什么,什么样的隐疾?"
"听说是洁癖哦,好吓人,连进门时鞋子都要摆成某个角度。每天洗无数次手刷无数次牙,还要葛芸也这么做。"
"哎哟,是挺吓人,就为这个离了?"
"是啊,这种事情,非亲身经历不知其可怕啊。听说两个还是有感情的,洒泪而别呢。"
苗绿鸣被姐姐阿姨们的八卦弄得心慌意乱的。
不知道自己的耐性比起葛荟姐姐来如何。
转念又一想,这个,没有可比性啊。
人家是男人与女人,正正经经国家人民都承认的夫妻,虽然是曾经的。
我们不过是凑在一起过日子,是一个松散的结构。随他去吧,倒也是个乐子,苗绿鸣想。
苗绿鸣不知道,其实宋青谷也发现了他的一个不小的毛病。
15
都说记者与教师是天敌。
那报纸、电台电视台的记者主持人批评起老师来真是咬牙切齿的。
以前宋青谷从不关心这种事,现在再听到同事们说教师的坏话总不勉跳出来争辩几句。
开玩笑,他们家绿绿已经如此不容易了,谁还敢那么说他!他们看到他有多辛苦了吗?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他宋青谷可是亲眼所见,有着第一手资料的,虽说这资料尚不便公开。
当老师是一个所得与所付出完全不等值的工作。
自认识以来,宋青谷就觉得他在不停地改本子改卷子,也不知哪来那么多要改的东西。有时宋青谷想要亲热一下的时候,苗绿鸣会说,"放手啊放手啊,我还有一点儿东西,等我改完。"
宋青谷会问:"我说绿绿啊,你没事为什么老考小孩儿,烦不烦哪你!"
苗绿鸣说:"我以为是我想考吗?是学校要考,区里要考,省里也要考。你当改作文那么好玩哪?那些小孩子,作文写得那个差,看了会反胃的。"
而且,苗绿鸣也不知哪来那么多古里古怪的东西要写,随笔啦,案例啦,反思啦,季度总结啦,新教师思想汇报啦,不一而足,成天就看他趴在电脑前吭嗤吭嗤地写啊写啊。
宋青谷觉得苗绿鸣这孩子有点儿死心眼儿,天下文章一大抄,这个道理一个学中文的居然不懂得,难怪那么累。
苗绿鸣愁眉苦脸地说:"我们校长说了,他看过许多文章,凡是在网上下载的或是抄袭的,他全能看出来。"
宋青谷嗤笑道:"这种骗小孩儿的话你也信。"
苗绿鸣说:"万一要是真的呢,万一呢。我们校长说了,不想干的趁早走,有的是人哭着喊着要进类思来。"
宋青谷怒道:"你们那校长就是穷横穷横的,一月那么点钱还那么横,我们单位,扫地的大爷跟接电话的小姐一个月都是两三千。"
苗绿鸣装哭:"宋苞谷,不要刺激我啊不要刺激我。"
过一会儿又高兴起来,用我想去桂林的调子唱:"我要去扫地啊我要去扫地。"
宋青谷觉得苗绿鸣真是一个好孩子。怪让人心痛的,一心痛,宋青谷就想把他拉过来咬一下。
宋青谷表达爱的方式,有一点贪乏。
好孩子苗绿鸣没有什么大野心,乐天知命,稍稍有一些天真,宋青谷想,都是被那什么师兄护出来的,但是绿绿不笨。
生活得稍久一点,他也发现,好孩子也有缺点,比较严重的一个是:吝啬。
起初是因为有一次苗绿鸣生病,咳了快半个月也不见好,宋青谷难得有空,硬逼着他去看病。
苗绿鸣说要去X医院,宋青谷嗤之以鼻,"那里全是二百五医生,去鼓楼医院。"
苗绿鸣说:"不要,我们的协作单位是X医院,去鼓楼看病学校不给报销。"
宋青谷说:"钱要紧还是命要紧,去鼓楼。"
苗绿鸣说:"命要紧,钱也要紧。没命就没钱,没钱也要没命。"
宋青谷不理他,把他压送至鼓楼医院,临进门前,苗绿鸣说:"我要去提款机上拿点儿钱。"
宋表谷说:"拿什么钱,我身上有钱。"
苗绿鸣说:"不要,我要用自己的钱。"
宋青谷说:"你身上现有多少钱?"
苗绿鸣说:"十块。"
宋青谷拿看外星人的眼光看向苗绿鸣,苗绿鸣脸微红道:"干嘛?我身上一直都只放这么多钱的,五十一百的票子一破开了哗哗地水一样地就没了。"
宋青谷说:"我发现你很犹太。"
宋青谷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苗绿鸣的犹太。
他记得第一次把苗绿鸣拐上床的时候,发现他的内衣很特别,是穿旧了的T恤,领口都磨毛了,内裤也是旧的,居然在屁股上还有一个小小的洞。
旧衣旧裳下面是年青新鲜的肉体,当时宋青谷觉得,那真是一种别样的性感,足以令人热血沸腾。
可是,也不能常年累月地这么穿吧。
宋青谷叫他换些新内衣。
苗绿鸣睁大眼睛惊讶地问:"内衣为什么要那么新?穿在里面人家又看不到。"
宋青谷说:"我看得到。"
苗绿鸣低头笑。
宋青谷后来送他两套新款内衣,苗绿鸣也挺高兴,一听那价钱,差一点吓一个跟头,直呼商家黑心肠,"要抢钱哦!"
及至打开那内衣来看过后,苗绿鸣死活不肯穿,坚持认为那不是正经人穿的,所以至今那套新内衣还压在橱底,苗绿鸣仍然穿着旧内衣心满意足地裹在被子里睡。
却有一天,宋青谷发现他穿了一套新睡衣,图案十分可爱,颜色也好,浅浅的蓝,碧空如洗的感觉,可是,实在是,太大了,苗绿鸣穿着象掉进了陷井,手与脚都淹没在衣服里。
宋青谷问:"绿绿,这套睡衣哪来的?"
苗绿鸣高兴地说:"新买的,老便宜的,只要三十块钱,那家店不做了。哭着喊着大甩卖。"
宋青谷又问:"没有你的号了?这个太大了。"
苗绿鸣说:"有小号的,可是这个好啊,多二尺布都不止呢,赚到了。"
他说得很认真,宋青谷目瞪口呆。
两个人的消费理念实在相差巨大,有一次,宋青谷刚好下班,苗绿鸣叫他顺路在超市买一点菜回来。
等啊等啊等了好长好长的时间,宋青谷才回来,手里拎了足足六个大口袋,沉颠颠的,很多吃的,新鲜的速冻的,还有一包一包的饼干,大袋的面包与水饺,各色果酱与水果,薯片巧克力,应有尽有。
苗绿鸣惊问为什么要买这么多的东西,宋青谷说:"我就喜欢冰箱里满满当当的感觉,心里特别地踏实。"
苗绿鸣想起《野性的呼唤》那篇著名的小说里的主人公,走出绝境后总在床边堆满了干面包,宋青谷不会有相同的遭遇吧?
宋青谷说:"那是,我可是吃过苦的人。有一段时间,我养父病重,他生活讲究,大冬天的也要吃西瓜,一年四季人参养着,再加上那医疗费,他去世以后我跟我大姨吃了好长时间的豆腐青菜呢,直到他的一部旧做被改编成电视剧拿了版权费我们才缓过劲儿。"
苗绿鸣说:"噢哟你真可怜。哎呀,以后不要在超市买水果,又贵又不好,哎呀,这个果酱不健康的,以后也不要买,这个薯片为什么要买筒装的,纸袋的就好了吗,一样的东西啊,哎呀哎呀,我只叫你带一点菜回来,你用不用这么夸张啊?"
宋青谷说:"夸张的是你。我可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孩子,照理说你家里条件也不差,怎么这么犹太?"
苗绿鸣说:"我留着养老的。"
宋青谷回脸看了看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一派认真。
从此以后,宋青谷管苗绿鸣叫小犹太。
从此以后,苗绿鸣剥夺了宋青谷购买日常用品的权利。
自两人发现各自的特点之后,彼此都吃了天大的一惊,都觉得对方匪夷所思。
但是还算好,并不妨碍两人在一块儿过日子,至少目前还未看出太大的负面影响。
苗绿鸣想,这个时候嘛,两个人总归是要相互谦就一下子的,日子长了可就难说了。
总之呢,两个人在一块儿,就好比两只螃蟹,都有八只脚,在一个窄小有限的空间里,要找到一个妥贴的姿式才能得以相安无事。
但,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样的姿式,who knows? 苗绿鸣对自己做一个鬼脸。Who cares? 苗绿鸣苦笑一下。
宋青谷洁癖,苗绿鸣就尽可能地收敛一些小毛病,每天小心翼翼地沿着地毯的边儿走路。
苗绿鸣犹太,宋青谷便爽快地把自己的工资卡交与他,请他负责掌管家里的经济大权,要苗绿鸣随意支配他的钱。
苗绿鸣说:"我又不是你管家。"
宋青谷说:"谁说拿你当管家啦?两人在一起,当然有一个人要管管经济,经济基础牢固了,才能谈到上层建筑。"
苗绿鸣说:"我觉得吧,咱们现在这样,钱方面还是分清点比较好。人家男人与女人结婚还搞个婚前财产公证呢!"
宋青谷说:"那种报道我也做过几个。可是,你说这样有什么意思?两个人离心离德的,那干嘛还在一起?钱这个东西,身不带来死不带去,那么死扒着不放干嘛?我说小犹太啊,我告诉你,钱是挣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别那么省,以前省还好说,现在,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你的钱还是你的钱。"
苗绿鸣笑眯眯地回答:"你的钱就是你的钱,你的钱怎么变成我的钱了,我的钱才是我的钱。"
这一通顺口溜下来,宋青谷不禁又好好看了看说话的人。
苗绿鸣问:"你怎么有两张工资卡?"
宋青谷说:"一张是工资卡,一张是福利卡。密码上次跟你说过。"
小犹太看着那明晃晃的卡微笑,一会儿说:"你不怕我卷款私逃了?"
苞谷看着他,伸手摸摸他的头发,捏捏他的耳朵,"小犹太,你没读过三国吗?"
小犹太看看他,笑起来:"行,我算是替你保管了。"
苗绿鸣是犹太,但愿犹太得非常有原则。
他绝不占人便宜。
虽然拿了宋苞谷的工资卡,可小犹太一次也没动用过里面的钱,并且,牢记着当初自己所说的一个月给五百元做房租的话,每个月领了工资,第一时间打五百块进苞谷的账户。
小犹太存着一分自保的心思,现在算是风平浪静安安生生地过着小日子,可是万一呢,万一跟宋苞谷闹翻了,他可不想两人在金钱上有什么算不清的烂账。
在小犹太的影响下,宋苞谷也渐渐地略略收敛了一些过于奢侈的习惯。每当买东西没有节制时,他的眼前会突然出现苗绿鸣惊讶地睁大了眼说:"抢钱哦。"的样子。宋青谷会微笑起来,收回拿东西的手。以至于在两人姘居一年之后,宋青谷突然发现,他的银行卡上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数字,他实在是觉得小犹太真是不错,犹太有理,吝啬无罪。
在姘居之后苗绿鸣第一次回家看爸妈的时候,宋青谷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一定要他带上,说是表示对岳父母的一片衷心。
苗绿鸣笑道:"宋苞谷,你当记者可真是屈才。"
苞谷说:"我也这么认为。"
苗绿鸣说:"你的脸皮真有研究价值,可以用来作火箭的外壳儿。"
苗绿鸣走的时候,宋青谷唱"风吹杨柳"相送。
小犹太觉得这个人真不是一般地赖,光鲜的外表下水灵灵的一个无赖。
不过宋苞谷的东西还是深得苗妈妈苗爸爸的心,都认为自己的儿子没白养,东西是小,难得孩子的心。苗绿鸣想,若是他们知道东西是谁送的,怕是要活吃了宋苞谷,自己睡在床上又是笑又是苦恼。
他惊讶的发现,原先高中的同学,没考上大学的,居然有结了婚的,送了喜糖来。
苗妈妈说:"小小年纪就结婚,有没有考虐清楚呢?鸣鸣,你目前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
苗绿鸣把头埋进饭碗里说"哦。"
结婚?苗绿鸣想,要是你们知道了我的事以后还能留我一条命在的话,那再说吧。
苗绿鸣从苏州回来,是星期天的傍晚了。宋苞谷拉他去饭店吃了饭,还说给他烧好了洗澡水。
苗绿鸣觉得他有些奇怪地殷勤,非奸即盗。他也不问,反正这家伙一会儿就会一五一十地说的。宋苞谷就象自家姆妈说的:狗肚子里装不得二两油的人。
果然,一到家,宋苞谷就说:"小犹太,跟你商量个事儿。"
小犹太说:"什么?"
宋苞谷笑:"那个,咩咩呢,手术算是成功了,但是还需要调养。可是,又不能长期住在医院里,那点儿捐款用得不剩什么了,我跟他爸妈联系了一下,想先把他接到咱们家来修养一段时间再回去,毕竟他们那儿条件不好。这样,也便于医生做复查,你看行不行?"
小犹太松一口气,"有什么不行?咩咩那么可爱,正好我还可以给他辅导一下作文。他的文字,还真不错,有模有样的。壁橱里不是有张小折叠床吗?拿出来正好给他用。"
宋苞谷说好。然后,又说:"还有件事儿。"
小犹太问是什么。
宋苞谷突然扭泥起来。
这可真是少见的事。
小犹太卷起袖子给他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你这副样子好吓人,求求你干脆点儿说。"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宋青谷虽选择了与苗绿鸣在一起,可是,与何滔,一直没有断了联系,总觉得情人做不成还可以做朋友做家人,隔三差五的,两个人也通通电话。现在何滔正与几个朋友一起搞了个小公司,做什么短信平台的业务,刚刚起步。这个周末,何滔打电话说那边的旧房子到期了,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住,问可不可以借地方住一段时间,一找到地方就搬。
宋青谷想了想答应了。
他觉得开不了口拒绝。
何滔在电话里笑,说最好跟小苗老师商量一下,不行的话,也无所谓。
宋青谷说:"你就收拾好了准备搬吧,罗嗦什么。"
这事呢,宋青谷想,是有点儿尴尬,可是,难道看着何滔睡大街上?还是在公司那巴掌大的地方打地铺,怎么也做不出来这种事吧。
于是宋苞谷便对小犹太说了,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小犹太的脸色。
小犹太听完了,歪头想一下笑说:"行。"
说完就往卫生间里走。
苞谷上前拉着他说:"小犹太,生气了?"
小犹太说:"生什么气?我去洗澡。"
苞谷不松手:"你听我说小犹太,我呢,是真心喜欢你。既然决定了要跟你在一起,就不会三心二意的。可是,我对何滔吧......总觉得他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他就跟我一个家人似的,也就是家人那么多了,你明白吧。这事儿呢,是有点儿......那个什么,可是,你懂吧......。"
小犹太想,我懂什么我。
苞谷又说:"小犹太,那个......你别生气,啊?"
小犹太看着苞谷似青似红的脸色,难得为难里带着肯求的眼神,不禁心软。
"我说行就是不介意啦,我是真要洗澡啊,哎你放手,我包里有带来的苏州点心,你去吃,啊?"
小犹太躲进浴室里慢腾腾地洗啊洗啊,冲啊冲啊,身子被热水冲得滚热,那心里的燥热也是一阵一阵地,倒比没洗前更热。
终于洗完了穿好衣服,拿着大毛巾擦头发,看着镜子里的人,然后一屁股坐在抽水马桶的盖子上,撑着下巴,牙痛似地哼哼叽叽。
My God, 这家里,会有大大小小四个男人。
一位病孩子,三个健康人。一对老相好,一双新冤家,谁来告诉我,这日子怎么往下过?
16
三才者,天地人。
三光者,日月星。
三纲者,君臣义。
三生有幸,三头六臂,三顾茅庐,三思而行。
三山半落青天外,三十功名尘与土。
中国传统文化里,三似乎是个好词。
当然,第三者除外。
宋青谷,苗绿鸣,何滔,倒底谁是谁的第三者?
苗绿鸣是宋青谷与何滔的第三者?好象有点儿冤枉。
何滔是宋青谷与苗绿鸣的第三者?好象也不确切。
宋青谷是苗绿鸣与何滔的第三者?那可真是活活地见了鬼了。
小犹太心里一团乱麻。
偏偏班上的小孩子还要来添乱。
还是上次害他伤了肩膀的那个吴昀,今天又出状况了。
今天上课时,苗绿鸣正在给大家讲"林冲棒打洪教头",底下忽然一阵骚乱,然后,又一阵。
苗绿鸣放下书问:"你们干什么?"
有学生说:"老师老师,吴昀老是放屁,臭死我们了。"
苗绿鸣其实刚才也闻到了,他说:"这种事也没法控制吧。算了,大家好好听课。"
偏吴昀不争气,接着又来一个带响的,班上开了锅似的,甚至有坐在他附近的孩子站起来,跳到一边去扇鼻子。
苗绿鸣叹气:"吴昀,你好歹也克制一点。"
"就是就是,"有孩子兴奋起来,"他是屁王屁精。"
还有的说:"他爸下岗了,他妈也下岗了,家里没钱,只好天天吃萝卜,害我们闻臭气!"
吴昀开始大哭起来,一堂课被搅得人死牛瘟,还得另找时间补课,苗绿鸣心情差到底谷底,把吴昀留了堂。
这会儿,吴昀开始哼哼叽叽,"老师,我阿可以走啦?"
苗绿鸣说:"说普通话!"
吴昀说:"老师,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苗绿鸣说:"走吧走吧,快点儿回家。"
吴昀说:"老师,我以后不随便放屁了。"
苗绿鸣心里一软,呼噜一下他的脑袋:"这种事怎么能忍得住?以后别乱哭就行,一个大男人,一点小事哭得惊天动地多丢人!"
苗绿鸣心说,你看看我,我都霉成这样了我哭了吗?
苗绿鸣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一路磨磨蹭蹭地回家。
也不是他生了天大的气,实在是,目前的情形,太别扭太诡异了。
这是什么事啊?
他有时也问自己,真的就爱苞谷爱到如此地步了吗?
也不是吧。
那是为什么这么委屈求全呢?
苗绿鸣真不懂自己。
鲁迅先生说,写不出来的时候不要硬写。
苗绿鸣说,想不出来的时候不要硬想。
再慢也还是要回去。
到家的时候,咩咩扑过来叫绿鸣哥哥,他也是前两天搬过来的,搬来那天,宋青谷替他拎着大包,他自己
抱了一个小包。
孩子怪可怜的,衣服都是些旧的,别人捐的,偶尔有几件新的,他也一直没舍得穿,上面的折子还在呢。宋苞谷给他又添了些。苗绿鸣给他买了个藤制的小书架,还有十几本书,咩咩高兴得只会哎呀哎呀地惊叹。
孩子非常地安静,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平时最爱窝在阳台上看书,眯着眼笑着看人,总站在墙角,要不就把小鱼缸搬到太阳里蹲在那里跟小鱼一起晒太阳。医生说他该多晒晒太阳。
何滔是跟咩咩前后脚搬来的,也不过两个箱子,半旧的,他进门的时候,苗绿鸣都没敢抬眼看。心里又觉得自己太小媳妇样,没出息,鼓了气去看他,咦,人家已背过身去了。
这两天,他们完全没有讲过话。
过一会儿,宋青谷与何滔前后脚回来了。
宋青谷说,我叫好了饭菜了,一会儿就送过来。
这两天,他不要苗绿鸣做饭,都是从饭店里叫。
不多会儿,果然菜送到了。
宋青谷说:"咩咩,洗手吃饭。那个......绿......苗绿鸣,滔......何滔,你们也来吃饭。"
哦,小犹太想,现在你管我不叫绿绿了,也不叫小犹太了,现在你管何滔也不叫滔滔了。
小犹太看着宋苞谷在他与何滔之间游移的眼神,眼里的两分讨好意味,忽然觉得,苞谷也真不容易。
那我容易吗?小犹太想,我当然也不容易。
细想起来,何滔也是不容易。
甚至于连咩咩也不容易,小小年纪,吃过那么多苦。
这世界上有哪个人是容易的。
罢了罢了,小犹太想。露一个笑脸走过去吃饭。
宋苞谷看着小犹太,再看看何滔,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真的太不地道。
常征骂得真是一点儿没错。
这两天常征不搭理他,有事只发短信,却常在他面前用古怪的粤语荒腔走板地唱:"粉水扒年,锅银渐也醒。"(注:以前一部电视连续剧《霍元甲》的主题曲: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节目的稿子也是叭地扔给他,这是两人自搭档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原因是前两天苞谷无意中在她的面前说走了嘴,让她知道了目前家里的状况,宋苞谷恨不得拔掉自己的舌头。
常征气坏了,白眼不断地送过来:"叫你无忌兄还真没冤枉你,你跟他一样不是东西。"
宋青谷火了,"你别以为你是女人就可以在我面前这么放肆!"
常征说:"我可不怕你这套!宋青谷,你也就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粘乎乎地象浆糊。"
常征声称除非宋苞谷解决了现下的问题,否则再也不跨进他家半步。
宋青谷说:"你不来我谢谢你!我不会拿轿子去抬你!"
常征反唇相讥:"你真拿轿子抬我我也不去,我不搅你那锅子烂浆糊!我告诉你宋苞谷,你就搅吧,小心有鸡飞蛋打的一天!"
宋青谷调头就走。
常征赶上两步,在他耳边恶狠狠地低声说:"你别看人家宝贝儿好性子由着你欺负,沉睡百年也有爆发的一天,你等着吧!"
几个人默默无声地吃完饭,收拾一番各自找个地方窝起来。
话说这几个人住在一起,如何住,还真是一个问题。
总不能让宋青谷与苗绿鸣当着何滔的面儿睡在一块,还是让宋青谷何滔当着苗绿鸣的面儿睡在一张床上?都不合适。
让何滔带着咩咩睡也不合适。
苗绿鸣在他们没来之前就提出了一个方案。
让宋青谷带着咩咩睡主卧的大床,给何滔睡另一间卧室的小折叠床,自己去书房打地铺。
宋青谷说怎么能让你睡地上,我去睡书房。
苗绿鸣说:"你就让我睡书房吧,平时难得进去,现在得了机会我得好好地过个瘾,想看哪本书就拿哪本书,你成全我吧。"
宋青谷说:"绿绿......"
苗绿鸣踢他一脚:"新被子给我盖。"
宋青谷软声说:"好的绿绿。"
于是,这个奇怪的"男生宿舍"就这样开张了!
第一个晚上,苗绿鸣坐在书房的地铺上坐着看书,咩咩进来了。
咩咩问:"绿鸣哥哥,你冷不冷?我给你暖暖脚好不好?"
苗绿鸣捏捏他的脸说:"傻咩咩,现在都五月了怎么会冷?"
咩咩说:"那我陪你睡好不好?"
苗绿鸣说:"咩咩你的背不能睡地板,听话快去睡。"
咩咩说:"那我陪你一会儿吧。"
说着盘腿坐下来,拿了本书安静地看起来,间或抬起头来腼腆地笑笑。
睡到半夜,苗绿鸣口渴得厉害,挣扎着爬起来想去倒水喝,突见身边一大团黑影,险些惊叫出声,被那黑影一把捂住了嘴。
黑影说:"绿绿,小犹太,是我。"
苗绿鸣压低了声音说:"你干嘛?深更半夜的?"
宋苞谷说:"来看看你。那个绿绿......你,你睡得不舒服吧?"
苗绿鸣说:"还行。让我出去一下,喝点儿水。"
宋苞谷说:"呆着,我给你倒去。"
宋青谷倒来了水,让苗绿鸣就着他的手喝,小犹太就一气喝了,喝完了那苞谷还不没有走的意思,小犹太说:"快走。"
苞谷很低地叹一口气,"绿绿,"他说,"我知道你委屈,绿绿,常征说我是浆糊。"
苗绿鸣心想,其实我也是。
苗绿鸣说:"你去睡吧。"
苞谷摸摸他的头发,走出去,替他拉好书房的门。
三人就这样尴尴尬尬地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又一天晚上,宋青谷正在厨房擦地,忽地大叫起来,把苗绿鸣与咩咩都惊动了。
他们来到厨房,见苞谷指着角落叫道:"壁虎。"
苗绿鸣也叫:"壁虎!哎呀壁虎!"
宋苞谷说:"绿绿,你......你能不能把它弄出去?"
苗绿鸣指着自己鼻子道:"我?"
宋苞谷说:"你......你也怕这些软东西?"
苗绿鸣脸红。
咩咩说:"我不怕。青谷哥哥,壁虎是有益动物,可以帮我们吃蚊子。"
苞谷说:"咩咩,我们家有全无敌可以了。"
咩咩过去小心地把壁虎捏起来放在一张报纸上捧着往大门走去。
谁知走到半道上壁虎从报纸上溜了下去,转眼间钻进苗绿鸣的裤管。
苗绿鸣大叫一声,跳脚不已,那壁虎也不见踪影,苗绿鸣也顾不得了,三下两下拉下睡裤,丢在一边,只穿了短裤,光着细腿儿呆站在那里。
这下子,何滔也从屋里出来了。
那壁虎慢悠悠地从苗绿鸣的裤子里爬将出来,还是咩咩上前把它捧在手心,打开门下楼,边走边说:"小壁虎啊,青谷哥哥说我们家有全无敌,不用辛苦你了,请你到别人家去吃蚊子吧。"
苞谷喊:"咩咩,把它送远点。送远点。"
回头看见何滔闲闲地笑着说:"宋青谷,你还是这么有出息。"
宋青谷说:"我最怕这些软体动物你不知道?你不怕刚才怎么不快点儿出来。"
何滔哈哈笑起来,"看你犯傻,一个字,爽!"
正说着,对面的门儿忽然开了,一个老头子冲了出来,气势十足。
"这么晚了,你们闹腾什么?"
接着是一串子流水介的骂声。
苗绿鸣知道那老头是这幢楼里顶顶难缠的人物,号称骂遍天下无敌手。曾经骂走了楼上一伙子合租房子的大学生,赶紧把咩咩拉进门来。
只见宋苞谷先跳起来,接着何滔也跳起来,对骂过去。
两人对口词一般,你吹喇叭我捺眼儿,配合默契,业务熟练,很快击退了那老头子,砰地关上门,相视大笑,就差击掌来一声"耶"了。
屋子里几乎凝固的气氛因为这一吵流动起来,何滔先大笑着说:"敢跟我们叫劲儿,想当年,咱们俩,从南吵到北,从东打到西,我们怕过谁?"
苞谷也大笑:"老头儿太有眼不识泰山了,平时嚣张得很,今天杀杀他的气焰。"
苗绿鸣看着他们。
这两人,真的是不太象情人,可是,他们之间,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那东西温温的,人的体温似的,平时没有人会想起,发起烧来会让你难受让你痛,烧退下去还是温着。这东西,怕是要陪你终身,可不是吗?人死翘翘的时候就没体温了。
苞谷回身把咩咩抱起来晃着说:"咩咩心肝儿,你青谷哥哥帅不帅?"
何滔说:"你帅,你帅我往哪儿放?"
苞谷说:"让咩咩说,你说咱们家这么多人谁最帅?"
咩咩脸红红的,仔细想了想说:"青谷哥哥最英俊,何滔哥哥最漂亮,绿鸣哥哥最有才华,三个吉尼斯记录在我们家诞生啦!"
晚上睡到半夜,苞谷又摸到苗绿鸣的地铺跟前,虚虚地压在他身上腻味。
苞谷说:"绿绿,你不生气了吧?"
苗绿鸣说:"你别压着我,重如泰山似的。"
苞谷说:"你说不生气了我就起来。"
苗绿鸣不理他。
苞谷说:"绿绿,其实,我跟何滔真的再也不会有什么了。"
苗绿鸣一动不动之后,忽然说:"我不生气。如果你毫不在意地甩了何滔,将来也会毫不在意地甩了我。"
苞谷说:"说起来我真冤枉,其实是何滔甩了我。走的时候说彻底跟我分了。一走一年多,音信全无。刚开始那会儿,我是真去找他了,请了一个月的假满世界找,甚至去了深圳去了他家乡,他没有回去。我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我是被甩的那个,嘿嘿。"
苗绿鸣吃吃地轻笑:"那我以后也甩你。"
话未说完,被苞谷湿碌碌的唇盖住了嘴。
这个吻,很不一般。
浅而持久。只在小犹太的唇上一路温存地碾转来去。
一吻即毕,小犹太仿佛是有点害羞似的,转开头去说:"滚蛋。给人看见象什么样子?"
苞谷在滚之前说:"小犹太,你甩我之前先吱会一声。"
自这晚以后,这奇怪到有点荒唐的组合之间的关系,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
晚上,开始一起在客厅里看电视,因为这个电视最大。
苞谷痛恨一切电视剧,何滔要看拳击,两人总是抢遥控器。苗绿鸣看着他们暗自翻白眼,咩咩年纪最小,比对着三个大人,倒是这孩子最成稳似的,总在一旁笑眯眯地窝着不作声。
苞谷爱国家地理频道,特地装了一大一小两个卫星锅,为此还找台里的保卫科给批了条儿。
一边看一边就抒发着对国外生活及工作环境的向往。
何滔笑着说:"外国的月亮都特别圆,外国人的屁都是香的吧。"
苞谷说是。"我这辈子,要是不能到国外去工作或是生活,真是死都不能闭眼,我得叫人拿火柴棍儿给我把眼皮撑着。"
何滔转头对苗绿鸣说:"小苗老师想不想出国?"
苗绿鸣啊了一声,结结巴巴地说:"不......不太想。"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交流。
17
苗绿鸣新近发现一个真理。
当你过日子的时候,什么都不想,日子反而变得容易些。
他可是吃过心思重的苦。
现在这样,是有点儿怪。
但,也不过是那么回事。
他想。
可是他不知道,他是善于原谅,但他并不善于忘记。
就象沉淀在河底的泥沙,有一天翻上来,会乱了一池春水。
苗绿鸣每天回家,吃完饭,给咩咩辅导一下功课,看看电视,然后,躲进书房里看看书。
这些天,何滔开始在家做饭。
苗绿鸣了解到,何滔跟几个朋友集资搞了一个公司,做短信平台业务,说是刚刚起步,也挺忙,每天回来得挺晚,但只要回来得早,他就买菜做饭。
吃了他做的菜之后,苗绿鸣也明白,自己那手菜是多么多么多么地拿不出去。
他做的粉蒸肉简直可称极味。
宋苞谷常常点菜,何滔便偏不做他指定的。
宋苞谷在夜里钻进苗绿鸣的屋子说:"我太了解他那死脾气了,每回我都反着说。他上勾了还不知道,跟我斗,哼。小犹太,明天你想吃什么?"
苗绿鸣想起以前宋青谷跟他说过,他们俩性格不合,还说他们以前常常为小事打架。这些日子过下来,他们的性子是有点儿别扭,可是,也没见得不合到哪里去。
这么想了没两天,他可算是见识到了。
起因很可笑。
那天,苞谷采访归来,显得特别地兴奋,宣布从明天起他要开始做饭了。
大家都惊讶万分。
何滔做仰天大笑状。
苞谷说:"今天我采访了一个人。他原本是个下岗职工,后来想法子出了国,你们知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伊拉克!你们知不知道他去干嘛?"
何滔切一声。咩咩不知如何回答,苗绿鸣不忍宋青谷唱独角戏,便说:"给萨达姆当厨子?"
宋青谷说:"错!在伊拉克驻美军部队营地卖盒饭!"
大家说,啊!
宋青谷接着说:"了不得吧?起先人家不让他进营地,他就做了盒饭在营地外卖,结果美国兵一吃,靠,中国饭啊,very good!
就开始跟他订货,一盒五美元。"
何滔打断他的话道:"你那采访对象不是骗子吧?人家美国兵营自己没有饭堂?大兵都在街上买盒饭吃?"
宋青谷说:"谁是骗子?我们电视台能正面报道骗子吗?美国大兵当然有自己的食堂,可是西餐哪有中餐香呢?一吃就上瘾了,赶紧把人给请进兵营,让他每天给他们做盒饭。他做了两年,你们猜他挣了多少钱?一百万!美金!"
何滔说:"你就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吧!"
宋青谷说:"有什么关系?关系大了!我也要向他学习,我准备用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来个烹饪技术速成,哄哄美国大兵,二三级水平足够了。然后我也要想法儿去伊拉克,挣它两年的钱,弄一个自己的纪录片工作室。到时候,我想拍什么拍什么,用不着天天拍那什么狗屁的批评报道,家庭妇女打架离婚的破玩意儿。"
宋青谷以手遮额做远眺状说:"伊拉克在招唤啊在招唤,它似乎在说,宋青谷,来吧,来把属于你的拿走吧。"
说干就干,宋青谷买来了食谱,每天只要回来早,就买了菜,照着书做上一两道。
宋青谷人不笨,学东西也快,没两天做得也算是象模象样的。
苗绿鸣一惯的思想是,只要不用自己做,什么样的饭菜都好吃。
咩咩的饭量象比小猫还小,从来不挑嘴。
唯有何滔,常常冷笑着提出批评。
"宋青谷,你知道你这菜做的最大毛病是什么?作调太多,特别是味精。外国人讲究健康饮食,你这么放味精大料的,美国兵不会喜欢。"
宋青谷兴致高涨,也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继续他的厨艺修练。
正值星期天,宋青谷扬言要请大家品尝他新近的作品:拔丝山芋和汽锅鸡。
何滔说:"盒饭里居然还有拔丝一味?"
宋青谷说:"我是这么想的,干任何事,创新是最重要的,要是真去了伊拉克,我就不会是光卖盒饭那么简单了,我想开它一个正正经经的餐厅,专卖家常菜。兼做面食。你们觉得怎么样?"
苗绿鸣说:"哦?哦!好!"
何滔笑起来。
宋青谷不高兴了。
"有话就说,阴阳怪气好几天了我都没理你!"
何滔说:"宋青谷,我拜托你!你也三十的人了,不要这么幼稚好不好?伊拉克什么地方?由得你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宋青谷说:"人家能去,我就去不得?我告诉你,这还不是幻想,我这是理想。"
何滔说:"是瞎想吧。"
宋青谷说:"你什么意思?几天不跟我做对就浑身不舒服是不是?"
何滔说:"我也不是跟你做对,我就觉得,一个人的思想与所做所为,不说超越其年龄吧,至少也必须符合其年龄。脚踏实地干好眼前的事才是正经。"
宋青谷说:"我每天练习烧饭不是脚踏实地是什么?"
何滔说:"你的脚踏实地的基础首先就是荒谬的。"
宋青谷说:"荒谬?我荒谬,你跟人家搞短信平台你不荒谬?你以为那一行那么好做哪,我在电视台我还不知道,没有相当相当的关系,你根本别想打进电台电视台,这是这一行的最大依靠。不打进去,你的短信平台还做个屁!你们到今天做了多少业绩了。"
何滔说:"做多少业绩并不是最主要的,哪一个人创业不是起步时最艰难?"
宋青谷说:"创什么业,你们那个经理,叫什么的?King?一看就是骗子!还有你们的技术顾问,叫傅冬云的吧,百无一用的书生,你也没啥商业头脑,迟早一天给人坑了!"
何滔指上宋青谷的脸:"警告你啊,别乱说我朋友。"
宋青谷说:"你的手也注意点儿啊,我最讨厌人家用手指点着我!"
何滔说:"就指你了怎么样?你有商业头脑?你有商业头脑,当初我们做生意怎么赔的?这么多年,你还这么自我感觉良好呢你!"
苗绿鸣起先还不在意,只闲听着他们的对白,看两人脸上原先还有一点点的笑模样,以为他们是相互调侃
,越听越不对劲儿,越说两人的脸越白,渐渐地越发透出青来。
何滔语速飞快,吐词清晰。
宋苞谷音色纯正,语调铿锵。
真真是舌剑唇枪,针尖麦芒。
然后,两个人的言辞越来越激烈,开始对彼此进行人生攻击,接着语言便渐渐地转移到下半身的隐私上,最后,动起手来。
宋青谷人高马大,何滔身手敏捷,两个人战在一处,热烈激荡,不可开交,咩咩吓得呆站在卧室门口。
苗绿鸣实在看不过去,说:"咩咩你进去把门关上,不关你事!"然后冲过去拉架。
我这是什么精神啊,苗绿鸣想,情人与其旧情人打架,我去和稀泥。
苗绿鸣觉得自己真是生不逢时,早生个五六十年,他就是个国际主义战士。
如今看起来,他就象个二百五。
苗绿鸣人单力薄,可是还是成功地结束了这场混战。
不是他特别英勇,而是不知是何滔的还是宋青谷的还是他们两人的手挥到了他的鼻子上,血呼地就下来了,象是打开了自来水龙头,吓人得很。那两个肇事者立刻收了手。宋青谷让他仰起头坐在沙发上,何滔拿来了干毛巾。
血哗哗地流个不住,宋青谷让他仰着头,举起一只胳膊。何滔看见了说,在网上看到过,其实流鼻血不能这么仰头而应该用手指压住鼻翼低着头。
他小心地让苗绿鸣低下头。
宋青谷看血还是没止住,骂何滔胡扯,又叫苗绿鸣仰起头。
苗绿鸣头昏昏地一会儿低下一会儿仰起,弄得鼻血倒流到嘴里。
他站起来,摇晃着走到厨房,一口一口往水池里吐着血水。
咩咩跑出来抱住他的腰,呜呜地哭了起来,宋青谷和何滔两人还在相互指责。
苗绿鸣心想,都说一个女人顶五十只鸭子,可知道一个男人顶五十只乌鸦?如今这里有三五一百十五只乌鸦。
天哪,苗绿鸣感叹,为什么我还不晕过去呢?韩剧上的男主角这个时候不都是要晕过去的吗?
哦,苗绿鸣明白过来了,原来我就是配角的命,配角当然不用晕了,晕了也没人疼。
苗绿鸣的鼻血终于止住了,宋青谷把他扶到主卧,让他在床上躺会儿。
宋青谷继续在厨房里忙碌。
何滔走了进来。
站在床边一会儿,坐下来。
苗绿鸣说:"现在没事了,血不流了。"
何滔嗯了一声。
苗绿鸣慢慢地说:"其实宋青谷,也没什么。人都需要一点虚幻的东西来麻痹一下自己的精神,总比吸毒要好得多。他这个人有时候是夸张一点,但是,他也不笨,他心里也未必真的以为这事可以成真。"
何滔听着,突然伸出手来,捏着苗绿鸣的下巴把他的头转过来,细细地端详他,缓缓地点头,然后,笑了起来。
苗绿鸣有点发晕。
何滔想,宋青谷这个家伙别的上头有限得很,眼光倒是不错的。小苗老师与宋青谷,倒还真是对脾气,只是不知他们下面的路会不会走得比自己怀宋青谷的顺些。
何滔说:"你休息,我出去了。"
咩咩捧着一盘子水果进来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小心地摸摸苗绿鸣的鼻子。
他的手指凉凉的,苗绿鸣第一次在一个孩子的眼睛里看见一种叫做爱惜的东西。明知那是不可能的,但这一该,他好象觉得自己全部的心事在这样明澈洁净的目光里无处躲藏。
苗绿鸣握一握咩咩的手,说:"没事的咩咩。我没事,你青谷哥哥和何滔哥哥也没事。"
咩咩点头不作声。
苗绿鸣接着说:"有时候,大人有了不同意见是需要交流的,语言交流不够,也会用上肢体语言。总比憋在心里好,有的东西,象酒,埋得越久越有味,也有的东西,埋久了会腐烂变质的。可是,咱们不埋着又能怎么样呢?人都是孤独的,孤独地来,遇到一个骨子里还算不错的人就凑在一起过上一段日子,将来还是要孤独地走。就是这样,你明白吗?"
咩咩安安静静地听着,一下一下摸摸着苗绿鸣细长的手指,说:"我明白。"
苗绿鸣虚虚地笑。
咩咩说:"绿鸣哥哥,我喜欢你。"
苗绿鸣笑:"但你还是最最最喜欢你的青谷哥哥对不对?"
咩咩在床边趴下来,头枕在苗绿鸣的被头:"以前,有个乡下的医生说,我是活不过十五岁的。我一直都弓着背,团着身子,气都喘不顺。我从来,没有好好地睡过一个觉,没有好好地陪阿妈做过活,我想上学,可是总生病。那一年阿爸带我到南京来看病,我们带的钱不到一个星期就用光了,饭都没得吃,如果不是青谷哥哥给我做报道,不是好心的南京人给我捐钱,我早就死了。青谷哥哥,我觉得他是最好的人,我把他供在我的心里。"
苗绿鸣想,你们对彼此而言,都是最好的。
最好。
宋青谷终于走了进来,捧着一碗面,递给苗绿鸣。
苗绿鸣一看,厚笃笃的一大碗酱拌面,上面窝着三个蛋。
苗绿鸣说:"我不要吃这样的面。面的话,我要吃汤面,有汤的那种,细面,还要有葱花的。鸡蛋我也不要吃三个,我只要一个就够了。"
宋青谷说:"好吃不过炸酱面,人就是要多多补充蛋白质。你要给咩咩做个好榜样。"
咩咩在一旁吃吃地笑。
宋青谷说:"咩咩,给绿鸣哥哥倒一杯水来。"
苗绿鸣低头叹气一根一根地挑着面吃。
宋青谷捏他耳朵,"绿绿,鼻子还痛不痛?流那么多血,吓得我!"
苗绿鸣不理他,继续跟团成一堆的面较劲。
宋青谷柔声说:"快吃鸡蛋。吃两个最少。"
晚上,宋青谷坚持要苗绿鸣与咩咩睡大床,苗绿鸣也没劲儿跟他挣,也的确是累得不行,很快睡熟了。
半夜,又一个黑影摸进了主卧。先看看咩咩的被子有没有盖好,再转到另一边。
苗绿鸣翻个身,咕咕哝哝地呓语:"姆妈,侬要七汤米。"(妈妈,我要吃汤面。)
那黑影用手摸摸他的额头,凑上去细看他。
宋青谷没有完全听懂小犹太难得冒出来的苏州话,但是汤面两个字还是分得出的。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苗鸣的睡脸。
宋青谷白天里有着浓墨重彩的喧闹,在宁静无人的夜里,却有着远山含烟的况味,可惜苗绿鸣睡得太熟,没有看到。
宋青谷伸手摸摸苗绿鸣的额角。
第二天一大早,苗绿鸣起来的时候,闻到一股子香味。
在床边的柜子上,放了一碗面,冒着热气,显见的是刚做好的。
清清的汤,细细的面,绿绿的葱花,一个蛋。
18
咩咩要走了。
医院派了陈护士长送他回去,市台也决定跟踪拍一部纪录片,由宋青谷任编导,所以他也会送咩咩回去。
临走的那一个晚上,四个人好好地吃了一顿饭,苗绿鸣何滔宋青谷,一人为咩咩做了两个菜,满满地铺陈了一桌子。宋青谷还在咩咩的饮料里冲了一点点的葡萄酒。
苗绿鸣早在前两天就把咩咩喜欢的书都给他打包寄回去了,书实在太重,医院,爱德慈善基金会和苞谷,还有何滔,都给咩咩买了不少的东西,所以行李不轻。
咩咩很高兴,眼睛也隐隐地有一些离别的忧伤,大家不想让他太累,叫他早一点睡,他的家实在是远,火车汽车,还有山路,够孩子受的。
苗绿鸣多写了两分联系地址,准备给咩咩装好,走到主卧的时候,看见苞谷把咩咩搂在怀里,轻轻地晃着,咩咩窝在他颈边,细得可怜的胳膊抱着他的脖子。
苗绿鸣看不见宋青谷的表情,却发现他的背影是一种特别的柔软的姿态。
苗绿鸣转身退了出来。
今晚吃饭的时候,何滔也说找到了房子,明天,也搬了。
客厅里,大大小小摆了几个箱子与包。
这些日子,家里人多,宋青谷似乎反而没有那么吓人的洁癖。
苗绿鸣发现,这个苞谷,仿佛只有在他的面前才把他的许多奇奇怪怪的性格特点发挥到一种极至,这令苗绿鸣有点疑惑。
是因为自己的不介意,不计较?抑或是别的什么?
