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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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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杏出墙(红尘道)》妖桃

第 1 章

  题记——
  莫要辜负了这如花的青春……

  ·················

  菱花铜镜里的美人,杏眼桃腮,美艳动人……
  将偷藏的饰盒打开,拿出一支珠钗,潘娘子不禁回想起在那杏花飞舞的日子里,冷哥将珠钗送给她并且为她斜插在云鬓之际,那时心里的悸动。
  忍不住,再一次将钗珠插在发髻最美的位置上,对着菱花镜百般的影照,沉浸在甜蜜的回忆里。

  "嘎吱——"
  陈旧的大门被推开了,远远的听到那压抑而低沉的声音:"娘子,我回来了。"
  潘娘子一惊,连忙将头上的珠钗拨下,扔回饰盒里,再将整个首饰盒塞回到衣柜底下。
  她一边向外走去一边慌乱的理了理衣衫,看看还有没有遗漏。
  毕竟在不久之前,冷哥离开之时,还讨厌的将手伸到她的衣服里头……
  "相公,今天怎么这般早就回来了啊?"强打起精神的潘娘子努力忍住心底的厌烦。
  而布帏另一头,低低传来的声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她也懒得听。

  唉,一个男人,就算长得跟天仙似的又有什么用?
  她只是一个女人,她也有需求的。
  她本不用这样偷偷摸摸。突然觉得自己好生命苦。
  每一天,每一刻,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冷哥的音容,只盼着时时刻刻都不要跟他分开才好。
  越来越觉得自己的丈夫碍眼
  回想着,当年她初嫁入陈家之时,那人掀开红盖头的那一瞬,她是绝想不到的惊讶和欣喜。

  她一直以为一个饱读诗书且在县学教授的男人肯明媒正娶她这么一个乡下贫家的女子,定是因为这男人或是老或是有所残缺。
  但是,眼前这象温润白玉一般有着出尘之姿的男子竟然会是她以后的丈夫?!
  这简直象是天上掉下了馅饼。
  纵然她心里有种种的猜测,偷偷仔细打量,却越看越是喜爱,怎么也挑不出毛病来。

  一夜过后,她以他是读书人害羞守礼,心里也不做他想。只是第二夜第三夜……她便明白了,这天上掉下来的外表香气四溢的馅饼只是一块不能啃的石头,把她砸的好痛。
  她默默的承受着,数不清的夜晚彻夜难眠。
  被泪水湿透的枕巾,抑制不住的悲从中来,好几次都哭出声来,他又怎能没发现呢!
  紧张又带着愧疚和无奈的神情,总是这样的面对着她。
  甚至有一次,她端了鸡汤送到书房门口时,瞧见他伏案痛哭。
  压抑而凄楚……

  潘娘子如何不怨恨,有时她在心底深深的埋怨:你既然知道自己身有残缺,便不该娶妻。更不该用钱财去打动她那贫穷的父母……
  可是初见时,象花朵一般的男子,已经慢慢的枯萎了。
  她不知道心底是该怜惜他,还是想上前,当面把自己的心底的那个人的事得意的讽刺的一五一十的告诉他呢?

  "饭——还没有做啊?"听到相公揭开锅盖的声音。
  潘娘子站在布帏边上暗暗心焦。糟糕!跟冷哥在一起厮磨,忘记了时辰,现在腹中果真感到有些饥饿了。
  潘娘子忍不住偷偷揭起布帘向灶膛那边探看,却看到他正弯腰拿起柴火打算点火烧饭。
  见他手忙脚乱的将点着的柴火塞到灶肚里被烟呛着的样子,一颗心不由的又软下来了。
  潘娘子还是急急的走出来,到了灶边朝他轻声说道:"奴家刚刚在整理屋子,忘了时辰……还是奴家来烧火罢,相公,你去把冬儿叫过来一起帮忙罢。"
  方才,她跟冷哥厮混,便将相公的远房亲戚冬儿远远的打发出去了。
  陈向东没有动亦沉默不语,只是低着头,火光慢慢应红了他的脸,上面清清楚楚写着难以抚平的疲惫。

第 2 章

  冷哥名叫冷升,据他自己说是帮京城里的某位富商出来招揽生意的。
  确实,冷哥能说会道,精明强干,浑身透着机灵劲儿。
  她便是爱他那般聪明机警。
  在去江南的路上冷升偶经乐凡镇遇到潘娘子,这才促成了这段姻缘。
  两情相谐,愿结生生恩爱。
  但是冷升终归是要离去的……这就是潘娘子现在最为担心的事。

  "冷哥,我再也受不了。我一天也不想在这个家里呆下去了,你带我走罢!"
  潘娘子抬头望着冷升,眼里盛满的期盼的几乎要溢出来了。
  冷升望着潘娘子,用手轻轻抚着潘娘子一头的青丝,无奈道:"我又如何想这般偷偷摸摸的,但那可是要很大一笔钱啊!你想想看,咱们逃到别的地方,人生地不熟,总要钱买房子,就算是先租用,但是吃穿用度开销还是很大。"

  战战兢兢的猜测着对方的想法,寻思辗转,竟夜无眼。潘娘子实在是忍不住将心里想了好几天的想法吐露出来:"咱们可以不去别的地方,奴家就随冷哥去京里,你不是说你在帮京里的富商做事么,咱们可以在那儿安居落户。"
  "你也知道我是帮别人做事,说得好听点是个管事,说白了还不是一个打下手的。而且你看我这么年轻,干活也没几年,在京里哪有什么资产。带了娘子你只怕要流落街头了,你叫哥哥我于心何忍。"
  潘娘子失望之余又想到:"那不如去你家乡罢,那里总有老宅在,咱们只用出一笔路费不就成了么?"
  "不行!"这样直截了当的反对,让潘娘子吃惊的望着眼前的心上人。

  冷升自知失言,马上语气一缓,又温柔的安抚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对娘子坦白,你可知我无父无母,只是个孤儿,从小也是被一家寺院收留才能活命。事实上,与我亲近的人,恐怕只有娘子你了……我一直没有说出来,是怕娘子会嫌弃我……"
  "啊——"潘娘子吃了一惊,爱怜的望着冷升,心里感叹他幼时的孤苦 ,"冷哥,原来你身世也这般凄苦,只是,这可如何是好啊?"
  冷升连忙搂住潘娘子:"你给我一点点时间,我会尽快弄到一笔钱。到时候,咱们就远走高飞,过我们想要的生活。"

  "那究竟是多久啊?"心知逼得太紧只会令事情太过糟糕,可旁人又如何知道她心里的焦急。
  "恐怕至少也要大半年,钱可不是那么容易赚的。"
  潘娘子此时如果抬起头便会发现冷升的表情是如此的狡诈和算计。
  "大半年~~~"潘娘子害怕的连声音都在发颤,她不由的想起自已当年的陪嫁首饰。
  冷升看着潘娘子从衣柜里拿出一只饰盒来。
  他用手轻轻在饰盒里面拨弄了一下,拿起一只有些发黑的银钗看了看,又扔了回去。摇摇头说道:"这一点首饰,当路费还不嫌够,娘子你又何必这般心急呢?"
  潘娘子望着手上的饰盒,却说不出一句话。想她不过是贫穷的农家女子,有几件银饰陪嫁已经很了不得了,在常人眼里却原来一文不值。不由的想起相公温文含笑的脸,心里当真是五味杂陈。可是有些事情,她不得不做,有些路,她得一直走下去。
  她转头望着窗外的浓浓春意,喃喃的说道:"唉——怎么样才能一下子就弄到一大笔的钱呢?"

  冷升见潘娘子已经入套,不动声色的从床上站起身,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帽子戴好,一边用蛮不在乎的口气说道:"要一下子弄到一大笔钱的方法有很多啊……只是看你敢不敢了!"
  潘娘子忙惊异的回头望着他,素知冷升脑子活,人又机灵。
  谁知冷升嬉笑道:"杀人放火!坑蒙拐骗!"
  潘娘子气恼的打了他一下,不甘心又拧了他一把:"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
  冷升收起了嘻皮笑脸,正正经经的打量这个书生的宅院半刻,方道:"你也知道,我初来乍到的,身上的家当自然是没有了。而且在乐凡镇留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身上的盘缠也用的差不多了。瞧你家里好象也没什么值钱的,剩下的只有人了……"
  冷升平静的说着,谁又知道他的手心其实都是汗水。因为他来乐凡镇的目的,现在正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

  人?
  这家里只有相公,她,还有便是相公的远方亲戚一个才十来岁的小丫头冬儿了。
  冬儿又是乡下丫头,姿色平常的紧,何况又这般年幼,就算卖了又值得几个钱。
  再说,小丫头平日听话讨喜,做事勤快。她又如何能忍心将她卖了,这是万万不能的。
  算来算去,那么只有——
  潘娘子这么一想,气不打一处来:"人?你是说我啊?"做势又要打他。
  冷升抓住她的小手,用力的亲了一下:"你是我的心肝,我怎么舍得……我是说你的相公陈向东啊……"

第 3 章

  被冷升的话震的头晕目眩的,潘娘子半晌还反应不过来,傻傻的道:"他?!你在说什么呀?"
  冷升将帽子又放回到桌子上,搂住潘娘子,坐回到床沿边上。
  看看天色,其实尚早。
  "我远远的看过你相公陈向东,长得相当不错……"
  那陈向东身形袅娜,容貌标致。因有不足之象,所以带着几分女子之味。犹如那一枝梨花春冻雪,虽有这般的样貌,但品行却极为端正,性格清冷。
  对付潘娘子倒是极为容易,但是对付陈向东却难办了。
  冷升不由暗自思忖。
  一说到这个,潘娘子便哀声叹气:"唉,说不得,这乐凡镇长得俊秀的数来数去,我相公倒真拨头筹,但你要知道……中看也得中用啊!"

  冷升也不由的叹气,他绝想不到,在他以为象荡妇一样可以轻易到手的女子竟然还是一个处女。他不由的又低低的苦笑,望着潘娘子有时候露出的天真娇憨的神情而苦笑。
  为这个初见时,有着甜美的羞意的笑着的站在杏花树下望着他的女子而感到烦恼。
  陈向东容貌俊秀,满腹经伦,再不济也不会娶一农家女子,这门不般配的婚姻让他诧异好久。为了调查真相,原本意欲摸清陈向东的底细,才发现陈向东现在的教授一职竟然是通得关系得到,而其中关键人物竟然是刑部待郎秦君山,只不过现在秦君山已经退出朝堂。如此偏远小镇上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竟然会与京官扯上关系,岂不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6a10bbd480e4c5573d8f3af7
  更让冷升感到怀疑的是当地人只知道陈向东是个外乡人,至于他的家乡背景竟无人知晓。
  但是他总是有办法调查出来的。

  现如今一切都在离弦之上,这些疑问也只得稍后再做计较了。
  当下冷升搂紧怀里的情人神密兮兮的又说道:"我私底下倒认识一人,他说我大江南北的见多识广,看到好的帮他留意一下,说是价钱好说,但是货一定要好。"
  听到这般离经叛道的话,从来没有想到过世上还有这等样的事情,潘娘子平日虽然大胆,倒也不由的胀红了脸。
  她张口结舌:"货好?!"一下子,丈夫就变成了货物,感觉好奇怪。
  又吱唔了半天才轻声说道:"虽然瞧着他弱不禁风的,倒也没什么大病。只是你知道的,他不行的……"

  冷升点点她的鼻子,笑道:"是不是被你这只母老虎给吓到了!哈哈~~"
  潘娘子胀红了脸。
  母老虎!瞧他说的——
  "人家不知道有多温柔了。"其实说实在的,有时候,她对相公也有够凶的了。
  "咱们说正经的,哪个女人哪户人家会买这样不中用的男子呢,就算是买了去做苦力,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更何况,他在县学教授,这平白的人不见了,恐怕要惹上官司的。"
  冷升冷笑了一声,这世上的某些黑暗,还是让这个单纯的女人了解一下好了,乃道:"其实货好不好,并不是指——"他自己都笑起来了。
"其实是指——上起来爽不爽而已……"
  如同被雷击中的潘娘子,脸上忽红忽白,想起冷哥话语里透出来的意思,虽然她还是不太明白,但是直觉知道是非常不好的事。
  直到冷升走了很久她才回过神来。

  象往常一样,老旧的院门被轻轻的推开来,发出几声暗哑的噪声——相公回来了。
  潘娘子突然觉得自己无颜出去一脸坦然的面对陈向东,但是镜子里强做笑颜的女子的身影也不免有些凄凉。
  "相公,你回来啦,累了罢,先喝口茶……"
  陈向东抬头惊异的望了自己的妻子一眼,而他这样的眼神却让潘娘子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让陈向东在饭桌前坐定,潘娘子连忙端了饭菜出来。
  但是想起刚刚冷升的话,她不由的凝神仔细打量着他。

  有多久她没有正眼瞧过他了。
  白净的脸,光洁的额头,清秀的五官,只是现在的他看起好苍白……
  这个了无生趣的男子竟然是她的丈夫。她心里有一个奇怪的想法:不知道个中乐趣的他,这漫漫人生将要如何过下去呢?
  她叹笑了一声,心下惨然。
  真的会有人要他么?她几乎不抱希望的叹息。

  翌日一早,陈向东出门讲学去了。
  潘娘子松了一口气之余,连忙拿出那件桃红的衣裳,仔细打扮了一下。
  在期盼中,冷升终于又来了。
  从侧门无声无息的进来了,就象初时见到他一样,也是这样无声无息的进驻到她心里面的罢。
  春日明媚的阳光让她暖洋洋的,心象蝴蝶般翩翩翻飞。
  站在阳光下的这个男人才是她心上的人啊!
  冷升一反常态并没有对潘娘子做出亲昵的举动,反而一本正经的模样,虽然在艳阳之下,却显得有些阴冷。

  "你——"潘娘子奇怪的望着他。
  冷升进了屋子却四下观望了一下,然后靠近她,低声说道:"那件事我跟那买主已经说好了,就定在今天晚上,他说一定要先验货才行。毕竟你也知道的,你丈夫跟平常男子不大相同——"
  听他这么一说,潘娘子慌的声音不免高了起来,难以致信叫道:"什么,验货?还是今天晚上!不行!不行!"验货?验什么货?怎么验?她好慌乱。
  这么荒唐的事竟然会在她的身上发生?
  不过,她心里真正的疑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你的动作也未免太快了罢!

  冷升再一次凑前低声说道:"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办,先把重要的事给你说一下,你也好准备一下。"
  事关潘娘子的终身幸福又或是触动她内心深处的某一根弦,不知不觉越发紧张起来。
  冷升连忙伸手摸摸她的脸额说道:"你不要慌,我自有办法。你只需听我的吩咐,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潘娘子还在犹豫不决,手上的碎花手绢让她揉的几乎象是腌渍了几天的梅菜干,但是她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心爱男子的脸,一咬牙但是却又忐忑不安:"但是如果验不上,我相公岂不是白白让别人……"
  冷升看着潘娘子的挣扎,捏捏她的脸颊,笑叹道:"男人还怕吃亏啊。"
  潘娘子气恼道:"只是我吃了你的亏,老大的亏!"最后还被迫做出这种难以启齿的事,真是进退不得。

  冷升忙道:"那买主说了,如果可以的话,愿出一千两而且价格还好商量。"
  潘娘子一阵惊呼:"一千两——这这……"她头好昏。
  谁相信啊,她的丈夫,那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能值一千两。毕竟一千两可以买多少的奴仆了啊!院子里站满了也不用一千两啊!
  冷升再接再励。
  "如果不成的话,也给五十两的养身费。"
  潘娘子坐不住了,吃惊道:"不成也给五十两,这可要他挣好几年。这人谁啊?这么有钱。"五十两可以买一栋新的大宅子,还可以做许许多多漂亮的衣裳。
  天哪~~她的心又怦怦乱跳。

第 4 章

  冷升悄声道:"不要声张,人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女人总是很好愚弄的,果不期然见那潘娘子慌忙的点头。
  冷升将搁在一旁的小篮子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啊?"潘娘子好奇的揭开上面盖着的小方布。
  "是糯米糕。陈向东不是不喝酒的么,让他吃这个——"
  潘娘子不假思索的反问:"你怎么知道我相公不吃酒?"

  象一颗炸弹投到了二个人的心涌,在心底掀起千层巨浪。
  纵然是潘娘子自己无心的发问,却也被自己的问题吓了一跳。
  冷升暗自咬牙,强笑道:"你瞧,我到你家多次,便没瞧见你家有酒坛酒瓶酒杯之物,再说你相公书生气重,多半不会喝酒——难道我猜错了?!"
  潘娘子虽是疑惑,但终究只是苦笑一下,挑开了话。
  有时候,明知是错,明知前头是万丈深渊,却不得不继续跳下去,很可悲,不是么?!

  "吃这个糯米糕难道能让他吃醉?"多奇怪啊,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事?
  望着这些糯米糕,又软又香甜的样子,不禁也想拿来吃一块。
  冷升忙拍掉潘娘子伸出去的手,正色道:"这里面掺了东西,你可千万不要吃,听到没有?"
  潘娘子吓了一跳,不得已抿了抿嘴,咽了咽口水,无奈得点点头。
  "其实我可以在他饭菜里掺些迷药,何必这么般费事。"女人狠起心来,男人可是要吓一大跳的,所以冷哥的眉头不由的微蹙。
  "还不是为了怕——"怕你相公知道后会想不开。

  冷升却不敢说出口。
  如果用了迷药,待陈向东醒后,前后一联系,自然什么都明了了。到时候,只怕他会羞愤至死。
  而用这种精磨的糯米糕,多吃几块,再喝着热茶,便会产生一种酒意,醉态酣然。到时,就算有几分睡意,也是很自然。
  纵然事后,他在自身上发现什么异样,却没有任何证据,只怕也只能隐忍下来。
  这样的煞费苦心,大费周章,却是大人的意思。
  虽然决定在里面掺点东西是他个人的主意……
  冷升觉得陈向东虽然长相俊秀,但绝没有漂亮到狐媚人心的地步,更何况世上的美人比陈向东更漂亮的多不胜数,他便是不明白,大人怎么单单就看中陈向东了。
  但无论如何,他只管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只是在面对着潘娘子的时候,总有一份愧疚感。

  "什么?"瞧着冷升欲言又止的模样,潘娘子的双眼紧盯着他的表情,似乎想看出什么疑端。
  "没什么,你照做自然就明白了。放心好了,一切还有我。"冷升安慰了几番,然后离开了。
  潘娘子望着这一篮诱人的糕点,又是惶惶,又是惭愧,又是凄楚,心中五味杂陈,如果现在收手的话,会不会能让所有的一切变成原来的样子?
  答案是不会,而且不能,不行,不可以!

  做着冷哥吩咐的事,象一个没有灵魂的僵尸。
  潘娘子烧好了一大盆的水,装在洗澡桶子里。
  那些畜生待斩杀时,倒是大都都要先洗刷一番的。想着相公瘦弱的身体,不觉的讽笑了一下,只是这次的猎物实在是太单薄了。
  在内心的煎熬中,眼睁睁的看到陈向东比以往提早回家来了。
  含着笑迎上前去,急忙将他的书袋递接过来,做势将他推到里屋去。

  "相公,你也累了一天了罢,今日奴家洗澡烧了一大盆的水,用也用不完,现在还热着哪。搁着也是浪费了,你快去洗洗身体,放松一下罢。"
  他吃惊的望着潘娘子,他不知所措——
  任谁都会不知所措,一个凶女人,视你为无物的女人,突然对你好得不得了,那么肯定要出大事。但是,这个软弱的男人就是这样的听话。
  这得之不易的关怀,这难以拒绝的温柔,让陈向东脸颊微红,心中的欣喜几乎淹没了他,让他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没有犹豫,陈向东进去洗了——
  潘娘子见他喜形于色的样子,心里叹息,不由的心里益发难过。
  不知道是谁辜负了谁……

  "大娘子,是不是要烧菜了?"冬儿小心在厨房探头,见潘娘子转身过来,连忙乖巧的又跑到灶边,拿起风筒,用力的吹起来,让灶里的火烧得更旺。
  潘娘子心不在焉的烧着饭菜,心里盘算着,晚上怎么打发这个小妮子。
  到了实在不得不开口之际,冬儿怯怯的拉拉潘娘子的袖子:"大娘子——大娘子——饭——烧焦了——"
  潘娘子七手八脚的将饭锅端下来,嘴里不禁骂道:"死丫头,饭焦了,不早说!"
  冬儿就算是委屈却不敢回嘴,她委实是怕她。
  最后,潘娘子随便勺了一碗饭夹了一些菜搁在饭上,递给冬儿,让她回自己屋子里头吃。
  "吃完了就先搁着,早些睡,大娘子还有些事跟你表叔叔谈,你可别偷听啊,若是惹你表叔叔生气,大娘子可不饶你哦!还有,晚上不要绣花了,小心眼珠子要生病的,去罢——"
  "哦——"冬儿虽然不情愿,但是还是接过饭菜,走出大屋回院子里自己的小屋里头去了。

  不多时,陈向东洗好了出来,苍白的脸因此染上了淡淡的红晕,疲惫也似乎一洗而空。
  今日的娘子温柔的有些让他不知所措。
  虽然这样的温柔是他日思夜想的,但是自己却无法回应这份温柔才是令他最痛苦的事。早知今日会如此,想当初,他就不应听从母亲和朋友的安排。

  潘娘子见他出来,连忙端出饭菜摆上。
  二人在饭桌上坐下来,陈向东迟疑道:"冬儿呢,叫她一块来吃饭。"
  潘娘子含笑道:"你洗了好久,我以为你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洗好,就弄了一些饭菜让她先吃了,她这会儿已经回房了。"
  "原来是这样,娘子,那咱们用饭罢。"
  陈向东端起饭碗,饭虽是白米饭,但是已经焦糊了。
  再看看桌上的菜——一盘豆腐比水还淡,一盘青菜比盐还咸。
  他不由的微蹙起眉头,任何责备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只是低头暗自吞咽。

  异样的静默在两人之间弥漫着,两人默默的吞咽着难以忍受的苦涩。
  突然陈向东放下手里的筷子,突兀的说道:"娘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若是有什么为难事的话,你说出来,我什么都依你……"
  难怕你要求我休了你,让你自由,让你可以重新嫁一个可以给你幸福的男子。可是这样的话,他却无法主动说出口。
  因为寂寞,太寂寞了,所以感到害怕。以为这漫漫人生终于有个人可以相伴,结果却是二败俱伤,害人害已。

  潘娘子一口饭含在嘴里,愣愣的望着他,只觉眼底的水气慢慢的浮现。
  有一时间的怨恨,上天为什么要让她遇到他,为什么,让她到了这种万劫不复的境地。难道真是前世的孽债么?
  "哪有什么事啊,相公,你多心了啊。"
  她咬着嘴唇,装出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的表情。站起身,从碗橱里端出那盘已经搁放在心底良久的糯米糕来。


第 5 章

  一盘糯米糕成功的吸引了夫妻二人的目光。
  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那如腊油冻般的色泽让人想立刻大咬一口。
  幸好已经叫冬儿回房去了,否则小孩子还不死活的哭吵着要吃。
  在潘娘子期待的眼神中,陈向东兴冲冲的拿起一块,放在嘴里大大的咬了一口。
  陈向东原本打定主意,纵然味道难以下咽,也要装出非常好吃的样子,谁想会是意外的美味。
  香甜,柔糯,象蜜般慢慢的融化,流入心田。而这一切都是娘子的情意啊!
  "很好吃啊!娘子,这是你自己做的么?"
  语气里的欣喜更多的恐怕还是来自妻子竟然会出乎意料的做了美食让他品尝,难道此身尚在梦中?的

  "是啊,早些日子跟隔壁阮妈妈学的,现学现卖,倒叫相公见笑了。也不知道味道如何?"
  潘娘子更是贤慧的端来了热茶让他喝,"好吃么?"
  其实她自己都好想品尝一下味道呢,可是想起冷哥的吩咐,恐怕里头大有文章,倒也不敢动一块。只是以后,一定叫冷哥弄一盘来,好好吃个痛快。
  陈向东兴奋的点点头。
  在吃过之前那焦糊咸极的饭菜,再品尝这样的甜品,犹如从地狱升到天堂一般,怎么叫他不兴奋不飘飘然。

  "娘子,你怎么不吃啊?"他一连吃了好几块,便觉口中有些腻,于是又端了热茶喝了好几口,启图冲淡甜食的腻味。
  潘娘子强笑道:"我做的时候,已经吃了好几块了,只是甜食腻口,糯米又耐饥,所以现在吃什么都吃不下了。"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贪婪的眼神却紧盯着糯米糕不放,嘴里口水泛滥。
  她的丈夫虽然觉的奇怪,但是——
  "原来如此,娘子的手艺真的是太好了!"
  "真的么,那以后我常做给你吃好了。"这无心的诺言只是女人随口的敷衍罢了,却让她的男人觉得异常的窝心。
  他竟然不知道女人的心,一旦离开了,就算是拿着金山银山也是拉不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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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相公苍白的脸越来越红,这异样的酡醉般的绯红给她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这一刻的男人显得异样的妖艳?!他支着头,努力想清醒过来,他站起身,却又无力的软倒在凳子上,上身不支的俯倒在桌上。
  "相公?相公?你怎么了?"潘娘子暗暗的惊异,因为她近身扶他的时候,真的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酒味。好厉害的糕点,如果真的只是产生醉意的话,她吃一块应该会无妨罢。

  陈向东只是拼命打呵欠,皱着眉头,双眼困顿的几乎睁不开了。
  潘娘子故意大声囔道:"好浓的酒味啊,相公,你是不是跟同事一起吃酒了?真是的,臭死了。"
  陈向东的神志渐渐浑混,可是他却努力的想要清醒过来,他用力甩甩头,但是连声音也提不起来了,象在呢喃:"我没喝酒……可能真的是太累了。不行了……想睡觉……"
  最后,在他迷倒的一刻,还要想,嘴里真的有酒味,真的是太奇怪了。

  "哎,这样不行的,相公,到床上睡罢。来——"
  等到潘娘子扶了陈向东在床上躺下来的时候,他整个人早已经昏睡过去了。微酣的呼吸让人觉得他睡的是如此的香甜。
  潘娘子帮他把鞋子脱下来,打算去解他的衣衫的时候,莫得感到一阵的犹豫。
  原来夫妻二人已经生分到这种地步了。
  默默的俯视着平躺在床上的相公,他仿佛是被风雨打蔫的花朵,此刻又重新染上了色泽一般,眉目如画,动人心弦。

  此时此刻潘娘子的心又怦怦的跳动着,思绪悠悠的仿佛又重新回到了那掀开头盖的一瞬。
  那是心动的一瞬,是灵魂激荡的一瞬,那一刻仿佛什么东西盛开了,仿佛什么东西活过来了,而这一刻,什么东西撕碎了,什么东西死去了什么东西消散了,溶入了虚无。
  潘娘子无力的坐到床沿边上,愣愣的看着自己的丈夫,一个让她心碎的男子,心头百转千折,爱恨交织的情感几乎让她心力憔悴。
  叹息着再看了他一眼,帮他盖好棉被,然后将帐子放下来。
  昏黄的灯下,帐子里头隐约的躺着的男人,显得形只影单。
  深吸了一口气,她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理了一下衣裳头发,到了外间,手脚麻利的将桌子上的饭菜一一收拾干净,四下打扫整理了一下。现在,只等着那个前世的冤家带了人来了。

  夜色深沉,灯光摇戈。
  潘娘子坐在饭桌前做着针钱活,所有的耐心几乎随着腊烛的燃尽,消失殆尽。脸上冷静的面具一点点的剥落了。
  终于,听到有人推开院门的声音。大屋的门也特意没有关,所以冷升只轻轻推开门便进来了。
  潘娘子立刻迎上前去,正欲轻声的询问。冷升却不待她开口,便将她推到一边的小房间里,然后低声说道:"嘘——大人就在外面,你相公呢?"
  潘娘子全是冷汗的手忙抓住冷哥,象溺水的人紧抓住浮木一般:"他……他就在里面,睡着了。他吃了好多块糯米糕,真的象是喝醉了一般啊!"

  冷升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喜道:"醉了!这就对了,你做的很好。现在你就留在这里,外面的事,由我来操办。"
  冷升正待掀帘出去,潘娘子不由的急道:"你可别乱来——"
  冷升点了她的鼻子一下,笑道:"我知道,一会儿我就来陪你,放心好了。"这个家,他冷升不比潘娘子陌生。就这几间屋子,他闭着眼睛也能走得对。
  潘娘子身是女子,心里又惶惶不安,听冷哥这么说,也只能由他了,只能眼睁睁望着冷哥揭开帘子到了外头。但心里终归是不放心,所以不由的小心翼翼的躲在帘缝里向外偷看。

  不多时,冷升迎了一人进来。
  来人全身裹着斗蓬,一时间看不到脸。
  灯光下,那人将斗蓬取下,露出一张大约成熟男子的脸。
  但是这张脸似曾相识?!只是她是在哪里见过呢?潘娘子皱眉思索了好半晌,却也想不出个头绪来。
  心里却又冒出另一个念头,幸好是个青年男子,要换成是一个糟老头,她岂不是……哎呀,她竟然有这么乱七八糟的想法,不禁暗自咬牙。

  只听冷升讨好道:"大人,那陈相公就在这屋子里头。你看那个订金是不是先——"
  来人微皱着眉头四下打量了一下屋子,然后将一锭金子扔到了饭桌上。
  有一种施舍的味道,潘娘子至此才发觉,是她让她的丈夫沦为别人的玩物,这样的轻视贱视却是她一手造成。
  心里有一种冲动,她好想冲出去,将那这金锭扔回到那个大人的脸上,然后大声的叫他滚!在她的脚刚要迈出去的时候,冷升的手已经拉住了她,轻轻的将她往里面推。
  这微弱的勇气经不起这一推,早已消散了。
  无奈的听着外面,那人揭开布帘,进去了……

  对于付明光来说,掀开这薄薄的一层布帘,就象揭开盖在记忆上的一层轻纱般,旧日的回忆潮涌而至。
  陈向东这个名字曾是他迫不及待的想到打听到的名字。
  他忘不了初见时的惊鸿一瞥。
  三月正是踏春时节,小小乐凡镇,寂寂小城寥人烟,却让付明光胸间的烦闷去了不少。
  那时,他正为朝堂上朋党的事而烦恼。
  那是一次失败的对执,而不幸的他却获罪,被贬川中。想到要去那种贫脊荒凉的地方,他里怎么不感到凄凉。

  杏花从矮实的围墙里面飞舞而出,为这平凡的小镇添了一道风景。
  正骑在马上的付明光也不由的驻足细看,忍不住伸手将伸出墙头的红杏折下一枝来。
  但是他的目光却从纷繁的花枝间,去探觑整个陈旧的庭院。
  就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见到了陈向东。
  象清泉一样的少年正舒适的半躺在树下看书。神情恬淡,面貌俊雅安祥,纯然的与世无争。
  在萦盈艳弋的繁花丛中,竟然独独生了一株幽兰。
  付明光那一刻的心象澄清了,空灵了。什么党伐什么权势都抛开了,他的眼里心里只充盈了眼前一人。
  难怕一生一世就这样相望,亦足矣。
  只是人世沉浮,世事纷扰,又岂能如愿。
  事实上,那时的他只是匆匆的过客而已。

  而少年的身影都时时在脑海里浮现,所以当一切尘埃落定,付明光便再次打探陈向东的消息,那已经是三年之后的现在了。
  轻轻的靠近却不敢惊起一丝的涟漪,只能远远的瞧上一眼。
  然而让付明光为之震惊的是,自己瞳眸之中的这个人,苍白憔悴神情萎钝。
  这个人绝不是自己想要见到的那个恬淡文静的自在少年。
  就象现在他立在床边,几乎近在鼻息之间。
  床幔之中的这个媚态横生的男子还是让他感到陌生。
  不是,这决不是他想要……
  不经意流露出的风流却被这低俗的阴谋腐蚀着。

  面色潮红的紧闭着双眼的人微微出着薄汗,身体不自在的扭动着,散发着淡淡的酒意。
  付明光不由的感到难堪,他在做什么,他原本并不一定要得到,他只求远观而不亵玩。
  只是后来听到冷升的回禀,他震惊了,难以致信。
  这个少年,玉般的玲珑清透,却是身有残缺。而且是身为男子最痛苦的残缺。
  付明光的手指轻柔的抚过陈向东的脸庞,目光流连之中,不经低声喃喃细语:"可怜的孩子……"

  将手缓缓的从衣摆下方轻轻摸去,只消一把,付明光便叹息更甚了。象这样的糯米糕寻常男子只消一块便会性起,可是这陈向东少说也吃了四五块,脸色神情虽然燥热,可是下身却毫无动静。付明光忍不住将陈向东的裤腿一并脱下,却见陈向东的物事比寻常男子要小了许多。但也不至于,全然无用罢。
  据闻早年陈向东刚搬来此处时,曾每日服用补药,但是后面便停用了。
  付明光又打听到,原来陈向东服用的补药乃是补肾经的药,而且每服昂贵异常,若日日饮用,绝非一个小小的教授用得起的,难怪会停用了。
  调理之事,当日日不断,稍停几日,往日用功便全然做废了。
  付明光坐在床沿,爱怜的轻扶着陈向东的头发脸庞,而后者则反过来抓住付明光的手,怎么也不放开。
  灯萤飘摇,照着付明光若有所思的脸,阴晴不定,变幻莫常。

  潘娘子呆立着,迷茫的双眼望着冷升,她的心却怦怦直跳,恍如在梦中。
  冷升知道她的难受,一直厮守着的夫妻,真要血淋淋分离的时候,那一刻撕裂的痛也许是难以承受的罢。虽然他没有尝过这样的滋味,但是突然却心有所感。
  冷升爱抚着潘娘子的头发,轻声低喃道:"别怕,一切还有我呢……累了罢,先到铺上躺一下。"扶了潘娘子到了平日闲置的旧床边,神思疲惫的潘娘子顺从的躺下来。
  冷升叹息的想,一切就快要结束了。到时候,潘娘子该如何安置呢?又或者,一切都是他的空想,大人也许甩袖便走,那么一切的担心又是多余的了。只是到时,他真的能一走了之么?他的双眼瞧着闭眼躺着的女人,伸手温柔的抚慰她的面额,却抚慰不了自己的心神不宁。
  突然笑叹了一下。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几天也许是该好好的想一想打算一下将来的事。
  替潘娘子盖好薄被,冷升离开小间。到了外面,打发了跟随而来的下人,让他们先行离去,到了四更天的时候再来接人。一切安排妥当后,他又悄声的回到小间来。

  潘娘子已经坐起来了,神情不安,见冷升进来,连忙小声道:"你说,街坊邻居会不会看到啊?"心里有这样的担忧,她又如何能够安枕
  冷升小声回道:"放心,我们是夜深了才过来的,应该不会有人看见。瞧瞧的金锭——"他拿出刚刚大人扔在饭桌上的金锭,打算让这金灿灿的东西安慰一下这可怜的女子。
  果然,潘娘子带着一丝兴奋的拿过这沉甸甸的金锭。
  她还是第一次摸到金元宝啊。
  "这个不知道有多重啊,值不值五十两啊?"
  "放心好了,你瞧这么沉。"
  冷升一本正经的悄声静听,突然笑道:"这间屋子不是卧房的隔壁间么?"
  潘娘子不明就里的点点头。
  冷升似笑非笑,说道:"你说,这里会不会听到?"
  潘娘子脸红道:"你瞎说什么啊……什么听到啊?!"的
  但是世事就是无常啊!就在这个时候,真的能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这是什么声音?他们俩人齐齐的安静下来。

  那声音似哭泣似呻吟……低低的涣散般的从隔壁传来。
  听得两人面红耳赤。
  暧昧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冷升不由的一把抱住潘娘子,在她耳边轻声的笑说道:"你相公的声音……嗯……"
  只是觉得难堪!此时只盼眼前有个地洞可以让她钻下去,让她好好的躲藏,让所有的一切全变成一场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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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听这从隔壁传来的异样的声音,这陌生的声音让她觉得,她从来没有了解自己丈夫真正兴奋的样子,真正快活的样子,真正的是在生活的样子。脑海里总是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压抑着的笑容,苦涩的让她发疯的样子。
  潘娘子一把抓住冷哥的衣襟。
  他笑道:"干什么?!"
  "抱着我——"此时此刻的她是那样的需要安慰,只有这个男人可以给她,只有……
  她不要听,她不想听!她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永远的……
  是啊,从来没有一刻象这一刻如此的悔恨过啊!
  就算是,第一次将自己的身体展现在丈夫以外的男人面前,也不曾有过。
  后悔啊……

  在欲海里翻腾,因疲惫而沉睡,不知道过了多久,觉得身边的人起身了。
  潘娘子睡意蒙胧的睁开眼,却见冷哥正在穿衣裳。
  便拥被坐起身来,咕哝道:"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啊?你要走了么?"
  冷升利落的穿戴好,说道:"你也赶紧起来,大人就要走了。等大人走了之后,帮你丈夫清洗一下,尽量不要让他发觉昨晚有人来过的样子,明白了么?"
  她哑然失笑道:"你说什么蠢话,事情都到了这般的田地了,除非白痴傻瓜,又怎么可能不会发觉呢?"
  冷升冷声道:"我叫你这样做你便做,难道你不知道,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就可以轻松的唬弄过去了,装傻你总会罢!"说罢,冷哥已经走到小间外头。

  一时间难以接受的冷漠和严厉让潘娘子差谔半晌,她瞠目结舌,难以至信的表情持续到泪水的咸味才让她回神,刚刚的温柔的缠绵难道只是一场梦么?
  "装傻?哈……"她一直都是,一直都是在装傻!低低的笑着的她真的觉的自己好傻啊!
  缓缓的起身穿衣,动作迟缓的象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掀开布帘的时候,只听冷升在外面低声道:"大人,在下先去唤人来你且稍候。"
  潘娘子再也忍不住掀开布帘,刚好对上站在饭堂里的那个大人转过头对上来的视线。那样冷漠的目光让潘娘子打了个激灵。
  简直是岂有此理!她没有冷言冷语倒是客气了,反倒这个男人竟然怒目相向。
  最后听到冷升在门外低声叫道:"大人可以走了。"
  "哼!"那男人朝她冷冷的哼了一声,然后拂袖出门去了。
  她再也忍不住出了小间。想要破口大骂,却只能低声跺脚:"可恶!"直气得浑身发抖。
  转头又看向睡房,怒气变成一种深深的恐惧。迟缓的脚步在走到卧房前面的时候停住了,伸出去掀开布帘的手是止不住的颤抖。没顶的恐惧布满了她的全身,她快无法呼吸了。

  冷升送走了人,他又回来了。
  好怕他只是一个过客,潘娘子一见他整个人几乎蹦溃了,她流泪道:"冷哥,我好害怕,不要离开我,不要抛弃我……不要……"
  冷升见她如此,不禁也有些后悔刚刚语气太过坚硬,连忙柔声安慰道:"别怕,怕什么!对不起,刚刚我不知道怎么的,娘子你别怪我好么?"
  潘娘子靠在他的胸前只是摇头。
  "这些碎银子先拿去,买些好吃的。"
  潘娘子默默的接过来,紧紧的握在手心。
  "那锭金子你且收好,我们以后的好日子可全靠它了。"冷升将刚刚付明光给的金锭塞在这个惊惶不安的女人手里。
  潘娘子手里握着这个被体温捂的热乎乎的金锭,不由的心里安定下来。她不禁破淀而笑。
  "那位大人他怎么说啊?"这会儿倒有心思想起这事来。
  冷升沉吟了一下:"这个我还没问。天快亮了,我得赶紧走了。帮你相公仔细清理一下,尽量小心点!我走了。"纵然依依不舍,但怕早起的邻人会发觉,也只能黯然离去了。

  潘娘子赶紧点火烧水,一边仔细的打扫整理屋子。
  没多时,一大锅的热汤已然烧好。她端了热水在卧房门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三的告诉自己没什么好害怕的之后,才蹑手蹑脚的来到里屋。
  桌上的昏黄的灯光随着布帘的掀动摇弋着。
  一切仿佛还象初时她离去一般无二。
  轻轻的将热水搁到小凳子上,视线却不由自主的落在微微敞开的帐子内。心里的种种猜测几乎要破体而出了。
  没什么好害怕的啊!
  她拧了一把热布巾,然后毅然揭开布帐。
  纵然是三番四次的心理准备,但是潘娘子还是为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第 6 章

  贴身的小衣看似已经整理齐了,但是还是可以看到裸露在外的胸膛上的吻痕,不健康的苍白肤色却充满了淫靡的色泽。
  潘娘子的手颤抖的轻轻的挑开只是虚拢着的衣襟,那单薄的胸膛整个暴露在她的眼瞳之中。
  那红艳色泽的乳首,显然是被享用的很彻底了.
  没入腰下的吻痕显示了怎么样的激情?
  任潘娘子已经是一个妇人,却见到这异样的情形,不由脸胀的通红。
  心里不由万分庆幸的是这细细的呼吸显示了他仍在熟睡之中。依然有些汗湿的头发全部散落在枕头上,而他的脸正朝向床帐内。

  心仿佛要跳出来了,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心里却不安的想象着他的表情。
  也许此时,他的眉头正皱着面带着泪痕,又或者是正因为自身的解放而舒服的沉睡着?
  但是,有一点,她清楚的知道,她不想看到他的表情……也许他的脸上还带着泪水也不一定。
  潘娘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尽自已最大的努力鼓起勇气。
  她颤危危的手揭开被子,将他的裤子轻轻的褪下……
  时间仿佛有一世之长,潘娘子擦擦额上的薄汗,吁了一口气,终于清洗好了。
  嘴唇都因为紧张咬得血红。犹其当褪下他的裤子时,见到的场景,如果有镜子可以影照的话,那瞪大的双眼,渐渐铁青的脸,那大人留下如此多的痕迹,哪里还能隐埋什么,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她已经不抱希望了,冷升说可以蒙混过关,可是……在她觉得一切都没指望了。
  但是至始至终他都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恐怕是被那个大人折腾的半死了。

  蓦的,听到外头有晨鸡啼叫之声,眼看天就要亮了,一切该面对的却难以面对的事就要面对了。
  她将脏水端出来,却意外的瞧见了冬儿的身影。
  "你……你……今日怎么这般早便起来了?"潘娘子只觉的脑中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昨晚发生的一切一切定是逃不出这个小丫头的眼去。
  冬儿一边淘米,一边说道:"大娘子,昨晚我听你的话睡的很早,今天一大早便醒来了,怎么样也睡不着,就起来了。想不到大娘子也这般早起来。"
  潘娘子端着一大盆的水真是手足无措。心里直想尽快想一个藉口。
  "大娘子,我帮你倒罢。"冬儿的勤快让潘娘子更加不安。
  她强笑道:"你煮粥罢,我刚刚起得早在里屋擦了一下桌椅,真是累死了!"
  冬儿一付原来如此的表情。
  "大娘子以后就让冬儿来做罢,我在乡下可勤快了。"
  总算是唬弄过去了。

  天也渐渐亮起来了,外面依稀有人声车马之声往来。
  潘娘子取了一些碎银子递给冬儿:"到街上买些平日你表叔叔爱吃的菜,我看你表叔叔最近好象很累的样子,让他高兴一下也好。"
  冬儿接过这么多银子,吃惊道:"大娘子,这些全都买了么?"
  潘娘子微微一笑道:"是啊,什么好吃买什么……不如买只鸡回来,熬鸡汤也不错。"最后的声音转为自言自语。
  见冬儿手脚麻利的拎着篮子蹦蹦跳跳的跑出院门,天真烂漫的神情让潘娘子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这小丫头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现在担心这个也于事无补,以后找个时机好好问她一下。

  打发了冬儿后,便又轻手轻脚的来到里屋,脱下外衣,轻轻的躺在相公的身边。
  聆听着身边平静的呼吸声。
  闭上眼睛……
  然后对自己说……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是的……没发生……
  一个时辰过去了,二个时辰过去了,三个时辰过去了……
  潘娘子洗脸梳头做了早饭吃了早饭洗了衣服晾了衣服打扫了院子洗菜切菜烧菜摆上菜……
  终于到了吃中饭(注:古代是二餐制的,但是架空就不管了)的时间了,但是相公依旧睡的很沉。
  做贼的,总有点心虚。潘娘子坐在满桌的菜色前面,天人在交战,要不要叫醒他呢?

  冬儿饿极了,又见到这平日难得一见的菜色,又是馋得慌,实在忍不住,低声哀哀叫道:"大娘子,用饭了没有啊?我好饿……"
  潘娘子心里正烦,不禁骂道:"你表叔叔还没有起床,你便嚷着要吃,小心我撕了你嘴!"
  "我去叫表叔叔起床……"小丫头低下头缩着肩膀小小声道。
  "不许去!"潘娘子又感到一阵心慌。
  她既不能去叫他,也不能先吃饭,只是呆坐着。
  冬儿用可怜的表情望着大娘子,相对无言。
  这时外面院子传来敲门声,冬儿连忙跑出去应门。
  不多时,冬儿跑来叫道:"大娘子,有人找表叔叔。"
  潘娘子强自镇定,心里却想,会是谁呢

  一会儿,冬儿引了一个书生进来,却是相公的共事——范生。
  潘娘子慌忙站起身见礼,那范生也忙回礼。因为平日与范生多有往来,也曾留下用过饭,倒也熟了,也就不用回避了。
  冬儿端上茶水,范生才道:"娘子失礼了,但不知今早陈老弟怎么没有去县学教书啊?也没见他提早请假?"在范生心里,陈向东极是负责之人,今日没有打声招呼便置这么多的学生不顾,定是有什么要事发生。

  潘娘子端起茶道:"先生请吃茶。我家相公昨夜染上的风寒,今早发起烧来,到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了身,这会儿恐怕还在睡觉。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什么,你瞧一直忙到现在,饭还没吃呢。先生可曾用过饭,不如在这里粗就一顿罢。"
  范生忙道:"早吃过了。他严不严重啊?请来大夫看了没有啊?"
  潘娘子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已经请大夫看了,药也抓了,只是今日下午,恐怕也没法子去学里了,烦先生给请个假,奴家这里便先谢过了。"
  范生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应该的……既然如此,我便告辞了……"双脚却没有要挪动的意思。
  潘娘子起身相送道:"先生要不要去看看我相公啊?他就在里屋躺着。"
  范生忙摆手道:"不了,让他好好休养身体要紧,告辞。"说罢,面露无奈离去了。

  潘娘子松了一口气,却又叹想,这才半天没见就有人上门来寻了,这要是人不见了,指不定能发生什么事呢?心里更是烦乱,终日惶惶不安。
  最让她心惊肉跳莫过于听到里屋有人跌倒在地的声音了。
  潘娘子慌忙三步并二步的来到里屋。
  见陈向东正扑倒在地上,一只脚踩着鞋子,另一只光着。
  她忙过去扶他:"相公,你怎么了?"
  陈向东惊惶失措,目光闪烁。
  "没……没事!刚刚找鞋子,没站稳,摔倒了——"
  潘娘子扶着他坐到床上,刚一坐下,便听到他一声闷哼。
  潘娘子自然是假装没听到也没看到,只是轻声道:"相公,你今日是怎么了,睡得这般沉,我叫你,你也不醒,刚刚范先生来过了,问你早上怎么没去学里,奴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就说你生病了。"
  只见相公他脸色苍白,惊魂未定,倒真一付生病的模样。

  陈向东心下慌乱之极,忙道:"是……是么?我睡了很久么?"
  又过了好半晌,又轻声道:"昨日,有谁来过我们家么?"
  潘娘子咬了一下嘴唇,仿佛仔细细想一般的说道:"家里没有外人来过啊……哦!只有隔壁阮妈妈来看我,只坐了一下子,你也知道的,怎么了嘛?"
  他低声道:"没……没什么,昨天我睡着了以后,真的没有人来过么?"
  潘娘子说道:"其实——其实昨天奴家看相公睡着了,便又随着阮妈妈去她家玩了一下。我只是看那糯米糕还有得剩,阮妈妈平日又是对咱们家那么照顾,所以将剩下的装一小碗给她端过去了。"
  看看他的表情阴晴不定的样子,于是又说道:"我也只是在阮妈妈家说了一会子的话就回家来了,却发现——"
  他瞪大眼睛盯着她。

  潘娘子咳了两声,拿出绣花小手绢轻轻按了一下嘴角,又道:"明明出门的时候,大门我还特地关紧来着的,可是回家才发现门竟然敞开了去!"
  相公一付难以致信的表情。
  她继续说:"奴家还以为家里遭了贼了,可吓坏了。于是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翻找了一下,倒也没有什么被偷。想来一定是风把门给吹开了……相公为什么以为有人来过了?"
  陈向东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
  "……没……没……娘子你先出去,我穿好衣裳便来。"他只是低着头,颈后的苍白之色隐隐透露着某种凄凉。
  "那你快些,菜便要凉了。"潘娘子匆忙的走出去了。

  陈向东抬起头望着妻子离开的背影,想着她与平日无异的眉眼。颤抖的手隔着衣裳擦着自己略带着酸痛的皮肤。
  "门……真的只是让风吹开了么?!"刚刚起床时便发现身上布满了红痕。虽然全身上下倒干净清爽,但是那种羞涩的地方竟然有着平日所没有的肿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痛苦疑惑,双手紧抓着头。
  娘子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糯米糕!没错!就算他再累再疲惫也不可能一下子便这般倒头就睡。回想一下昨夜娘子的态度,虽然与平日大不相同,可是他的心里怎么也不愿相信娘子是因为另有所图才对他体贴备至的。

  是谁?究竟是谁在他的身体上做出这种有孛常礼之事?虽然他是穷乡僻壤的小小教书匠,就以为他什么都不懂么,帮他擦干净身体,就以为他不明了么?
  这种事,早在他十二三岁的时候……
  为什么又想起往事,这些旧日的阴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驱离他的心底。
  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
  他感到如此的绝望,心底的恐惧任凭怎么安慰,自己也无法压制。
  他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自己,决不会是娘子!不是她!
  因为在他的心里,那个女子是怎么样的娇美天真惹人爱怜。

  冷升四下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
  大人所要的趣园想来不日就可以完工了。
  春天的气息仿佛都集中在这个园子里,芬芳的香味不禁让他心神荡漾,不由的想起潘娘子的笑颜。
  "大人,原来你在这里啊。"看着站在满室的书籍当中的付明光,冷升连忙上前行礼。
  "这里你打理的不错,不过这些书看起来普通的很,市面上好象皆可买到。这可不行——"付明光随意抽了几本翻了翻,然后扔到了几案上。
  "小的正四处极力的搜寻之中,因孤本残芳实在是难寻,所以……"冷升瞧着满屋子的书,心道:若一本本全读完的话,恐怕头发掉光了也未必能。
  付明光瞧着冷升的表情,淡淡道:"你好象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冷升皱眉,半晌才拱手不甘愿道:"小人实在是愚钝。如果大人真的喜欢,只要大人想要,小人替大人抢到手便是了。何必如此费事?"
  付明光望着趣园中的娇艳的鲜花突然问了一个莫名的问题:"阿升,你认为天下哪里的医术最为高明?"
  "自然是汴京。"
  "那汴京之中谁人的医术最为高明?"
  冷升心中一片雪亮,立刻回道:"自然是服待圣上左右的御医。"
  "那你觉得请得一个御医前来乐凡镇,有这个可能么?"
  冷升失态道:"大人,此事万万不可啊!这般大动作,京里人自然全明了。"
  付明光心中叹息,又问:"若是我叫那陈向东随我一同上京就医呢?"
  冷升脑子里回想那清冷的身影,平淡无欲,怎么可能受一个陌生人的恩惠。
  "应该不会。"
  付明光长叹一声:"我想也是。"

  原本只是想静距离的看看陈向东,看他自在安详,无忧无虑。想看他安适的睡颜,恬然静谧……
  可是——
  在猛然听闻陈向东的隐密,他仿佛听到陈向东内心痛苦的呻吟。
  究竟怎么样才能够拉住陈向东,救助他,其实真正需要救赎却是自己内心的纷扰和灰暗。
  "那大人以后想怎么行事?"
  "一切按照原计划行事。"

  到了下午,陈向东发起烧来,却偏偏坚持要去学堂里,潘娘子无奈之余,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艰难的走出家门。
  "心软了么?"冷哥的呼吸轻轻的在她耳边搔动着她的神经。
  潘娘子担忧道:"他看起好象很痛苦的样子啊,不知道我相公他……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冷升笑道:"放心好了。我今天特地来看看情形的,陈向东还算蛮有定力的,这样相信大人也可以放心了。"
  她惊骇道:"大人?!"
  冷升自知失言,强笑道:"就是付老爷很满意啊!"
  潘娘子听到满意二个字,她的心里不知道是欢喜是伤心是愧疚是无奈……
  她有些担心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冷升望向窗外,觉得有无尽的烦恼:"你只需静观其变,一切让我来办。"
  潘娘子知道冷哥不愿多说,突然觉得整个人很累很累。
  有一刻,心里只想冷哥速速的离去。

  到了晚上,夜幕早已降临,许久,陈向东才蹒跚的回来了。
  吃饭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说。
  直到晚上睡觉,他们一齐躺在床上时,他说道:"娘子,咱们搬家罢。"
  潘娘子失声叫道:"搬家?好端端的为什么搬家啊?"
  沉默……静到她以为他都睡着了。

  潘娘子只得问:"咱们搬去哪里啊?住在这里不好么?"
  相公的声音是如此的低哑,她仿佛能听到那眼泪流下来的声音了。
  一滴一滴直冷到她的心底深处。

  "咱们搬到县学里去,那里有空的房间。接下来,我有一些书要重新抄录整理,住在县学里倒方便许多。"
  做为一个贤慧的妻子,她只得道:"这样啊,那凡事都依相公了。只是咱们什么时候搬啊?"
  "自然是越快越好,明天整理一下,后天就搬。我已经跟衙里说好了……"
  "这样急啊?咱们有这么多的东西,怎么来得及收拾啊?"
  "到时候再说罢,旧的东西不要也罢,要紧的先搬,有些家什,以后有用到再来拿。"
  "……那这里的房子呢?难道卖掉么?"这个家有一种仿佛随时要崩溃的感觉。
  "先空着罢,或许能租给人家,看看有人要租否?"
  "哦。"

  明天啊——明天要赶紧通知冷哥才行啊!
  如果住到县学里去,那里来来去去全是学生,而且住得人也多,到时候,想要跟冷哥见上一面可就千难万难了。
  这可如何是好呢?
  一个晚上,潘娘子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好。
  却不知道她枕边的人是否也能够安然入梦呢?

