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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罗神教》越厥儿
【大罗神教 上卷】作者:越厥儿
文案
江山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容标签:虐恋情深 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主角:黎怀阳,大什纳罗,程绯罗 ┃ 配角:空空,铭儿 ┃ 其它:青蝉,图岚,翰童,曲泽,曼力古,蓉莲,震威镖局,鹰愁堂,锦貂门
文章类型: 原创-耽美-架空历史-爱情
一
江南 黎府
午后天空阴沉沉的,零零星星下起了小雨。明明早间还风和日丽,算得上难得的郊野闲游天气。
黎老爷坐在窗边的交椅上,轻啜了口上好的天台云雾,抬头看了看阴霾的天空,悠悠的叹了口气。
"老爷,您怎么了?"桌边埋首记帐的刘贵安停下笔,些许诧异。
黎老爷是典型的家长做派,府里府外大事小事全包,黎府的管家也最多不过是跑跑腿,通传下话。其实,"老爷"仅仅是个称呼,外表上黎达年仅有四十开外,加之年轻时勤于锻炼,人到中年反而更显年轻。再加上有着几十年经商历练所磨炼出来的睿智与稳重,黎达年在黎府极具权威感的同时也深得人心。周围人除了对其作为一家之长该有的敬重外,同样十分信服。这样的人在别人眼中是无所不能的,无法想像世上还有能令他烦恼的事,因而这样寻常人的叹息实在是不像出自他口。
"祥丰那边有消息了吗?"
"老爷是担心盐场啊,这也难怪,六子带人过去已经七八天了,怎么连个消息也没有。上面风声最近紧得很,千万别是出了什么麻烦才好。"说到这,刘贵安也多少有些忐忑了,笔尖蘸了点墨,却怎么也无法下笔,只在空中顿了又顿。
黎达年是靠做盐买卖起家,二十多年来风风雨雨,做到今天这一步而没有半路翻船,实属不易。现下广通盐局经营得有声有色,运盐船队也打理得井井有条。近五年间,盐局生意扩大,收购了泰州、通州、台州的大大小小盐场近二十家,黎达年的广通盐局已成为屈指可数的江南贩盐巨贾。
按照当朝律法规定,盐类属于禁榷商品,民间不得私贩,违者以触犯刑律论处。原本禁榷商品必须由朝廷管制,后由于机构冗繁,办事拖沓,牵扯利益众多,造成大量禁榷商品堆积滞压,无法流通以致变质腐坏,不得不销毁,毫无利益可图。经此教训,朝廷管制也放宽许多,允许民间盐商经官府特批后经营盐买卖,有好处大家分,当然,朝廷拿大头。尽管如此,贩盐仍有大利可图,于是但凡有些家底的商贩开始把目光集中到这一行。黎达年便也趁那时开始经营起盐局生意。
贩盐不是小本买卖,任何商贩都可经营,这其中最首要的就是需经官府特批。所谓特批,是说贩盐需得到官府发给的钞引凭证,要获得此凭证,需到官府指定地点支付一笔不小的费用,这笔费用既包括批发价款,又包括手续费等。盐商可自由选择开封、临安、镇江等地购买盐钞,但究竟是到何地支取食盐,尚需官府决定,盐商并无选择的自由。当原定支盐地点支不到盐,盐商也不能随便改到别处支取,必须得到官府同意,办理批转手续,甚至还需再交纳一笔不小的通货钱。若贩盐未经许可而侵越其他州军,则以犯私盐论。如此看来,事实上朝廷仍旧控制着贩盐的各项渠道。但这就是规则,你走顺了这条道,钱袋还是会慢慢鼓胀起来的。
盐乃官盐,贩盐哪有不官商一家亲的道理。黎达年是聪明人,理了理关系,开辟了几条道,自动与官家打得火热。浪淘沙,黎达年就是金子。
但做买卖哪有不亏本的时候,几年前,运河涸浅,漕运不足,虔州闹盐荒,黎达年恰有一批青白盐囤积在虔州附近州军,准备按官府调配的要求长途运至蜀川。原本蜀川当地的供盐可由邻近州军配送,但成都府路转运司封闭本路卓筒井,禁止东川盐进入本地,却从极远之地调盐,这实在是极为消耗人力财力之事。于是黎达年向上面申请将盐转调虔州以解虔州之急,然而却遭拒。无奈之下只得按要求组织人力耗费巨大将盐运至成都,几无获利。
这样几次下来,官府通管的弊病一显无遗,而且通常质次价高,供应不及时,黎达年也就在此时萌生了收购盐场的念头,盐局盐场联合,甘冒风险开始私下小规模贩盐,明面上做正经特批生意,官府规定的贩盐路线照单全收。
活在风口浪尖上总是不易,近年来官府对私贩盐者查得紧了,特颁布法令,规定结集徒党,持仗兴贩,依兴贩物法,一百二十斤皆绞。黎达年大量收购盐场,已成为官府名单上的特别留意户。黎达年自己也清楚,决定在这次收购完泰州的祥丰盐场后就收手。怎料不久前收到消息说祥丰那边出了点问题,具体情况还未得知。黎达年有不好的预感,忙派手下的贺齐六带人过去一探究竟,可这一去七八天没有消息,怎能让人放心得下?
是以,这次连以稳重闻名的黎老爷竟也有些按耐不住了。
窗外天色越发阴沉,雨越下越大,像是带着暗示,叫人心里直发紧。
"嗒嗒嗒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竟盖过雨声,传进了帐房。
"老爷——老爷,不好了!祥丰盐场被查封了!"一个人浑身雨水,顾不得满身狼狈,跨进了门槛,直接扑倒在地上。
"你说什么!"黎达年手里不稳,茶杯轻轻松松挣脱束缚掉落在地上,霎时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此时听来却显得尤为刺耳。
刘贵安手一松,毛笔直接掉在账本上,划了一大片黑。
黎达年站起来,大步走过去,一把抓起来人:"起来!好好说,怎么回事?"
报信的是贺齐六手下的仲安,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老爷,小的是逃回来的,六哥让小的来报信,他们、他们全被收监了!"
这时黎府的老管家柳七也闻言赶来,刚踏进门就意识到事态已经严重了,连老爷都明显的焦虑,失了往常的持重,那还能说明什么?
仲安随手擦了把鼻涕,继续接着说:"我们刚到泰州就已经发现事情有点不对,负责和我们接头的祥丰盐场的人迟迟没有出现,盐场外却多了很多官兵,还有巡尉在盐场出出进进。六哥说先别惊慌,事情查清楚再说。我们不敢贸然报信,只好在盐场附近打探消息……"
"你们怎么确定盐场被查封了的?"管家柳七忍不住插口道。
"我们在周围打探消息的第三天,盐场的大门就被贴了封条,说祥丰盐场与匪类勾结贩卖私盐。我们探到盐场被封是有人告密,但还未来得及查清楚是谁告密就被官兵发现。混乱中只有我逃了出来,本来还有东子的,可是、可是东子被箭、被箭射死了!"说到这里,仲安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黎达年两腿一软,就要站不住,柳七在旁边急忙伸手扶住。
该来的迟早会来,当初涉险贩运私盐就有这样的觉悟,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不但数十年家业将会毁于一旦,更会连累家人和府里上上下下百来号人。
黎达年由柳七扶着坐在了椅子上,手撑着额头支在茶几上,半晌,重新抬起头来:"阳儿呢?"
"老爷,少公子今天陪魏小姐去庙里上香了。"柳七搓了搓冰冷的手,回道。
"速派人把他叫回来。另外,柳七,去给我备车。"
"老爷这是上哪?"
"魏大人府上。"黎达年深深吸了口气,眼神坚定的望向前方。
二
云客山山道上,一对未撑伞的年轻男女在大雨中向着坐落在山顶的云峰寺跑去。
外貌清俊的男子举起外衫遮在两人头上,想加快速度,却由于旁边女伴的踉跄脚步,不得不放慢步伐。而在低头望着紧抓自己衣服却仍然步履不稳的女伴时,男子眼中流露出无限的宠溺。
"哎呀……"终于在经过一块凹凸不平的石板路面时,他的女伴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地上倒了下去。
男子顾不得手里的外衫,大手一揽,将女伴带进了怀里,嘴里还不忘调侃两句:"哈,真亏你今天没带伞出来,不然我俩也成不了这同命鸳鸯。"
"怀阳哥,你又在取笑人家了。这样子要是给爹看到,免不了又要生气了。"小女伴本就娇羞可人的脸颊在靠进心上人怀里时更加的嫣红,煞是惹人疼爱。
"怕什么,反正我俩终究会成亲,像我这样门当户对,又和你从小青梅竹马的好人家,你打着灯笼都难找。"名叫"怀阳"的男子一边笑着,一边揽着身旁的小女伴快步往山上走去,愉快的心情丝毫没有受到大雨的影响。
"好不害羞哦。"女孩用指头戳了戳他的"怀阳哥",想了想,又有些担忧的说道,"爹总说你什么都好,就是稳不下来,老不让他放心。你看你,今天说服我爹不派随从跟着,现在却落得你我这么狼狈,回去免不了又一顿说教……"
"打住打住,你爹那哪里是说教,分明是拆散有情人——你禁足不说,连我都不让进你们家。啊,算了,先不管那么多了,等回到寺里再做打算。"男子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寺庙,心想早知会下那么大雨,之前就应该多在寺里逗留一阵子了。
雨仍旧不停的下,被雨水遮了视线,山中变得雾蒙蒙的,远方看不真切。
寺内回廊里,男子皱了皱英挺的眉,转过身看了看旁边和自己一样浑身湿透,正环着手臂冷得轻颤的小女伴,不由得有些担心,抬手摸了摸她的胳膊——完全冰凉。
正在此时,一个家丁模样的人从拱门快步走了过来,一走近就极为恭敬的对男子说道:"少公子,老爷派小的速接您和魏小姐回去。"
不错,眼前这位虽遭雨淋,形容颇有些狼狈,却仍显隽秀挺拔的男子就是大盐商黎达年黎老爷的独儿子黎怀阳。而站在黎怀阳旁边同样浑身湿透,却始终气质不俗、娇贵怡人的小女伴,自然就是身为户部侍郎的魏宗恒魏大人的小女儿魏艺晴。
黎达年和魏宗恒乃世交,两家又是从小定了亲的,无怪乎会允许两人单独出门。
"还好来的及时。"冲家丁轻点头,转过身,黎怀阳不避人嫌,拉过魏艺晴的手:"晴儿,走吧。你这要是生病了,我可真没法向你爹交代了。"
两人一前一后,在家丁的带领下上了两顶轿子。轿夫不作片刻耽搁,迅速下山。
黎府
黎怀阳换好衣服,收拾停当转到外厅,抬脚正准备出门,便被迎面而来的府上大丫鬟应兰拦下。
"少公子,老爷在书房,正唤您过去。"应兰一如既往维持着脸上平静的微笑。她自小被卖进府里跟在老爷身边,时间长了,竟似也学会了遇事面不改色心不跳。
"现在?"黎怀阳心下不解,往常这时间正是黎老爷会客和处理事务的当口,没有特殊情况绝不许有人打搅。何况黎怀阳心里惦记着魏艺晴,若是真受了风寒,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
"正是现在。"
"兰丫头,我现在有事要出门,你跟爹说一声,我回来立刻去见他。"黎怀阳说完就打算出门。
应兰往门口一站,挡住去路:"少公子,老爷特别吩咐让您速去见他,想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您若是要去看望魏小姐,可以跟老爷回完话后再去不迟。"一眼洞察自家少公子心理,却仍旧平静无波,态度必恭必敬。黎怀阳有时也暗自诧异一个女儿家如何能做到这般稳重持成的。当然,也似乎正是由于这种品性,兰丫头才稳坐府上大丫鬟宝座的吧。内心所想完全掩盖在淡定的微笑下,行事干练麻利,份内份外事务处理得当,哎,不得不说,也只有这样才是能跟在爹身边的人。
见毫无回旋余地,黎怀阳叹了口气,认命的走在应兰身前朝书房快步而去。
"爹,您找我?"黎怀阳一脚跨进书房,忽然想起爹常教训的没规矩,于是赶紧正经站好。
黎达年放下手边的事,抬起头,看着这个自己从小没少责罚训斥,却打从心底宠爱的儿子,想着今后前途未卜,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半晌没了反应。
"爹?"黎怀阳心里觉得有些古怪,不敢贸然开口。
"……阳儿,你今年也有十九了吧?"音调缓慢,没了往日的威严感,显得不太真切。
"呃,年底就十九了。爹,您找我有事?"越发觉得古怪。
黎达年轻咳一声:"是这样,你大伯说多年未曾见你,心中想念,希望你能过去小住一段时日……另外,你大伯那里缺人手,我想你在那边帮下忙,也可以借此好好锻炼一下,今后我这生意上的事……全要交给你的……"
"您说大伯?他不是……呃,有很多年没来往了吗?"这下,黎怀阳不得不诧异了。
"这个……昨日收到他的书信,我想,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也该是时候相互走动一下了。"
黎怀阳习惯性的皱了皱眉,心下更是疑惑,爹今日的态度和往常天差地别,不但没对自己下山回来的不堪模样有任何责备,反而说话温言软语,更何况他说起的这个大伯可是自打自己有记忆以来就从未见过,也没听爹提过的,现在却突然来信说要让自己过去帮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那……我什么时候动身?"怀疑归怀疑,一家之主的命令还是不敢不听,从小到大似乎早已成习惯。
黎达年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上面两个姐姐都已许配人家,按理说他应该是被捧在手心当宝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偏黎老爷家教甚严,从小把儿子养得规规矩矩,该奖则奖,该罚也决不手软。
黎老爷让儿子习武,强健身体,他就认真习;黎老爷让先生教念书,满腹经纶,他就乖乖念,哪样都不敢马虎。
从小衣食无忧,黎怀阳也不是没有普通富贾公子的性子,只是大的方向原则不忤逆,小地方黎老爷也就任他去。时间长了,父子俩也就有了默契,还出奇的风平浪静,连黎夫人也不禁感叹插不进他们爷俩的世界。
所以,尽管黎怀阳对他爹的这个奇怪决定心有疑虑,面上还是乖乖同意,就当走亲戚了。
"明天就动身。"
"明天?爹——这也太仓促了吧。何况、何况今天晴儿淋了雨,只怕……"黎怀阳一听就急了起来。
"就定在明天,你好好收拾一下。"黎老爷这句话完全不留余地,"晴儿那丫头那里我派人去跟她说,她也不是那么不识大体的孩子。"
"爹——"黎怀阳还想挣扎一下。
"下去吧。"黎达年挥了挥手,表示主意已定,无需多说。
"是,爹……"
看着儿子满怀委屈的走出去,黎达年忽觉眼眶有些酸涩,轻叹了口气,心里默默的说着:阳儿,别怨爹,要是给你知道真相,你决计是不会走的了……
"老爷……"应兰在旁边轻轻的劝慰。
"唉,我只是有些舍不得……"
三
林荫下的官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路边歇息。
"少公子,赶了半天的路,您也该累了。这附近有条小溪,我去给您打点水去。"车夫回过头冲坐在车里百无聊赖的黎怀阳说道。
"嗯,快去快回。"
看着车夫走远,黎怀阳跳下车,伸伸胳膊踢踢腿,正想往林子里走,车里的侍童庆书赶紧爬下车跟了过来,有点紧张的问:"少公子,你要去哪?我跟你去。"这里前不着村,后不挨店,虽然是官道,但一个人留下来也怪可怕的。
闻言黎怀阳哭笑不得:"庆书啊,人有三急,你说现在我能去哪?"
"哦,那、那我看车,少公子你快点回来啊。"庆书不好意思的抓抓头。
林子不密,但树却很高,透过枝叶能看到天空泛着阴雨天特有的灰白。偶尔一两声乌鸦叫,显得好不惨淡。
黎怀阳往前走了一段,回头一看,仍能看到庆书坐在自家的马车上伸着脖子往这边张望,不由觉得好笑,回过头继续往远离官道的林子里面走去。
等走了一节后,再回过头时,马车已被树木完全所遮挡。
黎怀阳四下里看看,这里已是林子深处,四周景色大致相同,心知已经不能再往前走,若在此时迷路可并非明智之举。
就在黎怀阳正欲宽衣方便时,忽然听到左前方树枝间有唏唏索索的声响,正朝自己这边过来,速度极快。凭着学过一些拳脚功夫的经验,黎怀阳不待细想,回身闪入旁边一棵大树后。这时声响已近,黎怀阳悄悄从树后望去,只见一行七八个人影施展着轻功在树杈之间飞快掠过。步伐轻盈,踏足无声,劲气掠过带动枝叶沙沙作响。看这身形,对武学略通一二的黎怀阳也知来人武功极高。
这几人全部身着黑衣,只有领头一人衣着为墨绿色,外罩一层黑色纱衣,头戴箬笠,黑纱垂面。
黎怀阳躲在树后暗自观察,忽见领头那人掠至一棵树上停了下来,手一抬,比了一个姿势,尔后他身后的其中一个黑衣人立刻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什么人!"一声喝问,连带几枚暗器破空飞了过来。
黎怀阳大惊,如此小心却仍不知是怎样被他们发现的。幸好身前的树起到了作用,刚把头缩了回来,就听见暗器击中树木的声音。
手心已冒出了冷汗,黎怀阳紧张的往身上擦了擦,大气也不敢出。
瞥眼间,那领头的人稍侧头望了自己这边一眼,然后即领着身后的黑衣人快速掠远了。
黎怀阳这时才呼出一口气。自己出身于商贾之家,平时虽也由人教习功夫,但初衷仅是强身健体,最多也就是防身之用,并没有涉入江湖之意。往常听府里的武师提起江湖之事也全当饭后余茶,总觉毫无真实感可言。未能接触,自然所知甚少,想到自己竟然认为府里的武师已是武功高强之人,在现在看来,未免有些坐井观天。
此地不宜久留,黎怀阳已清楚的认识到这点。迅速方便后,立刻顺着原路返回了马车。
车夫已打水归来,在黎怀阳的催促下,赶着马车在官道上飞速的跑了起来。
一路上风平浪静,到达大伯所在的州城已是七天之后。
车旅劳顿,黎怀阳直接寻着去了大伯的宅邸。
看门的家丁听说来人是自家老爷的侄子,大为疑惑,但仍进去通传。一会儿功夫,家丁便出来恭敬的请黎怀阳进门。
大厅里,一个和黎达年长得有几分相似的中年人坐在主位,黎怀阳不用猜也知此人就是自己的大伯黎达升。
黎怀阳走上前拜见:"家父与大伯许久未见,心中十分挂念,此次特意命侄儿怀阳前来探望,不知伯父近来可好?"