苗绿鸣并不想深想,躲进书房时看书去了。
宋青谷从咩咩房里出来,捧了咖啡走到阳台上。一会儿,何滔也进来了。
宋青谷问:"突然就说找到房子了,在什么位置?"
何滔说:"就在离公司不远的地方,小区是旧了点儿,房子挺好。也不贵。"
宋青谷点点头:"一直想问你个事儿。"
何滔说:"不用说,一定是问我当初为什么走得无声无息。"
宋青谷笑:"你最聪明。"
何滔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咱们那么闹来闹去,也不是一年两年了,那时候,就觉得,该有个解决的办法了。身上有恶疮总不能老拿花布盖着吧。就是那么想的,所以走了。"
宋青谷说:"何滔,你觉不觉得我挺不是东西?常征就是这么说我的。她不理我好一阵子了。"
何滔笑起来,夜色里却有阳光般的灿烂:"常征还这么彪悍哪?你是不是东西啊,你这么个完美的人,怎么会是东西呢?你不是东西,哈哈。"
宋青谷说:"你就刺我吧。"
何滔说:"其实我也不是东西。"
宋青谷说:"是,你更完美。"
何滔笑:"那是。你说你帅吧,跟我站在一起人家就看不见你了,你说你能干吧,跟我在一起就显不出来。你说你有理想有前途吧,那也是受我影响的。我对你的好影响不可谓不大。"
宋青谷笑说:"要说你可比我水仙多了。"
过一小会儿,宋青谷又问:"何滔,问你。如果,这次,没有苗绿鸣,你还会不会跟我在一起?"
何滔想了一下说:"也许会,也许不会。即便会,也还会象以前一样有吵闹分手的一天。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有感情就能解决的。"
宋青谷想一想,慢慢点头,然后笑:"何滔,我们做好兄弟吧。从小,我就给过继出去了。这些年回来了,跟家里也不亲,你是知道的。在单位,除了常征也没有什么朋友,就你,我拿你真当家里人。"
何滔说:"就这么说定了。要说你那个家,也真是表面光鲜。老头老太太那么自我,一辈子除了他们自个儿恩恩爱爱顾得上什么别的?你弟也自顾自地乱忙活。你妹吧,嫁个日本华侨还家庭暴力,还得你给她托人帮忙打离婚。"
宋青谷说:"这么多年了,我也习惯了不指望家里,物质上,精神上,都不会指望。"
何滔突然问:"宋青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住到这里来?"
宋青谷说:"不是说没找到合适的房子?"
何滔看着他笑:"宋青谷,你一辈子也就这点儿智商了。"
接着他又嘻皮笑脸地学着宋青谷的北方腔怪声怪调儿地调笑:"这孩子,真让银操心哪。爹不是给你买了脑白金吃了吗?咋没用泥?"
宋青谷也笑:"您晚上喝多了吧,厨房里有新沏的茶,您喝一碗解解酒?"
何滔哈哈笑着拉开阳台的门,突然转回头说:"你那死脾气,改改吧。不过,难!"说着走了进去。
宋青谷看着他的背影,然后也拉开门走了进去。
第二天,咩咩与何滔走了,这个奇怪的小团体解散了。
苗绿鸣想,他这一辈子,永远会记得咩咩走时的眼神,这个天使一样的孩子,他记得他眼中的关怀与了解,没想到,他竟然是他自己长这么大,第一个吐露过心思的对象。
苞谷送咩咩一直到一个星期以后才回来。
打电话回来说:咩咩的家乡,美得不象话,拍了许多好素材,这次是铁定拿今年新闻总署的纪录片大奖了。
回来的那天,他坐的是夜车,到家里挺晚的了。
苗绿鸣睡得不太沉,听到门上有细碎的响动,跑出去开门。
一堆东西放在门口的垫子上,宋青谷有点儿风尘仆仆的,手湿碌碌地,象是刚在卫生间洗过手。
天热了,苗绿鸣短衣短裤站在那儿。
门厅的顶上,有一盏螺旋形状的小小吊灯,灯泡圆圆如一轮满月,黄黄的柔和的灯光有一种毛茸茸的美感。
小犹太与苞谷,就面对面站着,一时间,都忘了说话。
宋青谷打破了宁静。
"小犹太,过来,我抱抱。"
苗绿鸣说:"切,你还没洗澡呢。"
宋青谷笑起来:"过来!"
苗绿鸣捂着脸颊做厌恶状低叫:"啊,好脏!我洁癖哦!"
宋青谷上前一步,"绿绿。"
苗绿鸣后退一步:"干嘛?"
宋青谷说:"你说干嘛?"
苗绿鸣说;"宋苞谷,你笑得好淫荡!"
宋青谷又进一步,苗绿鸣又退一步。
宋青谷再进,苗绿鸣反向斜前方跨一步,躲到了宋青谷的身后,宋青谷又回过头来,向前一步,苗绿鸣又退。
两个人,在并不宽的空间里,似跳了一场桑巴。
终于宋青谷把苗绿鸣抱在怀里的时候,反倒没有任何的动作。
安安静静的,很难得。
这么一个久违了的拥抱。
苗绿鸣趴在他肩上,偷偷地笑了。
你的一念温柔,我的真心微笑。
其实爱,也不过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一清二白的东西。
可惜苗绿鸣与宋青谷,一个文人一个艺术家,都是爱钻牛角尖走弯路的人。
一个翻来覆去的折腾,一个犹疑不定地张望。
没办法,他们往下的路,只得象领袖说的,且行且探索,摸着石头过河了。
领袖,果然是伟大的。就只一句话,既可做治国良策,亦可为爱情宝典。
接下来的日子,发生了一件大事。
非典了。
其实北京的情形已经很严重了。
南京到此时才发现一例。
苗绿鸣学校已经开始要求学生每天量完了体温来上学,在校门口把记体温的表格交给值勤护导的老师。每天放学时用消毒水拖地。如果哪个班有孩子生病,特别是发了烧,那便要来一次全校性的大消毒和大扫除,老师们累得够呛。
这种大事之下,宋青谷夸张的性子发挥到了极至。
他买了好多好多好多的口罩。
多到在以后的许多年里,他们冬天从没买过口罩。
终于苗绿鸣办公室的一位姐姐后来结婚有了孩子,说是想要绵布口罩做尿布,苗绿鸣把剩下的全部打包送出去以后,才总算是腾空了装口罩的两个大抽屉。
每天,宋青谷都记得冲板蓝根要苗绿鸣喝,苗绿鸣从小就怕这种混沌的中药。每次喝时都会别扭一番。
宋青谷显出难得的耐心与一贯的执拗。
他说:"绿绿啊,良药才苦口,我还特地给你买的有甜味的这一种,我的那还是无糖的呢。快喝。"
苗绿鸣在以后的日子里回想起非典这回事来,记忆里全是板蓝板那稍甜又微苦还有些焦糊的古怪味道。
那些日子,家里总是散发着八四消毒液的气味。宋青谷每下班回来以后,无论多晚,都认真地用八四将家里擦一遍。他还买了消毒灯,每天用于消毒两个人日常穿的衣服。
有一天,他回来得很晚,苗绿鸣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抓着,手上一片清凉湿润的感觉。朦胧间睁开眼,看见宋青谷站在床边,用毛巾仔细地替他擦着手。
苗绿鸣含糊地说:"我晚上消过毒了。"
宋青谷说:"我不在家你能认真消毒?你睡你的。"
等苗绿鸣又睡了一觉起来上洗手间时,发现宋青谷坐在客厅的地上,把两个人穿的外套与裤子摊在地板上用消毒灯照着。
苗绿鸣蹲在他身边,困得不行,歪着头靠在他肩上说:"叫你不要离消毒灯那么近,谁知道它有没有幅射?"
宋青谷说:"已经证明了这种灯对人体是无害的。你说这世界是怎么了?这么多怪里怪气的病啊,人活着真是太不容易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中招死跷跷了。"
苗绿鸣唔唔两声,说:"你那么怕死吗?"
宋青谷说:"怕啊,怕得要命。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吃好吃的,不能拍纪录片,不能在自己的房子里睡觉,不能跟你做爱,不能看着你长到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七老八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苗绿鸣睡意浓重,只断续地听着宋青谷的话。
宋青谷回头看着他俯在自己肩上的脸庞。
真要死了,也就看不见这张脸了。清淡的面容,总是笑眯眯的,不高兴的时候如平静的水面,快乐时却有丰富的表情。
世界上的事,也许真的是越怕越要来临。
宋青谷的一个采访的对象被确诊是非典。
宋青谷被通知需要接受为期两个星期的隔离。
他是在工作时接到通知的,甚至都不被允许回家取衣物,就直接跟常征以及他们栏目的一些同事一起送到某处隔离了。
苗绿鸣在晚上接到他的电话,听得出来,他非常地恐慌。
苗绿鸣安慰他说:"不要紧的,你的防护工作不是做得很好吗?不是说那次采访你带了两层口罩,也没走近拍,是用长镜头吊拍的吗?不会有事的。"
那边宋青谷短促地笑了一声:"我也想通了,生死有命。"
苗绿鸣从来没有听到他如此低调无奈的言语,宋青谷一向都是夸大嚣张的,不禁也沉默起来。过一会儿才坚定地说:"你不会有事的。"
宋青谷说:"绿绿,你也在家里呆两天。暂时不要去上班。一有个什么情况,马上去医院知不知道?这些天忙得,我都有两天没着家了,你应该没事的。"
苗绿鸣说:"我没事。天天量体温。都正常的。学校里太忙了,一个萝卜一个坑,也不好请假的。"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恢复了以前每晚通电话的习惯,大事小事,琐琐碎碎,一说就是一个多小时。
有时候,恍忽时,苗绿鸣会觉得,在电话里与在现实生活中的宋青谷,仿佛是两个人,他的声音实在温润动听,既便说着与平常一样调笑的话,也显出不同的情致来,倒象是比天天见面时离得近些似的。
苗绿鸣暗笑着想,这家伙,果然有一把蛊惑人心的好嗓子,难怪台里的同事总是千方百计地想求他给片子配音。宋青谷拿乔得很,不够质量的片子是从不献"声"的呢。
可是,一星期以后,苗绿鸣突然接不到宋青谷的电话了,打给他也是关机。
苗绿鸣急了,就打电话给常征。
常征说,宋青谷感冒了,也开始发烧。医生检查过了,认为目前看来只是普通的感冒,但是宋青谷的心情很糟糕。
苗绿鸣说:"哦,我知道了。常征姐你们现在能不能见面的?"
常征说:"怎么不能,其实感冒的不只宋青谷一个,医生也说问题不太的,可以就他最害怕了。"
苗绿鸣说:"求你劝劝他晚上接我的电话。"
晚上,宋青谷果然没有再关机。
苗绿鸣说:"拜托你哦,怎么如此脆弱的。还人家真得了非典的人还活不知了?"
宋青谷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地颓唐:"人家活不知我不知道,我可是怕要活不成了。"
苗绿鸣低低地笑:"你可真会夸张。你不会有事的,你现在还发烧吗?"
宋青谷说:"烧是不烧了,可是还是感冒。"
苗绿鸣说:"看,没问题的对不对?人家不是有俗语说了吗,笨蛋总是最有福气。"
苗绿鸣笑起来。
宋青谷却没有反驳,过一会儿才说:"这次要真的有什么呢,好在,我前些日子办妥了一件事,我就是走了也放心了。"
苗绿鸣问:"你走到哪里去?"
宋青谷说:"阴曹地府啊。"
苗绿鸣又笑:"宋青谷,如果小小感冒就要死的话,那地府里要人满为患了。别乱想,咱说点儿别的,今天我给地板打蜡了呢。"
宋青谷没有接这个话茬,却突然叫他:"绿绿,小犹太。"声音里有不同寻常的东西,听得苗绿鸣一愣。
宋青谷说:"你好好听我说。书房里,右面墙书橱的最下一层,有一个饼干盒子你看过吧,里面装了些家里的重要文件发票什么的。房产证土地证也在里面,前些天,我,去办了个过户手续,我就怕自己成天在外面跑容易染上非典。如今那上面,是你的名字。你明白吗?万一.......绿绿,你守着这房子,也算是有一份财产。以后,你别太省了,人就活那么几十年,何必那么苦自己。"
苗绿鸣彻底愣住了。
那边宋青谷却笑起来:"其实我也不怕死,我就怕死了以后放到炉子里去烧。我一个人,真害怕。"
苗绿鸣半天才勉强挤出笑声:"苞谷,你不会死的。"
宋青谷说:"小犹太,你得答应我,我就是死了你也别让他们把我放到炉子里去烧。你得拦着。"
苗绿鸣说:"行,你放心。我给你拦着。"
宋青谷又叫一声:"绿绿。"细细听去,那声音里,似乎有一点点的硬咽。
苗绿鸣柔声说:"什么?"
谁知那边又笑起来:"也没什么。如果还有机会,再跟你说吧。"
第二天,宋青谷打电话来说,医生确诊他只是普通感冒了,他现在觉得好多了。
又过了两天,宋青谷恢复了常态,开始跟苗绿鸣在电话里腻腻歪歪。
至于那天他倒底想说什么,他没有再提,苗绿鸣也没有再问。
因为这场感冒,宋青谷与常征他们被多关了一周,隔离最终解除了。
南京的情况也平稳了。
宋青谷回来以后,被苗绿鸣好好嘲笑了一番,学着他的口吻说:"啊,我真怕那大炉子。不要烧我不要烧我。"
被宋青谷抓着狠狠修理了一番。
苗绿鸣找了个空,对宋青谷说:"苞谷,那个,房产证的事,你有空还是把那名字改过来吧。本来就是你买的房子。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会记一辈子。可是,还是改过来比较好些。"
宋青谷听着,想一想,笑着说:"行吧。有空我去。"
宋青谷心里五味翻腾,千头万绪。
在打扫卫生时,他无意间看到过一个本子,那是苗绿鸣用来记账的,上面清清楚楚一笔一笔的花费,精细准确。
这个小犹太,宋青谷想,温吞吞,万事不介怀,小小的心,似乎可以包容一切,却不料,在这场爱的纠缠里,他是这样的一个随时准备撤离的姿态。
宋青谷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了。
第十九章 那个夏天
19
很快就到暑假了。
小犹太苗绿鸣轻闲下来。他回了趟家。
妈妈说,自己大学时的一位老同学前些日子回苏州老家来玩儿,说是她现在在南京市教研室做了调研员。妈妈说,要苗绿鸣以后在工作上多多请教人家。
妈妈又说,已经托了人家阿姨,留心看看有没有文静的知书达理的女孩子,给苗绿鸣介绍一下。
苗绿鸣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表示自己还年青,用不着这么早把这事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妈妈笑着说:"哪那么容易马上就能碰上合适的人呢,不过提前请人家留心一下。一两年没个人选也是有可能的。现在男女比例失调得厉害。再说,就算真认识了,还得谈上两年呢。"
妈妈的一番话说得苗绿鸣心里七上八下的,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他怎么办?他还真想不出来。
正面的冲突是不会的吧,他苗绿鸣没那个胆子。从小,他就是个听话温和的孩子,从不敢顶撞违逆妈妈。况且,妈妈是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瞒得了一辈子?怎么能够敷衍周全?
苗绿鸣头痛起来。
家里是呆不住了。只得推说学校马上有青年教师培训任务,卷起行李,逃也似地回了南京。
一着急,上火了,苗绿鸣的牙痛起来,痛到脸都肿起多高,窄窄的小脸变得圆乎乎的。
宋青谷起先边笑着边给他拿药,在他脸上捏一捏,苗绿鸣便痛叫起来。看看情形不对,拉着他去了牙科医院。
原来是长智齿了,牙出不来,胀得痛。医生在苗绿鸣的牙床上划了一刀,说是帮助牙齿长出来。把苗绿鸣痛了个死去活来。这牙医真是一种比洁癖还可怕的存在。
宋青谷挺心痛,却也束手无策,只能每夜将几条毛巾放在冰箱里冰了,轮流给他敷在脸颊上。
白天在医院里,苗绿鸣凄惨的叫声实在是把宋青谷吓了好大的一跳。半夜居然做了个恶梦,弹簧似地从床上坐起来,转身去摸一摸苗绿鸣的脸。
苗绿鸣临睡前吃了两种止痛片,这会儿睡得沉了,蜷成吓米状,气息均匀。
宋青谷用手指在他额上轻轻一弹,低声说:"叫你个犹太吓我!"
这牙痛一拖就是好多天,宋青谷说:"真是,这么大了怎么还长牙呢?"
苗绿鸣哼哼着说:"是智齿啊。哎哟。标志着一个人真正成年了。你没长过吗?哎哟。"
宋青谷想一想说:"我也忘了。也许我长的时候情况没有这么严重,也没有人告诉过我。说起来,我是懵懵懂懂就长了这么大的。第一次遗精的时候,吓得我,以为得了绝症了要死了。"
"你爸爸不教你吗?"苗绿鸣很少听他说起家里的事。
"我养父,年纪很大。我十来岁的时候,他都七十多了,又长年有病,真的是很难交流的。我跟养母,就是我大姨比较亲一些,可是跟女的又不好开口讲这种事情。倒底,也隔了一层,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哈哈哈哈,"宋青谷口气忽然一转,"可是我也长到这么大了,并且长成了一个如此优秀的人。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要佩服一下自己。"
苗绿鸣看看他,笑笑,没有作声。
其实人有的时候,还是要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不然,许多的时候,彼此的灵魂不免擦肩而过。
每年的这个季节正是宋苞谷大忙时节。
台里今年又一人发了一双高帮的胶鞋,以便在洪水来临之季可以赶赴抗洪前线进行报导。
以往每年,宋青谷与常征到了这个时候都会忙得泥猴儿似的,人会突然瘦得眼睛又大又亮,颧骨突出。
可是今年,长江在南京这一段居然平安无事,水位一直在警戒线以下。
宋青谷高兴极了,正好苗绿鸣的牙也彻底好了,于是非要拉苗绿鸣出去好好吃一顿大餐,说是要感谢他。
苗绿鸣惊讶道:"没有发洪水你谢我干什么?我又不是龙王三太子。"
宋青谷嘿嘿一笑,居然非常非常难得地显出一分害羞来,道:"常征说你是土命。是我命里的福星。"
苗绿鸣也嘿嘿地笑。这话他也听常征说过,这位姐姐还真不是一般地热心和三八。
结果这一顿是常征姐姐掏的钱,宋青谷认为苗绿鸣这颗福星也顺带照耀了她,她应该请客。
那双发的胶鞋算是没用了,宋青谷一高兴,就要把鞋子送给小区负责倒垃圾的大叔。
可是苗绿鸣却不让。
他说他看见大叔脚上已经有一双挺新的胶鞋了,不如这双就留下来自穿。
于是,每逢下雨天,宋青谷就会看到苗绿鸣踢踏踢踏地穿着这双船一样的胶鞋,身后溅起一串小小的水花。
宋青谷看在眼里真是又好笑又着恼。
那破胶鞋,亏小犹太当是个宝,那得带多少泥儿进家啊。
没办法,宋苞谷唯有每到雨天就替小犹太擦胶鞋。
他替他省钱,他便替他擦鞋。
在苗绿鸣的假期快要结束时,宋青谷经过艰苦的努力,也终于拿到了大假,虽然这大假也不过就是八天的时间。
对于这突然多出来的八天,宋青谷认为平时两个人都太劳累了,所以,这八天首先要拿来好好休息一下,享受一下。
苗绿鸣大吃一惊。
因为,宋青谷说的享受跟他理解的享受,意义相去甚远啊甚远。
于是苗绿鸣积极地倡议说,我们去旅行吧去旅行吧。
宋青谷把手伸进苗绿鸣的衣服里缓缓地摸索他的细瘦的柔韧的腰身,"且等我好好地休息休息再说吧。"
苗绿鸣躲着让着,还是被宋青谷一个饿虎扑食扑倒了。
结果,这八天假的前三天,两个人窝在家里哪儿也没有去,因为事先买了吃的放家里,所以连大门也没有出。
宋青谷把空调的温度调得低低的,和苗绿鸣一起躺在床上看电视看碟片。
小犹太听那空调低低的嗡嗡声真是心如刀绞啊,这一天下来得多少电费啊!
宋青谷安慰他,一年也不过两季才这么用空调,人要懂得享受。
宋青谷用一床新的云丝薄被把自己与苗绿鸣裹住。
两个人越睡越懒,只以手边的水果充饥,谁都懒待做饭。宋青谷声称他饱得很,因为西瓜亦可当饭。
后来,苗绿鸣饿得实在受不了了,跑到厨房做了一碗面。
有汤有水的南方阳春面。
宋青谷看他吃得香,抢过来呼呼噜噜也吃两口,真是挺香。
小犹太说:"怎么样?还是我们南方面好吃吧?"
苞谷不服气,也爬起来去厨房做了一碗面。
北方的炸酱面。
苗绿鸣看他吃也过来一顿抢,仿佛抢来的格外香些。
宋青谷看着小犹太吃饱了平躺在床上,小细胳膊小细腿,摸着肚子半合着眼,睡意朦胧间有一种特别的脆弱与茫然。
宋青谷挨近他细看,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潮起伏,只觉牙根痒痒的,非得咬这犹太一口不可。于是就咬了。
苗绿鸣哇地一声叫起来,惊醒了。
"又咬人!象狗一样!"
正巧,电视上正放着市台的新闻直播节目。有一位老太太和一位大姐打架。老太骂不过大姐,急了,跳起来扑上去咬了大姐一口,大姐横声叫起来:"疯狗咬人啦。我要索赔!我要去打狂犬疫苗!"
宋青谷指着屏幕笑得说不出完整话来:"这......这就是市......台的新闻!靠!家庭妇女打架也......也上去了......这节目......还有什么指望?"
苗绿鸣摸摸脖子上的一个深深的牙印儿,咕哝着说:"我也要打狂犬疫苗。"
假期的后四天,两人去了趟杭州。苗绿鸣想去的,说是只在大一的时候同学组织去玩,可是自己生病没有去成,一直想去看看那座城市。
回来时都晒成了棕色,人也瘦了,衬得眼睛又黑又亮。
在以后的日子里,宋青谷与苗绿鸣都常常想起这个夏天,那是他们度过的非常安静舒心的日子。快乐到,他们都不太去想爱或不爱,爱多或爱少的问题。
可是,日子牙齿与舌头终会打架,马勺也终会碰碰锅沿。生活毕竟会有点儿波波折折,文人与艺术家也必得走走弯路。
新学期开始了,苗绿鸣自然又是一阵子乱忙。还好现在学生的学费都打到银行卡上去了,班主任老师只要收了卡就行了。不象以前,一收一大把钱,手乌漆麻黑不算,还得成天提心吊胆,生怕把钱弄丢了。
可是,新学期订报纸啊杂志啊,订学生奶啊,乱七八糟的小钱也要收,会计室里拥了一堆老班在等着交钱,一人手上一个塑料袋,里面叮零当啷一大堆小钱,一个一个的都是过路财神。
苗绿鸣发现排队交钱的人当中,有不少脸生得很。原来是来教赞助费的家长,一个孩子择校要交一万五。听老教师们说,每年学校这一项上可以收三五十万呢,不过全得上交给教育局。
难怪每个班都超员。
刚把钱交完,有电话打到办公室,叫苗绿鸣到校长室去一趟。说是有转学生。
苗绿鸣挂上电话,苦着脸自言自语地说:"我们班已经有五十四个人了。三分之二是男生,完了,这次来个小姑娘就好了。"
走进校长的豪华办公室,校长说:"来来来,小苗老师,我们学校五年级新传来一位学生,人家家长信任你,就是想要把孩子放在年青老师的班上。有活力啊。"
苗绿鸣转头去看坐在沙发上的一大一小两个人。
一对父子。
孩子肤色微黑,个头瘦高,很聪明的样子。
那个男人。
苗绿鸣有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接着有一行字在脑中浮现出来。
一九九八年十月二十日,晴。今天我遇到一个人......
哈,苗绿鸣想,This is a small world after all。
男人走上前来:"小姓严。苗老师是吧,以后请多多费心了。"
三年的时光没有改变他的外表,他依旧身材挺拔。并不出众的容颜,却因为有那么一股子精神气显得神采奕奕。
苗绿鸣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校长说:"严先生是广东来南京做生意的,是为南京的建设做贡献的人,是一位儒商呢。小苗,要好好地教育人家孩子,不辜负家长的重托啊。"
苗绿鸣没有听清校长的话。
好奇怪,以前的那些细微的感觉纷涌着往脑子里跑。
苗绿鸣记起第一次被这个人吻的时候,他的舌头伸进来时的那种奇异的潮湿而柔软的感觉。当时他想,哦,原来真正的接吻是这个样子的。舌头进来了就是这种感觉啊。
还有他跟他的第一次。
在一家叫丽都的饭店。
那间房光线不太好。
自己紧张的握紧的手心里,满满的汗。
在那之前,苗绿鸣也曾查过一些资料,了解了男人与男人之间该如何做。
但是,没有亲身的体验,不可能真正明白那种痛楚。
还有痛楚前的担心与害怕。
心里的徘徊与挣扎。
溺了水似的,叫也叫不出,喊也喊不出的感觉。
在最痛的那一刻,苗绿鸣差一点喊出:妈妈。
还有那个男人问他:你真的信我吗?苗绿鸣记得自己毫不犹豫地说:嗯,信!
啊,那么那么地天真,真是,可耻!
苗绿鸣想,我再不是当年的无知小子,再也不是了。
严先生啊,你给的教训太严酷,足够让人瞬间成长。
苗绿鸣转身对校长说:"校长,我的教学经验和带班经验都很少,恐怕不能达到严先生的要求,请您再考虑一下,把孩子转到其他老教师的班上吧。胡老师是市优秀班主任呢,还有秦老师,也是区学科带头人。"
校长说:"我刚才也是这样向家长介绍的,可是,严先生希望找一位年青的老师来带他的孩子。你只管好好地做好工作就行了。"
校长脸上已开始有些不满之色。
苗绿鸣是与那男人一起走出校长室的。
严兴国走上前来,他高出苗绿鸣半个头,面上还是温文的笑,象是一个普通的家长跟老师交流。
他低声地说:"小绿,很久不见啦。我,一直在找你。"
苗绿鸣看着明晃晃的日头,泼金似的,忽然笑起来。
"你知道吗,"他说:"严兴国。我宁可那一年你的车子撞死了我,好过认识你一场。"
说完,他领着那站在一旁的孩子,走进了自己班教室。
第二十章 往事啊往事
20
五年前,有一个星期的天的早上,有一个男孩子,骑了一辆破破的,除了铃不响上下哪儿都响的自行车赶着去打工。
本来他打算买一辆二手的自行车的,可是有一天,在校园的垃圾站里捡到了一辆别人不要的车,高兴地擦干净了给师兄看。
师兄笑着说他胡闹,说是早就给他买了一辆捷安特,要送给他做生日礼物。
男孩子说捷安特嘛,就先存在师兄家里,拿出来骑的话迟早给偷掉,那不是要心疼死。
师兄望着他笑,陪他一起去修车铺把车好好地整了一下。
于是男孩子每天就骑着这叮铛乱响的车子在校园里,在打工路上,快乐地来去。这么一笔小小的横财,让他足足高兴了几个星期。
这一天的早上,他就是骑着这样的一辆车子,拐弯的时候,被一辆黑色的轿车碰了一下,人从车上摔了下去。
车上,下来一个瘦高的男人。
他看见倒下的人很快爬了起来,松了一口气,应该是没有事吧,只是车侧轻轻擦到了他。可是那辆车,似乎是不能用了。
十月的南京,阳春的天气,暖热得不象话,男孩子穿着大大的衬衫,袖子直卷到上臂,胳膊上好象划伤了,有血流出来,可是他根本无暇去看一看伤处,小鹿似的跳到车头,双手撑在车盖上,大声地说:"赔钱!"
男人笑起来,望着那看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孩子,灵活的眼睛,生气勃然,跳脱快乐,细瘦身材,小白杨一般。
男人说:"没问题啦。要赔多少?"
是广东人特有的有一点硬硬的发音,却是很温和的腔调。
男孩子转转眼睛说:"一千。"
男人又笑:"小弟弟,有一点点狮子大开口啦。"
男孩子也笑,居然学起了男人的口音:"我的坐骑坏啦,还有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不多的啦,大叔。"
男人实在是忍俊不禁,"小弟弟,你的胳膊流血啦,不如先去医院看看啦。"
男孩说:"不用的啦,大叔你折现可以啦。"
男人说:"你的坐骑破得可以啦,就是我不撞到它,它也撑不了多久的啦。"
男孩说:"大叔,这你就不懂啦,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啦,它是很好的坐骑啦。"
后来,男人知道,男孩子已经十八了,正在师大上大一。
男人说:"才大一你就打工,小财迷啦。"
男孩说:"临时代班啦,人要有经济头脑啦,天睛要防天阴啦!"
后来,两个人达成协议,男人答应男孩,在他还在南京公干的这段时间里,每个礼拜来接男孩子送他去打工,以弥补撞坏他的车给他带来的不便。
后来,男孩子发现男人总是忘记吃早饭,就主动地给他带一份儿,但是要算他的钱。
再后来,就发展了一段恋情。
真是够狗血的啊,苗绿鸣想,那时节,身处其中的自己却甘之如饴。
重见到严兴国的那一个晚上,苗绿鸣回到家,宋青谷已经回来了,正在收拾行李,说是要去安徽出趟差。
有一对私奔的男女,在外地偷偷结了婚。现在女孩子被家里人捉了回去,男孩子找了媒体帮忙去要人,宋青谷说,这档节目做出来,收视率肯定高。但什么时候能回来就要看事态的发展了,说不准。
苗绿鸣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背影,这背影已经十分十分地熟悉了。今天看来,特别地亲切一点。
苗绿鸣想扑上去,贴一贴那肩背,然后说点儿什么。
说今天我碰到了过去的那个人,说你知不知道当时的我有多傻。有多迷登?一个猛子扎到爱里去,淹死都不怕。说你若能陪我一起站到他的面前去有多好,示威似的,让他知道,没有他,我也可以过得好,甚至更好。
可是,脚好象被粘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现在和宋青谷之间真的就那么好得足以理直气壮地说这样的话吗?跟宋青谷的关系够不够牢固?何必要扯进以前的人来?还不够乱吗?宋青谷会不会理解?
罢了罢了,苗绿鸣想。
宋青谷回过头,看着苗绿鸣说:"你呆站在那儿干嘛?洗澡去吧,洗了澡不舒服点么?"
苗绿鸣说:"哦。"
宋青谷说:"我不在家,你晚上要检查门反锁了没有,煤气关好了没有,别稀里糊涂的。吃饱饭,勤洗澡,保持环境整洁,听见没?"
苗绿鸣说:"听见了。"
宋青谷凑上来搬了他的脸细看:"怎么蔫头蔫脑的?我还没走你就开始相思啦?"
苗绿鸣笑起来说:"我呸!你膨胀得很哪!"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于是他也暂时什么都不知道。
在恋爱中,嘴的功用,除了接吻与参与性爱,还有更重要的一项,交流啊交流,表达啊表达。
鼓不敲如果自己会响,灯不点如果自己会亮,那可真是有鬼啊有鬼!
小苗与老宋啊,有小聪明,却少大智慧。
严兴国来找过苗绿鸣几次。
他告诉他,他离婚了。
还有,他在南京搞了个分公司。
苗绿鸣说:您的私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这位家长?
严兴国一贯的微笑里有一丝尴尬。
他温柔地说:"小绿,你长大了哦。我是多么后悔与你错失了。"
苗绿鸣细听他说话,然后慢慢地说:"你还是以前那样。真是文艺的说话方式。"
严兴国说:"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其实我来南京好久了,来了多久,就找了你多久。我还记得你以前说过,毕业后一心想留南京的。"
苗绿鸣说:"你没有必要这么费心的。"
严兴国说:"小绿,你倒底还年青,你还没有了解到,我们这样的人,多么不容易。我过去做错了,有负于你,但是,也是不得已。你痛的时候,我也是痛的。你相信吗?"
苗绿鸣说:"不,我不相信。你教我的。不要信人,恋爱里,千万不能信人。"
所以,当初那个一往情深的,勇往直前的,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孩子,没有了。
苗绿鸣还记得当时自己义气用事地说:"不,我偏不。往后我还信人!信别人!除了你我谁都会信!我就不听你的!"
但实际上,他还是听信了他。不知不觉地。
自由自在的小鱼,变成了随时要缩回头的小甲壳类动物。
严兴国并不放弃。
他缓慢地一再地侵入苗绿鸣的生活。
苗绿鸣心焦。
这个人在眼前,会让他想起很多已经淡了的往事。
他们两个如何相处,他如何温柔体贴,如何说许多许多动听的话,面对他的时候说,电话里说得更多更好。两年里,来了许多趟南京,来看苗绿鸣。那时他的公司在南京只有一些零碎的业务,似乎也用不着他一个经理亲自跑来。有一次,他只有三天的空闲,居然坐了飞机过来,那三天里,两个人呆在饭店里,缠绵得昏天黑地的。
然后,突然,他就走了,再没有任何的消息。
苗绿鸣旷了课去找他,坐很长时间的火车,他只买到了站票,一路站得腿都快断了才到了广州。
找到他的公司。
他好象突然不认识苗绿鸣似的。
后来他才明白,他老婆知道了这件事。
他老婆说,她不介意嫁了个同性恋。
但是,一样不许他在外面有人。
他老婆说,小孩子你别糊涂,无论他说过多少好听的话,无论他为你做了什么,你看他当着人面的时候,是承认你还是承认我。你问他。
苗绿鸣于是问他。
严兴国说,人总是要回家的。其他的什么,都是可以丢下的。
他说,你以后,不要信任何人了。
苗绿鸣随后又坐了火车一路颠簸地回了南京。在火车上,发着烧,胃也痛,很想喝点儿热水,可是他没有带杯子,只好买了矿泉水,真是晶晶亮,透心凉。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苗绿鸣都以为这句广告词说的是矿泉水。
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这些词的贴切。
这段往事,说起来,连师兄他都没有告诉。只说给了当时还没有见过面的常征听过。
严兴国渐渐地似乎目的性没有那么明显了,他也再不说后悔,偶尔,苗绿鸣下班晚时,会碰见他"正好"开着车来接儿子。他因为工作的关系,跟学校门房师傅说了,每月付一定的费用,让孩子放学后去门房,请师傅帮忙看一下。这种情况的孩子不止一个,学校也是允许的。苗绿鸣又能说能说什么。
宋青谷是过了差不多两个星期才回来的。
人瘦了点儿,可是兴奋得很。
说是事态的发展简直比电影还戏剧化。
女孩家人把她藏了起来,装做完全不知道这么一回事,僵持了好几天。
后来有人偷偷透露了消息,说女孩子在下乡她一个远房的姨家里,宋青谷他们一行人又追过去,谁知女孩子又被转移了,总之,情节之曲折,场面之精彩超乎当初的想象,回台里看了样片,制片说可以做上下集,还可以弄个追踪报道。
苗绿鸣听着宋青谷的滔滔不绝,微微笑着,心里扑腾着的心事更加地说不出口,也就不想说了。
谁知就出了点意外。
那一天,苗绿鸣照常最后是办公室里最后一个下班的。
谁知严兴国推了门进来。
苗绿鸣问他有什么事。
严兴国起先不说话,只看着苗绿鸣,随后突然地走上前来抱住了他。
苗绿鸣吓了一跳,开始挣扎。
严兴国努力地把他箍在怀里一边小声地急促地在他耳边就:"小绿,你还记不记得今天?五年前的今天,我们认识的。我们,不能重新开始吗?不能吗?"
他呼出的热气里有着浓浓的酒气。
他没有等到苗绿鸣的回答,因为有人闯了进来。
是苏剑。
原来他也走得晚,想约苗绿鸣一起去珠江路买新的游戏碟。
苗绿鸣的脑子哄地一下烧起来了似的。
也记不清苏剑是什么时候走的,严兴国又是怎么走的,也许是自己叫他滚的。
他也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离开学校的。
好在,他没有忘记锁办公室的门。
前些天,学校一楼的办公室已经被盗了两台电脑的主机,校长恼火万分,忘记关窗的两位老师都被扣了工资。
这点,苗绿鸣还是记得的。
糊里糊涂地回家,竟然坐过了站。
下车的时候,不等他站稳车子就开了,他趔趄着扑向车站上的柱子,手心蹭掉一层油皮,火辣辣地疼。
所谓倒霉,苗绿鸣边走边想,就好比,天下雨了,你的屋顶漏了,你的床被淋湿了,你起来想换个地方还把脚崴了,你去看医生,还给你当小儿麻痹给治了。
回到家,宋青谷还没有回来。
他这两天忙得特别带劲儿。
他这档片子,准备冲击今年的社会类新闻省级奖项。
苗绿鸣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很久也理不出个头绪。心上象蒙了油脂,腻答答地,无可奈何。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到学校的时候门房许师傅刚把门打开。
他匆匆躲进办公室。这一天不是他的早读课,直躲到八点老师做操,他也没敢下去,只在教师操快结束时才露了一个小脸。因为这是校长发布一天任务的时间,听不到工作布置没能完成是要挨批评的。
他一连几天小心翼翼,随时担心着学校里可能风生水起的闲言碎语。
居然没有。
什么议论也没有。
只是,苏剑再也没有来找过他。再也不跟他一起去吃中饭。下班更不会约他一道走。
有两次在操场或是走廊里碰上了,眼睛里说不出的躲闪,神情是道不明的尴尬,比任何的言语都让人心酸。
可是,苗绿鸣倒底是感激的,苏剑接受不了这件事,但他是守口如瓶的好人。
苗绿鸣叹息自己少得可怜的朋友又失去一个。
过了两天,学校要接待一批省里来的素质检查团。学校准备了一台周末文艺汇演,要求每个班都准备两个节目,苗绿鸣昏头胀脑,把任务下放给班干部,由得孩子们折腾去。谁知小孩子们竟然弄出个女声小组合,还排了个课本剧。苗绿鸣稍稍放了点心。
临检查前一天,苗绿鸣事先关照孩子们,千万不要在领导面前哄他唱歌。
他在上面说,下面孩子嘻嘻索索不停地讲话,小声地笑。
苗绿鸣用粉笔擦的反面扣扣讲台,"说什么哪?"
一小男生眉开眼笑,不能抑止,说:"小苗老师,吴昀说他将来要嫁给你。"
全班哄堂大笑,其间夹着吴昀拔高的声音:"小苗老师,我不是说我自己,我是替吴仪(班上的一个小女生)说的,他们听错了。"
又有女孩子的尖叫声,后面站起一个小女生,用书叭叭地打吴昀的头。吴昀抱头乱叫。
苗绿鸣的头剧烈地痛起来,用教鞭叭地敲在桌上,大喝道:"安静!我说,谢谢啦!你们两个哪个我都消受不起,记得明天别给我出乱子,不然,一个一个都要罚八百字的检查要求家长签字!"
天啊,苗绿鸣想,让我过两天消停日子吧。
第二十一章 岔了道了
21
严兴国这些天都没有出现。
苗绿鸣暗暗冷笑。
这人依然如此,事情没有揭穿之前,他永远是最深情的姿态。
一旦出了事,哪怕这事由他而起,他也永远是自保得最严实的一个。
那么,这事要是放在宋青谷的身上,他会怎么做?
他会挡在自己的前面吗?他会站在自己的身边吗?有闲言碎语地淹过来,他会跳脚骂回去吗?
他不是把自己带回家去了吗?
但那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吧。
那只是一个偶然,一个偶然。
能不能问?会得到如何的回答?
苗绿鸣心里没有数。直是一团乱麻。
唯有一件事值得安慰。
接受领导检查的那一天,一切进行得很顺利,艺术汇演获得了很大的成功。校长圆月一般的脸上铺满了兴奋的红晕。
早上他亲自披挂上了一堂公开课,他原本就是语文特级教师现身。
那四十多个学生,是临时在五年级四个班里找了灵醒的孩子拼出来的一个班。
因为学校有规定,这样的公开课,苗绿鸣他们这样的青年教师是必须要听的。
在听课的过程中,苗绿鸣惊讶地发现,校长课上的两个环节正是前两天自己在上同一课时用过的设计。
一瞬间,苗绿鸣明白了,为什么校长在每次自己亲自上示范课之前都会叫比较灵光的年青教师和有份量的骨干教师先将同一篇课文上一遍,名曰"师徒结对课。"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苗绿鸣想,事业,工作,爱情,诺言,什么是真的?
在会演的最终,孩子们高声地叫着老师的名字,叫他们也出一个节目。
第一个被哄的,就是苗绿鸣。
苗绿鸣眼珠子都要瞪掉来了,也没有制止住兴奋过了头的小孩子们。
又有学生哄起了苏剑,马超俊。总之,学校里但凡平头整脸的几个男老师都被点了名。
小学里,男老师少,是比较醒目一点的。
校长也热情扬溢地用话筒请老师们与学生同乐以娱乐一下领导。
结果,苗绿鸣,苏剑,马超俊,教信息技术的小沈老师,大队辅导员张老师统统被赶上台,合唱一曲真心英雄。
唱到最后,男老师们相互搂住了肩膀。
苗绿鸣正巧站在苏剑的身边,这许多天,两个人人目光终于对到一处,苗绿鸣转开眼,脸上漫上红晕,动作也有些瑟缩。苏剑愣了一下,终于伸出手去,搂住苗绿鸣的肩。
这以后,两个朋友间的冰层慢慢地在消融。
对于苏剑而言,是接受一个所做所为与自己所认知的正常的东西相违背的人重新成为朋友。
对于苗绿鸣而言,是一个常规中的人能够容忍他的不同,他重得了一个朋友。
都不容易。
接下来,学校的职称评定工作就要开始了。
这一次,苗绿鸣与苏剑都要参评。一个要评小教高级,一个评初级。
两人都忙乱起来,教案是个大问题,听说有一点不合格,便是一票否绝的。
两个人商量定,找一个周末,加一个通宵的班把这些都搞定。
苗绿鸣不太想让宋青谷知道他跟一个男同事一起过一夜,于是没有跟他说实情,只说自己这个周末想回苏州去。
宋青谷最近也忙得很,都快顾不上苗绿鸣了,两个人好多天连话都说不上几句了。
宋青谷含糊地答应了,嘱咐苗绿鸣别忘记给爸妈买点儿东西。
苗绿鸣看他背影喊他一声,"宋青谷?"
宋青谷翻着手里新拿到的节目稿子,嗯了一声。
苗绿鸣说:"没事。那个,我走了。"
宋青谷站在窗口,看着那个瘦怯怯的背影,背了硕大的一个包,仿佛不堪重负似的。宋青谷突然觉得自己心里迷迷糊糊地,好象,自己至今都没有真正地摸透这个小犹太的心思。
外表看来这样简单清明的孩子,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又曾经有过些什么?
宋青谷也搞不清该怎么弄清楚这件事。
他年纪不小,恋爱几次,却没有人,教过他这样的一件事:在爱里,什么时候深情地走近,什么时候洒脱地稍离。
苗绿鸣与苏剑买了吃的,在办公室里加班。
苗绿鸣还好些,毕竟工作年限短,除了该写的教案,新教师考核的资料,要准备的东西并不太多,而且,只要不犯严重的错误,象他这样第一年的老师一般都会拿到初级职称证书。
苏剑就不同了,现在小学高级教师的职称竞争越来越激烈,每年给每个学校的名额有限得很,僧多粥少,苏剑只是大专生,在文凭上并无优势,又教体育,名额更紧。要准备相当详实的材料才能有希望。
苗绿鸣做完自己的那份儿,又开始帮苏剑加工教案和论文。
一晚上下来,两个人都疲惫不堪。终于做完一切的时候,苗绿鸣哎哟一声跌坐在放开的一张躺椅上。
苏剑说:"小苗,谢你啊。累坏你了吧。"
苗绿鸣说:"还行。"
苏剑从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伸出手去虚虚地比划了一下,腰真是细啊。
苏剑磨拳擦掌地:"我给你捏捏?"