第 7 章

  清早,陈向东便去县学看房间,整理打扫那边的屋子。
  潘娘子自是在家收拾衣物被褥。
  缓慢的将柜子里的衣物拿出来,叠好,用大块的布巾包好。
  心里却焦急万分,冷哥今天怎么都没有来,她不知道他居住何处,也不好送口信给他。
  冬儿麻利的收拾厨房里的凌凌碎碎。
  就这样,望眼欲穿又劳累的收拾了一整天。
  连冷升的人影都没瞧见。

  次日,天公做美的令人讨厌啊……唉,又是一个搬家的好天气……
  陈向东正唤了一班脚力来,搬那些粗重家具。
  "冬儿,那些东西,不用带过去了……县学里包吃包住,你把自己的衣服被子收拾好,就行了。娘子——"
  潘娘子从衣物堆里抬起头,飞快的说:"我还没有好哪——"开玩笑她已经收拾的很慢很慢了,可是冷哥还是完全没有消息。
  陈向东指挥那些脚力将衣柜抬到板车上。
  "娘子,我先带他们到县学里,这里你快点收拾,一会儿我回来再搬。"
  潘娘子连忙点点头:"不用太急——"慢去慢回啊……

  猛听到有人在窗户上敲了几下,她支开窗子一看。
  "你……你你……"潘娘子的舌头都要打结了。
  因为搬家的关系,大门敞开,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可是冷升却大摇大摆的从大门进来,并且当着所有的人的面,在里屋的窗子上敲一下。
  "堂妹——搬家也不叫堂哥一声啊?"他神色自若的说。
  冷升面有风尘之色,仿佛一夜赶了千里之路般。
  事实上也差不多了。
  昨日他花了一整天时间,只为了寻一件什么什么先生的遗作。书倒是打探到在何处,可物主说什么也不肯出让。他只能威逼利诱花高价收购下来。连夜赶回乐凡镇之际,就有人报说陈向东搬家的消息。急得他,脸都没有洗,赶紧过来探风声。
  他也是绝顶聪明之人,看到如此的场面除了挺身而出套关系之外,别无选择。难道还要等到人都搬到人群笼里面才去套近乎么?!

  堂妹?!潘娘子几乎要尖叫了!
  她不由的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疯了么?"还是她自己疯了。
  谁知他依旧故我,仍大声的说道:"堂妹夫呢?这有多久没见了啊?搬家也不叫堂哥的,也太见外了。"

  "你要见他是不是……"
  潘娘子的手指头颤抖的指向他的身后——
  只差一步,相公就要搬运那些家具去学里了。
  冷升面带着微笑着回过身,只见陈向东站在院子正中央,正向他这边望过来,脸上的表情隐晦。他身边还站了几个共事的书生,不见得是来帮助的,倒象是来瞎凑热闹的。
  事实上,潘娘子的美貌也是有目共睹的,更有一些隐晦的闲言闲语,引得些狂蜂浪蝶自是不稀奇。

  就算是站在屋子里,潘娘子还是会感到艳日的热辣,真是天旋地转。
  此时,冷升笑吟吟的走到陈向东面前,两人竟然客客气气的见礼了。不知道冷哥跟相公说了些什么。
  紧接着冷哥还挽起袖子,要打人了么?
  ——错,是装出要帮忙搬东西的样子。
  潘娘子哭笑不得,她深知相公的性格,别人对他一份好,他便要回报三分。
  啧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些人明明是假热心,相公却怎么也看不破,直道别人还当是真心帮他的呢,就象来的这班共事的书生。
  除了那范生忙碌着四处指挥还亲手帮忙抬东西之外,其他的人站在这里也是占地盘。让这狭小的院子更加拥挤。还有几个更是明目张胆的拿眼觑她,真是讨厌。
  不过让潘娘子担心的是,今天看到的这些事,明天到了他们嘴里,还不一定编排成什么样子。

  被潘娘子料中,冷升想要帮忙,陈向东不仅不要他帮忙,并且还要留他下来中午一块用饭。
  陈向东笑道:"娘子,远方的堂哥过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如果知道他要来,咱们迟些日子搬家也无妨的,怎么也得先好好招待啊。"
  瞧着远方堂哥相貌堂堂,谈吐不俗,再加上衣饰端整,想不到娘子一门贫寒,倒出了人物。
  潘娘子强笑道:"堂哥只不过做生意时偶然路过,过几日便要回家乡去了,再说这么点小事也不敢烦扰相公。"
  "娘子此言差矣,自家亲戚多走动是好事啊。"陈向东又交待几句,看看已是正午,心想,大家一定是饥渴万分了。
  "堂哥,你看中午家里也不方便,只能委屈你跟我们一起去酒楼用饭,可好?"陈向东心无他念,单纯的直把冷升真当做自家的亲戚了。

  冷升还正在烦恼如何将陈向东带到酒楼,此刻听他这样说,正中下怀,当下便笑说:"倒也无妨。我到乐凡镇来,倒听说一家聚仙酒楼,菜色正新味正好,去那家可好?"
  "好……好……"陈向东一愣,心下虽是为难但还是答应了。
  范生在一边冷笑着低声道:"主人家请客,客人倒有这般不客气的也少见了。"心知聚仙楼在乐凡镇是一等一的好去处,价钱自然是非比寻常了。
  想想陈老弟平日家道也不甚宽裕,教授一职收入寒微。今日宴请这么多人岂不是想他以后几个月喝西北风啊。
  冷升如何不知,却假装听不见。其他共事不用自己掏钱,自然乐在其中。

  一众人嘻闹的来到聚仙酒楼。
  楼上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大都是衣着华丽的人物。
  范生大声道:"也许客满了也不一定,不如换另一家,对面的平家小菜据说味道也不错,价钱也地道。"
  其他的同事几乎用眼神杀死他。
  陈向东心知范生的好意,尴尬的笑道:"范兄无妨的,先问问掌柜罢。"身上带的钱钞本是不多,心底倒有几分不安。

  冷升含笑道:"不必问了,其实我原在这里预订了一间雅室——实不相瞒,今日我本来要宴请一位朋友,路过妹夫家却见这般多的人,以为出了什么事,想不到却赶上妹夫搬家。想当年我堂妹嫁于妹夫之时,我正在江南谈一笔生意,想要赶回来已是来不急。就此错过,咱们也是难得见上一面,今日咱们兄弟好好述述,不妨我来做东……"
  陈向东一听,怎么倒叫冷升请客了,慌忙道:"这怎么行啊?说好了我请客,再者,今日是堂兄你宴请客人之日,如何能叫我们这群不速之客打扰呢。不行!不行!"
  冷升计算好的事岂容他说不肯,死拉活拽的将陈向东拖到他所预订的雅室。

  不愧有乐凡镇第一楼之称,雅室内布局精巧,陈设精美,集高贵雅致一身。这是看在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书生眼里的情形,然而对于冷升或者另一个人来说,不过尔尔。
  然而夺去众人目光的却是雅室内端坐的一人。气度雍容,衣饰华贵,倒似那皇孙贵族屈尊茬临一般。
  如此突兀的存在,让所有吵囔的声音瞬间一滞,几乎所有的来人都在讶异,无不暗忖,这人真是一个做生意的商人么?
  那人原本悠然自在的神态见到一大众的人突进门来也只是稍微的讶异了一下,然后散漫的眼神开始锐利起来,最后直勾勾的盯着被冷升死拽着胳膊的陈向东脸上。

  冷升这时松开手,见到付明光端坐在室内,连忙又拉着陈向东道:"付兄,这位就是我向你提起的家住在本地的堂妹夫陈旭,在县学里任职。"付明光缓缓站起来做揖道:"原来是陈先生,在下付明光。冷升先前还一个尽儿夸口,说自己的堂妹夫乃神仙般的人物。我自当不信,今日一见,先生果然是脱俗出众,气质非凡。"
  付明光虽与陈向东共处一室,更是有过肌肤之亲,但是两人过从未说过话,陈向东甚至不知天下还有付明光这样一人。今日初次相交,岂不让付明光暗自紧张。

  却见陈向东脸上微红,害羞斯文有礼,竟如同一个大姑娘般,说不出的有趣。
  陈向东却是不懂交际之人,见付明光这人这么落落大方,也慌忙还礼。心下却道:"这人的气派倒与秦大哥有几分相似,不,应该说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付明光绝不是秦君山,当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见对方的眼神还是那样的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除了面上更红了,也做不得声。
  "付公子……你好。"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让他有一种恨不得夺门而出的感觉。

  冷升连忙打圆场,笑道:"都是自已人,这么客套干什么?!坐坐——大家肚子都饿坏了罢,还讲什么繁文缛节,叫店家赶紧上菜!"手上却半推半攘的暗暗使劲,让陈向东没有退路的坐在他和付明光的当中,硬生生的把其他人杜绝在外。
  连范生也感觉到异样,眼神频频的往付明光身上递来。
  众人无有不好奇的,想这乐凡镇也算是偏僻之地,少有生人往来,况且付明光和冷升二人看起来气度不凡,心下更是好奇。
  只是美食一端上来,但凡有再大的疑心和好奇也压下来了。
  虽然是个小地方,但是佳肴美味,菜式繁多,倒让付明光稍稍好过一点。

  酒足饭饱之后,付明光便语带热络亲亲热热的问陈向东:"听说陈先生在搬家,不知可有在下帮忙的地方?"
  不待陈向东开口,冷升便插话:"我这个堂妹夫,文才极好,听堂妹说最近好象要编撰什么诗稿,所以要搬到县学里面去住,是这样么?"
  一阵窃窃私语声,陈向东的那些共事自是交头接耳,让陈向东的脸微微的红起来。
  坐在对面的范生奇道:"东弟,竟有这等事?"
  所有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陈向东的脸上。

  象火烧一般的脸颊,陈向东用手轻触了一下,尴尬一笑轻声道:"哪有这等事,只是平日无聊闲暇时消遣罢了。"
  心下却不由的想到,娘子怎么连这等事也告诉这个远方堂哥呢?虽说是寻一个搬家的籍口,但是事实上,确有此心。只是自娱自乐之作,岂能让旁人取笑。
  付明光向冷升递了一个眼光,又含笑道:"陈先生,在下在这乐凡镇有新建园子一座,内有小小一座藏书楼,如果先生不嫌弃的话,有空倒可前来借阅。"
  立刻有人想起:"难不成将城东冷香园改建成趣园的便是阁下?"
  付明光含额一笑:"正是,待趣园完工之日,各位定要赏光前来游玩。"
  众人不由的想,此人好大的财力,如今的世道是万事唯财势二字为高,也不由的坚然起敬。
  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和意识深处的感受到的威严让众人渐渐的不自在起来 ,而后纷纷藉口离去。
  因陈向东言明要请客的,自然是被迫留到了最后。
  庆幸的又难为情的是,付明光竟如此的大方,连带的连宴请的钱也是他付的。多多少少陈向东还是很感激的。
  是以当付明光邀请他去趣园,陈向东虽不喜交际,但还是勉强答应了。

  潘娘子是第一次来到县学,对一切都很好奇。当然原本住在县学里的别人的家眷对他们一家,也是十分好奇的。
  心里纵有十万个不愿意搬来此地,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县学给安排的房间。
  啧啧——这么小啊!
  两间房,夫妻一间,冬儿一间。犹其是冬儿那间,差不多全堆满了杂七杂八的家什。
  其实他们自己的卧房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相公,你搬这么多书在房间里,干什么啊?味道好难闻哦!"再让她呆在这房里一会儿,真的要吐了。
  陈向东将这些书整齐的理好,一堆一堆的。架子上,书桌上,地上,全都摆满了。陈向东望着这样,心满意足。"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可是宝贝。"而且书香的味道美妙的几乎可以拌饭了。

  潘娘子摇摇头,只能捂着鼻子走到外头的院子里。放眼望去,整个庭院郁郁葱葱的。如此多的树,在她看来——阴森森的。家里院子里的杏花开得正艳,多美啊~比这里强上几百倍,几千倍。这里有什么好的?她又是恼怒又是伤心。不由的想起那些冷哥对她说的誓言。全都是骗人的,什么双宿双飞,什么私奔。
  站在这陌生庭院的潘娘子不禁泪眼婆娑起来。
  事实上,在县学的日子也不似潘娘子所想象中的那么孤单和无聊。
  平日里,其他教授的夫人某某学生的妹妹都有来寻她玩的做针线活的。甚至有端好吃的来教她品尝的。虽然如此,她也只是懒洋洋的应承着。

  这一日,某个在县学打杂的仆役一溜跑进来,大着嗓门直喝道:"陈相公家的娘子——你家堂哥来看你来啦——"嗓门大的,直震得整个县学都晃三晃。
  闲在屋子里正和冬儿做着针线活的她是不是重听了?是不是思念成疾了?
  她不顾一切的提起裙摆跑到屋外,她的双眼紧紧焦集在那个处在杂役身后,在院子里含笑的站着的不正是她朝思暮想的念念不忘的冷哥么。
  斑驳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散落在他的脸上身上,亦真亦幻。
  为什么总是那样轻易的打动她的心?
  此时的她好想冲上前去,扑到他的怀里,偎依在他的胸膛,聆听他的心跳,让他们的心脏无比的贴近……但这是不可能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二人只能慢慢的向对方靠近。

  "堂妹……最近可好啊?"他恭敬有理,斯文的有些不可思议。
  "堂……哥……小妹我,最近好……"孤单……好想你……她的表情是如此的温柔可人惹人怜爱,她的幽伤的双眼盛满的思念几乎溢出来。
  "让堂哥好好看看,有没有瘦了?"他呢喃着轻柔的靠近。
  "……到屋子里坐,冬儿快倒茶。"她的心正疯狂的跳动着。

  等打发冬儿离去以后,潘娘子才幽怨道:"你怎么这般久才来?"
  冷升笑道:"最近在四处收集一些东西,东奔西跑的,可把我累坏了。娘子怎么慰劳我啊?"
  潘娘子奇道:"什么宝贝啊?值钱么?"
  冷哥点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对于你这样的女人来说,是完全不会感兴趣的。"
  "你怎么知我不感兴趣?"不说就不说嘛。
  冷升一笑。
  潘娘子迟疑半晌:"我们的事情怎么说啊?"
  她很着急啊。
  冷升站起来,望着窗外,平淡的道:"快了。"
  潘娘子只能从身后抱住他的腰,在乎一个人很累很痛苦。


第 8 章

  陈向东讲学回来时,知道冷升在,自然是硬要留他吃晚饭。
  趁烧饭的空档,陈向东和冷升不禁攀谈起来。
  "堂妹夫,听说你是洛阳人氏,怎么没有和堂上住一起? 反而来到这偏僻之地。"
  陈向东不愿多说,但堂妹夫问起,无奈道:"自家……父亡故,我母亲在家乡有大哥照顾,所以便只身出来。"
  "原来堂妹夫家里尚有兄长啊。"冷升见陈向东面有不豫之色,便不再相问,于是日常闲聊了几句之后,冷升便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
  "说来真是凑巧,上次在聚仙楼给你介绍的那个付明光,我是应了他的邀请,四下里帮他收罗一些名家的孤本残芳。我在京里开了一家小小的书局,付老爷也是文雅的人,托他的福,他家里的书自然全是在我这里购去的。这次在乐凡镇,他还是真是大手笔呢……有许多的书,连名字听起来生僻,竟然也是被他给收藏去了。妹夫,你有这等机会也应该去瞧瞧才是啊!"

  陈向东一听,心里一动,双眼一亮。
  "是啊,如果真有这么多的好书,能去瞧瞧自然是好的。但是,名家孤本价值连城,岂能随意拿出来让外人观看。"他心下虽是婉惜,但终归是无可奈何之事。
  冷升见他上钩,不禁喜道:"堂妹夫说的极是,那些好书自是不能随便拿出来给那些外人观看。但堂妹夫,你我可是亲戚,再者那付老板跟我是极熟的,更何况他这个人说大方是非常大方,说小气也是非常小气的。主要是看对什么样的人了……不过象堂妹夫这样的谦谦君子,自然是不在话下。更何况上次聚仙楼,他对你的印象极好了,这事包在我身上。"
  "可惜,听说堂哥你再过几日就要离去了罢。"

  冷升也是一脸的为难:"是啊,趣园这几日就完工了。我的任务基本上也已经完成……"抬眼觑着陈向东的一脸的失意,不禁又一笑道:"其实,择日不如撞日,咱们现在前去也是无妨的!"
  "什么?这样突然冒昧上门请求观书,会不会太唐突了啊?更何况万一付老板有事外出或者正在用膳——"
  冷升笑道:"我刚刚才从他那边过来。唐突?!朋友上门来,欢喜还来不及呢!走走——现在咱们立马就去——"
  陈向东着实为难,可是冷升却紧紧拽住他的手,将他往外拉。
  他不由的轻声劝道:"还没事先通报就冒昧上门,恐怕真的不太妥当。万一人家有要事,咱们去了,岂不是打扰到人家了。大哥还是不要去了罢。"
  冷升却不以为然:"你们读书人,就这么多的规矩,我说行就是行——走罢!"
  不待陈向东再说话,已经直直的将他拉出去了。

  正巧潘娘子端了饭菜过来见二人匆忙的出门,不由的急道:"你们去哪里啊?饭菜都好了,好歹先吃完饭啊——真是的——"只是人都已经走远了。
  她端了菜站在门口,心思百转,不由的苦笑。
  唉,想想相公也真是可怜,还自以为搬到安全的县学来,谁知道,现下却眼巴巴的往贼窝里送呢。不过,那位大人也真是很有心啊。
  竟然在这里置办了大宅子,还采办了大量的书?而这些似乎在很早以前就开始准备了。
  哈——这下她可得好好想想了,仔细的想一想。

  被付明光热情的招待,忽然让陈向东有一种感觉,仿佛自己是什么要不得的大人物一般。使得陈向东原本局促的表情更加的不自在了。但瞧着付明光真情流露,一脸喜色洋洋也不似做假,只道此人真是热心肠之极,不由的疏离之感顿减。
  冷升不禁失笑,咳了一声道:"你们二人也勿需太客气,付爷造了趣园,以后少不得来这里常住了。大家同处一镇,比邻而居,以兄弟相称也无妨。"
  付明光一听正中下怀,立刻接口:"那我就先称呼一声东弟了……"感觉一下子亲近了。付明光心里暗暗叫好,冷升果然渐渐也可独挡一面了。

  陈向东心道,你我只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又不见得一同处过什么事,便这般亲近似乎太过唐突了。但见付明光如此落落大方,自已若推三阻四倒显得小家子气了,无奈之余只得呐呐的低唤了一声:"付大哥……"
  付明光哈哈大笑,挽了他的手:"来来来,既然来到大哥的趣园,自然要听从大哥的安排了。听冷升说,你们还未用饭,敢情好啊,我刚刚忙于杂事,也未曾用过,不如先在这里委就一顿罢!"
  陈向东为难的看了一眼冷升,又怕不得他,堂哥也是一番好意,只是心下更加惶恐。
  冷升热络的道:"堂妹夫,都是自家人啊,不用客气的,你瞧我,还嫌吃他不够呢!指着他每天能请客,我也好省几个钱!"

  一下子又成了自家人了……这股子热呼劲怎叫陈向东吃得消啊。
  "那……只好叨劳了!"陈向东有点脸红,心里直怕人家会误会他是来蹭吃蹭喝的。
  付明光拉了陈向东直奔花厅而来。
  "东弟,你是读书人,不象大哥纯粹是附庸风雅。你瞧这花厅布置的如何,若有什么不妥之处,可得跟大哥我直言,大哥好趁着那些工匠还在,也可趁早改改。就当帮大哥一个忙罢。"

  说是花厅,却是水榭之处。三面临水,以竹帘轻纱相隔,微风过处,隐隐花香伴着轻舞的薄纱令人不饮而醉。夏日,风过而盘旋不去,却是一个消暑的好地方。
  更有内置红木桌椅,贵气大方。只恨能多呆一会儿也好,哪里还能挑出什么瑕疵。
  "真是太精美了!"陈向东喃喃赞叹道,他有多少年没有再接触这等的富贵了。
  付明光靠近了些,低声道:"东弟可喜欢?"
  陈向东讶异的望着付明光,不由的退后一步,几丝不安的异样在心内缓缓的蕴酿。
  冷升马上打破冷场:"付兄,我肚子都咕咕叫了,还不快叫人上菜啊!"
  付明光也正扼腕,瞧着陈向东已经起了警觉之心不由的大悔。
  "瞧我把正事倒给忘了……东弟这边坐……"又拉了陈向东在自己身边坐下。
  陈向东尴尬一笑,又不能抗拒的明显,只能局促的坐在付明光的身边。

  不多时便有下人摆上了筵席。虽不是山珍海味,只不过是家常小菜,却样样精致。象陈向东这般不重口腹之人,也顿觉胃口大开。
  大家开吃没多久,付明光便用眼神暗示冷升可以离开了。
  冷升见陈向东还是很紧张的样子,此时自己若是不顾而离去,定会使他惊慌失措。所谓欲速则不达,大人怎么都糊涂了。于是假装没看见,反而一再招呼陈向东,让气氛更加融恰。

  陈向东紧张的连拿筷子的手都汗湿了,几乎要失礼的掉下来了。
  他害怕付明光锐利的含着占有意味的眼神。所以陈向东的眼神几乎都是躲闪的,偶不期然与付明光对上的时候,也是急忙低下头,或是假装欣赏窗外的美景,或是专注于菜肴的美味。
  自从那个莫名的夜晚,他对于男人原本淡去的戒心全都回来了。也许是他自己的多心,但是——陈向东的手暗暗的压住被衣服隔住的皮肤,虽然身上的痕迹几乎已经消褪,但是恐惧和羞愤却烙印在他的心上,让他变得很奇怪。
  或许在他人看来,付明光为人豪爽目光坦荡,而这一刻,他恨自己也恨那个隐在黑暗中的人。
  吃饭吃到只有低低的咀嚼的声音,沉闷到让冷升以为夏日提前来临,雷雨将要袭来了呢!

  一名小厮匆匆跑进来。
  付明光佯怒道:"这般没规矩,立刻给我滚出去。"
  冷升面露无奈之色,道:"等等,究竟有何事惊慌?"
  那小厮慌忙跪下,禀道:"……是冷公子的家人急报,说是京里的书铺出了问题,叫冷公子赶紧去主持大局。小人也知老爷大人正在宴请贵客,但是,冷公子的家人苦苦哀求……说是兹事体大……"
  冷升心里几乎番白眼,吃惊道:"出什么事了?付兄,看来我得赶紧回京了——堂妹夫,你我还没把酒言欢呢,就让这些俗事耽搁了。只要我一解决了事情,便来跟堂妹夫举杯畅饮——好好照顾堂妹,我先告辞了!"
  饭也没顾得上吃,冷升匆匆离去了。

  陈向东来不及说什么,却要起身相送,付明光连忙拉住了他,笑道:
  "生意人这种事是常有的,有时候,洗澡洗一半出了事还不得跑出去。冷升可是个很能干的人,没有什么事难得倒他的。"
  陈向东茫然的点点头。
  是啊——精明能干的冷升不知道比他强多少倍……大概象冷升付明光这样的人才能博取女子的欢心罢,再者他甚至连个男人也算不上了罢……

  付明光瞧着陈向东一脸的失意,不由的暗暗的着急,眼见膳食也用的差不多,便道:"东弟,付大哥的趣园也造的差不多了,要不要四处看看?"
  其实天色早已暗淡,夜色已经降临,若说观赏美景却是奈何?
  但是与不堪熟悉的人如此贴近的相处对于陈向东来说,此时就算付明光提出其他的提议,恐怕他也迫不及待的答应了罢!
  与此同时,骑在马上走在夜色的乐凡镇去路上的冷升咬牙道:"夫妻还没进洞房呢,媒人就抛过墙了——付大人,不要适得其反啊!"感叹人心不古的同时,也连忙振马疾奔而去。

  夜凉如水,潘娘子倚在窗口望着月色神思依依。
  现在已经是四月天了罢,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天气也一天一天的暖和起来,到时候……
  冬儿拿了绣架挨过来,小声问道:"大娘子——这里怎么绣啊?"
  潘娘子突然感到一阵烦燥,仿佛压抑不住的烦闷。
  "这样——这一针要斜过来,这样看起来才饱满啊!"
  冬儿怯怯的拿针比了比,却不得要领。
  潘娘子也懒得再说,有几分恼怒的一把夺过来,干脆自己帮她绣了。
  冬儿站在一边不敢吭声。

  潘娘子斜了她一眼,突然想到什么,于是便问:"冬儿,你有没有觉得你表叔叔最近怪怪的啊?"
  冬儿瞪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大娘子,怎么样才算是怪怪的啊?"
  潘娘子干脆放下绣架,站起身,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绣的手帕递给冬儿。她的绣工可是远近闻名的,绣的花鸟鸳鸯栩栩如生。
  "这可是婶婶送你的啊——冬儿,你可得说实话,最近你表叔叔有没有问你什么啊?"
  冬儿欣喜万分,接过绣着杏花的手绢,这么精致的手帕简直让她爱不释手了,开心道:"好漂亮!谢谢大娘子。嗯——这个,前几天,叔叔有问过我一些事……"
  潘娘子一把抓紧冬儿的手,紧张道:"他问什么?"
  "……叔叔问我,前几天晚上,家里是不是来了客人——"
  他怀疑了,他知道了……潘娘子的手心全是汗:"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我做了一会儿女红,回到家就睡了,没看到什么客人。"
  潘娘子松了一口气,可冬儿接着又说:"不过,我有告诉表叔叔,白天倒有客人来。"
  咬牙,这死小妞子——
  "原来这客人是大娘子的堂哥哥啊!难怪啊——"
  潘娘子扶着胸口,差点没让小丫头给吓出病来。

  曾经无数次的幻想,眼前的男人文静的走在游廊上的情形。却在这个夜晚实现了。一阵晚风吹过,男人单薄的身形立刻显现出来。
  原本含笑的走在陈向东身边的付明光不禁皱眉道:"东弟,方才看你用饭只这么一小碗,难怪这般瘦弱——"
  陈向东摸摸自己的手臂,感到一丝的冷意,却不好意思开口,却道:"今日如此佳肴,我已经吃得很多了,付大哥真是让你破费了.还有前几日,聚仙楼也是付大哥你付的钞,都让我不好意思了!"
  "东弟说的是哪里的话,这般见外。"

  付明光的眼神一刻都没有离开过陈向东。哪怕陈向东有一些微小的无意的动作也逃不出他的眼去,这清凉的夜风恐怕是让东弟感到冷了。
  "东弟,前面就是我这个趣园最得意之处了——"
  陈向东顺着付明光的手指抬首看去,见眼前的楼阁前瘦金体字提的匾——自在阁。
  付明光推开了朱红的大门,一排排的漆红的书柜便惊现眼前。
  "无数最惬意的时光,便是在这些书中自在的无矩无束的翱翔了。东弟,这个柜子便是这些书的总书目分类,楼上还有一层。不过有一些残本却是另放他处!你看大哥的收藏不错罢。"

  陈向东望着这么多的藏书,这要几代人的经营才能收藏起来啊。
  他既惊讶又是惊喜,语气难掩的兴奋双眼闪现着喜悦:"付大哥,想不到府上竟然有这么多的书——你一定也是博览群书了!"难怪付明光能是让人感觉很大度的样子,恐怕他不是一般的商人了,也许还是世家子弟,否则平常人家决不可能有这般的手笔。
  付明光瞧着陈向东的表情含笑的心想,漫卷诗书喜欲狂,真是应了这句话了。
  "倒是读了几年私塾,识得几个字!"花了这么多的心血,花费无数的财力人力,只为博眼前之人的一笑,值了!
  望着这惊喜的身形不知从何下手的样子,付明光的嘴角也缓缓的往上勾起来,这一刻,他感到了无比的满足。


第 9 章

  外面闹哄哄的,打破了以往早已静寂的县学。
  潘娘子苦等了一个晚上,相公迟迟未归,让她担心受怕。心里更有万般的猜测,并且越想越是不堪。
  望着欲穿之际,陈向东回来了。潘娘子松了一口气之余,看到相公带回来的人让她更加心惊肉跳,这人不是……
  打付明光一进屋子起,他那眼神就象一把利刃狠狠的刺向她。
  潘娘子强笑道:"相公,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这位是?"
  付明光指挥二个家仆,抱进来一大堆的书籍:"东弟,这些放在什么地方?"
  陈向东忙道:"这位是付大哥,也是咱们堂兄的好朋友。这些书,就先放到几案上罢,搁这——小心一点!"
  潘娘子哑口无言。
  东弟?!只这晚上这会儿工夫,便这么般亲近了。相公若是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就是用邪恶的手段占有他的人,恐怕书生也要拿起菜刀来砍人了。瞧瞧,他们又拿了这许多书回来,相公还这般开心的模样,付大人果然是好手段。

  "付公子,快快请坐——我去倒茶!"虽然她和付明光相看两相厌,但是对于相公二说,他们也算是初次相见,礼不可废。
  付明光也瞧出潘娘子的不冷不热,他何时曾受过这般闲气。
  "不必了!东弟,天色已晚,你也早点歇息。大哥先告辞了……不必送了……"
  可是陈向东却一直相送到县学的大门外。
  潘娘子苦笑翻翻几本新搬来的书,心道:"几本破书就把你的心给收买走了么?"
  其实她心里何曾不明白,掉入陷阱的,何止只有相公一人啊。

  所谓有一就有二啊。
  付明光百般讨好,用尽心思来笼络,一来一去,陈向东便失了戒心。
  付明光的花样多了,今日说是请吃饭,明天又说是请赏花,随着时日的增长,二人来往甚密。付明光也来县学多次,以前的陌生隔翕早已消除,一声声付大哥称呼起来,自然而又喜悦。
  潘娘子瞧在眼里,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这算什么?!她瞧着眼前的书,就算将它们全部撕成碎片,恐怕也难消她的心头之恨。
  冷哥……你究竟去了哪里了?她感到好孤独。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已经渐渐的离她而去了,被别人所占有。
  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冷升在遥远的地方为他们的将来做准备,望着天上的明月,冷升恐怕也是孤枕难眠。

  事情的发生总有一个锲机。
  月白风清的一个夜晚,付明光派人来请,说是以诗会友。陈向东虽不喜人多聚会,但是付明光的邀请他不便推辞。
  潘娘子冷笑的看着相公换了干净的新衣,心想今日的宴请很是奇怪。平日宴请虽频繁,但是大都是二人独处,想不到做了这般多的水磨工夫,现如今倒一反常态?!
  也许今晚相公可能不会回来了也说不定……
  她很想告诉相公,那个付明光可能不是个好人——但是时间的流逝是如此之快,她不能再等待了。
  她唯有转头望向天上的明月轻声细语——相公你自己保重啊!

  让陈向东感到讶异的是这花院之内,虽摆下菜肴瓜果,但是除了自己跟付明光以外别无他人。
  他不由感的慌张,强自镇定道:"付大哥,你所说的以诗会友……怎么不见其他人?"
  付明光用手轻轻的触及花盆里的芸花,笑道:"东弟,你瞧昙花开了。原本大哥是想请更多的人前来欣赏,但是转念一想,昙花一现,如此良辰美景,岂能让外人打扰。东弟,不会责怪大哥罢。"
  陈向东不由的上前观赏。只见昙花雪白清雅,想是那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一时间不由的看痴了。
  付明光拉了他的手,笑道:"东弟,咱们一边饮酒,一边赏花如何?"
  陈向东回过神,只觉尴尬,笑道;"如此甚好。"
  付明光早已将下人去打发出去了,陈向东不会饮酒,付明光考虑到他的体弱也不强求。有陈向东一旁坐陪,哪怕是自斟自饮,也别有一番乐趣。

  几杯下肚,付明光哈哈大笑:"人生最快意之事,当之美酒佳人。……东弟,大哥在汴京还有一点小势力。"
  陈向东先前听到美酒佳人时,总觉得付明光所说的佳人影射到他身上,脸色不由的尴尬起来。忽然又听到付明光说什么京都,不由的感到奇怪。
  "大哥这般排场,想来也是有财有势,小弟一点也不奇怪。"陈向东在心中道,我只是奇怪,你这般势力,怎么肯伏下身体与平民结交。
  付明光斟酌着字眼,缓缓道:"其实,这几日大哥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都是说东弟你的,你知晓么?"
  陈向东涨红了脸,语色急燥:"大哥会相信这些闲言碎语么?那都是无稽之谈。"

  付明光微笑道:"东弟不必恼怒,大哥只是担心而已。因为大哥听说,东弟身患恶疾可有此事?"
  陈向东以为付明光说的是另外一些闲言,想不到他竟然说出这件碎语来。
  但是反驳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事实上,有许多捕风捉影的话,不会是空穴来风的。他撒不了谎,说不出口。只得胀红了脸,喃喃道:"胡说八道!胡说……"
  付明光见陈向东一脸的痛苦,当下怨自己太过直白,忙道:"东弟,人吃五谷杂粮,岂有不生病的,大哥在汴京认识许多名医,就连宫里的太医,也能请来。只要东弟愿意跟大哥一同去汴京——"
  陈向东猛的站起身来,冷然道:"大哥好意,小弟心领。什么恶疾都是胡说八道,大哥不必当真。……现在天色已晚,小弟先告辞回家了。"
  他拉开身后的椅子,便要离去。

  付明光慌忙站起身拉住他的衣袖,但陈向东却挣脱开去,大步向院门走去。
  付明光瞧着空空的手心,忍不住厉声叫道:"站住!"
  陈向东一时间停住脚步,回头望着他,心下恐惧。
  付明光站在月光下,夜风吹拂着他脸,他只感到头昏脑胀,一边的昙花已被他捏成了一团碎渣。
  他上前,一手用力的抓着陈向东的胳膊,语气有着某着狂态,难以掩盖的痛楚和愤怒:"为什么?为什么?"
  陈向东用力挣扎,但是那只手如铁钳一般抓着他生痛。

  "为什么,我对东弟一片真心可表日月,东弟却一再泼我冷水?你知道这样很伤我的心啊!"
  陈向东惊恐的望着付明光,这些疯狂的离经叛道的话语让他心生恐惧。心中万分害怕的却是那个夜晚——会不会是……
  向他逼近的一句句的责问都是他难以面对的。此刻只恨肋下不能生出双翼来旋身飞离而去,又或是地上裂开一条缝能让他钻进去。
  "你别这样……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陈向东低声的抗拒是那样的无力。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炽热的情感,是他以往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这让他觉得,他仿佛只是一条冷冰冰的蛇。

  付明光站定了,没有再逼近,只是痴痴的笑到仰天大笑,眼泪都快要笑的流出来了。
  又或低声喃喃自语:"阿升或许说对了,对付这种死板冷血的家伙用不着搞这么多的花样……东弟,对不起,方才大哥喝了一点酒,说了一些醉话,东弟不怪大哥罢?"
  陈向东对人情世故对心机诡计一窍不通。见付明光又恢复常态,不由的心里大定,但离去之心却不曾改变。
  "付大哥,饮酒过度要伤身的,还是酎量为佳!"不疑有他,他只当付明光真的只是喝醉了,说胡话呢。
  付明光瞧着陈向东的微伤感的一笑道:"大哥突然觉得很是寂寞,方才多饮了几杯——"
  "大哥巨富之家,娇妻美妾定是随待在侧,岂有寂寞之理……"

  付明光的目光在陈向东脸上逡巡。
  "在几年前,我或许认为高官厚禄,高屋华宅,如花美眷,人生得意之极,但在某一天,我突然发现这一切远远不是我所想要拥有的。感到很不满足,那样失意……"
  遥想当年春衫薄……
  陈向东却不敢相问,那你究竟想要什么?隐隐觉得还不是要问为上策,真是痛苦难熬的一刻啊。
  付明光长叹一声,又换上了笑脸,神情温柔的说道:"东弟,上次我跟你说的无意间寻得几本残芳孤本,可愿一起去观赏?"
  陈向东顿觉得两难,一方面他真的很想回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免得付明光又对他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但是,孤本啊~错过了机会想要一观就不知道人家肯不肯了。单纯的脸上写着挣扎二个字。

  付明光心里狂怒,说不出的伤心和失望。
  花费了万般的心思,却换来心上人的排拆和逃避。这一切真的是付诸流水么?
  "过几天那几本书就要送去京里收藏,这里气侯潮湿,听行家说,不宜收藏呢!"
  勾出人心最渴望的贪欲,用话语撩拔,用眼神暗示,一切的心机手段他都架轻就熟呢。
  "还犹豫什么啊?几本书能吃了你?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不是……是现在天黑难以观看,如果点上油灯腊烛恐怕有个万一……"上次县学里头的一名共事,就是将别人借给他的书这样的给烧没了。事后不知道赔了多少礼,人家也不见得乐意。现在这些书如此贵重,无论哪一本拿出来恐怕都价值连城(在他看来!),万一有个闪失,恐怕拿他的抵命也不够赔。
  "原来是怕这个啊……大哥早想到了,来——"

  地上铺设的是精美的地毯,厚重的布帏透着沉重的压抑。
  陈向东有些心惊的望着布帏后那张铺着腥红床单,放置着绣着绯红色牡丹的锦被,有着粉色床帐的红木雕花大床,脚步不由的有些迟疑。
  "这里不是卧房么?"
  前面引路的仆众将灯烛点上,退下还体贴的关上门。
  付明光见下人离开,又眼见陈向东一脸担扰的表情,不由的大笑道:"没错,贵重的东西自然要放在平日最容易接触到的地方。而且我自己没事也想翻看,就把它放在……"
  陈向东跟在付明光的身后,好奇的看着付明光走到床边,掀开床单和被褥。只见床板露出来,付明光轻轻一推活板,便出现一个暗格。里面放了一个描金镶玉的匣子,不用说里面定然藏了书。打开匣子,里面搁着几本书,泛着古旧的色泽,显得典重矜贵。
  付明光将整个匣子都交到陈向东的手上。
  眼见陈向东脸露喜色,付明光的神情微变,可是手捧着至宝的陈向东却一无所觉。

  盘算着相公绝大可能不会回来,潘娘子也早早的上床歇息。只是在忐忑不安中,她又如何能够安枕,只能半睡半醒,战战兢兢的迎接着第二天的到来……
  翌日,天空灰蒙蒙的,渐渐的下起了小雨。
  结果一早来的并不是相公,而是冷哥!那个被放逐到远地,又不顾一切跑回来的可怜男人。
  回来时还被风雨湿了一身。
  潘娘子拿了干布帮冷升擦拭,心里怜惜不已。
  "你去哪里了嘛?这许多天没看到你?这么大的人也不知道打伞,全湿了,干脆脱下来得了~"
  冷升笑嘻嘻的换上陈向东的衣服,不由的好笑道:"小了点,不过看起来象不象是读生人啊?!"
  潘娘子将湿衣物放到木桶里,笑道:"穿上龙袍也不象太子。"
  冷升四下张望,奇道:"太子呢?呸——堂妹夫呢?这么一大早怎么也见人影?"
  潘娘子神情尴尬,吱唔道:"昨夜被付老爷叫去,一夜没回来……我好担心……"
  说话间,冬儿跑了进来。"表叔叔回来了~"
  屋里的二人身形僵硬,神情怪异。

  陈向东跨进房门,眼见冷升在场不由的愣了一下,然后只是笑笑。
  他神色自若,身上衣衫整齐,只是脸色有几分苍白。
  冷升忍不住说道:"堂妹夫,我今早刚从京城回来……昨夜你……"冷升住了嘴,他原本真的是刚从京里回来,这边的情形他不甚了解。方才潘娘子的话,才刚起个头,陈向东就回来了。但冷升很快就明白过来,其中定大有文章。不由的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陈向东只是温和的笑笑,倒没说什么,什么也没拿,避开他们的视线,只是转身去了教馆。

  冷升和潘娘子两人四目相对,心中不安更甚。
  潘娘子喃喃道:"他方才书袋还未拿去……"没有书怎么教啊?显然方才陈向东的神思已混乱至极,不知自己所为。
  冷升叹道:"都怪我来的不是时候。"有些事,只能隐在阴影里,这生生的撞破,就象一把利刃撞进胸膛一般。
  当下两人又默然不语,半晌冷升道:"我立刻去找付老爷,问个清楚明白。"
  大人他是怎么了,他怎么就这般沉不住气?
  正在冷升犯嘀咕之时,只听门口脚步声凌乱,人声喧哗,几个人湿淋淋的齐力抱着一个人冲进来。

  只见范生也在其中,声音高而尖锐:"快快!放到床上去——"
  身后还跟着一大群的人,而且显然大部全是学生。
  潘娘子和冷升齐齐的抢上前去,只见陈向东浑身湿漉漉的被放置到床上,头发散乱的贴在脸颊上,更显得脸色苍白憔悴。幸运的是,胸膛微微起伏还算有一口气在。
  跳水自尽——这个念头一瞬间就冲进潘娘子的脑海,顿时腿软。
  只能失声无措的叫道:"怎么会?怎么会?相公——相公——"
  冷升急吼道:"快去找大夫啊……不能这样放!"他已然伸手将陈向东整个人翻过来背朝天,一只手用力的拍他的背。又抬起陈向东的腰身,开始用力的抖。
  范生抓住冷升的胳膊,怒道:"你在做什么?"却看见,此时陈向东的嘴里咳出水来,不由的松开手。
  "水吐出来了——水吐出来了——"
  众人大叫,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范生忙将众人推到门外:"没事了,没事了。大家还不去学堂——"这帮学生爱瞎凑热闹,眼见陈向东死不了又活过来也就没热闹看了,也就散去了。
  潘娘子心乱如麻,她绝想不到他竟然会——
  陈向东浑身湿透,面无血色,无力的趴伏着,让人错觉他几乎已经离所有的人而去了。
  冷升又将他轻轻平放在床上,用手轻轻拍拍他的脸,试图让陈向东赶快清醒过来。
  潘娘子扑到陈向东身上,眼泪是控制不住的四下奔流。
  怜惜,是从来没有过的怜惜……她的手些微颤抖的摸着他的脸。
  "相公,你为什么要这样想不开啊……啊……你要是有个万一,你叫我今后怎么做人啊——"
  冷升叫冬儿把潘娘子扶开:"你这样会压着他,让他不能好好喘气的!"

  没过多久,陈向东渐渐呻吟起来,显然快要清醒过来了。
  潘娘子惊喜的不由笑了,脸上的泪水流到了嘴里,好咸。
  陈向东既醒,此时冷升却不得不计较了,冷冷的道:"堂妹——什么想不开啊,妹夫他是失足落水,可不是什么其他原因,一家人过的好好的,有什么想不开的!范先生,你说是不是啊?!"
  潘娘子自知失言,不由的掩口抿嘴。
  范生尴尬一笑,忙道:"想必是路湿苔滑,失足落水。既然没事了就好——那我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


第 10 章

  老大夫几乎是气喘嘘嘘的被人拖着跑来的,可把他老人家给折腾苦了,一把老骨头快散架了。
  当他赶到时,陈向东早已清醒过来。他死活不让老大夫看病,硬是要把人家赶走。
  最后,老大夫无奈说道:"看来他已经没有大碍了,瞧他赶人的架势,绝对没有被水给呛着……就算呛着也没多大问题了……抓几付驱寒的药应该没事。"
  冷升只得送走了大夫,付了钱钞,又说了诸多的好话赔不是。

  两个人看着缩在床角的陈向东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潘娘子赶紧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来,柔声道:"相公——你看你浑身都湿透了,咱们先换一换罢。"
  陈向东双手紧紧抱着膝盖,象一个小男孩儿因为伤心而躲在角落里似的,不言不语。
  冷升在边上也劝道:"堂妹夫,你这样可是要着凉的啊!"
  潘娘子坐到床边,些微靠近他身边,声音放得更柔:"相公,你心里若有什么委屈,只管告诉娘子我。奴家虽是妇道人家,不能帮上什么忙,但你说出来,心里一定会舒坦些。万一有什么难事,一家人坐下来可以合计合计,自家堂哥也会帮咱们的。千万不可自寻矮见啊……"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哽咽。

  静默了半晌,低低的声音从陈向东深埋在膝间的嘴里如蚊声般的吐露:"不是……是我自己,都是我自己……"
  呃——什么?她听不懂,不明白啊,于是向冷升使了一个眼色。
  冷升立刻又说道:"妹夫,是谁欺负你,看我不收拾他!"
  陈向东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又过了半晌,他从潘娘子手上接过衣服,声音凄楚:"我这就换——我没事了,也没有人欺负我,刚刚只是路上滑,心里想着那些书,所以一不留神滑了一跤就掉到清池里面去了,让你们受惊了。我没事,我这就换衣服。"
  这这这……其他二人完全被他给搞焉了。

  冷升抿了抿嘴唇,强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我可走了,堂妹夫,你真没事?堂妹,万一有什么事的话,你派人到城东趣园给我传个话,我立刻就来!"
  冷升也是殛欲想回趣园探个究竟。
  见冷升离开了,潘娘子转身关上门,陈向东已经开始换衣服了。
  潘娘子连忙拿木盆子将他换下来扔在地上的湿衣服装起来,一边用眼睛偷觑他。
  微些斜一眼便看到,相公就连背上全都是一些尴尬的痕迹。
  此后,夫妻二人绝口不提此事。
  县学的人的一众人纷纷来探望陈向东。
  这件事就象一颗小石子扔进了平静的湖里,只是荡起微波又复平息。
  陈向东休息了几日,身体恢复了,一切也照常起来。

  而这许多天里,付明光却一次也没有出现。
  不过冷升却偷偷跟潘娘子讲:"付老板知道陈向东自寻短见的事了,很是自责。那几日,他如何敢来,他是怕再刺激到他。不过,再过些时日,等陈向东想开一点了,他就要来看他了……"
  哎……那个罪魁祸首就要到这里来?不是罢?!潘娘子不安的想着,却又无计可施。
  潘娘子只是一名女子。一年到头,见到的生人也不过三四个而已。
  记得当时认识冷哥的时候,是在杏花飞舞的时光……

  春日游,
  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将嫁拟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真是一见倾心,再见钟情。
  见惯了相公的端正文雅,突然见到象冷哥一样的风流人物,便不由的将心给了他……
  虽然她没有见识,也没见过很多人,但是付明光到县学来的时候,她便鼓起了万分的勇气,当下也不回避,目光瞪视着这个把她家相公折磨的要死要活的人物。
  这人终于还是来了。

  付明光上次来到县学陈向东住处,只是稍停片刻便离去了。此时倒四下细细打量了陈向东现在住的地方。瞪着桌子吃剩的饭菜,冷冷的开口道:"你就给他吃这些东西么?"
  潘娘子努力挺起身板,嘴里也不饶人:"付老爷这话很是好笑。女子以夫为天,他只能给我吃这些,嫁给一个穷书生,还能指望什么呢?!"
  "那次我给的金锭呢?"付明光眉头皱起来了。
  一大锭金子是给陈向东的将养身体的,那样赢弱的身躯,面有菜色,让人瞧了也心酸。
  潘娘子不由的心虚,反驳道:"平日饭菜的花用都是一顿顿按月算好的,平白无顾大手大脚的花钱买菜,相公可要起疑心。疑心奴家哪来这么多的钱,岂不是糟糕!"