黎达升脸上未有任何表情,只是直直的看着黎怀阳,直到黎怀阳觉得浑身不自在时,才缓缓动了动嘴,咧开一个算不上微笑的表情:"怀阳我侄,大伯很感激内弟的惦念,只是……"黎达升稍作停顿,慢条斯理的接了下去,"只是你这时候前来,你家中的变故可有听说?"
"变故?"黎怀阳摸不着头脑,一时愣住,"大伯此话怎讲?"回过头去看站在门口的庆书,只见他也是莫名其妙的摇摇头。
"看来果真如我所想……"黎达升若有所思的看着黎怀阳。
"等等,大伯,您说的话侄儿并不明白。不过在此之前,侄儿这里有封家父的亲笔信,嘱托侄儿一定要亲手交给大伯您。"黎怀阳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怕错过了什么,赶紧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黎达升。
黎达升看完信,脸上的表情似有古怪,但很快恢复,状似惋惜的对黎怀阳说:"唉,怀阳我侄,虽然大伯也很想留你,但照目前的情况看来,真的很难遵照内弟的嘱托啊,只怕有负于你了……"
"大伯所言,侄儿弄不明白,可否明言?还有,您说侄儿家中的变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黎怀阳耐下心中焦虑,想一探究竟。
"事到如今,大伯也不再瞒你了。你平时应该也帮家里打点了一些生意上的事吧?那么关于内弟贩运私盐一事……应也有所耳闻。如今,朝廷管制加强,再隐秘的事也有纸包不住火的一天……"
听到这里,黎怀阳再也按耐不住了:"大伯,您的意思莫不是说……"
"我听闻几天前,官府已查封了广通盐局,你家上下百来号人已悉数收监,等候上面发落……"
"什么?!"凭黎怀阳再是铁骨男儿,也经受不住如此之大的打击,身形摇摇欲坠。庆书顾不得礼数,从外面冲进来扶住了自家少公子。
黎达升像是没有看到侄儿的状况,继续说道:"内弟想是早已知道此祸难免,让你过来探望我,实际上只是借机支开你。他信上希望我能留你下来,唉,但眼下你已是官府通缉要犯,实在是……"黎达升就像是怕黎怀阳听不见似的,故意重重叹了口气。
黎怀阳稳住心神,虽然心里震惊焦虑悲痛,所有感情翻滚而上,直要把胸口胀破,但思维依旧清晰,不得不做好应对。
大难临头,夫妻都能各自飞,何况这已是许久未曾联系的亲戚,何苦为了个外人把自家也牵连进去。既如此,听大伯这么说,也是能够理解的。
主意已定,黎怀阳当下决定离开。和大伯拜别后,领着庆书,坐着来时自家的马车离开了这个刚到不足半日的地方。也在此刻才明白爹之前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的此次出行一定要低调隐秘的缘由,可事实上却是如此重创人心。
坐在车上,已从之前的情绪中平静下来的黎怀阳心里颇不是滋味,原来就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虽然爹的出发点自己心里很清楚,但就是对把自己排除在外无法释怀,而且用的还是这么蹩脚的借口。
自家生意上的情况自己不是一点不知情,最近风声较紧,是个明眼人都清楚,何况是自己。这样的事本来摊开来说未必找不到解决办法,可爹仍旧当自己是个孩子。不过若不是这样,莫非爹知道什么,认为事情已没有转机?仔细一想,灾祸来得确实如此之快,让人措手不及,难不成这其中真有什么蹊跷?
黎怀阳有预感,事情绝不会简单。他越想越不对劲,直催车夫快些往回赶。虽是要犯,一般人早已落跑,但事情没有弄清楚,自己如何能安心。况且事关黎府上百号人的命运,爹娘也都在狱中,无论如何都要想出办法来。
四
回到云客山山脚正是午夜。
黎怀阳弃车不用,改为步行。庆书和车夫不放心,想跟随,被黎怀阳制止。此去变数极大,甚至生死未卜,他也不忍心再让好心的车夫和心地纯厚天真的庆书为了一个曾经富贵显赫、现在却顷刻间毁于一旦的家而赔进一生。
说了声"保重",不顾俩人在背后叫唤,黎怀阳头也不回的踏入夜色中。
凭着仅有的一点功夫,勉强没有惊动城门守卫而进入城中。街道上寂静无比,只有偶尔更夫的打更声远远传来。
借着月光,黎怀阳悄悄潜入黎府,心中不无感叹,回家的感觉就像是进来作贼。以前虽然也曾半夜悄悄出门私会晴儿,回家不敢走正门,只好翻墙进家的经历,但当时只觉得无比新鲜刺激,还把它当作是对爹严加管教的一点点反叛,如今,情形却是大为不同,心境也也产生了十二万分的变化。
时过境迁,莫过于此。
黎怀阳谨慎的走在月光无法照射的暗影里。
若大个府邸,没有一点人声,四下通黑。偶尔月光照射到摆动的树影,在地上、墙壁上形成张牙舞爪的暗影,显得森然可怖。本应觉得毛骨悚然的景象,竟由于黎怀阳心中有所惦念,而使其对环境所造成的非人为的恐惧变得淡化。
走过一个个院落,入眼最多的便是粘贴在屋门上的官府封条,个别没贴封条的屋子,黎怀阳斗胆进去一看,除了满室凌乱外,别无他物。心下愤懑,却无法发泄,黎怀阳拳头紧了又紧,最后又松开。
忽然想起爹平时都在书房理事,记帐也同样在书房,平时书房总不让人进,那么换言之,要有什么发现,最大可能也在书房。姑且先不管官府是不是重点搜查那里,去总好过不去,若什么都没有找到,至少在心理上可以说服自己。
黎怀阳放轻脚步小跑过去。果不其然,书房门上也贴了封条。
伏在窗边,黎怀阳用手指在窗纸不显眼处轻轻捅了个小洞,眼睛凑上前去往里看——屋内黑暗,没有月光辅助,单凭肉眼几乎无法视物。
正准备起身绕到书房后面看能否想方设法进去时,忽然感觉身后一个黑影快速朝自己扑来。来不及躲避,当黑影子的手碰触到自己时,黎怀阳费了好大气力才克制住没有失声叫出来。压下惊慌,迅速转身,还未等看清,那人已飞快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少公子。"很小的一声,却透露出黑影人的欣喜和担忧。但只这一声已足够让黎怀阳蹦到嗓眼的心落回了原处。
黑暗里,看不清对方的脸。
"少公子,小的是仲安。"看自家少公子没了反应,仲安自己接了下去,"这里不安全,少公子随我来。"
跟在仲安后面,俩人悄悄出了黎府,警惕的在街上左绕右绕,来到了一个非常偏僻,黎怀阳平时从不会踏入的一片街区——贫民窟。
屋子一间挨着一间,低矮,破旧,屋前都堆着一些杂物,越发显得脏乱。
仲安在其中一间门前停了下来,四下看看,直接快速推门而入。黎怀阳跟在后面也闪身进去。
屋子很小,只有一间里间,黎怀阳跟着走了进去。烛光微弱,里间赫然还有一人,只是此人年事已高,衣服虽破旧,却很干净。见来了人,头也不曾抬一下,之后慢慢站起身,走了出去。
黎怀阳正疑惑,仲安便解释道:"臻伯不是外人,和府上也有些渊源。前些天老爷让小的来臻伯这里避一下,臻伯二话没说就收留了小的,小的很感激。"
黎怀阳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比起这个,他还有必须要弄清楚的事:"现在我想弄明白你来这里避风头是怎么一回事?"顾不上臻伯的事,黎怀阳更关心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随后像想到了什么,"还有,你以后就别叫我少公子了,也别再自称小的,黎府已经不存在……你就不必再拘泥于身份了……"说到后来,语气已经有些轻颤。
"少公子……"忍不住,仲安还是叫出了口,心里无限惆怅,眼圈有点红。还不到二十岁的人,一下子就要面对那么沉重的打击,身份境遇随之发生了逆转,很多想说的话都堵在嗓眼,可仲安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黎怀阳摆了摆手,别过头不看他。
仲安知道眼前的少公子才是今后要承受最多的人,毫不怀疑,府上出了事,伤害最深的就是他。
用力揉了揉眼睛,仲安这才说道:"因为有人告密,祥丰盐场在不久前被官府查封了,六哥和我们几个前去泰州打探消息的人被发现,情急之下只有我从泰州逃回来向老爷报信,这时老爷就知道出事了,我们广通盐局一定逃不了干系……"
黎怀阳很吃惊,回想当天从寺里回到府里,自己竟连一点祸事将临的气息都没有嗅到,府里上下和往常一样,再平常不过。究竟是自己过于迟钝,还是爹真的瞒住了所有的人,只为使一切都看起来合情合理以便支开自己?
"老爷觉得我不能继续待在府里,如若真的会被抄家,我在的话,只会让全部人处境更危险,这我能想通。"如果用上极刑,仲安也没把握自己能挺得过去。
"所以我爹就让你出来避一避,只要没有被官府抓住,那落在上面人手里的把柄就少一样,大家也就更安全一分……"
"就是这样……老爷料得不错,后来官府的人果真来抄家了,就在您离开后的第三天。我料想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们的动作会这么快,祥丰刚被封,这就轮到广通了……我担心您会回来,就每天夜里悄悄去府里等着。您是老爷拼着命也要保住的最疼的儿子,我怕您会一冲动就……"
"……爹的想法我怎会不知?摊上了这样的事,可能十有八九没有善终。现在我已经无暇对爹支开我的事心存介怀了……虽然我真的不愿一个人偷生,有时甚至想着要是我也一起进大狱和爹娘待在一起就好了,可是时不待人,事已至此,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少公……公子是想查原因?"
"从祥丰盐场被告发到全家被抄,也不过短短十来天时间,我很想知道这告密的人是何方人物,他如何知道这足以扳倒首屈一指的江南贩盐大户的私贩内幕的?"
"公子担心另有隐情?"仲安挠挠头,多少有些明白。
黎怀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自己平时并不大接触爹生意上的事,爹总说自己还没到年龄,还没有担当。即便是这样,自己还是清楚爹在生意上没少费力打通关系,而且官家的事尤为费心。和户部侍郎魏大人的交情多少也有这方面的考虑,此外除了本地,还有其他州军爹也同样很有人脉。
很明显,生意做得越大,关系网越繁杂,而关系都是相互的,同容共亡,哪一方好坏都会影响对方。同在一条生死线上,风险大,但共享利益极为诱人,最好全部相安无事,要是其中一个捅了篓子,其他人自然也坐不稳当。
当然,也不排除有利可图时笑脸迎人,而有难时,两手一撤,恨不得对方赶紧摔进去再也别出来,就是出来也想办法让你永无翻身之日,绝不给你机会拉自己下水,撇的一干二净。但要让人相信关系网内所有人都这么一致行动,未免缺乏说服力。
现在自家这么大一家盐局就这样被查封,府邸被抄,这该牵扯出多少人?而奇怪的是各路关系却像销声匿迹般,实在令人费解。
"公子,那个,我听说……举报私贩食盐者,可封官职,官员亲自捕获私自贩盐者,若达一万斤,可转一官……"
"什么时候的事?"黎怀阳眼前一亮。
"没有官文通告,只是我在泰州打探消息时道听途说的……"
"还打探到什么没有?"黎怀阳问得有些急促,不论如何,首要的就是来自各方的消息,姑且不论真假与否。
"还有就是我自己感觉的了,我总觉得这个告密的人好像知道很多似的,来势汹汹,杀得人措手不及。当初祥丰那边出问题就是这样,老爷得知消息后立刻派我们过去,可刚到那边没两天就出事了。紧接着就是广通总局这边,我刚赶回来报告,也是很快就……整个事件就像是早就策划好的一样,太可怕了。"
黎怀阳定定的看着仲安,许久,转头望向烛火。
烛光微弱,忽明忽灭,似乎正在昭示未卜的将来……
五
会是内部人告的密吗,黎怀阳不敢肯定。但从所有迹象上看来,这个告密者并不简单,正如仲安所说,此次灾祸来势汹汹,极短的时间内便让形势天翻地覆,若不是事前早有预谋,很难解释得合理。
脑子里都是疑问,原本打算立即就去找魏大人的想法也被自己否决了。仲安说过,爹在得知祥丰出事时,第一时间就去了魏大人府上,如何商议不得而知,但结果仍是被抄家,盐局被封。这样看来,魏大人似乎对此也束手无策。
至于两家本应是亲家这回事,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全当没有过吧……想到这里,黎怀阳又是一阵心酸。
几天过去了,黎怀阳清晨出门,深夜回臻伯的小屋,四处探查却仍无突破,只零星得到皮毛线索,却都一致指向魏宗恒。
黎怀阳心里有些动摇,却止不住仍有丝侥幸,两家乃世交,自己是魏宗恒看着长大的,加上魏艺晴那层关系,怎么也不希望这件事真和魏家有任何关系。
正当黎怀阳焦头烂额的设想下一步打算时,惊人消息传来——黎达年因无视朝廷旨意,私自贩盐,数额巨大,触犯刑律,按律当绞,家人同刑,下月初行刑,府上其余人等发配边疆劳役,未有指令不得遣返。
消息一出,满城哗然。
首当其冲莫过于黎怀阳。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般,把他脑子彻底炸开了花,一团麻乱。努力强迫自己冷静,可无济于事。
又过了几天,正愁无计可施时,再次传来消息——黎达年旧病复发猝死狱中,黎夫人于其后伤心过度而死。
黎怀阳正在臻伯家中,得知消息时,只觉两眼一黑,胸部窒闷,无法呼吸,紧接着就没了知觉。
遭遇痛苦时,其实能够昏死过去,对遭受沉重打击的人来说,无疑应是幸事。没有思想,不会伤心,从失去知觉那一刻起,整个世界就进入虚无状态。
可一旦清醒过来,大脑开始运作后,记忆就像拉不住的车轮,飞快滚动着向前,所有事霎时全涌到脑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可眼下情形,莫说未满二十岁并且从小处于得天独厚条件中成长的年轻人,就是那些曾遭遇几多、自认承受力不弱的人也经受不住。
眼圈已经发红,不顾仲安劝阻,黎怀阳开门就往城外冲去。双手握成拳,死死攥着,指甲抠进肉里,带出丝丝血迹,可他也完全没有察觉,直跑到云客山山腰的一块突出的石平台上才停下来。
冲着远方连绵的群山,黎怀阳发泄般的大喉,直到嗓子嘶哑,早已泣不成声……
天黑后,黎怀阳游魂般的晃回来,眼眶浮肿,神情憔悴,进门谁也不理,倒在草铺上就睡。
仲安看得眼睛发红,不敢说话,怕吵了他睡觉,过去拿件衣服轻轻帮他盖上,触手的肩膀正在轻轻的颤着。
第二天醒来,日子照过。
托人领回了黎老爷和黎夫人的寒骨,不敢张扬,悄悄在城外葬了。
下葬那天,天色阴沉。漫天的黄白纸钱四处飘飞,引领亡魂归去。
黎怀阳一滴眼泪也没掉。
至此,偌大个世家就这样消亡,繁华也仅仅是过眼云烟。若干年后,又有新的势力崛起,谁还记得当初。
只这样就好。
出乎意料,黎怀阳的通缉令被收回,官府不再予以追究,事情就这样平息。
黎怀阳心意已决,不再逗留此地。临走之前,最后一件事就是再去爹娘坟上看看,烧点纸钱。
荒郊野外,两座孤坟并排而眠。
黎怀阳轻轻走了过去,生怕打扰了爹娘休息。仲安跟在其后,眼眶又不争气的红了。
"爹、娘,孩儿这就要走了,来跟二老告别。原谅孩儿的不孝,不能长伴爹娘左右……孩儿现在势单,但有朝一日,孩儿定当查明真相,为爹娘报仇。就此别过,请爹娘保重。"
黄色白色的纸钱再次散满天,坟前的火盆里,火苗不大,却慢慢吞噬着一切。
黎怀阳定定的看着微弱的火苗,任纸灰在风的带动下吹落全身。
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察觉轻微的脚步声。黎怀阳警觉的拉起仲安躲到一旁灌木后。
脚步声停在坟前,黎怀阳诧异,会是什么人。
"怀阳哥……?"声音怯怯的。
"晴儿!"黎怀阳连忙从树后跳出来,"怎么是你?"
魏艺晴看着眼前的黎怀阳,未久不见,却满脸倦容,瘦了许多,只有眼神还是那么清亮,透着坚强。她忍不住,眼泪就要掉下来。
黎怀阳本想伸手搂搂晴儿,好好安慰她一下,却在要碰到衣袖时,生生停住了手。今非昔比。
魏艺晴哪管那么多,眼看自己的怀阳哥伸出手,想也不想,直接扑进他怀里。黎怀阳心里挣扎了一下,放弃般的紧紧抱住晴儿。
魏艺晴一边掉眼泪,一边说:"爹虽然想瞒着我,但怀阳哥你们家的事全城都知道了,我又如何会不知。我一直不知道你在哪,也不敢找,怕他们抓你……直到听说通缉令被官府收回了,我才敢打听。这几天我瞒着爹偷偷过来看过好几次,但都没遇到你。今天我又想来碰碰运气,老远就看到天上的纸钱,我猜你应该会在……"
黎怀阳心里感慨,却也更心痛晴儿。官家娇生惯养的小姐瞒着众人,走大老远的路来这种人迹罕至的荒山,可以想像她这么做时心里有多害怕。路途辛苦不说,万一遇上劫匪,后果不堪设想。
本想好好责骂她一通,话到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口。狠狠抱了她一下,再松开。
"……晴儿,怀阳哥要走了,你乖乖回家听爹的话,自己要多保重自己,不要太任性……"话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黎怀阳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可颤抖的腔调怎样都控制不住。
"怀阳哥你要走?不、不要,你别走好不好?"魏艺晴死死拽住黎怀阳的袖子,生怕他立刻就消失了般,带着哭腔的音调惹得人心发痛,"你要去哪里?你走我就跟你走!"