苗绿鸣说:"不要。"
苏剑说:"我们搞体育的,按摩都有一手的,试试吧。"
苗绿鸣说:"不要啦。"
苏剑干笑道:"嘿嘿嘿,我对你没啥想法的。"
苗绿鸣低低笑:"我对你才是真没啥想法呢。"
苏剑听得他的话语里那隐隐的无奈与委屈,心里突地一跳,看看苗绿鸣。
苗绿鸣头半埋在臂弯里,只露了半张脸,眼帘垂着,睫毛长直密匝。
苏剑想起在一本书里读到过,男人与女人,都不能把自己的性别特点发挥到极至,那反而不可爱。所谓阴阳,相调和相融通才是好的,要不咱中国人怎么讲究阴阳平衡呢,
苏剑现在明白为什么学校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那么喜欢苗绿鸣了。
当然,除了校长,他只喜欢他自己,他不是一般人。
苏剑还是把手搭上苗绿鸣的肩,慢慢地替他捏着,一边问:"那天,那个人,好象是你们班家长。"
终于问出来了,苗绿鸣想,"是。其实是以前认识的。"
"他有老婆孩子的。"
"跟我没有关系了,"苗绿鸣说:"早几年就跟他分开了。我要说是他重新纠缠上来的,你会不会觉得我怪不要脸的?"
苏剑想一想:"不会。我只是觉得,象你这样的男孩,找个女朋友也不太难,为什么......"
在苏剑的想象中,苗绿鸣应该配一个单纯的女孩,穿直身连衣裙,浅蓝色,戴着小小的草帽,帽上有细碎的紫花,拿着小小的手袋,笑意盈盈。
苗绿鸣微笑:"我也不知道。说是荷尔蒙出了问题。这也算是一种绝症吧。治不好的。我一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
这无奈,太沉重,夜里听起来,会有隐隐的痛楚。
苏剑拍拍他的肩,"会好的,苗绿鸣。"
苗绿鸣低低地笑,"会吗?苏剑,你看,这份工作吧,真是不怎么样,可是我还是想做下去,真是自作多情。人家要是知道了我的事情,就是不赶我,我也没脸再呆下去了。"
苏剑说:"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苗绿鸣说:"我真心谢你。但是,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迟早,所有人都会知道的。那时候,我去哪儿躲人呢?"
天亮起来。
苏剑说要请苗绿鸣出去吃早饭。
正说着,苗绿鸣的手机响起来。是宋青谷新近替他换的,那小灵通,实在是太太喂喂操了。
宋青谷说:"绿绿,你在哪儿?"
苗绿鸣心没来由地紧一下,说:"不是跟你说在苏州吗?"
宋青谷在电话里也笑起来,笑声里有孩子一般的得意的天真:"嘿嘿嘿,我现在也到了苏州哦!昨晚才接到的任务,今天一大早六点钟就出发了。才到,要拍一天。大概到傍晚就没事了,到时候我打电话给你,咱们可以假公济私在苏州玩它一天,明天下午你跟我们台的车一起回南京,就说是我的一个亲戚,不是省了路费吗,你这个小犹太,高兴吗?"
苗绿鸣一口气好容易提上来,说:"高兴啊,嘿嘿,当然高兴。"
挂了电话,苗绿鸣说:"苏剑,我有点急事,先走了。"
打车到火车站,只买到了十一点的票,一路上心急如火燎一般。好容易到了,又打车赶到市区。坐在街心公园里,浑身急出来的汗才一点点消下去。
坐了快一个多小时,宋青谷的电话就来了。
宋青谷赶到约好的公园里的时候,看见苗绿鸣坐在长凳子上,不知道为什么,宋青谷总觉得他这两天有点儿发呆,眼睛常望着空虚,不知在想什么。
宋青谷上前去,把他从凳子上拉起来。小犹太象是没骨头似的,整个人软趴趴地。
宋青谷开玩笑说:"啊,来苏州这么多次,今天的意义不一样啊不一样。"
苗绿鸣说:"说什么哪,疯疯颠颠的。"
宋青谷说:"可不是嘛,毛脚女婿头回上门哦。你们南方人是叫毛脚女婿吧?"
苗绿鸣脸红:"你是谁家的女婿?你这个人,皮是厚得来!"
宋青谷说:"我是谁的女婿你还不知道?来来来,俺丈母娘家在哪里呢?带我去带我去!"
苗绿鸣说:"去你的!"
两人路过一家大商场,宋青谷说:"进去买点儿东西。"
苗绿鸣问他要买什么。
宋青谷说:"头回上门,当然要买点礼。凭什么人家就把个好好的儿子白给了我了?"
苗绿鸣开始慌起来,蹭来蹭去地不愿进商场的门:"你......你来真......真的?"
宋青谷说:"怎么不真?我这么优秀一个人,我怕谁?"说着又往里走。
苗绿鸣急得也顾不得是在大街上了,一把攥了宋青谷的手,握得紧紧的,"宋青谷,宋哥哥,求你,别闹了。不是玩的。"
宋青谷说:"谁跟你玩儿?又不是去出柜摆牌,怕什么?"
苗绿鸣的眼神慌乱极了,说:"你不知道的呀,我妈妈那个人,好聪明的!从小到大,我的事,瞒不过她的眼睛的。真的真的。而且她很严格的。小时候,她是我的班主任,在学校都不让我叫她妈妈,该罚的时候罚得比谁都厉害。我觉得我觉得,不叫她见到还好,叫她见到,也就跟摊牌差不多了。"
宋青谷看他脸青了,嘴唇都退了颜色,收回步子,拉他走到角落里,突然笑起来:"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你!没见过你这么没用的,这么大人了,怕妈妈怕成这个样子!你要跟我学啊同志,"放小了声音说:"我这么高大英俊条件一流的人勇往直前地搞同,我怕过吗?"
苗绿鸣到这时候才松了一口气,巴巴结结地说:"是是是,您最最了不起了。"
苗绿鸣跟宋青谷回了他订下的饭店。宋青谷跟单位的人说了,今晚住苏州的亲戚家,不跟他们一块儿住。只有常征知道实情,暗地里笑了他一路了。
饭店是宋青谷在网上定的"如家快捷"连锁的,非常舒适干净。房间里新换的床单雪白平整,散发着淡淡的清爽的味道。
宋青谷转过身来,搂了苗绿鸣的腰,轻轻地暧昧地捏:"这些天,大爷我忙得紧,小害小娘子独守空床了
,来来来,大爷好好疼疼你。"
苗绿鸣想说什么,想到这些天一连串的事,心里不知为什么惭惭的。
小犹太心虚气短,马瘦毛长,居然主动采用上位,那个地方被胀得满满的,痛得来!还要做出很享受的表情,一边咬着牙动一边在心里叫:冤枉啊!
高潮的时候,听得电视里不知什么频道正在放京剧龙凤呈祥。
小犹太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苗绿鸣觉得自己已经散成一片片的了,浑身每个关节都在痛,不知怎么个姿势睡着才舒服些,回想起刚才自己的主动与淫荡的样子,用被子蒙起头来哼一声:天哪,来个雷劈死我算啦。
苗绿鸣从被子里慢慢地探出头来,看宋青谷已经闭目睡得安安稳稳了。
苗绿鸣把头靠在他肩上,片刻后,移开。
苗绿鸣想:宋青谷,我没有你这样的勇气,因为我比较贪心。亲情,友情,还有爱,都想要,都不舍得丢掉。你说的没有错,其实我不过是一条小鱼,即便是这样一条远离了常规的异态的小鱼儿,却不肯满足于浅水,妄图拥有一个海洋,能不能周周全全,还是灭顶之灾,到那时,你会不会还陪在我的身边?
宋青谷并不象苗绿鸣看到的那样真的睡着了。他感到苗绿鸣的头在他肩上挨了一下,他细软的头发扫在他的脖子里,有一点痒。
宋青谷大小算是个艺术家,有着艺术家特有的敏感。他发觉小犹太这两天心事重重的,连自己做为一个普通朋友跟他回家都怕得要死。天知道他宋青谷说要去拜见岳父母并不是跟苗绿鸣开玩笑。虽然这认真里有着宋青谷一贯的特有的莽撞与匆忙。
宋青谷怀念最初认识苗绿鸣时他表露出来的简单明了,虽然他也明白,这世上,哪里会有人简白到让人一览无余?太过的简白必也意味着贪乏。
但是,是什么样的心事会让苗绿鸣如此犹疑?
宋青谷,心里那不安的苗头疯长起来。
两下里,想岔了道。
第二十二章 生日礼物
22
那一年,宋青谷说要给苗0绿鸣过生日。
刚认识的时候那一次的生日,苗绿鸣没有让宋青谷知道,那时候,他们还暧昧着呢。天天电话来电话去的。
宋青谷说:"小犹太想要什么礼物呢?"
小犹太笑着说:"礼物这个东西吧,它是这个样子的。如果你对我有足够足够的了解,深入我心,就会有这样的效果:你买来的东西我一看,啊,正是我想要的啊。"
宋青谷哈哈笑起来:"你这死孩子,就是爱玩弯弯绕,我这个人特别地实诚,我们北方人,厚道,要什么就说,一定满足你,就是别让我猜迷,我从小就不爱猜迷。"
苗绿鸣白他一眼:"因为你从来猜不中吧。"
宋青谷把他搂过来搓揉着,"就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你你弄出这么一堆话,你嫌我了解你不够深入是不是?来来来,且让我好好深入深入你。"
苗绿鸣原本坐在沙发里,被宋青谷顺势按倒掀了衣服在胸前咬了一口。
苗绿鸣惊叫,宋青谷不理他,继续下口,咬着咬着嬉戏就变了味着,顺着胸口一路舔了下来。
苗绿鸣在沙发里缓缓地躺平了,脚尖在一阵又一阵的酥麻里绷直,尽管他的心不认为这是最好的交流方式,他的身体却不能拒绝这样的愉悦。
头顶上射灯的光因了宋青谷的动作而晃啊晃啊,那光线象水波一样地流动。
苗绿鸣摸着宋青谷浓密的头发,感受着他激情却并不粗暴的挺进。
心里叹起来,怎么又变这样了呢?
苞谷说送他一套像样的西装吧,犹太那么瘦,买那种修身的款吧。
苗绿鸣一打听那价钱,便直呼抢钱,宋青谷劝说无用,也就做了罢。
后来,两人在珠江路电子城拿了乱七八糟一堆宣传单,最终,苗绿鸣看中一款PDF,带牛津英文大辞典与记事电子书等功能的,苗绿鸣还是嫌贵了,宋青谷勾勾他的下巴说:"我送你的你心疼什么?"
说好了两个人找一个空闲时一起去买的,可是宋青谷一忙开,真的是抽不出身来,就拖下来了。
那天,苗绿鸣一下班也不磨蹭了,收拾收拾就往外赶,因为师兄今天约了他吃饭。
说起来,苗绿鸣想,真是好久没有跟师兄碰面了。
到师兄家的时候,师兄还没有做好饭。说是新学的菜式,有点复杂呢。
苗绿鸣笑眯眯地说自己也可以炒它两个菜请师兄尝一尝。
师兄看他扎围裙卷袖子,倒油呛锅的架式,笑起来,"宋某人敢拿我们苗苗当小男仆?"
苗绿鸣脸红了,"不是不是。各有分工。他负责打扫洗衣服。有时也交换做做。"
师兄说:"苗苗你快乐吗?"
苗绿鸣想一想:"还行。"
师兄拍他的头一下:"这个说法太笼统了。快乐在哪块?"
苗绿鸣脸更红:"反正他还算可以啦。"
师兄说:"苗苗,你还是那么不自信的样子,你完全可以要得更多。"
苗绿鸣眯着眼笑:"我觉得我一直都要得很多,就怕什么也要不来呢。师兄,你不用担心我,看到苗头不对我会撤的。"
师兄捏捏他的耳朵:"傻孩子,没有人能在爱情里全身而退的。总之,他要对你不好,你来找我。我替你把他给废了。"
师兄跟宋青谷差不多个头,但是师兄可是原来学校里正二八经的柔道队的主力,苗绿鸣想象着宋苞谷可能被打倒在地的情景,笑起来。
师兄做的菜里有一味煲非常地鲜美,是用新鲜的河蚌与自家腌的咸肉炖成的,汤汁雪白,香气浓郁,是苗绿鸣的最爱,以前师兄就常做给他吃。
苗绿鸣喝一口汤,舒服地打一个哆嗦,师兄齐讯看着他那样子,笑起来。
苗绿鸣说:"师兄师兄,以后你去了美国我就喝不到这么好的汤了,比我姆妈做得还好呢。"
齐讯看着他说:"那你以后也去美国,咱们用美国河蚌来做。"
苗绿鸣咕咕地笑,"美国有没有这样的河蚌哦。"
齐讯笑着拍他的头:"就说你来不来吧。"
苗绿鸣说:"要去的要去的。有师兄你在,就算游泳偷渡我也要想法子去看你的。说不定你那时候和师姐都有小宝宝了。师兄啊,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齐讯说:"我是比较喜欢女孩的,可是,如果是一个象你这样的男孩嘛,我也喜欢。"
苗绿鸣疯笑起来:"师兄你占我便宜哦。"
齐讯想,占你便宜,想到是想过,下不去手呢。再说,家里那一摊子,你师姐那里一摊子,我哪敢把你拉进那浑水里去?也是自己勇气不够,这辈子,也就这么看着你了。
在饭后师兄拎过来两个袋子,一袋是各种好吃的,还有一袋说是给苗绿鸣的生日礼物。
苗绿鸣打开袋子来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子。
师兄问:"喜不喜欢。提早一点儿送你,过两天你生日,想你也不可能跟师兄一起过的。"
苗绿鸣说:"很贵的师兄。"
齐讯说:"你喜欢就行,多少钱也买不来高兴。"
苗绿鸣走的时候,师兄送他下去,苗绿鸣走到一半又推师兄回房,"师兄师兄,问你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我是不是象浆湖?"
齐讯做认真思考状,然后说:"不象。我觉得你比较象泡泡果奶。"
苗绿鸣大笑着扑上去猴在师兄的身上,师兄抱着他摇晃。
苗绿鸣俯在师兄的肩上很轻很轻地说:"谢谢你师兄。"
声音很轻,齐讯还是听见了,不知为什么有点心酸。
回到家,宋青谷还没有回来。
苗绿鸣打开那个礼物的盒子,拿出里面的那一款PDF,放在手心里颠着。
这事儿,稍微有一点儿难办呢。
当然跟宋青谷明说是师兄送的,他会相信的吧,不过,多少会有点儿介意的吧。
果然是介意的。
那天宋青谷回来得很晚很晚,差不多到临晨了,苗绿鸣那会儿正是睡得最迷糊的时候,哪里还想得起来这件事。等宋青谷自己发现那个礼物的时候,苗绿鸣觉得自己稍稍有一点儿被动了。
宋青谷说:"哪儿来?我不信是你自己买的。你犹太不可能的。"
苗绿鸣说:"师兄送的。"
宋青谷说:"你也跟他商量过过生日买礼物的事儿?"
苗绿鸣笑着:"怎么可能呢。真的是巧了。"
宋青谷说:"也就是说,你师兄对你了解地比较深入,不用商量他就能知道你的心思。"
苗绿鸣说:"说什么哪。师兄就是师兄。我跟你说了人家有师姐的。"
宋青谷有点儿管不住自己的嘴:"双向插座也是有的。"说完了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可是面上还不肯做出软姿态来。
苗绿鸣有点儿着急:"苞谷你别那么说,师兄是君子。"
宋青谷说:"那咱们都不是君子了?"
苗绿鸣笑:"苞谷,我跟师兄真的没有什么,若有什么也不会等到今天。"
宋青谷说:"是,要说起来,我真不是什么君子,自己以前也是一踏糊涂的......。"
苗绿鸣很少听到宋青谷如此低调地说话,不禁心软:"苞谷,你放心,第三者我是不会再做的。"
接下来,宋青谷又说了一句叫他自己后悔不已的话:"你说这事儿也奇怪了,何滔长得那样吧,我还真从没有担心他会招三惹四,你说你吧,小鼻子小眼睛的,我还就是不放心你。"
苗绿鸣说:"你的意思是,何滔的品行比较高洁,我就比较低贱,谁都可以上,是不是?"
宋青谷说:"那是你说的啊,我可没说。"
苗绿鸣说:"你还用说?不怕你说,怕你不说但就是那样想的。"
苗绿鸣真生了气。
宋青谷很是后悔,遇上这犹太的事,他觉得自己特别地反常,老娘们儿似的,他想纠正,却不知怎么纠正。
一只苍蝇嗡嗡地飞,没头没脑地撞着玻璃,宋青谷扑过去与之奋战。
终于把那苍蝇赶了出去,宋青谷在水池边洗抹布,眼角的余光看见苗绿鸣还站在原地不动。
看样子小犹太动了真气。
侧面看上去,小犹太身形尤显单薄,小模样象个少年。
宋青谷叹气:原来自己真是个恋童癖。
有这样一种人,越是喜欢一个人越是想把他弄痛,若是他们喜欢某个小婴儿,总喜欢把人家孩子的小胖胳膊小胖腿儿咬得一排排牙印儿。南京人讲所谓"恨疼。"
宋青谷就是这样的人。
在不经意间,他会伤了小犹太,他也能意识到,并且他自己也是痛的,自己也觉得自己颇不是东西,但是他茫茫然辩不清正确的爱的方向,就象那只没头没脑的苍蝇。
苗绿鸣也不说话,宋青谷跟他说话他也仿若是听不到一般。一直到晚上,宋青谷受不了了。
他做好了饭,去叫苗绿鸣来吃。苗绿鸣吃完放下碗也不理他,径直回卧室看书。
宋青谷这里洗了碗收拾了厨房,在卧室里绕了几个圈子,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终于沉不住气了。
坐到苗绿鸣眼前说:"说话呀。有什么意见,说。"
苗绿鸣看看他,不理。
宋青谷说:"苗老师,你这样不说话叫做冷暴力懂不懂?"
苗绿鸣还是不吱声。
宋青谷无法,上前去抓紧他的肩膀,被苗绿鸣机灵地闪开抓紧了个空。
宋青谷讶异道:"咦?"
苗绿鸣不屑道:"切!"
宋青谷居然笑起来,"好好好,总算是有点儿动静了。"
小犹太盯着他看半晌突然问:"苞谷啊,你是不是有点儿离不开我的意思呢?"
宋青谷的心与嘴之间,山高水长。心底里的话,如娟好的女子,等百转千回地来到嘴边,已是尘满面鬓如霜。
苞谷怪笑一声:"想什么哪!没有你这颗小鸡子儿,我还做不了槽子糕了。"
苗绿鸣一笑:"也是。没有你这口破铁锅,我也能吃上燠灶面。"
小犹太开始反击了!
宋青谷叭地拉灭了灯,压住苗绿鸣一通乱亲。
话说宋青谷的胡子生长能力十分地强,一天下来,长成一片青,毛刺刺地,手也随着越来越放肆起来。
宋青谷仗着身能的优势,三下两下解除了苗绿鸣的衣服,用膝盖顶开苗绿鸣的双腿,嘴也没闲着,在苗绿鸣胸前一气啃。
这一场性爱里,两个人都有点儿气乎乎地,却生出不同寻常的快感来,宋青谷用力把苗绿鸣的双手按在枕边,苗绿鸣头扭过来扭过去就是不让他亲到。
这别扭劲儿格外地激起来宋青谷的欲望,他用一只手把苗绿鸣的双手压在头顶,腾出一只手来,拉起苗绿鸣的一只腿,总算是没有忘记润滑,一下子顶进苗绿鸣的身体里。
苗绿鸣疼得一个激灵,挣出手来,叭地反手打在宋青谷的背上,好脆响的一声。
苗绿鸣唔噜着说:"出去,没戴套子。"
宋青谷喘着说:"小混蛋,这种状况你叫我出去!"
还是放轻了动作,不消一会儿,苗绿鸣便有了感觉,那声儿也变了。
宋青谷轻轻地抚摸着苗绿鸣的脸,在肉体如此亲近的此刻,宋青谷才能确确实实地对自己承认,他是爱他的。
爱这个小犹太。
性爱让宋青谷对自己的爱情确认不移。
苗绿鸣当然也是喜欢宋青谷的肉体的,但是,他不认为肉体的紧密相连就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但是宋青谷却认为是。
这件事这就样过去了,但是苗绿鸣与宋青谷在一起的这第一个生日,也算是不欢而散了,宋青谷到底还是送了别的礼物,但是,他心里还是留下了疙瘩。
苗绿鸣也明白宋青谷的心思,只是,他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解了宋青谷心里的疙瘩,不怕别的,怕的是越描越黑。不如随它去得了。
同时,苗绿鸣想:是,对了,前些日子那些事没有告诉宋青谷是对的。勉他疑心更多。自己呢,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样,无遮无拦的,整个人象一本打开的大字版儿童读物,不消一会儿就读透了,就不再挂在心上了。
小犹太与大苞谷,已往恋爱的瓶颈里去了,只是他们都还没有足够的自觉。
果然在爱里的人是顶顶糊涂的。
也该着他们事儿多,不及他们对这件事来一个反思,又有一件事来了。
那天宋青谷接到苗绿鸣,听得他在电话里,声儿都不对了。
23
小犹太在电话里一个劲儿地问:"怎么办啊怎么办?"宋青谷几乎可以想见他拿着电话打转转的样子。
宋青谷说:"你看你那点儿小出息,不就是你爸爸要出差来南京吗?来就来呗。"
苗绿鸣说:"你怎么还不明白啊,我爸,我爸妈他们以为我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呢。我我我,我没跟他们说搬家的事。我......我......"
宋青谷说:"我我我,我什么呀,就搬个家你爸爸还能把你吃了啊?就说我是你的室友,同住在一起好省房租的。你爸还会查咱们的房产证啊。"
苗绿鸣说:"苞谷......"
那边宋青谷已经笑起来:"是不是觉得怪委屈我的?不忍心了吧,没得说,晚上好好补偿我吧。"
苗绿鸣啐他:"你怎么什么事都往那方面想?"
宋青谷说:"行了行了绿绿心肝儿。以前我委屈过你一回,现在给你委屈回来。"
苗绿鸣说:"我可,没那个意思。"
宋青谷说:"我知道。"话锋一转,又没正形了:"话说我的老岳父什么时候到呢?要不要俺去迎接?"
苗绿鸣也笑起来,"死苞谷,谁是你老岳父,我爸一点儿也不老。"
及至见到本人,宋青谷才明白,苗绿鸣说的:我爸一点儿不老是什么意思。
苗绿鸣说他爸爸有五十了,可是看上去也就四十岁,星眉俊目,身材挺拔修长,唯觉神情刻板了一点儿。
宋青谷陪苗绿鸣去火车接人的。
趁苗爸爸不备小声地说:"绿绿啊,你爸爸可比你英俊得多了。"
苗绿鸣说:"那是当然。我爸年青的时候在单位,号称研究所第一美男子。"
宋青谷轻佻地摸了他脸一下:"怎么没有遗传给你?"
苗绿鸣吓得兔子似地跳开。
宋青谷事先在绿柳居素菜馆定了一桌,要请"苗伯父"吃饭。
席上,宋青谷再次做了全面的自我介绍,自己是小苗老师的室友,采访的时候认识的,比较投缘,就一起租了现在的房子,这一次请伯父一定要住下来,让自己好好招待一下。
宋青谷说:"我听小苗老师说,伯父原本就是南京人。等下我特地叫了一道菜,伯父一定喜欢。"
原来那道菜是臭豆腐煲。
甫一端上来,那一种似臭还香,似香还臭的独特的味道就飘散开来。
苗绿鸣捂起了鼻子。
苗爸爸却啊了一声:"啊,真是,好多年没有好好尝过了。我们家,鸣鸣和他妈妈都受不了这个味道。在苏州,也买不到这种正宗南京臭豆腐。"
这是见面以来,他说的最长的一通话。
宋青谷一面给苗爸爸布菜,一面对苗绿鸣递着"你看我不错吧"那样的眼风。苗绿鸣暗笑不理他。
吃完饭,宋青谷把苗爸爸接到了家里。
苗爸爸进门的时候,微微一愣,宋青谷热情地请他进来。
苗爸爸说:"没想到宋记者这么整洁。一看就知道不是鸣鸣做的,他在家从不打扫。"
宋青谷谦虚道:"哪里哪里。我也得到了小苗老师的许多照顾呢。有时他会做饭给我吃呢。还有,替我洗衣服。"转过头去对苗绿鸣做一个口型:给--我--暖--床。
苗绿鸣白他一眼。
苗爸爸又把给苗绿鸣的生日礼物拿出来。
晚上睡觉时,又是好一通客气。
苗爸爸一定要在书房打地铺,苗绿鸣要他睡钢丝折叠床,宋青谷请他睡主卧的大床。
苗爸爸真的是非常客气,简直到了拘谨的地步,光是商量着谁睡哪儿就耽误了有半个朋小时。
后来,总算是说定了,苗爸爸睡大床,苗绿鸣睡折叠床,宋青谷到书房去打地铺。
其实在苗爸爸来之前,为了遮其耳目,苗绿鸣与宋青谷已经做了不少的准备工作了。
把苗绿鸣的衣服都放到另一个卧室的橱子里,在小折叠床上放上被子。等等等等。
躺到床上的时候,苗绿鸣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宋青谷在人前是这样一幅热情周到又懂理的好青年形象。
苗绿鸣在黑暗里偷笑。
没想到,好青年趁着夜深人静之时化身为采草大盗,摸上了苗绿鸣的床。
苗绿鸣推他,"你你你你,你快走快走。我爸就在隔壁。"
采草大盗得意洋洋地说:"他睡着了。"
可怜的小绿草儿说:"我爸爸睡觉轻得很的,一有动静就醒。"
采草大盗说:"那咱们不要有太多的动静。"
折叠床很小,睡苗绿鸣一个人还行。再加一个人高马大的宋青谷就显得挤了。并且,苗绿鸣稍一推拒,就发出吱的一声长响。苗绿鸣吓得半死,只好不做任何反抗。
狭小的空间,压抑的喘息,比什么样的春药都更能煽情。
宋青谷一边在苗绿鸣的胸前轻挑慢捻,一边慢慢地把自己送进他的身体里去。
苗绿鸣咬着牙与那要人命的快感抗争着。
宋青谷狠狠地顶他一下,很小声很小声地问:"说,那PDF,真是你师兄送的。"
苗绿鸣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还......还记着哪。跟你......说了,是,要不......还有谁?"
宋青谷一面动作一面说:"当然记得,记一辈子呢。"
开玩笑,他想,在一起的第一个生日哎,就那么不了了之了。
宋青谷好象迷上了这么深更半夜偷偷摸摸的做爱,在苗爸爸呆在家里的这几天,天天一到晚上就摸过来,还轻声地说:"难怪人人都爱偷情,原来这么刺激呢。"
苗绿鸣被来折来翻去,又不能出声,连动下小手指也不能,只得且不去理他。
宋青谷慢慢地摸着他汗湿的身体,拿过丢在床底下的枕巾给他擦着,以往他们喜欢做完了去洗澡,可是因为苗爸爸在这里,不好惊动他。
宋青谷看着苗绿鸣的侧面,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月光轻盈地打在他脸上,映出一种玉石一般的光泽,他睡觉的时候,永远都是蜷得象虾米,往常睡大床还行,小床就太挤了,他就只好把自己团得更小一些。
宋青谷从身后搂着他,突然说:"绿啊,你会不会把我们的事跟家里人说呢?"
苗绿鸣哗地如流水一般地转过身来,黑暗里可以看见他睁得大大的眼睛,"不不不,你不是想......。"
宋青谷被他眼睛的惊慌给吓到了,那种恐惧,如果打在灵魂上的烙印。于是他拍拍他:"吓成这样干嘛?我也没说现在就说。"
苗绿鸣贴近他的脸,几乎着对着他的耳朵说:"我......我不敢。真的,你不知道,我妈妈,还有我大舅舅,如果知道了,比叫我死还可怕。"
宋青谷说:"那你瞒一辈子?还是说以后你还要去结婚呢?"
苗绿鸣攀住他的胳膊,整个人抖起来:"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有一段,成绩不好,我妈妈说的,宁可跟我一块儿去死,也不能看我给她丢人现眼。我们苗家的孩子,绝不能让人看不起的。"
正说着,可能是手指碰到了桌头柜,上面的一个小闹钟咣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那响声寂静里听来跟打雷的效果差不多。
苗绿鸣吓得身子一下子僵直了。
只听得那边苗爸爸的咳嗽声,然后起床的声音,拖鞋踢踏声,卫生间的门被拉开的声音,然后是苗爸爸回房的声音。
宋青谷不是被苗爸爸的动静吓着的,是被苗绿鸣吓着的。
他搓着他冰凉的脸颊低声急促地说:"绿绿,绿绿,吸气吸气!"
好半天苗绿鸣才呼出一口长气,居然笑了起来,"还好还好。"他拉了宋青谷的手:"给我时间,"他慢慢地说,"多给我一点时间。时间。好不好?好不好?"
宋青谷说:"好。"
他想,他真是没有想到这小犹太的情况这么复杂。也是,天底下象他宋青谷这样有两对爸妈却又好象没有爸妈的人能有几个?罢罢罢,给你时间,并且,给你做个榜样吧。
苗爸爸在这里又住了两天说是要回去了,这次的项目挺顺利。临走前,说是想请宋记者吃顿饭,正好那两天宋青谷赶节目忙得要死,就婉拒了,说:"以后吧,以后有的是机会的伯父。"
苗爸爸说:"以后,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
当时宋青谷与苗绿鸣谁都没有在意,后来,才明白这话的意思。这的确是唯一个他们可以面对面以吃饭的形式来交谈的机会了。
送走了苗爸爸,苗绿鸣大大地松了口气。
宋青谷也恢复了他那赖赖的样子,开着玩笑:"我说绿绿啊,原来你爸爸是回民啊。"
苗绿鸣说:"是啊。正宗的回民呢。"
宋青谷说:"那你岂不是也是回民?我看你吃肉吃得挺香的吗。"
苗绿鸣笑道:"我民族是随我妈的。我妈是汉人。可是我继承了我爸爸他们回民的高鼻子。"说着,仰起脸来,向上翘翘鼻子。
果然,宋青谷想,小犹太脸上鼻子长得最好,挺秀小巧,半点多余的肉也无。
宋青谷说:"说起来,你爸还真是长得象阿拉伯人。跟阿拉伯人一样,面无笑容。那天我替他搬东西,他冷不丁冲我笑一下,倒给我吓一跳。啊!"宋青谷一拍大腿:"我知道你爸长得象谁了,象拉登!乖乖,幸好你爸没有生在阿拉伯国家,不然一准给绑去做了拉登的替身。"
苗绿鸣气得哑口无言,很不争气很孩子调儿地回道:"你爸才象拉登,你爸萨达姆!"
那天晚上,他们两个就谁的爸爸更象拉登或是萨达姆进行了激烈的讨论,然后又用肢体语言探讨了一下,仍未得出任何明确的结论。
常征知道了这事以后,笑得差一点儿从椅子上跌下去,她下结论道:"这事儿我得说句公平话,第一,这证明,男人要是幼稚起来,没底。第二,宝贝的爸爸我没见过,可是说句良心话苞谷,就你爸爸那派头,真的有点子象萨达姆!"
说起宋青谷的爸爸,苗绿鸣就想起,好象宋青谷有很久很久没有回过家了,一个城里边住着,他反倒没有自己回家回得勤呢。
宋青谷说:"我正打算最近回去一下。"
苗绿鸣也没在意。
过了两天,苗绿鸣在晚上看宋青谷拍的片子的时候,突然发现,电视上打出的编导姓名由宋青谷变成了青谷。
苗绿鸣笑眯眯地说这是干嘛呢,好亲热的样子,青谷。
宋青谷说:"你懂什么,这是艺名。哼,整个市台,就我一个是正正经经电影学院毕业的,我决定弄个艺名,以示跟他们那一帮子二半吊子有所区分。
苗绿鸣说:"你又不进演艺圈,记者也要用艺名啊?"
宋青谷说:"这你就不懂了,记者用艺名的多得很。更准确地说应该叫笔名儿。有时候可以起身份掩护的作用,尤其是我们这种做批评性报道的。"
后来苗绿鸣才知道,不是那样的。知道的时候,苗绿鸣已经处于一下非常尴尬的境地了。
爸爸这件事过后,苗绿鸣其实是准备把严兴国的那事儿跟宋青谷提一下的。
可是,宋青谷说,他马上要去一趟外蒙古采访。
他很高兴,说这是我国第一次正式派大型的新闻团体赴蒙古,他们台,就派了他一位摄像,更进一步证明了他宋青谷果然是市台业务NO.1。
看他那么高兴,苗绿鸣也便高兴起来。
那个话题,就暂且搁下了。
宋青谷刚走的那两天,把小犹太给爽得啊!想到哪个屋到哪个屋,想躺哪儿躺哪儿,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儿什么游戏玩儿什么游戏,想看什么碟看什么碟,想怎么践踏地毯就怎么践踏地毯,那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哪,一唱雄鸡天下白哪,翻身农奴把歌唱哪,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哪。
苞谷走的第一天晚上,小犹太就把晚饭安排到床上去吃了。举着啤酒瓶遥遥地祝苞谷一路平安,晚点儿回来。喝得多了点儿,站在床上,仰头象梅尔吉普森那样饱含深情地喊道:"Freedom!Freedom!"
正激动着的时候,苞谷打来了电话,说是正在北京准备转机,住得特别好,五星级,一个人一个屋,泡澡泡得舒服。最后反复地叮嘱小犹太保持家里的整洁和自己的清白。
小犹太态度非常好,一一做了保证,丢下电话之后,用油乎乎的手叭地在纤尘不染的玻璃茶几上按下一个细长的掌印。
这一个星期,基本上可以说是过得神仙一般的日子,小犹太几乎怀疑自己要羽化了。
除了那个严兴国。
他还是经常地开车冷不防出现在苗绿鸣的身边。表示出想复合的意思。
苗绿鸣于是更坚定了跟宋青谷提这件事的决心。
又过了一星期,开始有点儿想苞谷了。
想他晚上削好切成一片一片戳上牙签的水果,想他嚣张的话语,想他扫地板时的英姿,想他暖暖的腿脚,想他一声一声地叫小犹太。
好容易等到他快要回来了,小犹太用一个晚上好好地打扫了一下家,特别把地板擦得干干净净还上了蜡,厨房与卫生间的地砖都趴在地上细细地用刷子刷过。
谁知道,等啊盼啊地把他盼回来了,可是呢,情况却大大出乎苗绿鸣的意料。
在后来,苗绿鸣常常会想这样一件事,可能,他与宋青谷,就好象孙猴子上西天取经,不把那九九八十一难给一一经历了,是取不来真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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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节特别番外
今天是情人节。
宋苞谷一如既往地忙得昏头胀脑。
常征提出来,今天无论如何也不加班,不然就以死抗议。
苞谷头痛。
要说这拍片子,是极需要灵感的。
正巧苞谷今天状态极好,本来想一鼓作气把这一档节目拍完的。
常征说:"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你这个人真真不可救药。"
苞谷说:"不就是情人节吗。"
常征说:"咦,原来你是知道的。"
苞谷说:"我是谁?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常征说:"皇天菩萨啊,来个雷劈醒这朵盛开的水仙吧。"
苞谷不理她,常征又凑过来问:"你给绿绿买礼物了吗?"
苞谷说:"关你什么事?"
常征笑着说:"要是还没买的话,我给你点建议如何?"
苞谷也笑起来:"你那嘴里有什么好建议,省省吧,那几招打发你们家老齐去吧。"
常征说:"送花吧苞谷。我跟你说,虽然俗一点,但是,没有人不喜欢花的,更别说是爱人送来的花啦。这一条真理,千秋万载,颠扑不破,男女适用。"
苞谷说:"如今我们家里,绿绿把着财正大权,每个月给我发零用的。情人节一束花就是平时的好几倍价钱,我的零花早就不够使了,你莫不是叫我犯错误?"
常征做一个鬼脸:"哎哟哎哟,哭穷干什么?我又不问你借钱。你不是有一张你们家银行卡的副卡吗,提钱去呗。"
苞谷大吃一惊:"你连这个都知道?"
常征说:"这一招理财绝计还是我教给绿绿宝贝的呢。哎呀,你放心啦,我除了知道你有一个副卡,其他什么都不清楚,你的绿绿,要说管钱的本事,跟我比,只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你自己的人怎么犹太你还不知道?"
正说着,有打杂的小弟送进来好大一捧花。
百合。
足足有三打。
没有任何配花,只是百合,清香满怀。
小弟笑眉笑眼地说:是给宋老师的。已经帮你签收了,因为不好叫送花的进来。
咣!
办公室里一片惊叹声。
记者摄像纷纷凑过来。
这个说:"啊呀宋老师,这是哪个仰慕者送的?"
另一个说:"现在的女孩子,真不得了,倒追得这么积极。"
年青一点的女孩子们活泼地跑过来说是要分它两朵。
苞谷大手一张,挥退众人,"私人物品,概不送人。"
一个眉眼甜蜜的小姑娘说:"宋老师好小气的,上次有人送给石城警视栏目的帅哥洛亦轲一大捧的玫瑰,他都分给我们的。"
又有小姑娘说:"这送花的人一定是宋老师的最爱,他才舍不得的,我们不要不识相啦。"
是啊,苞谷就这才想起,这花,是谁送的?
花上并没有卡片。
小犹太?打死他也不信。
那孩子,买把子小葱都要货比三家拣最便宜的,叫他买这么大束花,不跟放他血似的吗。
那会是谁?
何滔?
那真是扯蛋了。
那家伙,如今跟他的书呆子逍遥得很,哪里顾得了自己?再说,隔着几千里路呢!
那会有谁?
苞谷想不起来。
不禁概叹自己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蚊子见了都得扑上来。
怕是哪个采访对象暗恋自己吧。
算了,拿回去转送给小犹太吧。
果然还是少根筋,这东西是好转送的吗?
等他想起这点来已经晚了,他已经捧着花回到家,而且小犹太也来开门了。
小犹太放假在家,养成了睡懒觉的习惯。每天睡得饭也不吃,还得苞谷每天闹钟似地打电话来叫他起床吃饭。
小犹太头发乱乱地支愣着,睡眼腥松。
苞谷问:"你不会是刚睡醒吧。"
小犹太耙耙头发,有一点不好意思:"嘿嘿,睡了个午觉。"
苞谷说:"午觉?心肝儿,都五点了。"
小犹太歪头愣一下道:"没办法。我困。"
看到了那花,眼睛睁大了:"好漂亮。哪里来的。"
苞谷吱唔着说:"那个,也不知哪个无聊的人送的,绿啊,你不生气啊?可不是我招人送的。"
小犹太说:"不生气不生气,这么一捧花啊,今天要买几百块呢,赚到了。"
苞谷说:"那么绿绿,送给你。好不好?"
小犹太的神情突然有一些奇怪:"人家给你的,是表示对你的爱意,这种东西怎么好转送的。"
苞谷也有点不好意思:"这样的话,那放在家里算给咱们两人过节。"
小犹太说:"哦。"
转身找来花瓶,灌上水,把花插上。
水晶的花瓶,配了雪白的百合,那一番纯洁无瑕梦幻般的美丽,叫人的呼吸都为之轻浅小心起来。
小犹太低头理着花,大大垮垮的宋青谷的旧衣服套在身上,领口松松,露出一段细长的脖颈。虽然个头不顶高,可是长手长腿,细胳膊细腿儿,象一只鹭鸶。
苞谷站在他身后,伸了头用牙衔了他颈项的一块皮肉在牙齿间轻轻地细细地磨,小犹太洗澡爱用强生的一种熏衣草的沐浴露,真是撩人的好味道。
苞谷心里柔情万丈:"绿绿,小犹太,有礼物给你。"
小犹太拧着脖子躲那一阵阵酥麻:"是什么?"
"我藏在书房里,去找。"
小犹太眯眯笑却不动地方。
苞谷说:"干什么?不要?"
小犹太突然扑上来吊上苞谷的脖子,两条细鹭鸶腿盘在他腰间,在他头上一阵乱挠。
苞谷连连喊:"我的头发我的头发!"
一转念苞谷猛地明白过来,跑进卧室一看,桌子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手提电脑。可不正是他费心藏起来的那个。
银灰色,小巧真如一本笔记本。
小犹太想了多年的东西。
小犹太又吊上苞谷的脖子上不肯下来:"苞谷啊,好贵的哦。好贵!"
苞谷深情地说:"对我来说,什么也比不上你金贵!"浑身一抖。
小犹太问:"你怎么啦?"
苞谷说:"对不住对不住,我起鸡皮了。"
小犹太滑下来卷了袖子露出手臂给苞谷看:"我跟你是一样一样一样的啊。"
两个人一同抖啊抖。
苞谷说:"快换衣服,我们出去吃饭。"
小犹太说:"不要。今天哪里都是满满的人,而且东西比平时都贵,什么鸡零狗碎插个标签说是情侣套餐就翻好几倍的钱,哦哟,不要太好赚哦。我们不要当那个冤大头。"
苞谷说:"也好。你做我做?"
小犹太连忙说:"我做我做。我早买了东西啦。就是,那个,......鸡给我炖得太烂了一眯眯,我睡着了。"
苞谷在他头上打一下:"炖着东西你也敢睡着,不怕煤气中毒?"
小犹太摇头晃脑捧心做凄楚状:"苞谷,我若死了你会不会终身怀念我?"
苞谷咬牙切齿道:"不止不止,我不仅是怀念你,我还要别的你!"
说着上来便动手脚。
小犹太大叫着躲,一边告饶。
闹了一会儿,小犹太自去做饭,苞谷去洗衣服。
一件小犹太的外套,展开来,先掏一掏衣袋,掏到一样东西,苞谷看了,笑起来。
晚上,两个腻够了以后,都眯着眼休息。
小犹太累得够呛,苞谷说:"白天黑夜地你怎么睡不够呢犹太?"
小犹太哼哼叽叽,"困哪困哪。"
苞谷摸摸他的头发说:"小犹太,花是不是你送的?"
小犹太惊醒:"你怎么知道?"
苞谷说:"下次记得把定单藏好。"
小犹太翻过身来,一下一下揪了苞谷的衣领问:"那个苞谷,你不生气?"
轮到苞谷讶异了:"为什么我要生气?"
小犹太说:"嗯......那个......花是我早两天去定的,那时候定,省一半儿的钱呢。你真不气的,哦?"
苞谷说:"哦!"
等到半夜,小犹太睡熟之后,苞谷轻手轻脚地来到客厅,从包里拿出两张纸,到书房里去放好。
那是两份一样份额的养老保险。
小犹太一份,自己一份。
你怎么会死呢犹太,我们都不会这么早死,我们还要白头到老呢。到时候,咱们用这钱养老。
老犹太与老苞谷,吃香喝辣,风流潇洒,相亲相爱,携手天涯。
end
番外之除夕夜
0七年的除夕夜。
苞谷做直播,到十点才回家。
小犹太给他拿来拖鞋,帮他解了鞋带。
苞谷问:"吃了什么没有?"
小犹太说:"只吃了一点点心。等你回来炒菜呢。"叭嗒叭嗒眨着眼睛说:"还是你炒的菜好吃。"
苞谷得意地摸摸他的头说:"那是当然。"
"你买的这是什么这么一大堆?"
"都是好吃的。台里发的。这是特地给你买的小元宵和年糕。"
"为什么买这么多花炮?"
"玩呗。咱们今晚也去放花炮。"
"哦!"
吃完饭,两个人开始包饺子,准备放冰箱里冻起来做过节这两天的主食。
苞谷嫌买的饺子皮不够劲道,自己擀皮,小犹太给他打下手。
小犹太低头安静地包着饺子,把那边儿捏出象裙边一样细密的褶来。
苞谷看着他笑着说:"绿绿今天有一点儿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啦?"