  付明光心里怒极,但没再说什么。他走到窗边的小桌子前,见堆叠整齐的书籍,于是拿起一本来翻看。唉,书中纵然有奇思妙想,但终归死物。纵然万千书籍相伴,东弟啊,难道你就不曾感到寂寞?
  "他人呢?"
  潘娘子手指在空中虚指,迟疑道:"现在天色已晚,他应该是在书馆……"
  付明光将书扔回到桌上, "前面带路!"他直接下命令。
  "啊?!"
  潘娘子拿出小碎花手绢,一手提着灯笼,一边小碎步在前面带路。
  她微侧身子偷偷看看跟随在背后的付明光,心道: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跟过来啊,他不是带了一群的仆人么?
  经过不远处的清池的时候,潘娘子的脚步缓了下来,转身面对着付明光,后者只是蹙眉。
  "听我堂哥说,付老爷是个生商人……难道你真的只是一名商贾?恐怕商贾的腰板也太直太硬了罢。"

  付明光不怒反笑,心道:这个女子果然有些小聪明。想当初,他先后派了五个人去勾引陈向东的妻子,以离间他们夫妻的感情,但是那些人都失败了。这些人,或是俊美,或是扮成巨富,或是才学横逸,但潘娘子却不为所动,严守妇道。
  最后他不得以才让冷升出马。可笑冷升一直以为这个女人手到擒来一把捏,就以为她很好唬弄……他是不是应该提醒一下冷升?
  当下付明光微微一笑:"我是什么人,你心里既然清楚,又何须多问——"他的目光转向远处的清池,月亮的清辉碎成了一池的清冷。
  潘娘子虽厌恶付明光,但是事情已然发展到如此地步,也只能指着前边那唯一一间亮着油灯的房间。"他就在里面。"话既出口,心中的失落更甚。
  因为是晚上的关系,书馆里似乎只有相公一个人在。这种心情就象是一个母亲知道自己花朵般的女儿跟一个不良子弟单独共处一室一样!

  潘娘子敲了敲门,便推门进去了。
  "相公——"她缓缓走到案前,只见陈向东正低头振笔疾书。
  听见是潘娘子的声音,陈向东并没有抬起头,手也没有停,只是一边抄写一边说道:"娘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为什么不想抬头去看娘子,他心里为何会感到淡淡的怨恨?所有的闲言碎语,一切看似玄妙的事件,真当他一无所知么?
  潘娘子咳了一下,然后对他说:"相公——那个……"
  没等潘娘子吱唔完,付明光大步跨进来,柔声道:"东弟,你还好么?"
  陈向东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手里的笔'咚——'掉下来,将写了一半的纸张全给弄污了。
  见此情形,付明光用眼神向潘娘子示意。
  干嘛呀——她还想多呆一会儿,潘娘子扯着手里的帕子。却见付明光沉下脸做下威来,她叹了一口气,这样的想法也只得做罢,转身往外走去。
  "相公,我走啦……你们慢慢聊——"
  潘娘子后脚才跨出门槛来,房门已经在她身后牢牢的关起来了。

  灯光下,仍然低着头的陈向东表情玄幻莫测。
  付明光缓缓向桌边走去,发现陈向东的身体抖动的厉害。
  "东弟……"温柔的声音似叹息似爱抚,付明光的目光似柔波,"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十数年,你又何须太在意。在大哥听到你失足落水之时,你可知大哥的心都被你纠痛了……"
  人生又怎么经得起几次春苔始生与秋风踅起?这长长的青丝难道要永远守着这冰冷的枕?
  陈向东颤抖的声音喃喃道:"你是来嘲笑我的么?现在你都看到了,你滚啊!滚——"
  他的手痛苦的纠在白纸上,将纸张纠成了一团。
  那天之后,他便明白了,在不久之前的某一个夜晚,那个隐在黑暗中的男人也是他。这个男人用卑鄙的手段污辱了他,却装做一副素不相识的模样,然后来嘲笑他沉迷于欲望的痴态。
  无法让心爱的女子幸福,却在陌生男子手下绽放。这种身体,为什么还要存活在世上,任人耻笑?

  付明光停在案前,欲伸手轻抚陈向东的脸颊,却又停住了。
  他不由的在心里叹息,他很清楚东弟痛苦的是什么。他不恨自已的鲁莽,却在意一些很正常的事情。
  "东弟,人吃五谷杂粮,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有七情六欲,爱恨情仇……云雨之事,世上哪个人不曾经历过?你便瞧那些正正经经的寻规蹈矩之人,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子孙满堂……你以为他们娶这么多的妻子做什么、当这些孩子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你觉得快活,这本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为了这些平常不过的事自寻短见,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陈向东咬着嘴唇,脸色益发苍白。
  "你说完了么,说完了就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为什么他这样痛苦,老天爷为什么这样对待他?

  当潘娘子一脸失意的回到自己房间时,发现冬儿正在收拾一个个锦盒,叠得跟小山似的,不由奇道:"这些是——?"
  小冬儿兴奋着,喜滋滋的叫道:"大娘子,这些全是外面的大叔大哥们拿进来的,说是送给表叔叔吃的!"
  潘娘子打开最上面的锦盒,里面装的是桂花松子糕,打开旁边一个是芙蓉糖,这些全都是她爱吃的。心里感叹之余,不由咂舌道:"有这么多,吃一年也吃不完哪!"
  这就叫做大手笔罢,想她那个冤家可从来没有这么大方过。想想付老板这般大的举动,又会引起何等的轩然大波?上次相公落水的事,便有人在那里闲言闲语呢。
  种种猜测从相公欠别人巨款一直到她偷汗子不一而足。气的她,想发作心又虚!只能自己心里头憋气。

  不仅如此,刚刚她引着付老板一路走过,这县学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躲在窗子后面,就猫在那里偷看,到了明天可以尽情的想像尽情的瞎编,以供饭后茶余之乐。
  望着这些堆叠的点心,她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泡了两杯茶水,接过冬儿递来的盒点心,用托盘装上,也不拿灯笼,便匆忙摸黑着向书馆而去。
  走到书馆窗边上,便蹑手蹑脚的靠近书馆门窗,附耳在纸窗上仔细聆听。

  只听陈向东无奈又不得不压低了的声音哀求道:"……求求你,你以后真的不要再来了……"
  "……东弟跟我走罢……我定请天下最好的大夫为你诊治,让你做一个真真正正的男子。以后咱们一起享受荣华富贵,咱们每天都可以象那天晚上那样快活……"
  陈向东激动的声音说:"难道……难道你就这么不顾廉耻,不顾这世人的眼光么?人活在这个世上已经那么的痛苦了,为什么还要让别人这样无尽的抵毁呢?"
  紧接着一阵的静默,让门外偷听的潘娘子焦急万分又心神不定,拿不定主意,是否该推门进去。

  半晌付明光的声音又响起。
  只听他迟疑的说道:"……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在考虑别人的看法了?你要知道如果你这样想的话,肯定已经考虑过你我之间的事。我们在一起很快活,相处也很自然,咱们性情都那么融洽,你为什么要否定它呢?你宁愿承受一生的孤寂和痛苦,只为了让世人看你很清高?!"
  "这是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只听'哗啦——'一声,好象有很多东西猛然的被甩落在地上,发出巨响。

  相公他发火了么?在潘娘子的印象里,他永远都是淡漠的,温和的,文静的,从来没有这么大的情绪起伏。
  她不由的暗自感到担心,手上端着的茶水几乎起要倾倒出来。
  于是她又走远几步,咳嗽几声,假装从远处而来的脚步声,在距离书馆门口停下。然后方才大声的说道:"大人——相公——奴家端茶水过来了。"
  又等待了半刻,方才推门进去。
  只见地上狼籍一片,整个砚台砸在摔在地上的书纸上……象一副泼墨画。

  付明光就站在一边,望着墙上的某一点,脸色凝重。
  相公低着头坐在椅上,跨着的双肩让他看起来如此赢弱憔悴。
  潘娘子小心翼翼深吸一口气,仿佛象是打圆场般干笑了几声,然后将茶水放到了乱七八糟的书案上,接着将食盒端出来。
  讨好道:"相公,付老板真是的太客气,他送了好多的点心,你尝尝罢,这也是付老板的一番心意。"既然大家坐上了同一条船,此时不帮他又说不过去了。
  又转头想要招呼付明光,那森冷的带着强烈恨意的目光,让潘娘子全身僵硬却又不得不假装没看到。真是的,好心没好报啊。
  她强笑着将食盒打开来。
  这回不禁是相公,连她自已都目瞪口呆。
  灯光下,食盒里的晕黄的象玉般的糯米糕就象一道雷劈在她的头顶,又象是从密盒里跳出的恶鬼让她惊魂欲绝。
  她慌忙抬头,只见相公惊讶的眼神变得茫然,然后一脸伤心欲绝的望着她。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陈向东的声音是撕声裂肺的。
  纵然心下的怀疑都让自己强行压下。他无时无刻不对自己说,娘子天真烂漫,绝对不会做这等龌龊之事。请不要让他看到听到,不让他相信……为什么还要让这种丑恶暴露在天下。
  潘娘子张口欲辩,却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最后终于听见她慌乱的声音, "相公……不是的,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子——"
  那样无力苍白的辩白,却象一把钢刀扎进陈向东的胸口,猛然间,只见他浑身发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东弟——"
  仿佛感到鲜血的温热……潘娘子手足无措怔在当场,付明光已经先一步一把抱住向后倒去的她的相公。
  付明光的眼神是冰冷的,嘴角含着的冷笑让她终于明白,付明光是故意这样做的。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算计当中,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让她的相公这样的伤心?他不过是想要让相公觉得她不值得爱,但是为什么要伤害他啊?
  渐渐的他们在她眼里模糊了……许久许久她才发现,她一直呆呆的站在书馆里,泪眼朦胧

第 11 章

  一朵柳絮轻轻的在潘娘子的眼前飘过,轻轻柔柔飞舞的许久也让她驻目了许久。身似柳絮随风飘,正如自己,漂漂浮浮想要找个真正的依靠啊。
  从窗边回过神,望着依然平躺在床上安静沉睡着的相公以及一直坐在边上陪伴着的付明光和冷哥。
  冷升走到她身边,抬起手,轻轻拭去她腮边的泪水,柔声道:"傻瓜,这不是你的错。上一次,你告诉我陈向东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我一股脑儿的全部告诉付大爷了,想不到这糯米糕——"

  而事实上,是他吩咐冬儿,如果潘娘子要,就将装着糯米糕的盒子递给她。
  而这一切潘娘子并不知道而已。她在深深的自责,一切全都是她的错。因为她觉得,如果自已能安份守已,遵守妇人之道,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所以她才是凶手,而其他人仅仅是帮凶而已。
  潘娘子不想解释付明光的别有居心,她只是淡淡的笑了:"相公他真的很喜欢吃。"回想起他欣喜的吃着糕点心满意足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好残忍。

  冷升瞧着潘娘子脸上浮着的神情,叹了一口气,他不确定的说道:"难道你要退缩了么?"
  虽然世上有一些事,是永远也不能回头的。
  但是女人的心在遇到某些事情,比如男人的软弱或泪水时,就会软下来,进而回心转意。
  他不由的紧张,目光紧紧的注视着潘娘子的神情。
  但是潘娘子却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好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他会这样。"说着眼泪轻轻的又流出来了。

  这时,门打开了,冬儿端了煎好的药进来。
  她先是怯怯的看了看付明光,于是绕了个弯,走到潘娘子的身边低声叫唤道:"大娘子,药好了——大娘子你不要难过了,表叔叔会好起来的!"
  潘娘子忙接过来,破涕而笑反而安慰了冬儿几句,让她离开了。
  端了药走到床前,只见陈向东依旧沉睡,却也不忍心叫醒他,只能将药搁在床头柜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闻到药的味道,陈向东醒过来了。

  张眼便见到眼前驻立的三人,陈向东紧锁眉头,轻轻的将头转到床里边去了。
  潘娘子担心的望向冷升,冷升却又望向付明光。
  付明光柔声说道:"东弟,你怎么了么?大哥给你送的糯米糕你不喜欢么?我还是特意要冷兄弟从你娘子处仔细打听过来的。你娘子说你非常喜欢吃,大哥没想什么就吩咐别人做了,可能做的不太好……还有上次,大哥惹你这般生气,所以带了这些你爱吃的糕点,是打算向东弟你赔罪来的啊——你若有个万一,你叫大哥我如何自处?……既然东弟不喜欢,那大哥叫冷升全部拿去扔掉……"
  潘娘子也接腔道:"对不起啊相公,堂哥这般问我,付大人也是一番好意。你不要这样子——你这样子叫我心里好难过——"
  冷升也劝道:"妹夫,你且把药喝了罢,身体要紧啊!"

  半晌,陈向东才把头转回来,他不去看付明光,不看冷升,只是呆呆的望着潘娘子。内心在交战,只是一切有可能回头么?纵然他全不计较,就能够粉饰太平么?人的心啊瞬息万变,能回到过去么?
  潘娘子连忙用袖子把脸上的泪水胡乱的擦了擦,坐到他身边来。
  冷升将陈向东小心扶起来靠在床柱上,潘娘子端了药一口一口小心的喂他。
  陈向东望进潘娘子的目光深处,那里有愧疚、有痛楚、有伤心、有深深的无可奈何……
  娘子啊~有谁可以告诉他,他该怎么办?

  陈向东喝了几口,失神的望着自己的妻子,小声道:"娘子,是我误会你了——我还以为……"他告诉自己,只要潘娘子愿意,纵然她有一切的过错,他全然不会计较……他怕失去她……
  潘娘子含泪喜道:"相公,你在说什么啊,什么误会不误会的。只是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吃糯米糕啊。"
  陈向东摇摇头,只是一口一口咽着妻子亲自喂的药没有再说什么。
  望着这一幕,付明光抿紧了嘴。
  所有的人都不去看他的脸色。
  陈向东不愿看他,潘娘子厌恶看他,冷升不敢看他。
  直到陈向东把药喝完了止,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潘娘子还是把付明光送的点心,全部照单收下来了。这么多真要扔掉想想还是心痛。只是全部搬起来放到冬儿的房间里。
  喜的小丫头跟什么似的,再挤也无所谓了。
  当一切都妥当了,潘娘子回房才发现相公虽躺在床上却根本没有睡,只睁着眼睛望着她。
  潘娘子不由的微笑道:"相公,你要好好休息,闭上眼好好睡一觉。"
  他笑了,笑容苍白:"娘子,你快活么……我一定让你非常不快活,是罢?"

  陈向东他不是傻子,他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说辞么?他打算摊牌了么?
  潘娘子愣了一下,紧张道:"你尽在说胡话,我哪里有什么不快活的,你看,我很好啊,只要相公好好的,我便很好了——你若是这样不好,我才叫伤心才叫不快活呢……不要胡思乱想了。"
  他喃喃的说道:"是这样子么?"
  然后转头望着床顶,缓缓的闭上眼睛。

  陈向东虽然一天天的好起来,只是他一再出事,流言蜚语如春日的柳絮四下飞舞,弄得人尽皆知。
  潘娘子推说是上次失足落水落下的病根也就吱唔的对付过去了。
  付明光经常来看望陈向东,他也温和的接待,没有抗拒,没有漫骂,没有冷然。
  这一切都看在潘娘子的眼里,为他的改变又伤心又害怕又无奈。
  就象今日,那付明光邀他一同到街上去逛逛,他也欣然接受了。
  潘娘子望着他们的背影,泪流涓然。

  "东弟,你怎么穿的这般薄?你身体不比常人,万一冻着了如何是好,不如回去多加一件外衣,咱们再出来逛逛。"付明光眼看陈向东只穿薄薄的一件春衫不由的感到担扰。
  "没关系,都快夏天了,天气也热起来了。更何况我一点也不冷,走了半天还有一点汗。"
  "这里有间成衣铺,现成买一件?"
  "不用了。"陈向东低头只向前走去。
  付明光无奈的看看边上的那间成衣铺只得走开。
  "想不到,我到乐凡镇也有一个多月了,时间可真是快啊。既然夏天快到了,不如去看看扇子——"
  陈向东不可置否也跟随着付明光的脚步来到一家扇子铺。

  一溜摆了十几款的扇子任君挑选。有团扇、有折扇以及姑娘家用的轻萝小扇等等,不一而足。
  "就这几种么?还有更好的么?"付明光拿起一把红木骨制的折扇,在手上耍玩了一下又扔回铺台上。眼见小镇也拿不出什么上等货色,又怕东弟不开心,不由的感到心烦,
  陈向东见店家一脸愤忿,却不敢反驳的样子,淡淡笑道:"付大哥是大人物,自然是看不上穷乡僻壤的东西,店家不需要难过。"
  付明光诧异的转回身望着一直无精打采的陈向东。
  后者淡淡一笑:"象付大哥这样的门第怎么可能是普通的商贾,否则的话就是违制。像大哥这样的人物来到乐凡镇,就象苍鹰停在枯木上只是稍做歇息罢了。"

  付明光不由的讶然。
  在他以为很是单纯的陈向东恐怕很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难怪前番日子他邀请他到趣园做客,而东弟都欣然前往。就象今日,他邀请东弟上街,他也没有一点推拒。
  莫非是因为怕他的缘故。
  原来陈向东并不是真的想结识付明光这个人,并不是要原谅一个名叫付明光的人,他只是不敢不来,不敢不理他而已!

  心脏仿佛被针扎般的痛苦。
  眼前这冷淡斯文的几乎象陌生人般的男子跟那个晚上与他燕好的陈旭相差十万八千里。
  那夜,那火般的神情,几乎让纠缠的二个人燃烧贻尽。
  付明光感到这一刻是如此的受到伤害。
  他不由的失笑,象他这拥有钢铁一般的心志之人,竟然也会受到伤害?
  只因为陈向东的眼里那冷漠的拒人千里之外的疏远,以及那淡淡的哀愁么?

  原来,他已经如此的在意这个人了。
  什么堂皇的理由,什么缠绵的情意,此时此刻,他的心他的头脑辖然明了,他懂了。
  他只是想要得到陈向东……他想得到陈旭……
  没错,他想要他的心都快要疯狂了。而且,他一定要得到他。
  熊熊的斗志在他的心头燃烧。
  没错,他付明光从来没怕过什么,陈向东的心他一定会得到的。
  付明光的眼神坚定起来,脸上再一次带着一贯大度的微笑。

  "原来东弟是这样看大哥的,象苍鹰……呵呵,真是让大哥感到羞愧,你是想让大哥无地自容么?"
  现在轮到陈向东感到尴尬,因为说出那样的话已经是他的极限,他从来没想过用言语讽刺别人伤害别人。更何况,他只是将所有的现实坦露出来而已,但是真相从来是伤人的。
  付明光眼见陈向东的脸涨红了,心里想,果然还是他,脸皮子薄成这样。
  "东弟,走了这么长的路,不如上茶楼歇歇脚?!"
  "不……不用了。"他只想尽快回家。
  付明光自然顺了他的意,更何况乐凡镇地窄人稀街道冷清也没有什么诸多看头。
  两人只是卖了一些杂物便回去了。
  总之这是一次并不愉快的邀游。

  潘娘子接过陈向东递给她的绸缎,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轻轻抚摸着光滑的缎面,心里想,她也有穿这蚕丝衣服的一天,这象是在做梦一般呵。
  陈向东见娘子这般欢喜,仿佛天上掉下金子。实在不忍心告诉她,这匹锦缎其实是付明光买来送给他的。
  他故意挑选艳丽的花色,付明光也只是但笑不语。
  他实在是看不透付明光这个人。自己总有一种蚯蜉撼大树的感觉,象一缕微弱的光之于深暗的大海如此的不自量力。

  渐渐的,生活又趋于平静。一切看似无波,可是身在其中的任何一人都知道底下的波涛汹涌。
  陈向东麻木的看着冷升含笑的脸,口口声声称呼他为堂妹夫。
  潘娘子皱着眉头发愣,因为随后付明光送来一匹匹淡雅的丝绸显然只是为了讨她的丈夫的欢心。
  冷升看着潘娘子忧伤的双眸心里五味杂陈,他有种绝望的感觉,他是真的喜欢上潘娘子了。那么现在,他要开担心了。"难道你还没有下定决心离开你的夫婿么,那么我在你心里又算什么?"他总是这样想着,并且打定主意找个时间问她。
  付明光微笑着让自己不要太在意东弟冷淡,他相信东弟也是有情人。但是,随着他的付出,衬着陈向东无动于衷的神情,他渐渐的觉得自己也许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有定力。
  他再也等不下去了……

  一日晚饭后,范生匆匆赶来,手里还拿着几张贴子。
  范生跟陈向东素来要好,所以一有事便第一个来知会他。
  将搁在身前的烫金红贴推到陈向东身前,范生一脸神秘道:"陈老弟,你可知晓付明光是什么人么?"
  陈向东拿起身前的红贴打开细看,却是一张邀请贴。
  发贴人是付彬,地点便在趣园。
  他……想干什么?他还要搞什么名堂?

  陈向东合上贴子,重新放回桌面上,淡淡的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不想知道。而且我也不想去……你帮我送回去罢。"
  范生惊讶道:"你跟付大人不是一向交好么?你怎么了?他可是大人物,咱们可得罪不起,而且县丞大人特意吩咐过,不止所有的人要去,而且还要携家眷。"
  "携家眷?"陈向东不由的诧异,付明光的葫芦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药?
  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去,"范大哥,你也是知道我的,一向不喜欢凑热闹,更何况最近身体也一直不太好……"
  范生一脸为难道:"听说是趣园百花盛开,以牡丹为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所以付大人才广邀才子……咳……佳人同赏,普通人还拿不到这贴子——不过依我看来,咱们这帮穷教书的能前去,恐怕还是指着你的面子呢。"
  陈向东一脸的不豫:"你胡乱说些什么!"

  潘娘子早在帘后听了半日,只听得心急如焚,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从帘后走出来 ,一脸好奇的问道:"范相公……是不是你家夫人也随你同去啊?"
  "是啊——家里的孩子只能先抱回老宅让我娘先带几天。"范生说起家长里短来也是长吁短叹。
  陈向东冷冷的道:"男女同行成什么体统,简直不象话!"
  范生忙道:"陈老弟这你可错怪付大人了,听说他有特意的安排,绝不会乱了纲常,你尽管放心。"
  潘娘子展颜笑道:"相公……奴家也是许久未曾出门,若能同众位夫人小姐一同赏花,那岂不是天大的美事么。我要去!"

  陈向东望着妻子的笑颜,所有拒绝的话只得往肚里咽下去。
  他转念想到,有这许多的人,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谅付明光只手遮天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下胡作非为罢?!
  如此想着,稍稍放下心来。
  最后,也只得收下贴子。
  范生匆匆来又匆匆去,他还得去下一家送贴子。

第 12 章

  有诗为证: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静少情。
  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至于东京有没有因牡丹的艳丽绽放而轰动,小小乐凡镇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据说某位大人在此地的园林因牡丹的盛开而广邀各方名仕同赏,如此美谈也够大家叨念上一段时间了。
  为此,潘娘子还特地做了二身新衣裳。相公送的那匹花缎还有付大人送的素缎还没用呢。
  当日夫妻俩穿上新衣,看起来真的体面不少。
  陈向东穿上了淡绿色的衣服,看起来更加的温文尔雅温润如玉。
  但真正艳惊全场的却是潘娘子,雪白肌肤称着艳艳红唇泛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而那身花梢的锦衣不过是画蛇添足而已。
  当时,便有大家出来的夫人私底下说:"瞧得美是美,只是俗艳罢了。"

  陈向东瞧着娘子精致妆点的面容,想起新婚时那个天真娇美的女子,她那双纯真闪着爱慕的双眸,恐怕今生今世他都再也难以忘怀。
  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的心脏痛的几乎要爆炸掉一般?
  在这袅袅春光之中,他感到他的心是如此的惨淡。
  当夫妻分开来各走各边的时候,陈向东随着人群不由自主的向前走。而他的心却紧紧的还是为了这个女子而牵挂着,跳动着。他不由的回头张望,总觉得这一刻的分别将是一生一世的别离啊。

  与此同时,和一众家眷同往另一方向而去的潘娘子,她的心思又怎么可能放在一个她即将要抛弃的男人身上。
  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场面,见到如此多的人,潘娘子的心里不免多出一点点的兴奋和担心。
  当然兴奋是理所当然,至于为什么要担心,就算不用大脑想也会明白付明光不会无缘无故办这场游园会。
  付明光他究竟想干什么?

  付明光今日也是盛装出场,更显风采。自然人人敬畏,恭维之声如潮涌。
  远远望去,陈向东独自一人坐在离众人不远处的一个临水小亭中,随性的斜靠着栏杆坐着,一副意态阑珊状。
  "东弟,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那边牡丹长得正好,不如和大哥一同去观赏?!"
  付明光的亲自邀请引来无数惊异、猜测、羡慕、妒忌的目光。
  眼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当众拒绝的话,那么不知道会引来多大的麻烦和难以承担的后果,陈向东如此想着不禁有些气馁。
  缓缓抬起头,只见付明光正笑吟吟的望着他,眼里有着难以言语的火般的情意,脸上神情说不出的随和。
  陈向东心中长叹,只得站起身,随着付明光的脚步缓缓向前走去。

  但是令付明光恼怒的是,不禁他们二个并排同行观赏美景,其他人皆效仿竟二三成群的跟随其后。吟诗做对,附庸风雅之事不一而足。
  事实上,有付明光在,大家自然以他马首是瞻,有些战战兢兢,深怕出错,而更多的是,大献才华,以搏仕途。
  但是,又有谁知道此时付明光的心里,眼里,只有陈向东一人而已。
  付明光只携了陈向东赏花说话,将一县之主都扔在一边不冷不热的。其他人心中虽然不快但却说不得。
  付辉既是皇亲国戚,在朝中又极有势力,而且内敛深沉,令人难以揣测。
  又有谁知道附近有没有他的耳目,若是说了什么得罪他的话让人听去,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今日虽说是游园赏春之会,但是那些有财有势的大家夫人个个是穿金戴银相互攀比。
  显然潘娘子美则美矣,虽然穿了新衣服但是跟那些金钗珠玉满身的贵夫人相比,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她心里有些难过,但是同是教官夫人的其他妇人也是打扮朴素却也不象潘娘子穿得这般花梢。
  当下有人便道:"瞧这朵花开得多艳啊……对了陈家娘子,这朵花若戴在你的头上刚刚好配上你这身衣服。不过说实话,你头上倒真的是空了一点,我摘下来给你戴上罢——"
  潘娘子心里怒极,不过不得不强笑道:"我不爱戴什么钗啊珠的,打扮的朴素一点才是我们妇道人家的德行!"
  弩张剑拨的气氛仿佛一触即发。
  在前头领路的张婶微笑着道:"各位夫人太太不要为赏花担误了时辰了,大人已经备下宴席,等大家用过餐饭,有的是时间出来观赏。"
  潘娘子抿着下唇恨恨的别开脸。

  视线刚刚好又对上那朵花,心里压抑不住的怒火。
  她故意落在最后头,看四下没人,一把摘下那朵惹人狂怒的鲜花,扔在地上,用力踩踩踩……
  "你在干什么?"冷升从假山后头转出来时,便看来如此这般的景象。
  潘娘子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在这里?"

  "大人呢?"他看看四下,将潘娘子拉到一棵大树后面。
  "我哪里知道,男女是分开来的。"
  冷升低声的说道:"你知道,今天为什么要办这个游园会么?"
  潘娘子睁大眼,装傻道:"不就是赏花嘛!"
  "这可是千年难得的机会,我已经在后门外,准备好马车了——"冷升期待的眼神,努力抑制住某种迫不及待的情绪。
  潘娘子倒吸一口气,迟疑道:"你是说私奔?……你突然说要走,我……我还没准备好。家里的衣服首饰还没拿出来……"
  冷升急切着拉着潘娘子的手:"大人已经将一千两给我们了,你的那些什么衣服和不值钱的首饰不要了也罢,咱们立刻走,越快越好。"
  现在?!立刻?!
  那么,也就是说,她再也不能见到相公了,是这样么……
  一瞬间,她的表情是如此的茫然。

  正当她迟疑之间,一位相识的夫人匆匆顺着原路回来,眼尖的瞧见正站在树后的潘娘子。她吊着大嗓门叫道:"陈家娘子,你快去内堂,要准备用膳了,就差你了——"
  突然她的声音嘎然而止,显然是瞧见跟潘娘子站在一处的冷升。
  孤男寡女……
  潘娘子慌忙回道:"我跟我娘家堂哥,说会儿子话,就来——"
  冷升探头瞧瞧那个莽妇无可奈何,说道:"你先跟她去罢,吃一会儿假装小解就可以出来,然后一直往左走,遇到弯路也是往左……"
  "往左走……往左走……你在哪里等啊?"她好害怕。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你放心!"他站在树边神情坚定而且温柔。
  潘娘子走出几步,又回首望了望他,然后随那寻她出来的夫人一起去了内堂。

  宴席是男女分席而坐,中间还用轻纱相隔。
  透过薄纱远远的还依稀可以看见与付明光比邻而坐的相公。
  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就坐在那里,感觉与这红尘如此的格格不入。而一旁的付明光却殷勤体贴不已,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关系扉浅。
  那个付明光也许更适合陪在你身边,他或许会让你不那样寂寞,那样折磨。你是如此的需要呵护,如此脆弱。
  "唉……就让我再这样静静的看着你罢……"她思想着。

  轻风吹皱了纱帘,也泛起了她对往日的思念……
  那个如玉般的男人就象一阵风只是在她的人生里轻轻的掠过么……掠过,就要远去了……
  所有的点点滴滴就象流水在她心底静静淌过,泛起一丝丝的涟漪,却要无可奈何的回落。
  别人见她发愣,好意请她用膳,她也中是茫然的举筷不知吃什么好,席上山珍海味亦如同嚼蜡一般。
  突然间,她瞧见相公被人扶起来,往后堂而去。糟糕,想来是那些人灌他酒了。
  潘娘子根本没有细想,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也不顾别人惊异的眼神,慌忙离席,往相公离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当她经过一道游廊的时候,后面传来严厉的声音。
  "给我站住!"显然付明光也离开了席位。
  潘娘子心慌意乱只得住了脚步,站在原地。
  付明光越过她,随意的站在她的前头,轻声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在他的迫视下,潘娘子努力强硬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啊?你把我家相公带到哪里去?"
  "他喝醉了,自然要扶他去后堂休息了。"
  "那我去照顾他——"
  "你不是拿到了一千两了么?怎么还不知足么?冷升呢?"已经安排好的事他是决不允许出现任何差池的。

  潘娘子苦笑道:"一千两——在我这种乡野女子看来犹如天价一般的数字,现如今却……"
  付明光冷冷的怒道:"怎么?嫌少?还是说好的事,你想反悔?!"
  潘娘子瞪大眼奇道:"说好?!说好什么?什么时候说好的?反悔?!反悔什么?"
  付明光不怒反笑:"好,好!……多说无益,想不到付某也有失策的时候。那你待怎样?"

  望着游廊的另一头,谁又能明白,谁又能切身体会到潘娘子刮心般的痛苦。
  血淋淋的却不得不忍住眼泪的痛苦……
  想要嘶吼却不得不捂紧嘴巴的痛苦……
  难以向人倾述独自徘徨的痛苦……

  付明光你想花一千两银子就要我承受象失去心脏一般的痛苦么?
  那么你得到你想要的,也一定得付出更多的代价!
  "拿一……一万两来,我立刻离开!"潘娘子颤抖的说出她所能想象的最多的钱钞数目。
  "一万两?"付明光探索这个女人的眼神,发现的不是贪婪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深切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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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万两银子对他来说实在是不算什么,但是这个女人凭什么认为陈向东值一万两,又凭什么认为他会给?!
  潘娘子突然觉得她一点也不害怕了,她变得很坦然,付明光的目光再凌厉也不能影响到她。
  有时候有一些斩不断的情丝会落在痴心人的身上缠绕住……再也挣不开放不下。
  但是没过多久,厚厚的一叠的票据还是落在潘娘子的手上。
  她拿这些银票难以致信,依稀感觉到它们滚烫的几乎拿不住。这么多的钱,这天价般的银子付明光眼睛也不眨一下?付明光他都不会心痛的么?的a97da629b098b75c294dffdc3e463904
  双手颤抖着,她让自己陷入了怎么样的境地啊!这些象火红的铬铁深印在血肉之躯上。
  太迟了,太迟了……
  潘娘子迟缓的任这些银票洒落在地上……
  她转身离去,脚步迟缓的犹如病入膏荒的老人。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给我站住——"付明光冰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怎么?"轮到她了,但是没有回头。
  "怎么不要了?还是又嫌少么?一万两银子可是一位王爷级人物几年的俸禄!"
  "请你……一定要……"潘娘子转身看着他,目光泪影,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一定要……一定要好好的……相公……第 13 章

  张开双眼,陈向东望着绣着芙蓉的粉色纱帐。
  在以前的某一天,他也曾张开眼时注意到过的,当时他有一种睡在某个美女闺房的感觉。
  他很快的明白了自己躺在哪里了……
  当他明白过来时,恨不得立刻蹦起身来,跑回家中。
  但是却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有十万锣鼓同时敲击似的,支起上半身的手再也使不上劲,他整个人又倒回床铺上。
  "东弟……你醒了——来人,快去把温好的醒酒汤端来——东弟,你躺着不要动!"
  付明光原本就守在房间里,此时见陈向东醒转,便立刻坐到了床边,神情温柔。一只手轻轻的按在陈向东的肩膀上,未意他不要动。
  陈向东只得平躺着,长叹了一口气。

  "我娘子呢?还有其他人呢?"宴席上这些人都合起来劝酒,害得他宿醉不起,扔下娘子独自一人。他哪知,付明光有意敬他酒,其他人见风使舵,岂不一呼百应。
  付明光见他醒来便想到那个女人不由的生气。
  "东弟,你先喝了醒酒汤……这样头就不会很痛了!"
  陈向东接过碗一口饮下,却又待起身。
  付明光又阻止他:"东弟喝了汤药还是再躺会儿罢,再说你身弱饮不得酒,还是再休息半日为好。至于其他的事自有大哥在。"

  就是因为有你在,他才担心。但是这种话陈向东如何说得出口,只是想要赶紧起身回家看看。
  付明光瞧着陈向东焦急的表情,心里不由的怒极。
  不由的冷笑道:"大哥不让东弟回去,自然是为你好……你还回去干什么?"
  眼见陈向东一付惘然的表情,想着下面要说的话,不由的心情又大好。
  带着某种讽刺恶意的微笑,付明光刻意一字一顿的说话:"你家娘子跟冷升私奔了——现在整个乐凡镇都传遍了,而你陈向东已经成了一个笑柄……你叫大哥怎么忍心让你回去承受别人的诘问和耻笑呢!"
  "咣铛——"一声,陈向东手里的碗掉落在地上碎了,就象他的心碎成了一地再也拼凑不起。
  终于……终于还是发生了……
  "你胡说八道,你撒谎——冷升他不过是娘子的堂哥,怎么会?"
  他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言,试图来安慰自己。他受不了,他真的受不了。

  痛就要痛彻底,只有这样才能断得一干二净。他付明光从不手软,今日却要让心爱的人痛彻心菲了。
  "堂哥?我也算认识冷升好几年,倒不知他有这么一位堂妹!冷升可是京城人氏,跟你那乡野出来的娘子应该没有关系罢!也只有东弟这般单纯才会上当受骗。"
  是啊!娘子不过是他托人在乡下寻的妻子,娘子一家父母兄弟姐妹都是庄稼人。若是有冷升这个京城开书铺的有钱商贾亲戚,成亲那日岂有不出现之理。纵然身有要事,贺礼也该到。过年过节总有空闲之时,哪有凭空蹦出来的。

  他无时无刻不怀疑,但是他一直告诉自己,娘子的纯真和美好。
  他一直很愧疚,他本不应该成家,他应该孤独终老才对,却白白害了一个善良美好的女子。
  想着第一次见到娘子的害羞的脸时,那时他的痛苦几乎到了极点……
  "……皇帝还有几门子穷亲戚呢,说不得准……"
  付明光见他固执已见,不由的又说道:"东弟怎么还是不了解呢?外头的流言蜚语已经不甚入耳了!大哥是怕东弟听了以后会承受不住——"
  "我不管别人说什么,我要走了!"

  在陈向东穿鞋的时候,付明光猛的将他拿在手上的一只鞋扔到远处的角落,冷冷的说道:"他们说,潘娘子为什么会偷汉子,是不是她家相公不能人道啊——东弟是不是啊?比这个说的还难听还有呢!"
  陈向东去拿另一只鞋的手都指骨都捏白了。
  他痛苦的想要嘶吼——
  人啊,活在世上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呢?为什么他还要活着啊?

  冷升在前面驾车,潘娘子坐在马车里。
  她从布帘的缝隙中,凝望着冷升的背影,若有所思。
  躲过了一切的喧嚣,却不能逃避内心痛苦的哭嚎。忐忑不安的心随着马车的摇晃仿佛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车外的风景在快速的倒退,如果时间也能够倒退的话,也许一切也会不一样了罢。
  城外的路越来越小,树木越来越多。
  青翠的山林缓缓展现在她的眼前……
  潘娘子突然想笑,又很想哭泣。她不由的叫道:"冷哥,停一下——"

  冷升并没有让马车停下来,只是让速度放慢了些。
  他转过头,掀起布帏望着潘娘子的脸,说道:"怎么了?"
  潘娘子缓缓的小心翼翼的爬出车厢,坐到他的旁边。
  "冷哥,咱们这是去哪啊?"
  冷升低声的说:"咱们去南方的小镇,在那里谁也不认得我们!路途虽然遥远,但是辛苦一点以后,咱们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到再也没有人认识咱们的地方去……"潘娘子不由的失笑:"付大人舍得让他最得力的助手就这样离开么?"
  冷升握着缰绳的手抖了一下,马上将缰绳勒紧,让马车停下来了。
  他惊讶的望着她。
  潘娘子不由的苦笑,原来在他眼里,难道她一直是个傻瓜么?!

  冷升笑道:"娘子,你胡说些什么啊……"他的脸色好难看。
  潘娘子皱着忧伤的眉头却还是微笑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但是我还是义无反顾!是不是很傻?"
  见他默然不语,潘娘子拿出小碎花手绢,在手里绕了绕,语气很轻快:"你这是要带着我去哪里啊?付大人吩咐你,是怎么样处置我的呢?"
  冷升瞪大眼,却说不出话,半晌才听他低声道:"大人吩咐,将你带到南方一个偏僻的小渔村,让你一个人自生自灭。"
  潘娘子狠狠的盯住他,冷冷道:"恐怕是扔到海里喂鱼罢!那么你呢?你……"说到最后声音已经颤抖不成样子,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傻傻的相信情人的女子,这便是她的下场么?
  狠心抛弃自己的相公,挣扎在二种心志间,游离在情欲深渊的女人这便是她的报应么?
  此时此刻,她怎么能够怎么还能抑制自己的泪水呢?
  冷升叹道:"我——"
  不待冷升说话,张着一双泪眼的潘娘子便用手指指着他的心头,厉声道:"是——那么你的心告诉你,你要怎么做呢?"
  冷升突然想起某一刻的迟疑和挣扎,但那仿佛是很遥远的事情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坚定了一个信念:"我要带着你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幸福快活的一起生活!"
  "你说的是真心话么?你可别骗我!"她再不能承受万一。
  冷升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的眼泪:"我怎么可能骗你——你没看到我把全付家当都带出来了么!"

  潘娘子刚刚在马车里患得患失,是以不能注意其他任何事物。
  "如果你不骗我,那么我也不再瞒着你了!"她低声的说道。

  潘娘子突然害羞起来道:"其实——其实我早就有身孕了,只是一直不敢告诉你而已。"
  冷升呆呆的坐在那里(石化),好半晌依然手足无措。
  花费了片刻内心才平静下来,他问:"几个月了?"
  "已经有三四个月了——要不然,我怎么会一直催着你逃走呢!"夏天一到,只怕会原形毕露,到时候再不逃走的话,只待死路一条。
  冷升舒了一口气,仿佛很开心,又仿佛心头大石落地。后来的某一天,他想到,当时他真的没有动杀念么?但是他很庆幸自己刚刚的坚持。
  潘娘子见他松了好大一口气的样子,不由的皱眉。是啊,如果他刚才想要抛弃我的话,那么,就等于杀死了他自己的骨肉了啊。
  一路上他不再策马狂奔了,只是让马儿缓缓前行。

  好半晌,他迟疑的一付想说又不欲说的样子,吞吞吐吐道:"娘子,其实我刚刚——"
  潘娘子转头瞪着他。不要这么诚实罢!
  他慌忙道:"你千万别误会啊,我说的要带你去南方的小镇,其实也是要住到大人的产业上去。"
  "什么?付大人他不是叫我们离开了么?"
  冷升苦笑道:"你以为大人真的会放心让你随意离去么,在这个世上,总有意外。他觉得咱们在他的掌握里,他才真正的放心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白吃白住!平日只是帮他管理田庄,真是轻松省力啊!"不用再和什么阴谋诡计打交道,现在他恨不得飞到南方去呢。
  "我还一直以为付明光他想杀我呢,我看他一付很想要我死的样子。"
  害得她担心个半死。
  冷升坦然道:"没错,过不了多久你就得死!"
  潘娘子头顶发冷,呆呆的望着冷哥,等着他解释。

  "别怕,当然是假死了。只有你死去,陈向东才会真正的死心,难道你不知道么?"
  "原来,付大人是想让我从相公心里永远的死去啊!"那个混蛋,真的是太恶毒了。他以为这样,相公就会完全死心么?然后快快乐乐的投入他的怀抱么?
  她从来不知道,相公竟然这般爱她。那么她的所作所为其实已经伤他至深了。
  付明光你错了,若是我死去了,他对我所有的恨只会消失,而所有的爱却会留下来……
  潘娘子古怪的伤感的笑着,突然又觉得心情大好。
  因为付明光最后有没有得到相公的心,这不是她所能知晓的。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相公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真是太好了……
  她果然是一个很贪心的女子!
  凝望着,四下春光明媚,暖暖春风带着丝丝的情意,绕在每个有情人的身上,心上……缠缚着,永不分离……
  "我已经给你一万两,你自已不要而已。现在,我要你永远的消失,再也不许在任何认识你的人面前出现,否则的话——"声音仿佛从他的齿缝里挤出来,表情说不出的狰狞。
  "永远的消失……永远……"潘娘子只觉得有股子寒气逼人,她不由的喃喃自语。

第 14 章

  但闻,烟波江上使人愁……
  从龙江关口出来已到了扬子江中。
  陈向东伫立于船头望着清晨中雾霭迷朦的江面,不觉思绪如同这江水一波未平一波已袭来。
  往事历历在目,不由的黯然神伤。
  船家李老汉一边摇橹,见陈向东竟然站在船头,忙唤道:"陈相公~陈相公~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这般大,你快进舱去罢,万一再着了风寒可不得了。"
  陈向东转身微笑道:"已经呆在舱里好几日了,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何况一点也不冷啊……现在正是花开时节呢……"

  李老汉担忧的望着陈向东苍白的侧面:"相公的脸色,老汉瞧着今日还是不济,不如趁早找个埠头,上岸去抓几贴子药,身体老这样捱着可不行啊!"
  瞧着陈相公的脸色似乎不是着风寒这样简单,他可是过来人。
  早些时候,他就觉得奇怪。
  陈相公模样长得这般标致,一身的绫罗绸缎,却一脸的病容,孤身一人远行,身边连个端水拿行李的下人也不带,这可就奇了。
  当时他便问,"陈相公你这是寻亲访友,还是游山玩水啊?"
  却见这相公浑身一颤,半晌才幽幽道:"是去凭悼一位故友。"
  "相公尚这般年轻,想来你的朋友岂不是——"
  看来,陈相公不仅是身体病了,心里也病了。
  风中,隐约带着一丝的叹息。

  陈向东望着茫茫的江面,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来。
  这封已经皱的不成样子的信,里面信纸上的字更是泪迹斑斑,晕成一纸的糊涂。
  信是冷升写来的,寄给付明光的。
  信上说,潘娘子难产,母子双亡……
  当时的他脑里一片空白,心脏就象是被人狠狠的捅上一刀,血和着泪奔涌而出。
  娘子……
  他忘不了,掀起头盖时,那双些微大胆着带着羞意的清透的黑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的样子。
  他忘不了,杏花飞舞的时节,她站在那儿带着微微的愁绪望着他含笑的样子。
  他忘不了,那眼里的爱和恨……
  只觉得世界在那一瞬间崩溃了,他昏死了过去。
  "娘子……你真的离去了么?"
  他附身问花,花瓣上只带着似泪的露珠儿。
  而今他又去询问这迷茫的江水,回应他的也仅仅是空空的涌动的寂寞的江水。
  只道是不语欲销魂,望中烟水遥。

  纵然只是站在船头吹了半会儿的风,陈向东还是倒下了。
  他躺在舱中,昏昏沉沉。
  李老汉煮了一锅粥,用粗瓷大碗装了一点,端到陈向东铺前。
  "陈相公,你且吃一点……"
  陈向东挣扎着却还是起不了身,只得躺下。
  李老汉搁下碗,拿手一试陈向东的额头,惊道:"好烫——陈相公,我看你还是赶紧上岸找个大夫看看,前面就是江宁了。"
  陈向东原本就甚少出远门,从京都出来到扬州京口一带,先走的旱路倒还罢了,而后走的水路,人家走一日的行程,他便要走出三五日来,晕船昏厥好几次。也亏得遇上了李老汉,这船家老头一力照顾他,一路慢慢行驶。

  "我有个好友择居在苏州,还是去他那儿再寻大夫,可能方便一些。"
  "等你捱到了苏州,命都没啦!"
  陈向东黯然不语,也许那样最好了……原本以为只要出得京都,离开付明光半步,便会殒命,谁想竟然能挨上这许多日,也许付明光就在附近,他追过来了。
  见这陈相公,额上冷汗凛凛,面无血色,急得李老汉,也顾不得许多,忙使舵转向,向那江宁关口水闸处快速驶去。

  浑浑噩噩之间,只觉得额上一片的冰凉,唇上也似有人轻轻喂他水喝,又轻轻擦去从嘴角流下的水渍。
  陈向东迷迷糊糊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老头,你早些说有个书生要租赁房舍,我自已也是读书人,自然便宜相帮,可是你没说是个病得快死的人啊?这不是晦气么?!"
  李老汉望着眼前的青年人,急道:"骆少爷,你看你今天刚要将房子租出去,偏巧着老汉我又赶上了,这不是缘份么?——这陈相公,只是着了风寒,这大老远的,只身在外,没个帮衬的。老汉我驾这条船,出来都十几日了,家里还等着花用,我急着要赶回去呢!我将他包裹里翻遍了,统共就剩下这十七两银子了,你就权当做个善事,收了留了他,给他请个大夫,发一发汗,明日就好了。"
  只听那熟悉的声音嗤笑道:"哦,这十七两银子不光是租金,还得给他请大夫啊?"
  李老汉傻笑道:"瞧你说的,这是二两银子是租金,另外五两是给请大夫治病的,还剩下的十两,是陈相公南下的路费,还得给他搁回去!"
  "……趁早给我抬走……"声音咬牙切齿。

  陈向东迷迷糊糊睁开眼,但见一室昏暗,微弱的光影正随风飘动。
  他咳嗽了一声,却无力坐起身,只得睁眼望着床帐上那一块用粗蓝布补着的大补丁发愣。
  但是,另外两个人显然已经发现他醒来。
  李老汉惊喜的道:"陈相公,你可醒来了,可把老汉吓坏了。觉得怎么样?还是难受的厉害么?"
  "这样的身子骨,还装什么风雅,趁早回老家窝被袄坑上才是正经。"这位骆少爷站在李老汉的身后,背着光,陈向东一时间瞧不见他的样貌。
  "骆少爷,你赶紧的给请位大夫来,这里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就麻烦你了。"李老汉央求道,至今他的空船尚在官闸处系着,还给了银钱托那些差爷给照看着。
  "别……不用……"陈向东几乎呻吟着,"李大爷……你送我去客栈,不用麻烦人家了。"
  也许,他真的面露死相,是不是他的死期将至了,不知道怎么的,浑囤的神志竟然慢慢的清明起来。

  他定睛的向那位骆少爷面上望去,因为这人的声音是如此熟悉,就好象是……
  纵然背着灯光,这位骆少爷的相貌还是尽收眼底。那眉眼,那脸庞,这分明是……是……付明光……
  他追过来了?他来抓他了?
  纵然所有的一切一切都不是付明光造成的,但是——
  他让这所有痛苦的事在一夕之间发生了……
  仅管付明光诉说着爱,但是他恨他,他要离开,远远的,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去。
  一惊之下,黑暗再次袭来,在李老汉和骆相公的惊呼声中,陈向东再次昏过去了。

第 15 章

  "我……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陈向东神情萎顿,无力的低语。
  "什么?跟我回去,我还巴不得你快些离开——我又不认识你,你胡说些什么?还有,我叫骆子路,我不叫付明光!……付明光?这名字听着怎么这么耳熟——"这名叫骆子路的男子的低头思忖。
  陈向东闻言愕然道:"你……还想耍什么把戏?"
  骆子路哑然失笑,手指门外:"你去外面问问,打听打听,我骆子路生在这里,活在这里二十几年,什么时候变成另外的人了,可笑之至。你真的是病糊涂了罢。"
  陈向东猛的晃着自己的脑袋,用手揉揉眼睛,也许他真的是病糊涂了,把看到的年青男子都当成是付明光了。

  正巧李老汉端了药进来,见状叫道:"陈相公~你这是做什么?大夫刚刚来瞧过来,说你要好好静养……快些把药喝了罢。"
  陈向东扯开一个艰涩的微笑:"我好多了,麻烦李大伯了。"当下接过药碗,心怀感激而一口饮尽。
  李老汉见他比之在船上好了许多,也放心下来,面露笑容。
  "陈相公,老汉等一下就走了,你就在骆少爷这里住上个把月,等将身体养好了,再重新租船南下。大夫说,近日里千万不可再远行了,你身体不如常人,千万要保重。"
  陈向东闻言抬头看了看一直站在旁边自称是骆子路的男子,心里又开始惴惴不安了。
  这人真的是不是那个人么?