黎怀阳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看向仲安:"仲安,你送小姐回去。"
"我不——我要跟你走!"晴儿惊慌的摇着头,恳求着。
"晴儿,听话……"
"不要!我不要听!"晴儿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淌下来,滚烫,滴在黎怀阳手上,像滴在心里,烧得生痛。
仲安在一旁左右为难,眼眶早就不争气的红了。
晴儿哭得满脸梨花带雨,纤弱的肩膀不停的抽动。
黎怀阳怔怔的看着她,眼睛有点涩,忽然一低头,唇轻轻落在晴儿唇上,蜻蜓点水一般。
趁着晴儿还未回神,把晴儿往仲安处一推,黎怀阳背上包袱,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这时,晴儿在他身后忽然像开闸的洪水般,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挣扎着就要追过来,被仲安使劲拉住。
"魏小姐,听少公子的话,回去吧!"仲安的声音里也带着浓浓的哭音。
"不!怀阳哥——你不要走——"晴儿哭得声音都变了调,仍旧哑着嗓子不停的喊。
黎怀阳大步流星的往前走,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起来,发了狂一样的飞奔。只是,从头至尾再也没有回头。
晴儿,对不起,原谅我,今生只能负你……
周围的景色在狂奔中快速向后掠去,黎怀阳从不知道自己体力居然这么好。
忘记究竟跑了多远,但似乎耳边总能听到晴儿那声嘶力竭绝望的哭喊声……
以前就一直觉得晴儿是典型的大家闺秀,一举一动无一不端庄,时常撒娇,那也是平常人模仿不来的风情。哪怕就像上次淋了雨,浑身狼狈时,晴儿也不失大户人家该有的仪态。
过去常常逗她,惹她不高兴,希望她发火,可那也只是想看看晴儿不要那么中规中举的样子。他总觉得晴儿被礼教束缚得很累,他希望在自己面前,所有束缚都丢弃,不用戴厚厚的面具,流露出真性情就好。
如今,愿望成真,晴儿失态了,而且失得厉害,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停下来,黎怀阳背靠着一棵树,滑坐在地上,揉揉酸痛发红的眼睛。
谁是谁非、孰对孰错已无关紧要。
六
太阳落山之前,黎怀阳到了一个小城镇。包袱里的干粮已经吃完,肚子早已开始抗议。
其实这两天赶路以来,对于自己的家已经不复存在,自己已经一文不名,黎怀阳才真正是深有感触。从来都是路远靠车行,衣食不操心的富家子弟,如今却露宿荒野,啃着坚硬无比、可当作石头使的干粮,心里忍不住突突的冒酸水。
叹一口气,晃晃头,撇开杂念,黎怀阳朝着最近的一家饭馆走去。
这时正是晚饭时间,这规模不大的小小饭馆却人声鼎沸。自然,也鱼龙混杂。
黎怀阳皱着眉走进去。若是以前,绝对不可能在这种地方用餐。
地方小,人多,黎怀阳左躲右闪,避开扯着大嗓门挥着胳膊划拳的粗莽汉子和那些把随身带的家伙都大方的摆在桌面上,却偏伸出桌子一截挡着过道的所谓江湖人士,找了一张角落的桌子,坐下来,把包袱放在旁边的凳子上。
店小二满场飞奔着,高声应着从这桌窜到那桌,就是没瞧到黎怀阳这桌。出身大家的性子改不过来,不好意思学着周围人高声叫唤,黎怀阳只得干坐着,等店小儿看到自己为止。
这时,周围有人大声谈论着什么,细听,却惊讶的发现与自家有关,黎怀阳不由得朝那边望了过去。
两个穿土布灰衫的男子正聊得热火朝天。
"听说这次广通盐局可栽了,拜它所赐,胡老二那厮的日子可不好过了,哈哈。"其中一个身材五短,长细眯眼的男子说道。
"那是啊,谁叫那小子平时作威作福,仗着有广通这个靠山,可吃了我们不少好处,反过来还不认帐!他别的本事没有,落井下石倒做得个十成十。"另一个个子也不高,瘦得像竹竿,脸上麻子斑斑的人回道。
"切,这回可活该了,天杀的,他早该他妈的去死了。"五短细眯眼一脸幸灾乐祸。
"哎,你说这广通,根基也该算厚的了,怎么说倒就倒呢,莫不是得罪了什么重头儿?"那麻子竹竿若有所思的轻扣着桌面。
"靠,你也小声点,我俩这小命可不够这折腾。听说这回上面还真是铁了心了,拿大的开刀。谁不知道那黎达年八面玲珑,十足的关系户,这样的人都栽,看样子上面也乱了……"五短细眯眼越说声音越小,在这嘈杂的场所,已几不可闻。
黎怀阳正准备把身子凑过去一点,好听得更仔细些,余光却瞟见自己桌前有个人影一晃,随即便朝门口飞快跑去。
回眼朝自己放包袱的板凳一看——包袱不见了。
黎怀阳一惊之下,也未顾得上听五短细眯眼往下说,急忙跳起来,冲着那小贼就追过去。那小贼似乎也有点本事,三两下就窜到前面去了。眼看就要把人跟丢了,黎怀阳情急之下提起气,施展轻功,脚点着地大步跟了上去。
小贼抱着包袱,一边逃跑一边往后看,见黎怀阳那么快就追上来,倒吸一口气,脚下却像踩了轮子一样,溜得更快。
黎怀阳气极,朝前面大喊:"喂,你站住——"
小贼充耳不闻,继续往前窜,速度极快。俩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在街上追逐着。
追着追着,居然出了城。
追的时间长了,黎怀阳发现生气的感觉竟越来越小,玩性上来,只觉得好笑,看来要不了多久,自己的轻功一定会登峰造极。
渐渐的,前面的小贼速度似乎慢下来了,气喘吁吁的声音倒是越来越清楚。黎怀阳心里笑开了花,好,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犹如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小贼在前面累得不行,黎怀阳在后面乐呵呵的不紧不慢的跟着,就是不忙着逮人。这些天来,心情一直郁闷难当,今天这么一闹,反而心情大好。
正想着要怎么捉弄小贼,那小贼却突然停下来不跑了。黎怀阳赶忙收住脚步,在离小贼不远的地方站住。
小贼回过身来,还在气喘,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
"你追够了没有?!"恶声恶气,不过因为气喘,几乎没有气势。
黎怀阳一怔,自己还没发问,他倒先发制人了,心里也不气,慢悠悠道:"那你逃够了没?"
"烦死了,没见过你那么讨厌的人,不就是拿了你一个包吗?看你也人模人样的,怎么就这么小气!"
黎怀阳当下傻眼,哪有偷了人包袱还这么理直气壮的?看小贼那样也不过才十五六岁,身上再狼狈也不怎么像混丐帮的。
"看你那小身板,拿那么个包也怪累,快还给哥哥,哥哥现在心情好,不与你计较。"
"我既然拿了来,就休想让我还!反正你再怎么看也不像是会饿到的人,有本事,你自己过来拿!"说着竟又像要逃跑。
这回黎怀阳没给他机会,使出轻功一跃,就挡在了小贼面前。
小贼开始恼怒,冲着黎怀阳就施展拳脚功夫。怎料,才几招过后,两手就被黎怀阳制住。小贼还不甘心,抬起脚就踢。黎怀阳脚上轻轻一带,手一放,小贼就向后摔倒在地上,包袱掉在了一旁。
其实跟小贼过招的这两下,黎怀阳觉得他底子并不弱,但看小贼的狼狈样,倒像是饿了好几天,身上软绵绵的没力气打。
黎怀阳走上前去拾起包袱,随便拍了几下,背到自己身上,低头看着小贼:"身不残体不弱,做什么不好,偏做这个,父母知道了心都寒。"
"不用你管,你又知道什么,少在那里说大道理,听了就烦!"
黎怀阳见这小贼如此不知教化,心里有些来气:"我是不知道你遇到什么事,你也不用告诉我。我只想让你知道,如果你今天偷的是别人的包,运气就不会这么好了!还有,明明犯错却死不悔改,还恶言相向,你这样的性子早晚会惹祸上身!好自为之吧。"说完转身就走,任小贼在身后"我讨厌你,你去死"的乱骂也不理睬。
光顾着追小贼,黎怀阳这下才注意到周围的状况——这里是个林子,太阳已落山,四周光线黯淡。这几天天气不好,看样子一会儿连月亮也不会出来。
胡乱在四周转了几圈也找不到官道,黎怀阳有些气馁——生平第一次迷路。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晚饭却还没有解决,黎怀阳放弃似的叹了口气,自嘲的笑笑,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天爷也不眷顾他。
正发着愁,思量着是就在这里过夜还是再往前走走看,说不定能找到路出去时,黎怀阳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声响,像有什么东西往这边过来了。
被树木遮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林子中突然传出这种声响,黎怀阳再是胆大也不免有些心惊,若是野兽,那简直……
声音越靠越近,黎怀阳神经也越绷越紧,摸索着拾起地上的树枝,准备随时应对突变。
那声音到了离自己十步之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就那么不动了。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但总觉应该是个人。黎怀阳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对方却往后退了几步。再前进几步,对方又后退几步。
黎怀阳心里真觉奇了,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啊。想着他又往后退了几步,那声音一开始不动,随后又紧跟上来,还是维持着十步的距离,而且自己退得快,对方跟得快,自己退得慢,对方就跟得慢。
忍不住,黎怀阳开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哼……"很小的一声,但足够黎怀阳判断是什么人了。
"你跟着我干吗?别再打我包的主意!"知道是那不知好歹的小贼,黎怀阳火气就不打一处来。
"讨厌鬼,我爱去哪就去哪,你管不着!"对方也像来了气。
"好男不跟贼斗!"黎怀阳扭过头就走,也不管是不是看得见,用刚捡的树枝伸在前面胡乱晃着探着路。
"你!我讨厌你——"
"那就别跟来!"
"你管我!"
"你想让我管我还懒得管!"
"你去死!"
俩人就这样重复着三岁小孩吵架的对话,一前一后的在林子里瞎晃荡。
七
走得累了,却还是没有半点眉目。忽然听到不远处有流水的声音,黎怀阳当即加快脚步往那边走去。
"喂!讨厌鬼,你等等我啊——"小贼在后面跟着,走得多了,又开始上气不接下气。
"我管不着你,自己慢慢来。"架也不吵了,但总有那么点火药味。
河边,黎怀阳从包袱里拿了火折子点了火堆坐在旁边。小贼蹲在河水旁边,一边用手捧着喝水,一边抬眼往黎怀阳这边瞟了又瞟。
"想过来就明说,别把眼睛瞟烂了。"黎怀阳用树枝挑着火堆,慢悠悠道。
"去死!我才不过去,你管不着!"小贼把头一歪,再也不看过来。
"随你。"黎怀阳倒也大方,你不让我管,我便不管,看夜里冷了你怎么办。
肚子实在饿得慌,黎怀阳抬头看看,站起来,纵身跃上树,随手摘了几个野果子,坐回火堆旁啃了起来。
小贼听到声音,转头看过来,见黎怀阳正在吃果子,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你要不要吃?"黎怀阳举起一个果子朝小贼晃了晃。
"不吃,谁稀罕!"说着又转过头去。
其实休息了老半天,黎怀阳早就不气了,他也奇怪为何自己的好涵养遇到这小贼时就完全使不出来。现在看小贼一副别扭到死的模样,像极了自己小时候在家赌气发脾气的样子,才意识到其实人家不过就是个孩子,兴许遇到什么事才会去偷别人东西,又不是十恶不赦,何必对他生那么大气。
于是,黎怀阳冲小贼扔了个果子过去:"接着——"
小贼回头伸手接住,诧异得张大了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低下头,慢慢啃了起来。
"你躲那么远,不冷吗?"黎怀阳再接再厉。
"你管不着!"还嘴硬,都抖成那样了。
黎怀阳笑了,拍拍屁股站起来,走过去。小贼一看黎怀阳过来,像见了狼的兔子,撒腿就想跑。黎怀阳几个大步跨过去,拉住小贼的胳膊就往火堆旁拽:"你跑什么跑,我吃了你啊?"
小贼嘴一扁,心不甘情不愿的随黎怀阳坐到了火堆旁。
"你家是哪里的?"黎怀阳开始循循善诱。
"你管不着!"
"你在这附近住吗?"换个方式问。
"你管我!"
"你叫什么名字?这总能告诉我吧?"
"讨厌鬼,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任再好脾气的人听到这里也难免动气,可黎怀阳现在想通了,何必和小孩子一般见识?说不定这小贼是哪家的公子哥,遇到了什么不顺的事就翘了家,现在身无分文,一穷二白,两手空空,没盘缠就回不去,所以只能做这种小偷小摸之事。
"小小年级,肝火不要这么大,你告诉哥哥,哥哥才好帮你啊,你说是不是,白公子?"
原本只是说着玩的,哪知小贼听完,脸色都变了,一脸警觉:"你是谁?你知道什么?"
黎怀阳心下了然,这小贼,肯定有秘密,嘴上仍是随意:"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莫不是你真姓白啊?"
小贼咬咬牙,一副决然的神色:"不要再管我的事。"
哈,看样子真猜对了,可黎怀阳还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你既然不让我知道,那我就不问,明天各赶各路,不过今晚你可别再打我包袱的主意啊,白手空公子——"最后一声特意拉很长。
"什么?白什么?"白小贼一愣,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白手空啊,难道不是?"黎怀阳好笑的看着他,不论什么,不知为妙。
白小贼破天荒头一遭没顶撞黎怀阳,默然了。
"那就这样了,早点睡吧,空空。"黎怀阳把包袱抱在胸前,侧身躺下,闭上眼,睡了,也就因此没看到被他称之为白手空的白公子注视着他,满眼复杂的样子。
清晨,林间水气较重,察觉阵阵寒气,黎怀阳动了动身子,醒了过来。
四周弥漫着薄薄的雾气,一丝阳光穿透重重枝叶,在不远处形成几条细小的光柱,似真似幻。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更显清幽。不远的地方,河水静静的流淌着。
黎怀阳低头看看怀里的包袱,幸好,还在。
"切,讨厌鬼,昨晚把我撵走不就行了,这么疑神疑鬼的,看了就烦。"
黎怀阳一骨碌爬起来,转身看着旁边说话的人。昨天没有好好观察,现在天亮了,倒可以看个仔细——
白小贼确实是白,露在外面的脸蛋和两只小手都白嫩白嫩的,要不是刘海长到完全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楚,所谓一白遮三丑,说不定这小子还真长得不赖。
衣衫是普通的浅灰色,衣襟处还镶了暗色的边,料子也不错,做工精细,只是沾了些灰土,破坏了美感。
黎怀阳心里有了数,白小贼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平常人家的小孩,你不想说,那我也装不知道,对即将分道扬镳的人来说,有缘也是暂时的。
"你放心,不会让你烦多久。现在天大亮,不用跟在哥哥后面也能找得到路出去。昨天的事就不与你计较了,乖乖回家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慢悠悠的说完,黎怀阳站起身,在河边洗了把脸,朝前走去。
"讨厌鬼,别一口一个哥的,占我便宜啊?"见黎怀阳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白小贼急忙跟上去,"喂,我说,你等等——"
昨晚的一幕又再现——黎怀阳在前面走着,不时抬头看看阳光的方向辨着路,后面隔着十来步远的是一边嘟囔一边走的白小贼。
没多久,找到了官道,才发现其实林子也不如想像中的大。沿着官道一直走下去,不出所料,是个小镇。
时辰还早,小镇已经开始了新的一天。
在一家卖烧饼油条的小铺子里坐了下来,黎怀阳冲门口忙得不亦乐乎的汉子说道:"麻烦一笼包子,两个烧饼,两碗豆浆。"
白小贼在门口街对面站着,一支脚在地上不停的搓,低着头,眼睛被刘海遮了,但分明是看向这边的。
黎怀阳摇摇头,冲他喊道:"空空,过来吧。"
闻言,白小贼三蹦两跳,摇着尾巴就过来坐到了凳子上,两个嘴角弯弯的。
"一会儿吃完,哥哥我还有事要办,你就别跟着了,快点回家,家里等急了的。"
白小贼看他一眼,没说话,过了好半天,才用赌气似的语调小声的说着:"我才不要回去……"
"嗯?"黎怀阳没听清楚。
"吃啦~罗嗦。"也不客气,白小贼抓起刚上的热包子就往嘴里塞。
黎怀阳本想打击他一下,哪有吃别人请的东西还这么嚣张的,但看他的样子就像很久没吃东西般的狼吞虎咽,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改成了"慢点吃,别烫着了,不够了再要"。
黎怀阳虽说从小也是娇生惯养惯了的,但他有个最大的优点——懂得关心人。对待爹娘自然不用说,没人说他不孝顺,就连下人们也常常盛赞自家的少公子。几个年纪小点的丫头见到黎怀阳都笑得满面春风,连话都比平常多了一倍,私底下还偷偷羡慕魏小姐,得此如意郎君,必定是前世修来的福。
黎怀阳自己倒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性子就是这样,一回来二回去,人缘好得不得了。
就像这次遇到白小贼,明明被人家偷了包袱,现在却反而关心起人家来,若不是两人之前真的不认识,也毫不相干,在旁人看来,还倒会以为他另有所图。
吃完了早点,结了帐,黎怀阳和白小贼走出门。站在门口,黎怀阳思索着要如何劝白小贼乖乖回家,人家倒先发话了。
"行了行了,不就是要办事吗,我不跟不就完了,想那么多,烂好人一个。"
被人说穿了,黎怀阳有点尴尬,摸着鼻子掩饰着难为情:"那空空啊,你自己保重,赶快回家,你年纪那么小,在外面不安全。"
"是是是,讨厌鬼,咱们后会有期。"说完倒大大方方的转头一摇三晃的走了。
黎怀阳怔了一会儿,笑了,这空空——有意思。转过身,也朝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八
一路往北,边打听边赶路,终于到达了泰州。
其实黎怀阳也不知道此行究竟能有什么收获,但事情是因收购祥丰盐场而起,在无迹可寻的情况下,这里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找了一家不大的客栈住进去。房间是二楼临街,从窗口望出去,整条街道一览无遗。
街上熙熙攘攘,各路摊贩叫卖着,好不热闹。穿着各式服饰的人来来往往,偶尔有官兵模样的人经过,却并无异常。
稍息片刻,黎怀阳下楼来,坐到大堂里,要了壶茶,一边喝一边听周围人谈论。
旁边一桌,几个小商贩模样的人正小声议论着。由于此刻大堂里的人较少,所以虽然他们刻意压低声音,谈论的内容还是一字不落的传到了黎怀阳耳朵里。
"最近买卖不好做啊,看东口的刘宜三做盐买卖好赚,自己刚投了点身家进去,指着能靠这发一笔,结果偏就出了那么档事,白白打了水瓢,唉,这世道……"
"说的是啊,如今做哪行都难,上面统的死,那些大户暂且还不敢说什么,咱们这些混口饭吃的哪敢声张。"
"有好处的事谁都想来分杯羹,这盐的事,任谁都清楚关系重大,不然朝廷也不会死死捏着不放。问题是民间缺盐,叫苦不迭,比起之前来,若说稍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就是那个什么官营民营一主一辅的盐钞制,但……唉,谁不知道这里面水分大着呢……"
"那是啊,弄了半天,攸关的问题还是没能解决,也怨不得别人铤而走险贩点私盐,好养活生计。"
"哼,我看分明就是朝廷看着坊间贩私盐红火,忌妒了。自己抄着大权的事做不顺当,反倒叫别人吃了甜头去,这面子上能挂得住吗?非得好好把这些私贩商的气势压压,能整就往死里整,不然都敢爬朝廷头上来了。"
"可不是,这不就从大的开始下手了吗?这下谁还敢出头啊。"
"封了广通,他们心里正乐着呢,这也不知道便宜了多少人,奖励的奖励,升官的升官。就说那刑部,听说原本和户部的关系就不怎么样,把这事一办,不知在户部面前多威风呢。"
"嘘,这可说不得,乱说话,当心掉脑袋啊……"
……
几个人小声说了几句,就换了话题。黎怀阳放下茶杯,站起身,走了出去。
在街上左逛右绕,城不大,黎怀阳没一会儿就在城东附近找到了那家祥丰盐场。这盐场门面不大,虽说叫"盐场",但其实只是一个铺子,真正晒盐的地方不在这里。灰褐色的木门上残留着贴过封条的痕迹,门虚掩着。
正在奇怪谁那么大胆,敢揭封条时,门就从里面打开了,走出了两个官兵模样的人。
黎怀阳赶紧背转了身,走到旁边一家卖杂货的小摊前,装作看摊子上的小玩意,注意力却紧随着这两个人。
这两个官兵模样的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街上人多,没人注意他俩正在说什么,但黎怀阳是例外。
"兄弟,我说我们跟对人了吧,张大人那是什么人,有谁还能比他老人家更有远见的?"