苞谷凑近前去说:"挺挺的回民鼻子好象塌了一点儿。想必是在姆妈那里碰了壁了。"
小犹太不说话,犹自低着头,柔软的额发披下来遮住了眼里的所有情绪。
苞谷又笑起来说:"来来来,我给捏捏就好了。"说着便去捏小犹太的鼻子。
"今天打电话回去了?"
"嗯。"
"谁接的?"
"可能是我姆妈。"
"可能?"
"嗯。我说完拜年的话以后,那边什么也没有说就挂了。"
苞谷高兴地说:"看看,比去年进步多罗。去年不是连话都没听你说就挂了吗?所以小同志,要乐观啊。你看,"苞谷左手搂着小犹太,右臂呈四十五度角平伸出去,做大春带喜儿走出山洞状,"道路是曲折的,但是前途,"沾了面粉的手指指着远方,"却是光明的!"
窗外,开始热闹起来。
许多人出来放烟花爆竹。有年青的孩子大声唱起歌儿来。
苞谷说:"这唱的是什么呀,都不在调儿上,我来表演一下,让他们也听听真正的美声唱法。"
说着拉开窗子,纵声唱起来: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总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小犹太在心里呻吟一声,一边给自己催眠:这不是我们家苞谷唱的,这不是我们家苞谷唱的。我不认识这个人,我不认识这个人。
一唱完,楼下笑声一片,有人啪啪鼓起掌来。
苞谷开始唱第二段。
好容易唱完,小犹太把他拉进来,趴在他的肩上问他:"苞谷,你又没喝酒,为什么耍酒疯呢?"
苞谷说:"我为爱情所陶醉。幸福,比任何酒都更能醉人。"
小犹太抬起头来看着他,两个人眼观眼鼻观鼻。
小犹太竖起手指数数:"一,二,三!"
两个人于是一起抖啊抖。
苞谷说:"对了绿绿,该给你红包了。"
那可真是一个红包,用红纸包成一个长方形。
小犹太打开一看,一叠厚厚的人民币。
苞谷笑嘻嘻地捏着小犹太的的耳朵说:"我知道,什么样的礼物也比不上钞票更能让我们家犹太喜欢。"
小犹太认真地点头:"对咯对咯。把一沓子钞票放进存款机里的感觉,老爽咯。"
钞票下面,是一本薄薄的小书。
看着那书,小犹太扑地笑起来:"这种老古董,亏你从哪里找得来!"
苞谷笑:"你还别说,真不好找。我在网上什么当当啊卓越啊搜了一通都没有找到。后来还是在市委宣传部一个朋友那里弄来的。"
苞谷翻开书:"这个人的功过自有历史去评说,可是文章真的都是好文章啊。来来来,我们学上一段儿:然而战争的过程究竟会要怎么样?能胜利还是不能胜利?能速胜还是不能速胜?很多人都说最后胜利,但是为什么会有最后胜利?怎样争取最后胜利?这些问题,不是每个人都解决了的,甚至是大多数人至今没有解决的....."
小犹太含笑看着苞谷。
他对苞谷这种把事物的性质无限拔高的本事已由最初的惊讶不已到了而今的泰然处之。
小犹太说:"苞谷,我明白的。你不用担心。"
苞谷说:"我们家绿绿是最聪明的孩子。去放鞭炮去吧。"
两个人走到门口,小犹太弯下腰,替苞谷系好鞋带。
苞谷的手很巧,可是性子急,总是不耐烦系鞋带解鞋带,偏又喜欢穿系带款的鞋子,常常把带子扯断了就算。
苞谷看着小犹太,想起小犹太第一次替他系鞋带的情景,那时候,他们刚刚认识不久,在这一瞬间,久远的细腻的情愫与现下丰沛的爱意交融在一起,暖洋洋地在苞谷的周身激荡。他把手放在小犹太的脖颈间,那里有一点凉,还有一个小小的窝儿。
苞谷喊:"绿绿。"
小犹太直起身子,说:"苞谷,你那是什么眼神?非常地淫荡不堪。"
苞谷叹气:"唉,挺好的孩子,为什么眼神不济呢?我这是深情的眼神啊。"
小犹太突然有点害羞,圈着苞谷的腰用力抱了他一下。
苞谷开心地笑起来:"小犹太,来来来,送给我咬一下。"
小犹太断然拒绝:"不行!"
苞谷说:"真是越来越犹太了。就一下。我轻轻咬。"
"不给。"
"不给也得给。"说着,拉过人来就对着耳朵咬下去,咬得不重,小犹太没有作声,苞谷得寸进尺,拉了他的衣领往锁骨上咬去。腿上突地一痛,被小犹太狠踢了一脚。
小犹太开门走了出去。
两个人来到了楼下,空地上有很多人已经开始劈哩叭啦地放着鞭炮与烟花。
苞谷买的巨大的烟花一经点燃,彩球呼啸着冲上夜空,在空中炸开炫烂的花,然后又如无数的星子从空中缓缓坠落。非常地美丽,小孩子们欢呼起来。
苞谷呵呵笑着,一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的一个人。
苞谷回头一看,正是那个住在对门儿的老头。
苞谷笑着抱拳道:"新年好新年好,大爷。恭喜发财,身体健康!"
老头也认出了苞谷,可是这大过年的,雷也不打笑脸人,于是也含笑回礼。
苞谷的口袋里正好有待客的烟,掏出来殷勤地递过去。
老头问:"那个,原先住在这里的人好久没看见了啊。那个长得好看得不得了的人。"
苞谷说:"是啊是啊,他去外地工作了。"
老头说:"哦。"扬扬下巴指着正跟孩子们玩在一处的苗绿鸣问:"那个娃儿,是你小兄弟还是侄子外甥?"
苞谷被问得鼻子都透不上来气,却还是笑着回答:"其实是我室友,就是一块儿租房子住。"
老头说:"哦。这是个好娃儿。来来去去不笑不开口,轻言细语,有礼貌懂规矩。你要好好向他学习学习。"
这话苞谷听了受用得很,点头道:"是是是。我要终身向他学习。"
老头也笑了。
对面,小犹太攥起拳头揉眼做不能置信状。苞谷伸出两个手指,回他一个胜利的手式。
小犹太大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美丽牙齿。
夜风吹过。
这是个暖冬,风里没有凛冽,却有春的温暖湿润。
清风也透过没有关好的窗吹进了苞谷与小犹太的家。
清风不识字,却爱乱翻书。
风把桌上的那本薄薄的小书翻来翻去,发现里面一张图画也没有,真真是一本高深的书啊,于是,它把书小心地合上了。
淡黄色的封面,黑色端正的字:论持久战。
真的哦,小犹太想,一辈子呢,真的是很久很久很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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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冲突
24
宋青谷从蒙古回了北京的时候,给苗绿鸣打过一个电话。说是第二天到南京,大概是晚上。
还说在蒙古给他买了一双真正的羊皮靴,"拉风得一踏糊涂。"
他的声音喜气洋洋的,听得人也跟着高兴起来。
苗绿鸣下班的时候,走得晚了些,因为赶一篇随笔,他想做完了明天晚上可以不带工作回家去了。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天早黑了。
苗绿鸣后来想,他当时可能是挺兴奋的,都没有注意到那个人跟着他呢。
也是因为那个人这一天没有开车。
一直到下车,苗绿鸣都没有发现跟踪者。
从车站到小区门口,有一段挺长的巷子,平日里宋青谷也没少抱怨,灰大不说,一条路上的四盏路灯坏了三个。
被人从背后抱住的时候,苗绿鸣的第一直觉就是:抢钱啦。下意识地就护着包,开口要叫人,却被捂住了嘴巴。
有熟悉的声音在说:"别怕别怕,小绿。是我,是我啦。"
严兴国。
苗绿鸣挣脱开来,看着他,问:"你跟踪我?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
严兴国凑近一点儿说:"小绿,为什么你不肯给我机会说一句话?"
他的嘴里满是酒气。
苗绿鸣说:"你又喝多了?"
可不是,他又喝多了。当年他有一次来南京,就是因为喝得多了,晚上在饭店忘了锁好门,被人扒了钱包。
还好第二天的飞机票是另外放着的,是苗绿鸣替他结的账,打车送他去的机场。分手后,他给苗绿鸣寄过钱,又被苗绿鸣原封不动退了回去。
他母亲的,你一喝多,我就倒霉。不是钱倒霉,就是人倒霉。
苗绿鸣想。
严兴国不依不饶地拉着苗绿鸣:"小绿,你听我说,过去,我有难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是,我们终究还是有过快乐的日子的。现在没有障碍了,给我一个弥补你的机会。"
苗绿鸣气极而乐:"严兴国,你是不是当我这五年什么都没干,净怀念你了?我就是古代的女人,也犯不着为你这种人争一个贞洁牌坊!"
宋青谷过来的时候,别的没看到,就看到苗绿鸣那张满是笑容的脸,在那唯一一盏路灯下显得光润晶莹。
宋青谷被苗绿鸣那突来的漂亮激得火冒三丈,人上去的同时,拳头也上去了。
严兴国被打倒在地。原本两个身高差不了多少,但是,宋青谷要更结实一些,对付一个醉鬼,是轻松得多了。
严兴国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在地上翻滚两遭之后,身上的西装已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苗绿鸣惊呆在一旁。
哪路神仙来救他于水火。
这是怎么回事?
宋青谷如神兵天降,自己如被捉奸在床,百口莫辩。
宋青谷太失控,苗绿鸣实在是怕出人命。过去拉他,"住手住手,停下停下宋青谷,你听我说,听我说......"
有人闻声而来,他们看到的,只是三个男人在打架,一个已被打翻在地,一个还要打上前,一个在拉。
有旁边者说:"报警报警!"
苗绿鸣怕宋青谷吃了亏,拼尽全身的力气往回拉他:"回去说,宋青谷。回去说。"
两个人是跌撞着回到家的,门口有一堆行李。
宋青谷眉眼几乎挪位,不及坐下便问:"说,是怎么回事?"
苗绿鸣喘口气说:"是以前认识的人。早就没有来往了。"
"没有来往?"宋青谷说:"怎么样才叫还有来往?抓到你们在床上?"
苗绿鸣说:"宋青谷,公平一点。这件事,没有早跟你说是我不对,我也不知道他会跟踪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的。"
"你要早跟我说的是什么?"
"那个人,姓严,五年前,我上大一的时候,认识的。后来分手了,现在他又找回来,我没答应,就是这样。"
"没答应?没答应你笑得那么欢?"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笑?"
"那我现在问,你为什么笑?"
苗绿鸣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
说什么?怎么说?
"没有别的任何的实质性的东西,我就是对他说叫他不要再缠下去了。就是这样。"
"实质性的东西?怎么才叫实质性的东西?"
苗绿鸣只觉头翁翁地大了两圈:"宋青谷,人人都有过去......"
"我知道,"宋青谷接过话头,"你是说何滔的事。何滔的事我并没有故意骗你。后来,也的确是做的有点儿张无忌,我以后也绝不会再纠缠不清的。绝不会!这个你放心!"
这个问题上,他的确是心愧气短。
"我也不是拿何滔说事儿。苞谷,我们别吵好吗?我以人格保证,我没有说谎。那事已经结束了,这个人也不再跟我有关系了。"
宋青谷忽然觉得有点儿累:"苗绿鸣,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苗绿鸣听得这话心里只是一沉:"没有了。瞒也不是故意的。我当他早就死了的,没想到他会阴魂不散。"
宋青谷不说话了,屋子里一下子静下来。
隔了好一会儿,苗绿鸣说:"要不要先洗澡,我去烧水。"
本来他想问,为什么提早一天回来了,一转念,这种问题,还是别在这么不恰当的时间里问为好。
宋青谷进了卫生间好一会儿,没有听见有水声传出来。苗绿鸣正在纳闷,宋青谷走了出来,衣服裤子都穿得齐齐整整。
苗绿鸣说:"你怎么了?"
宋青谷说:"苗绿鸣,你就给我句真话,你跟那个姓严的,到底还有关系吗?"
苗绿鸣问:"什么意思?我刚才说清楚了。"
宋青谷说:"是,我带何滔来家住过,但是,事先跟你说了的,没瞒你的。你现在是怎么回事,哪怕你告我你带他回来过,也没什么,但给我句实话。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行不行呢?"
苗绿鸣说:"你在说什么?"
宋青谷举起手里的东西:"说什么?我在我家里发现了即不是你也不是我的头发,我刚又看到你在家门口跟别的男人笑眯眯,我就想问问实情究竟是什么。"
苗绿鸣说:"什么头发?"他看着宋青谷指尖的那根头发,"那就是我自己的头发,还会有谁呢?"
宋青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说:"你的头发?你头发是黄的吗?什么时候染的?"
苗绿鸣说:"染什么?从来没染过你不是不知道,兴许那根头发快要变白了所以显黄。"
宋青谷说:"你就编吧。怎么圆你怎么编。"
苗绿鸣说;"我为什么要编,是事实。家里没来过外人,就常征姐来过。"
宋青谷说;"常征?她的头发是红棕色带卷儿的,那么长,你还真把我当傻子啊?"
苗绿鸣说:"要不?就是你的头发?"
宋青谷piu地从自己脑袋上揪下一根头发,送到苗绿鸣的眼皮底下说:"我的头发?我头发有这么软吗?你骗人也不是这么个骗法的。"
苗绿鸣这才想起,严兴国的头发,有一缕是染成黄色的。
苗绿鸣无奈地说:"宋青谷,我们别吵好不好?大家都冷静冷静。"
宋青谷冷笑道;"冷静?我都绿盖儿压顶了我还冷静?"
苗绿鸣说:"谁给你戴绿帽啦?你说话得有根据。"
宋青谷说:"除了你还有谁?指不定给我戴了几顶了,我还做梦呢。"
苗绿鸣喘气都不顺了,"宋青谷,我......你.......你那根头发不要扔,我跟你去做DNA鉴定!"
小犹太果然是书生气十足。
宋青谷说:"少来!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相信你?"
苗绿鸣气急而笑道;"宋青谷,怎么我在你眼里仿佛有点儿人见人爱的意思?"
宋青谷说:"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就是两个字:淫荡!"
小犹太气疯了,但依然记得自己的教养,不说脏话,所以他说:"放你的狗屎猪瘟屁!"
人怎么可能发出猪狗的气息来呢?小犹太只是借着生物学上的不可能来表达自己强烈的抗议。
宋青谷说:"你骂谁放屁?"
"骂别人对不起您老人家的无耻!"
"谁无耻?你无耻我无耻?"
"你无耻!"
"信不信我煽你?"
"你敢!"
宋青谷哈地怪笑一声:"我不敢?我不敢吃面碱拉屎把你摊上!"
小犹太败下阵来,他知道宋青谷没说好话,可他真没听明白。
地域性差异啊!
苗绿鸣说:"行,宋苞谷。你不信我,其实说老实话,我也不信你。那我们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分手!"
宋青谷冲口而出:"你觉得没意思啦是吧?"
说完了他就后悔。
苗绿鸣说:"是!我告诉你宋青谷,这个世界,谁离了谁都行。人在本质上就是这样的不能相容。"
宋青谷说:"你......你想怎么样?"
苗绿鸣叹气:"我也不想怎么样。就想冷静一下。"
宋青谷说:"回屋去冷静。站在门边儿冷静什么?"
苗绿鸣说:"宋青谷,我出去住两天吧。我们以后再谈。"
宋青谷一把抓着他,抓得死紧,简直象练过鹰爪功似的:"你去哪里?你不就是去你那个师兄家住吗?"
苗绿鸣说:"我不去师兄家,我保证。因为师兄知道了会废你的,你这么个完美的人,少条胳膊或是断条腿全世界人民都会不答应的。"
宋青谷嘿嘿冷笑:"你又不是狡兔,难不成还有三窟。"
苗绿鸣气极攻心:"放手。我要走!我不担这个淫荡的名声,你什么时候给我平反再说。"
宋青谷有点儿晕了:"我现在就给你平反。不准走。"
苗绿鸣说:"你要冤枉就冤枉,说平反就平反。你皇帝啊你!"
宋青谷说:"小犹太,你打定主意吵下去是不是?"
因了过去的经历,宋青谷最怕吵架,孰不知吵架有时也算是一种交流,况且也是他自己起的头。
苗绿鸣说:"吵又怎么样?你冤枉我!从小到大,我最怕人家冤枉我,你冤枉我!"
其实宋青谷此时已经稍稍控制住了情绪,事情虽然有些让人生疑,但是,从小犹太的为人来看,也不象是有什么奸情,自己因为一根头发,阴沟里面瞎翻腾,实在是有点儿过分。
只是,哪里有好台阶可以下得来这高坎儿?
宋青谷把小犹太连抱带拖进了卧室,"你哪儿也不准去,一有矛盾你就要抬腿走人,了得了你!"
小犹太抱了腿窝在床上不动,又开始不说话。
宋青谷自去洗澡,想想不放心,进卫生间前把主卧的门给锁起来了。
洗完澡,进得房里,发现小犹太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
宋青谷看着他缩成小小的一团,心尖子都在颤。
完了,他想,算是被这小犹太给镇住了。
走过去,坐在床边擦头发,偷眼看苗绿鸣。
苗绿鸣不作声。
冷暴力,宋青谷想,果然是冷暴力比较厉害。
宋青谷故意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弄出好大的声响。看看苗绿鸣还是没声音,开始打开音响,放他从蒙古带回来的CD。
浑厚苍凉的男声在屋子里水流一样地漫开来。
苗绿鸣还是没有动静。
宋青谷想,小犹太做革命先烈打死也不说状,自己到底也不是汉奸反动派,还能逼供不成。
于是,宋青谷合身扑上去,上下其手,一边威胁:"叫你不说话。"
苗绿鸣终于开口:"这没用的。"
宋青谷没有听明白:"什么?"
苗绿鸣转过脸来看着宋青谷,往常碧清的眼睛里有藏得很深很深的悲哀慢慢地漫上来。
"我说,这样,没用的。我们不能老是靠做爱来解决所有问题。"
宋青谷愣住了。
苗绿鸣接着说:"把音乐关掉好吗?我累了。"
宋青谷关了音响。
嘴上还在不服气:"哦,变你有理了。"
苗绿鸣接着说:"我没有骗你。具体的经过,你去问常征。"
第二天晚上,苗绿鸣一直到十点钟还没有回家。打电话,他的手机关机了。
宋青谷开始象热锅上的蚂蚁了。
拉了常征跟他一起出去找。
"你不是一直自封是我们的介绍人嘛,你有责任为我们解决矛盾的。"
常征说:"我呸!你去死!你自己去负荆请罪去!"
宋青谷说:"谁叫你早不告诉我绿绿跟姓严的事儿?"
常征说:"凭什么告诉你,人家宝贝信任我才跟我说的,谁没有过去?就你跟何滔那纠缠劲儿你还好意思说人家绿绿?"
宋青谷急了:"我跟何滔真的没什么了,就是兄弟那样。这次,真的是我昏了头鬼迷了心窍了。我错啦行不行?"
常征说:"你还敢跟我急?不陪你找人啦!要解释你跟绿绿好好解释去,我不要听!"
宋青谷说:"常征常征,我也叫你姐姐啦,你老人家打个电话,他看到我的号码准不接。行不行?"
常征说:"刚才打了绿绿也没接。"
"再打再打。"
电话终于通了,常征问:"宝贝,你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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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绿鸣听见常征的声音,心里也明白宋苞谷肯定在一旁。
苗绿鸣说:"我在学校呢。"
常征说:"我们去你办公室找你了,没见你啊。"
苗绿鸣说:"我不在自己办公室。在秦婆婆的特办。"
秦婆婆是类思的特级教师,全国都有名气的,哪个年青教师被她看上那就是出名在即了,会被重点陪养的。老太太八十了,早退下来了,可是还每天来上班,专带徒弟,前两年老伴儿去世了,她更多出时间来了,常常加班带年青人备课。
苗绿鸣接着说:"下周我要对全区开课,秦婆婆帮我磨课。"
反复备课,甚至在哪一处要说什么样的话都一一讨论定,叫做磨课。
常征笑说:"这样啊。你也不来个电话。某人疯疯颠颠的,找你一晚上啦。你快回家吧。"
苗绿鸣迟一会儿说:"嗯。一会儿回去。"
一边宋青谷狂打手势:问他现在在哪儿在哪儿,我们去接他。
常征不慌不忙地说:"要不,我们来接你吧。"
苗绿鸣忙说:"不用不用,我这就上车啦。"
其实备课是真的,可也至于备这么晚,人家老太太还要早睡早起呢。
八点多钟,苗绿鸣就从办公室出来了,反正心里面有一点别扭也有一点尴尬,宋苞谷有点过分,自己也不咋样,想生生气,也有点儿理亏,想算了吧又有点儿不甘,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坐了车都到家了,也不
回去,在外面瞎逛,超市,租碟的店子,牌摊子,转了个遍。
苞谷的电话也来了两三通,就是没接,还是生着气,并且,也不知说什么好。
宋青谷不许常征回家,一定要她陪着站在小区路口等苗绿鸣。
过了有半个小时,苗绿鸣回来了。
常征说拿腔拿调地说:"啊呀,龙蛋回来了。"
宋青谷收了脸上的笑说:"还知道回来啊?"
苗绿鸣不理他。
常征踢宋青谷一脚,"又不说人话了!道歉!"
宋青谷笑得有两发忸怩:"我道歉!"
"谢罪!"常征说。
"我谢罪!"宋青谷小声说。
常征说:"我要回家了,哎哟,我的腿快断了。"
宋青谷说:"行了,你快走快走吧。"
常征气不过:"就没见过这么过河折桥的人!下次别指望我再帮你!"
苗绿鸣过去拦了辆出租车,给了钱,招呼常征上车,"我马上给姐夫打电话,叫他在楼下接你。到家了来个电话常征姐。"
常征摸摸他的脸:"还是小秧苗儿好,不枉我疼你。"
上车前,又把苗绿鸣拉到一边说是要说点儿悄悄话,叫宋青谷滚一边儿去,不准听。
常征说:"我跟你说宝贝儿,两个人的日子哪,就好比一本流水账,糊糊涂涂地算了,要是真的计较哪笔赔了,哪笔赚了,那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我老公,人才普通,但是唯有一样,大事绝对清醒,小事从来糊涂。就冲这一点,我就能跟他过上一辈子。"
苗绿鸣说:"我明白。"
常征笑起来:"明白容易,做起来不容易。宝贝儿,说真的,一开始认识你,真是有点儿好奇的意思,处到今天,我是真心疼你。"
苗绿鸣说:"我知道,姐。"
常征又笑,"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
苗绿鸣说:"谢谢你。"
常征说;"说起来,宋苞谷这个人,看上去老谋深算,也不过是银样蜡枪头,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还不如你成熟。尤其嘴巴实在坏,很有点欠扁!"
苗绿鸣心想:这常征平时看起来三八兮兮的,原来心里透亮的。
真是,不处不知道,女人真奇妙!
常征忽然笑得很神秘:"我告诉你宝贝儿,这次宋青谷有点儿神魂颠倒,以前他不这样的。真的。我看他是真爱你。不过爱得有点儿糊涂。你给他点儿时间,这个人,偶尔是会有点儿混账。一糊涂就更混账。"
常征上了车,回头看着苗绿鸣与宋青谷一前一后地站着,都没动地方。
常征回到家,老公齐唯民打了热水给她烫脚。
常征说:"哎哟我的脚啊。痛死了。"
齐唯民给她擦干,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轻轻捏着。
常征说:"我的妈妈哎,这两个死人,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一个脑袋中一锅浆糊,一个肚子里九曲回肠。象我这样铿锵玫瑰性子的人,真受不了他们。"
齐唯民不急不忙地劝:"征征啊,其实,男人与男人磨合起来,我觉得,比男人与女人磨合还要难。旁人绝不能帮忙,就怕好心办坏事。就好比脚底板痒,别人给抓(挠的意思),重了就疼,轻了就更痒,还得自己抓。"
常征一想,是了是了,自己的老公果然有大智慧。
那两个家伙,各自是对方脚底板上的痒痒。
且疼且痒,无关性命,却牵心牵肺。
随他们磨合去吧,铁杵都能磨成针,苗绿鸣宋青谷还不能磨成镙丝跟镙母吗?
看着出租车开远了,宋青谷说:"回家吧!"
苗绿鸣不说话,跟在他身后慢腾腾地走。
宋青谷问:"常征跟你说什么?"
苗绿鸣说:"私房话,想知道?"
宋青谷说:"想知道。"
苗绿鸣说:"就不告诉你。"
宋青谷说:"你等着。"
苗绿鸣说:"好,我等着哪。怕你不成!"
开了门进去,苗绿鸣还在后面磨蹭,宋青谷赶紧把他一把拽进来。
苗绿鸣自顾自脱了鞋,冷眼看宋苞谷跟他的鞋带做斗争,想帮忙,弯弯腰随即又走开了。
苗绿鸣洗一洗自去卧室里看书。
宋青谷抱了一个大盒子走了进来。
宋青谷说:"脚伸出来,我给你试试这靴子。"
小犹太想起了他说过的那双拉风蒙古靴,别扭一下道:"不要。我自己来。"
宋青谷瞪眼:"伸出来!"
小犹太有点儿害羞起来。
他细细的鹭鸶一样的腿穿在风格粗犷的蒙古靴里,有一种对比强烈的漂亮,宋青谷慢慢地摸着那小细腿儿,不禁情动,扑地把小犹太压倒在床上。
难得小犹太今天没有挣动,他看着宋青谷,宋青谷给他看得有点儿纳闷,也细细地看着他,看着他淡淡的眉,清清的眼,挺挺的鼻子,颜色很淡的嘴唇。
小犹太突然笑了一下,别过脸去。
这个安安静静的笑容,让宋青谷的心中柔情荡漾,欲望都退下去了。
他把他的脸搬过来问:"你笑什么?"
小犹太说:"宋青谷,我问你一句话。你爱我吗?"
宋青谷措手不及,他的劣根性又自然流露了,傻笑着说:"说那没用的干什么?我这个人比较深沉,再说我们艺术家,表达感情的方式比较独特。"
小犹太哧地笑道:"原来你们艺术家就是这样表达感情?真是开眼界啊。"
宋青谷拢住他的腰把他拉起来,"你就知足吧,人最难得的就是知足。你看我就知足。你虽然只是条犹太鱼,但是我知足。"
小犹太说:"我也没不知足啊。"
"你是应该知足,"宋青谷说:"我告诉你,我这个人,不吸烟不喝酒不赌不嫖不吸毒,能挣钱有技术,样子英俊个头高大,家势良好,有剑胆琴心,无性功能障碍。别说你一个小GAY,就是普通女人,想找一个我这样的,也是打着灯笼也不成的事儿,她还得是一个美女,大美女。你就没事儿偷着乐去吧,你还别大声地乐,你小声地乐,偷偷地乐,躲起来乐。不然让全社会知道有我这么完美的人存在,那--男男女女都要跟你抢,我跟你说小犹太,到时候你就哭去吧。"
苗绿鸣一口粗气憋在嗓子眼儿里,心想,哎哟喂哎哟喂,亏了人生着两个鼻孔,跟宋苞谷在一起,最能体会到鼻孔的重要性。人体的构造还真是精妙啊。
后来他才渐渐地明白,宋青谷,越是不安的时候,越是惭愧的时候,越是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越是自恋得厉害。
此时他却想着,没关系没关系,他已经百炼成钢,他知道怎么对付这苞谷的无限膨胀。
宋青谷把自己也说得笑起来,说:"小犹太啊,你饿不饿?我做点水饺来吃吧。刚买的。"
半天之后,宋青谷叫小犹太吃饺子,没有回应。再叫,还是没有回应。推开卧室的门,看见他坐在床上拥着被看书呢。宋青谷噔噔噔地走过来叫:"吃饭啦吃饭啦!"
苗绿鸣呲一呲雪白的牙扯出一个假笑来。
宋青谷笑:"什么意思?你在干什么?"
苗绿鸣跳下床,给他看自己胸前贴着的一张白卡纸,上面四个大字:正在偷乐。
转过身来,背上还有一张:请勿打扰。
由严兴国引发的这一场风波暂时算是过去了。
可是,苗绿鸣知道严兴国并没有死心。
在他面上青肿消失后的一天,他拦住苗绿鸣说过一次话。问那天那个男的,是不是苗绿鸣现在的BF。
苗绿鸣说:"其实,你真的没有必要纠缠着我,还搭上自己孩子。不管怎么样,孩子最无辜,本来父母离异就有心灵创伤了。你是GAY没错,凭你,也不愁找不到人。我们已绝无可能。"
严兴国说:"我说过我们也曾有过好日子。快乐的日子,我虽骗过你伤过你,在相处的时候到底是付出真心的。现在我有点儿走火入魔,我也知道,但是,就如同发毒瘾一样,我自己都没法控制我自己,好象,什么下三滥的事都能做出来似的。"
苗绿鸣心里一惊,他危胁我,他想。
苗绿鸣说:"我不是你的毒品,我只想过两天安生日子。请你成全。"
严兴国望着远处说:"那个男人,你确定他能给你安生日子?"
苗绿鸣心里打愣,嘴上说:"这不关你的事。"
严兴国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苗绿鸣看着他,觉得背上凉嗖嗖的。
这个原本也算上儒雅的男人,苗绿鸣还记得第一次约会时,在孙中山纪念馆,那长廊里有一排石碑的拓片,严兴国一张张,一幅幅地讲给他听,他是学历史的,原先也曾教过书,后来才下海做起了生意。
这样一个男人,自己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也许,多年前,他不结婚或许会好一点。
不敢面对是GAY的事实,却又耐不住婚姻里的假象。
苗绿鸣想,自己会不会变成这样一个人?
苗绿鸣在这一场争吵里,也有他自己的气短处。前些日子,那位妈妈的老同学果然打电话来说要给他介绍一个女孩子,妈妈也打来了电话,苗绿鸣不知怎么办,最终居然去见了那女孩子一面。后来妈妈在电话里问他:人家是编辑,不嫌你是小学老师,为什么连处一下试试都不肯?还要他树立一个正确的脚踏实地的恋爱观。
苗绿鸣心思混乱不堪。
宋青谷同样也明白,那个姓严的并没有死心。
他想,小犹太应该不会再跟他有什么瓜葛,被伤得那么重,再回头,不是傻子吗?
转念又想,也难说,毕竟,初恋吗。
人要糊涂起来,那是没底的。宋青谷这么认为。
日子过得表面上,是很安静的。
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跟一般男女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总有些不同。
好象总是踏不到实地上的那种感觉。
咩咩的一篇作文,苗绿鸣给推荐到一家初中生杂志上,给登出来了,得了三十块钱稿费。
苗绿鸣想着给他寄过去,宋青谷说,干脆给寄一千块过去,就说是稿费。
苗绿鸣说:"我说你做事不动脑子吧。咩咩那孩子,心细着呢,一篇短短的千字文能得一千块稿费?他怎么可能信?我看就寄三百吧。以后有的是机会表达你的心意。"
于是苗绿鸣把杂志与钱寄了过去。
咩咩来信,高兴得不得了,说是阿爸有钱买化肥了,他终于可以做一个有用的人,可以帮到阿爸阿妈了。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最轻松最快乐的消息了。
苗绿鸣那一堂区里的公开课上得不错,被秦特婆婆看中,说是要培养他做低年级老师,专教一至三年级。校长说,年青男教师教低年级,这在南京市还是一个创举呢,类思要走在全市小学的前面,等下学期,就让苗绿鸣去带一个一年级班,到时候,可以让记者来宣传一下。
苗绿鸣头痛。
天哪,他一个堂堂男子汉,当了小学老师也就罢了,这下子成保姆了,听说,一年级小孩在课堂上连屎尿都拉在裤子里的。
校长只顾出风头标新立异,可想过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带那种小孩子嘛。
校长说,没关系没关系,你将来总在成家有孩子的吗,就当是提前实习啦。
结婚?啊哈,苗绿鸣想,结婚?
秦婆婆说,年青人,要多学习新的教学理论,要苗绿鸣去考在职教育硕士,类思在这方面,有点落后了,别的实验小学都有一两个读在职硕士的,可是类思还没有。
苗绿鸣本身就是一个有点儿惰性的孩子,一听这话,头更疼了。
这段时间,宋青谷的工作也出了点儿问题。
26
说起来,宋青谷这次也算是见义勇为。
宋青谷他们新闻中心的主任林唐声,是全台闻名的好色分子。
按宋青谷的话就是:全台大姑娘小媳妇儿,将及淫遍。
苗绿鸣曾经惊问:那那那,那常征姐长那么漂亮,会不会被盯上?
宋青谷切一声:常征那多厉害啊,有一回林大主任在唱卡拉OK的时候就摸了她手一下,她就把酒瓶子给砸了。谁最惹她?也是因为这个,她的合一(电视台合同的一种,级别比较高。)老签不上,按她的业务水平,最该上了。那个会计,跟林主任睡了一觉就签上了。整个市台新闻中心,宋青谷说,也就我跟常征两个干净人儿。
苗绿鸣想,那你们不就是宁国府门外的那一对石狮子?
当时还暗笑了好几天。
前些日子,市台搞了个什么美在金陵的选美活动,台里一下子涌进上千的年青女孩子。姿色不等。
选了有一个多月,选出了五十强,正在培训期。
几乎每一个新闻中心的人,都知道,林大主任每天晚上带一强开着他的奥迪去他在百家湖的别墅。
这两天,中心来了一批实习生,分给宋青谷带的是一个小女孩子,个头儿不高,笑起来甜甜的,手脚又勤快,非常讨人喜欢。
可是那天,小姑娘突然愁眉若脸地对宋青谷哭诉,说是林主任骚扰她,请宋老师帮帮她。
当天晚上,林主任又请小姑娘去唱卡拉OK的时候,正待动手动脚之际,宋青谷收到小姑娘发过来的短信,冲进去,找了借口把她拉了出来。
这下子,算是跟主任结下了愁了。
宋青谷与常征做的片子开始频繁地被枪毙,有两档还是他们辛辛苦苦跑了半个多月才做完的,谁看了都说好,可还是被毙了。
宋青谷被抽调去拍宣传片,这种片子,拍了也白拍,不算工分的。整整一个月,宋青谷与常征才发了两档片子。
宋青谷他们的基本工资只有六百块钱,其他的都是做一档算一档的钱。
宋青谷一向在中心排工作量第一的,钱也拿得多,猛然这一下子,一个月才三千块,最重要的是,在工作量排行榜上,被人甩在老后面,他受不了了。回到家里,难免牢骚怪话一大堆,起先苗绿鸣还安慰他开解他,次数多了,便觉得他活象是男版祥林嫂。
苗绿鸣自己最近也是一脑门子官司。
自从在校长的旨意下拜了秦婆婆为师以后,苗绿鸣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他这才知道,过去老说工作累工作忙,其实那才哪儿到哪儿啊。
做了特级的徒弟以后,几乎每一天,婆婆都会坐到他的教室里来听课,这样一来,苗绿鸣每天晚上都必得把课好好地备上三四回。
要说婆婆真是个好老太太,从不藏宝,恨不得一下子把毕身所学教给苗绿鸣。但是,婆婆也是个严格得要命的老太太,每听完一节课,有一说一,有不满,就把苗绿鸣批评得脸通红,头都抬不起来。有时,甚至上课时都跳起来纠正他,苗绿鸣当然是感激的,但是同时,也深感压力的巨大。他本来,也不过是个得过且过的小鱼儿。
学校既说了要让以后带低年级,便又给他加了任务,要他每周在一年级挑一个班上一次班会,锻炼一下。
小学里,男老师,特别是形象不错又有点儿灵性的男老师,那就跟珍稀动物似的。
苗绿鸣现在也算是个熊猫级的人物了。
加上,苗绿鸣英语不错,校长要他给全校年青教师带一个头,考一个在职研究生。如果考上了,给他报销一半儿的学费。
苗绿鸣只得去报了名,领了书,上辅导班,每天下了班就在家复习。
加上严兴国时不时地骚扰,苗绿鸣还得小心不能让宋青谷知道。
一连串子的事情,让苗绿鸣头晕眼花,小腰更是只有一磋儿细。
宋青谷说他:"那么辛苦,不考也罢。"
苗绿鸣说:"不行的。"
宋青谷说:"我就知道说不动你的。你这孩子,看上去脾气好,实际上人有千条计,你有老主意。谁也别想说得动你。"
苗绿鸣叹气:"你不明白的,校长都开了口,我不去考,不是不识抬举吗?"
宋青谷说:"校长有什么了不起,你那么怕领导,你看我就不怕。给我穿小鞋!哼!"
苗绿鸣劝他:"在人屋檐下,你老是梗着个脖子没有好处的。"
宋青谷颇不以为然:"你就当一辈子的软柿子吧。"
苗绿鸣白宋青谷一眼,慢慢地说,"我么,当然是不如你。您老人家不是软柿子,您老人家是年三十的饺子,中秋节的月饼,端午的粽子,十五的元宵。应时当令,都是时鲜。"
宋青谷被说愣了,问:"那你呢?"
苗绿鸣看着手里的书,从眼皮子底下眯他一眼道:"我么?我是年三十的月饼,中秋节的饺子,端午的元宵,十五的粽子。不清不楚,不伦不类,不尴不尬,不三不四。"
宋青谷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一双大眼瞪得更大。歇了一会儿才摸着苗绿鸣的头发说:"咦,这孩子,这张嘴也是怪厉害的嘛。"
苗绿鸣说:"厉害么?还有更厉害的呢。你等着吧。"
宋青谷傻笑:"这都是你说的话,我可从来没有这样看你过。"
苗绿鸣也笑起来:"你敢说你心里没有这样想过?"
宋青谷认真想一想:"你信不信吧,我还真没这样想过。"
宋青谷的脸上这时候有一种少见的安详与肯定。苗绿鸣没看见,只低着头垂落了视线看着书。
苗绿鸣实在累了的时候,也忍不住对着师兄诉苦。
师兄也劝他不考也罢。
苗绿鸣说:"可是,校长答应给一半的学费呢。想想,我只要花一万块就可以拿一个硕士学位,好便宜的。"
师兄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
两个人都忙得这么魂三倒四的,都觉得对方有点儿忽视自己,都有些气急败坏,小口角免不了地多了起来。
两个人也都想着放松放松。
可问题是,两个人对放松的理解又有比较大的偏差,苗绿鸣只求能够看一会儿电视,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宋青谷却觉得床上运动是最适宜的放松方式。
好容易熬到一个周末,宋青谷想着好好与苗绿鸣亲热亲热。
可是情绪正上来的时候,发现小犹太一动不动的,把他翻个个儿一看,居然睡着了。
再略挑逗一下,小犹太便开始哀求:"不要啦,求你。累。"
宋青谷看着他青白瘦削的小脸,长长睫毛在脸上投下在一小片阴影,也实在下不了手了。
次数多了,宋青谷也憋气。
周六这天,轮到苗绿鸣做饭。
苗绿鸣只胡乱地将昨晚剩下的饭泡一泡,加上一点切碎了的青菜,弄了个菜泡饭。
宋青谷说:"你也太将就了吧。你说我们俩现在都这么劳累,就算我身高体健顶得住饿,你瞧瞧你自己的样子,离麻杆儿不远了,拴根线就能当风筝放起来。你就这么糟蹋自己吧。"
苗绿鸣说:"哎呀哎呀,差不多行了,吃饱也就算了。"
宋青谷气乎乎:"你是不是看我这两个月挣钱少了,就这么替我省钱?"
苗绿鸣也开始气乎乎:"你想哪儿去了?说的是什么呀!"
宋青谷说:"你放心,人还能叫尿给憋死?我昨天跟朋友商量了,过些日子,我投些钱,跟他一起做卫星锅的生意。正好现在中心那个林某人晾着我,授意他的爪牙不给我派活儿,以为能饿死我不成!"
苗绿鸣劝道:"安卫星不是要广电总局专门部门批的才行吗,你可别搀进这种事里去,把电视台的工作丢了划不来。"
宋青谷更怒:"又不是什么好差事,鸡胁罢了。我一个学电影的,跑来做电视,已经够丢人的了。"
苗绿鸣问:"那常征姐怎么办呢?她是你搭档,也被晾着呢吧?"
宋青谷说:"我怎么能跟她比?她是文字,平时就给好几家杂志写专栏呢,有稿费。我总不能给人家拍婚礼录像来挣钱吧。再说她有老公养呢。那是她的退路。"
苗绿鸣说:"我也挣钱的,也可以养你啊。"
宋青谷在苗绿鸣的耳朵上狠狠咬一口:"咬死你!"
苗绿鸣摸着被咬痛的耳朵,心想:怎么着我就不能养你?我不也是男人,你在我面前还摆大男子主义那一套。
但苗绿鸣也知道他不会轻易地把梦想付之行动,也懒得再劝他,便不作声。
宋青谷的性子,在这种时刻其实是想别人接着劝哄一下的,可他又说不出来,见苗绿鸣不理他,又说他是冷暴力。
苗绿鸣半天没看完一页书,也没好气起来:"又来这套。什么冷暴力热暴力的。"
宋青谷说:"你现在这样就是冷暴力啊,话都不跟我说。你再算算我们有多久没有做爱啦?"
苗绿鸣说:"你就知道这个。这事有那么重要吗?"
宋青谷突然异乎寻常地认真起来:"我告诉你绿绿,其实这事,真的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我有过教训。很长很长的时间,没有肉体的接触,真的挺危险的。"
苗绿鸣心想,你不就说过去跟何滔那时候吗。
宋青谷看他不出声,说:"我知道你不信。你还真别不信。"
苗绿鸣哎哟一声倒在沙发上:"让我清静一会吧。"
宋青谷在他脑门儿上弹一个毛栗子,"嫌我烦是不是?"
说着气呼呼地到厨房去了。
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一阵香味。
宋青谷捧着个大碗出来了,呼呼噜噜地吃着他的炸酱面。
苗绿鸣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起来。
宋青谷不理他。
苗绿鸣气得跑进厨房,心说:有什么了不起,破炸酱面,送给我吃也不要的。我吃泡饭好了。
进了厨房,发现桌上还有一碗面。
清汤面,有葱花,有一个蛋。
这次的蛋炸得有点儿老了,但是挺香,也不知苞谷在里面放了什么作料。象是五香粉。
苗绿鸣端了碗出来,坐在地板上,做小媳妇状,慢慢地把面吃完。
看到宋青谷也吃完了,忙把碗接过来。
宋青谷朝他瞪眼睛。
苗绿鸣讨好地笑,拿着腔调叫他苞谷哥哥。
于是又和好。
就这么小吵小闹,吵完了再和好,数次下来,干脆连和好这个程序都省了。
两个人都觉得自己象是冻过一茬的韭菜,皮了。
宋青谷与苗绿鸣都暗暗地觉得,如今的日子需要改进,他们之间,需要交流需要坦诚,不能一天一天地搪塞下去,不能盖在葫芦里摇,可是,他们都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更重要的,是他们都缺乏将思想付之于行动的果断。
这就么几个月过去了。
苗绿鸣与宋青谷都煎熬得苗条了许多。
宋青谷说自己是减肥成功。
说苗绿鸣由姑苏苗绿鸣变成了埃塞俄比亚苗绿鸣。
时间,如同睿智的长者,默默地看着他们磕磕绊绊地一路走来,替他们抹平细碎的伤痕,也给予他们新的考验。
终于实习生也走了,林大主任对宋青谷的变相惩罚也结束了,宋青谷一档节目又获了奖,实力也的确不能让人看轻,大主任还需要他为他挣荣誉的。
小犹太也终于迎来了考试。
一连考了三天。
考完之后,小犹太什么话也没说,哎哟一声倒上床,病了。
也说清楚哪里痛,也不烧,就是晕,翻江倒海的,吃不下东西去。
也不敢请假,就那么拖啊拖啊拖了两个星期才好。
宋青谷叫他休息,说是可以给他搞到病假条他也不干。
宋青谷又是气又是心痛,没少呱躁他,不准他光脚在地板上走,苗绿鸣以为他又犯洁癖的毛病,不肯理他。宋青谷也急,说天也渐渐地往冷里去了,这么光脚是不是想添病,一急干脆抱着苗绿鸣在家里来来去去,并且为苗绿鸣洗澡擦背,又替他吹干头发。
苗绿鸣误会了大苞谷的好意,有点儿不好意思,别扭着把头埋进被子里去做哑巴。
宋青谷也越来越发现,自己拿这小犹太越来越没办法。
宋青谷是一股子钢劲儿,可是苗绿鸣有棉花功,宋青谷总有一拳打一个空的感觉。
等小犹太好了以后,宋青谷说要带他一起上街去买点儿新衣服。到底也是研究生一级的人了,总不能穿得太寒酸。
从街上回来以后,宋青谷的脸色颇差,大没好气。
小犹太偷乐,自己去洗了澡。出来看时,宋青谷还气着。
小犹太穿了件淡青色的圆领棉布休闲衫,下面一条浅色棉布裤子,赤脚趿了双深蓝色布拖鞋,新洗的头发丝丝缕缕地落在额上。全身上下的行头加在一块儿不过百十来块钱,居然把他衬得山明水秀的。
宋苞谷气咻咻地端坐在沙发上,看着小犹太在屋里踢踢踏踏地来去,心中又是燥热不已,一门心思就想把这犹太怎么着一下,趁其不备,伸出脚去,绊了小犹太一个跟头,小犹太冲着沙发就扑跌下去了,被苞谷接个正着。苞谷把他扒拉起来,轻轻揪着他的脸问:"你为什么就一点儿褶子也不长呢?啊,为什么?"