  骆子路冷冷道:"留你下来,供你吃供你住,还得给你煎药,一个月才二两银子,若不是这个老头再三肯求——我真是吃撑着了我!"全然没有书生的斯文之气的骆少爷,象是生闷气似的,哼了一声,拂袖离去了。
  看得陈向东一愣一愣的。
  李老汉见陈向东一脸的无措,忙道:"陈相公,你别理他,瞧这破屋子,就算租一年也不过三两五两的,稀罕了他了——没有帮你送到去处,这一半订金还是退还给你,我这就回去啦。陈相公,你快将银子收好。"
  陈向东忙推开李老汉递过来的银两:"李大爷,这几日可多亏了你了——换做其他客人,也许早到了余杭了,说起来,我还得再付你银两——"
  李老汉将钱往床边一放,忙转身离去了。
  是啊,世上哪有不散的筵席……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陈向东一时间的无力也只能眼睁睁任他离去,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陈向东缓缓的醒来,静静的躺着。
  依稀听到窗外清翠的鸟鸣伴着朗朗的读书之声以及……粗鲁的咒骂。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简直是放屁!哇——"咒骂之声停止了。
  "骆少爷,你在读书哪……总共五个铜子。"
  "五个铜子,你干脆去抢算了!就四个馒头,怎么多出一个铜子了?"脾气极其差劲的男人嗓门大的死人都能吵醒了。
  "我阿三亲自给你送来,得加钱。看到没有,刚刚这草鞋就被你院子里的小石子给坷了一下,看起来都快破了。更何况,我都听说了,你房子租出去了,有钱啦!赶紧将这破院子修整修整,省得走路渗的慌。这药味可真难闻——你生病了?看不出来啊?"
  "行了行了,哪有那么多话,拿去罢——"

  原来,他在帮自己煎药。
  陈向东心头一暖,缓缓的从床上坐起身来,却隐隐的感到一阵头晕,忙靠在床柱上。
  没过多久,房门猛的被人推开了,可怜的门板几乎要从框上掉下来似的,来回的晃荡。
  "娘的,什么破门!"骆子路看了门板一眼,然后将手上端的馒头和药碗重重的搁到房里唯一张简陋的木桌上,粗声粗气的道:"起来吃早饭喝药了——"
  陈向东怯怯的看向站在桌边的男子,越看越觉得跟付明光何其相似。
  他真的不是付明光么?
  纵然这个自称是骆子路的男人,身穿的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袍子,脚上的鞋面还有补过的痕迹,神色之间也没有付明光那样的一贯大度从容,紧蹙的眉头正显出他的极度不耐,但是,这个人真的不是付明光么?
  世上真的有如此相象的人么?
  "还愣着干嘛,过来吃馒头,一会儿就凉了!"骆子路已经坐在桌边吃起馒头来了,四个馒头他倒吃了二个了,正欲拿第三个……

  陈向东缓缓的从床上下来,刚想伸手拿衣服,又是一阵眩晕,整个人又倒回床上。
  骆子路见状忙叫道:"怎么了?"急走到床边,但见陈向东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的躺着,又迟疑的出声:"你……你没事罢?"心里不由的一阵恐慌……不会是死了罢。
  颤抖的伸手去欲探他的鼻息,谁想,此时陈向东却缓缓的睁开眼来。
  骆子路伸了一半的手,尴尬的停在空中,只能转个弯回来摸摸自己的鼻子,粗声粗气道:"算了,你别动,别起来了……真是麻烦。"
  他伸手将陈向东的双腿抬上床,又将他整个人半靠半躺在床上,用破被子盖好。
  接着骆子路又出了房门,没过多久又回来,端了一个木盆,嘴里嘟囔着:"唉……我还得伺侯你。"帮陈向东拭了脸,洗干净手。
  "吃个馒头罢——"将剩下的唯一一个馒头塞到陈向东的手里,却意外的看到,馒头掉到被子上。
  原来陈向东已经无力的连馒头也拿不住了。

  "挣这二两银子容易么!也罢,好人做到底了——"骆子路转身将桌上的药和馒头拿来亲自坐到床边,撕点馒头块下来,沾着药汁送到陈向东的嘴边。
  虽然陈向东胃口全无,但是总不能辜负人家的一片好心,也缓缓的将送到嘴边的食物慢慢的吞咽下去。
  "这位……骆……相公,枕头的铺被下,有五两银子,你拿去罢。真是太麻烦你了——"
  若这人真的不是付明光,那么他们就非亲非故更是素不相识,他又怎么能这样平白的让别人如此烦劳。
  "在哪?"
  骆子路几乎粗鲁拉起陈向东的上半身,扳过来,翻开底下的木枕,果然有好几块银子搁在被褥底下,连忙拿过来搁到怀里。见陈向东渐渐坐不住了,就扶了他躺下来,又拿出银子看了看,这才满意的离开了。

  以为骆子路就此满足,那就大错特错,虽然他几日来对陈向东倒是煎药端饭也很尽责,但是……
  就如同第二天,骆子路进来便翻他的包袄……
  第三天,他二话不说,进来就开始扒陈向东的衣服,可怜陈相公四肢无力只得任其胡作非为,以为这人已化身为禽兽,谁想,他只拿了衣物就走。
  当时陈向东仅仅着了中衣躺在被窝里。
  试想再过个几日,他不仅衣不蔽体,更有可能,连人也会被卖掉……

第 16 章

  幸运的是,喝了二天的药,又躺了二天的陈向东渐渐的好起来,倒也能起身四下走动。只是没过多久又觉得身子乏的很,还得躺下休息。
  又听到婉转的鸟鸣之声,感觉春意如此盎然,望着从残破的纸窗透进来的几缕阳光,不禁心里一荡,便披了一条破毯子,打开嘎吱做响的房门,缓缓的从房内出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出这房门,以为门外是一个鸟语花香的天地,但是,着实令他大失所望。
  四下树木倒是繁多,绿意葱茏之间,杂着残椽断壁。
  从房门阶石通到院子的石子路,婉延着,并着无数的杂草,青青郁郁的,荣荣向上。
  就在旁边有个池子,池水绿的让人心里发毛……
  而池边,一个高大的男子正弯腰在一个小炉子上煎药,正拿着风扇在那里旺火。
  一阵春风吹过,浓烟倒吹着,呛得那人直咳嗽。

  骆子路正被烟呛的倒退几步,却发现陈向东站在房檐之下,正向他这边看来。
  春日的阳光正温柔的映在陈向东的脸上,虽有病色,但是迷离出一种清澈的剔透之感。
  仿佛一阵风就能让将他吹倒。碎裂。
  弱柳从风疑举决,从兰浥露似沾巾……
  骆子路不由的看痴了……
  但是他回过神来,怒叫道:"你出来干什么?万一风寒加重,我可不管你,快进去。"
  他呼喝着,一边细心的看着药的火侯。
  "付……骆相公……有没有……"陈向东捂紧身上披的毯子。
  "有话直说,吞吞吐吐的,娘们一样。"骆子路将煎好的药,轻轻的倒在搁在石凳上的碗里面,一脸满意的表情。
  "有没有不要的衣服,我……"
  骆子路端了药碗,走到檐下。
  他的眼神让陈向东心里突了一下,不由的倒退了一步。
  这分明是付明光那种带着强烈占有欲的眼神,让他害怕的眼神。

  "我看起来象是有多余的衣物的那种人么?!老实说,倒有一件袄子,不过是冬天穿的——"
  陈向东忙道:"冬天穿的也无妨。"他身子弱,这种季节穿着棉衣倒还行。
  "你不早说,冬天刚过,就让我当掉买酒喝了。"
  "……"
  "反正你这一个月就呆在房里,一个月过后,你爱上哪上哪,若是想要留下也无妨,不过得交钱,不过——你还有钱么?"
  李老汉好心退还给他的五两银子,包括包袄里的十两银子,甚至连身上的衣衫都已经被骆子路拿走了,事实上,此时此刻的他只能用身无分文来形容。
  一个月之后,他差不多要流落街头了。

  "快把药趁热喝了——"
  当他们回到房中的时候,陈向东才不安的在一条凳子上坐下,略显不平的人凳脚,让他整个人不敢放松坐着。
  "大夫说你的病不是着了风寒那样简单……这一贴药,值多少钱知道么?一两银子!连药渣也给我吃掉!"路子路来回在房里踱步。
  陈向东黯然不语,自己是什么病,他很清楚。
  他退缩了,不敢言语。
  "身上还有值钱的东西么?"路子路冷着脸,在青天白日之下,还是让陈向东打了个冷颤,神色不安的捂紧自己的毯子,心里想着,早年母亲给自己的玉佩。
  骆子路冷笑一声,缓缓走近:"拿来。"
  "没钱了。"这是母亲给的遗物,他不能随便拿去当掉。
  "没钱,几天来,光是出诊费,药费就要几十两……给你吃饭我还得倒贴,赶快给我拿出来。"

  陈向东越是捂住胸口,骆子路已经上前要扒开他的手。
  "每顿都是馒头——"他不是付了二两的房租,更何况,那几十两银子可是一个富户一年的花用了,看病哪用得了这么多钱。一两银子一付药,大夫在抢钱么?他纵然是个没出过远门的书生,但他不是白痴。
  骆子路一使劲,陈向东的整个中衣已经被扯开了,露出单薄的雪白的胸膛。
  两个人一愣,毕竟这种情节怎么也象是强奸的前奏……
  但是两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胸口用红绳穿着的碧玉如意,衬着这雪肤更加的翠绿可人,显出不菲的价值。
  "别拿走,你还给我……"陈向东哪里追得上骆子路,被毯子拌倒摔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骆子路抢走了如意,他伏在地上,不由的感到人生的绝望。

  傍晚的夕阳喻示着一天又将悄悄的逝去,陈向东在睡梦中惊醒。
  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没错,那个恶魔回来了。
  骆子路双颊有些红,显然已经喝过酒了。
  他的玉如意已经化成一坛坛的美酿,不复存在。
  一会儿,骆子路点上了油灯,端来几个盘子,上面摆了几样菜。
  这些都是用他母亲留给他的玉如意换来的菜——
  "快过来,吃饭啊~白米饭啊~"那人大声的叫唤着,声音包含着兴奋。
  陈向东将脸朝到床里,纵然现在是用金子做的米,他也没有胃口。
  "你中午还不是一直囔着,说我只给你吃馒头,看哪,有猪头肉——好香啊~"
  不要再说了,他快要吐了!
  "你不吃,我可要吃光了。"
  只听到饭菜的咀嚼之声,半晌那人又道:"等一下,我搬过来跟你一块住。"

  陈向东正难受之际,猛然听到这句,不由的坐起身来:"你说什么?"
  "一起睡一个房间啊,没办法了,只得把我住的那间屋子再租出去了——要不然,这个月熬得过熬不过还是个问题~"
  陈向东鼻子红红着的,他怒道:"我交了二两银子的房钱,说好包吃包住,可没有说跟人合居——"
  骆子路嘴里嚼着饭菜,含含糊糊的。
  等他吃完,破桌上还有一些残羹冷炙。骆子路将所有的东西都拌到一个碗里。
  "真的不吃么?——那我可留着当明天的中饭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进来,手里拎了一个破枕头,扔到陈向东的床上。
  "你干什么?"
  "有什么大不了的,一起睡,被子这么薄,二个人还暖和一点。等一下我要去收拾房间了,我看你有力气骂人,看来恢复的不错了,帮忙写几张告示,明日我趁早贴出去,把屋子早些租出去——"
  陈向东真是哭笑不得,或者应该说,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第 17 章

  陈向东端坐着吃了几口剩菜,表情微涩。
  昏黄的油灯被窃入的凉风吹得微荡,灯光吞吐明灭。
  此时,人如灯芯。
  在这幽暗的空室之中,回想身世飘零如点点浮萍,无处依托。
  之于广阔天地,他又细微如湖海中的一缕涟漪……
  思绪缱绻之时,一时间难以自持。

  "你干什么?哭哭啼啼,瞧你那娘们样。"蓦然,骆子路在旁侧冷讽。
  陈向东哪里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还不声不响的出现,直吓了一跳。
  他心惊胆颤的瞧见骆子路将一叠草纸扔到桌上,又拿出一个文盒,从里面取出文房四宝。
  "这些,全部写上,今晚给我写好。"骆子路盯着陈向东看了一会儿,才缓缓的收拾了碗筷,嘴里还嘟囔道:"明日的中午饭就这样没了。真是岂有此理!"
  陈向东抬头瞪着视着他,他绝想不到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人。为什么,所有的事都赶巧让他给撞上了?难道真是前世的宿命么?

  "写什么?"他无力的低语着。
  "你是病糊涂了么?刚说就忘,房子出租的事项啊!"
  陈向东站起身来,色厉内茬的说道:"我不会跟你睡一张床的,这房子我已经租了——"
  "你说什么?"骆子路眯起眼睛,目光凌厉如另外一个人。
  他逼进一步,陈向东便倒退一步,险些被身后翻倒的板凳给绊倒。
  "全……全部要写么?"陈向东瑟瑟低语。
  "嗯!"

  那个恶魔出去了,陈向东整个人松懈下来,扶起倒在地上的凳子,坐下颓然。
  没有一丝花间的柔腻,亦没有香奁的脂粉之气。
  有的只是咄咄逼人的张狂气势。
  这个人和付明光是如此的不同。
  一个张狂一个内敛,一个小气一个大度,一个狂燥一个温文。
  如溪河之于海天般,不可比拟。
  他竟然以为他们同一个人,真是太可笑了。

  陈向东的字如同他的人,清瘦舒展,疏秀飘逸,行笔处优柔回环,倒有燕舞飞花之妙。
  骆子路取一张看了,脸上不觉露出一丝笑意,点头称道:"这一手倒是妙极。"
  陈向东脸上微醺,只是低头疾写。
  谁料他又接下来道:"可惜太过柔腻了,看来就凭你这人,顶多也就是个教书先生,难成大器。"
  陈向东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心中刚刚坚定这人定不是付明光的想法,却再一次的动摇。
  他……他是如何知道的?

  "我自是难成大器,但不知骆少爷倒成就了何等的伟业?"陈向东已经忍无可忍了。
  骆子路惊讶的"咦"了一声。
  笑道:"瞧着罢。"然后在左侧坐下,取出几张精美纸张,似乎也开始就笔书写。
  陈向东愕然,这人脸皮之厚……

  幽冷的夜风微微袭来,伴着淡淡的香韵,在四下氲氤回荡。
  "你认识付彬么?"骆子路似想到什么。
  陈向东蓦的听到付明光的大名,吓了一跳,目光疑惑的望着骆子路。
  "你问这个做什么?"这个妖魔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若是认识他,可否帮忙写一封荐书——"
  "不认识!"
  "真的么?!那太可惜。"骆子路叹惜一声,又凝思细想。过了半晌,他复道:"早些听那船夫说你是打汴京来的?你可有认识什么京官么?"
  陈向东鄙夷道 :"我最多不过是个教书先生,哪来资格认识什么京官!"
  "这倒是。"
  陈向东气得牙痒痒的。

  骆子路已经写好了几纸书信,细细吹干,叠好,然后装到一个精致的信封中。
  陈向东瞄到信封上面所写,心里暗骂好不要脸。
  世人为了蜗角功名,蝇头小利,不惜冒认他人子孙,乱拜亲爷,真是无耻之极。
  但是,这却不失为一个快速取得功名的好途径。
  事实上,许多有识之士,也难以挣脱这世俗的法则,逃出名利的羁绊。
  瞧着骆子路洋洋得意的表情,心里不由的黯然。
  何处才是他心灵隐逸的港湾?

  "写好了么?"
  "是——"陈向东刚应一声,便觉眼前一黑。
  骆子路已然将油灯吹灭。
  这突如其来的黑暗让陈向东惊叫一声,骇然道:"你干什么?"
  "已经不用写东西,点着费油啊!"只见骆子路到了窗边,支起了残破的窗户。
  凉月洒下的清晖,瞬时的照射进来,将这小小的陋室砌成一个幽冷宁静的世界。
  陈向东一时间的恍惚。

  淡淡的花香恍惚幽渺,若即若离,似有若无。
  陈向东只觉自己象是跌入一个迷雾的梦境,如此的奇诡而迷离……
  望着站在窗边背着月光的骆子路,陈向东又是一阵的迷茫,他心里却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在这凄清的夜,会从身后紧紧搂抱着他的那个人。
  袅袅的香烟、轻柔的薄纱、厚重的幕帏、锦缎上纠缠的肢体、铺满枕巾的青丝、眼角划落的泪痕、轻轻附在胸口的手掌、耳边呢喃的低语……
  "东弟……你的心在哪里……"
  幽暗中,付明光的双眸——忧伤而灼目。

  他又分不清谁是谁了!
  回神之间,骆子路已经欺近,并且开始脱衣。
  "你……你想干什么?"陈向东结结巴巴,心跳如鼓。
  "上床睡觉,你若不想睡,别挡着路——快点上去啊!"一把抓住陈向东的肩膀,把他住床上推。
  "别碰我!"陈向东惊吓的往床里面缩。
  "谁愿意碰你了,又不是女人,切——"骆子路已经躺下来,并且恬不知耻的占了大半的床。
  "那屋子今天又没租出去,你干嘛就睡在这里?"
  陈向东缩在床里,不敢躺下。

  "习惯一下不是更好。明天还要早起,快睡罢,一早还要去排队。"
  "排队?!"发救济钱米么?
  "当了你的玉如意,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这里有位名医,对宿疾很有一套,咱们一早去,到了傍晚说不定就轮到了。"
  "名医?你想带我去看什么?我不去!"这个男人想揭他的旧伤疤么?只是他的伤疤太过吓人太过痛苦太过伤心了……
  他不要,他不去,绝不去……
  "我不会去的!"陈向东再三重复,回应他的,只是骆子路微微的鼾声。


第 18 章

  纵然陈向东狂乱的拒绝,脸上的神情似发疯了一般。
  "你敢再说一个'不'字,我立刻扒光你的衣服,把你扔到大街上去——我可是说到做到!现在马上把这件袍子穿上,立刻跟我出门。"骆子路冷着脸,毫无怜悯之心。
  陈向东缩在床里面,怔怔的望着被褥上搁着的一件破旧的白阑袍,进退两难。
  他好害怕……那尘封的往事,已随着他的背井离乡而埋葬在心底深处。
  此时此刻,他脑海里浮现的竟然是王太医的语重心长……

  "这孩子恐怕今生今世都不能够娶妻生子……加上这一流的人品相貌……还是送到寺院出家,了断世缘才是最好的出路……"
  可是他害怕……害怕那无边的寂寞……他如此的渴望着,期盼着一些莫名的东西……
  那时的他正是十二三岁的年纪,正如这废园残垣处那些含苞待放的桃花一般。
  原来他错了,他错了……

  骆子路向前逼进一步,双手互相撩起袖子,一付你再不穿衣出门,他就要大开杀戒的表情。
  陈向东手忙脚乱的抢过衣袍,胡乱的披上。
  表情着实的凄楚。
  这时骆子路方才做罢,只是转身时,嘴角隐忍的笑意实在是好辛苦。

  磨磨蹭蹭的,一刻钟后陈向东才跟在骆子路的身后,踯躅的向外走去。
  突然间他停住了脚步,怔怔的望着那些绽放的的桃花。
  桃红粉红妖艳可爱。
  在池水边,在断垣旁,在荒草没处,仅仅只是一夜之间而已。
  桃花临水,灼灼而开,恋恋红尘,怅然欲泪。
  "这无主的桃花也开放了。年年只是人空老,处处何曾花不开啊~唉,想我骆子路天纵英才啊,竟然至今还讨不到老婆……老天无眼啊!快走啊~"骆子路扯过陈向东的手臂,向破败坍塌的大门口走去。

  清早的街市上只有小贩来去匆匆,行人稀疏。
  那些往来的客商恐怕还沉浸在秦淮女子的温柔之中。
  陈向东哪想到那破宅转出去不远处,竟然是夫子庙的繁华之处。
  骆子路瞧出陈向东的咤异,叹道:"想当年,朱门玉户岂是寻常人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到了我爹这一辈,差不多就这样了,唉~"

  "骆少爷~"打远处过来一人,身材矮小双颧突出,十四五岁光景,透着一付机灵相。
  一眨眼的工夫已经到跟前。
  骆子路皱眉道:"这么快就回来了?都拿去贴好了么?"
  唐三嘻嘻一笑道:"小的办事那个利落,我摸黑的就起来了,全城都贴遍了——这位恐怕就是上次小人给你招揽的房客罢。这位相公好,小人唐三,就住在骆少爷家的隔壁不远,日后有什么差遣的尽管吩咐好了——"双手合什不住的在身前搓弄。
  陈向东没好气,心道:"好哇,原来是你给我弄到这么个恶棍房东。"眼睛不由的瞄瞄骆子路,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的脚,也不由的疑惑的低下头。

  原来自己的脚上穿着一双黑皮锦纹的云靴……竟然有漏网之鱼!
  陈向东不安的将身上的旧袍往下拉,极力的想要遮挡某人的视线。
  心里苦道:"恐怕看诊回来,这双鞋子也保不住了。"
  骆子路用了几个铜钱打发了唐三。
  只听他话气酸涩:"这小子,日子过的比我舒坦多了……听说他老爹已经给他定下一门亲事了,他娘的!"

  回春堂的面街临水,大门前早已停下诸多车马,显得十分的拥挤。
  陈向东脚步迟疑,心下的恐惧越盛。心里怯场,却又害怕骆子路胡来,一时间惶惶不安。
  "快进来啊~"骆子路将他扯了进来。
  堂内,坐了许多侯诊的病人,非富即贵,全是家人仆佣簇拥着,服待着。
  骆陈两人一身的寒酸进来,就如同乞丐闯到了金銮殿,那还了得,当下就炸开了锅。
  "怎么什么人都进来啊?"有人极度不悦。
  陈向东忙低声道:"咱们还是快些离开罢。"此刻恨不能插翅而逃。
  心里惴惴不安,想到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那大夫问起病情缘由来,那他怎么说?说了他还能活么?

  一个小医徒过来招呼:"骆少爷,你来啦……快进去罢,只等着你了。"
  陈向东惊异之极,这些富贵之人都在外面等侯,却偏偏让他们先进去看……
  莫非……
  他的视线留连在骆子路的脸上,如果他是付明光的话,那么一切都解释的通了。但是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但是他心里的疑惑,却有人直接的问出来了。
  "等一下,凭什么我们先来,倒是他们先进去了。"其他的人也连忙附合,只见整个堂内吵杂如菜市,闹得不可开交。

  那小医徒被别人扯住了衣裳,叫苦道:"骆少爷他父亲跟我们老爷以前是知交好友,虽说,骆少爷家里败了,但是人情还在。而且他老早就打过招呼,说今日带人来看病——老爷吩咐,只要他一来,便可先进去看诊。哎哟,你们抓住不放也没用啊~"
  此时,骆子路拉了陈向东早进去了。


第 19 章

  曾大夫事实上也不过四十来岁光景,面相敦厚,神色和悦,瞧着十分的平易近人。
  见骆子路来了,两人客套了几句,便进入正题。
  曾大夫的目光随着骆子路的视线停驻在陈向东的身上。
  "坐下来,我诊一下脉。"
  陈向东依言坐下,并且伸出右手,搁置在手枕上。
  他心中忐忑,目光不由的转向站在一边正全神贯注望着曾大夫定脉的骆子路身上,只是心里的不安没有平缓,反而更甚。

  从小他便随着母亲的改嫁而改从他姓,之后又发生许许多多难以想象之事。
  自从那个说是自己后父的莫祥麟死后,他便如囚鸟脱困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能走多远走多远。可是母亲却不愿离去,无奈之下,他只身来到安静偏僻的乐凡镇。那里距离洛阳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他原想要极力觅得一个新家,却又如此短暂的破碎了。
  乐凡镇亦变成一个不堪回首之地……所以他又要离开。
  而后他又跟随付明光来到京师,就居住在付明光的别业里。

  那半年多的时光里,付明光待他虽是极好,请了名医为他调理,名贵药材当成废柴来用。但是——
  付明光的好,让他感觉到痛苦压抑害怕,他快要喘不过气,一心只想着要逃走。付明光的爱又象是另一个坚固牢笼,那种占有欲让他痛苦不堪。心里便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是自己一个人孤独的无助的彷徨,也不想跟他在一起。
  而眼前这个男人,他不是付明光,不是……

  付明光面上永远挂着温文的笑,他不会朝他发脾气,他不会骂他,不会当着他的面说粗口,不会怒火上来就踢凳子摔碗。他更不会小气,不会做一些无耻的事。他更不用妒忌别人,不会如些贪婪……不会……是啊,付明光好的不象一个人,他简直是圣人。
  一个让人喘不气的圣人,而圣人从来不是真的……的

  骆子路忍住怒气,用力推了他一下,咬牙低声道:"大夫问你话呐!"
  陈向东嘴巴微张,回过神来,看罢,这个男人就是这个样子。
  却听见曾大夫耐着性子又说道:"相公,把脸朝这边来,我好好瞧瞧你的面色……"
  陈向东见曾大夫眉头紧蹙,心里不由的万分紧张。
  "面带黄色,平日饮食是不是胃口全无?象这样端坐片刻便会觉得烦劳?"
  骆子路凑近了,忙道:"是是,吃的很少,走几步路,就说累得慌,要歇息了。"

  曾大夫三个指头仍按在脉上,又低头凝思,方才放下。
  他的目光瞧瞧骆子路,复又转到陈向东身上,思虑半晌,觉得不得不如此:
  "相公,可否……可否将衣裤褪下,让老夫验看一下……"
  陈向东听闻这熟息的问话,只吓得魂飞魄散。
  "我不看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家……"陈向东惊慌失措,跌撞的向门口跑去。
  却不想一头撞到一人的怀里,只觉头脑一阵糊涂。

  骆子路双手紧抓住他的双肩,厉声道:"今天你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我可是花了二两银子——"
  一手抓住陈向东一把拉回来,就象老鹰抓那小鸡般轻松。
  曾大夫忙解围:"看来这位相公脸皮子薄,世侄,我看要不……你先出去避避……阿松你们也出去。"
  旁边几个医徒立刻放下手中物事,匆匆退出门外。
  骆子路眼见陈向东垮着双肩低垂着头象傻了般的一动不动的坐着。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向室外走去。
  走到门口复又停下,叫道:"……若有事只需高声唤我,我就在门外。"

  陈向东眼睁睁望着骆子路离去的背影,直到门从外侧被关上为止。
  他迟疑半晌,双手颤危危的,这才缓缓的将裤子褪下,只觉脸上羞愧难当。
  曾大夫安慰了几句,细心的察看了,方又叫他穿上。
  "你少时,是否曾服用过一些……催情药物?"
  陈向东微微点头,只觉泪水止不住的夺目而出。
  "几岁左右的事?服用了多久?"的
  那些恶梦一般的往事,是他今生今世难以挣脱的梦魇。
  "十一二岁左右……用了……用了……"陈向东已经说不下去了,伏在曾大夫看诊的案上痛哭起来。那样恶梦般的往事,还要回忆多久,还要让别人耻笑多久?

  骆子路听到里面的哭声,以为出了什么事,慌忙就推门进来,见陈向东伏案痛哭。直觉脑里一片空白,他的目光转向曾大夫,忙低声问道:"怎么了?"难道,难道,没救了?
  曾大夫何其无辜,他无奈的回道:"我只是问了一些病情缘故,不想,他便哭起来。唉~你快劝劝他~"
  陈向东突然抬起头来,不顾脸上泪痕,他的声音,如此幽咽,怆然含悲。
  "曾大夫,求求你,不要说出去,不要说!不要说……"
  "好好!相公且放心,这些病情医家是不会乱说的。我先开付方子,先把你的身子调理起来,咱们再另想办法。"
  骆子路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神色不由的黯淡下来,心里说不出的苦涩。

  曾大夫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方子,然后嘱道:"平日不要吹风,也不要吃冷食。还有,每日可吃一小碗,杏酪蒸羊羔,不可多吃。我再开付益肾的方子……去抓药罢。"
  写罢,却将方子递给骆子路。
  骆子路捏着方子,领了陈向东出去。e
  经过堂前,那些侯着的病人,见两人一个双目通红另一个神情冷然,不由的嘀咕道:"唉,又一个回家准备后事的人。"

  从抓药、付钞、回家一路上骆子路一言不发。
  经过那些繁华的街道,软风细卷,弱柳婆娑,朦胧之间,只觉恍惚迷离。
  直到回到了老宅,骆子路才冷冷道:"我出去买米菜,你……你自己去煎药罢。"转身拂袖而去。
  陈向东抱着骆子路扔下的几贴子药,怔怔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总觉得那身影透着无尽的忧伤。
  "他……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生气了?"

  陈向东来到用砖石垒成的灶炉旁,见一个专门煎药用的煎锅正搁在一旁。
  其实,他早些与潘娘子一块过日子时,也时常亲手生火作饭烧菜,所以对于煎药也不是全然不晓。
  只是来回走了这老远的路,其间情绪又大起大落,心神荡漾之余,早已疲累不堪了,只想上床歇会儿。弯腰从水缸边上拾得了几根柴火又回到灶边,眼前已经是一阵阵的发黑了。
  不侍思想,他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靠在灶边闭目休息片刻。

  攸忽间,感觉自己已化身为天际轻缕的闲云,又似一张桃叶在碧水里轻轻的回旋,在朦胧雾霭中流出的清泉中随波流荡……杳霭流玉,悠悠花香……
  人生曾几何时这般自在轻盈……
  他是不是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太好了……太好了……
  朦朦胧胧之间,他微微睁开眼,恍惚之中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凝望着他。
  爱怜的,忧伤的,缠绵的,缱绻的,温柔荡漾……
  原来还会有人会为他的离去感到忧伤,感到难过。
  感觉如此的温暖,象依在母亲的怀抱。
  他缓缓的又闭上眼睁,任自己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 20 章

  阵阵的丝竹管弦之乐,畅声欢笑之音,歌妓优扬婉转的歌声从远处飘来,这自由自在,毫无拘束的秦淮夜色让无数苦读的举子心神不宁。
  陈向东静静的躺着,他一觉醒来已是华灯初上,夜幕低垂之时。
  想来,自己定是在煎药之际,不支而昏倒。
  那么是那人抱自己进来的么?
  心里一直盘桓着'为什么他生气了'这个念头,是不是因为自己极力想要隐瞒……
  自己与他又不熟,他凭什么生气?不过是房客和房东的关系么?为什么自已看到他的难过和生气会感到心虚和恐慌呢?

  在这样春意荡漾的乐声之中,却发现骆子路端坐于桌前,正在书写着什么。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背影显得孤独、寂寞。是什么腐蚀了他的坚强的意志,是什么折磨了他开朗的心性?
  象他这样的男人,在这样的夜晚,正是需要寻欢作乐的啊?
  他在做什么?难道还是为了能够出仕而营营汲汲?为了钱财而煞费苦心?
  陈向东不由的在心底发出幽幽的叹息。

  骆子路转身望向床铺,显然他已经发现陈向东醒了。
  他缓缓的来到床前,居高临下的附视着。
  他伫立于床前,一脸阴霾,神思复杂。
  不知道怎么的,陈向东涌上一阵羞意,慌乱的闭目装假还在沉睡。
  半晌没有动静,他又偷偷的睁开眼,发现骆子路已经不见了,心下松了一口气,缓缓的从床上起身。
  见桌子上还摊着骆子路方才写才的物事,不由的好奇究竟是什么。

  灯光下,精美的纸张,字迹端正含蓄,溢着淡淡的墨香,而这一切跟骆子路全然的不符。
  "如是我闻……?"陈向东轻轻的念着。
  他在抄写经书?骆子路在抄写经书?为什么?
  "你在做什么?!"冷冷的声音从身旁蓦的响起,吓了陈向东一跳。
  "……我看看有什么帮忙的……你在抄经书?"
  是时,有许多家里有病人的富户愿出千金请人抄《金刚经》百卷以佑家人平安的,有虔诚的自己亲手书写,但更多的请一些穷书生代笔的。
  陈向东心里惴测,这可能是骆子路代人抄书以挣些银子,想想这一代豪门子弟落得如此光景,心里倒有一些怜悯。

  骆子路将手上端的碗重重的搁到桌上,厉声道:"要你管这许多!"
  陈向东愣了一下,怎么会这样,难道不希望他帮忙么?却见骆子路递上一双筷子,便不由自主的接过来。
  "快趁热吃了罢。"
  陈向东端起小碗,见里面煨得烂烂的肉,筷子几乎夹不起来。吃几口,味道非比寻常之美,不由的吃得津津有味。
  "这是什么?"
  骆子路冷笑道:"是不见天日(是指未出生的,尚在腹中)的东西,你快吃了罢。"表情却几近狰狞。

  谁又知道骆子路心里的痛苦。
  当他又重新回到曾大夫处,仔细询问了陈向东的病因。
  因为他有理由相信,陈向东的的隐瞒定然是不为他所知之事。
  果然,那曾大夫的话象一枚枚钢针扎在他的心头。
  "……这陈相公,他是少时剥夺太甚以至伤及了肾脉,而后虽然精心调养,但是早些似又曾……唉……难说难说!"
  "你方才说是十一二岁的年纪,纵然服用春药,管用么?"
  曾大夫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望向骆子路的表情却有些忐忑不安。

  骆子路震惊当场,眼露杀机。
  "那何以其他的那么多名医不能说出这种话来?"
  "那是因为,光凭脉相会断出肾脉受损,再加上他若是和……一起,那旁人会以为是房事过度所致。"有时候实话实说也很痛苦。
  骆子路张口无言,怔立当场。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脸上的表情,他只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啪——"的一声,骆子路手里的笔管被他掰成了二截,快书写好的经书一页被墨弄污了。
  这个端坐在床沿边上,斯斯文文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羊羔肉的男子,如同一个大府里头出来的闺阁小姐,竟然会因为少时的剥夺太甚而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象玉般清灵通透,骨子里透着冷冽的男子,他究竟有过多少男人?无耻而又放荡?
  骆子路几乎失笑,牙齿几乎要咬出血来。瞪着眼前已经抄好的几页经书,压抑着想要撕毁的冲动。
  陈向东无意间抬头,却被骆子路的眼神瞪得毛骨耸然,连忙拿了碗筷逃到室外。
  但见天机微动,废园的满树桃花更显憔悴了。

  整晚,骆子路面朝着床外睡着,全然不似前一日这般无礼放肆,两人隔得开开的。
  但是陈向东便觉得心里怪怪,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不仅如此,翌日从起床到用早饭,骆子路便没跟他说一句话。
  甚至在用早饭的时候,他也只是拿了馒头在屋外随便一用,仿佛与陈向东再多呆一会儿,便会让他发狂似的。
  "这房子好象很难租出去的样子,快一日了也没见个人来问的。"陈向东讨好的,几近没话找话。
  骆子路冷冷的哼了一声,并没搭理。

  "请问,这里有房子出租么?"一个声音突如其来的插入,让原本站在水缸边说话的两人吓了一跳。
  原来水缸和柴草都靠着围墙边上放着,怎耐的破宅子哪里还有完完整整的围墙。
  只见一人打豁了老大一个开口的围墙处,踩着几块大石来到骆子路和陈向东的跟前。
  一个身穿白裥衫,背着书箱的年青书生,五官端正普通,看过一眼便让人完全没印象的那种。骆子路上上下下打量了这人几眼,他想也没想便答道:"没有。"
  "有。"
  同时开口的两个人说出不同的答案,陈向东奇怪的看向骆子路,他不是一直盼着尽早将旁边的房间租出去么?现在来了一个瞧着清清白白的读书人要租赁,他怎么又不租了?
  "我方才从墙外经过,听到里面有人说,这里有屋出赁,便不请自来,真是失礼,失礼……只是到底有没有啊?"来人看看陈向东又看看骆子路。
  因为骆子路是房主,他既然说没有,可能另有理由,所以陈向东不再语言。
  骆子路的表情象是谁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冷冷的说道:"没有。"

  来人微微一笑,也不生气,转身正欲从来处离去之时,只听见远处有人高声呼道:"骆少爷,骆少爷,我带了要租房子的人来了——"
  骆子路和陈向东吃惊的转头,只见石径处唐三引了一个人来。
  这样一来,原本正欲离去的书生也停下了脚步。

第 21 章

  转过几枝夭娆的桃枝,唐三殷勤道:"冯相公,这边请。"
  被唐三引领而来的冯春来在众人面前站定了,还兀自好奇的四下打量着。
  此时,旭日东升,映得桃花如荼如火,似锦若云,灼目妖艳。
  大家的目光转到冯相公的脸上时,不由自主人人都摒住了呼吸,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陈向东见那冯相公十五六岁的年纪,面若桃花,双眉带媚,凤眼有情,似一个女子换上了男装般。只是这一般的坦荡无畏,光风霁月却让他好生羡慕羞惭。
  不由的想起自己所患的隐疾,象一块巨石悬在心头,终日惶惶不得安生,生怕为他人所知。吃不下,睡不着,更有展不开的眉头……
  他不由的转头看向骆子路,而后者也正全神贯注在来人的身上。
  比不了,根本就不比了……

  陈向东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无尽的烦恼疲惫涌上心头。他默默无言,转身朝屋子走去。心里思量着,怎么样将身体养好,弄到一笔钱,快些离开这里到临安去。
  在陈向东转身的一刹那,骆子路的目光便已经停驻在陈向东的身上。他目送着陈向东的离去,嘴里的牙齿咬的'咯咯'直响。
  一切的一切终归无用,等到发现了真相,他所做的全都是无用功!

  唐三指着骆子路,向冯春来道:"这位骆少爷就是房主了,你把房钱交给他就得了,小的把您的行李先给您放到房里去罢。"
  冯春来向骆子路一拱手道:"骆少爷,我想先看看屋子再给银两,不知可否?"
  骆子路心里正烦恼不安,现在冯春来来了,又有何用?
  他绝想不到,他真的想不到,竟然会有这种事。
  现在那个人的心还值得他去争取么?
  他心头烦乱,语气也不由的敷衍暴燥,便道:"唐三,你带他随便看看。"说罢只顾自己甩袖离开了。

  唐三和冯春来不由的一愣, 相视以对却不知所以然。
  唐三笑道:"你别看这骆少爷脾气很差的样子,事实上挺会照顾人的,冯相公这边走……喂,你谁啊你,你跟着算什么意思?"
  唐三眼见原本站在一旁的陌生男子也随着他们一起到了房里,纵然是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这人打哪里蹦出来的。
  计划当中,没有这个人啊?!

  "在下姓方,来看房子的啊!"方冠晴打量着粗陋的家俱,因为被火醺黑了随时像是要剥落一大片的墙土。木床上,估且先称之为床,一领草席破旧不堪。
  "啧啧,这恐怕是姜子牙他老人家用过的罢——一个月多少钱啊?"
  冯春来用眼色示意唐三,只听唐三笑道:"我说这位方相公,这房间这位冯相公已经租了,你若要租房子,还是另找罢。"
  "你错了,租房子也讲究先来后到的,刚刚那位骆少爷已经将房子租给我了,还叫你带我来看来着。"方冠晴稳稳当当,不急不燥。
  唐三蹦了起来,叫道:"怎么可能,骆少爷明明是叫我带这位冯相公来看房间的嘛——"
  "不对。"方冠晴又摇摇头,笑道:"方才,骆少爷有指名道姓的说是租给冯相公了么?恐怕没有罢,况且你们来的时候,我早就来了。"
  唐三'啊——'了一声,一时间语塞。

  隔壁间的吵闹之声让和衣躺在床上的陈向东心烦意乱。
  原本他的心就已经很乱了。
  回想着潘娘子的笑脸在心底渐渐的模糊,南下之心意然逐日淡去,想着院外这些明艳自在的桃花,只觉得,老死此地也无妨。
  骆子路骄傲的眉眼,嘲弄的微笑,粗鲁的举止,而紧接着是他冷漠的脸庞,疏离的眼神。但与此同时,付明光温文的微笑,雍容而大度。所有的一切的一切在脑海里晃晃悠悠,交杂着,几乎让他寝食难安了。

  不会的,不会的!
  陈向东慌乱的将贴身藏着的书信再一次拿出来。
  永嘉,永嘉……
  只是,六朝春色无边,岸边金柳丝丝牵,梨花胜雪草如烟。

  忽闻门外传来脚步之声,恐是骆子路回来了。陈向东忙从床上坐起,一想到那冷冰冰的面孔,对他是不理不睬,心里的难过亦无法诉诸于口。
  多希望骆子路还是初见时的那个样子,甚至……甚至于象付明光那般带着圣人的面具,他也好过些,突然间好渴望付明光从身后温柔的拥着他。
  他这是怎么了?
  难道真的是病糊涂了么?

  此时门被推开了,正是骆子路回来了。
  四目相对时,骆子路先别开了眼,依旧一言不发。
  空气一时间几乎凝结,陈向东纵然先有心理准备,却也觉得一股彻骨的寒冷向他潮涌而来,心瞬间被冻伤。
  陈向东呐呐不敢言语,只是低头默默的坐着。

  隔壁传来的吵闹之声,倒冲淡几许的尴尬冷淡。
  骆子路原本想坐下抄写经书,听到这般吵闹之声,眉头紧皱。
  眼见陈向东单薄的身影正靠坐在床头,一付孤苦无依的样儿。
  对于眼前这个人,他心里已经混乱不堪。
  多少的爱,多少的怜,多少的怨,多少的恨,终日在心头方寸之间交战着,让他筋疲力尽。
  猛的扔下笔杆,骆子路旋身去了隔壁。

  "你们吵够了没?"
  当骆子路来到隔壁间时,只见唐三站到了凳子上,冯春来一脚踩在床板上,两人面目通红,口沫飞溅,正与方冠晴'理论'。偏偏方冠晴还是一付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含笑而对,稳稳当当。
  显然,二对一还是落了下风。
  骆子路盯着冯春来踩在床板上的脚,直到冯春来惊觉失了斯文,慌忙放下为止。
  "吵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唐三激动的表情一滞,万分委屈嘀嘀咕咕道:"哪里想到……半路杀出个姓方的。"

  骆子路看看依旧老神在在的方冠晴,心想,这不过是个局外人而已。
  于是叹道:"行了行了,这位兄弟,这里年前被一阵大火付之一炬,独独只留下这二间陋室,还是我和唐三他爹用些碎砖破瓦糊弄起来的。说不定,一场大雨就能浇塌。你何不去附近另行租赁,方是上策。"
  方冠晴笑道:"事情原有先来后到之说,我和这位仁兄同一天而来,但是你偏偏对我说出这番话……莫非,你们原先就是认得的?……若是你们原来便相熟的,我转身立刻就走也就是了。"目光在骆子路和冯春来身上来回徘徊,含笑不语。

  骆子路正欲开口,却见唐三拉拉他的衣袖,眼眸微侧。骆子路微微转头,只见陈向东站在门口,正向里面张望,显然也是尾随着骆子路来看个究竟的。
  冯春来怒道:"今日我一下马车,便有人极力游说,说是夫子庙县学之侧有房出赁,还不由分说抢了我的行李引我到这来。偏偏我来了都快半日了,太阳都在头顶了,还没个消停的。骆少爷是罢,这事到底该如何解决?"
  骆子路叹道:"事有凑巧——"
  唐三年幼,把事情想得简单,没轻没重胡乱道:"不如小人出个主意,干脆你们两人租一间得了。大家都是来这里秋试的罢,还得住上大半年呐。这样既省了钱,私下里还可以相互学习借鉴,岂不是一举二得!"
  话语一出,另外三人同时瞪着他。

  冯春来心道,他不过是个假书生啊,仗着几分美貌和一点小聪明才有机会到这里,若跟一个真的应试生同住一屋,相信不过几日,便要露馅了。
  方冠晴瞧着冯春来惊讶的嘴脸,见对方气血上涌更显艳极,原本他正愁着进不来,一听此言,正中下怀,当下表示无所谓。
  骆子路自顾不暇,心中烦闷之极,挥挥手便道:"你们看着办罢。"转身便欲向外走去。
  冯春来瞧着骆子路的竟然这般处理了,急道:"只有……只有一张床,怎么睡啊?"
  站在门边的陈向东听到此话,心里荡漾着别样的情思。
  睡在同一张床上,显得如此的亲昵,可是他和骆子路便是如此。
  偏巧骆子路正转身出来,两人再次眉目相对,心底同时泛起细细涟漪……
  两个人是想到一块去了。


第 章

  唐三拿了赏钱,心下高兴,一路高声说道:"方相公,你放心,等一下小人便拿块床板过来。"
  他快步的跳下台阶却见到陈向东站在水池边上,怔怔的望着池水发呆。
  这绿油油的池水瞧着就觉得恶心,陈相公竟然能看得这样出神,读书人便是如此的奇怪。
  脸上堆笑道:"陈相公,是不是在这儿觉得闷得慌啊~何不出去逛逛啊~这里好玩的可多了,莫愁湖,秦淮河、燕子矶,一路坐船玩儿,不用走路不会累的,要不小的陪你解解闷散散心?"
  陈向东看了唐三一眼,摇摇头,低声道:"我可没有钱。"

  唐三一听没有钱,当下便道:"那相公可以去附近文庙学宫或是贡院的随意走走瞧瞧,小人还有事先走一步。"
  陈向东叹了一口气,望着水面上漂着的桃瓣。
  眼见就要到清明了,可自己却驻留在此。想娘子这般命苦,红颜早逝,自己纵然不能好好的祭奠于她,那么夺去她全部心魄的冷升是否还会对她丝丝挂念?
  "你在那边还好么?"他不由的低语。
  阵阵春风吹过,桃瓣没入了草丛,掉落在石径,漂荡在水面,仍是盛开时的红艳,依稀带着春天的芬芳。
  一朵朵是怎样的消魂,一片片又是何等的情伤。

  已是夕阳西下。
  陈向东小心打量着刚回来的骆子路,觉着他似乎没有前几日那样冷漠无情,进来时依旧端了一碗羔羊肉给自己,想来骆子路应该是消气了。
  当下,他便鼓起勇气厚着脸皮向他讨要几文钱。的
  "我原本是南下赶在清明去祭奠一……一个朋友,现在恐怕是没有办法了。所以想买点香烛素果,将就着在院子里拜一拜……"就把那些桃树当做是娘子的替身罢。
  骆子路难以致信的瞪大眼,闻语怒不可遏,又有一种难于言喻的痛苦溢于心头。

  纵然喝着琼浆玉液,身边有最美的女子相伴,但是内心的伤痛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减轻。
  为什么眼前这个人还是一次次都出现在自己的心里。他只求买一醉,只求忘却一切,可是醉梦中依旧都是他的身影。明明已是污秽不堪的人,可是在醉梦中,这人却是月影沐浴之中的清立茕茕,又似天宫清影不可攀折。
  为了他,全心全意的,拼命的抄写着经书,彻夜不休不眠,只为了乞求佛主的怜悯,让他能够多添一寿。
  可是陈向东呢,他却还只想着……他依旧想着那些对他无情的人。

  骆子路大口的喘息着,忽然拿起桌上已抄好的一叠金刚经疯狂的撕扯着,仿佛与这些精美的纸张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一时间整个房间里到处都是纸屑飞扬。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陈向东忙躲到桌子的另一边。
  骆子路喘息着停下来,神色漠然的又象是虚脱了般的注视着陈向东,最后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铜钱,狠狠的砸到了地上,象一阵狂风般摔门离去了。
  陈向东默默的矗立着,盘郁在心头的种种辛酸苦涩,渐渐的涌上眼眶,热泪是不可拾掇的坠下……

  "骆少爷在里面么?"外面传来唐三的喊声。的
  此时,陈向东正弯着腰欲从床下拾起散落而滚入的铜钱,听到他的叫喊,忙站起身来,抖了一下衣服叫道:"他不在,你进来罢。"
  随着门被推开了,唐三进来了。
  "陈相公……怎么一地的碎纸,小的来扫——"说着,熟门熟路的从外面拿来了扫帚,麻利的打扫起来。
  陈向东有些不好意思,只道:"还是我来罢,真是麻烦了。你找他有事么?"
  唐三笑道:"上次他吩咐我,给买个洗浴用的汤桶,我问过了价钱不便宜,也不知道他要不要,所以来问问。"

  陈向东正为这事烦恼。
  几天来,他都是自己烧了热水,就着木盆用湿布擦拭全身。附近倒有个兰汤浴场,骆子路都是去那边洗的,只是他又如何在外人面前赤身露体。
  原来骆子路竟然还会想到他,不由的一时间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心底的难过竟然淡去几分。

  唐三长叹一声道:"你恐怕不知道,前些年骆少爷家没被火烧掉的时候,那个阔绰。洗澡哪里还用得着汤桶的。我们一家都是他府上的仆佣。后来,所有的地契房契卖身契全都烧没了。那些仆人走的走,散的散。城外那么多的田地也拿不回来,骆少爷才沦落至此——咦,这里有一枚铜钱!"
  陈向东接过唐三递来铜板,突然想到什么,忙道:"阿三,你可否帮我买些香烛回来?"
  "香烛,好啊!只是现在么?"
  "是。"
  唐三从窗口望了一下天色:"陈相公是要多少?"现在香烛铺恐怕也关门了罢。
  "一对蜡烛,三柱清香便可。"
  "……有,立刻给你买来——还需其他东西么?"
  "不需要了。多少钱?"
  唐三笑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指着陈向东手上的那枚铜钱:"一个钱足够了!"心里却想着从家里拿些出来倒可以省下一文来。
  等一下去寻块废弃的门板来,给那姓方的,说不得又能挣几个钱。
  唐三心里那个美啊,三下二下,整个房间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晚饭的时候,骆子路并没有回来。陈向东跟那新来的两个书生三人一块吃饭。不尴不尬,拘拘谨谨,若是骆子路在的话,定然不同。
  "那个骆少爷,怎么不在啊?"冯春来纵然嘴里咀嚼着饭粒也显得脱俗,不知怎么的,他老是问起骆子路的事。
  陈向东愣了一下,强笑道:"他出去了,可能找朋友喝酒去了。"的
  那几日,骆子路回来之时,满身酒气。他这般好酒,这点倒跟付明光如出一辙。
  以前,他还住在付明光别院的时候,付明光喝酒都会要自己一旁做陪,然后一起进房……最近他怎么老是想起那人?

  冯春来'哦'了一声,他忍不住了,不得不说。
  "那个……以前的饭菜都是这般的么?"
  陈向东望着桌上的青菜豆腐,今日还特地加了盘鸡蛋和一条河鱼。跟往日的菜式应该不同。
  于是说道:"和以前不一样,今天好象例外啊。"
  冯春来松了一口气。他很难想象,如果有些人吃惯了山珍海味,怎么能忍受得了这些。
  他又转头看着一旁默默吃着饭的同居者,冷笑道:"真是不明白,这种房间,这样的饭菜,怎么偏偏有人硬要挤着住进来?"
  方冠晴微笑道:"彼此,彼此。"立刻惹来一阵白眼。

  为了打破尴尬的沉默,方冠晴笑问:"骆少爷都这样不着家的么?难道他不打算应试了么?"应试?骆子路应试?这种事怎么觉得象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一般。
  "他最近回来比较晚,若是打扰到两位温习功课,还请见谅。"
  一说到应试和功课,当下两位新房客赶紧低头专心用饭。

  窗外月色朦胧,树木迎风萧聊。
  陈向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骆子路还是没有回来。
  突然觉得床铺竟会如此的冰冷。
  些微传来的声响都会让他以为是骆子路正踏着月色归来,随时推门而进。
  那隐约飘来的丝竹声萧,幻想着画楼秀幕,两岸红灯辉耀。
  那些柳腰绕,红颜笑,媚眼抛,歌声娇。
  他会在处何?
  他是否找到新的依恋?