"赵兄说的是啊,像咱们这些跑腿卖命的,哪一个不是靠了张大人才有今天?"
"张大人也算是个能人了,讲情份,出手阔绰,这一来大家都爱往他那里靠,这门下食客也是众多,出谋划策的人自然也不在话下。"
"他就是有这笼络人心的本事,养兵还需用兵时,这些人也不是白养的,到了关键时刻,总是能发挥作用。就像这次盐场的事,不是根本不用张大人开口,就有人主动提供消息了吗?哈哈,弄得户部措手不及,真是大快人心啊!"
俩人一边说,一边往前走。黎怀阳不知不觉就跟了过去,直到发觉自己跟在别人身后太近时,为时已晚,前面的两个官兵已经察觉有人跟随,转过了身。
正在这时,忽然有个人拉住黎怀阳的衣袖,高声叫着:"你往哪跑?!还我钱来!别以为你溜得掉,今天不还钱,我就要你好看!"
黎怀阳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摸不着头脑,顾不上前面的官兵,扭过头,看着眼前这个死拉自己袖子的人。
不看还好,一看又是一愣。
"看什么看!不认识我啊?今天你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说话的人双手插着腰,身子有节奏的上下点着,小流氓的模样学得十足,但黎怀阳看了却直想笑。他努力憋住笑意,为了配合对方演好戏,表情也是学了个十足——满脸柔弱的哀怨样。
"我说了我现在没钱,过两天就还你……"
"不行,想都别想!"对方直接打断他,"你现在就跟我走,别想溜!"说着就拽着黎怀阳大步离开。
黎怀阳装足了委屈的小媳妇样,半挣半就的被人家拖着离开。
两个官兵面面相觑,摇摇头,继续聊着天走了。
街边一个不显眼的巷子里,黎怀阳低头看着眼前的"小流氓",还没说话,人家先开口了。
"你犯傻啦?跟踪人家官兵,早晚把你当可疑份子抓起来!"刘海还是长得遮住了眼睛,但不用想也知道那眼里写满了"我瞧你就是笨蛋"。
黎怀阳忍不住轻笑起来:"我说空空,你来泰州做什么?"
"啊?做什么?没做什么啊。"声音明显小了几号,没什么底气,完全没了刚才骂人的那股气势。
"别告诉我你是来游山玩水的。"
"游山玩水?哦,对,我是来游山玩水的,听说这里风景不错。"手抠着脸蛋,样子越来越心虚,但偏偏说起话来理直气壮。
黎怀阳眼中的笑意更浓了:"那好啊,这里有哪些名胜,你肯定很清楚,我是第一次来,你带我去游览一下可好?"
"呃,这个,我看还是先找个住的地方再说好了,游山玩水嘛,什么时候都可以的。就这样定了,讨厌鬼,你住哪?"
黎怀阳不想点破白小贼,笑着使劲揉了揉白小贼的头,成功的看着白小贼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的挡着自己的手。
"别总叫我讨厌鬼,我有名字。"
"你自己又不主动报上名来,我怎么知道嘛。"
黎怀阳好笑,人家叫自己讨厌鬼,敢情还是自己的错?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啊……"黎怀阳颇感无奈。
"哎呀,罗嗦什么,快说你叫什么啦。"白小贼一副没耐心的样子。
"我姓黎,名怀阳。"黎怀阳直觉的报了自己本名,刚说完又有点后悔,为什么不想个假名随便说说呢,可看空空的赖皮小子样,又觉得本名就本名吧,没什么大不了。
"哦,黎怀阳啊——"故意拖长了声音,顿了顿,"嗯,还是讨厌鬼好听。"
闻言黎怀阳一个趔趄……
九
接下来的几天,黎怀阳就和白小贼空空在泰州城里闲逛。该玩的名胜玩过了,该吃的有名小吃也吃过了,只除了正事没什么进展。
有空空在身边跟着,想去打探什么都得格外小心,偏空空属于粘人精,一天到晚粘着黎怀阳,一口一个"讨厌鬼"叫得好不惬意。
黎怀阳也纳闷,明明一开始的际遇可说完全归不到令人愉悦的范畴,但没几天空空就像完全忘了当初的不愉快,开始和自己亲密无间起来。只除了一点——空空绝口不提自己的事。每当黎怀阳说到这个话题时,他都能想方设法把话题转到别的上面,就比如这次——
"空空,你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
"废话,当然有。"
"那跟我说说吧,或许我能帮你。"
"讨厌鬼,你已经在帮我了呀~"空空不怀好意的看着黎怀阳,"嘿嘿,我最想做的事就是——粘死你,跟你混吃混喝,哇哈哈哈哈,人生如此,太美妙了!"空空笑时右边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很可爱,但在某人眼中,那是用来吸血的。
黎怀阳嘴角抽搐了一下:"白手空,你正经一点,随便翘家,很光荣是不是?"
"讨厌鬼啊讨厌鬼,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情调的,有我这么个天真无邪、开朗活泼、可爱善良、温柔大方、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福星陪在你身边,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啊?"空空就像得了软骨病,半个身子挂在黎怀阳身上,抬头隔着刘海望着他的"拐杖"。
福星?黎怀阳实在没觉得。身上的重物甩了几次没甩掉,叹口气,任他这么挂着。
"再说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你不能这么忘恩负义。古人云,义乃……"空空接下来又是一大堆噼里啪啦,说得黎怀阳直后悔再提这件事。
当然,空空一直跟着黎怀阳,却不代表黎怀阳什么收获也没有。托空空的福,他们俩在别人看来实在像极了闲极无聊、无所事事的兄弟俩,这样子黎怀阳查起事情来就避人耳目得多。要知道,虽然官府撤了黎怀阳的通缉令,但不表示他从此以后就大可高枕无忧了,至少他成了有案底的人,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很难不受波及。何况从黎怀阳目前掌握的蛛丝马迹来看,就这么查下去,若真能被他查出什么内容来,那牵扯的面可就广了,弄不好,连无辜的人都会被卷入进去,他自己更会成为有意者第一个就要解决的人。
碍于空空在旁边,黎怀阳做事不敢明目张胆,顶多听别人说到相关的话题时,有意无意的装作关心大事的样子问人两句。
其实这样时间长了,黎怀阳也怀疑空空肯定是知道他要干什么了,只是空空一直不说,他也一直不讲明。脑子里有声音提醒他不要相信任何人,但黎怀阳自己也说不清楚,对空空就是防备不起来,或许是心存幻想,自己一直很照顾空空,他不会对自己不利。
这天,黎怀阳带着空空如往常一样在街上闲逛着,空空吵着要看街边的猴戏,黎怀阳拗不过他,只好答应。空空开心的蹦来蹦去,小虎牙直闪光,大声嚷嚷着就往黎怀阳身上扑来。
因为惯性,黎怀阳没站稳,俩人一起往后撞去。
可就在这时,黎怀阳惊觉后背挨了突如其来的火辣辣的一掌,他没有摔倒,却觉得五脏六腑都因为这大力的一掌而移了位,不由痛得蹲了下来。
空空连忙扶住黎怀阳,生气的朝那个莫名其妙就出掌的人吼道:"你凭什么打人?!"
黎怀阳蹲着,看不到那人长什么样,刚想劝空空别冲动,就奇怪空空居然吼完那句就没声了。
费力的站起身,黎怀阳抬眼看过去,只见三四个身穿灰黑色衣服的人站在跟前,一脸漠然,几个人都找不出鲜明特征,只有腰间系着的腰带精致得有些突兀——黑色的绢料,上面绣着精巧的实心黑色梅花。
只听其中一人道:"我们走。"其余人则跟着他离开,没多看黎怀阳一眼,更没有一句抱歉的话。
黎怀阳不想多事,这一掌应该是他们不想让自己撞上去才打的,没用什么内力,估计休息两天就好。再转头看空空时,却发现他一直盯着那群逐渐走远的灰衣人不放。虽然看不到眼睛,但黎怀阳却觉得空空的表情非常复杂。
"空空,你知道他们?"
听到这话,空空这才像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们是大罗神教的,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分支……"
"大罗神教?"黎怀阳终于开始吃惊,以前在家跟武师习武时,教他的武师曾提到过大罗神教。当时武师是用"邪教"来称呼大罗神教的,形容它是个相当神秘的教派,教规森严,在江湖上露面不多,但凡露面,总有腥风血雨。因此江湖上人一提大罗神教,总是惟恐避之而无不及。后来又说近些年大罗神教出动比较频繁,虽然行事依旧诡秘,血腥味却少了很多,致使人人猜测不已,却仍旧弄不清楚它的真实意图,只是达成了共识——这样的教派能不接触就不接触。
如此一来,黎怀阳就明白为什么以空空的个性,只嚷了一句就闭嘴了,他分明是清楚来人的。
"讨厌鬼,我不想看猴戏了,我们回去吧。"空空说着,不顾黎怀阳疼痛的后背,拖着他就快速往客栈走,一路上都意外的沉默。
回到客栈,空空在黎怀阳进屋后,自己也回自己的房间去了。黎怀阳本想开口问他,想了想又打住。这么多天的相处他已经清楚,若空空自己不想说的,任自己怎么问都无济于事。
只是一向唧唧喳喳说个不停的空空,一旦沉默下来,就让人觉得有些担心。
躺回床上,背又开始痛,不得已,黎怀阳只好趴着休息。想着今后的事,忽然有种预感,自己和大罗神教之间的瓜葛不会像今天这般简单就了事。
是福还是祸?
姑且走一步是一步吧。
不知不觉躺到晚上,屋子里已一片漆黑。客栈里不似白天的喧哗,人们声音渐低,只时不时传出店小二招呼新来住店的客人的声音。
黎怀阳有些费力的起身,背上实在不舒服,他心里很奇怪,难不成白天那一掌真的打得很重而自己没察觉?要真是这样,这大罗神教可就真的难以捉摸了……
披上外衫,刚站起来,门就开了。
空空很不客气的一脚跨进来,四下打量着说:"讨厌鬼,你怎么连个灯也不点?黑漆漆的,怪吓人的。"一边说着话,手上也没闲着,划了火折子,点起了桌子上的油灯。
黎怀阳看着空空,见他仿若没事人一样,白天的不对劲好像都是自己凭空想出来的似的。想问他点什么,偏偏空空这样反而不好问出口了。听他抱怨不点灯,这才随口说道:"我刚起来,还没来得及点。"
"呀,那你不是晚饭都没吃?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叫小二给你弄点什么吃的端上来。"说着就一蹦一跳的跑出去了。
黎怀阳看着空空的背影,心里思索着或许是时候让他摊牌了……
十
不一会儿,空空开门蹦了进来:"那小二真是的,扭扭捏捏老大不愿意,说什么时辰晚了,不做了。哼,对财神爷还敢这么拽,我大骂他一顿,说要是不做就有他好日子瞧。嘿嘿,吃软不吃硬的家伙,随便吓唬吓唬就乖乖去做了,哈哈!"
黎怀阳走上前,伸出双手温柔的揉着空空的脑袋:"空空啊,你怎么像恶霸一样?我看比起人家小二,你才是拽惯了的人。"
"哎哎,讨厌鬼,别乱揉我的头!我这是帮你,你反倒怪我,真是好心没好报!"空空一边嚷着,一边躲着黎怀阳的魔爪。
黎怀阳开心的笑着,慢慢有种错觉,如果自己有个弟弟,是不是也会像空空这样?如果家里没有出事,是不是也会有像现在这般愉快的时光?自己和什么人开心的闹着,无论什么人,就是胆小拘谨的书童庆书也好……
黎怀阳从回忆中慢慢回到现实,脸上的笑容渐渐黯淡。空空发现黎怀阳的不对劲,停下打闹的动作,试探着问:"讨厌鬼,想什么呢,你有心事?"
闻言,黎怀阳又笑起来扫了他一眼:"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吗。"
空空有些不依,佯怒道:"该死的讨厌鬼,我关心你,你还嫌我!"手上抓着黎怀阳的衣服就使劲的摇晃。
这一摇,触动了黎怀阳背上的掌伤,疼得他眉头一皱,赶紧制止住空空的动作,本来想瞒下来,无奈还是哼出了声。
空空吓了一跳,赶紧不动了,紧张的问:"喂,你别吓我啊,是不是白天那掌还在痛啊?"
黎怀阳不想让他担心,摇摇头:"没什么大碍,你别担心了。"
"去,谁担心你!"嘴上这么说,空空手里却开始麻利的解黎怀阳的衣服,"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真的没事……"话还没说完,中衣就让眼前这貌似饿狼的家伙给扯了下来。
黎怀阳哭笑不得,无奈的叹气:"你要脱就让你脱,那么猴急的样子,简直……"
"简直啥?说啊。"空空粗鲁的把衣服丢在旁边,一边还指挥着,"哎,转过身去,不然我没法看。"
黎怀阳认命的转过身,背对着烛光。
"咝——"身后的空空倒抽一口气。
"怎么了?有那么严重?"黎怀阳不由得有些诧异。
这时店小二敲门进来:"客官,您要的阳春面……"
黎怀阳和空空俩人齐齐回头。
小二当场怔住,见到屋内昏黄的烛火下,面前两人一个裸着上身,另一个两手扶在□那人的背上,贴得很近……
完了,见到不该见的东西是要长针眼的。
可毕竟是见多世面的人,小二定定神,稍隔片刻已恢复正常,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了,于是假咳一声,把面碗放在桌子上,说道:"两位客官,阳春面给您放桌上了,您慢用。"尔后立刻转身,走了出去,还不忘把门关上。
屋内,黎怀阳和空空面面相觑。黎怀阳有些尴尬,用手挠了挠头,讪笑:"这下解释不清了……"
空空摸摸鼻子,歪着头,似乎一脸无所谓:"怕什么,人家爱怎么想是人家的事,我们爱怎样是我们的事,管他们的。"
黎怀阳毕竟出身传统家庭,担心流言蜚语的影响不好,于是就对空空说:"再留在泰州我要办的事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不如明天就离开这里吧。"
空空心里想着这人真是死要面子,嘴上却说:"那好啊,反正泰州我也玩腻了,换个地方正合我意。"
"嗯嗯,明天就走。"黎怀阳有些不自在的应着,穿上衣服坐到桌前开始吃面。
黎怀阳想着心事,面也吃得格外快,连是什么滋味也没偿出究竟。空空坐在旁边,用手支着下巴,看着黎怀阳,随口问着"好吃不",黎怀阳眼睛固定在一个焦点上,机械的点着头,嘴里应着"好吃"。
最后终于放下竹筷,盯着空空看了好一阵,直看到空空觉得他这人实在太不大气,不就被人看到一点暧昧画面就这么扭捏时,黎怀阳开口了,可内容却完全不是空空想的那回事。
"空空,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你究竟是什么人?"
空空一怔,随即摆着手打着哈哈:"讨厌鬼啊,你那么正经作什么啊。我不就是两手空空穷光蛋一个吗?你就不要揭人家伤疤了嘛~"
"空空。"黎怀阳认真的看着他,"我没有不相信你,但我真的不了解你。你是谁,干什么的。我想你总有一天会告诉我什么,或许就如你所知道的东西其实并不少一样,总会让我惊讶,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坦诚。只是过了这么久,我不问你就一直不主动说,甚至我问了,你也打马虎眼过去……我就真的是这么不可信的人?"