小犹太的两颊被他捏着,咦咦唔唔地说不出句整话来,心想,我一个二十四岁的大好青年,长的什么褶子呢?但脸上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
他心痛宋苞谷今天受了比较严重的打击。
今天上午两个人一起出去买东西,在新街口被搞社会调查的大学生拦住。人家管小犹太叫"同学",看看宋苞谷,犹豫了一下,叫了他一声叔叔。苞谷的脸当时咣地就拉下了,头顶差一点儿没冒出一股子青烟来。
结果,宋青谷光光光给苗绿鸣买了一堆衣服,又光光光给自己买了一堆,里面居然有一件鲜艳的橙色毛衣,宋青谷试穿的时候,苗绿鸣差一点当场笑出来,那售货员小姐还一个劲儿地说好,真不厚道。
宋青谷穿上,真象一只大热气球,底下吊个篮子就能带人飞上天。
后来等宋青谷平静下来,也发现这一件衣服,实在是不适合自己,给小犹太穿吧,号又太大。宋青谷想想,索性投进洗衣机里,一趟水过下来,缩了,正好给了小犹太。
苗绿鸣正是穿着这件衣服去师大中文系研究生院报到的。
他穿着这衣服,如同一只清新甜蜜的小桔子。
以后很多年里,苗绿鸣常常会想起研究生上课的第一天,满怀着愧疚,也满怀着隐秘的快乐。
那愧疚,是对着宋青谷的。
那隐秘的快乐,是对着另一个人:李墨轩。
27
宋青谷发现,最近自己老是做梦。
不是说以前就不做梦。
只是最近的梦特别地古怪。
因为太真实了。与现实中发生的,一模一样。
他梦见自己回了爸妈那里。
爸还是一如既往的威严,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美丽而疏离。
母亲微笑着问他:你为什么还不找个好姑娘结婚?
父亲说:不成家的人便没有责任感,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
自己则对他们说:爸妈,我喜欢的是男人。我现在,跟一个男孩子在同居。
母亲回头对父亲说:你看,我以前听怀疑不是没有根据的。
父亲说:我们是不是不应该把他放在外面这么多年?
母亲说:不知我大姐知不知道。
父亲说:她知道又怎么样?他们两口子是文人与艺术家,思想解放得很。况且到底不是自己孩子。
母亲说:孩子,你还能不能回头。
母亲的眼里有泪水,奇怪的是,还是微笑的面容,出其地年青。
宋青谷梦中的自己说:不行啦,我回不了头,这一辈子就只能这样,只能这样。
父亲也回过头来:给你两条路选,一,马上回归正途,离开那个男孩,找个好女孩成家。二,你走出这个门,从此以后不要姓宋,别让我在电视上看到你的名字前面还有一个宋字。
宋青谷说,我选不姓宋吧,我不能回头。
一转脸,宋宋青谷又看到了苗绿鸣,他笑着对苗绿鸣说:我爸妈把我赶出来了,我是一个没有姓的人。你要不要我?会不会跟我一辈子?
梦中的苗绿鸣睁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非常地可爱,只是多了一分古灵精怪,他说:一辈子?我得好好想想。
宋青谷说:你要想多久?
苗绿鸣说:哟,这可说不好。
宋青谷笑着说:你可别想太久了。
苗绿鸣说:想想你这个人,实在也没什么好,拽得了不得,哦哟,尾巴好翘到天上去的,那我现在就答复你吧。
宋青谷一吓,就醒了。
坐起身来,黑暗里看着身边的苗绿鸣。
小犹太半个身子都露在被子外面,宋青谷替他拢一拢。
宋青谷知道他身上穿的是自己的一件旧的厚T恤,胸前有七喜的图案的,还是多年以前自己上大学时穿过的,袖口都磨得毛毛的,小犹太舍不得丢掉,拿来当了睡衣,和那套新睡衣替换着穿。宋青谷老觉得他穿上这衣服象一只粉红的复活节兔子,就差头顶上长出一对长耳朵来。
宋青谷低下头去,在苗绿鸣面上嗅来嗅去,又舔一舔他闭着的眼与有些凉的嘴唇。
象一只大狗,燥动无助,没头没脑。
宋青谷低声问:"我是一个没有了姓的人,你会不会一辈子跟我在一起?说话。"
苗绿鸣一向睡得很沉,许是平时工作太累,也或许,只是因为年青。
宋青谷当然得不到回答,无奈地咬一下他的鼻子。咬得不太重。
苗绿鸣轻哼一声,转过身去继续睡。
宋青谷轻轻地吻着他的嘴角。躺下去,把他搂在怀里,说:"你说我要是把你扔到大街上去你也不会醒对不对?"
第二天,就是苗绿鸣去师大中文系研究生处报到的日子。
宋青谷把那件橙色的毛衣拿出来,叫苗绿鸣穿上。
苗绿鸣说:"我不穿,太大。"
宋青谷说:"不大了。试下。"
苗绿鸣一试,奇怪了:"怎么会小这么多?"
宋青谷说:"我放洗衣机里洗了一下。"
苗绿鸣暴跳起来:"你你你你你,你居然用洗衣机洗这么贵的衣服?啊呀呀,作孽啊!"
"我一下子糊涂了,等想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宋青谷说。
苗绿鸣这一辈子都没有知道,宋青谷其实是特地把这衣服洗小了给他穿的。
他穿得实在是合适,这种温暖的颜色,把他单薄的样子衬得明亮轻盈,当时宋青谷的评价是:当然不如我穿得好看,但好歹没有浪费不是。
苗绿鸣暗笑他什么时候也忘不了水仙一把。
实际上宋青谷心里,始终都记得,苗绿鸣那一天的样子。
那么年青,那么好,那么让人不舍。
生活里,这样多的小悬案,把亲近的人,弄得远了心肠。
苗绿鸣报了到,又开了新生大会。一坐就是一个上午。
象他这样在职的研究生,主要的授课时间安排在假期,但是因为是第一学期,还是有一些课要在周六上。
第一次的课,是在周六的上午八点半。
是一堂心理学。
来读在职的,年纪都不小了,许多已近中年,苗绿鸣他们中文专业,录取的人最多。女教师占大多数,男士只有三分之一。
苗绿鸣坐在角落里,离开学校不过两年的功夫,又回来了,心里还是欢喜的,这里毕竟有许多的记忆,与师兄师姐们有关的,简单而快乐的回忆。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那么单纯美好的日子了。
老师们在教室里坐定,教授没来之前,大家相互交谈着,诺大的教室里一片嗡嗡声。
坐在苗绿鸣前面的两位女老师正猜测着这门心理学到底是谁来教。
"不是那个给我们做考前辅导的老头儿吧?"
"要是就好了,那老头,有趣得很!"
苗绿鸣想起补习的那些热天里,坐在没有空调的教室里,老头子常错拿放在桌角的抹布擦拭脑袋上流下来的汗,诚恳地说:"三十年前,有一个三十岁的年青人,大雪天赤了脚站在雪地里苦读,就这么考了四次才考上研究生。那个人就是在下。所以,同学们哪,你们要有信心!前途便永远是光明的!"
苗绿鸣想着,真要是这个老头也不错啊。以前上本科时就听说过他的大名,可惜他没教过自己。
铃声响过之后,门外走进来一位男士。
喧哗不已的教室不是因为铃声而安静,而是因为这个人。
这个穿着简单款式的衣裤,却引人无限遐想的男人。
苗绿鸣觉得眼前一片迷蒙,就象在暗处呆得久了,突然来到阳光下。
苗绿鸣在这样的一片突如其来的光华中失魂落魄。
那位教授,不是从门外走来,似乎是从他梦中款款走出来。
几年以后,苗绿鸣与这位名叫李墨轩的教授闲聊时笑谈自己第一次见他时的心理活动。李墨轩大笑着说:"你这是典型的移爱心理。你把你想象中的人物的框子套在了我身上。那个人不是我李墨轩,是苗墨轩。"
苗绿鸣也笑起来,"可是我至今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以貌取人的肤浅的家伙啊。"
李墨轩笑道:"肤浅?不不不,你完全不肤浅,你只是天真。这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天真的人容易有梦想,可是有时却不懂不能把现实的自己代入梦想中,也不能将梦想代入到生活里。幻梦呢,只是心灵的一种舒缓的寄托。好比我们所说的安慰剂。"
苗绿鸣想,呵呵,那也是因为李教授你的言谈举止,人品学识,与我梦中人太太太太过相像的缘故。
这是几年以后的谈话了,在当时,在第一次见到李墨轩时,苗绿鸣的确是心为之动,魂亦不守舍,用一句俗语说就是:晕菜了。
坐在苗绿鸣前面的那两位大姐继续低声地说着说:"哦哟,不得了,我们学院还有这么帅的老师哦!"
"真是真的,眉宇神情好象梁朝伟呢。"
"比梁朝伟更高更英挺一点呢。啊呀,我想起那句古话,有匪君子......"
苗绿鸣在心里暗暗接上: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是了,这个人,真当得起这两句话。
那男子走上讲台,从容开口:"各位老师,大家好。我是李墨轩,今后大家的心理学这一门课,由我来教授。各位都是老师,百忙当中,尚能勤于学业,我深为佩服,今后希望能和大家相处愉快,请多关照。"
苗绿鸣从来没有哪一节课听得如此认真。
下课之后,抱了一大捧手往外走,下面还有一节专业课,苗绿鸣匆匆往另一间教室赶。
下台阶的时候,手上的书哗地掉了一地,他弯下腰,拾起书去又掉了笔袋,捡了笔袋又把宋青谷新送的录音笔给掉在了地上,苗绿鸣心痛得什么似的,拿起来吹掉灰,细看有没有损坏,又按了键放在嘴边喂喂喂地试音。
一只手伸过来,帮他捡起来地上的其它一些零碎,递过来,有柔和的男声在说:"不要紧的,应该不会摔坏。"
苗绿鸣抬起头,对着阳光,一时看不清人。
苗绿鸣站起来,眯起眼。
是李墨轩。
他微笑着问有点儿呆呆的苗绿鸣:"你也是我们班的?好年青。"
他的眉间有淡淡的竖纹,给他俊逸的面容上略添了两分沧桑。真是增之一分太多,缺一份又太少,苗绿鸣想。
苗绿鸣突然就红了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李墨轩看着这个年青的象本科生似的男孩子,看着他胀红的脸,额头上居然浸出汗来,觉得挺有趣,伸手在他耳边扇扇风,"你怎么热成这样?"
苗绿鸣语无伦次,答非所问:"下面还有课。"
李墨轩说:"那还不快去。"语气里不由得带上了一点对孩子的亲热劲儿。
苗绿鸣逃也似地跑开,跑出多远去,才停下来,止不住心砰砰重重地乱跳。
他心里说:不好不好,这可不行。
苗绿鸣摸出手机,他想听听宋青谷的声音。
这一刻就那么想听见那一把同样温柔的声音。
宋青谷的声音很低,近乎耳语:"怎么啦?"
苗绿鸣不知说什么,含糊道:"没什么事,就是跟你说一声,我今天上完了课不回学校了,直接回家,你能早回来吗?"
宋青谷说:"还难说。我正在采访,回去还得倒好带子。"
"这样啊,"苗绿鸣说:"那我挂啦。"却一时并没有挂掉。
宋青谷问:"你有事?"
苗绿鸣不得不佩服他的敏感。
"没事。你早点回家。挂啦。"
苗绿鸣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刻他特别特别地想看到宋青谷,甚至有突来的念头去他的采访现场去找他。
他想不明白,于是便不再去想。
那天晚上,宋青谷回来得格外晚。
苗绿鸣却还没有睡,难得地失眠一回。
苗绿鸣问宋青谷:"怎么这么晚?"
宋青谷说:"倒带子。顺便编了点儿,很长。"
苗绿鸣又问:"是什么样的片子?"
宋青谷答:"也不过是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没啥好谈的。"
他似乎情绪不太高。
洗了澡,宋青谷躺在苗绿鸣身边。
苗绿鸣推推他喊:"苞谷。"
宋青谷说:"你怎么今天这么晚还不睡?明天不早起了?"
苗绿鸣说:"不是。苞谷,想跟你说说话呢。"
"太晚了。这些天缺觉得太厉害。有话以后说好吧。"
"嗯。"
第二天,苗绿鸣学校里出了一件事。
高大威猛的,仿佛百毒不侵的苏剑,突然倒下了。
那时苗绿鸣刚刚吃完午饭,跟苏剑站在操场上闲聊。
这一天是苗绿鸣值班,戴了红袖套看着孩子们在操场上跚达追跑。
前些日子,有一个女孩子在课间被一个小男孩撞倒,磕掉了半颗。女孩子的父母认为孩子从此破了像,向学校索赔五十万。自此,学校又加强了值勤的要求,落实到人,谁没有到岗,出了问题由该老师全权负责,与学校无关。这下子,人人自危,一打铃,轮到谁值勤,谁都会一溜烟地站出来。
开玩笑,现在的孩子,一个比一个金贵,出了事儿真是谁都担不了那么大的责任。
每次苗绿鸣值勤时,苏剑都会过来陪他。
他要负责学校的游泳池,所以没有排到他的班。
苏剑说:"我看你这些天有点儿没精打彩,干什么?感情上......嗯,有什么问题?"
苗绿鸣有点儿羞涩,毕竟,自己的这份感情不那么大众,有什么也说不出口的。
苗绿鸣笑道:"我能有什么问题,就这么混着呗。倒是你,怎么好象脸色不大好。"
苏剑说:"可不是,拉了一个星期了,是铁打的也受不了了。"
"怎么不请病假的?"
"马上区里要田径比赛了,我们是体育传统学校,拿不到名次,校长的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谁受得了?哟,不行不行,我还得去趟厕所。"
苏剑走回来时,苗绿鸣就看着他不对头,他的脸呈一种奇怪的灰色。
苏剑的腰有些弯,捂着肚子,走近了,苗绿鸣上前去扶了他一把。
苏剑抬头看看苗绿鸣,象是要说些什么,突然人就倒了下去。
他庞大的身躯全部的重量都落在了苗绿鸣的手臂上,苗绿鸣支持不住,被他拽着一同跌坐在地上。
苗绿鸣叫他:苏剑,苏剑!
苏剑摸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然后说:"妈,我怕是也跟老爸跟大伯一样了。"
说着他闭上了眼睛。
苗绿鸣吓坏了,对着围过来的学生大叫起来:"快去叫人,快去叫人!"
苏剑是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去的,当天就转到了省中医院。
两天以后,检查结果出来了。
他得了肠癌,晚期。
这是第一次,苗绿鸣看到身边同龄的人面临着死亡。
长这么大,苗绿鸣遭遇到的最大挫折,就是严兴国的背叛,除此而外,他是一个被保护得挺好的孩子。
他突然地有了人生无常之感。
他迫切地想让宋青谷替他分担一些这种沉重的感受。
但是宋青谷这些日子好象格外地忙碌,有时很早便出门去,很晚才回来。回来之后也是洗洗便睡下。
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交谈。
严兴国继续如鬼魅一般不时地出现在苗绿鸣的面前。
他也不跟苗绿鸣说什么,只是跟在他身后,阴凉的目光看着苗绿鸣,让苗绿鸣脊背一阵阵出毛汗。
他真怕这位大叔已经走火入魔了。
苗绿鸣想起姆妈的教导,世界上有两种人最可怕,清醒的笨蛋,疯了的精明人。
苗绿鸣也不敢跟师兄说,师兄最近正在忙着出国的事儿,师姐在那边好象催得很紧。
苗绿鸣不禁抱着头想,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把一份日子过成了这样?
28
现在唯一最让苗绿鸣快乐的事就是去上课了。
尤其是去上心理学课。
说白了,就是能够看到李墨轩。
李墨轩得到了在职硕士班全体学生的喜爱,心理学是公共课,但是他赢得的重视却远比每一个专业的老师要多。
他温文,他得体,他随和至极,他亲切之极,他还幽默,讲课时却干脆利落,风采无限。
苗绿鸣一天比一天地害怕,又想见到李墨轩又怕见到他。
因为苗绿鸣觉得他的心在一点一点地偏离目前的轨道。
他的心,在出轨中。
苗绿鸣对自己说:不可能的。这事儿,不可能。首先李墨轩是不是个同道中人就不得而知。再者,便是确定了他是同类,他是否会对自己有所回应,或者,他是否有了爱人?还有,最重要的,苞谷呢?苞谷会如何?自己丢得下苞谷吗?
苞谷。苗绿鸣想着,啊,苞谷啊。
苗绿鸣惶惶不可终日。
一无所知的李墨轩却极喜欢苗绿鸣这个年青得象孩子似的硕士生。许是应了苏剑的那句话,苗绿鸣的样子,苗绿鸣的性格,男女老少都会喜欢。
是那种想把他捺入自己的保护之下,偶尔想逗逗他的那种喜欢。
李墨轩发现,这个孩子,面对自己的时候,常常惶恐不安,象随时要惊飞而起的小鸟儿。
当苗绿鸣第三次独自面对他时把手中怀里的书与文具哗啦散了一地之后,李墨轩替他把东西捡起来,却没有马上还给他。
他笑着问他:"吃了么?"
这么简单的问题,他吱吱唔唔小声说了句什么,李墨轩居然没有能听见。
他又问苗绿鸣:"难道你还没有吃?"
苗绿鸣点点头,头快缩进衣领时去了。
李墨轩微笑起来,"这个点儿了,还不吃,你下午怎么上课?"
苗绿鸣小声答:"这就去吃。"
李墨轩说:"这时候食堂早没有象样的菜了。这样吧,这里离我宿舍不远,我给你做点儿吧。来。"
苗绿鸣几乎吓得跳将起来,李墨轩上前拉住他,"来吧来吧。"
教工宿舍的条件比苗绿鸣当年上学老师们住的要好得多了,在四楼,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出乎苗绿鸣的意料之外的是,李墨轩的屋子的装修简单到可以用简朴来形容,并且,有一点零乱。桌上沙发上甚至地上都放着东西,书本啦,衣物啦等等。李墨轩看他愣在一边,马上省悟过来,顺手收拾了几样东西放进一个巨大的竹篮里,一边说:"哦,有一点乱对不对。哈哈,我的原则是,脏而不乱,男人本色。你坐,等一小会儿就有东西吃了。"
果然不多一会儿,厨房里便飘出了香味。
李墨轩端了一碗面走出来,放在苗绿鸣坐着的沙发跟前的小几上。
"趁热吃。我的西红柿鸡蛋小煮面在南师还是挺有名的。"
苗绿鸣端了碗,开始小筷子挑了细面小口小口地吃起来,越吃脸就越红。
李墨轩笑起来说:"吃东西那么秀气,难怪瘦成这样。别拘着自己,我的研究生们,常常到我这里来蹭饭吃的,他们都跟你差不多大,比你可开朗得多了。"
正说着,有人敲门,李墨轩开门让他们进来。
果然是四个学生模样的人,一进门就嚷嚷着问李老师要吃的,说是都误了饭点了。
李墨轩说:"有有有,都有,我做了一大锅面。知道你们几个不是误点了,只馋我这面了。"
学生们嘻嘻哈哈地冲进厨房,自己盛了面走出来随意坐下吃将起来。有些还一边吃一边主动跟苗绿鸣说话。大家发现他居然也是研究生,都大吃一惊,有女孩子开始围上来,说是要讨教一下保养的秘诀,苗绿鸣简直手足无措。
李墨轩含笑隔着人看着他。
从那以后,李墨轩与苗绿鸣相处起来轻松了许多。
只是苗绿鸣还是常常会脸红,他暗自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大,从来没有红过这么多次的脸。
苗绿鸣觉得自己真象一个晕头转向的追星族。跟心中的偶像握了一次手这手便是一辈子的香,从此可以不洗了。
那种执拗的天真的,傻头傻脑的快乐啊。
很快,苗绿鸣却听到了关于李墨轩的八卦。
那天上课时,坐在前排的两位师姐在聊天,忽然有"李墨轩"这三个字飘进苗绿鸣的耳朵。
师姐一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李老师放着国外的优厚条件不要跑回来窝到师大教书?"
师姐二说:"莫不是这里有他的初恋情人?"
师姐一笑起来,略放小了声音说:"你可知他爱的是谁?"
师姐二忙问是谁。
师姐一说:"是他的师母呢。两个人差着十岁,说是他从读硕士时就爱上了自己老板的夫人。为了她才从国外回来,虽是不能成夫妻,能看见师母都是好的。"
师姐二惊呼:"这样啊。是不是真的?"
师姐一说:"我的一个老同学读研时跟他是一个导师,不会有错。"
学校里的女教师,多半有一点点八卦的,也无伤大雅。但苗绿鸣从未如此痛恨她们的这种行径。
这么说来,李墨轩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直人了。苗绿鸣想,那么,更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心底里对他隐藏的爱慕了,死都不能,也许,他会因此而鄙视他到极点。
苏剑开始在医院接受放疗与化疗。
学校的老师们商量着给他捐款。
这时候,苗绿鸣才知道原来苏剑家的经济条件很不好,他父亲便是癌症去世的,看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一个下岗的姐姐也刚刚找到工作。这才稍稍缓过口气,苏剑却又倒下来。
苗绿鸣他们五年级组一个两百凑了有两千块钱,这个周五下班后大家说好了一起去看看苏剑,顺便把钱给他送去。
苏剑黑瘦得脱了形,看上去变成了一个苗绿鸣不认识的人,精神却还好,病房里坐着他的妈妈,还有一个很秀气的女孩子,苗绿鸣认出来是他那个长得很象董洁的女朋友。
大家也不敢久待,把钱给了他以后便陆续出来了。
苗绿鸣走在最后,他给苏剑递了个眼色,苏剑跟着他一起走了出来,两个人站在医院走廊尽头的小小阳台上。
苗绿鸣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苏剑,说:"这个,我另外给你的,没算在组里,别嫌弃。"
苏剑看那鼓鼓的信封,用力地摇着头,"我不能要。"
苗绿鸣走上前一步,把信封塞进他的病号服里,"你是我的朋友,苏剑,谢谢你没有唾弃我,这个,你不明白对我有多么重要。"
苏剑苦笑起来。
"我干嘛要唾弃你?小苗多可爱。"停了一歇,苏剑的眼里涌上了泪水,他说:"我才是该被人唾弃的。这种身体,只连累我妈我姐。还有,连累子莹。"
苗绿鸣说:"子莹不会嫌弃你的。"
苏剑说:"可是,她家里人,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了。这其实也是,很正常的。谁也不想自己好好的女儿嫁一个癌症患者。子莹她,现在只能偷偷地跑过来。你知道吗小苗,我现在,什么想头也没有了。我只想,这条贱命,也不能就这么下去了,过两天,我要做一件事,为学校的老师们,做一件事。也算是我这辈子没白活。"
这话,苗绿鸣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却不料,苏剑说要做的事,与自己与宋青谷的关系都那样密切。
苗绿鸣走后,苏剑打开怀里的那个装了钱的信封,里面整整两千元。
是苗绿鸣一个多月的工资。
苏剑想,小苗小苗,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呢?这条路该有多难走,他不是最该得到幸福的吗?那样一个好孩子。
苗绿鸣的心情沉重至极,回到家,却又没有见到宋青谷。
细细回想起来,苗绿鸣觉得宋青谷最近是很是有一点儿神秘。
他几乎不怎么着家。
回来后话也很少,偶尔苗绿鸣一回头,会看见他用一种古古怪怪的眼光看着自己。一旦两个人的眼光对上了,他会马上把头转开去。
苗绿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更不知道,每天晚上他熟睡之后,宋青谷会坐在黑暗里,久久地望着他,神情复杂,有欲语还休的沉重。
周六与周日,宋青谷也对苗绿鸣说他要去加班。
奇怪的是,这些天他这样忙,苗绿鸣却没有看到电视上播出他的节目。
周日的上午宋青谷倒是在家,可是苗绿鸣又有课。
下了课,打电话回家,宋青谷又出去了,没人接听。
苗绿鸣懒懒地坐在教室前面小池塘边上的长椅上。
这所以美丽著称的大学,随处可见这种小而精巧的景处,池边有年纪大的教授或是家属们在锻炼身体。
一道暗影轻轻地覆盖住苗绿鸣,他抬起头,面前站着的是李墨轩。
苗绿鸣立即站起来,李墨轩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一同坐下来。
"你这个奇怪的孩子,自己都做了老师了,还这么害羞。还是......你怕老师?"
苗绿鸣慌乱地摇摇头。
"你最近,好象心事重重的。跟小女朋友闹矛盾了?"
苗绿鸣只得再摇头。
"来来来,"李墨轩说:"跟老师说一说,倒底什么事?"
苗绿鸣避重就轻地说:"我的一个朋友,好朋友,得了癌症了。是晚期。"
"哦。"李墨轩也沉默一会儿。
"我也不想说什么现代医学很昌明这样的话来安慰你,你是聪明孩子,想必也明白,世上多的是金石无效的顽症。只是我觉得,但凡能活一天,就要把这一天活得有滋有味,就算明天就不在人世,也没什么后悔的。"他的脸上突然出现孩童一般简明的快乐笑容,"跟你说你信不信,我每天看动画片。因为我喜欢!"
"不!"苗绿鸣睁大了眼睛。
"真的真的。"李墨轩说:"年青的时候开始收集的,这么多年,还是喜欢。一天不看就想得慌。"
"可是,你那么忙,又带研究生,又给本科生上课,还有我们在职的课,听说你还有一个小的心理工作室。"
李墨轩笑着站起来,"真的真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是我的一个隐私。我可以一边看动画一边备课。"
苗绿鸣也笑起来。
李墨轩亲热地曲起手指在他的额上弹一记道:"对了,就是这样,小小年纪,成天眉头深锁,你叫我们这些老人家怎么办?"
"你哪里老?"苗绿鸣头一次在他面前说话不脸红,"师姐们说你比梁朝伟还要年青和帅气。"
李墨轩歪了头想一想说:"哦,梁朝伟?我喜欢!有一个阶段,他也唱歌的,穿了大花衣服,留了胡子,可是一样吸引。真是,当时我就想,人比人真是要气死人,看看人家,这么乱七八糟的造型也可以迷死人。若是我穿成这样,怕是要象个叫花子了。"
"不会。"苗绿鸣颇为认真地说。
李墨轩揽了他的肩,"真是个孩子。"
他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孩子。
但是苗绿鸣觉得很幸福,有缘做一个他口中的孩子,很够了。
他想,李老师说得对,每一天,你当它有滋有味地过时,可能,它就真的变得有滋味起来。
苗绿鸣摸出手机,给宋青谷打了个电话,想约他晚上一起去吃饭。
说起来,他们真的有好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
宋青谷似乎很匆忙。他说:"我正在采访。回头再说吧。"
苗绿鸣听到他身边有人在说话:"咦,我的手套呢?"
苗绿鸣记性很好,有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本事。
他清楚地记得那一把声音。
何滔。
苗绿鸣愣住了。被电打了一下也就是这种感觉吧?
苗绿鸣独自回了家。
屋子里显得空荡荡的。
苗绿鸣把书往地上一扔,着了魔似的在家里翻找起来。
很盲目,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一股子气在胸中翻腾不已,让他没法子静下来。
鬼使神差地,他扑向电脑,打开。
找到宋青谷的电邮。
看着那跳动的小小光标,示意着输入密码。
宋青谷向来记不住密码,所以他所有需加密的地方,用的都是同一个号。
以前他用自己的生日。后来换了一个。
苗绿鸣当然记得那个号。
是他们认识的那一天。
苗绿鸣的手心开始渗出汗来。
他输入那个号码。
邮箱里只有了了的三封信。
两封都是不相干的广告之类。
第三封信。
苗绿鸣打开细看。
然后关闭退出,再关机。
他一辈子,再也没有这么后悔过。
人太聪明了,太清楚了,的确不是什么好事,苗绿鸣想。
真是的,他苗绿鸣不过难得这么聪明一回。
他宁可自己没有看过。
29
那天晚上,宋青谷倒是回来得早。
两个人的话依然很少,吃了饭洗洗便睡下。
苗绿鸣很难得地失眠了。
宋青谷似乎也没有睡沉。
苗绿鸣的脑中出现了在电脑中看见的东西。
那是一封来自国外的信,来自宋青谷最最向往的国家地理频道。
原来,宋青谷前一段时间寄了自己做的纪录片小样过去,参加了他们网站上办的一个小型的纪录片征集活动。
国家地理频道给他发了回信,说是很喜欢他作品的风格,如果有可能,想请他过去工作,可以办理工作签证。
哦,苗绿鸣想,他可算是美梦成真了。
难怪他这些天总是用那奇奇怪怪地眼光看自己,是不舍,是还没有下定决心?还是,同情自己这个蒙在古里的傻子?
拦住他不让他走?真的让宋青谷一百年之后还闭不了眼?
跟他一起走?自己一个学中文的,去了美国做什么?在餐馆里洗一辈子的盘子?再说,人家请你跟他一起走了吗?
倒贴也没这么贱的吧。
还是做个留守一族,开玩笑,人家男女之间都有留不住的,何况自己一个小gay?拿什么留?人家夫妻间,兴许有个孩子,血脉相连,牵着绊着也是一辈子,自己呢?若是生出孩子来那可真真是活见了大头鬼了。
还是,做一个万里寻夫的男版孟姜女?
他母亲的,那种蠢事做过一次也足够了。
还有,还有,何滔。
他是不是决定跟何滔一同走?
宋青谷的鼻息不匀,苗绿鸣知道他没睡着。
真是,一张床上,两样心肠。
原来真是有同床异梦这种事的。
感情面前,真是众生平等。
第二天,苗绿鸣的学校发生了一件大事。
又过了两天,苗绿鸣的妈妈打来了电话。
苗妈妈的老同学,要给苗绿鸣再介绍一个对象。
这一次,对方也是一个老师,跟苗绿鸣不是一个区的。
苗绿鸣想,这真是天意啊。
苗绿鸣简直地自暴自弃了,答应了见面。
约在周六,在星巴克。
对方来得居然比他早。坐在五号桌上,那位介绍人阿姨也在。
寒暄了两句,阿姨走了,剩下两个人面对面傻坐着。
那女孩子颇有几分玩味地看着苗绿鸣,突然发问:"苗绿鸣老师,你觉得我们俩般配吗?"
苗绿鸣大吃一惊,"什么?"
女孩子把自己的胳膊伸过来,一段雪白圆润的酥臂。苗绿鸣心中出现红楼梦中的句子。可是,这跟般不般配有什么关系?
女孩子把胳膊移近苗绿鸣的胳膊。
"我的胳膊几乎是你的两倍粗。我块儿比你大,我甚至比你还大三个月。"
女孩子笑起来。
苗绿鸣在那笑容里无地自容。
他母亲的,他不仅快被男人丢了,也同样被女人唾弃。
也许他是史上最失败的人,也是最失败的gay。
就在下一秒,苗绿鸣感到了更大的挫败。
有人进了门。
熟得不能再熟的人。
宋青谷与常征。
跟着的好象是采访的对象。苗绿鸣想起来,这家星巴克其实离着宋青谷他们台不远。苗绿鸣也记起宋青谷曾跟他说过,有时,为了采访对象能够放松精神,会把他们带到咖啡店或是小公园里进行采访。
天意,苗绿鸣想,原来生活远比小说要戏剧得多。
宋青谷惊讶,宋青谷发呆,宋青谷生生咽了要冲口而出的询问,宋青谷背对着他们坐下,宋青谷强装看不见他们。常征却掩不住面上的疑惑,不时地望向这边。
苗绿鸣彻底放弃,索性与那女孩子说:"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
女孩子竟然答应了站起来。真的跟苗绿鸣差不多的个头,肩背的轮廊却要大出一轮去。
苗绿鸣他们从宋青谷他们旁边走过去,走出来多远之后苗绿鸣才发现自己满手的冷汗,腿软得快要迈不动步子。
去他母亲的,苗绿鸣想,他宋青谷可以偷情,为什么我苗绿鸣不能爬墙?
真是,真是一团乱。
真是,真是悲哀。
女孩子突然走到苗绿鸣的前头,回过脸来用手在他眼前扇一扇:"喂,我说话你听见了么?"
苗绿鸣问:"什么?"
"我是说,"女孩子说:"我说我们不般配,其实不完全指外表上。你的心里有人吧?"
苗绿鸣一惊,女人真不得了。
"你灰头土脸,心事重重,神思恍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怪可惜的,其实我对你倒挺有兴趣的。我觉得你好象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少年。很有趣。"女孩子退后两步再端详苗绿鸣:"有趣。"
苗绿鸣苦笑。
这么一笑,女孩子便不觉得他象漫画少年了,漫画里的少年,不会有这样沉重无奈的表情。
女孩子说:"我的看法是,宁可跟一个花花公子交往,也千万不能碰一个心里有了人的人。"
苗绿鸣心不在焉:"是吗?"
"是。"女孩子答得很俏皮,"你可以称之为'马氏爱情定律之一。'"她姓马。
苗绿鸣结束了一败涂地的相亲回到家,宋青谷过了不多久也回来了。
宋青谷意外地沉默了半晌,然后很慢很慢地问:"绿绿,今天,你,去相亲了?"
苗绿鸣也慢慢地答:"是。"
"你妈妈安排的?"
"是。"
"不过有一点你可以安慰,"苗绿鸣补充道,"人家没有看不上我。觉得我配不上她。我也不配不上你。我谁也配不上,我整个人就是落花流水,一无是处。"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宋青谷说。
"可是你心里未必就没有那么想过。"
"我,我这个人,这么让你,不能依靠?你什么也不对我说。"
"是。"
"是什么?是你什么也没说,还是我不能依靠?"
"你不能依靠。"苗绿鸣说,过一会儿补充:"我已经学会谁都不靠。我靠我自己,从今以后,我只能靠我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苗绿鸣心里突地涌上无限悲凉,真是凉。"你问我为什么?"
"是,我就问你,为什么?"
"因为,"苗绿鸣一字一字地说:"因--为--你--不--值--得!"
"那么谁值得,是曾经的谁值得,还是你现在找到了什么值得的人?"
"都不是。"
"我做了什么,会突然让你这样幡然醒悟?"
"你做了什么?你都做过些什么?你跟何滔是怎么回事?他的手套你替他找到了吗?"
宋青谷怔住了,仿佛是细想了一下,他明白了。
"如果,我跟你说我跟何滔真的没什么事,这其中有隐情,你会不会相信?"
"那么国家地理频道是怎么回事呢?"
"你看了我的信?"
"是啊。"苗绿鸣自嘲地笑,"难得做一回小人了。对不住。"
宋青谷久久地盯着他,"如果我跟你说,我不会去,你会不会想信?会不会信?绿绿,你就告诉我,你会不会信?"
苗绿鸣看向窗台,那里的一盆仙客来开得正好。其中一朵,半开的花瓣,呈现出一个拥抱的姿态。象是凡人梦里一个小小的渴求。
"不会。我不再信了。"
"倒底是为什么?"
苗绿鸣只觉得有火苗子腾腾地窜上脑子,烧得他七荤八素,痛不可当,"为什么?因为你是这样一个人!你自私,自恋,自大,小气,狭隘,宽以待已严以律人,处处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有着种种不可理喻的臭毛病!你是不是以为地球都该绕着你转的?是不是以为苗绿鸣天生比你低贱,天生该匍匐在你尊贵的脚下,一次又一次地退让,一次又一次地妥协?"
刹那间,苗绿鸣想,原来,那些事,自己统统记得,原来他在乎,原来他计较,原来他远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大度,原来他的忍让不是一种基于理解的包容,只是无奈地退缩。
原来那些事不是消失了,而只是被他自己刻意地掩盖了。
象是沉在河底的泥沙,总会有一天,借着某一个契机,翻腾上来,混浊了他们的河水,堵塞了他们的河道,让他们不知何去何从。
宋青谷的天灵盖上炸开一个响雷,他象个面对突然而来的指责的孩子,张皇失措,平日的灵牙利齿,张狂不羁全淹没在一片惶惑中。
他一直以为,好脾气的绿绿,温顺的小犹太,他的和缓,他的温柔,他的宽容,都意味着他了解自己,他明白自己。
原来,并不是。
哪里错了?宋青谷感到了肝肠寸断般的疼痛,还有,从未有过的剧烈的不安。
半天半天,宋青谷才挤出一句话:"绿绿,你,原来,原来,在你眼里,我是......是这样的。"
苗绿鸣无语了。
真的是这样的吗?
宋青谷,这个跟自己相处了近两年的男人,在自己的眼里,真的就这样一无可取吗?那么,在一起的两年,是为了什么?同居的意义何在?那么多次那么多次或热烈或缠绵的做爱,仅仅是生理的发泄?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突突突地冒出来,震得苗绿鸣的身子扑簌簌地抖起来。
宋青谷过半晌,又艰难地问:"绿绿,我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想过,跟我一生一世?哪怕,想过一次?有没有?就一次,有没有?"
苗绿鸣无言以对。
午夜梦回的时候,有没有想过?
春暖花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
柴米油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
吻着彼此的瞬间,有没有想过?
融为一体的时候,有没有想过?
久久得不到答案,宋青谷再也没有等答案的勇气,他发现自己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几乎丧失了一辈子的高傲。
"那,绿绿......,你还......你还在不在意我?关不关心我?"
只在这一念之间,苗绿鸣心里全部的委屈激荡上升,无限膨胀。
"关心你?你关心过我吗?你知不知道现在我在学校里受的是什么罪?"
宋青谷听出了不对劲儿,"怎么回事?绿绿,学校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
宋青谷一把抓住他,不让他躲开,"你告诉我!"
苗绿鸣用力甩开他,但是甩不开,"不告诉你!"
宋青谷也急了,下死劲儿握了他的肩,两个人竟然象是扭打在一起似的,"说啊你!为什么你什么也不说!"
"我说了有用吗?"
"没有说怎么知道没有用?如果不是你把什么都藏着掖着,至于到今天这样吗?"
"至不至于都没用了,去你的美国吧!"
"我跟你说了我不会去!"
"不关我事!"
"怎么不关你事,你说清楚!"
"我怎么能碍了你的大好前程,我这块绊脚石还是自己识相地滚蛋吧!"
"谁说你是绊脚石?"
"宋青谷,等你说出来我就死无藏身之地了。"
"慢着慢着,你又岔开话题。你先告诉我学校是怎么回事,谁给你气受了?"
"不说!"
"苗绿鸣,你说不说?"
"不说怎么样?"
怎么样?宋青谷也不知道怎么样。他除了抓着他的肩膀什么法子也没有。
这个苗绿鸣,这个小犹太,他是他心里的嫩豆腐,拍不得打不得,捧在手心中也怕掉在地上破了皮沾了灰,但是小犹太并不明白自己对于宋青谷的重要。
还是,他宋青谷没有让他明白?
宋青谷放软了声音说:"绿绿,说话好吗?冷暴力无益于问题的解决。"
"暴力?"苗绿鸣挣出宋青谷的手掌,拉开衣领,肩膀上红了一片,"你暴力我暴力?"
"绿绿?"宋青谷在这一刻把心潮起伏,心乱如麻,心如刀割等等诸多成语诠释的情绪实实在在地尝了个遍。
"绿绿,过来,我看看伤着没。我们有红花油......"
"不用了。"苗绿鸣转身去拉门。
"绿绿!"宋青谷大惊之下从后面拦腰把他抱住。
苗绿鸣没有回头,声音里有无限的疲惫。
"宋青谷,我们,分开吧。"
30
爱情的来与去都如此地措不及妨,宋青谷简直晕头转向。
过了好半天好半天,宋青谷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绿绿,你......你说真的?"
苗绿鸣颓然坐在房门口一块小小的地毯上,把头理进曲起来的膝盖里。
宋青谷接着说:"绿绿......如果......你觉得我......我有什么不好,你......你可以说。"
苗绿鸣摇头,"你没有不好。是我,我不好。"
宋青谷一阵心酸,欲要解释,从何说起?如果说起何滔的事,那必要牵出另一件事。
那一件事,怎么跟绿绿说?
宋青谷抬手想摸摸苗绿鸣的头,突然觉得好惶恐,手悬在半空,小心地不敢落下去。
"绿绿,我只跟你说,我跟何滔,是再也没什么了。还有,国家地理频道的事,我的初衷,真的只是参加他们一个纪录片征集活动。我......"
苗绿鸣低低的声音闷闷地说:"你没有错。我只是觉得好累。真的挺累的。"
宋青谷生生将欲出口的话吞了回去,他的爱,让绿绿累了吗?
这事实,太过意外,宋青谷彻底蒙了。
苗绿鸣说:"我想,好好冷静想一想。"
宋青谷慢慢站直,"绿绿,我,如果你想分开一断时间来好好想一想,我同意,但是分手,我不同意。"
苗绿鸣在说出分手两个字之后,有一刹那间,激痛穿过心肺间,那种尖锐的疼痛实在出乎他自己的想象,他迷茫了。
宋青谷说,分手,我不同意。这句话,蒙头蒙脑间的苗绿鸣听得比什么都清楚。
但是不分手,下面的路怎么走?他真的不知道。
宋青谷要去美国了吗?他跟何滔真的再也不会有什么了吗?自己在他的心里,倒底有多少份量?还有,自己倒底爱他有多深?
他埋着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宋青谷说:"绿绿,起来吧,地上凉。不管怎么样,先把学校的事说给我听好吗?"
苗绿鸣说:"真的没有什么,不过是鸡零狗碎的。"
宋青谷当然不信。
其实,苗绿鸣的学校还真出了件大事。
事情是这样的。
苗绿鸣一直担任着学生BBS的版主,事情琐碎,但并不烦重,倒底是小学老师,平时也就发发跟教学有关的贴子,学生啦,求教案课件啦,偶尔谈谈国事球赛什么的,也没有什么激烈的言辞,也有外校的老师发贴子,也无非是些无关痛痒的东西。
但是,前两天,却爆出了一张内容惊人的贴子,题目是:还我类思!
"在印象中,大家似乎都以为南京市类思是一流的吧?那里的素质教育、人文关怀、科学精神、教研氛围全是一流的吧?
过去时啦!
N年前,南京市大搞"分数教育",全市学校都以学生考试分数为唯一办学目的,只有类思小学坚守"素质教育"阵地,真真正正搞素质教育,开展各种各样活动,全面提高学生素质,而不仅仅看着那一点点分数。在所有小学校长都在为本校有考上一个外校名额而沾沾自喜的时候,类思老校长说过一句置地有声的话:最好的学生不一定要上外校,我们类思不是外校的分校!