  陈向东猛然觉得不对劲,他为什么会想到新的呢?那么旧的依恋又是什么?自己是否还是将他跟付明光混为一谈?无论是付明光还是骆子路,都让他感到困惑。
  是的,困惑!
  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心里对于付明光还是骆子路究竟怀着什么样的情感?
  就象晚饭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就象是这个房子主人,而事实上,他只是比那两个新来的书生早几日来的房客而已啊。
  困惑啊…

  天微微亮之时,陈向东便起身了。
  事实上,他心有所扰,整夜半梦半醒,不得安眠。
  他拿了唐三送来的香烛便到户外。
  突然间,他目瞪口呆,难以致信。
  所有的桃枝都被无情的折去,只剩下点缀着绿叶的枝桠。
  仿佛只有地上残留的些许桃瓣才能证明它们曾经开得那么灿烂。
  是谁?
  究竟是谁,会这样的无情,这样无耻?
  骆子路?
  会是他么?不会的,他昨夜都不在。
  这到底是怎么了?
  感觉一切都将破灭。


第 章

  骆子路回来之时,神色平淡,昨夜的狂怒仿佛只是一阵狂风,肆虐而过,便既消散了。
  他见到站在户外桃树旁的陈向东不由的一愣。
  刚想要开口让他进屋披一件衣服再出来,但是见到陈向东微红的鼻尖和眼角,不由的声音又高起来:"男子汉大丈夫,整天哭哭啼啼,你窝囊不窝囊啊?"
  陈向东一时间怔住了,转头望着断墙豁口处的骆子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人绝不会是付明光,绝不会是。

  因为付明光不会对他发怒,出口骂他,甚至每一个动作眼神都是那样的温柔。
  可是有一时间,他还是会混乱,在睡眼惺忪子之时,在不经意之间,他总是把他当成付明光。那个可以任他发脾气可以全心全意依赖的男人。
  如果付明光看到他眼睛微红,便会辗转询问因由,近而轻声安慰.温柔呵护。可是这个骆子路,他甚至不问他为什么会难过,难道他没看到门外的桃花一夜间全都陨灭了么?

  "桃花……全都……"声音不由的又哽咽起来,感觉如此的无助,也话语也说的肢离破碎。
  "什么?"骆子路神色紧张起来,深怕陈向东看出什么。
  "那些桃花——"
  不待陈向东说完,骆子路立刻说道:"你是指外面的桃花么 ,我叫唐三全部折了去,卖给青楼楚馆了。"
  陈向东哑口无言,眼睛大睁,脸色凄惶。
  他绝想不到,竟然会有人为了区区的钱钞,而去折损了世上最美的景色。在他的心里,这些桃花是娘子凄美的化身。
  而这一片的新红,就象一场梦消散了,一切都是虚幻不足持的。
  一切都破灭了……全部都……

  骆子路见陈向东面露绝望之色,不由的焦急。
  他不由的回想起昨夜的楚香缕。
  楚香缕手持桃枝,回眸一笑。其姿态何等的清丽,不可方物,似是九天玄女下凡般,不可逼视。
  "大人是否也觉得小女肮脏之极呢?"
  "怎么可能,香缕小姐琴艺高绝,洁身自爱,整个秦淮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曲高和寡,常人不可高攀而已。"
  楚香缕凄凉道:"可大人却不知小女早年曾经挂牌接客,只是偶然机会来到秦淮,方有这出头之日。世人无知,将小女衬托的这般冰清玉洁,谁又想到,这根底却是又臭又烂……现在大人还觉得小女不可高攀么?"

  骆子路惊讶半晌,才呐呐言道:"我吃惊是因为,小姐竟然会将这样隐密的事如实相告。只是往事已已,小姐大可不必再牢牢记挂于心。"
  可是握着酒杯的手却在颤抖,楚香缕怎么平白无故说起这种话?的
  楚香缕将桃枝插回到瓶中,回身笑道:"大人也说了,往事已已,那大人又有什么看不开的呢?又何需梗梗于怀,空自伤了心神。小女人微言轻,愚笨不甚,大人且听过一笑也就罢了。"
  眼前的男人,无论清醒与否,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自己。那醉梦中的'东弟',早已经摘取了他的心,可笑他还在这里买醉求欢。钻入牛角尖的男人,可怜又可悲。
  她再也不无法忍受下去,因为从来没有人站在她的面前还会全心全意的想着另外一个人。与其这样,还不如将所有的绮念轻轻抹去,就当只是一场梦而已。

  但是这话,听在骆子路的耳中,却似平地一声惊雷。
  是啊,往事已已,往事已已。
  陈向东那些旧日的隐秘他又何需在意。
  眼前的陈向东,单纯而又怯懦,重礼而又守旧。可是其姿态如兰似菊,又似清晨带着露珠的桃瓣,在微风中轻轻的颤动着,惹人爱怜。
  这样的陈向东,他会觉得肮脏么?会觉得低贱么?
  往日种种如过眼云烟,陈向东的那一段婚姻也早已烟消云散了。现在,陈向东的身边只有他了,东弟只能依靠着他,只能看着他,他又何来的吃味?!就算陈向东要祭拜那潘娘子也不过是对往事的一种了结,日后他也许会将目光全心全意的放在自己身上了。
  既然如此,他又何需暴怒失意?又何必伤心断情?来烟花之地买醉消愁?
  骆子路不由的失笑,茅塞顿开。
  当下别过楚香缕,勿勿离去。

  只是当骆子路赶回院中之际,正值月上中天。
  依着清亮的月色,却发现园中枝残叶败,残花一地,四下脚步凌乱不堪。
  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是遭了贼了?他不由的心神大乱。
  骆子路想也没有想,心里只念着陈向东的安危,正欲冲到房间里去,却不想被人拉住了。
  "大人……陈相公他没有事。"
  骆子路吓了一跳,转身却见,唐汉扶了冯春来站在围墙的的豁口处。

  冯春来的左手托着右手,显然是受伤了。 那如春花般的容色也不复见到,此时头发凌乱衣衫褴褛,显得憔悴不堪。
  "究竟怎么回事?"骆子路沉下脸来。
  三人怕惊醒房内的陈向东都站到了院外,远远的守着陈向东的房门,一边压低了声音交谈。

  原来,冯春来早些与那方冠晴吵了几句,又无端端的住一间房,心里觉得气闷,就出门去散散心。只是一个人来到外面,道路又不熟,而后见天色已晚,便回到院中。
  却见到一人站在骆子路和陈向东的房门前。
  此时月上当空,冯春来看得清清楚楚。
  当下冯春来便低声喝问。
  那人听到身后有人出声, 却不转过身,而是夺路便跑。
  冯春来却快他一步阻了去路。那歹人蒙了面,见去路被阻,当下拔出尖刀来。
  那刀锋在月光下闪着狰狞的光。

  冯春来年幼稚气,只是托了这张脸,才能有这样的机会帮付明光办事。此时动起武来,哪里会是那些武夫的对手。偏生的他的性子,便是呈凶斗狠,而且他的心里只存了一个念头,就算豁出性命不要,也绝不能让旁人伤了陈向东。否则,他拿什么面目去见大人。
  当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持意对峙。
  那歹人微一犹豫,无可奈何之际,一刀下来,冯春来的手臂已然受伤见红了。

  凑巧的是,唐三不知打哪儿弄来了一块门板,想送来给方冠晴当床板的。怎耐床板太过厚重,只得让父亲唐汉亲自送过来。
  那唐汉身形彪旱,一身武艺。他一现身,冯春来自是松了好大一口气。的
  这下子二对一,那歹人见唐汉出现顿时慌乱,也顾不得伤人,一把推开冯春来,从豁口处逃之夭夭了。
  两人不敢离开,冯春来的手臂流血不止也顾不得去医馆,只是撕下衣摆随便包扎。
  他们一直留守院中,生怕歹人去而复返又突然来袭,直到付明光回来为止。


第 章

  桃瓣轻如飞燕,翩翩在空际飞旋,就象扰人的疑团,教人百思不得其解。
  时值天下太平之际,四海臣服,朝堂上一派祥和。底下虽激流澎湃,但是象这样明目张胆的买凶杀人已不多见。
  更何况他付明光是假借托病为由请假而出,一路监视着陈向东的踪迹,为了掳获那个男人的心,才来到江宁。
  除了贴身几个待丛,底下的几个清客,应该没有人知道他的动向。而这些清客待从是绝不会轻易说出他的行踪。而且在朝堂上欲将他除之而后快的人物已经没有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或者他们都站在同一个立场而已。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三个人站在一片狼籍之中,猜想着种种的可能性,却得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得做罢。付明光又恐陈向东知晓了会害怕,就让唐三将所有的残枝全部剪去,将地上的残红落芳尽数打扫干净,掩去了所有的是非,粉饰太平。

  不多时,天际微红,已是晨鸡欲啼了。
  原本骆子路担心陈向东会害怕,却想不到引起了更大的误会。
  此时他百口莫辩,想要安慰却不知何从说起,最后只得不尴不尬的说道:"再过几日这些花朵终将还是要凋谢,不如趁早卖给那些惜花懂花赏花之人,也成全了它们的短暂的一生……"
  短暂的一生……是啊,红颜总是薄命,命运如此乖张。
  可是,世上又有谁去珍惜?用双手去掬捧,用心血来浇灌。而事实上,所有的真情真意,都总是要被辜负掉的。
  陈向东喟然长叹,默然不语。

  因为多了二个人,所有的饭菜便都托附给唐汉一家人代为打点。
  中午时分,唐三捧来饭食,虽不是山珍海味,只不过是些家常小菜,却显得分外美味。
  陈向东低着头端了饭碗细嚼慢咽,一直没有出声。骆子路与他比邻而坐,虽表现的落落大方,可是不经意之间,却时常用眼角注意着陈向东的一举一动。
  冯春来见菜肴一端上来,便皱眉道:"怎么又是这些菜啊?骆少爷,你怎么吃得下去啊?"
  骆子路看了他一眼,笑道:"一个月才一两银子,难道你还想吃凤凰肉啊。"
  陈向东见骆子路一在,饭桌上的气氛便热络多了,世上便是有他这样的人啊。

  突听到冯春来用手指着床边小几上的一个小碗。"那碗香气蒸腾的是什么啊?为什么只有陈相公能吃到?"
  "那个陈相公的药。"
  陈向东一听到骆子路生分的呼称,心下一下子愣住了。
  对了,对了,骆子路并不是付明光,他怎么可能会温柔的呼唤他一声'东弟'呢?
  在骆子路眼里,他也不过是一个房客,他不过是陈相公而已。
  陈向东身体更加瑟缩,只想尽快的用完饭,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去。

  冯春来伸手去勺汤,可是一个不小心调羹拿不稳掉下来,溅起汤汤水水。
  方冠晴状似惊讶道:"冯相公,你的胳膊怎么了?"
  冯春来因为右手臂被尖刀割伤,虽然敷了药,但因疼痛难忍还要装出一付若无其事的模样,表情也着实的怪异。他尴尬一笑:"胳膊……昨天一不小心撞到外面的石桌上,恐怕是乌青了。还是多谢方相公的关心!"冯春来狠狠的嚼着口中的饭食,白了一眼至今为止已经令他深恶痛绝的方冠晴。
  "要不我替你揉揉罢?"
  冯春来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咬牙切齿的笑道:"多谢美意!"
  方冠晴似乎以惹怒冯春来为乐事,此时不禁笑容满面,吃起东西来也显得津津有味。

  冯春来见他得意的样儿,不由的怒道:"方相公,昨夜你彻夜未归,想来是春风得意的很哪!"
  他原本只是想讽刺一下方冠晴,谁想却刺中了某个人的心。
  陈向东飞快的抬头瞄了一眼骆子路,而后者无疑在他眼里也是彻夜未归之人,想来也是去风流快活,也属春风得意之流了。
  突然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陈向东在心里苦恼不已,纵然在京都,住在付明光的别院中的时候,虽然明知付明光家有妻妾,可是他心里却没有一丝的波澜,反而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之事,付明光若是没有妻妾,他反而要感到奇怪了。

  可是眼前这个人,这个无耻卑鄙之徒却让陈向东寝食难安。
  有时候痛恨,有时候盼望,可是却不得不依靠着他。
  这个人会让他有一种只要离开骆子路,他便无法再活下去的这样可怕的念头。
  但是,骆子路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真的在意他么?
  在陈向东感到不确定的时候,骆子路却对他异样的温柔。这般乍冷乍暖,阴晴不定,几乎让他心神憔悴。

  谁想,方冠晴却立刻反驳道:"昨夜是跟几个住在别处的同窗一起聚聚。秦淮风情无限,昨夜倒在萦香楼看到骆少爷了。骆少爷真的是艳福不浅啊。"
  骆子路嘴角抽动,却无法反驳。心慌之下,又去看陈向东的脸色,但是陈向东只是低着头,专心吃饭而已。
  方冠晴又道:"说来,冯相公倒是很关心我——事实上,昨天傍晚见冯相公你出去遛达,心里好生羡慕,想跟着一起去,但又怕在下会引起冯相公的不快,这才做罢。在下初到金陵,总想出去见识一下,这六朝古都的盛景。——陈相公,今天天气明媚,等下不如一道去玄武湖赏玩如何?"

  陈向东飞快的抬起头,脸上微红,这使得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显得精神了几分,他为难的瞥了一眼骆子路,见后者忡怔了一下,而后眉头紧蹙,神情紧张。
  是啊,骆子路绝想不到方冠晴会这样失礼的邀约。无论换成任何人,此时不是应该邀请在场所有的人出去游玩……而方冠晴却偏偏只挑了陈向东,这算什么意思?
  冯春来重重的哼了一声。
  方冠晴仿佛也自知失言,忙道:"骆少爷本是江宁人氏,这玄武湖风光自是早就看得腻了。而至于其他人嘛,想来跟在下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更逞论同去游湖。听说陈相公也是房客之一,想来也到江宁不久,不知陈相公有没有心情同去游玩啊?"

  陈向东见方冠晴言出诚恳,不忍拒绝,正要开口做答——
  "不成……陈相公身体不爽利,吹不得风,方相公你若是想要人陪,不如请冯相公陪你一道,相信冯相公跟你绝不会话不投机的!冯相公,你说是不是啊!"骆子路不待陈向东开口,独断专行否决了。
  方冠晴愣了一下,他的视线在骆子路和陈向东身上来回的巡视,最后似是会心一笑,弄得陈向东一个大脸红。别人只道陈向东害羞脸红,实不知他是气得冒火。

  骆子路凭什么替他做主?他说不能去,便不能去么?
  真是岂有此理!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身无分文,现在吃穿出入全都仰仗着骆子路,又翻不得脸。
  原本一个在心里盘桓了许久的念头还是冒了出来。这几日,他想起自己原也是江宁人氏,母亲改嫁之前,原也是江宁人氏。
  还记得,现在他的脑海里还隐约的记起他年幼之时的残破片断。

  那些人用狰狞的面孔逼迫他们母子的画面。
  身上还穿着丧服却被无情的赶出家门的画面。
  第一次见到那个买下母亲的莫祥麟时,他躲在母亲身后的画面。
  而这一些包括后来所发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陈氏家门的无情无义所造成的。现在他要去求他们,那么陈氏家族会愿意接济他么?可能么?
  但是这是唯一能够摆脱眼前困境的方法了,他不得不厚着脸皮去尝试一下。

  想想自己活了这许多的年岁,到如今还是一无所有。天下之大,甚至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不尴不尬活在这世上,连他的姓氏也是自己执意要用的,不知道算怎么回事。
  这样想着,陈向东不禁悲从中来,眼泪盈目,但是他又好怕骆子路看见了骂他。
  只得拼命的忍住,不让它们落下

第 章

  门深锁着梨花深院,那青石高墙耸立宛如青天,那里束缚着人的躯体,幽禁着人的灵魂。
  他感到如此的好奇,原本紧锁着的院门现在大大的敞开着。
  探头望里面瞧去,只见葱葱郁郁的种满了树,一片片浓密的绿意。从未踏足过的禁地,这让他感到新奇.
  趁着无人注意,他飞快的跑到里面去。只见一圈一圈的人围在一起,他们切切私语,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他们在看什么?
  他迫不及待的要挤进去看个究竟,他用尽了全身的力道,只拼的全身大汗,这才挤到了最前面。
  但是眼前的一幕让他惊恐万分——
  "啊——"

  骆子路将满头大汗惊恐不安的陈向东摇醒,并且紧紧的搂在怀里。
  "别怕,别怕——你又做恶梦了!"怀里浑身颤抖着的身躯主动的紧紧的反手抱住骆子路,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渐渐平复内心无尽的恐惧。
  这样熟悉的怀抱,这样令人安心的胸膛,依稀感到困惑。
  但是谁也没有开口,只有不安的呼吸在黑暗中响起。
  他们一直相偎相依着,过了好半晌,陈向东如蚊呐般的声音响了起来:"把油灯点上好么?"
  骆子路想要下床去点上油灯,偏偏陈向东将他搂的极紧,他无奈而柔声道:"我去点灯立刻就回来——"
  如此这样,抱着他的手才微微松开。

  昏暗的灯光下,坐在床上的陈向东脸上极度苍白,浑身的虚汗,惊魂未定。
  吓得骆子路慌忙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现在就请曾大夫过来给你看看?"
  陈向东摇摇头,整个人连坐都坐不住,直觉躺下来,无力的侧躺在床榻之上,就象寒夜里的孤灯,只要丝丝冷风就会吹熄一般。
  "不用,我没事——不要熄灯!"陈向东伸手按住胸口。只是心里慌的难受,空荡荡的,没个着力的地方。
  骆子路将油灯搁到床边的小几上,让整个光亮笼照着床铺。只是就能够照亮陈向东内心灰暗么?
  他快速的上床,将陈向东搂在怀里,一只手轻轻扶着他的胸口,象一个母亲搂着自己的心肝宝贝一样。
  "有没有好一点?"
  陈向东却听而不闻,他的视线盯着油灯最光亮之处渐渐的模糊起来。

  想起就在下午,他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的去找方冠晴。
  "方相公,中午的时候真是不好意思……我身体确实不好,吹不得风,所以真的没有办法陪你去游玄武湖……你下午要出去么?"
  方冠晴奇怪的打量了陈向东一眼,见他欲言又止,问道:"下午确实要出去,不知道陈相公有何事?尽管道来。"
  陈向东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有些迟疑的递给方冠晴。
  "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帮我送一封信好么?"

  方冠晴接过这张叠得整齐的信纸,捏在手里笑道:"连信封也没,不怕我看了去么?"
  陈向东失笑道:"也没什么,是写给我……我哥哥他们的……只是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还住在原来的地方,所以烦劳方相公帮我送一下。只是若他们有无理的地方,还请方相公多为忍耐,在下先给你陪个不是了!若是他们已经不住在哪儿,那就算了……"
  想想往事,那年他才七八岁的年纪,父亲死去没多久,身为第八房小妾的母亲和自己不过是被陈氏家族卖掉的累赘,他们岂会承认自己的身份。所以便在信里提到,若是肯出资援助这一次,便今生今世再不出现金陵,再不会打扰到他们。
  现实就是这样可怕,为了怕一个庶出的孩子争夺家产,不惜用上任何的手段来污陷,最后还被远远的卖到了北方。
  人性如此的可怕,这封信真的有用么?但是,为了摆脱目前的困境,陈向东还是要试上一试的。

  方冠晴爽快的答应了,陈向东将地点详细告知,并且再三嘱托,千恩万谢。
  只是方冠晴在转身离去之际,奇怪的问道:"你何不请骆相公帮你送信?毕竟他是本地人,熟门熟路。"
  陈向东心里知道,千万不能让骆子路知晓此事,忙道:"请不要将此事透露给别人知道。"
  方冠晴微微一笑道:"好的。"

  忐忑的等待着方冠晴的回复,这段时光最是难捱的,陈向东不自觉的翘首观望引起骆子路的频频注目。前几日,骆子路一吃过饭,便不见人影,今日一反常态,又重新摊开书纸再抄着经书。
  "你在等什么人么?"骆子路的态度比前几日好上很多,只是语气上还是有些生硬。
  陈向东微微摇头只当答复,心里却焦急。平日骆子路都不见踪影,今日便象是落地生根似的,又留在房里,没有离开一步。
  这人总是叫人不顺心。

  直到方冠晴回来,陈向东依旧觅不得空档向其询问一二。
  可是他心里头却执念于此,管不住自己的思绪……幽幽的往事以及至今还留在莫府的母亲。
  他执意离开的那年,原本欲带着母亲一起离开,但是她说什么也不走。
  事实上,在莫祥麟死后,一切都应随风而散,他根本就不怪她。年青时的美貌也早已因为痛苦和愧疚而衰老不堪了。
  她不敢面对自己的儿子,陈向东一直知道。过年过节时,常常收到她寄来的亲手缝制的衣服鞋袜,可是这许多年来,他一次也没有去看望过她……
  这一天,陈向东想起了许多许多的往事,甚至某些隐藏在心底的深处的东西也被掏了出来……那些在莫府的所见所闻和亲自经历过的诸多惨事……
  泪水不禁慢慢的模糊了视线……的

  一样温热的东西贴近了他的脸,是骆子路的嘴唇……缓缓的吻去了他脸上的每一滴眼泪,温柔的,呢喃的叹息:"东弟……我该拿你怎么办?"的
  陈向东浑身一震,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任泪水急聚奔流,在他沉浸到睡梦中的前一刻,他依稀想到,难怪这次骆子路看到他流泪也没再骂他了,因为他现在是付明光啊~
  原来是这样……
  他终于是还是追过来了。


第 章

  既然捅破了这层纸,陈向东在面对骆子路或者应该说是付明光时,胆子立刻壮了万倍。
  想想这些日子以来,,虽然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怀疑,世上怎么有如此相像之人,但是这个所谓的骆子路对他所做的种种恶行,那是付明光绝对做不出来的。
  以为天大地大,世上之事无奇不有,更何况只是相像而已,却原来还是一场笑话。
  付明光是打算戏弄他么?

  事实上,有很多的迹象,他视而不见。
  他一直在欺骗着自己,他不愿意承认而已。所有的体温,气味,感觉都是那样的熟悉。但是骆子路所呈现的两种不同的面貌真是天差地远,这也是陈向东一直不敢确定的原因之一。
  究竟哪一个才是付明光的本性呢?
  付明光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原来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是真的不能了解,还是从来没有试过去了解?
  他们夜夜同床,骆子路都以礼相待。想以前,付明光表现的如此温文,虽没有夜夜春宵,但是他知道,付明光并不是一个冷情寡案之人。陈向东可不认为,这许多的日子,付明光能忍耐的住……
  但是,有时那黑暗中的视线炙热的让陈向东浑身颤栗,心脏怦乱狂跳着,这个骆子路何时会向他伸出魔爪来。

  可是陈向东的担心是如此的多余。
  骆子路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碰触他的。陈向东的身体赢弱的仿佛如狂风巨涛中的一片孤舟,随时都可能翻覆。
  他是如此的深爱着呵护着他的东弟,只盼着抄上千卷万卷的金刚经以佑东弟能平安康健一生,他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只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去损伤陈向东的性命呢。
  骆子路想起曾大夫的话:"行房啊……大人你若是为陈相公好,近日绝对不可以……大人以为陈向东真的只是损伤了肾脉么,他年幼之际服用大量的催情药物,已经伤及了他五脏六腑,我敢肯定,他定有性命之忧。后来定有名医为他诊治,而细心调养才有几年平安的日子过。但是他遇到大人之后……恐怕就……"的
  "那以后是不是再也不能——"骆子路突然感到担扰,想起东弟忧伤的脸容。他又如何不知道东弟的痛苦,那是身为一个男人的痛苦。
  曾大夫如何敢这样说,忙道:"不不……"

  骆子路瞧见眼前这张怒气勃勃的脸蛋,不由的苦涩的想,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因为生气,中的陈向东看起来精神多了。
  "东弟,跟大哥回京都罢,在外面不过短短一个来月,你看你把身体都搞垮了,你可知道,大哥有多担心。"
  陈向东挥开付明光搭在肩上的手,冷然道:"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我出来了,便不打算回去了。"
  "那远在京城的冬儿,你的远房亲戚也不顾了么?"

  陈向东一愣,想起那个追着叫自己表叔叔的又勤快又机灵的小丫头,心里不由的感到愧疚。
  冬儿是母亲家族中的远房亲戚,因为家境实在贫困才会托母亲寄养在自己这里。可是他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了旁人。
  付明光见陈向东不语,心里又如何不明白,越是在意越是紧迫,就会适得其反。可见陈向东是横下一条心,横竖什么也不管了,只想离开他而已。难道他真的这样令他讨厌么?
  这许许多多的心意都付诸流水,一丝倦怠不由的涌上心头。的

  "罢了,罢了,我再不去管你,你走罢!"象握着平生最爱的事物,却被人硬生生的将手指头一个个掰开,眼睁睁的失去……剥离,血淋淋的!
  陈向东一时间哑然,似乎难以致信,付明光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的放弃。 如此轻易的放弃,却搞得这般大的阵仗,陈向东不禁心生疑虑。
  付明光面色阴沉,粗鲁的拉起陈向东的胳膊,将他推至门口,当着陈向东的面将门关上了。
  "你走罢,今后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门里传出来的幽幽的话语,让陈向东还是如坠梦中,是真是假?
  就这样结束了?他真的可以离开,而且毫无阻拦?
  陈向东迟疑的转身,步履蹒跚的向外走去。
  此时身后还传来冯春来焦急的声音,他一边拍着门,一边叫道:"大人,陈相公身体孱弱,这样离开恐怕要出人命的啊!大人……"

  恍惚间,陈向东已经站在破旧的院门之外了。他听到转角不远处的街市上的喧闹,这一切仿若隔世。
  "陈相公——"
  陈向东转身,见冯春来急急的跑出来。
  只见那冯春来脸上泛着桃色,艳丽不可方物。
  他们都是一伙的。难怪吃饭时候,他们之间的说话那般自在,一句一句都在调侃。
  有这样的人物相伴,付明光自然轻易的让他离开了。想想看,付明光追到这里,还带着这个冯春来,显然是中意了。他之所以要追来,大概是感到不服气而已。
  他到现在才明白过来,真是太傻了。
  世上哪有什么真情实意,有的只是物欲横流。
  真的是太傻了。

  "陈相公……这些银两你拿着,路上要多保重啊。"冯春来将一包衣物和一包碎银子塞到他的怀里,脸上的神色无比的担忧。
  这么快就准备好衣物和银两,这分明是事前预备的。
  在冯春来到来之前,付明光是打算把他当成解闷的对象而已。现在冯春来刚过来,不过一二天而已,也许就在冯春来到来的那一刻,付明光就打算要赶走自己了。

  "不用……"陈向东虚弱的倔强的拒绝。也许,那赶走他母子的陈家真的会资助他也不一定,若是没有,就让他这样去罢。
  "哎,陈相公,你一定要保重身体,你不为了大人着想,也要想想你自己的亲人罢,她们可都等着你回去啊。"
  是啊,娘亲还有冬儿……
  陈向东自知身无分文,又身患重症,若这样出去,只怕捱不过二三天。
  转过脸见冯春来一脸的担忧,似真似假,他都已经弄不清了。
  罢了,罢了,求仁得仁又何怨呢?
  当下也只稍稍推委了一下便收下了,脸上神色甚是淡漠,"那多谢了。"
  冯春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回院了。

  这下子,陈向东真的成了无根的一缕孤魂,再没个牵拌的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寞涌上心头。
  但是他踌躇了片刻,心里思想了几条去路。
  一是继续南下,去永嘉祭拜娘子。但是初从京都出来时,那种迫切的心情现在已经不再了。想起院里那纷纷坠落的桃花,他怜惜的,无奈的。但是在他的心里,它们永远迎风绽放,它们无处不在。是啊,就象娘子永远活在他心里一般,天涯海角只有心的距离而已。的
  那么,他可以回到乐凡镇,继续过以前的生活么
?似乎也不大可能了。想当年,自己的教授一职还是托了秦大哥的关系才得到的。这许多年过去了,又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再不能回到从前,也不能回到乐凡镇了。

  陈向东想起还远在京都的冬儿,或者他应该回到京都去接她。然后再去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当个教书先生。可是这样做,势必会和付明光同路……也许,让冬儿留在付明光那儿也是不错的选择,付明光应该不会亏待她,等再大一点,或者会给她找个好婆家。的
  那么,他何不去洛阳莫府看看自己的母亲,有时候,在睡梦中,他化身为一个小男孩,依在母亲的怀抱,是啊……他是如此的渴望温暖和关爱。他要让娘亲知道,他从来没有责怪过她,以前没有,将来也不会!

第 章

  陈向东站在街边,四下茫然。
  但是他的凝思很快的被打断了,因为方冠晴为他带了一个好消息。
  "陈相公,早想找机会跟你说,我见到了你托我找的人了。那些人同意跟你见上一面,但是……"方冠晴神色之间彼为为难。
  "真的么?不知道他们现在过的怎么样,是不是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但是什么?方相公尽管直言。"陈向东说不焦急那是假的,虽然心里不抱希望,但是这样的消息还是让他激动万分,心里缓缓的燃起一丝希望。
  方冠晴却一脸的难以启齿,但最后还轻声道:"那人说,要见面也可以,但是此事绝不能让外人知道,并且绝不可说出去……否则的话……"
  的
  陈向东闻言不由的黯然。
  "这自然是。"想不到他们竟然防他至此。富贵于他如浮云,可是又有谁会相信呢?现如今,他身上已有还乡的银两,自不需要旧族的接济。
  此次相会,只当是做个了断。从今以后,他再不是陈氏族人,而他也不便姓陈了,那么就随母亲姓也就是了。可是这样想着,心里却说不出的难过。
  "我自作主张,就在今日,约在一个静僻之处。我带你过去罢,船就在不远处。"
  陈向东不由的感激万分,只觉方冠晴为人这般热心肠,也极是难得。
  当下跟随在方冠晴的身后,匆匆而去。

  两人坐了船一直出了水西门。
  "……深知身在情常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不知怎么的站在燕子矶上,望着底下翻涌的江水,陈向东不由自主的呢喃。
  此时太阳已然西沉,夕阳也消失贻尽。前来燕子矶游玩的行人早已纷纷离去,一阵阵透着寒气的江风侵袭而来,但见底下白浪滔天,逼的陈向东只能背对着江面,且用双手将身体紧紧包围,身上穿着的白澜衫显得太过单薄。

  方冠晴缓缓的靠近,轻声道:"陈相公,我倒忘了你吹不得风。"
  陈向东脸色苍白,牙关紧咬道:"无妨的,只是……那人什么时候来啊?"
  "什么人?"方冠晴反问道。
  陈向东瞪大眼,迟疑道:"方相公,自然是我……大哥他们,你怎么……"
  方冠晴伸手从袖口里抽出一把尖刀,微笑道:"我可不认识你的什么大哥,什么陈氏一族。"

  陈向东只吓得心惊胆颤,声音颤抖着说道:"方相公,你……你这是干什么……我可没有钱啊!你若是急需钱,我这儿有一包银子,你只管拿去用罢。"
  陈向东忙从怀里将银两拿出来,双手捧到方冠晴的刀尖之前。
  "我知道,付明光护着你护得紧着,一直觅不得机会——"
  "你……你知道他是付明光?!你若和他有仇自去寻他,你抓住我也没有用。"回想起付明光绝情的举动,陈向东心头凉透。
  而眼前一派斯文的书生竟然是一个手上拿着尖刀却依旧带着无谓笑容的匪徒,这更让他心里难过。
  全是假的,全是假的!的

  "错了,我只是要你死而已,你也不必问原因,因为我也不知道。"
  方冠晴步步进逼,陈向东却只能一步步后退,可是他心里头知道,身后不远处,就是深深的悬崖,底下江流无情,吞噬一切。
  陈向东从来没有想过,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死去。曾经几番魂入冥府,那个时候虽然感到绝望,可是许许多多的人用他们关爱将他拉回,眼前显现出的一幕幕是他每次回醒过来后,床前那一双双关切的眼睛,透露着无限的爱。
  而这一次,恐怕再没人,再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他了罢。

  "谁?究竟是谁要我死啊?"他不过是一介书生,每日活的颤颤兢兢,根本不可能去得罪什么人。他到底做了什么,需要用生命的代价。他不能这样糊涂的死去,至少要死的明明白白。
  "有时候,人不需要太明白。"方冠晴突然间说的很伤感。
  既然真相无望,茕茕顾影,形影相吊,但见前路茫茫,似罩上了冥府路上的团团黑雾。
  陈向东闭上双眼,瞑目待死。

  "是么?!"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让陈向东浑身一颤,他难以致信的睁开眼
  只见方冠晴的身后已经陆续来了大匹人马,而其中大部分显然是公门中人,呈半弧状将他二人团团围困在崖边。而付明光就站在离他们最近的地方,衣饰华贵,气度非凡。
  他终于又回到原来的样子,那个一直唤他东弟的付明光。一时间陈向东心里说不出的感慨万千。
  "方冠晴,你还不束手就缚。"方春来正站在付明光身边怒喝道。
  方冠晴笑叹道:"想不到付大人演起戏来倒也有一手,那日见付大人与姓方的小子在桃树边上亲亲我我的,只道这病秧子待侯不了大人,真的已不入大人的眼了。想不到,大人竟这般深谋远虑。你是如何知道是我?"

  付明光咬牙,想起当日,为了试探东弟心中是否有他,便与自己手下清客方春来定下计策。两人假装亲密,陈向东见了若是吃醋,那么东弟对他自是有感情的。谁想,两人做势了半天,那情形,陈向东是没见着,倒让方冠晴撞了个正着。
  真是倒了血霉了!
  接着便有方春来和唐汉在深夜撞见歹人之事,大家商谋许久,或然推测,是否与陈向东有关,谁想一试便中。
  "哼,那你又是为何要杀东弟,他何处开罪于你?"付明光不答反问,眼见陈向东脸色苍白,神色凄楚,心中不由的大痛。

  方冠晴一把抓住陈向东,将尖刀轻轻的架在陈向东的脖颈处,乃笑道:"付大人,晚生劝你切莫轻举妄动。"
  付明光让底下的人不必进逼,只是诱劝道:"你若束手就缚,并且说出主谋之人,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如何?我付明光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是么,我倒要说,请大人让开一条路,否则大家一拍两散,同归于尽。啧啧,仔细瞧瞧,陈向东果真出众,好似这天边的皎月。"
  此时,新月初上,江风大作,江水澎湃。
  一时间双方胶着皆无法动弹,清辉之下,象一尊尊耸立的魔魅。


第 章

  然而就在众人不敢稍有动弹的时候,陈向东却喃喃自主语,脸上似哭似笑,状似颠狂。
  这样的人生,这样的命运,竟然还会有人不想他活在世上?!
  他总是要连累很多人。
  够了。事实上,他真的活够了。
  既然求仁得仁,又何需埋怨。想到这里,陈向东不由的伸长了脖子整个人竟然往刀锋上撞去。

  方冠晴全神贯注的正与付明光这边对峙,哪里会想到陈向东竟然会不要命。下意识的将刀缩了回来,他又何偿想要杀陈向东啊,一切都是不得而为之。
  就在此时,就在这光电闪烁的一瞬间,所有的人都抓住了这个机会,向方冠晴猛扑了过去。
  刀锋的凌厉几乎所有的人都感觉到它的寒气,包括方冠晴在内。
  这是一个孤注一掷的任务。
  陈向东必须得死——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这便是规则。

  然而在这场争斗中,尽管他身在暗处,但是这绝非势均力敌的争斗。因为付明光的存在,这次的博杀才显得可笑,可恰恰也是因为付明光的存在,陈向东必须得死!
  杀手无情,更何况象他这种亡命之徒。
  手起刀落,这一刻,没有一丝的迟疑。
  他不仅要解决掉陈向东,还要解决他自己。
  这就是他的命!
  "扑哧——"感到刀尖插入肌肉的阻滞感,他的内心感到狂喜。成功了!
  象陈向东这样的病者,吹了半天的冷风,这一刀足够了!

  纵然将陈向东孤立,并且斩去他所有的依靠,在这异乡,没有钱财并且举目无亲,甚至这样,东弟还是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他是如此爱他,只要东弟开口,就算把他要他的命,他都无怨无悔。
  这一刻,这赢弱的象要被风吹走的男子,几乎让他心痛的无法呼吸。
  天下的人谁也不能够伤害他,他绝不允许。
  没有迟疑,没有退缩,纵然面对的是刀锋厉刃,他义无反顾,只为了他的东弟……

  方冠晴松开手,任尖刀插在别人的胸口。他整个人向后跃开,在他身体凌空的那一刻,却看到自己心爱的尖刀此时此刻正插在付明光胸口,在森冷的月光下闪着狰狞的光。
  怎么会?怎么可能?
  但是更快的是,他已经坠入冰冷的江水里,狂潮瞬间将他吞没。
  这一切的惊变仅仅只在瞬间,众人回神之际,忙不跌的扶住向后倒去的付明光。

  "大人——"惊叫声此起彼伏。
  李捕头是此次专门被派遣过来助付明光一臂之力的。想不到,凶徒没有抓到,竟然还让付大人命悬一线,突然觉得前途一阵迷暗。
  "快快把曾大夫请过来!"
  幸运的是,因为事先的布局,付明光怕陈向东可能会受到伤害,便请了曾大夫和几个医馆坐诊的大夫随行,想不到此举倒救了他自己一命。
  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在关切着付明光的同时,冯春来和唐三注意到昏倒在一边的陈向东。被付明光用尽全力推开而摔倒在地上的陈向东,此时也几乎奄奄一息了。
  冯春来和唐三相顾骇然。

  "东弟……东弟……"付明光猛的睁开眼,想要伸手抓住什么,可是身上的剧痛让他原本欲坐起的身体倒回床上。
  这一刻,原本守在床边的一众人等几乎纷拥而上。
  "大人,大人醒了——"
  "快叫曾大夫——"
  "大人,你觉得怎么样?"
  这许许多多的面孔,纷纷扰扰的杂音,让付明光无力的的闭上眼,他现在甚至要大声说一句话都做不到。

  曾大夫的到来又迎来一室的静谧。众人几乎是摒着呼吸的。
  当曾大夫表示付大人没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好几个人虚脱在地上。知府大人几乎是含着眼泪握着曾大夫的手,千叮万嘱。若是付明光在他的管辖之内出了事,他大概也可以解任回家种田了。
  "东弟……"就算是呼吸间轻柔的呼唤,但是这回所有的人都听到了。
  站在床前的知府以下的众位官员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东弟"是何许人也。
  冯春来立刻上前附耳道:"大人,陈相公就在隔壁,他也没事,只是曾大夫要他静养,小三正在照顾他,大人且放心。"
  曾大夫忙道:"正是,陈相公吹了风,再加上惊吓太甚,现在正卧床静养,大人若是记挂,等身上伤口结痂,便可前去相探。"
  付明光疲惫的点点头,心里的大石落定。见床前站了黑压压的一众官员,只是微抬右手轻轻挥了挥,然后闭上眼,又沉沉睡去。

  冯春来和唐汉打发了那些官员,见满屋子的礼物,不由的头痛。
  现如今他们住到一家富商别院,幸亏富商家仆众多,这才解了燃眉之急。从京里出来,大人没有带多少手下,现在毕竟一天忙着煎药就要好几个人了。
  不仅如此,每个门口都守着二位衙差,因为他们有理由担心,凶徒是否另有同伙,并且会铤而走险。两人与那些衙差客套了几句,再三嘱咐。回房之际却见曾大夫站在付明光的床前眉头紧蹙,面有忧色。
  "曾大夫,难道大人他——"
  "不不,是陈相公,他的情况有些糟糕。"三人来到隔壁陈向东躺着的房间。只见唐三和他的母亲正给陈向东喂药。

  "曾大夫,陈相公他醒来只不过一会儿又昏过去,你看药喂进去一勺,倒流出来一半,我怕——"唐三让陈向东靠在自己身边,拿着棉布去擦拭嘴角流出的药汁的手却颤抖的厉害。唐三的母亲细心的一勺一勺给陈向东喂药。
  冯春来看着陈向东面若金纸,去摸他的手也是一片冰凉,当场吓坏了:"曾大夫,你千万要救救陈相公啊,我们大人拼死也要救的陈相公,若是有个万一,只怕——"
  曾大夫如何不知,忙让下手拿来医箱,拿出手枕,再一次给陈向东诊脉。


第 章

  "若要救陈相公,唯今之计只有找到当年的保命之法——"
  冯春来等震惊道:"当年的保命之法?曾大夫,您的医术在江宁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难道连您都束手无策?这可怎么办的好?"几个人面面相觑,足可想象陈向东此次这是凶险万分了。倘若此事让大人知晓,那将是一番何等的景象?!
  唐三忙道:"曾大夫你再开其他方子试上一试罢。"
  曾大夫叹道:"若是早些日子,用上各种方法一试又有何妨,只是如今陈相公已经没有时间可以再拖的了。我想他早年年幼之际曾大量服食催情药物,大概也是附子汤之类的。若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顶多只能活二三个月而已,但是陈相公却活下来了,其间定是有奇方加上平日调理方能救其性命。只可惜他这般昏迷不醒,已然失了生机。他一心求死,纵然华佗再世也是枉然。"

  众人闻言吃惊异常。
  个个暗忖,什么催情药物?什么奇方?
  方春来心下隐约明白陈向东早年间,际遇定然凄惨,再加上与大人纠缠不清。一个堂堂男儿,如此这般,寻常人倒真是求死之心都有了,怪不得他便不愿醒来。
  此时,旁人自然知晓,若要救陈向东,需知道早年究竟是何人为其延医诊治。然而,知道内情的只有陈向东本人,恐怕连大人也并不知晓。
  可是他却一再昏迷不醒,除非让他尽量醒来,并且说出往昔内情。
  只是陈向东不愿醒,纵然唤醒他,也不见得愿意说。
  看来,这件事已到了不得不告诉付明光的地步了。因为谁也担不起这个重责,除了付明光他自己。

  伴黄莺鸣啼梦萦回转,依稀无忧的流年.
  在墙头马上惊鸿的一瞥,魂绕着小庭深院。点点飞舞的杏花,这闲情雅致与世无争的妙人,眉宇间的风流衬着衣衫上陨落的杏花瓣儿,这一切恰似昨日新梦。
  如梦,如梦,却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愁丝 。
  如今这窗外繁花似锦与日争妍,这万般春情摇漾如晴丝。东弟,你何不睁开眼,你且看来。
  春波之荡漾,山石之宁静,湖沼中桓美的倒影,你听啊,风吹过花叶的声音,姑娘们欢声笑语,这一切,难道你便不再留恋?
  你紧闭着眼,挽着唇,你踯躅的魂魄难道不曾寂寥?这千里江宁,万般回首,难道都不曾一丝留恋?你这般逍遥快活了,自是不管大哥为你痛断了肠。

  "哎…… 纵然呼唤千声万声,你便不愿再搭理大哥了——"付明光黯然叹息,在知道陈向东的危急之时,他哪里顾得上自身的安危。拼着伤口绽开的危险,拖着高烧昏沉的病体,坚决让人将他抬到陈向东的病榻之前,他要与东弟比邻而卧。
  此时,他只要轻轻侧过头,便可以看到东弟苍白的睡颜。
  这短短的二三日,陈向东面容消瘦至极,只是鼻息间的一口阳气吊着,进多出少,恐是时日无多了。
  冯春来在一旁暗暗拭泪,心里却痛恨于陈向东的无情。陈向东啊陈向东,大人为了你,为了你啊~连性命都不要了啊,你便不能睁开眼瞧上一眼么?

  "大人,你休息一下罢,唐婶和小三要给陈相公喂粥了。"的
  昨日一勺还能喂进半勺去,可是今天牙关紧闭,莫说是粥了,便是汤汁也全是顺的嘴角外流而已。唐婶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她担扰的眼神望着曾大夫,无声的询问。怎么办?怎么办?
  曾大夫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只是怨恨自己医术不精。深愧之下,亦抬不起头来,无颜面对付明光。
  想要安慰的话,谁也说不出口,事实上又有哪个敢说'生死有命,节哀顺便'这样的话。
  付明光无力的倒在枕上,胸口的痛疼已经让他脸色发白。无意间,瞄见冯春来也好,曾大夫也好,甚至是唐汉这样的硬汗,都红了眼,个个哭丧着脸,那神情仿佛在哀悼在追思。
  "你们干什么?他又没死,你们干什么?不要哭啊,你们在咒他么?!"付明光吼的嘶声裂肺,胸口缠的白布瞬间被染红了。
  他的东弟,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一定会……

  "大人,你千万要保重啊~"这时,冯春来哪里还是暗暗啜泣,压抑不住的悲痛,已经是泪水横流了。他一个带头哭出声,其他的人自然全都轰然大声哭起来,唐三的母亲照顾了陈向东这许多日子,自然哭的更加厉害。
  曾大夫和手下几个医徒抢上前去,手忙脚乱的为付明光重新包扎。
  付明光惨痛之余,心知无望,此刻便是铁石心肠之人亦要落泪。
  想起东弟望着那凋谢的桃花无可奈何的眼神,就如同此刻,他望着东弟回天乏力一般。
  人生啊~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强求,强求,一介凡人竟然欲将天上谪仙强留。此时,梦已过了,魂已断却,东弟他自收起无限清芷,不留一丝绻恋拂袖而隐。
  付明光怔怔的,惟望着陈向东的面容默默流泪。

  这正是:
  晴暖感余芳,红苞杂绛房,落时犹自舞,扫后更闻香。
  梦罢收罗荐,仙归敕玉箱。回肠九回后,犹有剩回肠。

第 章


  富商派遣而来的王管家一马当先,身后跟随着五六个双髻绿衫的待女,个个笑吟吟的手捧着食盒,正欲迈入别院大门。但听的里面哭声大作,好似那天边响雷在耳边狂炸般,唬得这一群人呆立当场。
  王管家口里直唤道:"哎呦喂,这这怎生的好?!"看来不久之后,这便有一场大丧事要办了,可怜见的,天杀的这般的年青竟如此去了。
  当下管家便吩咐这些丫环且在外面等候,想来里面也没甚心情吃饭了,他独自一人进去里面探探消息,再做主张。
  快步进去,却见守在门口的公门捕快还是老神在在的守在外面,心下也明白。
  那陈公子多半是没了,但他终非官场中人,他是死是活,自家人自是哭断了肠,但对于官家来说又有何干。不由的在心里冷笑,若是那付大人有个好歹,只怕你们这等人吓得要尿裤子了。

  那王管家悄悄在门口探头向里面觑去。
  此时已是掌灯上饭之时,房内灯火通明。房里摆了二个床榻,病人大夫管事仆人挤挤攘攘一群人将房内弄得水泄不通,但是个个神情悲凄。
  "陈相公这般俊秀之人……真是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有人大呼,但几分不清是真心还是为了拍付明光的马屁。纵然与陈向东毫无瓜葛者,如医徒之流也哭的眼肿鼻红,倒是一番可笑景象。
  王管家伸伸舌头,摇摇头,看来一语成箴。当下也不进去,而是匆匆离去,向他家老爷报告去了。

  别具匠心的曲径,山石花树的掩映,这般巧夺天工,今日在王管家看来简直是多此一举。这条路看起凭的长了如许。他心里焦急,那小径又多用石子铺将而成,近日春雨绵绵苔湿路滑,险些摔了个嘴啃泥。冷飕飕,一阵风吹来,那树影婆娑似游魂轻叹。直吓得王管家爬起来抢步就跑。
  转弯之处,急隍隍没有看清,险些与人撞上。
  "大胆!"
  "放肆!"
  王管家回过神之际已经被人按跪在地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今日总算把这平日趾高气扬的管家爷给吓去了半条命。

  只见对面一大群人,而那富商垂手躬腰立于一旁,神情甚为拘谨。
  "王贵,你跑什么,若是惊吓了……这些大人们,你可吃罪不起啊!"虽是春末,但月上柳梢之时,倒有几分阴冷。可是这王富商却好想掏出帕子来拭一下冷汗。虽说,与这些大人物来往显得倒是体面,脸上是贴金了,但是他一介商人也是得罪不起这些人啊。
  王贵管家匆匆抬头看了自家老爷一眼,复被人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老爷……那那陈公子,他多半是没了……里面闹得厉害啊——"他颤抖的说着。
  王富商还没有搭腔,只听一人惊道:"什么?难道我们来迟了?王太医咱们速速前往。"
  "是!是!"