空空怔了半天,终于叹口气,收起了平时的嘻笑样,难得同样认真的说:"我就是相信你才会一直跟着你,你不用怀疑。这些日子我看得很清楚,你人很好,做事谦逊,为人低调,还很会关心人……我们明明是陌生人,我还偷你的包袱……可你没有赶走我,还处处关心我,我很开心,真的……"
黎怀阳见空空现在这样一直低着头,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没有平时的生龙活虎,反倒因为认真而有些可怜兮兮的样子,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安慰他一下,忍了忍,又收回手,听他继续往下说。
"……我从没遇过像你这样的人,以前我周围的人总是表面上恭维我,私下却想着办法算计我,我不得不时时刻刻小心翼翼,但和你在一起就完全不一样,我真的很快活……有些事,人为改变不了什么……不过我真的不会害你,无论你相不相信,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说完空空就一直低垂着头,像等待审判的人,充满期待却不得不缩回自己伪装的硬壳里。
黎怀阳心里不忍,终于还是站起来,走到空空面前,伸手把空空的头揽入自己怀里:"傻空空,不说就不说吧……"你让我信你,我就信了,我不会再逼你,等你想告诉我的那天,我会好好听你说……
空空伸出手抱住黎怀阳,头在黎怀阳怀里蹭来蹭去,嘴角忍不住往上翘,露出右边的小虎牙。
"讨厌鬼,今晚我想跟你睡。"
"呃?"黎怀阳没反应过来。
"谁让你这么好,搞得人家都舍不得你了。"
"呃,我说空空啊,你在我这里睡,那我们不是更说不清了吗……"
"哎呀,你这人好烦啊,睡个觉而已,又不会少你一块肉!他们爱说就说去,我不管,我就要跟你睡!"说完死死抱住黎怀阳,生怕他逃了一样。
黎怀阳再次对空空没辙,看开了,反正就像空空说的,管别人那么多干吗:"我发现跟你一起时间久了,好像自己脸皮都厚了。"
"你这讨厌鬼,说什么呐!"空空不依了,十个指头开始在黎怀阳身上挠痒。
黎怀阳一边躲一边笑,突发奇想,手往空空刘海撩去:"我很好奇你眼睛长什么样。"
空空大叫一声闪开:"你偷袭,你赖皮!"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眼睛啊,这要求又不过分,快,别那么小气。"说着又上前抓空空。
空空一只手盖着刘海,绕着桌子躲来躲去:"讨厌鬼,我就是不想给你看!"
"好好,不看就不看,不闹了。明天要走了,早起好赶路,今天得早点睡。"
空空半信半疑的磨蹭过来,快走到黎怀阳跟前时,发现黎怀阳忽然一脸坏笑,惊觉自己上当了,怎奈还没来得及跑就被黎怀阳长手一拉,扯到了怀里。
黎怀阳好歹也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说白了也是小孩,天性也爱玩。只见他得意的笑着,把空空的两只手抓到背后,用一只手握住,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撩开了空空的刘海——
"啊啊——"空空生气的大叫,眼睛死闭着,就是不睁开。
看着眼前和自己预想中一样漂亮的一张脸,黎怀阳开心的揶揄空空:"空空啊,又不是刚过门的媳妇不好意思见人,别像个大姑娘家似的,羞死人了,快睁开眼给哥哥看看啊。"
"就不睁就不睁,讨厌鬼,去死啦!"空空头往后仰着,拼命挣扎着躲开黎怀阳的魔掌。
"乖空空,睁一下嘛,哥哥很好奇啊,又不是丑八怪,还怕见人啊~"
"讨厌鬼,我讨厌你!"空空叫得凶,脸上却笑得开心。
他不停挣扎,动作幅度很大,黎怀阳忍住背上的痛,冷汗已经冒了出来:"呐,空空,你叫我声哥哥吧,叫了我就放开你好不好?"
"你想得美,占我便宜啊?我不干!"
黎怀阳放开空空的刘海,改用那只手挠空空的痒痒肉。这下空空投降了,一边大笑一边挣扎得更厉害,黎怀阳却已经是忍痛忍得说不出话来了,抱着空空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在空空喊出"哥——"的时候,他抱着空空倒在了床上。
空空被黎怀阳压在身下,还在不停的笑,笑了一阵发现黎怀阳没反应,才睁开眼,却发现黎怀阳紧闭双眼,面色苍白,面上已经是一层薄薄的汗。
空空吓坏了,轻轻推开黎怀阳,让他平趴在床上,一边小心的问:"喂,你怎么样啊?可别吓我啊。"声音都有点抖了。
黎怀阳呼了一口气,咧嘴笑笑:"我没事,别担心……"
空空扁扁嘴,声音不稳的说:"你那是什么笑啊,难看死了……我们明天就去找大夫瞧瞧,喂,你、你还撑得住不啊?"
"没关系的,明天再说……你先告诉我,我背上到底是什么样啊?"
空空揉了揉眼睛:"有巴掌大的一块淤血……但那还是其次,我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伤,淤血旁边就像树根一样延伸出去很多血丝,几乎占了大半个背……"
"这样啊……"
"讨厌鬼,那你今天先好好休息,我守你旁边……"声音小小的,满是担心。
黎怀阳忍不住笑了:"空空啊,你叫我什么?"
空空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刚才叫那声我没听清楚,再叫一遍给我听听吧……"
空空明白他的意思了,弯下腰凑到黎怀阳耳边,轻轻叫了一声"哥"。
黎怀阳满足的笑着,沉入了梦乡。
十一
草长莺飞,煦风和暖。黎怀阳像往常一样,习武习累了就靠在塘边的树下休息。把未开锋的剑丢在一旁,随手拔起了身旁的无名野花,拿近了嗅着上面淡淡的香气。
阳光不很强,透过树缝留下斑驳树影。黎怀阳眯着眼睛望着池塘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鸭——时不时三两成群,惬意的戏着水。
远处有快速的脚步声临近,黎怀阳笑笑,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少公子,你又在这里偷懒了,老爷若是知道,定要罚你的!"随侍丫头云燕不满的嘟囔着。
"好云燕,你不说,我不说,爹就肯定不知道。"黎怀阳转过身,笑着冲云燕伸出手,"今天又有什么好吃的了?"
云燕吐吐舌头:"为什么少公子总是知道奴婢要做什么?"
"那当然,我们云燕还是这么善解人意。"
云燕忍不住笑出声:"少公子也总这么善待人,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可没白跟对人。"说着把手上的食盒交到黎怀阳手上,"趁老爷不在,快吃吧。"
黎怀阳打开来看,是冒着热气的香酥包,顿时眼睛弯成缝:"好云燕,就你最会疼人。"
云燕开心的笑着:"知道少公子对我们好,奴婢们感激还来不及呢,只要少公子肯一直让奴婢们跟随着就好。"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声威严的叫唤:"阳儿。"
听到这声音,黎怀阳连忙把刚咬了一大口的包子吞下肚,急忙站起来,乖乖立正:"爹,您来了。"
"偶尔来转一次就发现你在偷懒。"黎达年转身看着吓得垂下头的云燕,"连丫头也跟着你娘一起宠你。"
"爹——"黎怀阳正想像平时一样耍下赖糊弄过去,黎达年的教诲就开始了。
"阳儿啊,要我说几遍你才能明白,学好了功夫将来定有用处……"诸如此类,黎怀阳都快会背了。
……
渐渐的,阳光不见了,天色阴了下来,周围的池塘变成了荒山野岭,云燕不知道去了哪里。
黎怀阳正想打断爹的长篇大论,抬起头,却惊骇的发现爹的眼睛嘴巴都在淌血。娘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披头散发,同样满脸是血。
黎怀阳颤抖着想往后退,可怎样也移不开步子。
只听爹说:"阳儿啊,你这样要怎么替为父和你娘报仇啊……"尔后干枯的手晃晃悠悠的朝他伸了过去……
黎怀阳一惊,睁开眼睛,天色已大亮。
原来是场梦,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大大的喘了几口气,却觉得胸口上压着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支胳膊,这才想起昨晚空空说要和自己一起睡。顺着胳膊看过去,空空睡得正熟——
因为躺下的关系,长长的刘海没能遮住面部。浓密的睫毛长长的,卷卷的,在眼底留下了一小片阴影。鼻子很小巧,鼻梁很直。小嘴微微开着,露了条缝。脸蛋干干净净,简直就像白陶瓷。
回想起昨晚空空叫的那声"哥",黎怀阳心里甜甜的,像灌了蜜糖。
忽然起了玩心,黎怀阳伸手捏住空空小俏的鼻子。空空皱了皱眉头,张开了小嘴,大口呼吸着。黎怀阳坏笑着,伸出另一只手捂住空空的嘴巴。这下小家伙不乐意了,呼吸不畅,憋也憋醒了。刚想睁眼,又似忽然察觉到什么,立刻把眼睛闭得更紧,两手乱舞,挥开黎怀阳的手,张大嘴深深吸了几口气,用手胡乱拨了下刘海,确定遮好了,睁开眼,开始骂:"讨厌鬼!你想杀人啊!"
黎怀阳不说话,看着空空只是笑。
"你有点脾气好不好,我在生气哎!生气!懂不懂?!"
黎怀阳还是笑。
空空一脸被打败的样子:"好啦,笑什么笑,大清早的,发神经!"
黎怀阳终于开口了:"……空空,你要真是我弟弟就好了……"
空空一呆,看不清表情,过了一会儿才嘟囔着:"有病啊,谁要当你弟……"
黎怀阳像没听到,继续说:"你以后就管我叫哥吧,怀阳哥,好不好?"
空空吸了口气,故作恶心状:"呕,你恶心死了,占别人便宜还搞得这么煽情。"
"不行吗?"黎怀阳觉得可能是那个梦的缘故,连自己说话时都带着恳求,生怕空空拒绝。
"哎,好啦好啦,看你那么可怜,我就大人大量,勉强同意吧。"空空再次深吸了口气,"不过,我有个条件。"
"好,你说。"
"亲亲我……"
黎怀阳只愣了一下就笑起来:"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空空声音小若蚊蝇。
"好,那我开始了啊。"说着黎怀阳就把脸凑了过去。
看着逐渐接近的脸庞,嗅着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空空觉得心跳得快蹦出口腔。他拼命压下心中的紧张,眼睛闭得死死的,手上紧紧拽着被子。
一只手扶上空空的脸颊,空空身上一僵,只一瞬,额头上就落下了一个轻轻的但温柔十足的吻。
趁空空还在发呆时,黎怀阳撤了回来,好笑的看着空空变成化石一般,动也不动。
"傻空空,该起床了。"黎怀阳慢慢撑起身子,披上衣服下了床。随便活动了下筋骨,背上似乎没有昨天那么痛了,一时心情大好,笑得好不开心。
空空躺在床上怔怔的望着黎怀阳的笑容,想着,或许晴空的骄阳就如这般灿烂吧……
拗不过空空,吃完早点退了房,黎怀阳就被拉去看大夫。
城南集市旁有一家小药铺,俩人之前闲逛时看见过,是个抓药兼给人看病的诊堂。生意红火,可能多亏了老板的慈眉善目。
见有两个年轻人跨进铺子,老板忙热情的招呼道:"二位请里面坐。是要看病还是抓药啊?"
黎怀阳观察了一眼四周——这药铺门面不大,进去却是宽敞明亮,来这里看病抓药的人众多,但都井然有序,和盐局的感觉还真差的挺多。
空空见黎怀阳没回话,便冲老板说:"我哥他昨天被人打了一掌,有点严重的样子,今天过来想找个大夫给看看。"
"那两位坐这边稍候,我这就安排个大夫给您瞧瞧。"老板把两人安排到大堂设的供人休息的椅子上,随即过去请大夫了。
半盏茶功夫,一个头发半白的大夫在老板的带领下走了过来,老板笑着交代了两句就去招呼别人了。
黎怀阳和空空一起随大夫走入挂着帘子的诊室,按照大夫的要求,黎怀阳脱去衣服露出背上的掌伤。
"啊……怎么会这样?……哥,这、这比昨天还严重了……"空空有些担心的抚上黎怀阳的后背,黎怀阳顿时痛得哼了一声,空空吓得赶紧缩回手。
黎怀阳苦笑的摇摇头,直叹道:"昨晚睡得很好,今早起床时也没什么大问题,我还以为好了呢。"
大夫对着黎怀阳的背看了半天,神色古怪:"敢问二位,这一掌是什么人打的?"
"好像是……"
黎怀阳话还没说完,空空立刻打断了他:"那个,我们具体也不清楚他们是什么人。真是的,打完人就跑,都来不及管他们要医药费呢。"
黎怀阳看了空空一眼,了然的闭了嘴。
大夫听了空空所说,摸摸胡子道:"说实话,老夫行医二十多年,这样的伤还是头一次见,只怕情况不乐观啊……"
"大夫,那我哥这伤还能治好吗?"空空有点急了。
大夫为难的摇摇头:"这里的大夫只怕都无能为力了……人命关天,不能乱用药啊……"
听了他们的对话,黎怀阳释然的笑笑:"没关系,命乃天注定,真要是不行,再急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听天由命,自在其生呢。"
"公子能看的开就好……"大夫一脸同情。
十二
黎怀阳和空空随大夫掀开帘子走出来,老板见状抽了个空走过来,边走边问道:"公子的情况怎样?"
大夫见老板来了,也不隐瞒:"这位公子的伤当真罕见啊……背上的淤血似会扩散一样,成龟裂状向四周散布开去,全不似普通的跌打伤……"
大夫说话声音有点大,已经有几个人看过来了。空空见状,忙道:"大夫,谢谢您。"随手拿了点碎银子递给老板,拉起黎怀阳就走,小声的在黎怀阳耳边说:"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人杂,若被人知道你这伤是拜大罗神教所赐,我们可能就会有麻烦了。"
黎怀阳点点头,跟随空空一起走出诊堂,心里却觉得越来越迷惑。空空像个谜团,看似年龄不大,天真烂漫,实则隐藏了很多东西,让人费解。
下一步去哪里,黎怀阳并没有清楚的打算。从打听来的消息看,似乎刑部插手了查封祥丰盐场这件事,但就此即下定论实在为时过早。想来想去,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于是当下决定先乘船离开泰州,其他再做打算。
黎怀阳和空空在渡口上了一条西行的船,决定视情况而定什么时候下船。
船在江面上缓缓的行着。黎怀阳站在船头,心中却早没了往日乘船的兴奋。
当年黎达年做盐买卖,为方便漕运,广通盐局旗下直接设了一个船队。黎怀阳小小年纪活泼好动,非缠着自家爹要坐船玩。黎达年心想孩子虽小,但不能从小宠着,该见世面的还是得见,于是狠下心,不听黎夫人劝阻,直接把小怀阳丢给船队主管,让他好生照看着,就这样把小怀阳放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半个月后,船队运完盐回来,黎达年和夫人亲自去码头迎接。小怀阳一蹦一跳从船上跃下来,高兴的大喊"爹——娘——"。黎夫人一见自己的儿子,还未开口,眼泪就哗哗的往下掉。黎达年也像松了口气般,用手拍拍儿子的小肩膀,却半天没说出话来。
黎怀阳回想着当年的情景,嘴角不由得弯起来,眼中却是抹不掉的惆怅。
空空一蹭一蹭的走过来,站到黎怀阳旁边,歪歪头,偷瞟一眼黎怀阳,见他早游神太虚去了,立刻不满的用手戳戳黎怀阳的胳膊。
黎怀阳回过神来,甩甩头,尽量不去想那些过往伤神之事,伸手摸摸空空的头,低头看着小人儿,笑得灿烂无比。
空空呆了一下,随即嘟囔道:"又一个人想心事,讨厌!"
"好好,不想了,身边有个这么可爱的弟弟在,作哥哥的还能想什么呢?"
"太恶心了……你少说这么肉麻的话。"
"肉麻?不觉得啊。"黎怀阳已经完全适应了空空的别扭,先不论以后如何,至少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他喜欢空空陪在身旁的感觉。
"哼,我看你根本就是早习惯了讲这样的话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黎怀阳脑中立刻浮现出一张娇柔怡人的脸庞——晴儿。只是如今身隔两地,就是近在咫尺也叹无缘。
想到这里,黎怀阳的脸色又黯了下来。
空空绕到黎怀阳跟前站定,直直望着黎怀阳:"喂,我开玩笑的……难不成是真的?你以前经常会对什么人像这样说话?"
"不,没有……"黎怀阳把眼睛移开。
"你少骗人,看你这样子根本就是有的!"空空不依不饶,两个腮帮子鼓得圆圆的。
"好吧,是有这么个人……"黎怀阳叹口气,承认了。
空空一听,嘴巴立刻扁下来:"我就说嘛……"声音听着很委屈似的。
见他这样,黎怀阳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独占欲这么强,嘴里却赶紧补充:"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已经没有了。"
"真的?"那语气半信半疑的。
"是真的,没骗你。"黎怀阳两只手捏住空空的脸颊,满意的看着空空又开始龇牙咧嘴。
"那你发誓!"
"唉,好吧,我向老天发誓那是以前的事。满意了?"
"还不行!我想知道那是你什么人。"
"是……"黎怀阳多少有点犹豫了。
"是什么?"