现在呢?一切都是为了考外校,教师苦不堪言,学生苦不堪言,真正懂教育的家长苦不堪言!唯一人窃喜而已。
君事天下,而非天下事君。校长是为学校服务的,而不应该利用整个学校、所有教师、全部学生为其一人所用!现在的类思,全部弥漫着一种拘束、压抑的味道:教学生读经----培养"听话"的孩子,不思考的孩子;用一个瞎编的教育理论(我对所有的唯一理论都持抵制态度,因为专制!)灌输给老师----培养"听话"的老师,不思考的老师;把有能力、有自我的老师挤走,留下位子给只会唯唯喏喏的人。然后一人言,众人为;一人得,众人累。
以前学校的网站有留言版,家长有意见可以在上面写,当然有表扬,有批评。对批评,老校长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没什么。现在呢?早关掉了留言版,因为现在不要(不敢!)听批评。前段时间网站上有个"XX阅读",目的是"洗脑",让老师每周读上面的文章,围绕"情智"写感想;可自从有了不同意见,连文章也不敢让老师写在网上登出来了。是谁心虚呢?
还有那个什么"XX沙龙",敢真正讲自己的话的老师有几个?以前也许还有,现在呢?全是"好好好","对对对",真是一片祥和吗?其实,人人心里都有一本账。上面要听"歌功颂德"之言,下面老师抑人鼻息,能不低头吗?不低头的人,就请走吧!虚伪的脸对老师,口必称"人性"、"仁爱",实际呢?老师也只能学着虚伪、努力适应罢了吧。
有老师言:现在的类思像集中营,一言堂,训练大木偶教小木偶。
真是怀念昔日的类思,活动丰富,学生自由,老师虽然累,但能学到新东西,能有真、善、美的向往,心情愉快;真是怀念昔日的老校长,真是所有老师心中尊敬、佩服的人,坦坦荡荡,平实伟大;还有昔日的校园,那曲径通幽、别有洞天,那青青的草地,那如雪的白玉兰;-----原来,真正怀念的还是昔日类思的教育、实践:求真!!!
贴子发出来不过两节课的功夫,跟贴居然有四五百张,有的贴甚至开始揭露一些学校的阴暗内幕,连校长坐骑是家长送的都捅了出来。
校长的电话马上打到了苗绿鸣的办公室,质问他是怎么回事?
苗绿鸣说,我刚上课了,还没打开电脑呢。
校长厉声说:"马上去删掉!到我办公室来!"
苗绿鸣打开电脑,看到贴子,也吓了一跳,电话打到校长办公室颤颤惊惊地对校长说:"跟贴得太多,我怕删了之后情况会更严重。"
校长声音冰冷地说:"删掉,你过来。"
苗绿鸣只好把贴子删掉,硬了头皮到办公室,校长端坐在大班桌后,严厉地看着他,看得苗绿鸣头都不敢抬。
"怎么回事,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苗绿鸣原本低着的头给这句话吓得刷地抬了起来,"校......校长,这个贴子不是我发的,我真的不知道。"
校长的眼睛从镜片后盯了苗绿鸣好一会儿,然后慢条斯理地说:"这个嘛,我信你。你年青人,一贯也老实,胆子还没有这么大,我只问你,你是版主,能不能,查到发贴人的IP地址?"
苗绿鸣大吃一惊。
总算明白了,校长不是来对他兴师问罪的,是要他做叛徒的。
学校里八十来位老师,的确都有IP地址,但是,为什么叫他查?信息中心的人呢?还是说,他们已经拒绝了,校长看他是一个突破口,他苗绿鸣看上去就是那么懦弱那么象叛徒?
电光火石之间,苗绿鸣想起去看苏剑时他说过的一句话:过两天,我要做一件事,为学校的老师们,做一件事。也算是我这辈子没白活。
苏剑。
苗绿鸣也许不是一个坚强的孩子,没有什么信养,也许换了别人他会做一回叛徒。
可是因为是苏剑,所以,不行。
苏剑是朋友。
所以,不行。
苗绿鸣摇摇头,"这个,查不到的。"
"工作面前,不要敷衍啊,还没有试,怎么就说查不到?"
"如果他是在外面网吧里发的贴,我们就不可能查得到。"
"是--吗?"校长拖长了声音说。
"是。"
"那么,你做为BBS的负责人,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是要负很大责任的。"校长似笑非笑地说。
"是,我的错。"苗绿鸣咬着牙。
随后事情的发展不仅大大出乎苗绿鸣的意料,也大大出乎校长的意料。
BBS上的贴子被删掉之后没过两小时,同样的一篇贴子在西祠胡同小学教师联盟上又贴出来了。
不过半天功夫,贴子已被顶到第一位,回贴如潮,许多许多教育界的黑幕开始被揭出来,并且开始了争吵。
接下来,市区教育局被震动了。
校长突然成了西祠上大大的名人。
他的名字被人编成了代号,黑麻麻的三个缩写字母,无数次地出现在回贴里。
从那一天起,苗绿鸣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他每天中午和下了班之后都要到校长室,坐在那昂贵的肯特沙发上,趴在面前的茶几上写检查。
每天写。
写完了,校长会拿过去认认真真,逐字逐句地看,所以他必须写得每天都不重样,每天变化着词句分析自己,批评自己,贬低自己,抵毁自己,打击自己,挖掘自己心底里可能有的阴暗面。
几天写下来,苗绿鸣一阵儿一阵儿地犯迷糊,是不是自己真的如此十恶不赦。
其实,校长与领导们也知道这事儿跟苗绿鸣关系不大,甚至可以说完全不是他的责任,但是,因为找不到那个发贴子的人,网上又闹得实在是沸沸扬扬,据说市里可能会派了工作组下到类思来,他们慌乱,他们也害怕,他们更是有气无处撒,对待苗绿鸣,便成了一种泄愤般地不依不饶。
苗绿鸣从来不知道坚持是这样一件劳力更劳心的事情,每天咬着牙,挣得牙跟都酸软了。
学校老师们的日子也开始不好过起来,大会小会地多起来,还有各类分组会议,目的说穿了只有一个:排查,找出那个人。
西祠的贴子于三天后的一个下午突然被删了,但过了四十分钟,由于老师们与版主交涉,又出现了,跟贴已突破五千。
宋青谷用了两天的时间,拐弯抹角地把苗绿鸣学校发生的事了解了个清清楚楚。
宋青谷只觉得肝都痛起来,坐在那里抖得如同筛糠一般,伸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大耳括子,还好办公室里没有人。
打你个没用的宋青谷,他想,居然让人这么欺负绿绿!这么些年在南京新闻界算是白混了!
依着宋青谷的性子,弄清了这事是要马上暴跳起来的,这一次,因为事情牵涉到绿绿,他有也一分格外的谨慎沉稳,一个早上没有出去拍片子,把事情反复考虑了几遍,然后才拿起话筒开始打电话。
宋青谷心里,还有另外的一番痛。
原来,在绿绿的心里,他竟然是这样一个不能依靠的人,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居然没有告诉他。
他不知道,其实,苗绿鸣也想说来着。
但是,他也有他的顾虑。
他深知宋青谷是一个火爆的脾气,知道了这种事,难保不发疯,冲动之下,很难想象他会做出什么事。到那时,就不是他苗绿鸣丢了工作那么简单的事了,弄不好,两个人的关系也会暴光,并且被人拿来做文章,那种后果,宋青谷与他苗绿鸣都承担不起的。
两个孩子,怀着维护对方的心,却怎么就弄得远了距离,乱了心肠。
一个星期以后,那张贴子终于还是被西祠删除了,学校里也慢慢地平息下来。却只见校长大人再也不坐他的"蒙的窝",私人司机也辞了,天天夹了公事包挤公车上下班。
苗绿鸣的检查也写到了头。
宋青谷与苗绿鸣两个人现在回到家,真的有点儿面对面不知话从何说起的感觉。
宋青谷特别特别地想摸摸苗绿鸣的脑袋,他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想亲近苗绿鸣,却又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不敢亲近他。
绿绿说的:你不值得四个字,象千斤重锤,把他打得七昏八素,五迷三道。
他想起自己曾在气头上骂过绿绿淫荡,那么重的词,居然被他用来刺痛绿绿,宋青谷觉得自己真挺该死。
但有一件事他明白,绿绿骂他,不是一时之气。
自己与绿绿之间,是出了大问题了,也是,该正视的时候了。
以往的许多次,出了问题,仗着绿绿好脾气,搪塞一次又一次,这搪塞生生弄乱了他们的生活。
这山也不再青,水也不再绿了。
所以,这一次,宋青谷对自己说,别再打马虎眼了。
只是,宋青谷想,我不在的时候,还有谁会护着你?
31
苗绿鸣与宋青谷决定暂时分开一下。
这是两个人共同做出的决定。
宋青谷说:"找到地方,我会搬出去住两天。"
苗绿鸣说:"不行,要搬,也是我搬才对。"
宋青谷说:"绿绿,不瞒你说,从非典那次之后,这房子产权证上的名字,我根本就没改过来,绿绿,这房子是你的,你明白吗?你一个当小学老师的孩子,要干多久才能在南京这地方买上一套房子?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你......你明白吗?"
苗绿鸣低着头说:"我明白的。"他的心里,堵得要死,很多话说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宋青谷干干地笑:"明白就好。我这个人,不太......不太会表达。常常....常常词不达意。"
苗绿鸣突然心如刀绞,摇头再摇头。
宋青谷又说:"绿绿,有件事,你得听我的。我......我跟陈护士长说了,给你安排体检一次。你们学校,几年也不弄个体检。护士长说了,其实人每年都得体检一次,有个什么病痛,也不至于给耽误了。行不行?这个星期,你请个假,我陪你去,半天就成。"
苗绿鸣点点头。
尽管在类思,请假有一点儿难度,苗绿鸣还是硬着头皮请了,没想到这回校长答应得倒快。
宋青谷带他到了鼓楼医院,陈护士长早就等在那儿了,她也是老熟人了,只当苗绿鸣是宋青谷的小表弟,热情地带他们去了体检中心。
陈护士长低低地问宋青谷:"你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宋青谷有点儿慌张地看看苗绿鸣:"我?我挺好。"
陈护士长看出点儿苗头,声音更低一点:"你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一有消息我给你打电话。"
宋青谷陪着苗绿鸣一项一项地查,除了肝功要等两天出结果,其他的各项都正常。轮到最后一项,苗绿鸣打了退堂鼓。
宋青谷半蹲在他面前,"去吧。"
苗绿鸣低着头:"算了吧,我......以前做过的。"
宋青谷说:"也不是很痛。现在的管子换了比较细的了。"
苗绿鸣说:"嗯。"
宋青谷说:"要不,我陪你进去吧。"
苗绿鸣抬头望望他,终于点了点头。
医生把那细长的金属管子拿过来的时候,苗绿鸣的手心便开始冒冷汗,那管子的一头有闪着光的小小探头。
医生把一个口环塞进苗绿鸣的口里,那管子便一直地从嘴巴里伸了进去,那金属的质感一直通过胃里,搅得内脏翻江倒海似的,疼倒是次要的,吓得人不轻是真的。
宋青谷忍不住上前握紧了苗绿鸣的手,苗绿鸣发出唔唔唔含糊不清的声音,下意识地把宋青谷的手越抓越紧。
好容易医生把管子拔了出来,苗绿鸣翻身起来站出去对着一角的痰盂就干呕起来。
宋青谷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还好医生说,苗绿鸣的胃只是一点点溃疡,没有什么大毛病。宋青谷放了心,跑出去在苗绿鸣背上轻轻拍着。
苗绿鸣好容易喘过一口气,问:"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要我做体检?"
宋青谷的脸色似乎变了变,"也没什么,不是说你们学校苏剑年纪青青地就得了癌吗,小心一点儿好,其实人应该每年都做一次体检。"
苗绿鸣问:"那你呢,你做了吗?"
宋青谷嗯了一声。
苗绿鸣问:"没什么事吧。"
宋青谷又嗯一声。
过一会儿,宋青谷说:"前两天说的,我出去住两天的事儿,有眉目了。有个朋友,结婚搬了新家,原先的那套房子,空出来了。明天......我就搬了。你......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小心点,门窗煤气的,别大意。"
有那么一瞬间,苗绿鸣很想张口说,你别搬了。可是,他的眼前,一下子就出现了那封电邮,还有何滔那一声:我的手套呢。
这事儿,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下去了,他想。
第二天,宋青谷果然简单地收拾了一些换洗的衣服,他留下了他所有收集的当宝贝似的CD跟碟片,大量的书籍,甚至他的银行卡还在绿绿这里。
"我拿着副卡就行了。够用。也习惯了。"他说。
宋青谷就拎着他那瘪瘪的包从住了两年多的房子里走了出去。
他回头看看自家的阳台,一角,伸出一截拖把,他习惯把拖把挂在那里晾干,免得在卫生间里捂着生了怪味儿,也不知绿绿会不会记得这么做。
还有,那抽水马桶的盖子,最好也是换一个,他早就想换一个全新的电脑控制的便捷宝,可是绿绿舍不得。
绿绿。
就那么突然地,宋青谷想起了苗绿鸣笑起来的样子,想起他内衣上小小的破洞。
一颗心仿若在刀丛里过了一遭,又在油锅里滚了一遍。
说多痛便有多痛。
苗绿鸣站在自家窗口一角,向下看着宋青谷,在他回头的时候,下意识地往后一躲。
宋青谷就这么走了,走出了苗绿鸣的视线。
苗绿鸣想起了他每晚削好的送到他嘴里的水果,想他给他买的新衣服,然后霸道地把他的旧衣服卷巴卷巴塞进壁橱,想起病了的时候他给做的清粥,想起他常常特地为他做好的酸甜的菜,想起他在他肩伤了的时候午夜时分背着他回家,还想起他出去买菜,专捡一个年纪大的,靠种菜卖菜来供女儿上学的老头的菜,有时碰不上会转遍整个菜场,那老头也常常会多给他一两个西红柿,回来以后,宋青谷竟然感动得象个孩子,非要洗了那西红柿与他同吃。
在他离开的时候,苗绿鸣想起来的一桩桩一件件,竟然全是这个男人的好。
但是,苗绿鸣想,这一次,他不要再和自己的这潭稀泥。他要知道宋青谷倒底在他与何滔之间是怎样的一种选择,在去国外与他之间又是怎样的一种选择。更重要的是,他要弄清楚一件事。
苗绿鸣常想,严兴国是什么?是初恋,师兄是亲人,是兄长,苏剑是朋友,李墨轩是梦中人,那宋青谷是什么?
他发现自己很难果断地下定义。
其实,宋青谷也想过,也自问过,何滔是什么?是家人,咩咩是什么?是一个念想儿,那么该给苗绿鸣下一个怎样的定义呢?是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心酸喜欢到不知该怎么说喜欢。
但是,这不够啊,太不够了。
他们一样的迷惑。
好在,有一点,他们是有着共同的看法的,那就是,他们对于彼此,除了情人,床伴之外,必须还有另外的一个意义,否则,他们这样在一起有什么意义?
也许有一天,他们会得出彼此的意义。
这一天,什么时候来?迟或是早?他们都没底。
那天晚上,苗绿鸣去了师兄那里。
还象以前一样,他一有了烦难的事儿,就会去找师兄。
开门的,却是一个他想不到的人。
师姐。
苗绿鸣惊喜之下自己的心事都放下了一半,问:"师姐?你回来了么?师兄都没有跟我说哎。你什么时候到的?"
师姐出人意料的冷淡:"前天到的。"
苗绿鸣说,"我师兄呢?他在开会没回来吗?师姐......"
师姐打断他的话:"小苗,正好你来了。我有些话,想了很久了,就想跟你说清楚。"
"什么?"苗绿鸣隐隐地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怎么不对。
"小苗,"师姐的脸色不太好,"小苗,以后,你还是少跟你师兄来往吧。"
苗绿鸣有点儿晕头转向:"什么?"
师姐停一歇说:"你是聪明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你师兄,喜欢你很多年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苗绿鸣听不明白了,那些字都听清了,可是连在一起的意思,他真没明白。他认识师兄没有多久,师兄就和师姐在一起了,所以,他真的从来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从来没有。
师姐说:"小苗,我也看出来了,你这个孩子吧,看上去清淡天真,其实,你心里是很有算计的。这么多年,你都装着不知道,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师兄对你的好,甚至让他为了你,一次又一次地拖延婚期,拖延去美国的时间,小苗,人不能太自私,你不可能跟齐讯(师兄)在一起,何必这个拖着他,也......也带着我一起这么多年不能安心。"
苗绿鸣真的是懵了。过了半天才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师姐,"苗绿鸣说:"你真是抬举我了,也......误会我了。我就是再会算计,也从来没有算计过师兄,我是真的把他当我的亲哥哥。我是......是真的不知道,不是装的。也许我真做得不对,但是是无意的。师姐,你放心,我改。"
师姐看着苗绿鸣,也有些心软,有点愧意,她说:"小苗,你别怪我。你知道,你师兄家有多有钱,可是,我跟他在一起,真的完全不是为了这个。难得他家里有钱人还能这么好,这才是我看重的,太不容易了,这样的男人,我不可能放手的。这次回来,双方家长都叫我们快点儿结婚,也有朋友劝我,要结到国外去结,在这里结了,以后万一要分手还得回来办手续,太麻烦。我不怕,我坚持在这里领证,我,是打定主意要跟他过一辈子的。"
苗绿鸣点头:"我明白。师姐,对不住,我不等师兄了,恭喜你们。以前做错的,请你多原谅,原谅我的不懂事,以后,再也不会了。"
苗绿鸣恍惚地想,怎么这么短的时间里,他的爱情与友情都要失去了呢?
第二天,师兄打电话找苗绿鸣一起吃饭。
苗绿鸣想了一想,还是去了。
这么许多年,师兄那样地疼他,他不可能连一句再见也不说就从他和生活里退出。
两个人约在常去的那家菜馆,师兄知道他喜欢杭帮菜,总是过段时间便带他出去改善一下伙食的。
齐讯看着苗绿鸣走进包箱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六七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新年大会刚刚开过,齐讯在学校食堂吃了饭之后走出来,看见前面一个瘦小的身影,象是同界同班,刚才见过的一个孩子。
那孩子懵头转向的,象是迷了路了。
他穿了件大大的风衣,那衣服,不象是他自己的,因为实在大,衬得他象一个小修士。别是什么人穿剩下来给了他的吧,齐讯想。可是又不象,那衣服,料子挺好,还有浅浅的折痕,明显是一件新的。
齐讯赶上前两步问:"同学,你是不是迷路啦?"
那孩子清水眼,看上去好小,头发略有些长,落在颈间被衣服的领子挡着,发根翘起,好不可爱。他苦了脸说:"是啊。这里的房子看上去都差不多。师兄,你是九八界中文系的吗?"
"是啊。"齐讯说。
那孩子笑起来,一口雪白的牙:"我可找到组织啦。"
齐讯揉揉他的头发:"走,师兄带你回教室。"
路上,齐讯问那小孩儿:"怎么穿这么大的衣服?"
小孩儿笑着拉拉拖下来的衣袖:"真的很大哦?可是我还要长呢。"他颠了脚尖在齐讯身边走着,看着突然高出来一截子的小孩儿,齐讯的心情没来由得好得象要飞起来。
后来,齐讯知道那个小孩叫苗绿鸣,足比自己小了三岁。
后来,齐讯到哪里都带着他,因为他实在是容易迷路。
齐讯叫他苗苗。
齐讯家里条件好,人也热心厚道,长得很端正,很快就有别的系的系花对他示好,师兄于是有了师姐。
苗绿鸣叫一声师兄,落了座,齐讯也不说什么,微笑着伸着摸他藏在头发里的那个伤疤。
那是有一次,齐讯去苗绿鸣的宿舍里找他,当时,苗绿鸣正在擦窗子。学校搞卫生大检查,苗绿鸣是个听话的孩子,叫他负责擦窗子,他便把窗子擦得干净得象没有玻璃似的。
就是太干净了,所以才出了事。
齐讯在楼下喊他,苗绿鸣忘记了窗子是关着的这回事,砰地一头就撞了上去,玻璃应声而裂,苗绿鸣顿时就头破血流。
齐讯被吓了个半死,冲上楼去抱起他就往校医院跑,他的血弄了他一身。
苗绿鸣的额发被剪掉一缕,医生给他缝针。他抓着齐讯的手,眼睛睁得老大,是因为痛得狠了,却更象是受了大惊吓,不能置信的模样。
齐讯常常想,也许自己爱上苗绿鸣便在他痛得让自己也跟着痛的那一刻。
原来所有的爱护疼惜,不是为友情。
是因为爱。
32
苗绿鸣对师兄说:"恭喜师兄。真是的,要结婚也不告诉我的。"
师兄的脸色突然怪怪的,许多情绪在他脸上变换着。
苗绿鸣拿出一个包装得很精致的盒子,"结婚礼物,给你和师姐,别嫌弃。"
师兄想,那个时候,他成天想着长高长大,现在他真的长高了不少,依然是异常年青的面容,孩子一般,但是,眉宇间,还是有什么东西改变了,那种改变,不明显,但是固执地存在,他真是长大了啊。
苗绿鸣问:"师兄,你们什么时候走?"
师兄停了好一会儿才说:"下个星期。"
菜一样一样地上来了,两个人默默地吃,各自想着心事,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安静的一顿饭。
师兄慢慢地往苗绿鸣的碗里夹着菜,苗绿鸣突然地停下筷子,低着头站起来,转到师兄那一边去,在他身边坐下来,然后扑在师兄怀里,紧紧地巴着他。
师兄问:"苗苗,你怎么啦?"
苗绿鸣说:"再抱一下师兄吧。以后,这种机会少了。"
师兄摸摸他的头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们苗苗真象一只小考拉。"
苗绿鸣笑。
他想,我怎么能跟考拉比?人家考拉一辈子就扒在桉树上,我呢,一手缠着严兴国,一手牵着宋青谷,还要跟师兄眉来眼去,并且肖想着李墨轩那样神仙似的人物。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真不是东西啊。
苗绿鸣说:"师兄,谢谢你。"
真的真的,他爱师兄,真的如一个亲兄长。一直一直都是这样。
不是师兄不够英俊,不是师兄不够吸引,甚至也不仅是因为师兄已有了师姐,更多的是因为,苗绿鸣觉得,在师兄面前,他没法子做真正的自己。
苗绿鸣知道,自己之于师兄,正如咩咩之于宋青谷。
他想,宋青谷没有认错咩咩,他真的是一个可爱的纯洁的孩子。
但是师兄错认了苗绿鸣,苗绿鸣不可爱也不纯洁。
终有一天,师兄会认清他的真面目,那个时候,最难过的不是师兄,师兄只会无奈,难过的,会是苗绿鸣自己。
所以,不如趁现在,在师兄还误会着他的时候,用告别的方式来彼此记住吧。
师兄齐讯拍拍苗绿鸣的背,心里百感交集。
隐隐地,他觉得这一回,他是真的要失去这个小师弟了。
他抱着苗苗,手上的劲儿有点儿失控,苗苗却没有挣动。
他突然有点儿燥动,很想把这孩子怎么着一下。
就象几年前,苗苗伤了额头,他陪着他一起挤在宿舍窄小的床上时,齐讯也有过这种冲动。
倒底该如何怎么着,齐讯想起那时还上网查了一下,可是到了关键时候,他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出来。
他实在实在下不去手。
还没碰到苗苗的身子,脑海里出来的就是苗苗亲亲热热地叫他师兄,还有苗苗告诉他自己的性向和苦恼,眼睛里全是泪,脸上还傻傻地笑,齐讯就怎么也下不去手。
还有他自己心里那么多那么多的顾虑。社会,家庭,等等等等。
齐讯有时候是挺佩服宋青谷的,尽管他对此人没什么好感,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宋青谷在感情问题上,至少够有胆色。
他明白自己是喜欢苗绿鸣,喜欢到就想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贴到肉贴到心。
他对苗苗也是有欲望的,但是,却是怎么也无法付之行动的欲望。
如今,他已经结了婚,更不能那么做了。
他只不过是想这么看着他,守着在身边。
现在,好象也是不可能的了。
齐讯想:再见了苗苗。再见。
苗绿鸣想,他这一辈子,是爸妈的鸣鸣,是宋青谷的小犹太,绿绿,是常征姐姐眼里的宝贝儿,是同事眼里的小苗,但是,他只做师兄一个人的苗苗。
一周以后,齐讯带着他的新婚妻子飞往美国。
苗苗送给他的那份新婚礼物,是一对表。不算太名贵的,真正名贵的,齐讯见太多了。但是,足足是苗苗几个月的工资了。
齐讯没有把那块女表给新婚的妻子,他太舍不得,所有苗苗给他的东西,他都好好地藏着,千山万水地,也带在了身边。
他只戴上了那块男表,师姐看见了,也没有说什么。
师兄到了美国之后,给苗绿鸣的邮箱发来过一封信。
苗绿鸣看了以后,把它删了,并且,把那个邮箱注消了。
师兄该得到幸福的,他想,师姐也是。
我也是。
只是,这幸福还有多远?倒底还有多远?
过了两天,苗绿鸣下了课时,有同办公室的大姐总是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毛毛的,忍不住问:"怎么了?刘老师?我做错了什么吗?"
大姐拖了椅子坐在他身边,又细细地端详了他一阵子说:"小苗儿,看来你还真有两下子呢。你家不是在苏州吗?在本市也有亲戚哦,还是那种在教育口子说得上话的亲戚?"
苗绿鸣说:"大姐您说什么哪。我哪有那种有本事的亲戚。我就一人在这里,我爸爸那边的亲戚也不太来往的。"
刘老师说:"真的?可是,这次的事件这么快地平息了,说是有人在背后帮你呢。"
苗绿鸣诧异道:"不是说是秦婆婆在保我的吗?"
刘老师笑笑说:"你这小孩子,还真有点儿天真。秦老婆婆名望再高也不过是个教师,没退之前都没什么大的发言权,更别说现在都退休了。所有的尊敬啦什么的,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谁会在乎一个八十岁老太太的话?听说是教育局的某个官员在力保你呢,也是他把事情压下去的。你真的不知道?也许是你家人暗中使劲儿也说不定。"
苗绿鸣愣愣,他并没有把事情告诉家里。一个字也没说。
那么,能帮他,会帮他的人只有一个了。
他想一想,拨通了常征的电话。
苗绿鸣直截了当地问:"常征姐姐,我问你件事。"
常征说:"你不用说我就知道你要问什么。"
苗绿鸣说:"那你就说是不是吧?"
常征说是:"宋青谷以前专跑教育口子的,要不也不会认识你。他跟教育局那边是很熟的。"
常征又嘱咐苗绿鸣:"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死苞谷犯倔呢,他说要是我敢告诉你是他暗里帮忙,就跟我割袍断交呢。"
苗绿鸣轻轻挂断电话。
苞谷,他想,一直都是芝麻绿豆大的事都要说出来的人,原来也会藏宝。
苗绿鸣只管把那手机的翻盖掀开来再合上再掀开再合上。
下午快到下班的时间,门房打来电话给苗绿鸣,说是有人找他。
苗绿鸣收拾了跑出去,见到那人,这次是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
那个人,依旧俊美,闲闲地将手抄在衣兜里,站在门房小屋里看着墙上的一张广告。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微笑着看着苗绿鸣,神情竟然十分地和煦。
苗绿鸣以往是面对他就不会说话的,今天心里倒很坦然。
"你找我?什么事?"
何滔说:"找个地方说话,可以吗?"
苗绿鸣略想一想点点头。
学校出来不远处,有一块绿地,小小的凉亭,季节不对,紫藤无花,只有垂挂下来的枯枝在风里簌簌地响。
何滔开门见山:"小苗老师,有件事想跟你说明一下。我跟宋青谷,真的再无瓜葛了。偶尔打过电话相互问候一下,就跟常征他们一样,是朋友。这是真话。我何滔别的优点没有,一,敢做的,我就敢认,绝不会出了问题做缩头乌龟。二,说好分开,就不会再回头。那天,我是陪一个朋友去看病,在医院,遇到宋青谷。"
苗绿鸣刷地抬眼看他,"医院?"
何滔点点头:"我想,宋青谷没有告诉你实情。也许我说出来不太好,可是......那个死小子,我出卖他一次也无所谓。宋青谷一直,你知道的,壮得象头牛。他,挺知道养生的。"
苗绿鸣微微笑了起来,这个他的确知道,宋青谷是有点小感冒都要休养的人,跟自己完全是两码事。
"前些日子,他发现自己......胃总是不舒服,还出现了轻微的......便血,所以,他吓坏了。医生叫他做一个......癌细胞筛查。现在,也不知道结果出来了没有,我看他这次,真是吓得不轻,那个家伙,最怕死了以后进大炉子里烧。"
苗绿鸣耳朵里轰轰地响,是,他记得的,宋青谷说,他怕那大炉子。
何滔微低头下:"喂喂喂,小苗,你的脸色比那天宋青谷的还要差。"何滔伸手过来,稍一犹豫,拍拍苗绿鸣的肩膀,"应该没什么事的,你知道宋青谷这个人的,比较虚张声势一点。也有可能,是小毛病,比如......呃,痔疮这类,那个,是男人的常见毛病。小苗,小苗......"
苗绿鸣抬头,何滔漂亮的五官看起来有点儿恍恍惚惚的。
何滔接着说:"小苗,宋青谷这个人,嘴是有点儿讨人厌,乱七八糟的毛病一大堆,但是,是个好人,实事求是地说,是好人。"
苗绿鸣慢慢地点头。
何滔说:"人跟人的错过,很多原因的,可是,如果可以挽回为什么不试一把?"
苗绿鸣跟何滔分手之后回了家。
没有宋青谷的家,显得特别的空,这个人体积大,声势也大,一旦不在家,屋子无故地就大出好大的面积似的。
苗绿鸣无心做饭吃,从冰箱里摸出半个不知哪天的面包,冷硬冷硬的,放在嘴里嚼着。
苗绿鸣,你到底在干什么呀,他想。
对普通朋友苏剑尚且知道关心帮助,为什么身边的人身体不好,却没有留意?
宋青谷一向身体强壮,刀枪不入似的,可是,并不意味着他不会病不会痛。
他拿起电话,拨了那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号码。
响了好半天,那边才有人接。
苗绿鸣突然不知如何开口,倒是宋青谷半天听不到声音,问:"绿绿?"
苗绿鸣问:"苞谷。你......你在哪儿?"
宋青谷说:"我现在在安徽呢。"
苗绿鸣有点儿急:"你去安徽干什么?不是身体不好吗?"
那边宋青谷一愣:"你......你怎么知道的。"
"今天下午,何滔来找过我。你......结果出来了吗?怎么样?"
宋青谷的声音轻松起来:"没事。真的。"
苗绿鸣说:"骗人!"
宋青谷说:"不骗你。对了,常征在这里,她看过检查结果,我叫她跟你说你准信。"
那边常征抢过电话,她的声音喜气洋洋,连珠炮似的:"真的真的宝贝儿,你别担心,我陪他一块儿去拿的结果,没事儿没事儿,什么事儿也没有,你放心。这家伙,哈哈哈哈,你是没看见当时那个样子,吓得腿都抖,在化验室门口,死活不动步,哎呀,那个没出息的样子你要看见对他的感觉肯定幻灭!你别担心啦,姐姐不会骗你,还有哦,你知不知道他的便血是怎么回事?我跟你说啊......"电话被宋青谷抢了过去,却还可以听到常征暴笑的声音。
苗绿鸣说:"你干嘛不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原因便血呢?"
宋青谷说:"其实,根本不是血。唉,不是我的血。"
苗绿鸣说:"什么嘛?"
宋青谷吞吞吐吐:"唉,那个,你还记得前些天我们天天吃鸭血来着?那个,是......是鸭血。"
"那......那我为什么没事?"
"哦,那个,南方胃跟北方胃可能构造上有点子差别。"
苗绿鸣实在忍不住,笑了:"可能吧。"
宋青谷又说:"我也知道自己是有点儿......夸张。"
苗绿鸣说:"身体上的事,怎么夸张也不为过吧。"
宋青谷说:"谢谢你绿绿。"
苗绿鸣愣了一下,"哦。你......你忙吧。多保重,别乱吃东西。等你回来,嗯,那个......我看你去。要不......"
"唉,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呢?这次出来,是要把安徽的几个市都跑遍的,有几个片子,都是安徽的,台里为了省钱,叫一道拍了算呢。"宋青谷说。
"这样啊?好,那你多小心。"
"绿绿,"宋青谷喊。
"什么?"
"你......你自己也多小心。"
"好。我知道。"
宋青谷刚挂了电话,常征就自身后踢了他一大脚。
"你白痴啊,谢谢绿绿,谢个屁啊。我们什么时候要跑遍安徽啦?绿绿还是关心你的,你听不出来?别说你现在没病,就是真有病,他也不会丢了你不管的,你现在不扑上去还等什么?"
宋青谷难得没有立即回答,过一会才说:"常征,绿绿的心肠最软,这种时候,他会立刻重新接受我你信不信?可是......你觉得我们俩之间的问题真的解决了吗?许多的事,弄明白了吗?这么糊涂着又在一起,你觉得绿绿就真的再不会有爆发的一天?真到了那天,怎么办?再等着老天爷给个机会重新来过,真就糊涂一辈子?我能糊涂到哪一天?绿绿能糊涂到哪一天?"
常征不语。细看宋青谷,宽宽的脸庞,大大的眼睛,有一点黯淡,里面或许有点寥落,可是却没有绝望。
常征不禁在心里慨叹,原来爱情,真的能让人成长。
33
李墨轩发现自己的学生苗绿鸣近来实在是反常。
不仅是上课总是走神,而且居然旷课一次。
李墨轩把苗绿鸣逮住了。
李墨轩说:"好小子,学会逃课了吗?不怕我不给你学分?"
又细看了一回苗绿鸣,说:"你这孩子,怎么又瘦了这么多。你减肥也不是这么个减法,小命还要不要?过来,坐下来,到底什么事说给我听听。"
苗绿鸣望着李墨轩。
是了,这是他为之动心的人,他的梦中人,这一刻,他明白了一件事。
李墨轩,他文雅,他博学,他睿智,他善良,他体贴,他善解人意,他几乎是苗绿鸣对爱情全部全部全部的梦想。苗绿鸣知道自己并不真正了解李墨轩,他也不可能真正在走进李墨轩的生活。
这一切都很荒唐,因为一切都基于表相,这很幼稚,因为听说李墨轩是一个直人,这很不切实际,因为李墨轩不爱他,也不可能爱上他。
与基说苗绿鸣想靠近李墨轩,不如说,他想靠近他理想中的爱情。
那么,他现实生活中的爱情呢?
他的爱情。
那冷暖自知的爱情。那甜蜜苦辣的爱情。
苗绿鸣说:"我跟我的恋人,刚刚分开了。"
李墨轩说:"我想也是这样。只有这种事情才会让人魂不守舍。"李墨轩略停一会儿,慢慢地说:"当年,我的一位师兄,身高一米九,近两百斤的体重,用什么办法也瘦不下来,却因为一位小师弟,一下子瘦成了个英俊少年。"
"小师弟?不是小师妹?"
李墨轩说:"你没有听错,是小师弟。那时,这件事,哄动了整个师大。这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所以,要我说,不管你爱的是什么人,只要还有一线的希望,就别放弃,不然,后悔的时候,简直想拧掉自己的鼻子。"
苗绿鸣喊:"教授,我......"
李墨轩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说:"哎,小苗,现在什么也别跟老师说,别说。你虽然长得象小孩子一个,可是毕竟不再是小孩子了,自己的事,自己想清楚。人必得先自救,上天才能救你!"
苗绿鸣点点头:"是,我知道了。"
李墨轩说:"聪明孩子,一点就透。不过,你可别学我师兄减肥,你可没有他那么多的养份可以耗。该吃吃,该睡睡,该想的时候就想,想明白了就去做。"
苗绿鸣开始了他的思考。
可是,单位里,总有些叫人啼笑皆非的事妨碍他的思考。
班里的那个吴昀,好象是因为他的父母终于决定要离婚,这孩子,折腾得象个小猴子,闹腾得班上无法上课,以此来表达他内心的不安。
苗绿鸣挺同情他,可是,也架不住任课老师们接二连三地来告状。
这一天,音乐老师又跑到苗绿鸣面前,把吴昀好一通批,说他现在上课时搔挠女同学十分猖獗,一批评竟然大哭大叫,躺倒在地上打起滚来。
这刚说完,又有中午值班的老师来说,吴昀在吃饭之前,把食堂师傅送来的全班同学的小勺子挨个儿拿起来舔了一遍。
苗绿鸣气疯了,打又打不得,骂又没有用,找来一根学生用的跳绳,一头拴在吴昀的腕间,一头扣在自己的腰带上,走到哪里都带着他,宛若长出了一条尾巴。
吴昀的脸上纵横交错着泪痕与泥土,苗绿鸣叹一口气找出自己的干净毛巾来给他洗了把脸。
毛巾移开时,这小皮猴子愣愣地看着苗绿鸣,出奇地安静,眼睛里有大人的沧桑与孩童的不安。
这眼神让苗绿鸣想到宋青谷,在他嚣张的时候,他是否也是一样的不安?这不安,是不是自己给予的呢?
相比与苗绿鸣,宋青谷的日子要更不好过一点。
他说是朋友借的房子,其实并不是,只不过是他临时租的一个小单间。
条件不是很好,电器只有一个微波炉和一台旧洗衣机,一转起来声音响得如同马达一般。
住的差些,到没有什么,工作上也颇为不顺。
新闻中心的林大主任突然奇想,把他与常征调了开来,给他另配了一个新来的小姑娘,名义上是叫他带带新人,实际上就是不想他跟常征再合作下去了,他认为合作得久了,两个人容易结帮,不利于他的管理。
宋青谷气坏了,跟林大主任拍着桌子大吵了一通。
最让宋青谷难以忍受的是,他真的真的真的,很想苗绿鸣,很想他的绿绿。
在做着一切小事的时候,都会想到他。
比如,洗衣服时。
宋青谷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在晚上八点以后才开始洗衣服。
这是绿绿的习惯,这里执行的是峰谷电价,绿绿总是等到八点以后才洗衣服,然后把衣服晾在家里,一大早再晒到外头去。
宋青谷蹲在旧旧的洗衣机前,一件一件地往外掏衣服,一件一件地晾在卫生间拉起的一根绳子上。
一边的方凳上,还有一摞晒干的衣服和一床被子。
绿绿喜欢晒被子,他喜欢上面那种干燥的阳光的气味。
这个孩子,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滴地渗透到他的生命里。这印迹,这样深刻,这样执着。
宋青谷想,他曾爱过何滔,真心地,甚至对常征,因为多年的合作,也因为常征对他的包容与宽和,他对她也有着深厚的友爱,亲人一般,他更是爱着苗绿鸣的。
有许多的夜晚,他会蓦然醒来,看着睡在身边的苗绿鸣,满怀爱意,却将信将疑,不能置信,自己是否可以一直一直地拥有他?
他曾批评过亲生父母与养父母,他觉得他们在相对封闭的环境里呆得久了,与现实脱离,处人处事都带着异于常人的冰冷怪异而不自知。
没想到,原来他自己也在不自觉中长成了与他们同样的人。
此时此刻,定在心来,站在苗绿鸣的立场来回想,他宋青谷在生活中真的颇多苛求,强求苗绿鸣适应自己的怪癖。他居然还把旧情人带到苗绿鸣的眼前,住在一块儿,让苗绿鸣在那种尴尬的氛围里足足生活了两个多月!
他对苗绿鸣的过去耿耿与怀,在苗绿鸣最需要的时候暴跳如雷,横加指责。
他都做了些什么呀,他与苗绿鸣口角,他怀疑他,气跑他,却又拉他回来,从头到尾,他把他爱的绿绿如面团一般地搓来搓去,捏园捏扁。
每每想起这些事,宋青谷会在黑暗里狠狠抽自己一记耳光。
脸上立时火辣辣的,他说:"落到现在这样,你活该,他母亲的!"
他母亲的,啊,这是绿绿爱说的话。
甚至从来没有说过一句粗口的好孩子,他这样地伤了他,愚不可及地伤了他,如何才能挽回?如何才能留住他?还来不来得及?
过了两天,何滔给他打来了电话。
说是有话跟他说。顺便,也道个别。
宋青谷说:"道别?你要离开这里?"
何滔说是,"见面再说吧。"
及至见到了,何滔先问:"你的身体没事吧?"
宋青谷有点儿不好意思:"没事儿,虚惊一场。"
何滔笑。突然发问:"宋青谷,你爱苗绿鸣爱得不行了吧?"
宋青谷结结巴巴:"什......什么?"
何滔点起一支烟,慢悠悠地说:"当着明眼人装什么装,宋青谷,你比谁都清楚!"
何滔又说:"你为他做的事,为什么不告诉他?"
"什么事?"
"教育局的事儿。"
宋青谷说:"连这事儿你也知道啦?常征这个大嘴巴,什么事情让她知道了,也就跟告诉全世界差不多了。"
何滔笑得更加漂亮爽朗了:"你那常征,护苗绿鸣跟老母鸡护雏似的。她那是警告我哪,宋青谷对苗绿鸣情深意切,何滔你可别再从中插一杠子。"何滔哈哈大笑起来。
宋青谷也笑起来,这倒真象常征的个性。"你那嘴巴还是那么厉害!"
"说真的,宋青谷。"何滔接着说:"为什么不告诉他?"
"你叫我怎么说?"宋青谷问:"难道跑过去对他说,为了你,我怎么怎么地了?"
"谁叫你这么说了,笨死!"
宋青谷说:"说真的,何滔,我呢,虽说嘴巴不那么讨人喜欢,其实心里面,我一旦认了就是真打算跟人家过一辈子的。我长这么大,那些小打小闹不当真的不算,也就跟你和苗绿鸣认真过,可惜,都没啥好结果。"
何滔说:"你跟小苗老师还不算有最终的结果呢,要说呢,你跟我的结果也不算差。"
宋青谷说:"是我的表达方式有问题,还是根本就是我的人品就有问题?"
何滔哈哈笑起来:"人品?我说你怎么不是自大就是自卑?你就是一个嘴巴不怎么样的人,其实你的脾气也不怎么样,哦,你的表达方式也不怎么样。"
宋青谷也笑:"总之就是不怎么样的人。"
何滔说:"对头。大家其实都不怎么样,所以才能凑到一起的。哪真有完美的人哪,完美的人都活不长的。"
宋青谷说:"是吧。哈哈哈。苗绿鸣不知会不会这么想。"
何滔说:"你们小苗老师,我觉得呢,起先看,外面是软的,掰开来看,里面是强的,如果你就把他钻研到这一步,你们也就这样了。可是,我总觉得,如果再往里研究研究,在最里面,他还是软的,比外面那层还软。"
宋青谷静静地听着想着,然后说"你倒是比我看得清楚。"
何滔说:"因为我现在是局外人。那个时候,我在局内,我也看不清楚你,看不清楚我自己。对了,跟你说一声,我要走了,去长沙。"
宋青谷惊讶道:"你回去干嘛?"
何滔说:"你还记得我的那个表姐?就是唯一那个还对我好的亲戚,他们夫妻两个在长沙弄了个艺术品进出口分司,做得不错,要我过去帮忙。"
宋青谷问:"你一个人走?"
何滔英俊的脸上突然出现两分的扭泥:"那个......傅冬云,书呆子,也要跟我一起去,狗皮膏药似的。说是我去哪儿他去哪儿。"
宋青谷笑起来:"你就是个手电筒,光照别人照不见自己,这种事情,要珍惜。"
何滔有点儿脸红。
宋青谷笑说:"啊呀,你不会是害羞了吧。这可真是......真是,哈哈哈,少见啊。"
何滔说:"你小心我揍扁你。我可不象你们小苗老师好性子。"
宋青谷收了笑道:"你什么时候走?"
何滔说:"下个月。这里公司那块儿还有点儿乱七八糟的事我得理理清。"
宋青谷说:"哦。那我送送你。"
何滔摇手道:"别送啊。我可不想人家误会。我不象你,我不张无忌。"
宋青谷傻笑:"绿绿不会再误会的我想。"
何滔说:"你就知道你们家绿绿。他不误会,我还怕书呆子误会呢。"
宋青谷恍然大悟:"哦。明白了明白了。"
何滔说:"你的反射弧真长。"
何滔又说:"走了。有人楼下等我呢。"
宋青谷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哪儿哪,哪儿哪。我看看。"
何滔说:"你不必看。有你什么事?"