  "大人,日升王爷来了。你……"冯春来眼见付明光神情恍惚,更何况身受重伤,便是起来迎接也是不可能了。
  说话间,日升王爷已经跨进来,房内一干人等吓得全都跪在地上。
  可是付明光只是怔怔的望着陈向东的睡颜,对王升王爷的到来竟然默然不动。
  "王太医,你快去给陈公子瞧瞧罢。"
  "是。"一个胖呼呼的老头已经到了陈向东的床边,伸手去探鼻息,发现竟还有一息尚存,不觉松了一大口气。
  "你做什么?"付明光的视线被一个庞大的(胖啊)身躯遮挡住了,当下回过神来,刚要怒喝,
  只见那胖老头转头道:"郡马爷,你稍安勿燥。"
  "你……你是王太医?你怎么会在这儿?"付明光转头象是才发现日升王爷似的,悲切的说道:"王爷,你来啦……东弟他死了……他死了……"

  日升王爷是当今圣上的二皇子,,这江宁便是他的封邑。这六朝古都,富庶非常,圣上对其的宠爱可见一斑。付明光在江宁府受重伤,此事他若不知,那倒是天下奇闻了。
  这时,日升王爷手下管事已将无关紧要的人全部驱逐出房间,此时,房内只留下几个人,顿时呼吸都通畅起来了。
  "郡马,陈公子是生是死,王太医还未下定论之前,你莫要悲伤的太早……你看看你,好好的弄成这样……身上的伤可好些了么?——郡马爷身上的伤是你医治的么?他若有个差池,你便提头来见。"日升王爷竟然在付明光的床铺边上坐下,但是话对是动曾大夫说的。
  那曾大夫还跪在地上,忙磕头道:"大人身上的伤小人敢打一万个包票,绝无大碍。只是小人医道浅薄,救不得那陈相公……还请王爷格外开恩敕罪。"
  "罢了,罢了,你下去罢。"
  曾大夫忙又磕头谢恩,匆匆而出,急急似漏网之鱼。

  但是付明光却焦急道:"王爷,你是说东弟还有救,是这个意思么?"
  日升王爷站起身,复停在陈向东的病榻之前,不由的细细打量着床上之人。
  但见这陈向东面容消瘦,面色晦黯,已经显不出他的丰姿。但是眉宇间五官的巧构,却实为俊美,但也只是清秀有余,艳色不足。想这付明光见识过的美人又何止万千,在自己手下当差的美男子随便拿出一个来,跟这陈向东比比都是天壤之别,倒不知是何原因,竟然能将这寡情的郡马爷给弄上了手。
  "王太医,如何?"
  "老臣不敢断言,只能尽力而为。"说罢,从医箱取出锦包,打开来一溜的金针,显然要给陈向东下针了。
  房里的众人都摒住了呼吸,人人面色紧张,可腹内打算各有千秋。


第 章

  当最后一枚金针刺下之时,一声轻微的呻吟荡出,听在付明光耳中,犹如九天神台响笙箫,说不出的动听,道不尽的欢喜,自是喜上眉梢。
  "快把提神汤取来——"不待王太医说完,便有知底的医徒从提盒中取出一碗尚带着温热的汤药来。
  这王太医分明是有备而来。
  陈向东虽然醒转,但仍浑浑厄厄,幸喜的是能吞咽下汤药。王太医又嘱咐喂了些稀粥,这时陈向东复又睡去,这回脉息绝不似方才方那般微细,沉稳了许多。
  付明光这才放下心来。只是这些短暂的时间之内,悲喜交加,伤心断魂之时更是元气大伤,一时间付明光负伤之下,不由的疲惫至极,再加上几日来不休不眠心神提到极处,此时松懈下来,不由的竟也昏睡过去。

  日升王爷哑然失笑,啧啧有声。
  冯春来忙上前行跪拜之礼,求道:"大人这几日心神俱疲,又身负重伤,难以自持,纵有失礼之处,请王爷千岁担待些个,格外开恩啊!"
  日升王爷见一貌美男子心情自是舒畅几分,再加上他原本就没动怒,这时也面带笑容道:"好说,好说!
王太医将方子拿出来……这是给陈向东的药方,你好好替你家大人办事。我们走罢——"
  冯春来忙将身体前倾,双手撑在地上,哀求道:"千岁……那王太医可否暂且留下?"
  日升王爷低头俯视,正色道:"叫郡马伤好之后,亲自来王府一趟,本王自有话说。"
  冯春来只得双手接过王太医的医待递过来的方子,眼睁睁跪送日升王爷出府去了。

  冯春来拿了方子给曾大夫配药,寻常药材俱已配齐,但是上面有几味药,如南海拳大珍珠、千年老山参等不可思议之物云云,看到就觉得匪夷所思
。再者时间如此紧迫,仓促之间叫他又从何寻起。若在京城那倒好说,但这里是江宁,人生地不熟的。
  蓦的,冯春来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叹道:"傻瓜,日升王爷如此人物,他自然是将药材备齐,只待大人上门……倒不知会是怎生的交易呵。"
  想起大人一往深情,想起陈相公温文自持,性情和顺,但是极难动心动情。
  不由的一声长叹。的
  人世间三生方得一相会啊,这回陈相公冥府转了一圈,醒转后眉间是否会多贴一点情?

  不管怎样,都好生羡慕他们,毕竟一个唤来一个应。
  象自己一岁死爹五岁没娘,天生的孤独命。
  那方冠晴不过跟他同房几日,便活生生的在他眼前伤人不说,还自殒了性命。府衙中人下江打捞好几日,连个尸首也无着落,恐怕已冲入大海,葬身鱼腹。
  冯春来啊冯春来,你便要改名叫冯秋来(逢愁来)才是啊!
  到如今,只当这人生,梦一场耳。

  药材备不齐全,王太医又请不来诊治,冯春来心急如焚。幸而付明光睡醒之后,挣扎起身,叫人服待他穿戴好后,便欲上王府请人。
  "大人,你这般站立,胸口的伤真的不痛么?"冯春来眼见付明光自伸手轻轻按住胸口便忍不住问道。
  付明光强笑道:"这刀伤原本就不深,又没伤及五脏六腑,再加上养了数日,用了上好的伤药,如今已不碣事了。现在最好紧的是东弟的身体,快去备轿罢。"
  冯春来知道大人不过在逞强,但是知道再劝也无益,无奈只得吩咐下去。
  救人如救火,那些轿夫个顶个的壮,抬着轿子走起路来健步如飞,没多久便已到了王府。

  付明光身份尊贵,王府中人自然极力奉承,日升王爷亲自出来接迎,倒是给足了面子。
  "王爷抬爱,真是愧煞微臣了。前几日,王爷圣驾亲到鄙处,微臣竟自昏睡,失礼之至,今番特来请罪,还请王爷责罚。"说罢,付明光按住胸口,意欲下跪请罪。
  "哎呀,郡马快快请起。你们快把郡马扶起来,都是自家人,毋须多礼啊。"
  世人著称日升王爷仁厚德义兼备,名满京师也是不无道理的。

  两人花厅坐下,待从备茶而出。
  青纱拂起,亭台楼阁掩映在一片葱茏之中,绕过流觞曲水,落花飘遥。更有名花异草,委实华丽非凡,王府气派自是不同凡响。
  但是付明光早年曾路过江宁也曾上门拜讫,更何况此时的他心急如焚,自是无心欣赏。可叹,名园随客到,幽恨无人知啊。

  "王爷,近来可好?"
  日升王爷笑道:"托了父皇的鸿福,久居这江南繁华之地,文人墨客如过江之鲫,陶冶性情,畅舒胸怀,说不出的畅意。人生至此,还有甚么不满意的么?!"
  付明光但笑不语。的
  "欣平郡主近来可好?几个孩子还那样调皮么?自上次正月新元一别之后,便未再会面,按百姓说起,本王这个堂兄,倒是怪想念他们的。"
  付明光回道:"今年中秋王爷便可上京一聚,介时,几个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没了分寸,又是尿蟒袍又是拨头发的,王爷可千万莫要见怪啊。"
  日升王爷哈哈大笑,想起付明光的最小的那个三岁不到的孩子,当时他见那孩子长得聪明伶俐,一时间忘情便想抱抱。谁想孩子吓得大哭,将他的蟒袍尿湿了一大块。

  "说起来欣平郡主真的是贤德之极,听说她平日绝不摆郡主的架子,在家相夫教子,皇亲贵族当中,极是难得。郡马爷,你可要好好的珍惜才是。一事归一事,男子汉大夫丈,有心爱之人也是常事,在外面养姬蓄妾又是何妨,但是切莫失了准衡,平白让人说闲话,在背后取笑我等王室中人。一碗水还是要端端平的。"
  付明光点头称道:"王爷教训的极是。"
  心里却道,今日过来难道是为了他的家务之事?王爷之心意在天下,岂会为这种儿女情长之事劳烦,真是奇怪。

  日升王爷指着案上锦盒笑道:"药方上所写之物实为笑谈,那方子撕了也罢。王太医早已备好了药材,做了这几瓶的续命药丸。"
  付明光心道,王太医倒象是天上神仙,会掐算?的
  "等一下,我便吩咐王太医随郡马一同回去,让他随身待侯,直到陈向东全愈为止。"
  "多谢王爷——"
  "但是,有一件……"日升王爷将桌上的锦盒拿在手上,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乃道:"郡马,你和我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可谓亲如手足。"
  "下臣不敢。"来了来了,其实他又何必,纵然没有此事发生,他付明光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本王的意思是,这件事就此为止,从今之后可否不再追究此事?"

  付明光惊愕的望着日升王爷,一时间不明白。
  不追究?难道此事跟王爷有关?
  不可能,他绝不会愚蠢到在自己的封地做如此之事,更何况自己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那便是为他人求情,而这个人关系到日升王爷的帝位传承。在朝堂之上,有这般势力之人,屈指可数——
  付明光心思转的极快,光电瞬间,只微愣一下,便回道:"其实微臣性命皆是王爷所救,王爷开口之事,无不应允,只是……只有若日后,再有人不顾王法,一意孤行,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那我等还有命在?"
  "这个郡马只管放心,此事本王可以应承,从今之后此事绝不再发生。郡马可以宽心了。"
  "那么陈向东也要毫发无伤。"
  日升王爷笑道:"他身娇体弱,有个头痛脑热的,这个本王也无能为力了。其他之事,尽管放心。"
  付明光欠下如此人情重债,心里虽恨极背后主谋,但是有王爷做保,此事恐怕也不了了之,当下便应承不再追究。
  很快的付明光带着锦盒,后面跟着王太医的轿子,打道回府了。


第32 章

  幸喜天公做美,加上王太医精心调治,不足一月,陈向东已经可以下地行走,精神也健旺了许多。喜的付明光跟前跟后,真的是捧在手里怕摔了,揣在怀里怕化了。
  他又亲自上江宁古寺为陈向东乞福,捧上亲手所写金刚经,又请了道士前来保禳,对陈向东当真是如珠如宝。
  这一切陈向东都看在眼里,但凡人心是肉做的,心下自然感动。

  "东弟,听说这园中牡丹已放了,咱们何不前去一观?"想起王太医的嘱咐,陈向东一定要多加走动,身体才有好处。加上今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确是个游园的好日子,付明光便出口相邀。
  牡丹啊……
  陈向东思绪萦回,想起在乐凡镇时,付明光也曾邀他欣赏牡丹子,结果却是一场不幸的开端。心里不由的感慨万千,距离那时,他竟已二回重生做人了。
  抬头看着付明光眼底的渴望和眉宇间的疲惫,他竟然能让这样一个男人如此憔悴。陈向东啊陈向东,你究竟何德何能,大哥他待你只怕连亲生父母也比之不上了,你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是没什么好害怕的,只是这样的身体,这样破败的身躯……

  当付明光还在伪装成骆子路的时候,他们两人同床共枕,夜深人静之际,他都感觉到身旁之人呼出的灼热的气息。大哥以为他睡着了,便将他搂在怀里,肆意的亲吻,他感觉到他的渴望,可是他无能为力,这种身体根本就无法逢迎任何人。
  先是娘子,而后是付明光,他……他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去服待他……
  可是,他又无法说出拒绝的话,他不能够再伤害付大哥了。
  "好,好!"陈向东怔怔的点头,任付明光拉着他的手,引领的走向花园的深处。

  两人携手缓缓而行,绕过峥嵘的假山,忽见一汪池水,澄波荡漾,俨然平旷。
  而初夏的日光,照着一波的金麟,耀眼非常。
  一条小路从假山中凿开,婉延盘旋而上,直到假山顶上。
  顶上小亭寂寂,纱帘在风中轻柔飘扬,园中美景尽收眼底。
  陈向东见亭中摆了酒菜果蔬,自然是愣了一下。
  付明光拉了他的手在石凳上坐下,笑道:"东弟走累了罢,咱们坐下休息片刻,等一会儿,咱们再去赏花。来,吃些菜——"付明光夹了几样陈向东爱吃的菜肴放到他的碗里面。
  此时陈向东纵然毫无胃口,也不忍拂他的意,于是拿了筷子,缓慢而斯文的吃起来。

  付明光有些满足的看着陈向东吃东西,在收到陈向东怪异的眼神之后,他才微微一笑,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上。
  "大哥,你伤口好了么?王太医说可以喝酒么?"
  付明光任何事都可以伪装,但唯独嗜酒这一条便无法做到。
  当下尴尬道:"喝一点无妨的,再说大哥好的差不多了。"眼见陈向东抿嘴不再言语,又怕他不高兴,只得咬牙道:"东弟说不能喝,大哥便不再喝就是了,大哥都听东弟的。"
  陈向东脸红通通的,只是低头吃菜。

  几番的生死离别两悠悠,如果再一次承受失去东弟的痛苦,那么他真的要发疯了。
  而此时陈向东就坐在身旁,文静含蓄,静谧的仿佛不存在一般。
  东弟,你什么时候才能大胆的看着大哥,只看着大哥?
  "东弟,你觉得大哥是个怎么样的人?"
  陈向东绝想不到付明光有此一问,当下迟疑道:"大哥为人豪爽大方,待人接物有礼得体,为人处事公正严明。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人。"
  付明光心下一禀,颤抖的问道:"那么骆子路? "
  陈向东惊讶道:"那不是大哥杜撰出来的么,当不得真的罢。"
  事实上,他心里根本就感到迷惘,他根本就分不清了。

  "原来,东弟是这般看待大哥的,那么大哥实话告诉你,大哥绝不是东弟所想象的那样的人,东弟你会觉得害怕么?"
  付明光见陈向东依然低头,忍不住用手抓住他的下巴,抬起来,让他们四目相对。
  "大哥从来不是一个好官,更谈不上是一个清官,东弟你会感到失望么?"
  "我知道。"陈向东无法低头,只是把眼睛斜向别处。
  想想看,如果付明光真的是一个清官的话,怎么可能买得起如此多的别院,那么多的仆佣。而被金屋藏娇的他,平日过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奢华,那是他根本想都无法想到的事情。
  "大哥甚至不是一个好人,大哥心狠手辣,铲除异已,从不手软。"只要挡在他前面的人,他总要设法除去,而事实上,他想怎么样,结果就得怎么样。

  "……"陈向东几乎要闭上眼睛。
  住在别院的时候,上门前来拜访求见付明光的官员多不胜数,陈向东岂能不知。有时候,付明光跟某些官员会面,甚至通宵达旦,整夜密谋。自然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有好几次,他甚至无意见撞见他们的会面,也被付明光委婉的打发走。
  "你所见到的骆子路,却恰恰是大哥的本性,贪婪自私,为了功名营营汲汲。大哥好害怕让东弟发现大哥的真面目,可是日久见人心,又哪里可以瞒得过去的。所以大哥索性全部都暴在东弟的面前……"
  付明光说到这里,轻轻的放开捏着陈向东下巴的手,而是两手自制的相握置于身前。
  "现在,大哥坐在这里,东弟你待如何处置?"


第 33 章

  陈向东暗暗叹息,这样的付明光原本应该是一个冷酷无情,内敛沉稳,纵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人。可是却因为自己变的面容憔悴,形容消瘦。
  回想自己初见到付明光时,那时他的辖然大度,那样的气派,飞扬的面容,百折不回的气势,是何等的令人心折。而此刻,他坚毅的目光隐隐透着期待和哀求,他无畏的灵魂会因为自己的命运而感到畏惧。
  对于付大哥来说,他根本就毫无助益。
  付大哥甚至还因为他而命悬一线,如果他们继续在一起的话,就有可能再一次让付大哥陷入危险,原来终是自己拖累了他。

  初晨的花瓣上依旧带着朝露,一切的美好却在阳光升起时化为云烟。
  正如同付明光对他的迷恋,盲目的不顾一切的,却是最容易清醒的。
  付明光根本就没有看清他陈向东。
  付明光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付大哥的眼里,心里,他所珍惜的不过是一个虚幻的堆彻起来的幻影。身世清白,知书达礼,温文尔雅……这一切的一切,全是假象。
  付大哥根本就不知道原来的陈旭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向东望着付明光渴慕的双眸,他告诉自己,付明光所要的并不是他,不是他。他是一个活在阴影底下,根底臭烂的可怜虫而已。除了这身外表可以见人以外,其他的一切一切都应活埋在地底下。他原本应该跟随在母亲身边,和她一起老死在莫愁山庄里面。又或者,江宁如此诸多的古寺名刹总有一间可以让他容身。
  他无法想象付明光得知他真正的身世时,在知道他所经历的事情以后,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他绝对不要,绝不要付大哥的目光望向他的时候透露着鄙视和厌恶。
  这些人,母亲还有那些极力帮助过他的所有的人,他们的心血都白废了。他辜负了大家,他根本还深陷的泥淖之中,无力挣扎。所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陈向东的嘴巴微微的张开了,在晨光里象一朵淡色的鲜花在微微绽放。
  付明光的心几乎提到嘴边上,胸口如雷鼓,心弦满弓。
  "付大哥……我想过几日就回家乡去了,承蒙你的舍命相救,这些日子又对我无微不致的照顾,陈旭无以为报,只求来世……"
  付明光瞪大了眼,仿佛象被天雷击中,颤抖的如狂风中的落叶。
  他虚弱的站起身,无意识的自语:"不要说来世,不要说来世,我不相信有来世!我不相信!"最后的声音几乎在嘶吼。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东弟他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啊!

  陈向东泪光盈目,但他除了流泪之外,一切都无能为力,他只能硬起心肠。
  "付大哥,若要陈向东报答,在下一无钱财二无权势,只怕今生今世都不可能了。陈向东堂堂男儿,若要以身相报,自是万万不能,还请大哥见谅。"
  "以身相报……陈向东,你把我付明光当成什么样的人。我付明光要什么没有——"付明光停在那儿,再也说不下去,徒然站立的身形无力的靠在亭柱上。
  他要什么没有,是这样没错,可是他偏偏就是得不到陈向东的心……

  用以退为进的方法,以为能引起陈向东的怜悯,让他主动委身自己。可是一切的冠冕堂皇都是枉然。话已说出口,他便不能再去苦苦纠缠。
  过了好半晌,付明光才缓缓说道:"东弟,你既然决意如此,大哥也不可强留,只是王太医说你近日切不可长途跋涉,所以东弟你就再此多休养十天半个月之后,大哥亲自送东弟回家,如何?"唯今之际,只能用缓兵之策,若有一线希望,他也决不会放弃。
  陈向东不疑有他,自是点点头。
  自己若是再坐船定然要送命,坐马车又不知何年何月才颠簸到洛阳,既然话已讲明,料得付大哥也不会强加阻拦,当下点头答应了。

  付明光惨然一笑,席终了,人欲散,所有的真情美意终不过云散水流。
  转头望向远处的湖边,杨柳依依,波光云影。树梢鸟雀儿悠然而来,翩然而去,多么自在逍遥。
  东弟啊东弟,你真的这般无情无心么?
  你真的这般狠心硬肠?
  这一切,好似神仙回归了他自己的洞天,空余下多情人怅望着杨柳堆烟,无人问君愁几多恨几重。

  这正是:
  一枝红艳出墙头,墙外行人正独愁。
  长得长来犹有恨,可堪逢处更难留。


第 34 章

  庭院里静悄悄的,静寂的如同一个人的内心。
  身边虽伴随着无数的人,各式各样的,为 何还会感到如此的寂寞呢?
  脚下踏着的青青的草叶,谁能听到它凄异的长叹。手指头触摸着月色下绽放的鲜花,又有谁听到它们寂寞的语声。
  付明光轻声的叹息,他的脚步迟缓的在深夜的庭院中彷徨。
  天气一天天的炎热起来,东弟的身体一日日康复,那么洛阳的行期也愈来愈近了。
  分别之期愈近,他的心自是愈焦急。
  他甚至不敢在话语中带上一丝的温柔,看向东弟的目光也是压抑着情意,两个人客气而守礼。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啊。目前这样的局面,叫他又如何能够安枕呢?

  "大人为何偏偏叫你和小三陪陈相公去洛阳?我不同意。"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夜晚显得更加尖锐。
  唐汉急道:"臭婆娘,你小声点,万一让别人听到就麻烦了……"的
  唐汉之妻,唐三的娘,语带哭腔道:"这么危险的事……阿三还那么小,怎么可能应付的了。明天你不去,我就亲自去跟大人说——"
  "你……"
  付明光驻立了片刻,缓缓的在唐汉的房间前轻轻走过。

  危险?危险是么?
  被感情蒙弊的他,竟然不如一个妇人看的透彻。看来洛阳之行,他得重新考量了。
  日升王爷的誓言依稀还在昨日,但是那些隐在黑暗中的诡异,就如同这暗夜里潜在的无数危险,令人防不胜防。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当时明明有他相伴在陈向东左右,那凶徒竟然不得不铤而走险痛下杀手,那么定然是有什么事情已经到了不得不为之的地步了。
  东弟他究竟是何原因惹来杀身之祸?
  带着这样的疑虑,付明光彻夜未眠。

  江风徐徐,已是夏日之期。
  水闸处停驻的官船让陈向东愣了好久。
  在王太医精心调治下,他的身体也日渐恢复了。只是江岸边的众人个个身穿薄衫,唯有他却依旧披上了厚重的披风,从头包到脚,惹人注目。
  一众仆佣抬了行李陆续的上了官船。
  前来送行的官员缠得付明光脱不了身,这让一肚子疑问的陈向东无从问起,只得任唐三和冯春来引领着他上了船。
  陈向东还记得从汴京出来的时候,也是坐船南下,谁想吐得他三魂去掉了二魄,更是中了风寒,还差点因此而送命。他原以为,这次付明光定会安排车马送他回家,哪想到还是坐船……现在他只是刚上了船而已,胃里竟然已经开始翻腾了。

  等付明光上得船来,便命人速速开船。
  但是他很快注意到陈向东脸色苍白,忙道:"东弟,你是不舒服么?……我立刻请曾大夫过来。"
  陈向东忙拉住付明光的袖子,一手按在胸口,虚弱道:"不是……只是晕船啊。"
  付明光顿时哑口无言。
  他抬头看看这艘豪华巨船,这可是王爷所属之物,虽船上的宫灯已尽数取下,但是平稳舒适是无庸置疑的。走在船上如履平地,坐在舱中如坐家中,这样东弟还会晕船?
  "东弟,那到舱房中躺下来看看——"付明光揽着陈向东的肩膀,虽然感到陈向东一瞬间的僵硬,但是东弟还是顺从的随着他回到了船舱中。

  付明光帮他盖好了被子,忍不住在铺边坐下。
  原本他是想要用马车送陈向东回家乡的,路途虽然遥远,但是那样的话,他们就能多一点时间相处。别说是做马车,纵然是走路去洛阳,他也甘之如饴。
  可是就在那一夜,他终于明白唐氏夫妇担扰的原因。因为朝廷下了三道金令,在每个关闸都备下圣旨。那是一道十万火急召他回京的圣旨。
  只要他动身起程的一刻,便是接受圣旨的一刻。

  他在江宁受伤的事情,已经经由日升王爷通报朝廷了。圣上也安抚他修养直到伤愈。可是现在又有这样的圣旨,付明光不由的感到担忧,这分明是有人想要让他和陈向东分开来的一种阴谋。
  如果他去汴京而任由唐汉父子护送陈向东回洛阳的话,一个有勇无谋,另一个年幼无知,难怪唐婶要恐慌了。
  就算加上冯春来,一个只会逞凶斗狠,脾气火爆的更要命之人,恐怕也无济于事。
  他一定要再三思量。
  低头见陈向东虽闭着眼,可眼皮都在颤抖。可以看出东弟已极力忍耐,依然显得痛苦而又紧张。痛苦是因为晕船,那么紧张是因为自己么?付明光站起身轻声叹息着出去了。

  被迫随行的曾大夫给陈向东开了剂药,专治晕车晕船。晚上等船停靠岸边之际,去抓了药,陈向东服下之后,症状减轻,可以坐起来跟大家一块用饭了。
  "东弟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啊?"付明光对于陈向东成长的地方很感兴趣。
  陈向东愣了一下,他不由的想起那莫愁山庄从豪富到清贫,从繁华到死寂。树倒猢孙散,这一切的发生,仅仅在莫祥麟死后短短几年之内。
  而对于所发生的一切,陈向东怎么不感到茫然与惑然。的
  他茫然一笑,神情虚幻:"不知道……很多年没有回去了。"也没有刻意去打听莫氏家族的事情,所以现如今山庄里还能剩下多少人呢?他真的不知道,不知道。

  "大哥好想去东弟的家乡看看!"付明光脸露期待。的
  陈向东忙道:"那这次付大哥不如和我一起回洛阳西雍,大哥若是愿意可以留下来,多玩几日啊。"
  想象着和付明光一起回到莫愁山庄,如果有他在的话,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感到很安心。
  付明光叹了一口气,才缓缓道:"可惜这次,大哥不能亲自送东弟回家了。"等船靠岸后,到了官驿他们便要分别,一个向洛阳而去,一个要被迫赶往汴京。

  陈向东拿筷子的手都抖了一下,突然听到付明光不随他同行,心里感到非常的失落。空荡荡的,就象一脚踩在草笼上,不知道底下又会是怎样一个陷阱。
  他不由的倾身向前,焦急道:"付大哥,为什么……"
  突然他停住了。
  难道是因为,因为他拒绝了付大哥的情意,所以付大哥生气了,不愿意……他再不愿意理他了,是不是这样呢?
  这一切明明是他理智的选择,可是心里为什么会感到如此的折磨,如此痛苦?

  付明光见到陈向东眼底痛楚,深怕他会误会,急道:"东弟你千成不要误会,是因为圣上急召的关系……等大哥了结了京里的事,大哥就去洛阳找东弟,到时候不知道东弟是否会欢迎大哥?"
  陈向东心里松了一口气,不自觉的嘴角松开了。的
  "大哥要来,小弟自然是备下美酒倒履欢迎了。"原来是这样啊。的
  付明光大喜,直觉又多了几分把握。

第 35 章

  待陈向东去舱房休息之后,付明光才看着自己府里的家将和清客。
  "唐汉还有春来,等到了官驿,就由你们陪陈相公回洛阳。但是到了洛阳之后,我要你们想尽办法留在东弟的家里,直到我来为止。期间一定要全力保证东弟的安全,你们可以向我保证么?"
  唐汉微微一尴尬,昨夜与娘子的一唱一和,原来大人真的听到了。他如此拙劣的伎俩又如何能瞒得了大人的利眼,但是心里是真的感激大人的通情达理。
  "除非小人死去,否则谁也休想动陈相公一根寒毛。"
  冯春来见唐汉神情激昂,但是他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大人,在下不能陪陈相公回洛阳,更不可能留在陈相公的家里。"
  付明光眯起眼睛,难以致信:"什么?"的
  其他人看着冯春来的眼神,都在说:他疯了么?

  冯春来凄惨的说道:"在下命硬如斯,在家克父克母,只要跟谁亲近一些,那人便会招来横祸。所以……"
  付明光好气又好笑:"胡说八道。若是有这等事,那下次干脆让你搬到刑部尚书家里去长住好了。"
  刑部尚书王姓老头是个太子党,在朝堂上针锋相对是常有的事。如果现在传来这老头中风的消息,那可以饮酒庆祝三天。
  在场的人都笑出了声来,但是冯春来却如何也笑不出来。既然大人话已至此,他也只能默默答应了,但是心里头却还是惴惴不安。
  陈向东为人随和,甚至在得知冯春来大字没识几字也只是微微一笑,从不出言讥讽。冯春来脾气又差,没几人能跟他处得好的,如此算下来,也只陈向东跟他处得来了。
  是以,冯春来打定主意,决意离陈向东远一点。

  这时一旁的唐三却差点蹦起来,囔道:"大人大人,小的呢?小的也要去啊!"
  西京洛阳啊,虽距离汴京不过几日路程。但是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在领略了六朝的盛景之后,一颗心便是如此的燥动着无法停歇。而且听闻洛阳牡丹甲天下,虽然如今已过了时节,但是他好想去啊……
  更何况现在回到汴京的话,他大概又要重新拿起书卷了,这才是最要命的。
  年幼的他根本不知道父母的苦心,说出来的话,简直让唐汉夫妇吓得半死。

  付明光见唐汉夫妻一脸焦急,不由的笑道:"等到了汴京,待本大人处理完事情之后,便会到洛阳去。到那时,小三你再随我同行罢。"
  唐三愣了一下,他对付明光既敬佩又畏惧,只要能到洛阳玩,迟一会儿也没关系,当下答应了。唐汉夫妻想,到时候大人若在的话,那么所有的罪行定然不敢妄动,那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就不再言语了。
  只是在场的众人总觉得唐汉和冯春来二人护送陈相公的话,着实让人放不下心啊。只是大人既然这样决定,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事实上,官船可以畅通无阻直达汴京,他们走的便是漕运的运河。
  一路上,付明光见陈向东面有忧色,却以为陈向东是近乡情怯而已。
  想起东弟一心思归,却不知道他将面临何等的危险。心里一再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陈向东他有性命隐忧之事,也许这样,东弟也能暗暗提防了。
  但又见陈向东脸带病容,这多日的舟车劳顿已让他疲惫不堪了,现在难道还要在东弟最困倦的时候,让他再承受心理的负担么?
  还是不要了,对,不能告诉他。
  但是他可以再劝说东弟随他直接回京,看看他的态度如何。

  付明光心里明明痛苦的挣扎着,但他却若无其事的与陈向东下着围棋。
  "想不到东弟还有这一手,大哥若是早知道东弟会下棋, 在船上也不会这样无聊了。"
  陈向东脸上微赦,笑道:"我是新手,早年只跟秦大哥学过几天罢了。拙劣的很,倒是让大哥见笑了。"
  秦大哥?莫非又是秦君山?
  付明光心里瞬间产生一种警惕。
  看东弟的样子,跟这个秦君山似乎很是亲蜜?但是在乐凡镇的时候,他曾让冷升去调查陈向东平日往来,秦君山的名字没有出现过。但是陈向东在乐凡镇县学教授一职却又是托了秦君山的关系。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陈向东跟着自己回到汴京的事,秦君山可否知晓?
  心头有种种的疑问,却又叫他怎么忍得住不去询问。

  当下状似无意,随口问问道:"这位秦大哥是你的亲戚么?他是不是也住在你的老家啊?"
  陈向东错愕了一下,吱唔道:"不,不是。秦大哥曾经帮过我很大的忙,所以心里一直惦记着他,也不知道现在他去了哪里。"
  很大的忙?世上的恩情最大不过救命之恩罢。
  陈向东的身体曾经由名医精心调理过,会不会就是日升王爷带来的那位王太医呢?
  王太医因为年纪大而从朝堂上告老还乡到扬州养老的。在江宁时,王太医竟然事先做出了能救陈向东的续命丸。
  而王爷也象是预知一般,请了王太医来。
  陈向东怎么可能让一名服待圣上的太医来给他诊治?

  如果,那个秦大哥就是秦君山的,那就有可能了。
  因为在几年前,秦君山的父亲当时正掌管着兵部,而秦君山也正任职刑部待郎,他们家也是朝庭的世家,影响非常深远。
  而且重要的是,秦氏家族是拥护太子的重臣之一。
  这层关系与有人要刺杀陈向东有关系么?
  陈向东他怎么会认识朝堂世家子弟秦君山呢?
  秦君山的年纪跟自己差不了多少,都与东弟相差十来岁,应该不可能是同窗?
  难道,东弟与秦君山的关系,会是自己与东弟的关系一样的么?

  付明光紧皱着眉头,手里捏着棋子,想着这些利害关系,迟迟落不下子来。
  "大哥,大哥……"
  付明光回过神来,随手将棋子落下,笑道:"刚才大哥在想,东弟可否愿意随大哥到汴京,等大哥办完了事,再亲自送东弟回洛阳,岂不是两全其美——"
  陈向东垂下眉眼,轻声道:"多谢大哥美意,还是不用麻烦大哥了。"绝对不能随付大哥回汴京,他害怕到时心志不坚,反而让自己难堪让大哥为难。
  两人默然无语,棋仿佛已成死局。


第 36 章

  距离汴京尚有一段距离的十里驿,是一个过路行人马车船只往来停靠的必经之地。此地东西溃九州,南北串百列,来往客商云集,自然热闹非凡。
  陈向东不豫进京,付明光只得将船只停靠在此处。
  分别在即,伤感之情各自萦于心头。
  付明光却迟迟没有送陈向东下船,只是一再说道:"东弟,此去洛阳,自己的身体千万要小心保养。这是王太医调配的续命丸,你每日服一粒,千万莫要忘记了。"

  陈向东接过几个瓷瓶,只觉得瓶身被付明光的体温煨的温热,握在手心,那股温热直入心菲。此时千言万语亦诉不出口,只得道:"大哥,你可一定要来洛阳……一定要啊。"
  付明光点点头:"大哥一定来,一定!"
  世间便只有情爱难诉,而压抑的情感总是苦苦萦怀。
  一旁冯春来看着这二人,只觉得莫名其妙。
  这分明是一个有情另一个有意,却七绕八折的搞些什么啊?
  其实,未识情滋味的他,又怎么知道情字难解,心意难猜啊。只是他这个旁人看得真切,却又无可奈何,怎么不叫他唏嘘长叹。

  就在这伤感之际,突然听到有人登船,众人目光聚处,一时间寒喧之声四起,笑语宴宴。
  只见一人急冲冲的过来,向付明光行了一个大礼,朗声道:"大人,别来无恙啊?!"
  付明光见是他,心里一宽,大喜过望,忙道:"冷升,你可总算是来了。"
  其实,付明光心里如何不知,光凭唐汉和冯春来二人实在是难当大任。早在他们一行尚未起程之际,他心里便在盘算了,这次的事情,亟需一位世故精明且长袖擅舞之人,而他脑海里立刻就选定了冷升。
  冷升不仅跟陈向东相熟,而且更有名目留在陈向东老家。问题是他与东弟两人之间的恩怨,倒是一个难题。

  果然陈向东一见冷升,不由的脸色大变,胸口起伏气息不稳,一脸的愤然。
  冷升却没人事似的,只见他面带笑容,向陈向东做揖道:"妹夫,听说你生病了,现在可好些了么?"
  妹夫?
  天哪!陈向东用手按住胸口,肺都要气炸了,他哪里见过这等无耻之人。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娘子既然选择跟你在一起,你就该好好对她。可是现在娘子人呢?她已经死了,死了,全是你害死她的。我不想再见到你!"
  既然冷升是付明光叫来的,那么只有他自己离开了。
  陈向东转身向舱中走去,他要去拿行李,立刻离开此地。

  付明光和冷升对望一眼。
  两人用计谋欺骗了陈向东,让他以为潘娘子因难产而亡,陈向东这才伤心南下,才有江宁之行。也就是说,付明光是想用计让陈向东爱上自己,只可惜事与愿违,还发生了种种让他措手不及之事。
  此时,他说潘娘子死了也不对,说她还活着也不成。
  万一,东弟知道这一切全是他的计策,全部都是假的话,到那时,自己纵然跪在东弟面前,恐怕也无济于事了。
  所以,一切的谎言只能继续下去……

  冷升忙拦住陈向东,急道:"陈相公,娘子是因为难产而死,一尸两命。一个是我的妻子另一个是我亲生骨肉,你以为我不痛苦我不心痛么?你以为这些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么?但是我想,世事本来无常,更何况女子生产原本一脚就踩在棺材里,这又怨得了谁呢?一切都是命啊。我知道,我不顾一切带走娘子,让你很是痛苦,很没有脸面。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那样做的话,痛苦的就不止你一人了。我们三个人都会象是活在地狱里一般……只是,我又哪里想得到天威难测,竟然发生这样可怕的事情。
  "如果我知道娘子会因为难产而死,就算我们三个人痛苦缠纠到死,纵然我一生孤独寂寞,我也绝不会带她走的。陈相公你可知道,我多么希望她能够好好的活下去……我多希望她能够幸福快乐啊。"

  人说,男儿不会流泪,只是未到伤心之处。
  陈向东眼见冷升痛苦的跪倒在他面前的甲板上,且泪流满面的模样,心中不禁一软。
  他如何不知,娘子难产而亡,实在是怪不了冷升的。
  但是,唯有这样,他的心情才得以平复。事实上,娘子与冷升相处虽然短暂,但是真正给予了娘子幸福的人,却是冷升而已。

  付明光见冷升的千般做作,不禁哑口。
  他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潘娘子不禁没有难产而亡,而且还生下一个儿子。现如今那孩子大概已经有七八个月大了罢。冷升私底下提起这个孩子,都洋溢着身为人父的欢喜。
  这个冷升啊,越发厉害了,也不枉将自己千里召他回京啊。

  付明光见陈向东心软了,忙道:"东弟,这一切全是大哥的错,若不是当日我……我知道你是不会原谅大哥的了。"的
  陈向东抿着下唇,付明光与冷升二个人在乐凡镇早有预谋的行事,他早就明白过来了。与付明光在汴京别院相处的那段日子,纵在付明光对他百般呵护,他便雷打不动,冷眼旁观。付明光的所做所为,在他眼里,都觉得做作。
  直到在江宁,直到在燕子矶……
  他才真切的感受到付明光对他的爱,纵然以前心中有怨恨,现在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来了。
  "大哥,你快没说这等话了,小弟并没有怪你的意思。"

  "那这次你就听大哥的话,让冷升送你回家乡,一来给他一个陪罪的机会,二来有他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了。东弟——"
  陈向东捏着胸口的衣襟,一时间神思惶惶,左右为难,实在无法下定决心。
  付明光轻轻擦去陈向东脸颊上的泪水,轻声的安慰,温柔的哄劝着。
  最终陈向东还是点头答应了。

  马蹄声,独步在荒凉的夜街上。夜色深沉,更衬着四下孤寂凄凉。
  一行四人终于踏足西京洛阳地界。
  一路上,陈向东什么闲事也不用管,一切出入住行,全由其他人包办了。
  此时,他们正宿在一家客店里,匆忙梳洗过后,四人正围坐着一块用饭。
  想起付明光的担忧,冷升觉得有必要提醒在坐的诸位了。
  "我想起以前,当时大人正被外放到蜀地之时,当时的蜀地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这鸭肉不错……妹夫,你也尝尝啊。"
  陈向东一再听到冷升开口闭口的叫他'妹夫',却见二个外人在场,又反驳不得,只得听而不闻,闻而不应,佯装不知。

  冯春来知道陈向东跟冷升不对盘,忙夹了块鸭肉搁到陈向东的碗里,笑道:"陈相公,真的不错啊,你尝尝啊。"的
  冯春来在陈向东生病之期对他照顾有加,陈向东心里也甚感激。此时,冯春来又是一番好意,怎么忍拂其意呢?只得低声道了一声谢谢,夹起那块肉细细咬起来了。
  唐汉叫道:"阿升,到底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啊?你倒是快说啊。"的
  冷升笑道:"唐叔,当时你没有在场,真是可惜啊。有一个老妇,在一年之内,杀了十七个人。那个老妇年届七十,已是古稀。这事,在当时的蜀地曾轰动一时。"
  "这怎么可能呢?"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冷升的身上,这正是他要的效果。

  "你们以为要杀一个人真的需要尖刀和毒药么?事实上,想要杀人太容易了。容易到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婆杀了这么多人,而不被人所发觉。"
  当下听者无不若有所思。
  "她将小孩要玩的玩具搁到井边,在深夜将酗酒之人推到河里,在邻居烧菜的锅里偷偷下了有毒的花叶,假装无意间传出某某妇人与人有染的丑闻——那样的轻易。每一桩每一件都看起来就象是意外发生的事……"
  陈向东停下筷子,讶异的道:"这老妇人的心怎么这样狠毒?"
  "因为,这个老太婆恨村子里的每一个人,发誓要杀死全村的人为她自己的儿子报仇……如果我们也有仇人的话,他大概只须割断我们马车的缰绳,在我们路经的山路上推下巨石,或者给我们烧一条有毒的鱼——"
  冯春来刚好去夹鱼肉的筷子停在半空,心底却在想着这种可能性。

第 章

  夏日的天气如此沉闷,暴风雨大概就要来临了罢。
  行人纷纷寻找安全的地方避雨去了。
  但冷升执意要继续赶路,所以马车依旧前行在寂寞无聊的道路上。
  距离西雍已经越来越近了,陈向东的神情也越显得紧张。
  他已经有七八年没有回洛阳了。
  当年年仅十三岁的他随着秦大哥来到汴京。从那时候开始,他才感受到另一种人。秦大哥不仅请到太医救了他的命,更是请来名师儒生教他诗书。
  待他考中秀才之后,又安排他到乐凡镇去。
  这样恩情只怕今生今世他也还不了了。

  小时候,他的母亲常常将他抱在怀里,反复向他诉说起,父亲对他宠爱有加。说是他父亲常常抱着他,说他聪明伶俐,漂亮乖巧,给他请了江宁最好的老师。只是当时他太小了,那些事现在他一点也不记得了。
  虽然总觉得母亲是在哄他,但是心底已经模糊的亲生父亲却是那样可亲那样温暖。
  那个时候,他脑海里已经将秦大哥跟自己的亲生父亲重叠在一地起了。

  至于母亲,这许多年来,他只是在成亲的时候,请她到乐凡镇来。可没过多久,她便独自回去了。
  现在,自己事先没有一丝的讯息却要突兀的回到那个不是家的家中。
  功不成名不就,一事无成又一无所有,如此的落魄却在阙别经年之后眼巴巴的又来攀附,突然觉得好羞愧。
  他不仅是一个不孝的儿子,而且更是愧对活着的所有的家人。

  在刚刚踏入西雍的地界,暴雨终于来袭了。风雨铺天盖地的倾倒而下,肆意的遮盖了一切。
  昏暗的天空,泥泞的道路,两旁在狂风中挣扎的攀天巨树仿佛就要倒下,这让车上的四个人暗暗心惊。尽管关上车门,放下了车帘,但是雨水还是从缝隙中泼进来。
  陈向东数几次忍不住想要支起车窗向外观望,看看莫愁山庄是否近在眼前?
  莫愁,莫愁……
  可是活在莫愁山庄里的人又有几个是真正快活的呢?
  也许……
  他突然想起付明光一再的肯请。

  是啊,也许他随着付大哥一起回到都城,就住在他的别院里。跟付明光生活在一起,事实上他们曾经在一起。可是,江宁之行后,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与付大哥每日读书赏花,畅谈心事,难道不是人生乐事么?他还可以把母亲接过同住,岂不更胜于住在这个莫愁山庄。
  可惜,他不能,不能……
  没有人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
  他不能够那样淡然的面对着,不能够再对一切不懈一顾。
  陈向东双目迷茫,几近神魂颠倒。
  纵然冷升他们唤他好几声,也尚未回神来。

  终于他们到达了莫愁山庄。
  但当陈向东踏进莫愁山庄主屋的一个小厅时,他还未从惊愕中清醒过来。
  不仅是陈向东,甚至连冷升他们也感到惊讶。
  因为听陈向东的话里行间,无不显出莫愁山庄的气派和奢豪。
  事实上,从莫愁山庄的规模格规来看,确实气势宏大。
  极目望去,在狂风暴雨的肆意下,衬着昏暗的天空,背山靠水的莫愁山庄比之西雍的其他庄园,当真是犹如君临天下睥睨群庄了。
  然而当车马驶进庄园,来开庄门的仆佣竟只一人。
  一路由主屋大堂到旁侧的小厅,冷升更是惊讶之极。四下摆设的桌椅家私粗陋不堪,连照明的也只点了一盏油灯。
  那些雕梁画栋都已经破掉色,但是冷升敢用脑袋担保,这庄园确实曾辉煌一时。只是现在,莫愁山庄竟然只剩下一个空壳了,或者说,一个残破的空壳。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说冷升了,陈向东甚至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哩。
  "娘,是我,我回来了。"
  鬓边早已贴了银丝的慧娘,想要伸手去抚摸自己的孩子,可是颤抖着手却无法贴近。她无法忘记她是一个怎么样懦弱无能自私无情的母亲啊。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她想去看他,心里越是渴望却越是退缩。
  她太不配了……不配啊……
  "玉郎,玉郎……你可回来了。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哎——身上怎么这么湿啊?"
  "外面在下大雨的关系,家里怎么会——"
  "唉呀,你回家怎么也不先写封信过来,我也好打扫房间啊。这几位是——"

  冷升不待陈向东介绍,忙向前道:"小侄是向东妻室的堂兄,说起来,咱们还是亲戚。"
  陈向东抿住下唇,这个该死的冷升,怪不得抢着说话。
  慧娘忙笑道:"原来你是媳妇的堂兄啊,真是太失礼了,快快请坐。这二位是——"
  又不待陈向东开口,冷升更是抢着说道:"他们二位是堂妹夫朋友的……朋友,因为向东在乐凡镇大病一场,偏偏他又持意要回家。路途虽然不远,但是付大爷还是担心,可他自己又有要事,就请了二位朋友送堂妹夫回家来了。"

  慧娘大吃一惊,此时也不顾什么,双手在陈向东肩膀上摸了摸,急道:"玉郎啊,你生病怎么不告诉家里啊?病可好了么?阿弥陀佛,我一定要去拜拜菩萨才行啊。"
  "娘,我没事了。"
  "你……娘子呢?你怎么不叫她一块回来?"
  陈向东顿住了,他张着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冷升长叹道:"亲家——我堂妹她福薄,早在几个月前就因病亡故了。妹夫更因悲伤过度,才会卧病在床的啊。"
  "什么?!"慧娘不由的失声。
  陈向东怒瞪着冷升。
  可是转念一想,也许这样也好,他毕竟是一个被妻子抛弃的男人,冷升也算是好心帮他掩饰了。但是这话由冷升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他极为难过。

  几个响雷过后,风雨很快的便小下来,最后只有几丝细雨在默默的飘摇着。
  陈向东几个人用干布拭擦了身体,又坐了好半晌,才见一个女侍端上热茶。
  陈向东不由的四下打量,想起早在几年之前,厅堂方丈之内,侍从便有数十人。如今就剩下这般光景,母亲在这里过日子,怎么捱这凄凉啊。
  不过,大家相谈片刻之后,了了数语,一切便都明了。
  原来,自莫祥麟死后,便由其独子莫骏接手家业。
  奈何天不从人愿,生意一落千丈。
  就象鬼使神差般,做什么赔什么,不单挣不了钱,反而倒赔出许多。想莫骏也是满怀热诚,有万丈的雄心壮志,怎么接受得了如此的打击,大病一场,至今尚卧床不起。

  "大少爷他都病了三四年了,请了无数大夫,花光了家里的钱。县府里的宅子都卖了,别说田地了,连这庄上的家俱摆设也没剩多少,你大娘为了他,把自己养老的私房钱都拿出来了。可是你大哥的病,现在一日比一日严重,大夫说他只怕是捱不过这个冬天了。"慧娘捏着粗布袖子暗暗拭泪,
心想世间的荣华富贵怎么可能在一夜间便离得如此遥远。
  "大娘,还有二姨娘,三姨娘她们呢?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啊?"
  "如今,庄里也只有夫人,我,还有大少爷少夫人,连佣人也只有丁马勇和晓春这夫妻两了。亏得有大少爷的孩子,这庄里还有几分生气。"
  有时候,走在空荡荡的回廊,她都感到有些害怕。

  陈向东愈发觉得自己回来的唐突了,更是坐立不安。
  忙又问道:"娘,大哥他病了,庄里这几人又靠什么生计啊?"
  "还不是靠着祖坟边上的几亩薄田,只是大少爷每日的药费便占去了大半。为此夫人竟然也亲自纺纱织布贴补家用。一家人辛辛苦苦,这才维持下来。"
  陈向东一听,这样一来,他又怎么能有脸面留下来啊。

第 章

  天色已晚,再加上四人冒雨顶风的赶路早已疲累不堪了。
  陈向东与母亲闲聊了几句,此时丁婶已经粗粗的打扫整理了二间房,大家将就一晚。但是冷升还是很警惕,最后商议之下,决定四个人挤在一个房间。
  陈向东也是聪颖之人,多日来冷升等人态度行事异常,不由的联想起在江宁时所遭遇之事。那方冠晴如此温文尔雅之人竟然会是一个冷血杀手。
  这叫他怎么能够相信?
  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有何恩怨?

  他更想不到的是,曾经富甲一方的莫氏家族竟然会没落成这样,甚至连莫祥麟的唯一养子莫骏大哥也是命患一线。
  当年他随秦大哥离开莫家的时候,那时的莫骏年少英伟,身体更是一等一的棒,打猎骑射意气风发,当真是潇洒非凡。洛阳太守之女,如此千金之躯也肯屈身下嫁给一个商人之子,可见一斑。只是多少代人累成的高塔又怎么可能就在一夕之间倾垮?
  常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非有外力从中破坏。
  相信这一点,冷升应该有注意到了,所以他才会如此紧张罢。还有母亲她在这里多年,会不会也有危险呢?