"空空啊,你就这么关心你哥哥啊?"面对空空,黎怀阳有些无奈了。
"作弟弟的关心哥哥有什么不对?!你快告诉我啦~"
"算了,跟你说了也无妨——她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黎怀阳觉得空空的身子一瞬间僵了一下,也没太在意,继续说,"只不过我和她注定今生是无缘的了,我只希望她过得幸福就好,其他的,不再想了……"
空空看着黎怀阳呆了好一阵才开口说道:"你不想争取吗?你这么喜欢她……"说到"喜欢"两字时,空空有些别扭的卡了卡。
"缘尽了还如何争取……?就像你跟我说过的,有些事,人为改变不了什么……"说到这里,黎怀阳伸手抱住空空,头埋在空空肩上,"别动,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空空身子僵硬,半晌才抬起手,犹豫的环上黎怀阳的腰。
两人就这么抱着,站了好久……
忽然,平静的江面上隐隐有丝异动。
黎怀阳放开空空,两人一起朝江面上看去——只见几个身着暗红色衣衫的人施展着轻功,飞速滑过水面,径直朝自己搭乘的这条船掠过来。
来人衣摆在空中翻飞,发出簌簌声响,腰上的黑色绢带异常显眼。
"不好,是大罗神教!"空空大叫一声。
其实光看那腰带,黎怀阳也猜到是什么人了,很可能刚才看病时人眼众多,被发现了,虽然还搞不清楚具体原因,但来者不善,自己又是带伤在身,着实棘手。
船本身不大,船舱狭小,仅能容纳四五人。以大罗神教那几人的身手,根本还来不及躲进去人家就已经到面前了。
和预计的一样,顷刻间几个暗红色身影便落在了船上,不说一句话,上来就抽刀。
船家和桨工一看这情况,立刻弃船,跳入水中逃命。大罗神教的人也不管跳下水去的那几人,像是有预谋般,直接朝着黎怀阳和空空就杀过来。
黎怀阳把空空护在背后,躲过刀锋,勉强接了几招,背上又开始撕裂般的痛。
空空扯住黎怀阳,险险帮他避过一击,回手一掌击中一个暗红衣的人,又脚下一带,抄起个闲置的坏桨和另几人斗了起来。
黎怀阳愣了一下,知道现在不是疑惑空空的功夫的时候,自己早就认定了这个谜一样的弟弟,不论他是什么人,只要自己还在,就一定要尽全力保护他。于是忍着痛,上前加入战局。
背上的伤火烧火燎的痛,黎怀阳大汗已经冒了出来。
空空一人对付三人,没占上风,但至少勉强是平手。黎怀阳只对付一个,却由于伤痛而渐渐处于下风。
空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偏偏对方不是省油的灯,怎么也摆脱不掉。
船没了桨手,可还在随江流向前行着。几个人在船上打斗,船晃得厉害。
对方斜里一刀过来,黎怀阳勉强闪开,脚下却不注意一滑,半边身子露了空档。暗红衣人看准时机,一刀劈下,这次黎怀阳没能躲过,右手臂上顿时一条血口子。
空空见黎怀阳受伤,手上越发狠厉起来,趁一人挥刀过来时,手腕一翻,擒住那人胳膊,另一只手冲胳膊关节处一掌下去。只听一声惨叫,那人的胳膊即生生折断。空空立刻抢了那人的刀,挥刀挡向另外两人。
黎怀阳胳膊上血流得越来越多,身子也越来越沉,对方却没有半点手软的意思。终于,暗红衣人又一刀下来,黎怀阳抬起左手勉强架住,可对方随即一掌打向黎怀阳胸膛,黎怀阳无论如何抬不起右手挡架,生生中了一掌。
一口血喷出,黎怀阳身子向后仰去,失足落入江中。
江水并不湍急,但大小暗流无数,江中泥沙浑浊。
黎怀阳只觉自己随着水流离船越来越远,沉浮间体力逐渐不支,口中灌了好几口混水,鼻腔痛得厉害,脑袋胀得像要裂开,右手臂则完全没了知觉。没多会儿,意识就渐渐远去。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黎怀阳依稀听到远处空空惊痛的喊声:"怀阳——"
十三
轻轻鸟声鸣,悠悠水流淌。
黎怀阳微微眨了眨眼,强睁开沉重的眼皮,轻呼了口气,醒了过来。随即入眼的是素色的床幔,和盖在自己身上淡蓝色的被褥。空气中还有一股浓重的中药味。
"终于醒了。"
一道陌生的声音传入耳际,黎怀阳呆了一下,费力的转头,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公子,你伤势未好,最好不要动。" 说话的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边,在黎怀阳能够轻松看得到的位置停了下来。
黎怀阳这才定定神,看清楚了面前的人——
这是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和以前家里的七叔感觉有点像,只是七叔看起来虽不苟言笑,实际上却很和蔼。而面前这人则刚好相反,面容和善,嘴角随时像在笑,可眼底竟没一丝笑意。
黎怀阳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人绝对深藏不露。
"……敢问前辈,这是哪里?"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黎怀阳才发觉声音就犹如破掉的锣。
来人仍旧和善的笑着:"公子不必担心,眼下最重要之事便是养伤。我家主人这几日外出,若有疑问,等他回来再说不迟。"
黎怀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只道:"那么敢问前辈怎么称呼?"
"老夫追随主人多年,只是下属,姓名之类无关紧要,如今在这山庄里,公子就直接称呼我岚总管吧。"
不待黎怀阳答话,岚总管转身走到茶几边,端起汤药,唤了一声"怜秋",很快,一个长相俊俏的丫头即应答着走了进来。
"服侍公子把这汤药喝了吧。"
"是。"怜秋伸出双手,恭敬的接过岚总管手中的汤药,坐到了黎怀阳床边。
"公子,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和怜秋说,老夫这还有事,先退下了。"
黎怀阳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怜秋连忙把药碗放到一旁,伸手扶起他。
"岚……岚前辈且慢。"
岚总管停下脚步,转过身,探寻的眼光直视着黎怀阳。黎怀阳也未回避,同样直视岚总管,半晌,笑着说道:"谢岚前辈搭救。"
岚总管脸上表情未变,眼神却不易察觉的闪烁了一下,仍旧天塌不惊的微笑着回道:"去谢我家主人吧。"随即走了出去。
黎怀阳怔怔的想了一会儿,回过神,发现怜秋正盯着他看,见他发觉也并未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很大方的笑了。
黎怀阳第一次遇见这种女孩子,不免好奇:"姑娘在笑什么?"
怜秋听了他的称呼,笑得更灿烂了:"公子叫我怜秋就好。"
黎怀阳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耳朵,正不知怎么往下接话,怜秋就开口了:"岚总管好像对公子的印象不错。"
黎怀阳正愁摸不出事情的起始,听怜秋这么一说,也就接着问:"哦?你怎么看出来的?"
怜秋端起碗:"公子,先喝药吧,一边喝药一边说。"
闻言,黎怀阳抬手想接过碗,可这时怜秋竟端着药碗躲开了。
"公子伤重不便,还是由怜秋来吧。"说着便拿起小勺小心翼翼的舀了一勺送过来。
药都送到了嘴边,黎怀阳只得一边张口喝下,一边听怜秋细说。
"我来这山庄时间不长,但和岚总管接触的还算多的。岚总管平时虽然总是看起来在笑的样子,但其实我有点怕他的,说不清楚为什么,但刚才看他对你好像就没有对我们那样的感觉。"
"就是因为这个?"黎怀阳有点不解。
"当然不是。公子你是庄主和岚总管一起带回来的,但那之后岚总管可比谁都关心你的伤情,三天两头过来探问。要知道,岚总管可不是屑于做这样事的人。"
刚说完,怜秋立刻后悔:"啊,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
黎怀阳挥了挥还能移动的左手,微笑着说:"没关系,我也没那么想,你继续说吧。"
怜秋看了黎怀阳一会儿,见他真的没介意,于是接着说:"我想说的是,伺候人这等事都应该是我们下人来做的,岚总管在这山庄地位仅次于庄主,若是得到他关心的人,那必然是不得了的。这几天,估摸着你要醒了,岚总管都亲自端药过来呢。"
黎怀阳看了看坐在床边的这个女孩子,笑容开始不住的扩大,这当真是个善良单纯的人呐。自己经历了家变,无论做什么事都开始谨小慎微,疑人之心也不再当成是笑话。如今见到怜秋,忽然很羡慕她可以如此自在,不用瞻前顾后。
"希望如此吧。"黎怀阳冲怜秋笑着,发自内心。
怜秋忽然有点脸红,随即缓过来:"公子,你是我见过的第二好看的人。"
黎怀阳心想,小女子怀春了,那第一人肯定就是心上人了。
怜秋见黎怀阳只是在笑,也不答话,就自己接着说:"说实话啊,我还没见过比庄主长得更好看的人呢。"
黎怀阳笑着摇摇头,做丫头的谁不说自家主人好?就算真迷上了,古往今来也不是奇事。
"公子你不信?"
"不,我信,你家庄主在你心目中就是最好看的。"
"公子,是真的啦。"
黎怀阳只管不停的笑。
"公子~"
时间就在平静中度过,一晃眼已半月有余。
这些天,黎怀阳算是摸清楚了这座山庄的大致情况,其实也简单,硕大的山庄就一个主人,一个管家,其余都是丫鬟仆役。
山庄名万红,位于扬州附近。丫鬟仆役都是在周边城镇就近挑选的,人数也不是很多,正好维持山庄的基本营生。
管家自不必说,就是那个笑得高深莫测的中年人——岚总管。而庄主却一直不得而知,只听说姓程,下人们只管做事,问不得闲话。
说到这主从二人,向来多话的怜秋也摸不着头脑,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是做什么的,想必是根本不知道。这庄主极少在家,即便在,也基本不离他住的御凌阁,而御凌阁则只有个别几个随侍的男仆才得进。
每当说起这事,怜秋总是不无惋惜。照她的话来说,她家庄主是天姿国色,就是什么也不做,站在一旁欣赏都是一件奢侈的事。
黎怀阳笑她小女子怀春,主意打到自家庄主头上了。怜秋也大方,直说若黎怀阳是女子,想是也过不了这一关。
黎怀阳笑着直摇头。
日子就这么过着,岚总管不常来黎怀阳的水月轩,偶尔来一次也只是看看他背上掌伤的恢复情况。
托了岚总管的福,每次怜秋换完药,总会高兴的嚷嚷,说原来满背的龟裂状淤血已经只有拳头般大小了。黎怀阳自己也未再觉得有疼痛的感觉,免不了心情大好。
这天,怜秋正在给黎怀阳换药,岚总管敲了敲门,推门进来。
"公子,等一会儿换完药,劳烦你去一趟碧水亭,我家主人在那里等你。"
黎怀阳先是一愣,随即点点头:"我一会儿就过去,还请岚前辈代为通知。"黎怀阳凭着直觉,一直未改口称面前的人为"管家",而岚总管本人也如默认般,从来没有纠正。
换好药,黎怀阳穿上怜秋拿来的衣衫,一路朝碧水亭走去。
十四
万红山庄占地广阔,虽称"山庄",但亭台楼阁、石桥碧波,却如画江南胜景。与地势不高的山体相辅相成,自一派清幽静雅。
碧水亭座落于山庄最大的莲塘——"碧水菡萏"的正中央,由弯回曲折的石桥连接到岸边。池水一年四季碧绿幽深,每当莲花盛放时节,满池白莲清雅无瑕。
黎怀阳在丫鬟的带领下,七拐八绕,终于见到了不远处的莲塘,只是目前未到花期,缺少了点缀,池水更显深幽,墨绿色的凝固成一个平面,但灵气不减。
对于这万红山庄的主人,黎怀阳不是不好奇,也曾听怜秋无数次的赞许过。但当真自己亲见,还是与心中所想反差巨大,用惊为天人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碧水菡萏正上方的八角亭中,一人身着白衫坐于亭中石桌前悠闲的品着香茗,亭外两个男仆负手立于台阶上。
黎怀阳定定神,缓步走了过去。每前进一步,白衣人的相貌就更清晰一分——
他仿佛一直专注于面前的茶杯,纤长的手指拿着杯盖,轻轻拨弄着杯中碧绿色的嫩芽。举手投足间,优雅淡定。侧面看去,轮廓清晰,柔和,鼻梁直挺。额间几缕碎发垂落下来,遮了眼睛。未开口,已显风华绝代。
美景似入画,黎怀阳走到亭外竟不知再向前。
随行的丫鬟俏脸微红:"禀庄主,黎公子已带到。"
黎怀阳一怔,立即从画中回神,惊诧的望着眼前说话的丫头,她怎么知道自己姓黎?
"黎公子,有请。"这时,亭中清朗的声音成功的拉回了黎怀阳的注意力。
黎怀阳一抬头,正对上一双明眸,眼眶深邃,眸子竟是淡褐色。一时间忘了惊讶,只呆呆的注视着眼前的白衣人。
黎怀阳自己本身就是俊少,英眉大眼,五官立体,加上爱笑爱闹,乐观开朗,就是阳光也比不上他灿烂。这白衣人倒和黎怀阳完全不属一类,和煦如春风,清爽宜人,让人打心眼里觉得舒服。
见到黎怀阳呆滞的表情,白衣人似见怪不怪,柔和一笑,伸手大方的在对面位置一请:"黎公子,请。在下程绯罗,万红山庄庄主。"
黎怀阳收回心神,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在对面石凳上坐下来:"黎怀阳,无字,想必庄主早已知道。"黎怀阳自己都有点弄不清楚,话里为何会带点火药味。
程绯罗也不介意,叫仆人给黎怀阳看了茶后,继续闲话家常:"黎公子近来休息得可好?不知身上的伤有否好转?"
黎怀阳暗中掐了自己一把,微笑道:"托程庄主的福,在下已无大碍。"
"那就好,等什么时候我再帮你看看,伤病的事可不能儿戏。"程绯罗讲话总是悠悠的,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却能在不知不觉中吸引人的注意力。
"谢程庄主关心,无妨的。"黎怀阳看着对面随时一副温和笑脸的程绯罗,忽然联想到岚总管。笑容和善,但藏得太深,眼角弯了,眼里却没笑意。如此年轻的人,能拥有偌大的山庄,稳坐庄主宝座,让一个岚总管那样的人辅佐,若不是含金汤勺出身的,就是本身即是个厉害的角色。
"对了,黎公子可知是何人打伤你的吗?"程绯罗手上漫不经心的拨着茶。
黎怀阳停了片刻,决定照实说:"听说是大罗神教的人。"
程绯罗抬头看了一眼黎怀阳,长睫毛随着这个动作忽闪忽闪的:"黎公子可知大罗神教是何教派?"
"据说是江湖上新近兴起的一个大教派,具体如何,因我不是江湖中人,所知也仅是如此。"黎怀阳答的谨慎,对方是何来头都不清楚,一句话都可能成为祸端。
程绯罗轻蹙下眉,旁人不仔细观察绝不会留意到。他拨了半天茶,终于抬起杯子抿了一口:"黎公子可记得伤你的人的长相?"
"长相不记得,没什么特征,"黎怀阳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说出来,"伤我的是两批人,掌伤是穿灰黑色衣衫的人打的,其余伤则拜暗红色衣衫人所赐。"
程绯罗眼睛明显睁大了一下,似有些吃惊,但他很快调整,微一点头,即开始和黎怀阳说些别的不着边的话题。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事,打着官腔,闲聊了很久。
两天以后,黎怀阳正在院中活动筋骨,程绯罗和岚总管不期而至。
岚总管一脸波澜不惊,程绯罗则仍旧是笑面如玉。
"看样子,黎公子确实已无大碍。"程绯罗笑着走近,打量着衣服上已透出些许汗迹的黎怀阳。
黎怀阳停下来,客套着:"多谢程庄主关心,小伤而已,不足挂齿。"
"是不是真的没问题了,姑且等我看过之后再下结论。"
黎怀阳本想拒绝,但又想暂且不论这程绯罗有什么意图,至少人家救了自己,检查伤势也是好心,就答应了。
本质上,黎怀阳还是属于乐观、不喜防人的人。
屋里,黎怀阳褪去衣服,露出后背。程绯罗凑上前细看,岚总管站在一旁。
程绯罗看了一阵,用手在还剩拳头大小的淤血上按了几下。力道不重,但黎怀阳立刻皱紧了眉。
"还在痛?"
"一点点而已。"其实按上去是很痛的,黎怀阳偏打肿脸充胖子。
"这一掌可不轻啊,得罪人就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程绯罗往四周按了按,"旁边痛吗?"
黎怀阳背对着程绯罗,心想这人随时忘不了诱导你说话,偏偏这时不回答就分明是默认。深吸口气,他回过头,有些赌气般的回道:"多谢程庄主关心,我已经说了没有大碍。还有,我与大罗神教没有任何关系,庄主若是好奇,直接问便是。"
岚总管捂着嘴,低下头咳嗽了两声。
程绯罗睁大了好看的淡褐色眼睛,半晌,叹口气:"黎公子想到哪里去了。我这里有一瓶化淤的药膏,你拿去吧,一天一次。你这掌伤有些特别,虽然不会完全好……但也总有些疗效的。"
黎怀阳眯着眼睛看了程绯罗半天,忽然笑道:"不用了,谢谢程庄主好意。在下在贵庄叨扰已有些时日,正巧庄主回来,也是时候向庄主辞行了。今后若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程庄主尽管说,绵薄之力,到时还望庄主不要嫌弃才是。"
"黎公子,我家主人好心留你,你反而……"岚总管声音冷了下来,脸上没了平日的笑容,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程绯罗挥手拦了去。
"岚叔,去替黎公子张罗一下。"
"可是……"
岚总管还想说什么,程绯罗挥了挥手:"去吧。"
"是。"岚总管头一次没正眼看一下黎怀阳就走了出去。
屋子里现在就剩下黎怀阳和程绯罗两人,气氛顿时有些僵硬。
黎怀阳正思考着下面要说什么,程绯罗就开口了:"黎公子,我想你对我有些误会,我并不是有意要试探,只是……"
黎怀阳本来正为之前的言行感到懊恼,一听程绯罗这么说,刚平下来的闷气又有点上来了,讲话更没了分寸:"程庄主,我是不清楚你在想什么。头一次见面你就知道我是谁,查得那么清楚,那我还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非要明着暗着讲一些让人摸不到头脑的话。我性子直,很抱歉,恕我二人路不同途。"
黎怀阳说完就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头扭朝一边,看着窗外。
程绯罗愣了半天,好容易缓过来,居然没生气,反而笑了:"黎公子果真是性情中人,说实话,这么和我说话的人,黎公子可是第一个。"
黎怀阳斜靠在椅子上,没说话。
程绯罗见他没打算回应,继续道:"之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黎公子海涵。程某还有事在身,就不打扰了。"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黎怀阳回过头,用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开始后悔了。再是没教养,对待救过自己的人,不论人家如何,也不该用这种态度。
罢了,等走时再去向程绯罗道歉吧。
黎怀阳如此想着。
十五
黎怀阳收拾妥当,准备去和程绯罗辞行。
水月轩门口,怜秋扁着嘴,鼻子一吸一吸。朝夕相处了将近一个月,多少有些感情,更别说这小丫头心肠热。磨破嘴皮子也留不住人,只好依依不舍的送到门外。
黎怀阳站在门口左嘱咐一番,右嘱咐一番,怜秋破涕为笑,倒像她才是要走的那一个。
早在前几天,岚总管就把黎怀阳落水获救时身上怀揣的油布小包还给了他。黎怀阳很诧异,但心里却十分庆幸,毕竟里面可是为数不小的一笔盘缠。
本想拿钱作为报答,但又觉得人家根本不缺钱,救人而已,摊上了铜臭,反倒会显得自己庸俗。
于是黎怀阳决定若今后人家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自己定当全力以赴,就这样即可。
黎怀阳在山庄中一路走,一路打听庄主和岚总管在何处,偏偏没人知道。
直奔程绯罗的御凌阁,得到的消息却是他家庄主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也不清楚去了哪里,岚总管随后也离开了,不知道去向。
黎怀阳有些郁闷,不打招呼就离开确实不大礼貌,但程绯罗这一去,又不知是何年何月,总不能为了辞行而等个不知归期的人吧?