宋青谷说:"我看一眼他又不少块肉,小气。"
何滔说:"那把你们小苗借我好好参观参观?"
宋青谷扭了脖子道:"不给。那是我一个人的。"
何滔说:"那你也别看我的。书呆子也是我一个人的。"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何滔说:"走罗。"
宋青谷叫住他:"何滔!保重。"
何滔回过头来,俊美的脸上笑容绽放:"你也一样。祝你早日修成正果。"
宋青谷站在窗口,看着何滔和他的书呆子远去的背影。那书呆子个头与何滔差不太多,但要略瘦些,何滔一路上不时恶作剧似地顶顶他的肩膀,他象只受了惊的兔子似地跳开去,何滔大笑起来。
真好,宋青谷想。
修成正果。有一会我也会的。
34
新租的房子里没有电视,宋青谷发现了一项新的解闷的方式。
他开始听电台的夜间谈话节目。
这个城市有一档非常著名的夜谈节目叫做听午夜心桥。
主持人是个叫阿圆的人,说起来宋青谷也认识。自从广电局的电台与电视台合并以后,大家都搬进了同一幢大楼。出来进去的也能见到,可宋青谷还真没听过他做的节目。说是很火的。
宋青谷留神听了两天,他没有想到这种时段居然会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参与节目。
每一个人都有一段伤心的为难的事,宋青谷真想不到这小小的城市里会有这么些个为情所伤为爱所困的人。
阿圆果然有两下子,不仅声音温柔动听,说话也极有分寸,并不强充情爱专家,而是认真地聆听听众的叙述,偶尔给一点安慰与建议。
宋青谷渐渐地就听得入了迷。
终于有一天,他拿起手机,也给阿圆的节目打了一通电话。
参与节目的人太多,宋青谷实在没有把握能不能打通。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除了常征,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与绿绿之间的事。
谁知道,响过三声之后,电话竟然真的通了。
宋青谷傻傻地说:"喂,是我吗?"
那边主持人阿圆柔和很有质感的声音说:"这位朋友,是你。"
宋青谷慢慢地说:"今天,我想,说一件事。我......爱着一个人。"
阿圆温和地说:"是。请说。"
宋青谷道:"他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那边阿圆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孩子,多亲热的称呼。"
宋青谷自己也笑了:"因为他长得比较瘦弱,象个孩子。他......他很善良,他心肠软,脾气好,工作好,
他甚至从来没有说过脏话。他对谁都好。并且,非常地节俭。"
阿圆轻轻地插话:"这样的性子,在如今的女孩子中真是难得了。"
宋青谷想,女孩子,呵呵,在男孩子里面更难得呢。
宋青谷说:"但是,我却没有能够好好地珍惜他。"
他慢慢地讲起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自己做过的那些个荒唐事,讲到他们的冲突,讲到他说要分手。
他发现,其实,把一切都说出来并不象想象中的那么难。
也讲到自己的洁癖。
讲到家里的地毯。
讲到刷墙。
阿圆在听到他说起这个的时候,小小地惊叹了一下,"这个这个......这位朋友,这个情况就比较严重了。我看过一份资料说,洁癖是强迫症的的最常见临床表现,会给周围的人,特别是身边亲近的人带来极大的困挠的。建议你去看一看专业的心理医生。"
宋青谷多少吓了一跳,"真的?"
阿圆认真地说:"真的。"
宋青谷半天不语。
阿圆接着说:"这位朋友,我听了这么久,发现,其实你是很在乎你的这位恋人的,你记得有关她的所有小细节。只是,似乎你的方式没有选对,你不妨试着站在她的角度与立场去考虑问题,你就会发现,有些问题有些矛盾,迎纫而解。还有......"阿圆笑:"要记得告诉她你爱她。很多人会觉得说出来有些肉麻,或者认为,两个人在一起,理所当然地应该相互心灵相通,不用说对方就该知道,其实,我个人认为,现实生活中哪里有那种事,鼓不敲永远不会响,若是响了不仅奇怪,简直就是有鬼。"
宋青谷笑起来。
阿圆又诚恳地说:"最后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这并不可耻。"
宋青谷刚放下电话,收音机里就有听友打进电话,操着一口N城土腔,大大地把宋青谷批驳了一通。他认为这样一个好女孩子,宋青谷居然把她气得离开,简直就是一个傻X。这个N城大大流行的词猛然在宋青谷的耳边炸响,宋青谷懵了。
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听友们有的和缓,有的激烈,有的调侃,有的劝慰,他们批评宋青谷,也给他出主意,虽然有些主意实在是不着边际,但是,都挺温暖,充满了N城人特有的趣致。
甚至有个小少年建议宋青谷背上两把扫把去找"那个女孩子"认罪。
阿圆温和地笑说:"小朋友,可能是刚刚学过负荆请罪这篇古文吧?谢谢你参与。这个时候,你该睡了。"
宋青谷把小收音机贴在耳边,认真地听着,若是以往有人这么说他,他早就暴跳起来。
而这一晚,他却象听旁人的故事那样平静从容,他第一次,站在别人的角度来审视自己,看见了自己狂妄佻挞,没头没脑,自我感觉无限良好的过往,看见了自己的不可理喻。是了,是这个词,绿绿也曾这样说过他。
到最后,听友们甚至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他二百五先生。
他们诚心地祝愿二百五先生拿出行动来,洗心革面,重新开始。
有一个有点儿年纪的男人最有趣,唠唠叨叨对宋青谷一通鼓励,末了儿说出那句著名的台词:"阿米尔,冲!"
那天以后,宋青谷爱上了这个节目。隔三岔五地收听,听着其中一个又一个平民百姓的恋爱故事,那些琐碎的纠葛,那些相似的爱怨,那些平凡的情恨。
象是上了一堂堂有关爱情的课,心灵渐渐向着明亮处的回归。
宋青谷在某一天上班时于大厦大厅里碰见了阿圆。
他团圆的脸上有着温和的眼睛,非常地和气,他从来也不会拿着从听众那里听来的故事做为笑谈的资料,这让宋青谷对他的那档节目的好感又增了几分。
宋青谷有一天问常征:"你不是说有个朋友做心理医生的吗?"
常征说:"你说章立波?可她是儿童心理医生啊。不过,她有的是当心理医生的朋友,这倒也不难。"
常征还是那么地有效率,很快帮他介绍了一位心里医师。
那医生身高足有两米,微胖,体积比宋青谷还大,一付笑模样,也不知为什么宋青谷一下子便对此人生了十足的信任感。
宋青谷问:"请您说实话,我这强迫症还没有没的救?"
那医生笑道:"只要你意识到这是毛病就有得救。"
宋青谷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电击疗法?"
医生说:"完全不用。药也不用吃。你的情况并不严重。"
宋青谷放了心,跟医生约定一个星期来见他一次。
他不知道,他一出门,那医生便打破了做心理医生该遵守的准则,扑到桌上暴笑起来。
他觉得宋青谷真是一个有趣的年青人。电击?天哪,他不会以为他是汉尼拔医生吧。
宋青谷每周六按时来见医生。
常征问他:"医生到底用什么法子给你矫正毛病?吃什么药?"
宋青谷说:"没吃药。就让我躺在那儿他陪我聊天儿。他让我,把自个儿想象成一片羽毛。他那儿的长榻还真舒服。还有......他用以毒攻毒的法子。"
"什么?"
"就是,"宋青谷有两分忸怩,"他给我戴上眼罩,然后往我手上涂脏水或是墨水,让我尽可能地忍耐到不能忍为止,然后再看一看到底有多脏。有时,他给我涂的是清水,以此来告诉我,有时候"脏"往往更多来自于自己的意念,与实际情况并不相符。我觉得,他是个挺不错的医生。"
常征全神贯注地听着宋青谷说,末了,她说:"苞谷,我觉得,你是一个挺勇敢的人。"
宋青谷呵呵地笑起来。
他开始用医生教的方法来调整自己的行为。他甚至把这种方法运用于工作中,采取迂回方式与上级林大主任交涉,加上常征在一旁敲边鼓,不多久他居然争取到了与常征重新搭档的机会。
宋青谷觉得自己的面前似乎展开了一片新世界。
那一天,宋青谷与常征去雨花台拍片子。
秋日的午后,阳光正好,是宋青谷最喜欢的光线。
突然在他的镜头里,出现了一个人。
绿绿。
远远的看着是他,身边有一群孩子,可能是带学生出来秋游的。
宋青谷用长焦对着远处的那个身影。
镜头里,那张熟悉的面容清晰起来。
这是他隔了这些天,第一次看见他。
苗绿鸣的脸型小,特别地上镜。
他的五官清晰轮廊细致,并不夺目,但是非常地耐看,整个人似乎罩了薄薄一层光晕,那光泽,象是从他身体内部发散出来的。
有小女孩子跑上前来,拿了饮料瓶子似乎是叫苗绿鸣给打开,苗绿鸣果然替她打开了递回到她手里。
一会儿又有小男孩跑过来,往苗绿鸣的嘴里塞了个什么小吃食。
苗绿鸣笑笑摸摸他的头。
他的脸颊上鼓起一个小包,一会儿骨碌到这边,一会儿又骨碌到那边,想必那是一粒糖果。
宋青谷的脸上现出一个温柔的笑意,绿绿真是爱吃糖,难得牙还那么好。
苗绿鸣以手遮额眯了眼看看日头。
然后,拿起胸前的一个哨子放在嘴里吹响,赶小鸡似地把学生们拢在一处,指挥他们上了包车,自己最后也跳上车去。
宋青谷慢慢地把机器从肩上拿下来。
宋青谷自省缺点是不少,情商也有待提高,但是,有一点,他自信,他的心灵还没有长出厚茧。
对于这样的心灵,苗绿鸣就象是午后的一道阳光,照亮了他心里许多许多尘封的希望。
所以,他怎么可能让这道阳光从指缝间漏掉?
常征也一反常态地站在宋青谷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熟悉的风景里,陌生的人群中,宋青谷突然热泪盈眶,继尔豪情万丈。
雄关漫道真如铁,尔今迈步从头越。
宋青谷打心眼儿里感激伟大领袖对平民百姓精神上的指引。
从此,宋青谷开始了对苗绿鸣新的一轮追求。
他甚至不出现在他的面前。
常常会打个电话过来,问候一下,可是话少许多,颇有些言简意亥,苗绿鸣老师觉得他就象经历过劫难后的唐僧大叔。
苗绿鸣学校的门房许叔叔最近看到小苗儿就笑眯眯,因为常常有人给小苗送来新鲜的水果,还有点心。
许叔叔说:"小苗儿啊,是你们班的家长吧。人真不错啊。对老师那么有心。"
有一天下午突然下起雨来,苗绿鸣下班的时候把包包顶在头上一路跑出去,却听许叔叔喊他,递过来一把伞。说是还是那位家长,给孩子送伞的时候顺道也给老师送了一把。
"还是新的呢。"许叔叔说。
果然,那把天蓝色的伞上还有没有剪下来的标签。
苗绿鸣一个电话打过去:"喂,这位家长,请问您有没有伞?"
"家长"说:"有的,跟你一模一样的。"
苗绿鸣说:"怎么这么有空?"
"家长"说:"我的时间比你的灵活。"
苗老师说:"天阴雨湿,你在不在外拍片?"
"家长"说:"当然。风雨无阻。"
苗老师说:"辛苦了,这位家长。记得喝姜汤,小心感冒。"
"家长"说:"嗯!"
苗老师挂了电话,咧开嘴笑起来。
隔天天放了晴。
门房又有礼物出现。
小巧的包得很精致的盒子。
打开来,是碧绿的元祖艾叶青团。
"家长"隔天也收到了苗老师的回礼,一个封得好好的大牛皮纸袋。
打开来,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塑料饭盒,里面满满的圣女果。
是"家长"最喜欢的。
同在一个城市里,两个人却开始了一种趣妙的鸿雁往来。
或是各自喜欢的食物,或是各自爱看的书。有一回宋青谷竟然收到了苗绿鸣给他买的一本美国摄影学院专业教科书的下册。
他手边有一本上册,是他最爱的书,可惜下册在多年的搬家过程中丢失了,一直没有配到。
苗绿鸣居然开始帮宋青谷找起做片子的选题来,他不太懂新闻,却有着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敏锐,他知道什么样的东西做出来会好看,会有观众缘,他选的题材,宋青谷做出片子来,几乎都能创一个收视的纪录。
宋青谷这才发现,他是这样一个灵慧的孩子。
他们也常通电话,彼此的话都不多。
缓慢的节奏里,别有一种韵味。
那曾经澎湃的现在沉淀下来,曾经喧哗的现在宁静起来,曾经急匆匆里错失的,现在慢悠悠羞答答地地回来了。
宋青谷于某一天夜里加班之后回家,看见台里大厅巨大的背投电视里正放着怀旧老片。
李双双。
喜旺哥说:"我们是先结婚后恋爱。"
宋青谷觉得自己与绿绿的情形与喜旺哥喜旺嫂子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宋苞谷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笑得毫无形象。
35
绿鸣与青谷平静的日子里开始不时地出现一些插曲。
后来宋青谷常常会想,那一段的日子,真真是声色俱全,有的时候,生活里真的是不能没有插曲。
总得来说就是一句话,感谢生活啊。
一天晚上,苞谷接到了苗绿鸣的一个电话。
苗绿鸣喊了一声苞谷,还没说什么,喉咙里就堵住了。
宋青谷听他声音不对劲,赶紧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苗绿鸣在那边道:"苞谷,我完了,我要么给人家赔钱,要么就要坐牢了。"
宋青谷说:"你在哪儿,等着我,我马上到。"
等到宋青谷打了车赶到类思小学门口时,一眼就看到苗绿鸣正在与一个小个子男子正在争执。
那男人抓着苗绿鸣的前襟,一手指着他的脸,对他吼着什么,一口道地的N城土话,说得又急又快,刀削土豆般蹦嘎蹦嘎的,宋青谷听得不太清楚。
宋青谷三步并两步地跑上前,先把那小个子男人的手从苗绿鸣胸前扯开。
"有话好说,这位先生。"
男人回过头来,哈呸先吐一口痰,很不客气地冲苞谷问:"你是哪根葱?"
宋青谷说:"我不是葱,我姓宋。"
小个子男人说:"姓宋的我就认得一个宋美龄。你啊是的啊?"
宋青谷笑说:"我不是。您眼拙了,我是一个大老爷们儿。"手上可一点儿也没松了劲,各开那男人不断要挥上前的手。
男人说:"我管你是哪一个,我跟他说话关你什么事?"
宋青谷说:"说话就说话,动手就不必了。慢慢说,什么事儿?"
男人恶形恶状地指了苗绿鸣:"他把我家儿子弄没有啦,我找他赔!"
苗绿鸣这会才顺过一口气来:"吴昀爸爸,这事儿,我是有责任。但是,实在是因为吴昀同学这两天在班上闹得太厉害了,什么作业也不肯做,马上快单元考了,我才留他下来补一补课的......"
男人插嘴道:"补课也不能把人给补没得了沙?"
苗绿鸣说:"不是,您听我说,我让他回家的时候还不到六点半的。"
"那现在我儿子不见了是真的哎!我一个儿子养大了好容易的啊?"男人说。
苗绿鸣吱唔:"我帮您去找。一定会找到他的。"
宋青谷也说:"多半是小孩子自己跑出去玩去了。"
男人竖起眉毛:"那我不管,我把小孩交给学校交给老师,现在不见了,我自然要问老师要!"
苗绿鸣说:"我真没有恶意的,孩子的成绩实在是差,没有一门功课及格的,我......"
男人说:"及不及格那也是儿子。有多少人想儿子都没有呢。"
苗绿鸣赶紧说:"我去找,我去找。"
宋青谷听不下去了:"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平时不管孩子学习,老师好心给补课还不领情,小孩儿出了校门监护权就是父母的,还有,伤害人民教师犯法的,你懂不懂法?"
男人说:"我不懂法,我就是一个文盲,你赔我儿子啊。"
宋青谷说:"文盲不可怕,法盲就比较可怕,文盲加法盲更加可怕。"
男人说:"你算老几?"
宋青谷:"我在家排行老大。"
"你是家里的老大,又不是我老大,你想干嘛?"
"不干嘛,我就是一个打抱不平的。"
男人道:"管你屁事。"
宋青谷呲了牙笑:"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我们!"
他话里虽透着玩笑,气势却足,人高马大,雄赳赳的,怪吓人。
小个子男人气短了两分:"反正我得要回儿子。"
"你站在这里儿子会回来吗?分头找去呗!"
男人也醒悟过来,"那,你们往东我往西。我跟你们讲,找不着我还是要找你要人的。"
宋青谷回过头看苗绿鸣,他那一张脸刹白,宋青谷说:"别怕,他还能吃了咱们。"
苗绿鸣摇摇头:"你不明白的。学校规定放学时间是五点,如果我五点放他走他去哪儿的确不与我相干,可是,我是六点半才放他走的,这就比较严重了。万一有什么事,我是有责任的。"
宋青谷揽住他的肩:"我们去找他。他一个小猴子还能翻出大在去?"
苗绿鸣以手遮眼:"就怕被坏人带走了。要是那样,我真得坐牢了。"
宋青谷说:"不怕不怕。"
苗绿鸣声音都在抖:"你不明白的,现在的孩子,个个都精贵得很。掉半颗牙都向学校要五十万的赔偿的。现在真要丢了孩子,我得赔五百万,要不就要坐牢了。"
"了得啦!真要那样谁还敢来做老师!。"宋青谷说:"走啊,别在那儿自己吓自己。"
苗绿鸣说:"他可能去了网吧了。"
"这方圆一里地有多少家网吧你知道吗?"
苗绿鸣摇头。
"走,一家一家去找。"
这一带靠近电子一条街,小街巷又多,那些个网吧往往藏得挺严实,如果不是出来找孩子,宋青谷与苗绿鸣简直想象不到这里竟然聚集着这么多的网吧,多半又小光线也暗,店主疑心又重,看你在里面不上网转来转去找人,先得找了你的麻烦。
他们找得并不顺利。
宋青谷冲着一家网吧的门脸扬扬下巴:"最后一家。"
苗绿鸣点点头。
这间网吧格外的小,烟雾腾腾的,上网打游戏的都是些非常年青的面孔,透着过度的亢奋的青色。
苗绿鸣与宋青谷好言跟老板说了,在屋子里转了一周,没有收获,突然苗绿鸣发现一个角落里缩着的一个身影,那小小个头的孩子把衣服上连着的帽子严严实实地罩在头上。
苗绿鸣上前一把拉下他的帽子:"吴昀!"
宋青谷如同拎小鸡一般把那孩子拎出来,直问到他脸上去:"你好大的胆子!再过两年是该上天了。"
吴昀抬头眨巴眨巴眼睛问:"你是哪个?"
"我?"宋青谷把双手捏得嘎巴嘎巴直响,"我是你们苗老师的朋友兼保镖。"
说着把小钵似的拳头送到那孩子的眼皮子底下,"以后要是你再敢惹小苗老师生气,嘿嘿,我饶不了你。"
吴昀吓着了,清鼻涕都流下来,苗绿鸣掏出纸来给他擦:"吴昀,你得答应我,以后不再进网吧,不逃课不逃家,不然,你以后再别叫我老师了,老师不敢教你了。"
吴昀扁扁嘴:"老师你别抛弃我。"
苗绿鸣摸摸他的头:"你这个词用得不大对。回家吧。"
吴昀说:"我就想玩儿一会儿,天天学习太累了。"
苗绿鸣说:"我知道。"
吴昀抬起脏兮兮的小脸,突然伸手抱了苗绿鸣的腰道:"老师我觉得跟你在一起很幸福。"
苗绿鸣笑起来:"知道了,谢谢你。"
等他们把孩子送到那小个子男人的身边之后,已是午夜了。
宋青谷和苗绿鸣慢慢地沿着街道走着,都挺累,但都不想回家。
路过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宋青谷问:"饿不饿?吃点东西?"
苗绿鸣点点头。
宋青谷买了面包跟牛奶,打开要喝,苗绿鸣接过去叫收银小组给放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
两个人坐在便利店旁一户人家的台阶上。
苗绿鸣忽然问:"苞谷,你觉不觉得我很没用。遇事儿就没主意了。总想着抓个什么人来替我想办法。"
宋青谷说:"人都有受不住压力的时候吧。以前,你不也常开导我。"
苗绿鸣低低笑一声,"我开导你?我自己都是个糊涂虫呢。我就是一桶子浆糊。"
"绿绿,"宋青谷说:"咱们不兴这么贬低自己的啊。"
苗绿鸣不答。
宋青谷又说:"绿绿,既然这个工作干得这么不顺心,不如,换一个也行。"
过了一会儿,苗绿鸣摇摇头:"你知道吗?这是我全凭自己的能力找到的工作。我实习的成绩全优。六城区新教师联考,我考中文专业第一名的,不然也进不了类思。也许,旁人觉得算不得什么,我觉得挺光彩的呢。面且,我是真喜欢当老师。"
"真奇怪,我们在一起那么久,都没有听你说过这些。"
"是,那时候,我们忙着谈恋爱,反倒不知道怎么恋爱了。"
"真不愧是语文老师,说得,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宋青谷微笑着看着苗绿鸣。
他曾经与这个孩子那么那么地亲近,他熟悉他身体上的每一个细微之处。
可是,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贴近他的心,这样真切地触摸到他心底里深藏着的,小小的,疼痛的自尊。
苗绿鸣喊他:"苞谷?"
"啊?"
"谢谢你!"
"咱俩谁跟谁?"
"我是说,上次那贴子的事情。谢谢你。"
"常征真大嘴巴。"
"我死活要她说的。你别怪她。"
喝完了奶,苗绿鸣把纸盒子捏扁,放在地上用手指点着转了玩儿。
宋青谷磨索着下巴上冒出来的硬胡茬,也不作声。
隔了许久没有见面,有一点点拘谨,一点点尴尬。
在这拘谨与尴尬中,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便利店里突然换了音乐。
笛子,吉他,小提琴,温柔略带沙哑的女声唱出一份宁静:
爱你好像半瞑坐火车啊
梦摇来摇去心惊惶
睡了一下惊醒一下
咪眼看窗外到了哪
你的爱就像星辰
偶尔很亮
偶尔很暗
我不盼绚丽的灿烂
只求为光能挡风寒
是甘愿
也就不怕难
不甘愿
早放声哭喊
我要你
别的都不管
倔强变勇敢
茫然变释然
是甘愿
所以能美满
不甘愿
才会说伤感
我爱你
心就特别软
平淡也浪漫
无语也温暖
余音久久不去。
"怪好听的。"宋青谷笑笑说。
他转过头去,发现苗绿鸣也在凝神仔细地听着,听他这么一说,回过神来,笑一下说:"是怪好听的。"
宋青谷也笑起来,搂住苗绿鸣的肩,把大大的脑袋埋进他的胸前,学着吴昀的腔调说:"小苗老师,我跟你在一起很幸福。"
苗绿鸣说:"有时,也很不安吧。"
宋青谷继续埋着头,翁翁地声音说:"是啊。"抬起头来,他咧嘴笑:"因为我不断热烈地进攻,你却坚持严密地防守。"
苗绿鸣微侧着的脸上,有孩童般的认真,他想一想说:"是这样。我还......比较会和稀泥。"
宋青谷说:"你知道绿绿,我最怕什么吗?"
"什么?"
"最怕你安安静静地不理人。那个时候,我心里,很......很怵!"
苗绿鸣缓缓点头。
过一会儿他问:"苞谷,起风了呢。你冷不冷?我......嗯,穿得比你多,脱一件外套给你?"
果然风大了起来,卷着地上的落叶簌拉簌拉地贴着地面往前飞。
说着,苗绿鸣解开外套的扣子。
宋青谷拦住他,替他把扣子再一粒一粒地扣上,一边说:"你这样关心我,我心里快乐死了。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冷。"用手碰碰他的手背,"你看,我的手多热。再说,"宋青谷傻笑,"你的衣服,我得练过缩骨功才能穿上。"
苗绿鸣哈哈笑起来。
宋青谷用胳膊搂了苗绿鸣的头夹在腋下把他头发一通乱挠。
苗绿鸣颇为不服,挣脱出来,也去挠他的头发。
可惜宋青谷的头发一直剪成短短的鬃毛刷状,即便是八级台风也不能捍动分毫。
苗绿鸣挫败地收回手。
宋青谷微笑着问:"绿绿,腿走软了吧?
苗绿鸣背过脸去,羞涩地笑一下,老老实实地说:"吓软了。"
宋青谷笑起来:"背你回去?"
苗绿鸣睁大眼:"疯了你?好手好脚的,我。"
宋青谷拉他起来:"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吧,得做点儿什么,才能不辜负这一片黑灯瞎火。"
苗绿鸣想一下,爽快起来:"行!"
轻轻一跳,就跳到了宋青谷的背上。
宋青谷背着他,沿着小巷慢慢地走。
苗绿鸣趴在他肩上,"哎呀,"他想,"这个人的头可真大。"
好大一颗头。
苗绿鸣闷闷地笑。
宋青谷问:"笑什么?"
苗绿鸣说:"不告诉你宋大头!快走!"
宋青谷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灌了一腔子冷风,但是,心里是暖的。
街边坏掉的一盏路灯在宋青谷背着苗绿鸣走过来时突然叭地一声亮了。
苞谷抬头笑说:"亮了。"
他背上的苗绿鸣说:"苞谷?"
"嗯?"
"你放心。"
"什么?"
"我不防守了。"
"哦。"
"我也要进攻。"
36
宋青谷最近上班精神百倍,在办公室与同事相处也言语亲切,笑容满面,一扫以往的黑面包公样,居然把他的徒弟,一个新近毕业的小摄像吓得不知所措,以为宋老师在说反话。
小摄像说:"宋老师,您还是保持原来的样子吧,您这样和蔼,我心里好怕。"
宋青谷和气地说:"小顾,我以后会一直一直都是这付样子,没关系,你会习惯的。"
常征在一旁笑得打跌。
常征又问宋青谷:"心理医生那里,你还去不去啦?"
宋青谷说:"去,当然去。现在已经变成很好的朋友了。我觉得他有大智慧,他说过的一句话让我几乎有重生之感。"
常征笑道:"哦哟喂不得了,他说什么啦?"
宋青谷说:"他说,不要把自己幸福的希望寄托在对方无限宽容忍让之上。"
常征说:"果然能人!"
那天下午,常征他们去效区采访。
回来的时候,有个男人在台视台门前拦住了他们。
男人问:"请问你是不是青谷青记者?"
宋青谷笑眯眯地说:"我是青谷。"那男人的拳头刷地一下轰了上来。
苗绿鸣在下班的时候接到常征姐姐的一个电话,说是宋青谷被人打了。
常征姐姐告诉苗绿鸣现在宋青谷住的地址。
苗绿鸣急急忙忙坐了车往宋青谷那儿赶。
却在半途下来,换了辆车往自家方向去了。
宋青谷从医院回到家,按照老习惯先洗漱一番,真的有点痛,嘴里嘶嘶地吸着气,还好只是皮肉伤。
按个子块头来讲,那男人绝对不是宋青谷的对手,可是,在台视台门口,身为一名为百姓进谏,为政府喉舌的记者,怎么可以与老百姓打架呢?
所以宋青谷白白地结结实实地挨了几拳头。
宋青谷正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听见有人敲门。
真是奇怪,常征不是刚刚陪他从医院出来,回家了吗。
宋青谷疑惑着去开门。
那情景真的是有点昔日重来的意思,不过那个时候,站在门外的,是宋青谷,门里的,是苗绿鸣。
现在正好掉了个个儿。
苗绿鸣凑着灯光,细细地看宋青谷脸上的伤。
他的左眼有微青,嘴角破了块皮,脸微微有点儿肿,那肿模糊了他脸上的棱角,让他的脸颊鼓鼓的,变得稚气起来,苗绿鸣看着看着,实在没有忍住那一声笑。
"你有没有内伤的?"
"内伤?没有,那男人的个头只到我肩膀,哪里会把我打成内伤。"
"可是常征姐姐说,你受了一顿毒打,浑身是伤。"
宋青谷不好意思了:"呵呵,她最近正在写一篇恶搞文,用词十分恶俗夸张。"
宋青谷接着说:"那你就傻乎乎地信了?"
苗绿鸣摸摸鼻子:"当然不信。她们女孩子有时候是夸张一点的。不过,不是说要进攻了吗?所以就来了!"又笑起来:"哦,原来你有事儿也会瞒着我。"
宋青谷撮起嘴傻笑道:"白色谎言,白色谎言。"
苗绿鸣把桌上的一碗烂糊糊的面条推到一边,打开自己带来的食盒,把里面的菜与饭一样一样地拿出来。
回锅肉片,素炒土豆丝,肉丸青菜汤,竟然是原先住的小区楼下饭店里吃惯了的菜色。
宋青谷惊讶道:"绿绿,你......你回去了又过来的?"
苗绿鸣说:"是啊,也不是很远,车又方便。"
宋青谷拉他一起吃,两个人吃完了饭,宋青谷变戏法似的递给苗绿鸣一个长长的纸包。
正宗的小肥熊那家的糖葫芦,一支是巧克力口味的,一支是草莓口味的。
"常征给的。"
马上省过来,又加一句:"我......我可没有跟常征串通好。"
苗绿鸣接过来,笑眯眯地拆了包装吃起来。
"哎,说说,怎么会挨打呢?"
"前些天,我做了档节目。那个男人,不工作不养家,天天拿了他老婆辛苦打工的钱去赌博,他老婆想跟他离婚,我们帮助那女的联系到了四川乡下的亲人,她带着孩子走了。男人觉得是我们拆散了他的家,泄愤来了。虽然老话儿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儿亲,可是,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宋青谷嘴伤了,说话唔里唔噜的。
苗绿鸣说:"在一起这么久,我还真不知道,做记者原来也是需要牺牲精神的。"
宋青谷呵呵笑:"也,没那么夸张,毕竟不是战地记者。不过,以前,去暗访贩黄碟的,结果给人家追了两条街。"
苗绿鸣说:",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宋青谷说:"偶尔,我也会深沉一下子。"
苗绿鸣抬眼看着宋青谷,不知不觉地就笑起来:"苞谷?"
"嗯?"
"嗯,现在,我闲了也看你喜欢的那些片子。"
宋青谷有点儿讶异,以前绿绿不大爱看那些的。"噢?说说,都看了哪些?"
"伯格蔓。"
"啊?"
"每部片看一半儿。"苗绿鸣老实地说。"还看了库布里克。"
"哦?"
"一头雾水。"
"如果想睡觉睡不着,就看小津安二郎。"
宋青谷大笑起来,扯动了嘴角地伤,又呲牙咧嘴,发出霍霍霍的奇怪声音,一边亲热地摸摸苗绿鸣的脸。
苗绿鸣下意识地用脸颊蹭蹭他的手,好象一只撒娇的猫。
彼此都是一愣。
苗绿鸣的脸热热地烧起来。
苗绿鸣说:"看了这些片子,明白一件事。"
"什么?"
"宋青谷,其实真的是一个人才。他是有资格翘尾巴的。"
"你骂我哪!"宋青谷笑。
"不是。"苗绿鸣说:"真的不是。苞谷,去美国工作的事,你再考虑考虑。我觉得,你该去的。"
"国家地理频道,真要去的话,那工作起来,就不是呆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一天两天的事,都全世界地乱跑,三年五载不见人也是常事。"
"真要是那样......也......没关系的。"
"我年青的时候,真的觉得,能去那里工作,是我一辈子当中最重要的事,可是时过境迁,后来我发现,生活里还有更重要我更舍不下的东西。"
"你年青的时候......"苗绿鸣哑色失笑,"苞谷......"
"对了绿绿,你知道吗?去年我给台里拍的端午节的宣传片儿,反响特别好,居然给好几家兄弟台给买走了。我跟常征还有其他两个处得来的同事说好了,今年年底,我去竞聘专题部的制片人,我们要搞自己的纪录片。"
"苞谷......"
"绿绿,你得知道一件事,我做选择,不是为任何人做牺牲。是我自己慢慢地发现,原来我不是什么艺术家,也就是俗而又俗的一个人,我喜欢谁,得天天看得着他,让我守着他,也让他守着我,这才行,这才叫日子呢。这道理,要跟你这次分开前就想明白了,老没腾出空儿来跟你说。"
苗绿鸣低下头把最后一颗山楂果咬下来,嗝吱嗝吱地吃。
"绿绿,"宋青谷叫道。
"什么?"
宋青谷点点嘴巴示意他,他的嘴边有粘着的小粒的糖稀。
苗绿鸣刚刚抬手去擦,突然被宋青谷握住手指吻住。
苗绿鸣回手搂住宋青谷的脖子,两个人热热的气息喷在一处,宋青谷嘴里的是药味儿,苗绿鸣嘴里的是甜腻的糖稀味儿,都暖烘烘的。
这种感觉跟记忆里的一样又不那么一样。
宋青谷在晕头晕脑中尚能分辨出苗绿鸣温腻的舌尖在进退中的挑逗意味,心里也不知是喜多还是惊多,狂跳个不停。
宛若初恋。
宋青谷的脑子里突然跳出一句特别文艺的词儿来。
反正已经酸成这样儿来,不妨更酸一点儿呗。
他用一只手与苗绿鸣的手十指交缠,另一只手手指在苗绿鸣耳后细细地描摹,然后伸进衣领里,摸他锁骨间形成的那个小小的窝。再摸着他肋下一根一根的肋骨,很清晰但是并不咯手,上面紧紧绷着年青光滑的皮肤,触感很奇妙,让人忍不住捏紧再捏紧。
苗绿鸣的手也伸进宋青谷的衣服,去摸他背上的一个小小突起,手无需脑子的提示,一下子便准确地找到了。
这个小突起,每次苗绿鸣摸到了,总会格外地兴奋。它简直象一个小小的引发苗绿鸣情动的开关。
宋青谷倾身把苗绿鸣压在身下,两个人的硬挺生生地碰在一处,那种感觉太鲜明,两个人都顿了一下,吻着的唇也分开了,象两个初尝禁果的孩子一般愣在那里。
宋青谷想起了什么,说:"哦,那个......今天,什么......也没准备。"
苗绿鸣说:"哦。那个......那个苞谷,你......你要不要去卫生间?"一个字比一他字声音低。
苞谷说:"哦,那个......不用不用。那个......一会儿就好了。"
苗绿鸣说:"哦,这样啊。嘿嘿。"
两个人就维持着一上一下的姿势,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苗绿鸣忆起在以往的许多许多次的性事中,苞谷那总是拉得足足的架子,还有那总是轻缓的手脚与动作。
苞谷的好处,慢慢地,浮上心头。
可是,苗绿鸣想,宋青谷这个人,有时候,也是,挺迂腐的。
好一会儿,宋青谷把苗绿鸣拉起来,拨拨他的头发。
苗绿鸣说:"苞谷,你知道吗?有一种恐龙,被踩了尾巴,要过半个月才能反应过来。"
苗绿鸣弯曲了腿,呈八字状,小青蛙似地坐在床上,脸红红的,笑眉笑眼地说。
宋青谷以前无数次摆出这个姿势,可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住,腿象是要断了似的痛。绿绿的身体果然是柔软啊。
宋青谷心中柔情满满,他说:"真的?我们绿绿知识面真广。"
苗绿鸣上半身突然往他怀里一倒,头埋进他的肩窝处半天不抬起。宋青谷诧异,把他拉起来时发现他在笑。
宋青谷问:"绿绿,你笑什么?"
苗绿鸣笑着答:"没笑什么。"一边向后倒在床上,伸直双腿与双臂,望着斑驳的天花板,继续呵呵地笑。
宋青谷想,生活里,有些事,隔离我们,可也有些事,成全我们。
绿啊绿啊,真好啊。
这日子,真好真好。
苗绿鸣说:"苞谷,你早点儿休息,啊?"
"绿绿,"宋青谷喊他,"这么晚上,就在这儿住呗。"
"哦。好。"
苗绿鸣把枕头拍拍松放在宋青谷那边,自己把外套卷一卷,放在旁边,侧身躺下。
宋青谷躺在他旁边,拉散了被子盖住两个人。
"真困。我今天上了四节课。"
"哦。"宋青谷用手指弹弹他的脸:"快睡吧。"
两个人头并着头,那一刻,怎么就那么象相亲相爱着的两只动物。
大熊与小鹿。呵,那样奇怪的组合里有着奇妙的和谐。
宋青谷躺在床上,想着刚过突如而来又消然退去的激情,总觉得不大对劲儿,咦,怎么今天居然没有做下去呢。
后来灵光一闪,宋青谷明白了。
哦,老夫老妻了,突然文艺那么一下子,两个人都不好意思了。
是这个理儿吧。
那就睡吧睡吧,纯睡觉也是恋爱的一种姿态啊,宋青谷想。
第二天,等绿绿上班去了,宋青谷自在卫生间洗漱,看见台子上摆的一管护手霜,一瓶宝宝郛液的时候,才翻然悟出昨晚苗绿鸣问他去不去卫生间的意思来,哎哟一声,跺着脚悔得咬牙切齿。
反射弧真是比恐龙还长啊。
什么文艺不文艺,敢情他想岔了。
宋青谷傻笑起来。
同一时刻,苗绿鸣步履欢快地走在上班的路上。
难得一个好天气,早晨的空气湿碌碌的,有白兰花的香味。
老天,真的待他不薄啊,苗绿鸣想。
他不过是一个小GAY,一个懦弱的,犹疑的,动摇的,平凡的,糊涂的小GAY。
但是,除了严兴国,他遇到的都是好人。
师兄,常征姐姐,苏剑,秦婆婆,学校里的那些姐姐阿姨们,李墨轩。
还有,宋青谷。
呵呵,宋青谷。
37
宋青谷再一次见到苗绿鸣时,发现,这孩子跟他一样,挂了彩了。
宋青谷捧了他的脸,摸摸他的额头,问:"这里怎么青起来一块?"
苗绿鸣嗯一声,没说话。
宋青谷转眼又看见苗绿鸣露出来的手腕子上也有青紫的痕迹,"绿绿,喂?"他伸手在苗绿鸣眼前挥一挥,"怎么回事?"
苗绿鸣想了一会,终于抬起头说:"苞谷,我跟你说,不过你得答应我,要沉住气。"
宋青谷说:"好,我答应你。"
原来,那一天,苗绿鸣下班出校门的时候,就被一个许久没有出现的人拦住了。
苗绿鸣讶异地看着他,他几乎已经忘记了此人的存在。
严兴国。
他的样子实在是吓了苗绿鸣一跳,半长的头发零乱地落在肩上,面色青灰,衣服象是有几天没有换了,这种天气,北风呼呼的,居然只穿了薄的羊毛衫,罩了件外套。
苗绿鸣定定神问:"你要干什么?"
严兴国的声音有点抖:"小绿,我找你说两句话。去我的办公室好不好?"
苗绿鸣道:"有话,就在这儿说吧。我哪儿也不去。"
严兴国道:"这里,不方便的。去吧,是很重要的话。"
苗绿鸣摇摇头:"我不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是重要的。我不去。"
严兴国伸过手来拉住他的胳膊:"小绿,我们之间,难道这一点点说话的情分也没有了吗?"
苗绿鸣说:"我们之间,早就没有情分这种东西了。"
严兴国死死地拉住他,"但是这次,我真的有重要的话,生死攸关。"
正是放学的时候,校门口人来人往,全是家长和学生,苗绿鸣不愿意跟他拉拉扯扯,可严兴国的手如同钳子,他挣不脱,只得随着他走。
严兴国拉着他穿过人群,招手叫了出租车,把苗绿鸣推进去,自己也坐进来,报了个地址。
开了足有半个钟头才到。
严兴国一直紧紧地拉着苗绿鸣,眼睛张惶地看着四周。
他们走进一个大厦,上了第二十一层。
这里,是严兴国在N城的分公司地址。
走进去,苗绿鸣吃了一惊。
里面差不多半空了,地上零落地散着一些复印纸,桌上的电脑主机也没有了,只有灰蒙蒙的显示器歪斜地放在桌子上。
严兴国打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就算开门时,他也拉着苗绿鸣的手不放。
办公室里原先想必是有一个大班桌的,可是也被搬走了,棕色的地毯上有一个灰扑扑的印子。文件四下里散着。
严兴国转身关好门,拉了苗绿鸣让他坐在一张椅子上,自己蹲在他面前。
"听我说,小绿,跟我走吧,啊?"
"什么?"苗绿鸣惊讶不已。
"我正式跟她办了离婚手续了。这些日子,我就在忙这个事儿。她分走了我半壁江山,现在又要把儿子要走。这里......做不下去了。可是没关系,我还有你,我们先去广东,然后,在那边,我找熟人,我们办好护照,去新加坡,重新开始。小绿,"他的声音里突然无限深情,"就你,跟我。我们从头来。"
"你在说什么?我不会跟你走的。阿国,你要知道,我们是没有未来的。我们只有过去,那过去我只想忘掉。"
严兴国把头枕在苗绿鸣的腿上,声音里有无限地疲惫:"小绿,过去,我对不起你。可是,错过的,难道真的没有纠正的机会吧,走岔了道的,真的不可以回头吗?"
苗绿鸣突然觉得一阵心酸,严兴国的容颜衰败,劳累不堪,这是他曾经爱过的人,虽然爱意已逝,他实在不想看到他变成一个颓丧的失意的男人,一路这么滑下去滑下去。
苗绿鸣说:"可以的,一定可以回头的,但是,不是回头来找我,我已经不在原地了,你明白吗?"
严兴国抓住他的手腕:"没有你,我为什么要回头?小绿,是为了那个记者吗?他能为你做的,我只会比他做得更多更好。我还是有一点积蓄的,我可以东山再起的。"
苗绿鸣摇头:"你为什么还是不明白。"他站起来就要走出去。
严兴国刷地上前一步拽住他,往后一搡,苗绿鸣的头砰地一声撞在文件柜上。
严兴国扑上来抱住他,一叠声地说:"对不起小绿,对不起,我又伤了你。我总是伤你。不过,今后不会了。今后,我会好好地好好地待你。你看,你看,我给你把什么都准备好了。"
他拉着苗绿鸣,走到落地窗前,拉开厚厚的窗帘,拽出一个箱子,蹲下来,拉开,里面满满的衣物用品:"你看,小绿,"苗绿鸣眼见男人的眼睛逼上一层泪光:"你看,"他说:"一切都是现成的,都是为你准备的。我们随时都可以走。跟我走,好吗?"
他神色虚浮,眼神也是飘的,苗绿鸣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这是一个把他当成了最后一根稻草的男人。
"不行,"苗绿鸣摇摇头,转头就走。
严兴国从后面一把把他抱住,两个人轰然一起倒在厚厚的地毯上。
他们翻滚着纠缠在一处,苗绿鸣知道,这个时段,便是叫喊,也不会有任何人来。
严兴国按住苗绿鸣的双手,"别走小绿。你别走。"他的头俯下来,苗绿鸣别开头去,他只得在苗绿鸣的脖颈间肩膀处用力地乱咬着。
倒底是男孩子,真要反抗起来是很难让人制住的,苗绿鸣瞅准空子,狠狠用膝盖顶了严兴国的肚子,趁着他痛得缩成一团的时候,苗绿鸣翻身起来,拉开门,一路奔了出去。
耳边还听得严兴国在说:"我不会放弃的小绿,我不放弃。"
逃到街上,坐进出租车里,直到进了家门,苗绿鸣还在发着抖。
宋青谷听苗绿鸣说着,若是真有内功这回事的话,他早把手里的茶杯攥碎了。
苗绿鸣看着他风云变幻的脸色。
宋青谷好半天才把自己的情绪给压下去,说:"绿绿,你告诉我,他的办公室在哪里,我去找他。不然,他不会罢休的。"
苗绿鸣伸手在他的手腕上握一下,又松开。
宋青谷不知道,其实这些天以来,苗绿鸣一直没有断了和常征在MSN上谈他。
苗绿鸣与常征,渐渐地产生了一种介于兄弟姐妹与朋友之间的关系。
他从常征那里知道了宋青谷做出那些努力。
苗绿鸣想,宋青谷是真的,变了许多了。
那么,他自己呢?