  陈向东躺在床上,另外三个人在他床边打上地铺。
  如此这般做为,陈向东顿觉不好意思。他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也值得付大哥这样紧张,安排了这样的阵仗。若让别人知道,免不得引来一番耻笑罢。
  唉……此时纵然身边守满了人,但是这里是莫愁山庄,是夜夜都让他恐惧到无法入睡的地方啊!
  窗外的乌云依旧蔽天,黑漆漆一片。
  陈向东瞪大了眼,全身绷的紧紧的,一直到东方发白。

  翌日一早,陈向东一干人等便被召见了。
  莫祥麟的遗孀,也是正氏王氏依旧健在,纵然已经满头白发,可是精神锼铄,健朗非常。
  王氏一见到陈向东,含泪笑道:"玉郎多年不见,你娘和那些姨娘可想死你了。"
  陈向东知道王氏也是大族出身,端庄大度,今日在宾客面前目中盈泪在她看来已失身份。
  多年相别今日方才重逢,一见之下心神激荡,他又如何不知。
  "二娘还有三娘她们人呢?"当年他在莫愁山庄,夫人和那些姨娘对他都是极为疼爱的。
  王氏目光远望,似在叹息:"回娘家的回娘家,改嫁的改嫁,走的走,散的散,还有你四娘已在二年前病死啦,唉,人说红颜薄命,若再不安份守已,只怕当真是身似柳絮一般,最终不知归去何处。"

  莫祥麟一生风流纵欲无度,妻妾成群美倌俊仆随身。
  只是他死后,散的散死的死,岁小的仗着自己年青貌美各自改嫁,岁数大的身边私房甚厚岂能留在庄上受苦,也一一离去。
  陈向东的母亲慧娘原本也可卷了饰妆私房到乐凡镇跟自己的儿子同住。
  但是,她承了夫人的情,欠了莫少爷的恩,伤了儿子的心,而这一切都需要她留下来赎罪。
  当莫氏败落之际,莫骏病倒之时,倒是慧娘第一个拿出全部的首饰私房钱去填这个无底洞。

  "听慧娘说,你是玉郎的妻舅?如今来到洛阳,定要留下多住几天。莫家虽然不成样,但是绝不会贻慢贵客的。"王氏目光炯炯,仿佛欲一眼看穿了冷升。
  但冷升绝非常人。
  接下来的事情,便全是冷升一个人的独角戏了。
  陈向东愿也知道冷升满口谎话,但是他哪里想到,眼前一脸悲切神情激荡之人正滔滔不绝,说起谎话来竟然没一点停顿,顺溜的仿佛事情本来就是如此。
  但见陈向东冯春来唐汉三人个个一脸呆滞,望着冷升说唱俱佳。听着听着,仿佛事情原本就应该如此发生。

  "……我堂妹临终说道,既嫁与陈家便是陈家的人,死了也要葬在陈家祖坟之中。所以,此次我随堂妹夫回到他的老家,一来是想要拜访亲家,当年他们成亲之时,我在外地身有要事,婚事就此错过。二来,也算是让堂妹得到她真正的归宿,在天之灵方能瞑目。所以,我想在西雍近郊选块风水宝地,将我堂妹好好安葬,以慰她在天之灵。"
  听得王氏和慧娘不住点头,她们都是女子,自然明白,归宿是一个女人最终的归依。
  如此这般,冷升和冯春来他们就顺理成章的留了下来。

  因为选坟地造坟茔之事,事关风水涉及阴阳,绝不可马虎,岂能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所以冷升等人似要长住。但是白白多了三个外人吃住,对于莫家想来也是沉重负担。
  陈向东已经搬回自己小时住的房间。的
  这些少爷小姐住的房间都是里外套间,旁边有小间让仆佣居住方便服待。冯春来便搬到陈向东房里的小间去,而冷升只得强索了边上的房间住了下来。
  原本莫愁山庄客房连间,西侧更有仆佣房舍也甚众多,树林掩映之间望而不尽。
  但是现在的客房都清空了,家俱全都被拿去抵押,又因无人打扫,全都空废了。仆佣房舍也因佣人全都散尽,也弃之不住了。
  现如今,这莫家的人全都住到主屋当中,包括一对仆佣夫妻也是。
  如此这般,在荒寂之中,仿佛才能感到温暖,聚集一丝人气罢了。

  陈向东见屋子里的旧书依旧在,只是晓春婶打扫之时,随便堆拢,不由大为怜惜。
  他正在整理之际,冯春来已经弄好自己的小间,来到陈向东的身边。
  "陈相公——"
  "原来是冯相公,有什么事么?"
  冯春来被陈向东称呼弄得老大脸红,尴尬道:"在下识字不多,可谓胸无点墨,相公二字,可不敢当。陈相公,你有事时,随便叫一声春来便可。"
  陈向东以为冯春来谦逊而已,忙道:"若是冯相公觉得生分,叫春来又有何不可,只是你也需称呼我为向东,我方才能那样叫你。"
  冯春来一愣,却没有应下。
  半晌又道:"这里有些银两,陈相公你可点收。"

  陈向东脸上一红,又讶异道:"这些钱……你这是做什么?"
  "陈相公你不要误会,这是大人吩咐给陈相公你的。大人说,这些银两是将乐凡镇老宅卖掉之后所得,是陈相公你的,你请点收下,一共是五百两。"
  陈向东不由的接过来一看,一百两一封的有四封,还有一百两是一大包碎银两。自己在乐凡镇的老宅,说到底充其量也就值个七八十两。
  付明光,难道你已经预知了洛阳生活的困顿了么?不,应该不可能,冷升等人的反应绝非做假,那么肯定是冷升自做主张了。
  此时冷升让冯春来拿钱给自己,分明是瞅准了自己不会推搪。
  陈向东默默的收下,全部拿去交给母亲,并声称,这是冷升三人在此居住期间的用度。

第 章

  因为金钱的助力,总感觉整个家对待冷升等人是空前的热情。
  在晚膳之际,一直卧病在床的莫骏少爷也在其娘子的搀扶下颤危危的出场。众人见到他既是担心又是惊讶。
  陈向东白天便已经去探望过大哥的,但是他绝不认为大哥能坐起来,谁想他竟然能在饭桌前坐上一阵子。
  想来陈向东的到来,莫骏当真是欢喜之至了。
  冷升立刻注意到莫骏颤抖的双腿,腊黄的脸色,握着调羹的手指泛着青紫……冷升笑意凝结在嘴角,他心思挣扎:这分明是中毒的迹象……他没有办法再顾及其他的了,陈相公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至少在大人来之前,他的目光只会看着陈向东而已,其他的事,他就当没有看到好了。
  相信大人也会认同的。

  王氏见莫骏到来满面欢喜道:"今日,大郎的气色看起好多了啊!"看来多几个人,人气旺了,自然冲淡了煞气。
  莫骏的妻子见有生人男子在,便欲回房。
  王氏拉着大郎的手,指着冷升说道:"忘了介绍了,这位冷爷是玉郎的妻舅,而那二位也是玉郎的朋友。媳妇,你也不需要顾忌了,都是自家人。"
  莫骏的妻子,也是原太守的千金原媛,她面有羞色目中惨淡。
  原媛本是千金小姐,年青,美貌,有财有势,又嫁得英俊夫郎,当真是万事如意了。可自嫁到莫家没几天,公公便暴毙,家道也每况俞下。原本可以依靠的娘家父兄也因贿赂而发配边疆。
  现在她的丈夫也是一只腿跨进了棺材之中,她的世界全然覆灭。

  现在,明明有陌生男子在场,婆婆竟然叫她不用顾忌。
  原来贫穷可以让一切的礼法全然的废弃。
  但是她还是隐忍的说道:"媳妇知道了。"她坐到莫骏的身旁,深深的低下了头。
  莫骏向冷升等人微微一笑,笑容是艰难的。看得莫家人无不心酸。
  大家寒喧了几句,便开始用饭了。
  但是莫骏没吃几口,便说没胃口了,大家都不以为意,事实上,他经常如此。
  莫骏回房后,慧娘安慰道:"大少爷今天多吃了二口,真是不错了。"
  ……

  夜迢迢,荒庭静寂,花枝低亚。
  冯春来躺在小间的床铺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无聊的听着滴滴答答的更漏之声。
  他不由的想起白天的事情来,陈相公温文的笑容,当时他说,'如果你觉得生分,叫你一声春来,又有何不可呢——只是你也得称呼我为向东。'
  陈相公是真心想要把他当成朋友来看待的罢。的
  可是他却无法……无法成为陈向东的朋友。没错,虽然他也很想,但是他不得不与他保持距离。
  虽然他是如此寂寞,虽然当时他心底万分的高兴,虽然他如此渴望着,朋友啊……

  静寂中,从不远处突然传来衣服磨挲的声音,虽然很轻微,但是冯春来还是惊觉了。
  他马上翻身坐起,心里想着黑暗中的种种,浑身的寒毛直立。
  他缓缓的靠到布帏边上,疑耳细听,又轻轻的掀起一角向外探看。
  慢慢的习惯了黑暗的双眸,模糊的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屋内的房门前。
  是真?是虚?
  紧接着,门被打开了,那人出去了。
  现在他终于看清楚了,那身影分明是陈向东啊!

  冯春来猛然惊遽。
  这么晚了,陈向东他偷偷摸摸的想到哪里去?
  为什么不点灯?
  难道他不想让我知道么?
  风顺着洞开的房门吹了进来,让布帘在夜色中轻轻的卷飞着,就象冯春来的思绪乱成一团。
  但是他没有犹豫多久,一咬牙,立刻跟上前去。

  夜黑沉沉的,天际的云如同罗帏般重重包围着,挡着月色。莫非是怕天上的恒娥心动,所以想要围住广寒宫么?
  这主屋的游廊曲折婉延,不知它会通向何处?但见这幽僻之处似乎没有人行,花影萧萧转翠苔。
  陈向东身上穿着白裥袍,幽幽漾漾,缓缓的前行着,远远望去似鬼魅般飘忽。
  冯春来借着黯淡的夜色,身藏在墙柱之后,默默的跟着,静悄悄无声无息。

  冷嗖嗖,一阵风打旋。
  有人在冯春来肩背上轻轻一拍,只吓得他,几乎魂飞魄散。
  但他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之人,偏偏又是呈凶斗勇的狠性子,俊美的外表下掩藏的是深深的戾气。在江宁时,就算在深夜单独面对凶徒也敢徒手上阵,此时此刻纵然吓得手脚不听使唤,但是他死也要死的明白。
  猛的转头,却见冷升和唐汉二人站在他的身后。
  冷升捂住方春来亟欲尖叫的嘴巴,轻声道:"不要惊醒了旁人。"
  方春来虚脱般的软了腿,差点儿要倒在地上了。汗水早已湿透身上的衣服,湿涔涔的极为难受。

  这三人默默的跟在陈向东的身后。
  方春来见冷升手持油灯,一手护着灯芯,忍不住低声问道:"升哥,咱们点着灯,陈相公他难道不会发觉么……他究竟在干什么?"
  明灭吞吐的灯光下,冷升的脸色凝重。
  事实上,他们三人离陈向东极近,几乎只有一丈之距。照理说,陈向东应该早已发觉才是。
  眼前的陈向东依旧前行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象一具幽魂。
  但见影随形,风沈露,云暗斗,月勾星。

  突然陈向东停住了身形,此时,所在的游廊也不知已拐过几道弯,经过几洞门。
  一边是颓墙依依门户萧然,而一边是废弃的荷花池,隐约的蛙呜蝉噪,荷沼香喷。
  冷升他们三人刚要定晴去看陈向东有何行动,偏偏一阵池风猛烈而来,风灭了灯,一片静暗。
  静悄悄三人摒息,蒙胧月色之中,静观事态发展。

  但见陈向东突然又走动起来,来来回回,依乎在犹豫。最后他伸出手来,想要推开一扇门,却怎么也推不开。只听得叮铛乱响,想是门上上了锁。
  又过了片刻,陈向东身形迟缓,慢慢转过身来,面孔对上冷升三人。
  冷升三人不由苦笑,一边是荷花池一边就是旧墙,除了转身逃跑,没处躲啊。
  因为之前,他们不敢远观,深怕陈向东会出意外,现在好了,面对面了,他也很为难啊。
  "我们是看这么晚了……"冷升张口想要解释,可是他立刻停住了。
  因为陈向东直直的向他们走来,双目微闭着,从他们三人当中幽荡回去了。
  这……这……这分明是——夜游症。
  不会罢?真的假的啊?
  紧贴着墙壁而站的冷升三人面面相觑,个个胆颤心惊。

  冷升不由的想要仰天狂吼,他受不了了。
  自从来到这个莫愁山庄的第一日起,就可愁死他了。
  大人啊,你想累死我啊,这个担子太沉太重了……象他这样的小人物恐怕担不起了,好想回家抱老婆,呜……
  眼下,他也只得咬牙跟紧上去了。
  但是冷升又多出一个心眼,让唐汉在所经游廊的廊柱上,用刀子都做上记号,等到明天天亮之时,他再来细细打探。

第 章

  有前朝诗云: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
  牡丹乃花中之王,国色天香富贵荣华,世上又有几个人不喜爱它。
  昔日的莫愁山庄岂能少得了它,莫祥麟不仅喜欢牡丹,更是花费巨资建造了最美的牡丹园,请了一流的牡丹花匠精心养护。
  只是世事无常,转眼成烟,往昔的花中帝王对于现在的莫愁山庄来说,便是多余的了。
  园中的牡丹早已尽数拨光了,开成了菜园,搭上了藤架,种上了豆荚。菜畦边上还养了一些鸡鸭。
  此时慧娘正提着篮子,弯着腰去察看鸡屋里是否有下了鸡蛋。

  "伯母……"冷升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该如何称呼她。
  慧娘转身见冷升站在她的身后一脸的踌躇,心中奇怪:"原来是冷爷,你有什么事么?是不是房里的床铺太硬……还是……"
  冷升忙道:"我们是亲戚来着,在下又是晚辈,什么冷爷,真是折煞在下了。伯母就唤我一声阿升就是了。其实是有件事想要确定一下,又不知道该不该问……就是妹夫他早年是不是也有过夜游之症?"
  陈向东有夜游症,这件事好生的蹊跷,他从未听大人提起过。陈向东和大人两人在汴京别院共同生活过多时,若陈向东有此病症,枕侧之人应该会知道才是。

  慧娘手中的篮子掉在地上,她慌忙弯腰去捡,脸上神情惊慌失措。
  "什么夜游症,玉郎怎么可能有夜游症,那是不可能的!你怎么会以为玉郎他有夜游症?"
  冷升不动声色:"昨夜妹夫夜半之时在走廊上游荡……妹夫原本身体就不甚好,再这样折腾,我怕他身体要垮下去。"
  慧娘怔怔的站在原地,欲言又止。最后说道:"玉郎绝不可能是夜游症,他可能半夜睡不着起来走走罢了。"
  冷升见慧娘及力的否认,心中疑窦丛生。慧娘是陈向东的亲生母亲,她怎么会不顾自已孩子的身体而全然的否认呢?

  冷升打发冯春来去镇集采购买办些家用物事,虽然莫家也是尽力张罗,但是终归太过粗陋了。他自己将就着也就罢了……千万不能苦着陈向东啊。(言不由衷~~~)
  这一日,他便让陈向东带他们好好逛逛莫愁山庄,散散心。
  冷升故意走前几步,脚步已经踏上昨夜的那条游廊。
  陈向东不以为意,望向一侧繁杂的花圃,忍不住叹道:"早年这里打理的甚好,哪里有现在这般长的野草——那边原本有条小径,现在都埋没了。"
  冷升也甚为婉惜道:"这么大的庄子,好歹也留下一二个花匠园丁,平常住的几处也打理一下才是,可惜了~"

  陈向东笑道:"晓春婶的丈夫便是花匠,山庄里也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愿意留下来。吴大叔如今不管这些花草了,听说他只负责外出买菜收租,在家里砍柴做些杂工。最近几日,他去附近的县城给大哥请大夫去了,刚巧不在庄上,你们才没见到。当年,他种的绿牡丹可漂亮了,他种花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你们若是有兴趣,倒可请教一番。"
  冷升等表示一定要请教的。

  游廊曲折婉延,转眼前,便见到一个诺大的池子。
  池风徐徐,虽是初夏,便是这丝风吹来,分外的畅意。
  冷升心中一动,转头便看到一处房门上了锁,并且门上还贴有官府的封条,只不过已经是撕开了,说明当年官封了以后,还有人进去过。
  这里分明是昨夜陈向东停留之地。
  陈向东停下了脚步,他紧盯着房门,脸色雪白,嘴唇紧抿。
  冷升瞧着他的神色,奇道:"妹夫,你看这门上怎么会有官府的封条?这里难道出过什么事么?"

  陈向东眉头紧蹙,心里悒怏。见冷升和唐汉一脸的好奇,四只眼睛紧紧的盯着他,只觉背上冷汗涔涔。半晌他才艰涩的说道:"……这里死过人啊。"
  冷升吓了一跳,向后退开一步,又问道:"啊,原来如此,是谁啊?怎么死的?"
  陈向东低下头,脚步不停歇的又往前走去,决意要离开。
  "是……是我爹,他是被前来偷东西的人给杀死的。"
  "原来你爹是莫祥麟啊……有件事我一直有疑问,今天冒昧一问了。妹夫你叫陈向东,你爹姓莫,怎么回事啊?"

  陈向东疾走几步,用手按住胸口,只觉人难受得想要昏倒。
  "我是跟着我娘才到莫家来的,不过是个拖油瓶罢了。"
  冷升叹道:"原来是这样,前几天我打听过,听说早年莫祥麟在这一带可是首屈一指,想不到竟然会死于小偷之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陈向东颓然无力的靠在廊柱上,面色煞白,整个人难过至极。
  冷升吓得忙扶住他道:"妹夫,你怎么了?人哪里难受?"心中叫道:定是给夜游症折损了,晚上这般睡不好,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啊。唉,刚刚忘了叫春来多买一些人参燕窝。
  唐汉将陈向东打横抱起来,冷升一旁护着,疾步从原路返回。

  虽然陈向东并无大碍,但自从那天以后,他便不再出房门。
  尽管时间流逝匆匆,冷升却觉得越来越是不安,因为陈向东面色越来越差,整个人郁郁寡欢。而一到晚上,夜游之症发作的越来越频繁,有好几次竟然幽游到大门想要离开莫愁山庄。
  他们三人不休不眠,轮番的守着陈向东,也已经是疲累不堪了。
  更让冷升烦闷的是,他终于见到那位花匠吴马勇。
  他很在意这个人。
  因为吴马勇出门多日,为大少爷莫骏请来的'名医'竟然诊断莫骏之病,乃是胃部不适所致。既是名医怎么可能诊断不出莫骏乃是长期服食砒礵中了剧毒。

  为什么有人想到毒害莫骏呢?
  为情?为利?可是莫骏早已穷困僚倒灰心丧志了。
  吴马勇夫妻二人,为什么会想要留下来?
  象他们二人的年岁,无论到哪位大家的府上,都能得到更高的薪俸。犹其吴马勇又种得一手的好花,那些大富之家更是求才欲渴。
  接二连三的写出这许多的信件,大人你可收到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未到来?更没有收到只字片语的回信?
  冷升有一种可怕的预感,他不敢再深想下去。
  这处处充满了玄机的莫愁山庄,看来没有他想象中的简单。有一时间,他甚至不确定,在大人到来之前,他们能否保得了陈向东的平安。

第 章

  "要说牡丹的品种,飞来红、天外红都很美,但缕金黄、姚黄种类更受欢迎,还有——"吴马勇说起牡丹来滔滔不绝,口沫飞溅,大有不说上二三个时辰绝不罢休的架式。
  冷升含笑的打断他:"吴大叔,听说你会裁种绿牡丹……真是太神奇了。"
  吴马勇小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得极为狡诈:"哪里哪里,冷爷你太过谬赞了。"
  冷升笑容更深,内心的尖刀稍稍相向:"我在京城认识一位付大官人,他家豪宅花园无数,只是请了几位花匠都不甚中意,他曾托我为他寻访种花高手。吴大叔,你若愿意去他那里,我敢打担保,一年的薪俸比这里高出十倍。莫家一年给你十两,那官人便给你一百两,莫家若给一百两,他便出一千两。付大官人为人出手阔绰,吴大叔若是种出的牡丹艳冠京城,那更是重重有赏了。不知吴大叔,你意下如何?"

  吴马勇张口结舌,呆愣半晌方才吱唔道:"我夫妻二人在莫家做了将近十年,莫老爷生前对小人有大恩……"
  冷升再次打断:"只要你肯前去,尽管带着大婶一同前往。莫老爷去逝多年,若要说报恩,你们夫妻二人这么多年在山庄里苦下来也抵得上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又何必这样固执,跟钱财过不去呢?"
  但是无论冷升磨破了嘴皮,事情依旧是枉然。
  这样的结局,冷升早已猜到。这稍稍的试探或许已经打草惊蛇了,那么下一步他们会有什么样的举动呢?为什么欲将莫家的儿郎个个置于死地?

  冷升刚想离去,吴马勇却道:"冷爷,你来莫府也有二十来天了罢,虽说最近二少爷的身体不适,那是因为阴事未了,阳宅不宁的关系啊!"
  "什么?!"冷升张口结舌,忽又啼笑皆非。
  "因为二少夫人不能入土为安的关系,所以二少爷的身体才会这般不适。冷爷,你既是妻舅,本该尽早为二少夫人选块风少宝地,若是冷爷觉得地生的话,小人愿意陪冷爷四处去寻访。"
  "啊……这个……"现在轮到冷升说不出话来。"啊哈哈……"

  慧娘推开房门,就象推开往日的记忆一样。
  那恶梦一般的往事,就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如潮般涌来。那个时候,她害迫了,退却了。痛苦的想要死掉……
  在面对儿子的时候,行将近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
  "玉郎,你醒着么?起来喝参汤——"慧娘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展开笑颜:"这是冷爷特意让春来去县城买来的,很贵的。唐爷,你也有,春来快出来——"
  陈向东见母亲来,忙从床上坐起:"娘,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冯春来在小间低低的回了一声,又睡过去了……今晚轮到他守夜啊!
  守在房中的唐汉忙接过碗,笑道:"夫人教你受累了。"低头一看,黄澄澄的一碗,怎么瞧着也象是黄莲,确定是人参么?
  唐汉押了参汤一口,摇摇头又搁下了,这味道也太呛人了。

  陈向东见母亲一脸的关切,只得端起碗来。
  只见慧娘小心的瞄了唐汉一眼,凑近儿子低声说道:"玉郎,如今莫家不比往日……你这个样子,人家只道你摆少爷的谱。说是吃饭要人请,喝汤也要人伺侯,三个人在身边跟进跟出的。咱们说的好听是莫家的人,其实上根本就没什么关系……娘好担心……"
  陈向东顿时长叹,心想定是有人在母亲耳边说些风凉话,所以娘才会不假人手,亲自端参汤过来。
  想来现在该是为往后的日子打算了。
  如果的莫愁山庄空房最多,也许可以收拾一间出来,摆上几张破桌椅,开个教馆也是条营生之道。
  现在天下大定,百姓富庶,这附近的村民也许有愿意将孩儿送来启蒙的。
  也许可以跟大娘商议一下。

  门突然被推开了,冷升疾步而进,手上拿着一封信,笑道:"陈相公,陈相公,你瞧啊……大人已经在路途上了,只要二三日便会抵达了。"
  陈向东慌忙将汤碗放下,夺过信纸。
  虽然不是付明光的亲笔书信,但是上面清清楚楚的写明,早在几日前付明光便已动身前来西雍了。
  陈向东面带喜色,突然觉得一切的烦恼全然荡去,一切的阴霾瞬间消散。
  直把慧娘看呆了,心里直想着,这位大人究竟是何许人也?凭得这么大的本事,瞬间翻云覆雨。

  冷升含笑的看着这一切,大人真是比人参还管用啊。
  突然他愣住了,端起桌上的汤碗,迟疑的问道:"这是什么?"
  慧娘笑道:"冷爷,这是你叫春来送来的人参啊,刚刚熬好,还留着你的份,我这就去给你端来。"
  冷升厉声道:"还端给谁了,这参汤绝不能喝。妹夫,你喝了么?"问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一下子房间里的人都呆愣住了。
  陈向东摇摇头,说是还没来得及喝。

  唐汉焦急的大叫道:"我喝了一口啊?怎么办?难道有剧毒?!"他伸手去抠嗓子眼,却呕不出什么。冷升也懒得理他,却催着慧娘一同去看看端给谁了。
  唐汉望着冷升的背影直跳脚,直叫,我怎么办?吐也吐不出。
  陈向东料想唐大叔没事,但见他如此,便端起桌上的茶水,忍不住道:"唐叔,你喝点水,再吐出来看看?"
  唐汗无奈的接过来……

  幸好端到莫骏房里的也没有喝。
  "三株人参熬成一锅,这样的毒计,亏他们想得出来啊。"冷升咬牙切齿心中暗忖,心口跳如钟擂,那情形现在还在后怕。
  慧娘忍不住道:"冷爷,虽然三株都煮了是浪费了一点,但是晓春她以为这样多的人……"
  冷升冷冷的道:"这碗人参,不要说是妹夫了,就是我喝下这一小碗,不出半个时辰,便会七窍流血,五内俱焚,一命呜呼。"(人参用多会肾衰竭,正宗的好人参一般只需二三片。更何况是三株,立时要人的命。)
  "什么?!"众人一阵惊呼,目光纷纷聚在晓春婶的身上。

  晓春婶泪流满面,跪到夫人的面前呜咽道:"夫人,奴婢真的是不知道,奴婢还以为越放多越补,请夫人把晓春赶出去罢,晓春再也没有脸面去面对夫人少爷们。"说完趴在地上痛哭不止。
  王氏和慧娘一起将晓春拉起,一同的安慰她,因为没有出人命,所以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了了之了。的
  冷升嗤之以鼻,心道:这样也算完啦。若是出了人命,官府只会当误食来结案。而他是送人参的人,别人只当是他别有居心。真是可恶啊~~当下极为愤慨。
  这厢,只苦了唐汉大叔,一整夜精神的如狼似虎,双眼冒绿光,呜~~~~~~

第 章

  在夏日困人的微醺之中,付明光来了。
  初是朝云晚成暮雨,如真似幻。
  在目光的对视之中,攸忽间,似进入了另一种梦境。
  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
  "东弟……你怎么瘦成这样,定是没有好好用饭?"眼前的陈向东面有琉璃之色,身形消瘦仿佛不盈一握。
  此时付明光恨不能用力紧紧的抱住他,以证明他的存在。
  纵然他们面对而站,却还在深深的怀疑,怕如烟入抱,似影投怀。
  陈向东喜上眉梢,整个人顿时容光焕发。的

  "大哥,你来啦!"
  只见陈向东手足无措,神含欲语,眼注微波,面上神荡。这分明已是情恨深种,孽情横生了。
  这样如笑如痴,只叹息情丝难断,又堪喜梦境重开。
  一旁慧娘见儿子这般欢喜高兴,全然不似前几日那样厌厌瘦损。
  只是她看得真真切切,两人目光纠缠,其间情意竟然是抑不住的散露。慧娘呆愣一旁,满心的欢喜全都没有了,惊忧之情在心中骤增,此时不免暗暗揣测。
  只是随着付明光一同前来的冬儿,一口一个姨婆和表叔叔让陈向东母子欣喜不已。原本瘦瘦小小的丫头只一年的光景,长大如许,也大方漂亮多了。

  付明光这次前面带了随行足足有二三十人众。好在莫愁山庄房舍众多,只是间间空旷。此事不难,已经有人去县城购置家俱,但见整个莫愁山庄热闹非凡,一扫往日的萧条。
  王氏夫人一见付明光,便觉此人大气悠远,只觉这沉陷下去的家园,有了一丝希望。
  "不知道,付爷是做何等营生的?"王氏见付明光带了如此多的随从,其中大多是彪捍之徒,应该是保护他的人罢。那么付明光的身份岂不是令人期待。
  付明光正全心全意注意着陈向东的一举一动,即使是在饭桌上,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
  "在下在京里做点小买卖而已。"
  当下众人都不以为然。

  "付爷真是太谦逊了。玉郎,快给付爷斟满酒。"
  "玉郎?"付明光嘴角噙笑,望着陈向东的目光都很奇异。这二个字在他的口中唤出来,说不出的亲呢带着微微的戏谑。
  陈向东神色忸捏,抑不住的面上发烫。
  "这是家里人叫的小名。"眼见家人对付明光这般隆重欢迎,心底自然万分高兴。看来大家都很喜欢他啊。
  付明光端起陈向东为他斟的酒,只觉这是人世间最美的佳酿了。

  席终了,人却未散。
  先是慧娘忍不住的询问:"付大爷,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啊?"
  付明光一愣,见是东弟的母亲相询,心下一懔:"家里父母俱在,只是年事已高,现在在老家养老。"
  "除了父母还有其他什么人么……"慧娘见付明光故意避开问题,干脆单刀直入。
  陈向东忙叫道:"娘,付大哥是客人,这样问人家太失礼了。"事实上,付明光家有妻妾儿女,他是早已知晓的,只是……母亲怎么会想要问这些?又不是嫁女儿。呸!呸!这都哪儿跟哪啊。
  付明光小心翼翼的注意着陈向东的脸色,见他并无不悦,顿时放下心来。

  顺着洞开的窗橼,但见月色如水,洒满庭院,月下竹松的疏影犹如水中横斜交错的藻荇。
  只是此时的宁静无法驱散陈向东内心难耐的燥热,淡淡的暗香只能引逗出无恨的情思。
  他忍不住扔下手中的书卷,在房里失魂的徘徊。
  付大哥应该已经沐浴完毕,只是他接连几日的长途跋涉,一定是疲累不堪了,那么现在他恐怕已经早早上床就寝了。
  为什么总有一种坐立难安的感觉?现在只要一坐下来,脑子里便想起自己无情拒绝他的情形,付大哥脸上绝心欲绝的表情,为什么一想起这个画面,心里会那样的难过。
  可是付明光他根本就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痛苦?

  "笃笃……"门口传来敲门声。
  "是谁?"陈向东站在房间正中,手按住胸口,仿佛唯有这样,方能让狂跳心脏平稳下来。
  "是我,春来。"
  陈向东松了一口气,又说不出的失望。
  门一打开,冯春来便笑吟吟的进来,只听他道:"陈相公,今晚我不用再睡小间了。大人派来的保镖会守在门口——我是来拿被褥席子的。"
  "哦……"陈向东站在小间门口,看着冯春来将席被一卷,夹在腋下,他忍不住问道:"大哥他睡了么?"
  冯春来愣了一下,笑道:"我方才从二夫人那来,又被小三那小儿缠着许久,所以不是很清楚。"
  陈向东想起唐三机灵又孩子气的模样,忍不住一笑,想不到大人真的带他来了。
  只是冯春来说的二夫人……
  "我娘她叫你做什么?她没有为难你罢。"
  冯春来尴尬一笑:"怎么会呢,二夫人也没问什么,只是问一些大人家里的事。陈相公,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陈向东不由的苦笑。

  冯春来走后,陈向东也只得熄灯宽衣就寝了。
  也许是夏日炎炎的关系,他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笃笃……"又听到敲门声。
  "谁啊?"
  "是我……"
  陈向东打开门,清澄明净的月色当空照下,洒落付明光一身的银辉,象从天而降的神人。
  "这样晚了,你来……是因为席子太粗糙?"
  "竹席编得很细致也很冰凉,躺在上面应该不错。"
  "那你是睡不着,想要借本书一观么?"
  "又不是想要考功名,我不用悬梁刺股。"
  "……那你是想来找春来么?他刚刚才走。"
  "我方才看到春来走过去,再说这么晚了,又没有什么要事,再者我与他无干,找他做什么?!"

  陈向东只听得一句,'与他无干,找他做什么',心中一动,整个人不由的慌乱不已。但转念一想,又不由的痴了。
  在水月莫辩之境,两人默默对视,纵有千言万语,此时亦无法诉诸于口。
  或是一个怕再被拒绝,伤心断情,而另一个是怕再要去拒绝,爱恨两难。

  好半晌,只听得不远处有人咳嗽,想是付明光派来的保镖无意之间发出的。
  两人方惊遂回神,各自低下头平稳心绪。
  半晌,付明光急促的说道:"我站在这里半晌了,东弟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啊——大哥,快请进罢。"
  待付明光进屋之后,陈向东把油灯点上,但见洞开的房门,不由的想,该不该把房门关上呢?

第 章

  在陈向东迟疑当中,付明光已经一把将房门闭上。
  两人共处一室,往昔历历仿佛就在眼前,象这般幽期蜜意,仿佛不似在人世间。
  "东弟,晚上药可吃过了么?"
  "已经吃过了。"
  温柔的灯光将陈向东的脸上染上了一层蜜色,似花潆雾,如月遮纱,说不出的惑人。
  "想不到这莫愁山庄是这般消暑,到了晚上真的很凉快。"
  陈向东点头笑道:"是啊,到了中夜,我都要盖上薄被。"
  付明光环顾宽敞的居室,忍不住叹息道:"山庄如此空大,你莫家人不过五六个,其实可以将这庄子卖掉,去到别处买个小处住,一来有大笔的余资,二来省了山庄的开支。再者这几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到了晚上,岂不是有些怕人?"

  陈向东将桌上的茶杯摆开,双手微颤:"付大哥,你喝茶罢。茶叶陈旧你别嫌弃。"
  付明光眉头微蹙:"东弟,大哥可是每顿吃馒头喝粗茶都能过好几天的,这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向东想起在江宁时,付明光的顿顿馒头大宴,此时忍不住笑开了,整个人顿时轻松下来。
  付明光端起茶杯,又道:"陈茶也有一番滋味啊。"事实,有许多陈年旧事,却最是值得回味的,难道不是么?
  陈向东犹豫半晌,低声说道:"其实,根本就不会有人想要买莫愁山庄的,所以……大娘才会卖光了其他的产业,独独留下这一处做为安身立命之所,这也是实属无奈之举。"
  "这是为何?"付明光不由的好奇。
  总是有人要问为什么,这许许多多的为什么,事实上都想要揭露他的根底,让一切的丑恶露在大哥的眼前。为什么要问啊?

  "那是因为……"陈向东望着付明光的双眼一时间感到迷茫,说还是不说?怎么办啊?
  "是因为莫祥麟身死此地的关系么?!"
  既然东弟如此惧怕此事,那么他更要去揭露,因为只有割去一切的腐肉,伤口才会好的更快。说出来罢,将一切的丑恶诉诸于口,然后全然的忘却,敞开胸怀,一切才能真正重新开始罢。
  "是……这也是原因之一……"陈向东又觉得自己好不舒服。
  但是付明光已经抓住了他的双肩,不容许他的退缩。
  "东弟,难道大哥就这样不值得你信任么?就算天塌下来,还有大哥替你顶着,你不要怕——"

  被用力抓住了双肩的陈向东,抬起头,泪眼蒙胧。
  "是因为,在莫……死之前,有三个人他们在一夜之间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什么?"付明光眯起眼睛,据他所查的旧卷宗上,根本就没有提及另外还有三人命殒此地。
  "他们都是莫祥麟的男……男宠。因为身份卑微的关系,就算是横死,又有谁会去过问呢?!"
  那些男宠,若不是家中贫穷凄苦,岂会有人自甘下贱的。再有是从人贩子手中购得,个个身世堪怜。他们的生死,谁又会当成一回事。
  三条人命就草草了事,只当自杀结案。甚至爹……不,是莫祥麟他没过几天又重新买了新人。
  再也没有人会记得他们……只见绿园从此紧锁,唯见黄莺乱啭,人踪悄悄。

  "发生命案,难道此地的官府,应该是雍中县都没有人来过问一声么?"
  "官差是来过了,但是断定了他们是自杀,所以就草草火化了之。"
  陈向东依稀还记得那时自己年幼,挣着挤进人堆里想看个究竟,但是那躺在草地上身体腐败肿胀的尸首吓得他当场就昏死过去了。他连着高烧了三天,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心里越是想要忘记,可是在半梦半醒之间那个情形总是会一再浮现,令他惊魂难定。
  付明光微微低下头,目光温柔而怜悯:"东弟,各人各有天命,世上苦人何其多,你不需要记怀于他们,枉自伤了身体。你若心中记挂,清明时节烧些纸钱给他们就是了。"
  让东弟难过的原因就是这个?
  恐怕不是罢。

  陈向东唇角颤抖,轻声道:"大哥……大哥……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付明光的双手就算是隔着薄薄的衣衫,依旧可以感觉到东弟的身躯在剧烈的颤抖,崩溃仿佛就在一瞬间而已。
  他不由的骇然道:"东弟,你怎么了?别怕,别怕,大哥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付明光一把将陈向东紧紧搂在怀里,用力的用尽全力的。
  胸肩处传来一阵湿意,那是陈向东的泪水。
  付明光心里大急,东弟是怎么了?他的泪水是因为什么样的恐惧而流的呢?他为什么不说出来?
  他不由的想起王太医的话:'妙药难医肠断人'。

  "大哥,你会嫌弃我么?你会抛弃玉郎么?"
  "怎么可能,那是不可能的事,大哥的心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给了玉郎。一生一世只记挂着东弟了。就算东郎面目毁损,四肢残缺,就算东弟身遭不幸,只能卧床待老,我付彬也愿意一生一世照顾他,不离不弃。东弟……你可听清楚了么?"
  陈向东呼吸急促,胸口起伏。
  付明光是在对他诉说誓言么?
  "他们……那那些流言……些人都说是……,……是那些男宠的鬼魂要了莫祥麟的命……其实不是的,不是的!是我……是我杀了莫祥麟……大哥……是我……"
  付明光浑身如遭雷击,难以致信惊呼道:"什么?!"

  付明光见陈向东神情激动,神色混乱,忙扶了他到床边坐下。
  因为一时间的情绪激动,陈向东瞧起来精神萎顿。
  于是两人和衣并排在床铺上躺下来。
  陈向东依旧埋首在付明光的胸前,而付明光还是紧紧的搂着他。
  "东弟,你就是在害怕这件事情么?你在害怕是你亲手杀了莫祥麟这件事么?那么大哥就告诉你,如果现在莫祥麟还活着,大哥会第一个拿起屠刀的人,我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断。"
  陈向东的手紧紧的抓着付明光的前襟,但他的泪眼疑惑的望着身旁的付明光。

  "那个衣冠禽兽,纵然将他凌迟一千刀一万刀也难消我心头之恨。东弟,你没有做错!你不要怕。他既不是你亲生父亲,又与你毫无血缘关系,只不过几年的养育也是别有居心。这样的人,不杀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别怕!别怕!"
  陈向东张口愕然。
  他以为付明光一定会问,为什么他要杀莫祥麟,但是大哥他没有问。难道付明光早就知道了,他早就知道所有的一切了?
  那么大哥他不介意么?
  他还会在乎自己么?
  "大哥,你不问我为什么……"
  付明光突然用唇堵住了陈向东的嘴,这是付明光渴望已久的动作了,今日终于如愿了。


第 章

  温暖的唇瓣婉转相接,没有强迫,没有抗拒,只有神魂荡漾,温柔缠绵。
  谁知心眼乱,看朱忽成碧。
  因为心乱,所以眼迷、神荡、魂消。此时把一切纲常伦理,霎时抛到云霄。
  毫无节制的,他们的手互相伸进彼此薄薄的衣衫内,四肢用力的交缠着。这人世间的痴情难诉,此时唯有爱抚亲吻可以表达。
  忽然觉的眼前之人,是世上最英俊胸怀最博大,是他最可以依靠之人,陈向东迷蒙着双眼,他无法想象,甚至只在几个月之前,他对付明光是那样的抗拒和排斥。

  "大哥……"他痴迷的依靠在付明光的怀里,只觉整个人都敞洋在温柔的波浪之上。
  付明光尚存一丝清明,他按住陈向东伸进他衣内的手。
  他想起王太医的叮嘱,现在还是不时候。至少要调理半年之后,现在不过三个多月而已。
  不过这样做,真是太过折磨人了……
  "东弟你累了,睡罢……大哥就在你身边……"

  清晨,闲庭静寂。
  "大人……"冷升打断了付明光的晨练。
  付明光将手上的宝剑扔到一旁的石桌上,拿了布巾拭汗。
  "什么夜游症,东弟香香甜甜安安稳稳睡了一夜。"连睡觉的姿势也没有改变分毫,他一直知道东弟的睡相十分的好。一想到陈向东连在睡觉时也是这般的端庄,便忍不住的好笑。
  "大人,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唐叔也看到了,还有春来都可以做证。"
  "这话,昨夜你已经说过了。你还说他夜夜如此!那昨晚又怎么讲?"

  冷升也纳闷了,陈向东夜夜游荡,偏偏大人来了,竟然消停了,搞什么啊?谁知道昨夜他们二人在房里做什么……干柴烈火的,也许是太累了,连游荡的力气也没了,这也不一定啊。但是这话打死他也说不出来,只得闷声不啃站在原地挨训。
  付明光瞅了冷升一眼,忽然说道:"你现在立刻去雍中县,查看一下莫愁山庄的三人命案,尽量不要惊动旁人。"
  "属下遵命!"的
  冷升叹想,唉,天生的劳碌命,谁叫能者多劳呢。
  此刻只得匆匆领命而去。

  朝阳升起,没过多久暑热又波卷了整个大地。
  付明光将宝剑拿在手上,转身回到房里。
  他先到床铺前,见陈向东依旧睡的安稳。
  他忍不住弯下腰,用手指头轻轻点了点东弟微翘的鼻尖,但见陈向东在睡梦中微蹙眉头,最后终于不堪忍受打扰,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付明光忍不住回想冷升的话,东弟难道真的夜夜游荡?否则怎么会这样的疲累,沉睡不起。

  为什么会有人下毒要害陈向东的大哥莫骏?
  莫祥麟一生妻妾无数,却无一儿半女,最后只得从王氏的家族抱养了莫骏。
  难道莫祥麟都没有兄弟姐妹,都没有后代,要从妻子娘家去抱养?
  如果莫骏身死,而又再加害东弟……难道是想要得到莫家的遗产?那么谁又会得到遗产呢?
  不……这破落的早已掏空了的莫氏家产根本不值得去杀人。
  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呢?
  这一切跟莫祥麟的死甚至跟那三个男宠的死有关系么?
  也许,他应该带了东弟母子回到汴京,又何必管这些烂摊子。他人的死活与他何干,他只要保住自己的玉郎便足够了。
  但是,这里的事与在江宁想要刺杀东弟的人真的没有关系么?

  付明光来到莫愁山庄不过短短几日,与陈向东之间的感情一日千里。
  他们两情相愿,互诉衷肠,情之滋味啊,此刻便如同蜜般甜美,如丝般缠人。二人恨不得长成连体婴孩,时时刻刻都不用分离。
  幽期私语,花前月下,当真是目无旁人,仿佛天地之间唯见彼此。
  当真是把旁人都羞杀了。
  王氏对慧娘百般暗示,再加旁人闲言碎语,慧娘又岂有不知的。她心急如焚,偏偏付明光又紧缠着儿子,一刻也觅不得空闲。
  她怎么也不明白,玉郎好不容易挣出了火坑,逃脱了魔掌,他怎么就这般傻。这就象是猎物去寻找猎人的陷阱,自在的飞鸟去寻找牢笼一样,玉郎他是怎么了?那个付明光又是用怎么样的花言巧语来哄骗他的啊。

  这一日,王氏差人叫走了付明光,慧娘立时来到儿子身边。
  陈向东倚在矮榻上正在小眠。的
  只见他面色红润,神色舒展,短短几日竟丰润了不少。他嘴角含笑,双眉带媚,微闭的双目依在含情,竟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好好的一个男儿郎,竟然一付女儿家的样貌。
  一见到这般情形,慧娘又惊又急又气又怒。
  "玉郎!"她怒极竟然口出厉声。

  陈向东惊醒,见母亲满面怒色,站在跟前,不由的怆惶起身,说道:"娘……你怎么不去午睡,万一中了暑气就麻烦了……你有什么急事么?"
  慧娘咬牙切齿道:"玉郎,那个付爷在这里住了也有十来天了罢。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走啊?"
  陈向东张口结舌,他实在想不到母亲会问出如此失礼的话。
  "娘,是不是大娘让你问的?还是他带的下人太过吵闹,让大娘心烦?若是家用的钱两不够了,我私下叫付大哥多给一点就是了。"

  慧娘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玉郎,你老实跟娘说,你有没有跟这个付爷他……做那种事?"
  陈向东胀红了脸,神色慌乱,口中忙道:"没有,怎么会,我跟付大哥只是好朋友来着。"
  "好朋友?那他这几个晚上都跟你一起睡?"既然捅破了纸,又何需遮掩。
  "那是……"
  不待陈向东吱唔完,慧娘又厉声道:"难道你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很象以前住在绿园里的那三个人!还是你忘了莫祥麟他是怎么对你的么?"
  陈向东抱住脑袋,叫道:"不要提这个人,不要……娘,我错了……我错了……"
  "玉郎啊,我的孩子——"慧娘抱住陈向东痛哭起来。

  为什么她的孩子会这样的命苦。
  从小就跟着她这个没用的母亲吃苦。现在好好的娶了一个老婆,竟然这般薄命。付明光,你休想糟蹋我的孩儿。
  没错,要立刻把他赶出去才行!
  陈向东咬着嘴唇……离开付明光……要离开付明光……
  瞬息间,一切的风光旖影尽灭,万般痴情一点点的摧挫。
  陈向东抱着自己的母亲,但见她鬓边华发早生,不由的黯然无语,心乱如麻。

  黄昏渐近,深深的庭院凝微霭,这抹残红似情渐渐的消散。
  消散,消散,转眼间一缕魂断。
  付明光轻轻推陈向东的房门,平时总是微阖着,但今日的房门却紧闭着。他走到窗前,见窗户也关着,不由一愣。
  "东弟,你在里面么?"
  方才,晚饭时分,陈向东一直低着头垂了眉目,甚至坐到了母亲身边,当时他便觉得奇怪了,心下隐隐不安。
  "是大哥么,我睡了——"冷清清传出一句,便再无声响。
  付明光不由的挫败,他一时间弄不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又是怎么了?


第 章

  所谓风月天边有,人间好事无
  付明光不由的失笑,想想前几日的柔情蜜意,再看看眼前这般凄惨的光景,怎么不叫他哂嘘长叹。
  真正雪上加霜,让他内火中烧的是,在他还未搞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东弟会突然对他如此冷淡,莫愁山庄又来了一位令他非常非常讨厌之人——秦君山。
  的
  秦君山早在七八年前就引咎辞官了。
  谁想,付明光此次在江宁蒙圣上急召回京之时,却意外的又看到秦君山竟然重回朝堂。
  秦君山的父亲,因为年数大了要告老还乡,谁想这老头临走之前竟然又把这个儿子抬出来,是以秦君山再次出任刑部待郎。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秦君山他怎么也会来莫愁山庄?
  这个人,既是政敌又是情敌……
  付明光站在栏杆前,手骨捏着木栏几乎发白。而破旧的栏杆在他的手劲下,也发出凄厉的叹息。
  而不远处,他的东弟正伴着那个姓秦的,有说有笑的远去了。
  唉……
  寂寂空房含愁坐,漫漫长夜独自眠啊。

  冯春来,唐汉还有唐三等伺侯一边,见付明光满眼怒火,心中既是怜悯又怕惹怒了他,是以大家都一声不吭。
  "春来,秦岘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冯春来拿出帕子拭了拭满头的大汗,天气太热了。
  "大人,据说当年莫祥麟一案是经他的手审的,用入室偷窃杀人结案,结果引起不满,最后还因此负上了罪责引咎辞官……他可以说是莫家的大恩人,所以莫家对他推崇有嘉,欢迎备致那也不稀奇。大人你不必梗梗于怀……"他擦汗啊~
  "大恩人?"
  难怪,陈向东的母亲慧娘看见秦君山来了,脸都笑成一朵花了。而面对他时,那不冷不热的劲儿,脸上只差写着,'你快些离开罢,这里没人欢迎你'。

  秦君山这人聪明绝顶,胆大心细,莫祥麟一案既经他之手,那么东弟杀死莫祥麟之事定逃不出他的眼去。最后莫祥麟死因竟然用了入室偷窃杀人,将罪行推到了一个不存在的偷儿身上。又怕引起喧然大波,最后不得不辞官避罪。
  确实,秦君山的恩情是挺大的,他毕竟救了自己的东弟。
  ——但是,有必要这样欢迎他么?!
  若说恩情,他也曾经挺身而出,为东弟挡了一刀……只是这事他又怎么好到处说。
  自打秦君山来了之后,陈向东就没正眼看过自己,可恶啊!

  无人夜静,趁着天际微云,月色暗暝,付明光静悄悄,潜潜躲躲,出现在陈向东的房门前,只差脸上蒙上一块黑布了。
  他觅窗偷窥,幸好夏日窗户都洞开着。但见里面灯萤飘摇,陈向东显然还未入睡。
  里面隐约传来交谈声,只是说话声太过轻柔,一时间听不清楚。
  付明光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留在陈向东房里的会是谁。
  这么晚了,秦君山还没有离开,他想在这里驻巢啊。
  守在不远处的保镖,事实上他们是付明光带来的家将,见自己的家主竟然做出偷窥偷听有失身份的举动,个个心中惊叹。但是他们还能怎么样,隐在黑暗里装做看不见。
  门突然开了,付明光猛然一惊,慌忙躲到边上的黑暗里,没有意外的和某位家将面面相觑。
  ……

  "秦大哥,那我就不送了——"
  秦君山微微一笑,柔声道:"玉郎,刚才你说的事我去跟夫人谈的。你快进去罢,不要想太多,早点睡。"
  "嗯……"
  陈向东驻足片刻,目送秦君山的离去。的
  直到秦君山的背影消失在他的眼际,他方转身正欲关上门,但是一只手挡在门上。

  付明光身手敏捷的挤了进去,并且快速的将门合上,尴尬的向陈向东一笑。
  "东弟……好久不见。"
  陈向东望着付明光,先是惊慌而后趋于平静,只是目光忧郁,神色坚定。
  他半晌才道:"付大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付明光压住满腔的怒火,耐着性子,他轻声道:"东弟,是不是大哥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前些日子,我以为你已经答应了我,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我们的誓言。"

  陈向东缓缓的坐到桌前,望向萤萤灯烛。
  唯见风光尽,信誓摧,形骸瘦,从今后一切皆是枉然。
  "大哥,那些日子不过是小弟病糊涂了,说的胡话,做的傻事,大哥不必当真。"
  "不必当真?不必当真?!我是听错了……东弟, 难道是因为秦君山。你跟我说实话,你跟他是不是……"付明光胸口起伏,伤心愤闷郁积心头。
  陈向东象被针扎般立刻反驳道:"我心里只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哥哥一般对待,哪里有你想的那般龌龊。"甚至可以说是他把秦君山当成父亲一样的尊敬。

  付明光心中的紧弦一松,语气不由的缓下来。
  "既是这样……前几日,你的大娘找我,她要我带着你大哥进京就医。这件事,我已经想好。东弟,不如你们全家一同随我进京,这样你可以就近照顾你母亲和你的大哥了。你看这样可好?"
  陈向东怔怔出神,半晌才艰涩的说道:"……秦大哥说了,他会带大哥进京就医,此事,就不劳大哥费心了。"
  "什么?!你说什么?"付明光难以致信,"……那也甚好……那东弟就不需为此事费心,就随大哥走罢。"
  "我已经打算留在此处,我要在这里开书馆,哪也不去。"
  "什么?!"付明光静默半晌,惨然道:"我付明光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戏耍,我待你之心可比日月,你待我又如何?既然东弟弃大哥如敝履,那么等冷升回来,大哥便会离开。东弟……你好自为之罢。"

  猛抬头,唯见天际一轮孤月。
  是谁将这轮明月托起,却又独留它挂在天际。
  它寂寂的照着空阶,月色凄凄侵碧苔。
  付明光躅踌在一片昏暗之中。
  风袅袅兮夜悠悠,星影云飘,月影花摇,独自徘徊又岂能不增哀愁。
  一声轻笑传来,令付明光驻足。
  只见一人缓缓而来,却是令他万分忌惮的秦君山。
  "是你——"

  秦君山微躬身,笑道:"微臣见过大人。大人好生兴致,半夜还在独自幽游。"、
  付明光如何听不出秦君山话间的戏谑,他忍着怒气,打起千分精神,此时纵然输得一败涂地,他也不能轻露败相。
  "咱们身在朝外,不必多礼。"
  秦君山突道:"在下久闻付彬大名,常听人言,付大人气度雍容,心如比干……可今日一见嘛,也不过如此,真叫在下大失所望。"
  付明光冷冷的说道:"本官虚名在外,倒叫秦大人失望了。既然如此,本官便先行一步了。"
  "难道大人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么?你真叫我很失望啊。既然如此,那么在下就告辞了。"秦君山一做揖,转身便欲离去。

  付明光猛然一惊,忙道:"请等一下,你方才说什么?"
  秦君山停住脚步,微侧身嘴角勾起:"在下是说,难道大人到现在还不明白么?在下一直以为大人是个明白人。既然到现在大人还未清醒,那么,过几日大人便可起程回京了。"
  付明光一时间措手不及,更是如坠雾里。
  事实上,有时候身在局中,双目如遭雾蒙般,又怎么可能看得清透呢!