于是黎怀阳让御凌阁的男仆代为通传,然后离开了万红山庄。
近一个月呆在万红山庄,黎怀阳从来没有出来过。走出山庄大门,才发现周围竟然人迹罕至,但美景如画、空山悠远。密林、小溪,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通向远方。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供人行的路。
顺着路向前走了一截,黎怀阳回过头,发现万红山庄已经完全隐没在林中。
好一处世外桃源。
大约走了将近一个时辰,黎怀阳才到了一个小镇子。
口有些渴,抬头一看,不远处有一家门口挂着"茶"的小店,黎怀阳立刻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抬脚跨进去后,才发现这家店真不是一般的小,全部加起来才只有四张桌子。好在人不多,不用拼桌。
店里没有掌柜的,只有一个店小二懒洋洋的坐在门边的板凳上。
黎怀阳在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店小二隔了老半天才磨磨蹭蹭走过来。
黎怀阳皱皱眉,要了一壶茶。
茶水很淡,而且一看飘在里面的三两根茶叶就知道不是好货色。
黎怀阳只是随便想想,然后就自嘲的端起杯子,极没形象的喝了起来。
"不知黎公子去往何处?"带笑的声音在黎怀阳正前方响了起来。
黎怀阳诧异的抬头时,一身白衣的程绯罗已经坐在了对面。
"程庄主?"黎怀阳放下杯子,忽然见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竟然傻了。
店里忽然出现这么一位神俊的人物,所有人都抬头看了过来,还有人小声的议论着。程绯罗倒是毫不介意,带笑的眼眸一直望着对面的黎怀阳。
"呃……程庄主为何会在这里?"黎怀阳还是摸不着头脑。
程绯罗但笑不语。
见程绯罗不说话,黎怀阳只好自己接上:"早上去向程庄主辞行,得知庄主已出远门。原本有些遗憾,未料到在这里又碰到……"
"我是专程在这里等你的。"
程绯罗这一句话成功的让黎怀阳合不上嘴,心里十分不解。
"最近轻闲下来,没什么事,若黎公子不嫌弃,我想和黎公子同行,不知黎公子意下如何?"
"有没有……更能说服我的理由?"黎怀阳接下来仍旧要继续探查广通盐局的事,本来不应该让外人参与进来,可面前的程绯罗似乎对自己的背景已知根知底,而且要拒绝救过自己命的人,这实在有点难开口。
程绯罗像是没有注意到黎怀阳的犹豫,只微笑着道:"黎公子是性情中人,程某真心希望能与你结交。"
黎怀阳垂眼盯着茶杯,茶叶沉在杯底,叶片泛黄,还有一些残渣。
微叹了口气,等再抬起头时,黎怀阳已经露出了招牌笑容:"若我之前有不敬之处,还望程庄主见谅。既然庄主不嫌弃,那就同路而行吧。"
程绯罗回给他一个柔和的笑脸,眼角弯弯,淡褐色的瞳孔晶亮晶亮的。
原本以为多了一个人就如之前多个空空而已,顶多是办事慢些,行事更谨慎些,谁知黎怀阳根本就低估了程庄主的魅力。
程绯罗长得好看不假,但也绝不像女人般柔媚。在黎怀阳看来,程绯罗稳重温和,优雅淡定,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总会让人不知不觉想要亲近。偏偏程绯罗"来者不拒",对待任何人都和蔼可亲。一些生性大胆开朗的女子更会当街对着程绯罗指点一二,毫不避讳。于是这一路下来,本该低调的行程,却似乎受到了各方的瞩目,让黎怀阳很是懊恼,偏偏一点辙也没有。
最近一久,天下不尽太平。出了广通盐局那档事后,大大小小被封的盐场又多出十几家。黎怀阳心里疑惑,正巧听说镇江近来又出事了,便向程绯罗提议去镇江游玩。程绯罗也不点破,任着黎怀阳赶投胎般奔赴镇江。
顾不上程绯罗怎么想,黎怀阳直奔被封的盐场。四五天下来,收获并不大,只听说个别小官为了邀功行赏,查出一个贩私盐的就向上举报一个,上面则照单全收,收缴私盐充作私库,顺便当作政绩炫耀。
在镇江下榻客栈后,黎怀阳每次出门都是一个人,总说是去踩点,以便安排自己和程庄主的闲游。
程绯罗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次见黎怀阳满身疲惫的回来,还极为真诚的让黎怀阳好好休息,这反而让黎怀阳心生歉疚。
终于,黎怀阳空出一天时间,决定拉上程绯罗上街走走。
可是没有认真踩点的结果就是——上街没有多久,黎怀阳就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这几天下来,他最多就知道几家盐场和盐局的位置,以及一些盐牙子常去的集散地,可说到景点,根本就没注意。
程绯罗悠闲的跟在黎怀阳后面,兴趣来了,还会在街边的摊铺前停下,随手拿起摊位上的小玩意看看。
黎怀阳扭头看了看程绯罗,见他正拿起一个草编的蚂蚱研究,摊铺的小贩则极力劝说程绯罗掏钱买下来。
犹豫了一下,黎怀阳快步走了上去,拉住程绯罗的胳膊就走。程绯罗只得放下手上的蚂蚱,跟着黎怀阳走到街边一个僻静的角落。
黎怀阳放开程绯罗,他个子比程绯罗稍高些,可此时眼光犹疑,竟不敢正视程绯罗,憋了老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呃……那个,我想了想,还是找个当地人作向导比较好,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恐怕……"
程绯罗似笑非笑的抬眼望着面前脸颊微红的黎怀阳,摆摆手:"没关系,我觉这样就好。"
"啊?"黎怀阳愣了愣,再接再励,"那个,我是想说当地人对这里熟悉,哪里有美景、哪里有美食,得来全不费功夫,何苦跟着我摸不着边际的乱转……"
"既然怀阳这么说,那就请个向导,也方便我二人游乐。"程绯罗笑眯眯的看着黎怀阳。
"哎?不是不是,我是说……向导只陪你一个人就可以了,我、我那个……"我要走了,已经没时间供我玩乐了。
"你什么?"然后不等黎怀阳说话,程绯罗就上前拉起黎怀阳,"走,跟我去个有意思的地方,去了绝对不后悔。"
"等一下——等、唉……"看着程绯罗拖着自己大步走在前面,黎怀阳再次想感叹自己为什么就这么婆妈,一句话爽快说完不就得了?
程绯罗带着黎怀阳在镇江城里左拐右绕,净走偏僻无人的小巷,直到黎怀阳开始起疑时,他终于领着黎怀阳到了一家岔巷中不起眼的宅子门口。
"到了,就是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黎怀阳一脸疑惑的看着程绯罗。
"进去就知道了。"程绯罗说着就上前扣门。
十六
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开了门,探出了头,看到程绯罗,立刻二话不说,打开了门,上前打了个千,嘴里还恭敬的称呼道:"程庄主,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时。"
黎怀阳心中疑惑更大,刚想开口,就见程绯罗向自己打了个手势,只得作罢,闷闷的跟在程绯罗身后进了宅子。
二人被领进大厅,家丁请二人稍后,即进去通报。
黎怀阳这时终于忍不住开始询问,声音中已经透出点不高兴:"程……庄主,来这里究竟是所谓何事?"黎怀阳从不知道程绯罗早就熟悉镇江,更别说还认识什么人,偏偏这几天还傻得跟他说出去踩点,程绯罗也从来不反驳,默默看你做无用工。
"怀阳,先别忙生气,有些事不方便明说……"
黎怀阳才不管程绯罗是什么所谓的大庄主,直接打断他:"是我你才不方便说的吧?何必那么勉强,早和我讲,我走就是了,用得着费你那么大力气吗?"
程绯罗没料到黎怀阳会生那么大气,撇开头,深吸几口气,又转回来柔和道:"怀阳,我不想和你争吵,一切等见过这家主人之后再说。"
黎怀阳没再说话,气氛就这样僵着,直到一个爽朗的声音打破僵局。
"程庄主,好久不见啊,别来无恙?若不是岚总管提前知会过,钱某还真不敢相信程庄主会亲自到访。"
黎怀阳抬头,见一个商人打扮的人从厅外笑着走了进来。此人个子不高,有些发福,脸颊浑圆,眼睛细小,五官清秀,偏留着一副小山羊胡,着实有些怪异。
"钱兄客气,近来可好?"程绯罗上前寒暄,分别介绍了黎怀阳和山羊胡给对方,并只说黎怀阳是自己知交。
黎怀阳听了没反驳,也走上前与山羊胡一番客气,他倒要看看程绯罗玩什么把戏。连岚总管也知晓,一定是早就计划好的。
寒暄完,三人入座,家丁上了茶,程绯罗就与山羊胡聊了起来。
程绯罗既然有意让黎怀阳旁听,黎怀阳自然欣然接受,坐在一旁喝着碧螺春,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
山羊胡原名钱荣,是镇江数一数二的食盐铺户。言谈间,似是以前曾遇生意上的危机,幸得程绯罗救助才化险为夷,从此对程绯罗感激不尽,视作恩人般。
黎怀阳想想这样的人倒也难得,不过他就奇怪了,听起来程绯罗也是做这行的,却不见他有一丝一毫商脍铜臭气。留着疑问,黎怀阳继续认真旁听。
"唉,程庄主退出这一行,现在看来,真可谓是明智之举啊。"钱荣不无感叹的说道。
"哦?此话怎讲?"程绯罗顺着钱荣的话问道。
"程庄主最近也应该听到了一些风声,朝廷下狠劲打压私盐贩,已经查封了数十个盐场了,连盐局也不能幸免。"钱荣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
黎怀阳听到这里,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程某略之一二,但具体缘由仍是不大清楚。"
"这也难怪,朝廷自己的事都处理不好了,连累了民间,大家跟着一起受苦。"钱荣说着摇了摇头,叹口气。
"朝廷派系本就不少,这回终于把手伸到民间了?"程绯罗讲话还是一贯的悠闲从容,却能让人不知不觉间卸下心防,与之交心。
"可不是吗,盐乃朝廷禁榷品,朝廷把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这谁都清楚。本想着朝廷放宽管制,我们这些盐商还寻得到路,谁知又是半打半压。逼紧了,大家都去弄私盐,可这回倒好,甜头还没偿足,跟头就跌得比什么都狠。"
"朝廷自有它的打算,不过下面的人动作就未免大了些……"
头一次听程绯罗谈论国家大事,黎怀阳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他觉得像程绯罗那样的人,就应当不食人间烟火。
"程庄主做过这一行,也是知道的,官乃商官,商乃官商,二者永远分不开。这次大力严查私盐贩卖,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后台不硬的充当了炮灰。"
程绯罗端起杯子,轻抿了一口茶:"听说近来盐场盐局接二连三被封其实也并不完全是上面的意思,反倒是都与派系斗争有关,可有此事?"
听到这里,钱荣愤慨的握紧了拳,再次大叹了口气,说道:"程庄主的消息不假啊,朝廷派系斗争本就纷繁复杂,各派结党营私,暗中拆台,谁有把柄落在他人手中都免不了提前护好脖子。程庄主也知道,时下很多官员都暗中在民间另起炉灶,不亲自出面,请人打点同民间商贾的合营。这事要是捅上去,罪名可不小啊。靠山硬些的,直接把与自己不和的官员营私之事报上去,借机铲除异己,顺带邀功,不是一举两得?"
黎怀阳越听心越惊,以前爹做生意时,不论帐簿还是家中的小金库,从来都不对自己隐瞒,可压根就是一点也没听到爹提起过和官家有过联营。那这样看来,该不是和魏大人关系这么好,也是因为……私营?
"确实,"程绯罗点了点头,认同了钱荣的说法,"朝廷内部人心惶恐,民间商贾也随时提心吊胆,一不留神就成了派系斗争的牺牲品……"
"所以说啊,"钱荣感慨良多,摇着头苦笑,"现在买卖才这么不好做啊,自己的小命都是悬在刀尖上的……唉,我的买卖规模也不算小了,若是哪天行差踏错,真的无法想像啊……"
"如此,钱兄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只能如此了,但不是我不自信,这祸之将至也往往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了的。就像两个月前才遭查封的广通盐局,按道理说那黎达年也算是号人物了,可一夜间祸从天降,躲也躲不及的……"
"嗙"一声,黎怀阳手微一抖,茶杯盖碰上了茶杯,发出了很大声响。见钱荣朝自己看过来,黎怀阳稳住心神,做了一个歉意的动作。钱荣点点头,没在意。
程绯罗也微微回过头,不经意的看了黎怀阳一眼,然后便继续和钱荣聊着刚才的话题。
"广通盐局的事程某也听说了,不过听钱兄的说法,似是黎达年也摊上了这派系斗争?"
"这个我也是听人说的,广通出事是遭人举报,而实际上则是因为牵扯了朝廷内部党派纷争,被人当作一条肥饵给喂出去了。"
"这么大的饵?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程绯罗手肘搁在茶几上支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们也在猜测到底是什么人敢这么干,毕竟挑掉了广通,赋税上少了很多不说,这事在民间的影响也不好,这于朝廷可没什么好处。"
"看样子,这弃饵的人可不简单啊……"
十七
从钱荣那里出来,黎怀阳一句话也不说。
程绯罗见他那样,以为气还没消,微叹口气,转身往客栈走去。可刚走了两步,胳膊却被黎怀阳拉住了。
程绯罗回过头,见黎怀阳头转到一边,眼睛看着地上,一副别扭的样子,心里了然,却仍旧故作不明所以的问:"怀阳,怎么了?"
黎怀阳不知不觉的握紧了程绯罗的胳膊,憋了好半天,才终于说道:"对不起。"声音小如蚊蝇,嘴里还像含了块糖。
"什么?我没听清。"程绯罗忍住笑,故意逗他。
"我说,你想骂就骂吧,反正我就像不懂事的人一样总是曲解别人的好心!"黎怀阳一口气说完,摆出个恶狠狠的表情瞪着程绯罗。
程绯罗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黎怀阳啊黎怀阳,有时看你挺稳重的,怎么有时又爱耍小孩子脾气?到底是年纪还小啊。"
黎怀阳又瞪了一眼程绯罗,模仿着对方的口气说道:"程庄主啊程庄主,也没见过有人像你这么关心陌生人的,不但救了人家一条命,连家仇也一起摊上了,说出去谁信啊?"
话虽是连讽带刺,但里面的感激之情却溢于言表。
"我说过了,我欣赏你的性子,想与你结交,就算是帮朋友的忙,这样不为过吧?"程绯罗满眼的笑意,淡褐色的眼睛弯弯的。
黎怀阳有些脸红,为自己曾不断的怀疑程绯罗而心生愧疚,但嘴上还硬撑:"那你可做好了做亏本买卖的准备啊,我可没什么能报答你的。"
"朋友一场,何谈报答?"说着,程绯罗反倒拉过黎怀阳,"走吧,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酒楼,谈了这么久的正经事,现在总该孝敬一下自己吧。"
"哎,等等,别跑题,我还没问你什么时候来过镇江呢——"
心结打开了,黎怀阳就恢复了本来的性子——爱笑、爱玩。从钱荣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后,黎怀阳也知道做事不能急于求成,必须一步一步慢慢来,于是这空闲的时间则用来弥补未能和程绯罗一起共游胜景的遗憾。
在程绯罗的提议下,两人去了城郊的南山。
时值初冬,虽没有下雪,山上的寒气仍是刺骨逼人。
程绯罗依旧一身白衣,外面一件同色大衣,脖子上一圈厚厚的白狐裘,脚上登的白色靴子一尘不染。从上到下,程绯罗一身雪白,黑亮柔顺的头发顺着肩膀垂落下来,与白色交相呼应,整个人仿若嫡仙。
黎怀阳也是富家出身,自然识得那白色狐裘毛色纯正、均匀,紧密柔软,无半点杂色,实属上品。可即便是自己的娘亲也没有这种高档品,不由瞟了一眼程绯罗:"你还真是……"奢侈。
"真是什么?"程绯罗看了他一眼。
"……有钱。"
听了这话,程绯罗不由自主笑了起来:"怀阳,你知道你什么地方最吸引人吗?"
"啊?"黎怀阳不明白程绯罗为什么会说到这个。
"坦诚、直率、开朗,这是你最大的优点。"程绯罗一边往山道上走去,一边自顾自的说着。
"就这么几样?算少了吧。"黎怀阳笑笑,不以为然,腿上加快脚步跟上程绯罗。
"看,还有这点——爱小得意。"程绯罗回过头等着黎怀阳跟上来。
"哈,这也算优点?"