苗绿鸣说:"苞谷,这件事,我想,自己去解决。我自己,跟他去谈。"
宋青谷点点头:"我陪你去。"
苗绿鸣与宋青谷站在严兴国办公室的楼下,宋青谷说:"你上去,我在这里等着你。过半个小时你不出来,我就冲进去。"
苗绿鸣道:"应该没那么夸张的。现在是白天。"
那一天,正是严兴国公司正式结束的一天,办公室里还有一两个做最后整理的职员。
宋青谷在楼上等了半个钟头,等他想进去的时候,苗绿鸣走了出来。
走到宋青谷面前,苗绿鸣歪着头看他一会儿,笑起来。
宋青谷算是松了一口气。
苗绿鸣说:"苞谷,我们不坐车了,走回去行不行?"
宋青谷说:"行!"
一路上,苗绿鸣并没有说他是怎么和严兴国谈的,只是安安静静地走着。
宋青谷看着他。
他突然发现,眼前的绿绿,和以前有点儿不一样了。
以前,他总是觉得绿绿是个孩子,小个头小身板儿,神情可爱,总让他联想到某种毛茸茸,尖尖耳朵无辜
眼神的小动物,今天却发现,身边的这一个,是一个神清气爽,眼睛明朗的年青男子,不卑不亢,安稳闲适。
宋青谷明白,那片一直以来笼在苗绿鸣心头的阴云,这一回,是真的消失了。
由他自己的手抹去旧日的痕迹,果然,是最好的法子。
宋青谷无声地笑起来。
到底,宋青谷还是有点儿不放心,背着绿绿,下午又跑了一趟严兴国的办公室。
见到那个姓严的时候,宋青谷就是再讨厌他,还是略微惊讶了一下。
他的变化,实在是大。
上一次见到他,他还是一个风度不凡的男人。
可是现在,他好象老了许多,整个形象仿佛是落魄二字最好的注释。
宋青谷直截了当,在他面前拍下一张自己的名片:"请你以后不要再找苗绿鸣的麻烦了。要找,找我。市电视台新闻中心宋青谷。有什么,冲我来!"
严兴国捏着宋青谷的名片,翻来覆去的,可是眼光却没有落在上面。
宋青谷接着说:"你别再害苗绿鸣了。他对得起你了,为你受了那么多苦,那时候他才多大啊?你真TM的忍心!"
严兴国做梦似地说:"你说得没错,可是,如今,我却只想给他幸福的。为什么他不能接受了呢?"
宋青谷冷笑说:"君子动口,小人动手。虽然我听你这话特别特别地想扁你,真的,想得牙根都痒。"
严兴国一笑:"你放心,宋记者。我已经答应小绿了,以后,不再打扰他了。
宋青谷说:"但愿你说到做到。"
严兴国有点儿茫茫然,突然问:"你说,事情怎么就不可挽回了呢?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其实这一次,我是真心的,真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啊。"
宋青谷咧开大嘴笑起来:"老哥,你别扯了。狠心狗肺的,送人怎么拿得出手!"
严兴国给他骂愣了。
宋青谷拉开门正要走出去,严兴国说:"你不想知道小绿他跟我说了什么让我答应放手的吗?"
宋青谷说:"他说了什么?"
严兴国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我不会告诉你!这是小绿留给我的。"
宋青谷也笑:"没关系。要是苗绿鸣不愿意跟我说,他尽可以一辈子放在心里,我不介意。要是他想说,他总有一天会自己告诉我。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呢。"
宋青谷说完,他看见严兴国的脸刹那间的颓败,象文物在新的岁月里瞬间的凋零成灰。
并不是所有的错误都有纠正的机会。
宋青谷庆幸自己有这样的机会。
谢天谢地,他想。
苗绿鸣给宋青谷打来电话,原本说好了要一起吃晚饭的,可是,苗绿鸣说同事苏剑的病不大好,他得去医院看看他。
苏剑原本一直在医院接受化疗和放疗,可是前些日子,他的鼻子开始出血,经检查,他的鼻咽部分又发现癌细胞,不是转移的,而是原发的。
也就是说,在他的身体里,同时存在着两种不同的可怕的癌。
苗绿鸣赶到医院时,苏剑刚刚做完治疗回病房。
他的鼻子到人中这一块三角区划着紫红的线,面部已被射线烧灼得呈一种可怕的暗黑色。
见到苗绿鸣他挺高兴,拉了苗绿鸣站在病房的阳台上。
苗绿鸣说:"才做过治疗,不歇会儿?我给你带了几本新书还有体育杂志来呢,闲了翻翻。"
苏剑点点头,忽然说"苗绿鸣,我没有味觉了。"
"什么?"
"就是说,我吃什么都吃不出味儿来了。甜咸苦辣酸,全吃不出来了。"
"啊......,我知道,就跟感冒似的。"
"你不知道啊,感冒有好的一天,但是我,没有好的那天了。"
苗绿鸣说:"咱们别说这些,说点儿高兴的事吧。"
苏剑笑:"高兴的事儿?哦,是有的。你知道吗?子莹他们家人,答应让子莹来看我了。"
"真的?那真是好消息。"
苏剑说:"你觉不觉得我很自私,都这个样子了,还要拖着人家拽着人家?"
苗绿鸣说:"别这么说,人都想寻个精神上的依靠,这没有错啊。"
苏剑笑笑,暗黑的脸上,笑容象是要坠落一样,"不过,我是不会奢望跟她结婚的,就算能治得有起色也不会奢望。从此我当她是妹妹一样。"
苗绿鸣看着楼下那一片松林,说:"你还是可以做一件事的。"
"什么?"苏剑问。
苗绿鸣说:"跟我来。"
他们下楼走进那片松林,地上是积年的松针,厚软如毯。
苗绿鸣看着松林深处,拢手在嘴边说:"你还可以这样:大声喊,田子莹,我爱你!"
苏剑学着他的样子,喊道:"田子莹,我爱你!子莹,我爱你!"
笑着就落下泪来。
苏剑回身把苗绿鸣抱住。
他说:"谢谢你,小苗儿。"
苗绿鸣被他紧紧地抱着,友好的,亲热的,朋友的拥抱。
苗绿鸣说:"不管怎么样,能活着就是好的。活着多爽啊!"
活着,爱着,或者说,还有着爱的能力,真好。
苗绿鸣从医院里出来,又给宋青谷打了个电话:"苞谷,你可不可以下来一趟。我在你们台的地下停车场。"他知道他晚上还有采访任务。
宋青谷过不多一会儿就跑了下来。
停车场光线挺暗的。可宋青谷的好眼睛还是让他很快找到了苗绿鸣。
宋青谷问:"出什么事儿了吗?"
苗绿鸣说:"没事。就抱一下好不好?"大冬天的,电视台的暖气开得十足,宋青谷的额上鼻尖竟是一层细密的汗珠。
宋青谷微愣了一下,伸手抱住苗绿鸣,把他的头按在他的肩上。
这蓬勃的热乎乎的生命,爱依附于此,抱在手里,实实在在,便是日后还有沟坎,还有不顺,也足够满足了啊!
足够了!
38
快过元旦了,天气更冷了。
苗绿鸣是个很怕冷的孩子,年年到了冬天就手脚冰冷,自己把自己包裹成一个棉球,恨不得背上象蜗牛似的长出一个壳来让他把脖子缩进去才好。
宋青谷是道地的北方人,最最受不了南方冬天的阴湿。
可是这一年的冬天,是他们度过的最温暖的日子了。
快放假了,也就意味着学子们快在面临考试了,苗绿鸣不仅要考人家自己也要被人家考。
这一天,在师大上完课,苗绿鸣正往教室外走。
后面李墨轩教授笑眯眯地叫住他问:"小苗儿,你跟你的恋人,复合了吗?"
苗绿鸣说:"嗯,还不算完全复合。"
可不是,他还没叫苞谷搬回来呢。
李墨轩皱眉失笑:"你这孩子,可真是肉头!"
苗绿鸣也笑:"这次,可不是肉头。是......是辛勤栽培,等待瓜熟蒂落。"
是啊。他曾经懵懂着接受了苞谷的那一份爱,这一次,他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确认了自己的心。
于苞谷,于自己,都好。
李墨轩看着苗绿鸣脸上隐隐的光彩,那一份自信与快乐,摸摸下巴玩笑道:"果然是我提点得好啊。"
苗绿鸣轻快地跳下一级台阶,跳到李墨轩的前面去,脖子里超长的围巾甩来甩去:"快考试了,老师有没有重点?再提点提点?"
李墨轩猛地把脸凑到他面前,"N-O,NO!"吓了苗绿鸣一跳,李墨轩呵呵笑着往前走了。
刚才那一瞬,离得太近,苗绿鸣发现李墨轩那俊美的五官稍稍有点儿变形。
刹那些,苗绿鸣如有如醍醐灌顶。
再完美的五官,太近了看,总会有一点不对劲儿。
就象两个人在一起,如果你看到了他许多许多的缺点,那只是因为,你们俩离得近。
比谁都近。
苗绿鸣看着李墨轩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含笑。
生命里来来往往的人哪,最终能够也愿意守着你的那一个,就是你一辈子的爱人啊。
苗绿鸣拢手在嘴边,对着李墨轩远去的背影,快活地喊:"老师,你--好--小--气!"
他拿出手机,想现在,立刻,马上拨一个电话告诉宋青谷:瓜熟了。
他的号码还未拨出去,那边,宋青谷的电话来了。
宋青谷说:"绿绿,咩咩,不在了。"
苗绿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不在了?"
"咩咩,"宋青谷说:"这孩子,还是没有能活过二十岁。"
苗绿鸣喊他:"苞谷,苞谷。你别难过,苞谷,你听我说,你回来吧,你回来。"
宋青谷说,要把上次在咩咩家乡拍的素材重新编辑,做成一部真正的纪录片,想让咩咩在人世上留下一点点纪念。
苗绿鸣说,行,你回来,我陪你一起做。
宋青谷在开广告公司的朋友那里借了一个手提式的线性编辑机,拎回原先住的地方,放在书房里。
正好元旦放了三天假,他连大门也没有出,一直趴在书桌上编这部片子。
画面上的咩咩家乡重山叠翠,绿水流长,因为空气非常洁净,所以所有的一切,人,物,风景,色彩都特别地鲜明,隐约有鸟鸣与水车的吱呀声。
那一次,宋青谷并没有用他最喜欢的伦伯朗布光,完全采用了自然光源,画面里,咩咩的周身笼罩着一层毛茸茸的光,细致干净的五官,平和安宁的神情,宛若误落凡尘的天使。
他的父亲背着一大捆柴草,几乎把他的人都埋没了,在蜿蜒细长,泛着青色光泽的石板小径上缓缓走过来,咩咩在一旁扶着爸爸。
早晨,咩咩和爸爸坐在自家门前的土坡上,爸爸在弹着弦子,咩咩安静地听着,脸向着他曾经呆过的城市,他神情脆弱里有着一片穿透了生死的坦然。
整个片子,几乎没有什么对白,舒缓平实的镜头,叙述着这个孩子在尘世的最后的日子,他的欢乐与哀伤,留恋与向往。
宋青谷决定自己来给片子配画外音,最后一个镜头,一下子又转回到咩咩离开N城的那一天。
飞速奔跑的火车,咩咩看着窗外,然后回过头来,快乐地喊:"看,跟我们家乡一样的桥。"
宋青谷问:咩咩,回家开不开心?
咩咩灿烂地笑着点头。
黑屏。
宋青谷醇厚温润的声音在说:咩咩,回家罗!
我们,回家去。
片子做得异常顺利。
宋青谷那几夜里几乎没有睡过,也几乎没有话,苗绿鸣默默地陪着他,偶尔给他冲一杯咖啡。
假期的最后一天,片子终于做好了。
宋青谷把成品倒到家用的大盒式录相带上。苗绿鸣已累得摇摇晃晃,宋青谷拉过懒骨头沙发,搂了苗绿鸣的腰把他抱起来,放进沙发里,又拿来靠枕替他把腰背塞实,回身把细绒毯子盖在他脚上。
他们一起看片子。
看完半晌,苗绿鸣问:"苞谷,你要拿这片子去参赛吗?"
宋青谷说:"是。下个月,我请假,自费去四川,那里有一个国际纪录片节,也收个人作品。获不获奖无所谓,我想让更多更多的人知道咩咩。"
苗绿鸣说:"咩咩在天上也能看得到的。苞谷,你信不信有天堂?"
宋青谷说:"不怕你笑,我一直都信的。"
苗绿鸣说:"你知不知道,象我们这样的人,死后是进不了天堂的。我们,再也见不到咩咩了,死了也见不到,一个在天堂,一个在地狱。"
宋青谷亲亲他冰凉的鼻尖,"不要紧,天使不会嫌弃我们。我们可以在天堂的门边儿等着咩咩出来看我们。"
苗绿鸣看着他大大的黑眼圈,摸摸他毛刷子一般的头发:"苞谷,你该休息了。我做了红豆粥,你吃一点再睡。我先去洗澡好不好?"
"好。"
宋青谷吃了饭刚在床上迷糊着要睡,就听见浴室里闷闷地砰的一声,宋青谷一个激灵坐起来,听得那边又没有声音了,发一下呆,突然觉得不对劲儿,跳起来冲进浴室。
那情景把宋青谷吓了个半死,瞌睡全跑光了。
苗绿鸣只披了一条浴巾,鲜红的血,从捂在肩上的手指间突突地往外冒。
那浴缸里更是骇人,一缸血红的水。
宋青谷扑上来:"绿绿,绿绿,你怎么了。"
苗绿鸣痛得嘶嘶喘气;"我滑了一下子,谁知道那么巧,撞水龙头上了。"
宋青谷小心地拨开他的手看那伤口,并不长,却极深。
宋青谷拿过一旁放着的干净衣服,"这下子怎么着也该上医院去了,怕是要缝两针。"
苗绿鸣痛得声音都发抖:"拜托,拜托!"
宋青谷说:"什么?"看看手上的新衬衣,明白了,"唉,小犹太啊小犹太,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犹太。"
说归说,还是转身去找来了旧内衣旧的大棉袄,手脚麻利地给苗绿鸣裹严实了,带着他到了医院。
不过刻十分钟的耽搁,血已经把衣服都浸透了。
那急症室值班的医生十分年青,得知苗绿鸣是怎么伤的以后,笑不可抑,这么大人了还会在洗澡时摔成这样,手脚却很轻柔。
苗绿鸣羞痛交加,脸色刷白。那针线滋滋地从他皮肉里穿过的时候,宋青谷的脸色比他的还要可怕。
回到家,宋青谷把苗绿鸣安置在床上,自己坐在床边看着他。
血流得多了,苗绿鸣身子发软,斜斜地靠在他身上,伤口火烫地跳着痛,不知怎么地就非常非常地想耍一耍赖皮,他埋头在宋青谷的肩上,慢慢地把头发揉得乱七八糟,一边说:"真痛啊,痛啊痛啊。"
宋青谷稍稍掀开他的衣服,往那裹着纱布的伤口上吹气。
他异常地沉默,过了好一会儿,苗绿鸣昏沉欲睡的时候,他忽然说:"我十三岁那年,得了肺结核。我养母把我送回我妈妈身边休养。那时候,我每天呆在病床上,特别特别想妈妈来看看我,隔了那么久没有见,彼此都有点儿生了。可是,她只在窗子外面看过我一回,还戴着大大的口罩,后来就一直是家里的保姆在照顾我。保姆杨阿姨看我只穿了条秋裤,给我打了条绿的毛裤,很厚暖,多少年我都一直没有舍得丢掉,从北带到南又带到这个城市。"
苗绿鸣手上无力,只轻轻地捏着宋青谷的手指,一根一根捏过去,很多的话,纷涌上心头,只是说不出来。
宋青谷说:"绿绿,你得好好的,知道吗?平平安安,没病没伤的。"
苗绿鸣模糊答:"好。你也一样。"
宋青谷说:"好。"
他搂住苗绿鸣,手抚着他的背。
苗绿鸣身体一向不大结实,容易气短,心跳也比常人快一些,但是因为年青,还是挺有力的。
这青春的激跳的心里,是有一块地方装自自己的吧,宋青谷想。
也许那一块地方还很大很宽很暖。
这个单薄的男孩子,却给了他这样丰沛的暖意和饱满的归属感。
宋青谷把头贴在苗绿鸣的胸口,肩膀轻轻地耸动。
苗绿鸣偷偷地用手摸一摸,摸到了一手热热的湿意,这一发现让苗绿鸣惊得睡意全消动弹不得。
看上去那么没心没肺的苞谷啊!
苗绿鸣第一次以一种容纳的姿势抱住宋青谷。
宽宽肩膀的苞谷,很臭屁的苞谷,洁癖的苞谷,会吃飞醋的苞谷,我的大苞谷。
最后一天假期的深夜里,他们居然都没有脱衣服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同请了病假直睡了一天,从来没有睡得那么香甜安心过。
元旦过后的周末,苗绿鸣家里打来了电话,苗妈妈叫他第二天无论如何要回去一趟,有重要的事跟他说。
放下电话,苗绿鸣对宋青谷说:"苞谷,我有点儿不好的预感。这次,我妈要跟我说的,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宋青谷说:"别自个儿吓自个儿。"
苗绿鸣说:"真的。我心里直乱跳。"
"你是不是担心你妈妈知道了点儿什么?"
苗绿鸣摇摇头:"她应该不会知道。"
"那就是了。"宋青谷摸摸他头,"是你太过敏感了吧。也或许,是因为你一直都比较怕妈妈,怕他们知道你的事儿,所以才心慌。"
苗绿鸣说:"苞谷,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在乎家里人的看法?"
宋青谷摇摇头。
苗绿鸣笑一下说:"苞谷,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
"我姆妈在怀我五个月时,因为劳累过度,得了急性肝炎,医生要她把孩子拿掉。她不肯,因为爸爸的坚持,最后她还是做了引产手术。谁知道发现我落地时是活的。不到两斤重,只有巴掌那么大。医生们都说养不活的,劝妈妈不要喂了,可是我外婆跟妈妈都说,倒底是一条命,她们舍不得。她们把我抱回家,用眼药水瓶子喂我牛奶,用口罩做尿布,用小小的饭盆给我洗澡。我们家门后边,挂着一个大包,里面装着卫生纸,尿布,我的病历和足够的钱,以便在我晚上生病时随时可以拎起来去医院。我爸爸是做载波通讯的,那时候,他参加了好几个水电站的建设,常年出差在外,家里只有我阿婆跟妈妈,还有我大舅舅。他一直都没有孩子,对我,就象亲儿子一样,那个时候,偶尔,他会把我塞进棉衣里,带我去单位,好让我妈妈跟阿婆休息一下。就是现在,我长到这么大,大舅舅每年也给我压岁钱的。"
即便宋青谷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做父亲的体验,但是,他依然可以想象得出,将这样一个弱小的婴儿扶养成人是一件多么艰苦卓绝的事。
他甚至仿佛看到,一个年青的女子,半夜里抱着她的小得象洋娃娃一样的孩子,在屋里走来走去地拍着哄着,又仿佛看到,一个年青男子,骑着自行车,穿着大棉袄。在他的怀里,藏着一个异常娇嫩的小生命。因为一路的颠簸,那小小婴儿攥着小得不可思议的手指,抓紧了男子的贴身的衣服。
宋青谷说:"难怪你总是那么瘦,怎么养也长不胖。"
苗绿鸣说:"而且我再也长不高了。"
宋青谷把他拉到身边,伸手比了比,微笑着说:"很好啊,这样就很好。"
苗绿鸣挺依恋地看着他。
宋青谷说:"绿绿,不管怎么样,好好跟爸妈沟通。"
你不知道,宋青谷想,我是多么多么地感激你的母亲,幸好她没有放弃你,幸好没有。
"还有,"宋青谷又说:"早点儿回来。"
"好。"苗绿鸣答。
可是,苗绿鸣直到星期一还没有回来。
39
宋青谷打苗绿鸣的手机。
不通。
宋青谷又往苗绿鸣的办公室打电话,有老师告诉他,小苗今天请了病假没有来。
宋青谷肯定了两年事,一,绿绿没有生命危险。二,真的出事了。
而这个时候,是苗绿鸣被他妈妈软禁起来的第三天。
那天,苗绿鸣一到家,妈妈便高高兴兴地迎上来,说是有件好事。
原来,苗妈妈的一位老同事,退休了两年了。前两天到学校来参加元旦庆祝活动,跟苗妈妈提起自己的一个侄女儿,跟苗绿鸣一样大的年纪,父亲在苏州教委,那位老师想撮和苗绿鸣和她的侄女儿,对方提的条件是苗绿鸣回到苏州来工作,他们负责给安排工作。
苗妈妈一直对苗绿鸣单身一个人在N城工作不大放心,虽说离得近,可是她从来没有踏踏实实过,总怕他冷了病了,受人欺负了,苗妈妈总想着把他弄回到身边来。
这次,真算得上是一个好机会。
孩子能回来啊,守着看着比什么都强啊,何况,苗妈妈也看过那女孩子,挺满意。
妈妈说,去见见吧,若是感觉还不错,可以考虑定下来了。
"我跟朱老师定了时间了,明天下午好不好?"
苗绿鸣看着妈妈,她这几年老了一些,脸上也可以看见清晰的皱纹了,以前,大家都说妈妈长得好年青,四十几岁的人,看上去不过三十,苗绿鸣想起自己小时候有多么粘她,妈妈晚回来一点,就会睡在门口的一块厚垫子上等她,长到多大了,这个习惯也没有改掉。小时候,他动不动就流鼻血,有一回,血滴在妈妈白色真丝连衣裙上,那是妈妈最喜欢的衣服,后来,妈妈在那洗不去的血印上绣了一朵小红花。
妈妈。
她是这个世是最希望自己能够幸福的人。
所以,自己必须要幸福才行。
苗绿鸣抬起头,说:"我不行,妈妈。我不能喜欢男孩子。"
"什么?"妈妈没有听明白。
苗绿鸣咬咬牙,终于勇敢地说:"妈妈,我喜欢男人。"
"什么?"母亲温暖的声音变得清冷起来。
苗绿鸣在心里说: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他重复:"我就是那种人们说的喜欢男人的男人。"
苗妈妈回过头去,看着苗爸爸,突然发问:"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了点儿什么?不然为什么这一次的事儿你拦着说不妥?"
苗爸爸没有作声,脸上看不出情绪来。
苗妈妈问:"那个人是谁?"
苗绿鸣说:"他......是个记者,姓宋。"
"接着说!"
"妈,......不是别人引诱我的,这种事,是......生来就这样的。"
苗妈妈说:"我的儿子生下来不足月,只有一口游丝气,是一个最最难养活的孩子。可是我不记得我把他生成了一个可耻的同性恋者。"
苗妈妈叫来了苗绿鸣的大舅舅,这个清俊的男人与苗绿鸣长得十分相象,但是多了一份健康与成熟。他至今没有自己的孩子,从小把苗绿鸣当成自己儿子来疼,他等于是苗绿鸣的第二个爸爸,出了这事儿,苗妈妈不可能瞒着他。
苗绿鸣被妈妈锁进了卧室。
一锁,就是两天。
苗绿鸣拍着门喊:"妈妈,妈妈,求你放我回去。无故旷工是要被开除的,求你了妈!"
妈妈轻轻地说:"苗绿鸣,你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苏霍姆林斯基的话。他说过,当一个教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肮脏的手绢时,他实际上已经丧失了为人师表的资格。苗绿鸣,你已经没有资格再做教师了,你脏掉的,是灵魂。"
苗绿鸣这才明白人们常说的万剑穿心是一个什么滋味。
宋青谷与苗绿鸣失去联系已经两天了。
宋青谷一遍又一遍地拖地,一堆又一堆地洗衣服。
他把晒干的衣服收进来,一件一件叠好。
有一件苗绿鸣的旧毛衣,穿得时间久,软得象棉布了。
宋青谷把衣服凑在鼻子上闻一闻,有一种刚刚割下的青草的味道。
宋青谷决定去苏州把苗绿鸣找回来。
宋青谷摸到苗家门上去的时候,已是晚上了。
是苗妈妈给开的门。
苗妈妈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几乎是在一瞬间,她就意识到面前高大的男子是什么人,可是宋青谷动作太迅捷,没等她推上门把他关在外头他就已经挤了进来。
那一刻是十分尴尬的,客厅里的三位长辈齐刷刷地把眼光落到宋青谷的身上。
宋青谷脸皮再厚也还是红热起来。
宋青谷定定神开口道:"伯父伯母,嗯,叔叔,我是宋青谷。我的苗绿鸣的......朋友。请问......"
苗妈妈脸色刹白拦住他的话头:"宋先生,您是做记者的人,想必也知道礼义廉耻吧?"
宋青谷被迎头这一痛击打得懵了一下,隐约有些明白了苗妈妈话里的意思。
绿绿真的出柜了。
一瞬间,宋青谷的心里欢喜心痛混在一处,那么灵牙利齿的人,一时间什么也不能说。
苗绿鸣在里间卧室听到了宋青谷的声音,拍门叫妈妈:"求您开门。"
舅舅走过去,苗妈妈拦住他,舅舅说:"把事情说开了也好,叫他死了这条心,不然,鸣鸣还得糊涂下去。"
舅舅开了门。
宋青谷看着苗绿鸣从里面跌跌撞撞地出来。
宋青谷想上前去,想想还是忍住了。
两个人隔着家人对看着。
苗妈妈说:"你们不必做出这样深情的姿态,什么也不能掩盖这件事本身的荒唐与可耻。我们都是从年青时过来的人,年青人糊涂是可以的,可是不可能糊涂一辈子。"
宋青谷说:"苗妈妈,我们......我们不是糊涂,是认真在一起的。瞒着家里是我们的不对,但是,这事儿,我不觉得是可耻的。"
"那只能说明我们对待可耻的认识是不一样的。"舅舅说。
"宋记者,你听我说两句。我在杂志社工作,咱们,也算是同行,交流起来,也许更容易一点。苗绿鸣,小的时候,是在生死线上挣扎过来的,我们一家人,尤其是他的妈妈,为了他,费了很多的心,做出了很多的牺牲。鸣鸣的外婆,在一次送鸣鸣去医院的时候途中被车子撞了,腿里打进了钢针,一直到去世,她被这伤腿折磨了十多年。小宋,也许你是认真的,但是这份认真用错了地方,用错了人。请你理解我们的心情,从此以后,不要再缠着鸣鸣,很快我们会想法把鸣鸣调到苏州来,你们,就断了吧。再深的感情,再大的创伤,时间久了,都会忘记。好过一辈子见不得人,如果你真爱他,你能忍心看着他一辈子活在阴影里,一生背负着背德的包袱吗?"
凭心而论,苗家的长辈都很温文,并没有说什么过份的伤害人的话,但是,给人的压力却是巨大的。
感同身受,这一刻,宋青谷才真正明白苗绿鸣所承受的重负,才了解他所面临的状况。
宋青谷拿出他所有的诚恳,说:"叔叔,伯父伯母。绿绿已经跟我说过他小时候的情况,我再笨再傻也能理解你们的辛苦和现在心情。的确,是我们,让你们失望了。但是,天底下没有不希望儿女幸福的父母亲人,同性相恋,并不是品质的问题,我跟绿绿,有男女之间一样的感情,一样对未来的憧憬,一样要好好过日子的心。甚至更甚,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来之不易。我可以向你们请罪,请求你们的宽恕,总之,做什么都行。可是,我就是不能离开绿绿,不能放弃绿绿。"
许久没有开口的苗妈妈走到苗绿鸣面前,"鸣鸣,现在我只要你的一句话,你可不可以放弃这个男人?在家与他之间,你选择谁?"
宋青谷说:"伯母,请不要让绿绿做这种选择。太两难了。"
苗妈妈居然笑了一下:"人这一辈子,都得做选择。就象多年前,我选择让我的孩子活下去,现在轮到你了鸣鸣。"
苗绿鸣看看妈妈,看看始终一言不发的爸爸,看看舅舅,又看看宋青谷。
他说:"妈,我不想放弃。两者都不能放弃。"
苗妈妈伸手摸摸他的脸:"不行啊,儿子,人哪有万全的。"
说着,苗妈妈走到里间,一会儿之后,拎着一个箱子出来了。
"苗绿鸣,"她说,"这是你的一些东西。你拿上吧。以后,我们不再是母子家人了。你可以走了。"
苗绿鸣叫:"妈!"
舅舅说:"那么你回来,鸣鸣,说你回来!说你从此不跟此人来往!"
宋青谷上前一步抓紧苗绿鸣的手腕。苗绿鸣摇摇头。
一念之间,舅舅爆怒起来,随手拿了装饰架上的一根拐杖,那是苗绿鸣外婆的遗物,狠狠地向苗绿鸣的背砸过来。
宋青谷抱了苗绿鸣一转身,砰地一声,拐杖落在他肩背上,立时痛与麻连成一片。
苗妈妈过来抓住自己哥哥的胳膊:"走吧,你们。再也不要回来了。我只当我的儿子小时候夭折了。"
那一天,苗绿鸣与宋青谷走得很狼狈。
他们买了当夜的火车票。离开车还有两个多小时。
有个人在候车室找到了他们。
是苗绿鸣的爸爸。
苗爸爸把他们叫到车站的咖啡室里,在他们的对面坐定。
爸爸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存折递过来,说:"这原来是我存着给鸣鸣结婚用的。上一次去你们那儿,我就有点儿明白,这钱,是派不上那个用场了。现在给你们,也是一样。"
果然,这个沉默的男人,有足够的智慧,也有足够的宽容。
爸爸又说:"宋青谷,我们鸣鸣,身体弱,你,多多照顾他。"
宋青谷说:"我会的。"
爸爸停一会儿又说:"你们两个,真要过,就得是一辈子,别对不起今天的自己。鸣鸣,不能恨你妈妈,她太不容易了。"
苗绿鸣说:"我不会,我不会。只是,妈是不是永远都不可能原谅我?"
爸爸伸手过来拍拍他的手背,"来日方长。"
爸爸起身,下楼。
苗绿鸣合身扑到栏杆上,向下看着,喊:"爸,爸。"
苗爸爸抬起头来看向苗绿鸣。
那个表情总是有点儿木讷的男人脸上,交织了千言万语,显得深情而生动。
好一会儿,他才回头向前走去。
很久远的记忆突然地在父亲的心头涌了出来。
刚生下来那会儿,鸣鸣皮包骨头,小婴儿都爱洗澡,可是鸣鸣太弱小,即便是饭盆里浅浅的暖暖的水,也让他害怕,他紧闭着眼睛,细小的手死死地抓着盆边,自己看了心痛,伸了一个手指头过去,孩子立刻就松了盆边儿抓住手指,因为手指比冰凉的盆温润。
他的小小的在生与死之间几番来回的儿子啊,终于长大了。给自己找到了一份感情,如果他认为那就是他的幸福,做父亲的,为什么不能再一次地伸出一只让他依赖的手指头呢?
宋青谷搂着苗绿鸣的肩目送着爸爸走远。
他想起以前,曾经说这个男人象拉登。
他觉得自己真是臭嘴。
爸爸怎么会象拉登呢?
他是这样和善,这样包容,这样宽和,这样体贴,这样大度,若是拉登象他,这世界要和平得多了。
苗绿鸣与宋青谷坐上了回N城的夜行客车。
那是一趟很旧的列车,绿色的直溜溜的硬靠背,车内灯光十分昏暗。
窗外,南方冬天萧索的景致在渐渐浮起的晨光里一闪而过。
他们用各自没有受伤的那一边儿肩膀紧紧地依靠在一起。
到N城的时候,天已亮了。
站在家门口,宋青谷打开门,把还在哆嗦的苗绿鸣领进来。
宋青谷柔声说:"绿绿,我们回家了。"
苗绿鸣听了,愣着看了他半天,只觉万千情绪冲上脑门儿,忍了多天的情绪全部在这一刹那间冲上心头,他突然失声痛哭。
啊,我的家,我的家。原来在失去了一个家以后,还可以拥有一个家。苗绿鸣想,曾经是什么样的迷障蒙了自己的耳目,让他看不见这个男人霸道里的温柔,嘻笑下的坚持。
宋青谷完全呈呆傻状。
他没见过这阵式。
宋青谷突然想起,这么久以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苗绿鸣哭。绿绿若有不满,便采用沉默战术。难得一回骂起人来还文皱皱的。
苞谷无论什么时候想起绿绿,脑子里出现的,全是他的笑脸。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哭。
两个人用纯朴的陕西农民吃饭时的蹲姿,一个呜咽不止,一个手足无措。
宋青谷百般滋味在心头。
从来没有哪一刻,宋青谷象现在这样地明白,苗绿鸣好象是一粒困进他眼里的砂子,无论多痛,且要轻轻地擦。自己又好象是一只蚌,身体里突然流进来一粒砂。他们彼此磨合,彼此给予对方疼痛,最终那砂会变成一粒珍珠,自己也再不是一只普通的蚌,而是一只蕴含着宝贝的蚌。
这条小鱼儿,这个绿绿,这个小犹太啊,小犹太。
苗绿鸣,宋青谷,一个鼻青脸肿,一个泪痕狼籍,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夜里,终于参悟了对方对自己的意义。
理论上,谁离了谁都行。
却原来,砸断了骨头连着筋,死都不想离开你。
是什么时候长在一起的,却是谁也说不清的事儿。
苞谷摸着小犹太脑后的那一个小小的窝儿,小时候听老人说,有这种窝儿的孩子,特别贪嘴。
可是小犹太一点儿不贪,他要的,不过是小小的池塘,浅浅的水湾。
他宋青谷曾经一定是是糊涂油蒙了心了才不去回应他这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需求。
苞谷把小犹太轻轻搂在怀里,"我爱你小犹太。"他说,"苗绿鸣,我爱你。"
小犹太尤自唔咽着问:"可是我是一个不怎么样的人。"
苞谷说:"绿绿,别哭,宝贝,犹太,你听我说,听我说,你什么样我都爱。都爱。"
苞谷拍着小犹太的背:"再说,我更是一个不怎么样的人。自大自私自恋,小气又狭隘,手电筒,光照别人不照自己,一切事都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是天下第一狂妄人。"
小犹太唔咽着说:"不是这样的,我是气头上才......才那么说的。你饶恕我得了。"
苞谷说:"你这孩子,怎么用词不当呢?不是语文老师吗?要说饶恕,也是我请你饶恕我。还有,谢谢你。"
小犹太窝在他怀里没有听清,问:"什么?"
谢谢你。
谢谢你对我的包容,谢谢你所做的努力,谢谢你所付出的妥协,谢谢你,爱我。
苞谷用下巴蹭着小犹太的头顶说:"绿绿,你没有说错,这些天以来,我想了好多。你说我吧,真的是真心对人,可是,为什么总是守不住我的爱情呢?应该就是因为我用错了方法。若是以后再不改的话,就只好一辈子孤家寡人了。古人云,创业难,守业更难!信矣!"
小犹太抬起泪渍渍的脸,看着苞谷,神情里有一点点的迷茫一点点的疑惑。
"苞谷啊,我怎么觉得,这两件事,好象挨不上的。"
"挨上挨不上没有关系,你只要记得我爱你就行了。"
"真的?"
"嗯。"苞谷说:"咱们不分开。象爸爸说的那样,在一起耗上一辈子吧。又没有什么原则性的矛盾,都是鸡毛蒜皮。收拾收拾,咱们好好地过日子,过上一辈子。"
"真的?"小犹太又问。
"真得跟珍珠似的。"宋青谷说。"比珍珠还真。"
40尾声
回来的那天晚上,小犹太说:"宋青谷,你爱我吧?真我爱?"
宋青谷说:"真爱。"
小犹太一拍桌子,"好!那把你藏的好酒拿来我喝!那个什么轩尼诗。"
宋青谷说:"行!"
后来,小犹太喝醉了,满屋子乱转。站到沙发上蹦达。又脱了袜子踩到地毯上,一边踩一边说:"我就要踩就要踩,我家的地毯,我想踩就踩。"
宋青谷说:"对,你踩。"
小犹太装哭:"唔唔唔,我要在床上吃东西。"
宋青谷说:"你吃你吃。"
小犹太说:"不准你老在地板上打蜡让我摔跤。"
宋青谷说:"是。"
小犹太说:"不许你叫我刷墙。5555,我不刷墙。"
宋青谷说:"不刷不刷。"
小犹太说:"我不要做运动。吃完了我就要躺着。"
宋青谷说:"行。你躺着。"
小犹太说:"不准你洁癖!"
宋青谷说:"我改!我改!"
小犹太说:"快快改!快快改!"
宋青谷笑起来:"好!"
一边扑上去抱住他把他压在地毯上:"小犹太你还想干什么呢?"
小犹太安静下来,皱着眉歪着头想啊想啊,手搭在宋青谷的肩上,那么长的睡衣袖子直盖下来,只留一点指尖在外面。想了半天,说:"我要慢慢地想。"
宋青谷无限温柔地说:"行。你慢慢地想。想多久都行。"
小犹太闭上眼睛。眼角慢慢地浸出泪来。
小犹太无限委屈地问:"我妈妈跟舅舅为什么不要我了?我不好吗?"
苞谷说:"不。你好。"
"哪儿好?"
"哪儿都好。"
小犹太又问:"那为什么我妈妈跟舅舅不要我了?"
又绕回来了。
宋青谷紧紧地抱住他,"你忘了爸爸说的吗?来日方长。再说,我要你。一辈子陪着你好不好?"
小犹太又嘻嘻笑起来说:"好。我们两个好,我们两个存钱买棉袄。冬天给我穿,夏天给你穿。"
苞谷说:"好。夏天给我穿。"
小犹太笑着摸他的头:"夏天你敢穿棉袄。你真是个大傻瓜!"
苞谷说;"那怕什么呢?天塌下来我都敢替你顶着。"
小犹太唔唔噜噜地边笑边说:"看这个没有文化的人。天怎么会塌呢?天是大气层,又不是四根柱子顶住的。呵呵呵。"
宋青谷慢慢地摸着他小小的脸庞,光洁的额头,一点褶子也没有,挺挺的秀巧的回民的鼻子,淡色的嘴唇。
小犹太突然又说,"我想起来了。还有,我们要交流,交流,很重要的。彼此都要坦城,什么都肯说。"
"是,"宋青谷附合。"言语与肢体齐飞,灵魂共肉体一色。"
"你说的啥子哟。"是跟苏剑学来的四川话,小犹太疯笑。
小犹太说:"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宋青谷问。
"我也爱你,宋青谷。"
小犹太开始唱歌。
儿歌。
"走,走,走走走,我们小手拉小手,走,走,走走走,走到天尽头。白云悠悠,阳光柔柔,青山绿水一片清秀。"
啊,青山绿水。宋青谷想。
青山不老,绿水长流,真是天生一对,实实地般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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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清晨。
春天周末的清晨。
宋青谷与苗绿鸣躺在自家的床上。
宋青谷开始抒情:"有小犹太陪在身边,生活啊,真美好!"
苗绿鸣答:"切!还艺术家呢,言语相当贫乏啊。"
宋青谷翻个身俯看着他,用双腿夹着他的腰不让他动,伸手在他颏下腋下腰间一通乱挠。
苗绿鸣挣又挣不出,躲又躲不开,跳腾如离水之鱼。
宋青谷想起最初的时候是叫他小鱼儿的,后来又叫他小犹太,他说:"哎呀我的小甜柿子,软趴趴的心肝儿。"
苗绿鸣叫:"你那是什么称呼?啊,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的笑容清新如朝露,雪白的牙齿露出来。
宋青谷满头满脸地摸索他,"小甜柿子,我下次介绍你去我们台广告部拍牙膏广告吧。"
苗绿鸣说:"有钱拿就去罗。"
宋青谷说:"咱俩五五分。"
苗绿鸣说:"不要。"
宋青谷说:"那三七?"
苗绿鸣说:"不行。全是我的。"
他想一想又说:"我的钱是我的钱,你的钱也是我的钱,全是我的。啊呀,好多天没听你说有灰色收入了,你是不是建了小金库了?"
宋青谷说:"建屁小金库,我都快被你炸干了。"
苗绿鸣做害羞状道:"咦,好色好色,真不纯洁。"
宋青谷说:"我明天去四川了,你在家里好好地,记得按时吃饭,别一上网就忘记时间。"
苗绿鸣说:"知道了。哎,何滔明天来N城了,你碰不到了。"
宋青谷说:"你去接待他是一样的。他连电话都是打给你的,对不?"
"嗯。他跟傅冬云说是在长沙做得相当好。他那亲戚又开了新的分公司,全权交给他们俩在做呢。"
"傅冬云?哦,他的书呆子。"
苗绿鸣给了宋青谷一肘子:"什么书呆子,叫得这样难听。"
"是何滔自己叫的,又不是我。"
"何滔叫得,你叫不得。"
宋青谷鼻子凑上去在苗绿鸣身上东嗅西嗅。
苗绿鸣问:"你干什么?"
宋青谷道:"仿佛是有一点点醋味。"
苗绿鸣在床上笑得打滚。
第二天,宋青谷带着他做好的名叫回家的纪录片去了四川参加一个国际纪录片节。
苗绿鸣去车站跟路过N城的何滔见面。
何滔英姿勃发的,两个人坐在车站旁的一家肯德基里。
何滔说说:"小犹太,三句话。一,对不起。"
苗绿鸣说:"没什么对不起的。"
何滔说:"二,谢谢你。"
苗绿鸣说:"谢什么?"
何滔大笑:"装傻吧。上次我们从N城去湖南,是宋青谷送到车站的。可是,他送的那盒子元祖蛋糕里的钱,用信封装着的,是你放的吧。从N城走的时候,我们原先那个做短信的公司赔了不少的钱,你的资助,真帮了我们太多。这个,是还你的。我们,真心谢你,小苗儿。"
苗绿鸣脸红了:"你怎么知道不是宋青谷放的?"
何滔说:"这可不是宋青谷的风格。还有第三句话小苗儿。"
"什么?"
"宋青谷敢对不起你我帮你废了他。"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何滔笑着捏苗绿鸣耳朵,"谁还对你说过这话?"
苗绿鸣:"我哥。"
何滔哈哈大笑起来,"宋青谷,他永无宁日啦。就一个字......"
苗绿鸣和他一同说:"爽!"
何滔拎出两个大袋子,递给苗绿鸣:"给你们带的好吃的。这个,是给你的,那个蓝色袋子里是宋青谷的。咱们南方人跟他们北方人真吃不到一块儿去。"
"可不是!"苗绿鸣呵呵笑起来。
三天以后,在四川成都最大的戏剧里,国际纪录片节已经到了高潮,主持人正在宣布最佳纪录片奖:得主,宋青谷,回家。
聚光灯里,宋青谷走上领奖台。
"谢谢大家。"他说。"我替咩咩,就是片中的杨勉,谢谢大家!我做这个片子,是为了世上有多一点的人知道咩咩,记得咩咩,记得这个在世界匆匆呆了十八个年头的孩子。这次获奖的奖金我替咩咩全部捐给N城鼓楼医院脊柱外科,为那些跟咩咩一样不幸的,急需做手术的孩子献上一份心意。咩咩在天上,能看得到,他也会为此而快乐。咩咩,请你安息!"
会场里,静悄悄的。
宋青谷面含微笑,继续说:"在这里,我还想谢谢一个人。他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因为你,一个张狂浮躁的人慢慢地沉淀下来,慢慢地学会了如何做人如何去爱。一把年纪了,改毛病,挺辛苦,可是,也很幸福。谢谢你亲爱的,你真是,小身材,大味道!"
剧场里响起了善意的笑声与掌声。
同一时间,在N城类思小学三年级办公室里,苗绿鸣老师突然背过身去猛打了好几个喷嚏。
对面坐着的刘老师笑眯眯地说:"小苗儿,有人想你罗!"
苗绿鸣揉揉鼻子,但笑不语。
快回来吧,他想,我也,想你了。
-end-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09/09/13 at 下午4:21: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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