第 章

  两人疾步走在阴森夹道之上,更深人静岂能不怕。
  付明光停住了脚,惴惴不安道:"你究竟欲带我去哪里?"
  秦岘秦君山微微一笑,望着冷月下紧锁的梨花深院。
  "这里是绿园。这个莫愁山庄恐怕只有这里最为清静,是个说话的地方。"
  付明光借着月色,走到门前,但见荒草没径,粉墙塌坏,大门上的锁锈成一团,可以想象,这里定是荒废多年。
  "现在有话便直说罢。"
  秦君山向付明光一躬身:"在下听闻,在江宁之时,付大人曾经为玉郎挡了一刀。试问,普天之下,若非真情实意又不是自己的至亲之人,有谁人能够做的到。单凭这一点,在下便给大人提个醒罢。"

  付明光凝神细听,连呼吸之声也压抑着。
  他深知,现在秦君山说的话,至关重要。
  "此次,在下重归朝堂,谁想竟然多了如此多的生面孔,心下实在是非常惶恐。象户部王英,吏部武青,甚至听说西武王最小的儿子也出仕了,真是可笑,可笑。"
秦君山对莫愁山庄只字不提,尽说些朝堂上的事,听得付明光莫名其妙 。
  "有人下台,自然会有人上台,秦大人身后有大靠山,你又怕什么。"象王英是新晋进士,后为太子太傅的女婿。而武青也是太子身边的陪读,现在算是正式出仕到朝廷。
  至于西武王的最小的儿子?西武王与日升王爷最是要好,他手握重兵,三个儿子在朝堂上都独挡一面。
  叔侄二家来往频多。因为如此,他付明光也曾多次到西武王府上做客饮酒,只是这西武王最小的儿子,那应该是第四子了。
  付明光眉头微蹙,他怎么没有印象?

  秦君山目光忧郁:"万丈高台,毁于一旦。青门种瓜人,旧日东陵侯。富贵故如此,营营何所求?这个朝堂却是一个泥淖,可笑的是,竟然人人都往里跳,在里面翻滚,惹得一身脏。"
  付明光忍不住笑出声:"既是如此,你原本已经拱手看我等的笑话,现在又何必急急忙忙的跳下去,同流合污呢?!"
  秦君山正色道:"情势迫人啊,在下这些年混迹于市井,说不出的自在,道不尽的逍遥,岂会图什么高官厚禄。大人身份高贵,权势滔天,眼界自然高了,大人又怎么会低下头颅,去看看身份卑贱之人心中所想。"
  "什么?"
  "大人不是一直很疑惑玉郎为何一反常态么?"

  付明光心中一动,忍不住道:"你是说——"付明光何等聪明,立时想通此事。
  确实,陈向东之母慧娘出身卑微,随手被人转卖,二度为人小妾。
  纵然在莫家,也不过是为妾为仆的身份。王氏自不把她当回事,莫骏夫妇更不必说了。而他付明光身份何等尊贵,若不是看在陈向东面上,岂会同她寒喧几句。
  但是,却有一个人把慧娘看成比天一样,那便是她的亲生儿子陈旭陈向东。 自古,以孝为先,当真圣上也是以孝治天下。
  陈向东以母为尊,自然而然。
  而那慧娘又岂会让她的儿子与一个男人处在一起。
  原来如此啊!

  秦君山突然又反脸道:"大人纵然说动慧娘又如何?大人不会真的想要带玉郎走罢?"
  付明光觉得秦君山莫名其妙。
  "我之所以告诉大人个中原由,是有感于大人的一片深情厚意。你与玉郎之事,我已经听玉郎说过了。只是玉郎原本在乐凡镇好端端的,可付大人你却偏要去招惹他,你把他带出乐凡镇,这才会有江宁一行。若非如此,玉郎又何须大人为他挡刀。大人可知道,在下花了多少的心血,动用了多少关系,才安排了玉郎这条出路。可现如今他又回来了……一切又回到了原来,不过这样也好,一切都省心了。"

  付明光怒道:"你是在怪我把东弟带出乐凡镇?听说,早年是你为陈向东延药治病,是你为东弟请来名师教他圣人之学。你既然这般施恩,为何不好人做到底?你可知道东弟在乐凡镇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么?你可知道,东弟没有钱去买药,他的身体一团糟,若非我带他回京,他恐怕早就死在乐凡镇了。"
  秦君山长叹:"玉郎太傻了,太傻了。我哪想到,莫家会败落如此,还以为他们仍可以资助于他。也罢,付大人你若想和玉郎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需得辞去大理寺卿以及中书令的官职,与付氏家族断绝关系,并且把欣平郡主休掉,最后和日升王爷斩断兄弟之义,那么你便可留在这莫愁山庄与玉郎长相厢守了。"

  "你……你疯了?!"
  "想来付大人也不可能会这样做,你若不想玉郎出事,那么付大人就请自己回京罢。秦岘言尽于此,大人且深思,在下告辞。"
  付明光望着秦君山离去的背影,面色凝重。
  其实秦君山错了,如果把那个想要杀害东弟的背后黑手给抓出来,那么又有何不可的。
  但转念又想起他对日升王爷许下的誓言。
  不能再追查这件事……
  付明光原本涌起的希望又泄下去了,他好象进退不得了。
  这断垣荒径,四下环望……呃,他迷路了……

  翌日,付明光身着轻衫凉笠,全然不似平日高傲贵气
  "伯母……"
  慧娘正在打扫庭院,此时蓦得听到这声称呼,险些滑倒。
  "原来是付爷,慧娘实不敢当。"
  "小三,还不快帮夫人打扫!"
  唐三笑嘻嘻的忙不迭从慧娘手上抢过扫帚,利落的打扫起来。
  慧娘倒蛮喜欢唐三的,又机灵又勤快。
  但是当她的目光瞄向付明光时却又变得不冷不热的。
  付明光悻悻然陪笑道:"伯母,小侄有些话想要对您说,请这边说话。"
  慧娘虽不喜付明光,但眼见他这般谦和恭敬,当然有说不出的惶恐。她又亲眼见秦君山对付明光恭敬有致,心下如何不明白。

  "伯母你可知道,东弟曾在江宁生了一场重病。"
  慧娘一听,急道:"那要不要紧啊?玉郎他还好么?"她方才明明从儿子房里出来,陈向东还好端端的,只是她一时情急,竟然全忘了。
  付明光心下感动,这便是母子连心罢,当下愈发恭敬起来。
  "伯母自当放心,在下曾延请前任御医王太医为其诊治。"
  "王太医?"慧娘不由的细想,这个人似乎相当耳熟。
  "不错,只是王太医曾说,东弟之病,病根深种,需先调养半年,而半年后还要再让他重新诊断,再配新药。而王太医早已告老还乡,隐居于杨州。只是现在距离那时快要四个月了……"
  "啊……"慧娘目光犹豫,心中挣扎万分。

  付明光再接再厉,劝道:"那王太医所用之药,样样贵重之极,象莫家这般没落只怕享用不起。小侄虽不才,但还有几份家底,在下愿接伯母和东弟一同去扬州。若伯母还不放心,还可将夫人和莫骏夫妇全都接去,王太医医术超群,说不定连莫大公子的病也一并治好了呢。"
  慧娘心乱如麻,她如何不知儿子的病,秦君山虽说愿请名医到莫愁山庄,为大少爷治病,但是那王太医……她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目光又转到付明光身上,但见他年青高大,相貌端正,与玉郎站在一起,倒真是一对壁人。玉郎身有缺陷,今生只怕后继无人。
  她强行分开他们,这几日来,玉郎神不守舍,郁郁寡欢,这孩子的心恐怕早在这个男人身上了。
  这样一来,玉郎只怕要孤老一生了。
  唉,罢了罢了。
  "付爷……那我家玉郎就托付于你了,你可千万要好好待他……"
  慧娘泪水涟涟,她若生了女儿,嫁与付明光那该是如何一件美事。可惜可惜……

第 章

  银河斜映,繁星微微闪动,俯瞰着尘世间。
  七月初七,七夕乞巧节。
  牛郎织女尚在天上相会,而这厢却有一对鸳鸯被拆散,一个这边,一个那壁,一递一声长叹息。
  病已沉,伤已深,陈向东独坐思量,唯有怅然。
  门猛然被踹开了,付明光满身酒气鲁莽闯了进来,随手将门关上,只是门栓已被踢坏,如何能关得严实。
  陈向东遽然站起,见到付明光突如其来的举动,说不出的惊惶失措。
  "付大哥你——"

  付明光冷冷的说道:"不要说话!倘若今晚你再说一句,那誓言不过是戏言,或者你要我独自离去这样的话,那么我将会如你所愿,头也不回的离开,而且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永远不会再看你一眼,不再和你说任何一句话。纵然你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纵然你流出眼泪来,我也绝不会再低头看你一眼……或许我会一刀刺进你的胸口,让你还清欠我的全部情债,从此我将把你忘记……"
  陈向东眼泪夺目而出。
  他怔怔的站立着,微张着嘴巴,当真不敢吐露半点声音。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付明光缓缓的倾吐着,声音低沉而忧伤。"红尘四合,烟云相连,你我相逢于红尘之内,这是上天安排的夙世因缘,东弟你知道么……"
  这天下如此广阔,偏生的他要经过那样偏僻的乐凡镇,偏生的要去折那枝俗艳的杏花,偏生的一眼便瞧见了这个前世的孽债。他付彬是何等样的人,偏被他弄得神魂颠倒,魂牵梦萦。
  陈向东听着付明光的话语,这些分明是他们曾许下的誓言。
  突然听闻此言怎么不会痛哭失声。
  自前日他说了违心之言,伤害了付明光之后,整个人便神思恍惚,寝食难安。
  付明光是他今生唯一的希望,是这迷暗的夜中的唯一一点亮光。
  他如何能够失去?
  坐凄凉,思乱缠,睡迷离,梦倒颠。
  人生唯此时,已入绝境。

  陈向东素知付明光是说一是一的人,他若说再不理他,再不看他一眼,再不与他说话,那么他真的就要跟他斩断一切情丝,从此天南地北,互不相交了。
  从此,两燕分飞,天宽云迷,再难觅得其踪。
  那么他会夜夜躺在榻上难以入眠,日日眼中只浮现着付明光的身影,从此寂寥一生。
  如此真的那样的话,他还活着干什么……

  付明光伸手解开自己的衣衫,轻轻的脱下,随手扔置地上。
  赤裸的上身,胸口还挂着陈向东送的玉如意。
  不待陈向东回神,不容宛转,他已经将陈向东推至帐中。
  那强横的力道,无可置喙的气势,转眼间,陈向东已全身赤裸着。
  陈向东刚要挣扎,可是他的脑海里却已经深深的烙印了付明光方才的狠厉,心里全都是付明光方才的话语。
  欲推开付明光的手顿时变得无力,他整个人竟不能出声,亦无从使力,心神混乱,只得任付明光压上身来。
  那随手被扯下来的蚊帐,掩去了无边的春色。

  风摇烛,月影窗,把这良夜欢情细品尝。
  帐中欢如梦,绸缪之处,身体相叠,两心同速。
  陈向东睁着眼,那目中,白泠泠似水,暖溶溶似玉髓,这分明是多情相思泪。
  这多时的夙愿,在今夜得以抚慰。
  付明光知其体弱,不甚耐久,尽量避开那些敏感之处。距离上次云雨几乎已有半年之久了……其实,对于东弟的身体他了如指掌。
  只到动情处,伏下头下来想到拽住东弟口舌交缠。
  可陈向东却微微偏开了头。

  付明光将他整个上身抱起来,低声道:"东弟,东弟……我已经你我的事……告诉你母亲了……"
  陈向东半睁着眼,泪眼朦胧。
  眼前这个男子在这一刻是这个世上与他最为亲近之人,付明光尚未来莫愁山庄之时,日日期盼,几乎望眼欲穿。直到付明光真的来了,他竟又夜夜不得独眠。风弄竹声,月移花影竟每每以为是他的到来……这个男人是他心心念念之人,他舍不得,舍不得……
  "你娘已经答应我们的事了,东弟,她答应一同随我们回到汴京……东弟……"
  陈向东眼睛越睁越大,这是真的么?这会是真的么?

  但付明光没有让他思考多久,他早已将王太医的嘱言抛到九霄云外,再压抑不住大操大弄起来。陈向东全身摊软,任他把玩,动情之处,竟然也能微微勃起。
  两人口舌相交,真是千般爱惜,万种温存。
  拼尽一生休,也需尽君一夕之欢。
  陈向东心存这样的念头,极力的应承着。

  只是狂欢过后——
  "东弟……东弟……"
  付明光见陈向东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四肢瘫软,神思迷糊。虽然已经端了水,帮他拭过全身。用热布巾来暖他的双肾,再用热茶细细喂他,却不见得清醒过来。

  付明光恨不得狠狠的打自己几个耳括子。喝了酒竟然这般冲动肆意,不过是再等一个月嘛,他都忍不住,东弟若是有个万一,那可怎么办啊?
  将东弟小心翼翼的搂在怀里,用手心轻轻摸弄他的心口,以缓解东弟的不适。
  陈向东呻吟着,情思昏昏眼倦开,他的梦魂恐怕尚留在楚阳台。
  缓缓的睁开眼,觉得心口热热的,全身也暖暖的,付明光正温柔的爱抚着他。
  而付明光见陈向东醒来,惊喜万分,忙问:"东弟,你可有哪有不舒服?"
  谁想陈向东只是默默的望着他,嘴角含笑,目中含情。

  "有没有好些?东弟,都怪大哥不好。"
  陈向东摇摇头,此时觉得人生再无遗憾。这些日子来的担扰让他不堪重负,而今日终于放开。
  两人相搂静躺,此际天色尚早,付明光也不欲起身。
  "东弟,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跟大哥商量,切不可自己搁在肚里。"
  陈向东静默半晌,最后轻声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大哥……我怕……"
  "你还在为莫祥麟的事担心么?大哥跟你说过多少次,莫祥麟禽兽不如,人人得而诛之,你一定要相信大哥啊,就算这件事有人捅了出去,大哥也有办法压下来。"
  "不……不是,我是怕自己会伤害大哥,我好担心。"

  付明光见陈向东脸色好看了许多,心神放松下来,此时闻言笑道:"你会伤害我?是啊,大哥可是被你伤的体无完肤,遍体麟伤。你再狠心一点,大哥都快要吐血了,这条老命要送在你的手里了。"
  陈向东伸手轻轻的抚上付明光的脸,轻声道:"不是,我是怕我在梦中会伤害你……你根本都不知道……"
  付明光握住他的手,奇道:"在梦中?"
  "大哥你可知道……我有夜游症。"

  付明光心中一动,立刻想起冷升对他所言。莫非东弟在他还未来之前,真的夜夜梦游。
  但是身为东弟的母亲慧娘却坚决的否认,为什么?
  "那你可知道莫祥麟是怎么死的么?在夜游之时,我……拿刀子刺进他的胸口……"
  "什么?!"
  "我怕我再夜游之时,拿着刀或是其他什么会伤害到大哥……"
  付明光象是听到奇闻轶事一般,呆愣半晌,方道:"既是夜游你醒来便不记得罢,那你怎么知道是你杀了那个姓莫的呢?"的
  陈向东目光忧郁:"在我醒来,染着血的凶刀就在我的枕边。若非大娘,大哥还有晓春婶,更要谢谢秦大哥,要不然,我恐怕没有办法跟你相遇在乐凡镇了。"
  付明光眉头紧皱,握紧陈向东的手:"东弟,你上当了,莫祥麟绝对不可能是你杀死的,你是当人别人的替死鬼了! "
  陈向东'啊——'了一声,不解的望着付明光。


第 章

  "自古豪富之家,谁人没有几个看家护院的,犹其象莫祥麟这种禽兽,定然仇家众多,他身旁定有专门保护他的武师,而且是不分昼夜护守的。"
  陈向东点头道:"当年他便养了十来个武师保护他。"
  付明光搂紧了陈向东,笑道:"你想,你梦游到莫祥麟的睡房前,手持尖刀,那守在门外的护院岂能无动于衷?!还会让你得手?更何况,当时你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

  陈向东长叹一声。
  "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当日轮到当值的那两位武师说,那日莫……吩咐他们晚上不用守夜,所以……所以……"
  "所以就死无对证了。"付明光哑然,这件事也太过巧合了罢。"东弟你放心,这件事大哥定会查清楚,我相信其中另有璇玑。"
  陈向东无力的笑笑,想当年,秦大哥也是这般说,可是结果什么也查不出来。
  最后,大家不得不合伙撒了一个谎,才保全了他的性命。

  付明光望着陈向东的睡颜一夜未睡,他心里盘算着,想明白一切的关键就在秦岘身上。
  只是秦君山东一句西一句,搞得他一头雾水。
  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你说什么?"付明光刚穿好衣服,冷升却回来了。
  "属下去县里查访那三人命案,结果……当年的县衙发生了大火,记载此事的宗卷也在那次大火中成了灰烬。"
  付明光拍案而起,"岂有此理!"
  桌子发出巨响,桌上的一个杯子掉在地上咣铛一声碎裂了。
  陈向东因昨夜太过疲累,竟然没有醒转。
  付明光到床边看了良久,这才放下心来,低声道:"如此说来,你没有打听到了。"

  冷升也压低了声音:"属下已经打听到了,从当年退下来的忤作也已经过身了,但是三条人命,又怎么堵住悠悠之口。听说,三个男宠,一个上吊,一个服毒,另一个投井。"
  付明光眉头紧皱,嘴巴也微微张开。
  "据说,当时发现的时候,只有上吊和服毒的二个,而投井的那一位,人家只当他是跟人私奔了,谁想,竟然十几日后才在那院中的水井中被发现,尸体早就不成样子了。"
  当年陈向东就因为看到泡烂的尸体惊吓过度,而后高烧不止。

  "那个旁人怀疑跟人私奔,是跟谁?"
  冷升无奈道;"我问过好几个人,大家只知道是莫祥麟的一个小妾。"
  "那发现井中男宠的尸首时,那这个小妾人在哪里?"也许这个小妾知道什么——
  冷升长叹道;"那个小妾至今下落不明。大家都猜测,她已经——"
  付明光复又坐下,手指握成拳,轻轻的敲打着桌面。
  "一个已死,一个下落不明,凭什么旁人会以为他们是私奔呢?"
  冷升神密一笑,兴奋道:"是据那个小妾的侍女说的,那小妾的衣物首饰不翼而飞,而且在枕下发现了几张字画,却是那男娈的所做。你猜那个待女是谁?"
  付明光冷冷一笑:"吴马勇的老婆罢。"
  冷升奉承道:"不愧是大人,一猜便中啊。"

  付明光又问道:" 尸首在井中浸泡了十几日,竟然没有人发觉,发现之后,凭什么认为这个尸首就是那个男宠呢?"
  冷升道:"这个属下当时也奇怪,据说那个男宠身上有个特征……"
  "是什么?"
  "不知道,大家谁也不知道,大概只有当时的忤作和知县才清楚。也许这里的夫人也知道……"
  付明光又问:"当时的知县是谁?"
  "是萧慎萧之问。"
  "萧慎?"
  "据说现在在苏州某处当职。"
  "苏州?"秦君山混迹市井也是在苏州,这其中有什么关系?
  "要不要属下去一趟苏州?"冷升无耐的说了一句,瞧瞧最近他都瘦了一圈了。
  付明光站起身拍拍他的肩,笑道:"不必了,现在你快去休息罢。"

  最近慧娘真的很闲,原本早上她要喂鸡喂鸭扫地洗衣服的,可是不劳她动手,便让唐三和冬儿两人抢着干了。不光如此,行走起居,处处受到礼遇。但是过犹不及,总是她很不自在。
  瞧瞧,玉郎来向她问安,付大爷也跟着来了。
  "伯母,今日炎热,你要多注意身体。"
  慧娘笑脸相迎,儿子以后跟了这付大爷,总之什么都要仰仗他,也需笼络。
  "多谢您关心了,付大爷,你快请坐。"
  付明光坐下来,却见慧娘一旁站着,并不落坐,心想终归是身份之别。
  慧娘不坐,陈向东自然也不坐下。
  付明光只得重新站起身来,笑道:"伯母,今日我过来,是想问问,咱们全家人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去京师,我也好有个准备。"

  昨日,付明光与慧娘剥心长谈之后,慧娘既下了决心,只是这件事实在是难以启齿,她见到夫人王氏,脸都胀红了,哪里还得开得了口。
  儿子跟了一个男人,她这个做娘的,羞的已经无地自容了。
  付明光自然明白。
  忙道;"东弟,你先回房去,我跟你娘去你大娘里,要谈进京之事。"
  陈向东心知,付明光若跟大娘一谈论进京之事,大娘自然明白他跟付明光的关系了。自已若在那里,岂不是尴尬万分,真是羞死人了。

  陈向东慌忙离开了,留下慧娘单独跟付明光在一个房中。
  慧娘不由的紧张万分,她道:"付大爷,咱们走罢,这会儿夫人恐怕在织布来着。"
  付明光笑道:"伯母,有一件事情,我很好奇,想问问你。你可知道,这庄上曾经死过三个男娈?"
  慧娘见他没有问起儿子的事,心下一松,回想道:"嗯,那时候,我跟了老爷不过三四年,老爷贪花好色,喜新厌旧,光是明里的就有许多,那三个男孩子是他暗地里养在庄上的,老爷从没有带他们到大府里去过,所以大家都不知道。那年也是夏日,我们一同随了老爷来庄上避暑,后来那三个男孩出了事,我们才知道庄上竟然有这样的人。不过,我全是听旁人说起的,自己没有去看,不敢看。"

  "哦,原来是这样,听说当时有一个在水井里捞起来的时候,都已经烂的不行了,但是他们怎么确定就是其中的一个呢?"
  "难道不是么?"慧娘不明白。的
  付明光立刻知道慧娘不明白,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包括,有人想要加害莫氏一族的事,她也不知道。
  "听说尸首身上有个特征才认出来的,你知道是什么?"

  慧娘一脸的迷茫:"听到这些死人啊,尸首啊,我都吓坏了,哪里还要去看啊,玉郎当时很好奇不听我的话,跑去看,可把他吓坏了,回来就病了。不过你真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秦大爷。"
  付明光惊呼:"秦君山?"
  "是啊,当年他是知县大人的同窗好友,发生这件事之后,他是跟着过来看热闹的。也许他知道也不一定啊。"
  付明光哑然无言,说来说去,事情的关键还是要落在秦君山的身上。


第 章

  慧娘不明白付明光为什么问这些,这位'姑爷'不是说要去见夫人么,可现在却站着发呆,她忍不住问道:"付大爷……还去夫人哪儿么?"
  付明光回过神,忙道:"伯母,咱们现在就过去罢。"
  两人刚跨出房门,却见秦君山站在廊下,似在等人。
  付明光愣了一下,方才他跟慧娘在房里所谈,不知道这厮有没有听到。
  只听秦君山笑道:"伯母,可否打扰一下,我跟这位付大爷有点事要商谈——"
  付明光咬牙切齿道:"正好,我也正要找你谈谈!"
  慧娘看看二人,向秦君山行了个礼,便匆匆去了夫人那里。

  "付大人,你真的要一意孤行么?!"秦君山面色铁青,想不到付明光竟然真的不听他的劝诫,看来付明光还是没有明白。
  付明光冷笑道:"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怕什么?你秦君山怕的事,我付彬未必怕。我就不相信,我就保不了东弟,你看着罢,我会让他长命百岁……"
  秦君山一把抓住付明光的前襟,此举以下犯上,属大不敬,显然秦岘是气极了。
  "姓付的,你能一辈子看着玉郎么?你想把他系在你的裤带上么?你保得了玉郎一人,那莫家其他人呢?他们的死活你都不管么?你若是真心待玉郎,便应明白,爱乌及乌这个道理。"

  付明光也反手一把抓住秦君山的衣襟,两人目光相互瞪视,恨不得将对方瞪出无数窟窿来。
  "姓秦的,你别婆婆妈妈了。你说啊,东弟跟着我,他们究竟有什么危险?难道你不知道,东弟都跟我一年多了,发生什么事了?结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是别有居心,你对东弟心存非份之想,所以你一心想要折散我们——我告诉你,没有用的,东弟只是把你当成是他大哥而已,你别做梦了。"
  秦君山失笑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只是把玉郎当成弟弟一般看待。你以为玉郎跟你在一起,真的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么?你清醒一点罢。"

  "玉郎为什么不可以跟我在一起?你倒是说清楚啊!"
  "因为你是付明光啊,你要带他去京师啊~"
  "为什么东弟就不能去京师?"
  两个人声音一个比一个大,几乎在对吼了。
  最后,两人都愣住了,一个脱口几乎说出内幕,一个意外似乎寻到了事情的关键。
  秦君山松开了手,整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平复了一下心情,淡淡的说道:"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莫要悔之晚矣。"
  付明光突然想到什么,见秦君山要走,忙道:"当年山庄死了三个男孩子,听说你在场?而一年之后,莫祥麟身死之时,也是你主审?你为什么要帮莫家?为什么要帮东弟?你在当中到底充当什么样的角色?"

  良久,秦君山方叹息道:"我帮他们是因为,这些人都是无辜而善良的百姓。"当他第一次见到玉郎之时,便被这孤苦无依深受折磨的男孩子深深震憾住了,怜惜……没错,只有深深的怜惜……莫道世间无真情呵。
  付明光深思之后,又问:"最后一个问题,那个井中的尸首,到底有何特征?"
  秦君山讶然,笑道:"想不到……我告诉你罢,因为别人或许不清楚,可我知道,捞上来的是一具女尸……还有三日后我便要离去了,付大人你且保重。"
  秦君山说完,嘴角紧抿,仿佛打定主意,他绝不开口,而是决然离去。

  女尸?他没有听错罢。明明是个男宠的尸首,怎么又成了女的了?
  秦君山在耍他么?
  不,不!其中定有璇玑。
  人的死亡是一件惨重而严肃之事,历代对于命案都很重视,刑罚也重。而验尸的忤作若是连男女都分不清楚,岂不滑天大之大稽。
  再看看尸首发现的时间,正是盛夏酷暑之时,寻常的尸首在那时恐怕也臭不可言了,更何况是泡在水中达十几日之久的腐尸了。除了忤作生计使然,不得不面对以外,其他人哪个不避之唯恐不及。

  当年秦君山与雍中知县萧慎是同窗好友,而那时的秦君山已经凭着家族的势力步步高升。虽是同科,而萧慎没有背景所以一直知县乡隅。当时秦君山应该是初到雍丘,他到莫家也纯粹是跟着萧慎去看热闹的。以他一介贵公子不可能去碰触那臭气熏天的尸首,他最多远远看一看。
  那他凭什么这样肯定,那具捞上来的尸首是个女子呢? 既然是女子,那为什么莫家的人甚至那些外面的人都认为,井中捞上来的就是第三个男宠。
  若真的是女子的话?会不会就是那个被认为与之私奔的莫祥麟的小妾。
  那么第三个男宠的尸首哪里去了?
  或者他还活着,他又在哪里呢?

  付明光 '啊——'了一声,他突然想到了。
  没错!如果一切都象是推断的那样,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秦君山看到了第三个男宠活在世上的证据,那个男孩子还活着,并且在京师。
  这样一切都顺理成章,那就是陈向东或者说是莫氏一家不能去京师的原因所在了。
  因为他们有可能在路上或是某一个场所遇到那个本应该已经投井而死的男娈,并且认出他来。
  现在的问题是,那个男娈会是谁呢?
  而秦君山又是如何认出他来的?

  付明光回过神之时,太阳已经高悬头顶,蒸得他大汗淋漓。
  他竟然就这样一直站在太阳底下想了大半天,屋檐已经遮不住一切的阴凉了。
  他突然深深的叹息,顺着墙阴向主屋而去。

  王氏坐在椅上,看着慧娘拿着梭子,细细的织着粗布,忧郁的目光再一次回到付明光身上。
  "付爷,你的意思我都很明白,只是外面世道险恶,怎么比得家中安稳妥当。"
  付明光方才顺着王氏的目光也看着慧娘,他有时候怀疑,这个莫氏的当家女主人比任何人都清醒,她目光灼灼仿佛能看清一切。或许她真的已经明白了也不一定。
  "夫人,你不相信在下能保你全家周全?莫非你更愿意看到你的儿子就这样活活的被病痛折磨而死?"
  王氏心中岂有不挣扎之理。莫骏虽不是她的亲生骨肉,但是却是她娘家哥哥的儿子,她养育了二十多年,心中对其的痛惜如亲儿一般啊。
  可是,一切都是报应啊!那是对莫祥麟的诅咒,只是那种恨太过强烈,才会祸及子孙。

  "人生贵在拼搏,夫人难道连博一博也不敢么?"
  "若只是我的安危也倒罢了,可是慧娘呢?我儿媳呢?我的孙儿呢?他们都是无辜的啊。付爷,你把玉郎带走罢,好好待他——我们莫家欠他实在太多了,是我们对不起他。"
  王氏拿出手帕拭泪,可是泪水却象是止不住一般,如泉涌。

第 章

  付明光缓步走在廊上,但见这旧山庄,廊边墙壁长满苍苔,满地花砖更是碧草横生。
  这种破旧的,荒废的,毫无生气的地方竟然要活生生的禁锢着许多无助的灵魂,他伸出手,可是却没有人愿意抓住。
  王氏拒绝了他的提议,甚至慧娘也打消了念头。
  "付大爷,你就带我的玉郎走罢,他就托付你了……"
  "伯母,难道你不愿意跟着你的儿子,难道你不愿意给东弟一个尽孝道的机会?"
  "……除非夫人他们……"

  付明光的手狠狠的捶在廊柱上,看来一切都得重长计议了。
  王氏并不相信他,她不相信他有能力保护他们。
  事实上,对于她们来说,他确实算是个陌生人, 只短短相处了十几日的陌生人。她们根本不知道他是何许人。
  除非……没错,除了那个该死的秦君山以外,恐怕没有人能说动她们了。
  可是,问题就在于,秦君山一直以来就很针对他,反对他……
  第一次,付明光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如此的势单力薄,却妄想撼动泰山一般的可笑。
  她们竟然给他这种感觉……可恶啊。
  艳阳之下,那绿漾的池水,搞得他心烦意乱。

  三日之后
  付明光策马奔驰在古道之上,心情舒畅。
  因为他的东弟此刻就在身后不远处的马车之上,由他的母亲陪伴着,而且冷升也在。四下里,有十几骑分部左右,以策安全。
  陈向东掀起车窗的竹帘,他一会儿遥望天际,一会儿俯瞰地面,一会儿看看不远处飞逝的树木。但是,更让他在意的是,纵马在外的付明光。
  他总是想要去搜寻他的背影。
  终于,他们离开了莫愁山庄,或者应该说是要永远的离开这个伤心而丑恶的地方了。
  而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因为付明光他啊。
  他已经无法想象没有付明光的日子了,若是他没有遇到付明光,那么他或许早已经死去了,带着深深的痛苦和无尽的忧愁。

  "玉郎,你一直坐着,会不会累了啊?躲下来睡一觉罢。"慧娘生平第一次坐如此宽敞豪华的马车,觉得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或许在几年之前,在遇到莫祥麟之后,她一直以为她和她的儿子全毁了。
  但是,他们却遇到秦大人。
  再以为一切都如此无奈的时候,他们又遇到了付大爷。
  这一切定是玉郎的亲爹爹在天上保佑的缘故,才会让他们一再的遇到贵人。

  "娘,我一点也不累啊。最近身体好多了,我想过不了多久,又可以去教馆教书了。"陈向东闲来无事的时候,怎么不可能去想以后的事情。
  既然离开莫愁山庄,那么在山庄里办学馆的事,自然就泡汤了。但是以后到了京师,身体养好之后,总不能什么都依靠付明光罢,总得有条出路。而他所知道的营生之道就是当个教书匠了。
  一旁假寐的冷升张开眼,讶然道:"妹夫,你还想要去教书啊?你这样的身子骨,万一在课堂上晕倒,那怎么得了。"
  "啊……"慧娘和陈向东冷冷的瞪向了他。

  江宁
  日升王爷险些将手上的茶杯摔坏了,在他听到付明光带着他的那个不知所谓的男宠再一次来到江宁的时候。
  还没死啊?那些人都在干什么的啊?
  "王爷,别来无恙啊?!"
  日升王爷扯着嘴角,艰涩的笑道:"郡马,你不是在京里陪西夏使节么?怎么还会有空到江宁来?"
  付明光笑道:"因为,在为使节安排的一次狩猎中,臣弟不幸用力过猛,使身上的旧伤复发,承蒙圣上眷顾,领命在家修养了多时,又想到医术超群的王太医,所以就千里迢迢的来了。"
  日升王爷放下手上的茶杯,叹道:"你又何需瞒我呢,那陈向东你怎么又带他来了?"

  付明光心想,该是彻底解决事情的时候了。
  "王爷以前许的诺言,臣弟现在还记忆犹新。王爷说,若我不再追察此事,那么你就可以担保不再有人要害东弟。王爷还记得么?"
  "不错,本王确实这样说过。"
  付明光笑道:"可是臣弟现在已经知道了,谁是背后主谋,而当日在江宁想要谋害东弟的凶徒是受谁的指使了,那该如何是好?"

  日升王爷脸色立变,怒道:"你答应过我,不再追察此事的。"
  付明光淡淡的说道:"在下并没有去追察,这一切都是有人告诉我的。"
  "是么?那你的手下冷升到雍中县干什么去了?他到处去打听什么?这不算追察怎么才算?"
  "王爷,原来你一直派人跟踪我?你不相信我?"
  "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付明光冷笑道:"你派人跟踪我,是怕我追察此事,可是我怎么放心得下,因为在江宁那个凶徒根本就是受您的指使——或许那方冠晴并没有死,现如今还藏在你的王府里。王爷,东弟他性格单纯,而莫家的人也一无所知,他们个个都是安份守已的良善百姓。而今以后,他们也不可能再到官场上去,我会安排莫家一族远远的离开汴京,让他们到苏州去做老本行。"

  日升王爷目露凶光,面带杀意:"你既然已违誓言,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付明光长叹一声。如果前面是一坛酒而不是一杯茶,那他就痛快多了,此时需当畅饮。
  "太迟了——你就算杀了东弟,杀了我,杀了所有莫家的人,也太迟了。"
  日升王爷瞪着他。
  "因为,莫氏一家都让秦君山带回京师了。而你毫不知情,是因为我让他们装扮成秦君山的待从。你也知道,秦君山是太子一党中之人,这件事若是让太子知道了,这乐子岂不是大了。"

  日升王爷象变脸一般,脸色忽青忽白,最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也跌坐回到椅上。
  想当日,那陈向东本来快死了,但是他绝想不到付明光会这般痴情,竟然肯为陈向东挡下那一刀。当时他便想,若是万一陈向东真死了,付明光又会如何?
  付明光自然不肯善罢干休!
  自已思量了许久,这才决定带王太医前去救命。
  说来说去,他便是不能舍弃付明光这个助力。早在付明光来到江宁之际,他便已经知道陈向东的底细了。王太医这步棋他备在那儿许久,谁想最终还是用上了。
  顾此失彼,以后怎生的好啊?
  "郡马,想当日若不是看在你的情面上,那陈向东早就死了。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以后……我该如何是好呢?"

  "一切顺其自然,当作没发生。"
  "可是王叔那边,我怎么交待啊,你要知道现在谁不想拉拢他啊。我真是搞不懂,一个没有用的儿子还留着当个宝,干什么啊?"
  付明光心凉透顶:"毕竟是亲生骨肉,哪个做父亲的忍得下心,看他受苦。只是不知道竟然会沦落至此?"但是,他却毫不怀疑,那人若是日升王爷的儿子,只怕一辈子要过的凄惨,甚至可能会被除之而后快。
  日升王爷叹道:"命该如此,听说是二三岁的时候,被歹人拐走,王叔寻了他十几年,最后……好象是被朝中的某个官员寻到了。"

  付明光疑思细想,思量着朝中官员的升迁,其间定有蛛丝马迹可寻。
  好半晌,付明光失笑道:"我又何必管这此……王爷,西武王爷那边,你自当放心好了。他绝对会站在你这边,既然他能将此事托付于你,自然视你为自己人。事情不成功,他也无可奈何,他总不会跑到太子那边,将这等不幸之事又重诉一遍罢。"

  日升王爷原是聪明之人,只是涉及自身利害关系,竟一时间蔽了眼。如今被付明光一点就透,顿时放下心来。又想到,王叔被他握有如此把柄,只怕也不会有二心了。
眼前就是且莫与付彬的关系弄僵,需好好拉拢。
  于是笑道:"听你如此一说,我便放心了。既然那个陈旭也来了,就让他一起住到王府来罢。我立刻派人去请王太医前来。他的病包在本王身上了……就算是本王向你陪罪了。"
  付明光哭笑不得,乃拱手道:"臣弟实不敢当,如此,就有劳王爷了。"


第 章

  当王太医帮陈向东诊断完以后,宣布一切都很好的时候,付明光才正真的松了一口气。
  这一刻,是等待许久的一刻,从相遇起便已历千年,这是心中所期待的一刻,所有的苦难,那些重重的障碍与阻挠正在渐渐消散。
  他与东弟幸福的未来,已不再对是镜花水月的担忧,更不再对秋雾春烟的烦恼,而是真真切切,触手可及之事。

  陈向东转头奇怪的瞄了正在傻笑的付明光一眼,而后者正持了他的手,目光也直棱棱的瞧着他。看得陈向东耳朵都烫红起来,很不好意思。
  "你干什么啊?"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后面还跟着这许多王府里的仆人啊。
  "啊……我瞧瞧你的气色,好象好多了。"
  付明光微微一笑,眼底的怜爱终究杂夹着几分忧伤与担心。因为他心里甚是清楚,东弟心身受损,历经苦难,已阳寿尽折了。纵然而今开始调养,用上世上最好最贵的灵丹纱药,但是长命百岁之期终是虚妄。
  他现在所要做的,只是尽可能把握每一时每一刻。
  他再也不会去管那些至今尚困扰心头之事。

  付明光将这些统统的抛去,他不再去想那扇尚未推开的书房,也不用去想那紧紧锁着的梨花深院。他不再理会古怪的吴马勇夫妇,不再对秦君山的含糊其辞大动肝火,对于日升王爷的翻云覆雨也只会微微一笑而已。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陈向东身上,他的陈旭,他的玉郎,他所有所有的爱恋,纵然他不能得到东弟那炽热的狂情,但是他知道他的东弟心中有他,在他今后的命中只有他,这便足够了,是的,一切都已足够。

  陈向东突然想到什么,急道:"大哥,我听王太医说,你之所以到江宁来,是因为旧伤复发——是不是上次的旧刀伤,痛不痛?"陈向东拉开付明光的衣领,那个伤口对他来说已经不陌生了。
  付明光心里大骂王太医的多事,压住他的手,笑道:"旧伤啊,真的有点痛……不如我们回房你再帮我检查罢……"的
  "……"

  秦岘有些恼怒的转身,身后的街道空荡荡的。但是他清楚的知道,纵然烈日当头,但是总会有阴影,而在那些阴影中,躲藏的是无数监视着他的眼睛。
  他把莫氏一家带回了府坻,并且请了太医为莫骏诊治。果然不出所料,莫骏一经治疗,便大有起色。他看似病危,实际上来的快,只要对症下药,去的也快。
  没过几天,莫骏的脸色便大有好转,饭量也渐增,王氏和原媛两人自然高兴万分。只是她们与秦君山非亲非故,若说关系,秦君山莫名其妙的成为莫家的好友,她们尚未明白。
  又是看病,拖家带口的,吃穿住行哪一样不要钱,京师花费又不是乡下可比,没过几日她们便不自在起来。

  秦岘哪能看不出来,他安慰了几句没用,但是付明光带了陈向东去了江宁至今尚未回转。他们若是住到付明光处,跟陈向东住一块,大概自在许多罢。毕竟,以付明光和玉郎的关系,付明光自然把他们也当家里人看待,日子一久也就过开了。
  其实,若是当时冷升随他们一同进京,他也会安排,但是却是唐汉一家随行,偏偏是拿不得主意的。
  秦君山有些恼怒,这许多的事已经让他心烦,父母唠叨许多,那吴马勇夫妇,探头探脑的,他既要防备外面的人,又要瞒着家里的人,里里外外,夹得他疲累不堪。

  今日他见那吴马勇匆匆而出,便让人去刑部告了假,这厢暗暗尾随着出去了。
  谁想,只跟出没多远,便失了吴马勇的踪迹。
  这吴马勇到京里来没几天,熟门熟路的,倒把他这个土生土长的东京人氏给比下去了。
  哼,这吴马勇分明根本就是从汴京出来的。
  真的是欺人太甚了……
  总要给人留条路走啊。
  "你不仁,我不义……"秦君山转头见街道一旁有家鞋铺,便折了进去。

  店家见一介贵公子进得门来,忙亲自出来招呼。
  秦君山衣着颜色朴素,但是衣料却极为昂贵。整个气质神情,都显得与从不同。
  店家目光何等敏锐,忙笑道:"公子,买鞋可是自穿?"
  秦君山面色阴郁,冷声道:"送人的。"
  他的目光在一排排上好的精致的鞋上划过,眉头紧蹙,显然这些都不上眼。
  他伸手拿起一只绣花鞋来,在手里把玩几下,又放回去。
  "店家,难道再好一点的么?"
  店家笑道:"原来公子要买女鞋,你且稍坐,我给你端来。"

  '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之词,想那步步金莲倒也是极美的。
  秦君山拿起一双大红绣鞋来,皱眉道:"这也太大了。"
  店家'哦'了一声,笑道:"听说,当朝的刘大人家里有八大家妓,个个都是觑着脚的,想来公子也位风流人物。"
  秦君山不耐烦道:"快去拿出来罢。"
  那店家又拿出好几双玲珑弓鞋来,每双都没有手掌大。
  "公子,你请看——百花楼的胜仙小姐刚刚就买了这双,上面有绣着金钱缝着珍珠……"忽又想,这公子若是买给内人,岂不是糟糕。

  秦君山冷笑道:"就这双罢,用匣子装好,我欲送人之用。"
  店家利索之极,三二下就包好了。
  "可否让你店里的伴当,帮忙送一下,我会付辛苦费的。"
  店家忙道:"公子莫说什么,自当送到府上,只是需写下住址名姓。"
  秦君山接下纸笔,不假思索,一气写下。
  而后,他付了钱钞,满面笑容而出,总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次日清晨,正是上朝之时,秦君山叫住走在他前面的西武王爷以及王爷的三个儿子。
  "下官见过王爷千岁,还有三位大人。"秦君山行了个礼。
  这宫道是上朝入班必经之路,文武百官陆续经过,见平南王爷与秦岘说话,不由的个个侧目。西武王爷的世子,三公子和四公子皆在朝中当值,唯独二公子守将在外。
  "你有什么事么?"西武王爷口气不善,他的二个儿子面有怒色,最小的儿子躲在他们身后。
  "王爷,礼物可曾收到啊?"秦君山依然笑颜以对。
  "你……原来是你……"王爷的手指头指着秦君山的脸,颤抖着。

  "爹,四弟他昏过去了——"西武王世子大声呼叫,那些宫道上的官员见状纷忙围拢而来。老王爷急道:"还等什么啊,快请——快送回家去——"
  有某官讨好道:"王爷,既在宫里,何不请太医到班房一看!"
  "不用麻烦了"西武王爷走到边上,瞪着秦君山低声怒吼道:"姓秦的,你信不信老夫一刀杀了你。"
  秦君山压低了声音,此时也正色道:"王爷,他们皆是良善之辈,而且此事他们并不知晓,你又何必苦苦相逼。给大家一条活路走罢——否则,大家一拍二散。我将此事告知太子殿下,到时候,不知道谁会难看?!"

  西武王爷强道:"谁又会信你这黄口小儿的胡诌!"
  秦君山冷笑道:"再加上付彬付大人呢?"
  老王爷怎么可能不知道付明光的事情,谁想事情竟然会演变至此,只怪当时一念之仁,留下一干人的性命。否则,那日姓莫的畜牲大宴之时,就本该斩草除根的。现在真的是悔之晚矣。
  秦君山心知绝不能逼得太紧,大家都需要路走。
  当下道:"这件事,我用性命挡保,若有一外人知晓,我亲到王府,双手捧上宝剑。而你绝不能再下杀手……你若是不放心,那吴马勇夫妇可以留下……

  西武王爷此时为堵秦君山的嘴,只得点头答应。
  秦君山又道:"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除非你再把付明光除掉,否则,你若是不守誓约,我会叫天下人全都知晓——"
  "你……"只这一瞬间,西武王爷看似苍老了十来岁。
  "那么,下官先行一步了。"

  秦君山转身走在宫道之上,脑子里突然想到一句诗:"公子犹嫌扇力微,旁人正在红尘道。"
  不知道是哪位无知之人写下,难道她岂不知,这锦衣玉食,出入轻车宝马的贵公子,也需投身红尘,在忧闲的生活下,是怎么样的焦虑,空虚,寂寞和烦恼。
  秦君山不由的想起付明光和陈向东。
  在莫愁山庄之时,他无意间的一瞥。
  玉郎正躺着午睡,而付明光却坐在一边,为他轻轻打扇。口中还声声念念:"玉郎……这样凉快么?"的

  红尘道上,有多少人寂寞的徘徊踯躇,有多少人孤独而迷茫的前行着,那携手相伴之事,对于他来说实属渺茫,天下之大,红尘之内,究竟谁才是他可以与之持手之人啊?
  他不得不承认,他内心之中微微的妒忌,没错,他忌妒他们,因为他们彼此相属,红尘路上不再寂寞。


番外

  因缘
  雍丘县知县萧慎折开书信,虽然他感到如此不舒服,但是还是耐着性子展信一览。相对于他的寂寥,相信此时的秦君山定是八面风光罢,因为信上说,他已经上任刑部待郎一职。
  萧慎有些恼怒的将信揉成一团,但是很快他又象是想通了似的,重新将信纸展开铺平。没有背景没有钱钞,他凭什么发脾气。甚至于他要讨好于管辖内那些低贱的有钱的商人。
  这世道太不公平了,秦君山凭什么就爬的这样快,而自己却站在山底向上仰望,差不多折断了腰,却无可奈何,因为他找不到上去的路。

  萧慎不由的长叹,端起跟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坐在他面对的破落户林延致瞧他这等模样,也猜着几分,笑道:"萧老弟,你又何必如此看不开呢?那秦家何等门庭,这世上又有几许?那秦岘他官当得越大,你也跟着沾光啊,这条路倒是好好经营,过不了几年,也许是条好路。"
  林延致早年家里也住在汴京,他的父亲当年也做到了朝官,只可惜英年早逝,家底又甚是单薄,一家没了着落,就搬到洛阳雍丘小县城来住。
  林延致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一张嘴天南地北什么都能聊,对朝中人事也能侃侃而谈,不知道怎么的就跟萧慎结成了知已,这倒是他的手段。

  萧慎不由的细想林延致的话,但一想到自己要去屈膝迎逢秦君山,便如何也提不起兴致来。早年他们本是同窗,现在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真叫人难耐啊。
  林延致笑道:"不要再想这些,咱们喝酒,不醉不归……哈哈……"他说到一半突然大笑起来,听得萧慎莫名其妙。
  "有什么好笑的么?"
  林延致用手拍着桌子,畅笑道:"有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前几天我听人家说了一位杨通判的趣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萧慎对于任何官职甚是敏感,忙道:"什么杨通判?"

  林延致给两人都斟上酒之后,方道:"那杨通判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得他从成都府回转,现如今就在这县上。恐怕只是路经此地罢。"
  萧慎敷衍道:"他有什么趣事?"
  "听朋友说起,那杨通判到了成都府,未携家眷,长夜寂寞,便想买个能通丝竹音律,能唱小曲小调的绝色女伎。当时,成都有个双莲姑娘,说起她来,当真有如三十三天天上女,七十二洞洞中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行了行了!"这套老词真是俗不堪言。
  林延致突然正色道:"你还别不信,那双莲姑娘确确实实如九天仙了下凡尘。那杨通判慕名前去只见着了一面,当下魂消神荡,极为痴迷,便非要得到这位双莲姑娘不可。"
  "那他买到了么?"
  "那还用说,整整花了他七十万钱——"的
  萧慎一口的酒顿时扑将出来。

  "七十……万……折成银子岂不是……"萧慎的声音都抖动起来,强笑道:"这杨通判倒也不心疼。"
  林延致笑道:"风流中处总堪怜啊……那双莲姑娘确实美貌,绝不是脂粉所能堆砌出来。前几天我和几位朋友也慕名拜访了,也亲眼见到了那位双莲姑娘。唉——"他突然停住了,仿佛在回想,又似在回味。
  萧慎一听说果真美貌,忙道:"长得真的这般貌美?"
  林延致怅然道;"是啊——一看到她,我便想起一个人来。当年我爹还在的时候,我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一日我爹的朋友携妻来访,他那妻子梅氏的容貌我至今还不能忘却。"

  萧慎奇道:"莫非,你是想说,这双莲姑娘长得很象那位梅夫人?"
  "何止是象啊!"眉宇间的气质,真叫人难忘。
  林延致又大饮一通,乃道:"古来女人太过绝色,实不一件好事,那梅夫人倾国倾城,后来引起来很大的祸害,所以啊,老弟你要记着,娶妻娶贤啊。"他象是过来人教训晚辈,似又在说给自己听一般。
  萧慎笑道:"你倒想说笑话引我高兴,自己却这般伤感起来,这倒是一桩笑话了。"
  林延致尴尬一笑道:"我说到那儿了,那杨通判花了这般的巨资,当晚大宴庆贺,将一干友人尽数招来,欢闹了许久。晚上一入洞房,你猜如何?"

  萧慎盯着林延致的眼睛想要看出一点端倪,可一时间又看不透,只得不耻下问。
  林延致又是跺足又是拍桌,哈哈大笑道:"那双莲姑娘竟然是个男儿之身啊!真乃天下奇闻也——"
  萧慎瞠目结舌,半晌方喃喃道:"男的?男的!七十万钱买了一个男子?"
  林延致拍拍萧之问的肩膀,道:"你还别不信,我等前去看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辩出他是个男子的,这杨通判真是有苦说不出,如今要回京,也只得带着那双莲了。"
  "这不是诈骗么?那双莲的父母呢?报官把他们抓起来,让他们还钱啊!"
  "什么父母,那双莲也不过是他们买来的,等钱一到手,人早就逃的无影无踪了。想想这对男女也算是有心,竟生生的将一个男孩儿养成绝色美女。还瞒过所有人的眼睛,真是不简单啊。"

  萧慎想了想也不由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因为他联想到那杨通判现在该有的表情。
  突然他有一个想法。
  那双莲年纪定然年幼,又身为男子……
  他想起县下富商莫祥麟来。素来耳闻那姓莫的甚好男色,背地里头干些断袖分桃之事。他也与莫祥麟见过几次面,那姓莫的面上一派堂皇,据说他与洛阳太守来往甚密,甚至听说,他与京里的官员也素有瓜葛,也许这倒是条路子,而且是近在眼前的路子。
  如果他从中牵媒的话……
  只是若是让旁人知晓这等秽事,只怕有损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