黎怀阳和程绯罗并肩一起顺着山道往山上走去。
冬季虽没有鸟鸣花香,林子也不葱郁茂盛,但心里沉静下来,就能怡然自得。加上林间幽静安详,若有隐士落居于此,也是别有一番情韵的。
"知道吗?和你相处非常轻松。"程绯罗没有看黎怀阳,径直说道。
"因为你细数的那些优点?"黎怀阳转过头来看着程绯罗,问得随意。
"或许是吧,但你身上有种气质,让人不由自主想要接近,也许说起来有点好笑,"程绯罗停了一下,在黎怀阳询问的目光中继续说道,"你身上有种阳光的味道,暖洋洋的,觉得挨近你了,自己身上也暖了……"
黎怀阳张大了嘴,好半天才说:"还真是多谢程兄的赞誉之词……"
"怎么?你不信?"程绯罗终于转头看向黎怀阳,星眸闪烁。
"不,只是你是第一个这么形容我的人。以前周围人总说我不够稳重,尤其是我爹……"说到这里,黎怀阳顿了一下,随即又像释然了般,苦笑着说,"他总因为我不认真读书练功却跑去和别人胡闹而发脾气,还常常说我讨人厌……当然,我也知道他不是真的这么认为……"
"虎父无犬子,令尊他是恨铁不成刚。"见黎怀阳回想往事,程绯罗特意用了打趣的口吻。
"是吗?"黎怀阳笑笑,"看来我在他老人家心目中还不是一无是处啊。"
"我这话是在表扬你吗?"
"难道不是吗?"
"又开始得意了。"程绯罗叹着气笑着,一边摇摇头。
"过奖过奖。"
"和你说话心情就很好,你和我之前接触的任何人都不一样。"程绯罗搓搓手,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冻得有些青紫。
"再给我戴高帽,我怕我就真下不来了啊。"说话的当口,黎怀阳见程绯罗手冻紫了,想也没想,直接抓过来放在自己手上搓着:"反正现在山道上没人,你别介意就是。"
手忽然被握在别人手中,程绯罗愣了一下,随即眼神柔和下来。
"以前我周围的人接近我都是有目的的,虚与委蛇,口蜜腹剑。时间长了,似乎自己也和他们一样了,这样活着真的很累……"
"那是自然,生意人,尔虞我诈,做事不易嘛。"黎怀阳低着头,还在不停的搓手,两个人的手在摩擦的带动下,已经有些微微泛红。
程绯罗抬眼看了一下黎怀阳,没说话。
"说句不敬的话,我觉我爹就假惺惺的,若我家没出那档子事,估计我将来也一样假。" 黎怀阳搓完手笑着抬起头,"可以了,还冷吗?"露出一口灿烂的白牙。
程绯罗愣愣看了他半晌,才摇摇头:"嗯,不冷了……"
黎怀阳四下里看看,抖了抖胳膊,活动了下筋骨:"啊,这天真的很冷——不然这样,我们比比看,不论选哪条道,谁先到山顶,输了的任对方罚,怎样?"
"刚好,山顶有个亭子,从那里可以一览南山风貌,若是谁先到了,坐里面休息一下也好。"
黎怀阳瞟了一眼程绯罗:"嘿,你还是先想一下输了怎么办吧。"
"这么自信?"程绯罗眉毛一挑。
"等着瞧吧。"说完,黎怀阳转身就往山道上跑去,一边回头冲程绯罗大喊,"等太久可是会罚得很惨的哦——"
程绯罗轻轻笑了,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十八
黎怀阳三步并作两步往山上跑着,调养了近一个月,再不活动,黎怀阳自己也觉得快发霉了。好在背上的伤十分配合,虽没痊愈,但也没有再痛。有了这层认知,黎怀阳更是开心,试了试,提起内力,施展起蹩脚的轻功,掠过竹林直奔山顶。
在黎怀阳看来,程绯罗那模样好似嫡仙一般,身子单薄柔弱,除非他会飞,不然是无论如何赶不上自己的。
山顶比山中更加寒冷,风一刮,几乎能掉层皮。高处不胜寒,单从这点上来看绝对是正确的。
看到不远处的亭子,黎怀阳喘口气,满怀信心的小步跑了过去。
一个白色的人影倚在廊柱上,面向着亭外山下连绵的群峰。
黎怀阳走近,不可置信的嚷了起来:"天——不会吧?!"
白色人影转过了身,微笑着冲着黎怀阳摇摇头:"看来我真是高估了你的实力,这样的天气,你居然让我在这里吹了这么久的冷风。"
黎怀阳已经完全目瞪口呆,待回过神,他已经冲到程绯罗面前抓住他的肩膀摇晃着:"骗人的吧,你肯定知道什么近路,耍赖!自己偷偷跑上来——"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还会撒娇呢。"程绯罗像对待三岁小孩一样宠溺的摸摸黎怀阳的头。
黎怀阳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才真正像耍赖,于是尴尬的收回手,一脸任罚样:"哎,算了算了,我大人大量,你想怎么罚都随你。"
"罚什么我暂时没想到,等想到了再说,算你欠我的。"程绯罗眼神狡黠。
黎怀阳撇撇嘴,往山下看去,立刻被重峦叠嶂的绵延群山吸引了注意力,不自觉的往前走了几步。
"……很美吧?"程绯罗走到黎怀阳身边站定。
黎怀阳点点头,发现程绯罗没在看他,于是嘴上接道:"嗯,是很美,已经超出了我的想像。"
"……这就是江山,如画如梦,难怪引来无数英豪,若将这美景尽收自己囊中,无疑是一件幸事。"
黎怀阳偏头看了眼程绯罗,忽然觉得自己很不了解眼前这不落凡尘的人物。若说是商人,没有商脍气,若说是隐士,虽有傲骨,偏他又极在意这世俗纷争。
"……你到底是什么人?"忍不住,黎怀阳还是问了。
程绯罗回过头,淡褐色的眼眸直视着黎怀阳:"你心里怎么想,我就是怎么样的人。"
"若我心中毫无所想呢?"
"每个人心中都有各自的答案,与现实相差多少,又能影响得了什么。心中所想,皆凡于心。"
"不要跟我讲谜语,我听不懂。"黎怀阳皱起了眉。
"有些事你确实不懂,也没必要懂。人生在世,萍水相逢,惜得缘自在,孰管他左与右。"
"……我真弄不懂你,好像你总有多个面,藏起一个,露出另一个,不断变化,无人能及,却也无人能分享……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你?"
"或许都是,或许又都不是……"程绯罗把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的头发拨到肩后,随手紧了紧大衣。
"……不会觉得孤独吗?"
程绯罗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黎怀阳。
黎怀阳看着脚下的群山,自顾自的说着:"越是高处总是越冷,当费尽全力爬到顶点时,你会发现那里除了你自己,再没有别人……"
"……"
"山顶这鬼地方,真的好冷啊,我们下去吧。"黎怀阳忽然转头,笑着对程绯罗说。
"嗯,下去吧……"程绯罗转身,眼里再次恢复笑意。
"快走快走,看你的嘴唇都冻紫了。"一边说着,黎怀阳一边半扶半拉的拖着程绯罗往下山的山道上走去。无论如何,他就是觉得程绯罗弱不禁风。
程绯罗没有拒绝,任黎怀阳搀扶着自己往山下走。
直到下到山脚,一路上,两人都没说一句话。
镇江城虽及不上京城,但也是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街边店铺林立,摊贩高声叫卖,还有林林总总的特色小吃吸引着人们的眼球。
在黎怀阳和程绯罗下榻的客栈斜对面有一家酒楼,名字简单——百千味,却是镇江城最有名的食府。但凡远道而来的游人,若没有偿过百千味的美食,就不算来过镇江。
百千味二楼雅座。
黎怀阳靠着窗边坐着,手支着窗台看着外面喧嚣热闹的街道,微眯着眼。程绯罗依旧一身白衣,坐在他对面,动作优雅的品着茶。
饭饱神虚,黎怀阳有些倦意。实际上,近一久以来,他无缘无故觉得犯困的情况时常发生,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按理说,自己年纪轻,平常精力充沛,没到晚间休息时刻就想睡觉,从小到大,这还是头一回。
"困了?"见黎怀阳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程绯罗轻轻放下茶杯问道。
"有点。"黎怀阳转头冲程绯罗笑笑,"看样子是和你在一起,好日子过多了,人也变懒了。"
程绯罗蹙了下眉:"我给你的那个药膏你用了没有?"
"你说那个带了股清香的小瓶子?"见程绯罗点头,黎怀阳继续道,"哦,我觉得我好得差不多了,那个一直没动过。"
"你一直没用?"程绯罗语调一下子提高。
"呃,没用过……不用担心啦,没什么大碍的。"黎怀阳发现程绯罗脸色越来越不对劲,赶紧补充道。
"等会儿回去我给你看看……听我的话,以后不管你自己觉得好了没有都一定要每天擦。"
"有这么严重?"黎怀阳有些奇怪。
程绯罗眼睛忽闪了一下,随即道:"不管什么伤病都要好彻底才行,乖乖听我的话。"
黎怀阳不由笑道:"我不小了,别总把我当小孩。"
"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人,长得再大也是孩子。"
"好好,我都听你的。"随后黎怀阳又小声的咕哝了一句:"管家婆一样……"
"什么?"
"没,我说你真是好人。"黎怀阳笑得假惺惺。
"我已经听到了。"
黎怀阳摸摸耳朵,讪笑了下。
这时,街的尽头忽然传来了鞭炮响,紧接着就听见人群喧哗。
黎怀阳探头出去看,只见街那头敲锣打鼓,走来一列冗长的迎亲队伍——
大红的轿子,大红的袍。新郎官骑在马上一派扬扬自得,迎亲队伍也各个红光满面,鼓锣敲得分外响。
围观的人把路围得水泄不通,都争相想抢上前去一看究竟。
黎怀阳招招手,问前来添茶的小二:"这是什么人成亲啊?这么大排场。"
小二毫不意外:"客官是外地人吧?今天可是个大日子——礼部尚书最宠的小儿子成亲。"
黎怀阳听了点点头,一脸了然:"礼部尚书老家就是镇江的?"
"那可不?"小二一脸自豪,就像在说自己的事一样,"尚书这小儿子在我们镇江可是个名人,别看其貌不扬,但人家可是才高八斗,听说当今圣上也闻过其名,想必将来又是个官场红人。"
黎怀阳笑笑,不置可否,端起茶喝了一口。程绯罗则似充耳不闻,动作优雅的拨着茶盖。
小二兴致正好,接着继续侃:"听说啊,新娘子国色天香,是个一等一的美人,是哪户人家来着……?哦,对,户部侍郎魏大人的独女……"
哐啷!黎怀阳手里的茶杯落地,应声而碎。
"你说什么?!"黎怀阳猛的站了起来。
小二显然被黎怀阳的样子吓到了,脖子一缩,犹豫的问:"客官……您这是……?"
程绯罗放下茶杯,带着惊异和不解看着黎怀阳。
"你说的是哪个魏大人?啊?"黎怀阳上前扯住小二的衣领,表情说不出的恐怖。
小二已经有些慌了,说话都开始打结:"还、还有哪个魏大人?……不就是、是那个户部的魏宗恒大人吗……"说完就求救般的望向程绯罗。
程绯罗也猜想黎怀阳可能和这事有关,关切的劝道:"怀阳,先别急,什么事你慢慢说。"
黎怀阳却一把推开小二,带着难以置信的焦躁表情冲了出去。
十九
街上人山人海,并不宽敞的街道霎时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黎怀阳不断拨开挡在面前的人群往中间挤,偏偏大家都想一睹为快,半点地方也让不出来。
骑在马上的新郎频频向下面围观众人挥手示意,笑容灿烂自得。黎怀阳瞥了一眼春风得意的新郎官,狠狠转过头,看向严严实实的大红轿子,却只看见轿子四周垂挂的穗子在轿夫行走的颠簸中来回晃着,晃得黎怀阳眼都痛了。
程绯罗跟在黎怀阳后面出来,可动作稍微慢了点,出门后发现黎怀阳已经不见了。
正在这时,忽然从人群中传来黎怀阳的撕喊:"晴儿——晴儿——"
程绯罗望过去,见黎怀阳挤在人群中离轿子很近的地方,正冲轿子发狂的喊着。这时,轿子里的人也像有回应般,立刻掀开帘子,不顾礼数,把红盖头一扯,露出一张泫然预泣的娇美脸庞,隔着中间的人群望着黎怀阳。
新娘子自己把头巾扯掉,这可是大事,但更是一睹美人颜的绝好机会,于是围观的人更加疯狂的往里挤,场面一度混乱。
新郎在马上气的大喊,直叫家丁赶人。
像是早有准备一样,家丁立刻不知从哪拿出事先备好的棍子,不管轻重,直接打在挡路的人身上。于是,原本就混乱的场面变得更加混乱,人们躲的躲,跑的跑,街边的小摊铺也一连被冲倒了好几个。
几个家丁护住轿子,把帘子合上,一边劝慰着让未来的女主人不要惊慌,一边回头吆喝着往前赶。
人挤人,人推人,吵闹声,叫嚷声,间或夹杂着哭喊声。黎怀阳几次都差点被挤倒,仍旧不顾状况,追着轿子大喊。
轿子越走越远,帘子几次想掀开,都被家丁阻止了。
有家丁发现黎怀阳在后面大喊大叫,似要追着不放,于是相互递了眼色,几个人朝黎怀阳围了过去。
程绯罗见情况不妙,只犹豫了一下,即施展起轻功飞过去,不顾黎怀阳的挣扎,拉起他就飞速掠远了……
一处僻静的街角。
黎怀阳背对着程绯罗站着,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程绯罗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黎怀阳的肩膀:"难过你就说出来,这样会好些……"
黎怀阳回头,眼眶居然红红的。
程绯罗一愣神间,已被黎怀阳转身猛的拥入了怀中。
"……让我抱一会儿……"黎怀阳头埋在程绯罗肩上,声音有点颤,带着特有的哝音,像是极力忍耐着。
程绯罗没说话,犹豫了一下,伸手环住黎怀阳,一只手轻轻抚着黎怀阳的头,任凭黎怀阳这么抱着过了好久。
晚上,原本就不明朗的天空开始下雨。雨水一落,更显得凄冷。裹紧了衣服还会觉得冻人,所以很多人都赶早进了被窝。
黎怀阳却怎么也没有睡意,翻身爬起来,走到隔壁敲敲程绯罗的门,发现他也没睡。
"走,陪我下去喝一杯。"黎怀阳手搭在门上,笑着问屋里的程绯罗,殊不知,他这笑比哭还难看。
"很晚了,改天我再陪你喝好不好?"
"我睡不着……走吧,今天不醉不休。"黎怀阳走上前拉程绯罗。
程绯罗被拉得站起来,眼睛一直没离开过黎怀阳的表情:"……你不像是这么不堪一击的人,我不知道你和那新娘之间有什么过往……但事已至此,何苦再摧残自己……"
黎怀阳低下头,没有松手,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着程绯罗,眼里竟然满是忧伤:"……你不懂……"
程绯罗心里忽然一紧。
"……陪陪我,就今晚,好不?"黎怀阳声音很轻,带着点哀求,就像如果程绯罗不答应他,他立刻就会哭出来一样。
于是,程绯罗心软了。
大堂里,店小二不得不打起精神,带着十二万分的不乐意招待着这两个外形出众却难伺候的客人。
只不过,由于白衣人那种清丽得仿佛非凡间所有的气质,小二还是禁不住瞟了一次又一次,毕竟这样的人在店里可绝对难得一见。
酒一杯杯下肚,火辣辣的热度仍没有使黎怀阳觉得好过一些,反而神神昏昏,不知身在何处。
唯有此刻,希望众人皆醒吾独醉。
知道黎怀阳心里不好受,程绯罗一开始没劝,可到最后,黎怀阳干脆抱起酒坛子直接往嘴里倒。顾及黎怀阳身上有伤,程绯罗按住黎怀阳的手,想把酒坛子拿过来。可这时黎怀阳的力气竟然出奇的大,硬是抱着不松手,而且大手一挥,甩开程绯罗,继续把坛子里最后一点酒灌到嘴里。酒水顺着黎怀阳的脖颈淌到了衣服上,湿了一大片。
黎怀阳眼神已不清,摇摇晃晃,却仍叫小二去拿酒。
程绯罗站起来扶住黎怀阳,本想骗他回屋里再喝,谁知黎怀阳自己身子一歪,倒进程绯罗怀里,不省人事。
在小二的搀扶下,程绯罗把黎怀阳送回了房里,挥挥手,让小二早点去休息。小二一听,乐得赶紧出门,生怕慢一步又会被叫回去伺候人。
程绯罗坐在床前,看着躺在自己面前的人眼睛紧闭,眉头微微蹙起,就是睡着了也不踏实的样子,不由再次叹口气,伸手轻轻抚平黎怀阳紧蹙的眉。
衣服前襟被酒打湿,这样的天气若不及早处理,很容易感冒。
程绯罗把手从黎怀阳眉头上收回来,准备给黎怀阳脱衣服。手刚碰触到腰带,虽然明知黎怀阳睡着了,程绯罗却忽然觉得有些异样的情绪,感觉就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可也就一瞬而已,想他黎怀阳又不是女儿家,自己何必这么紧张,随即摇摇头,觉得有些好笑,然后开始解黎怀阳的腰带。
黎怀阳的腰带系了两圈,结打开了,还得把腰稍微抬高才能把整条腰带解下来。
程绯罗单手试了试,失去知觉的人的重量果真不一般,他随即弯下腰靠近黎怀阳,手上使了点力,把黎怀阳抬起来,然后伸手开始往外抽腰带。
就在这时,程绯罗的双臂忽然被反扣住,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情况下,就被刚才还明明在睡梦中的人给大力按倒在床上,属于男性特有的重量随即压了下来。
程绯罗显然还处于大脑瘫痪中,呆了好久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只愣愣的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黎怀阳也看着程绯罗,眼瞳的颜色比平时显得深邃。
黎怀阳慢慢抬手,轻轻抚上程绯罗的脸颊。这一碰触,程绯罗立即清醒过来,正要开口时,温润的唇就压了下来。从额头开始,像对待极易损坏的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的一寸一寸往下移——眉毛、眼睑、脸颊、鼻梁,接着是……
程绯罗觉得呼吸都快停止了,似乎早已忘记了反抗。当黎怀阳的唇移到了自己的唇上时,胸腔快要无法承受住剧烈的心跳,唯一的知觉只有扑进鼻腔中纯男性的气息,以及浓烈的酒香。
黎怀阳轻柔的吮着程绯罗的双唇,来来回回,时轻时重,毫不厌倦。偶尔伸出舌尖轻触着娇软的唇瓣,就是不探进去。一只手试探的滑进程绯罗的衣襟,轻抚紧致细腻的皮肤。见身下人没有反抗,另一只手则慢慢拉开系在程绯罗腰上的丝绢带子,缓缓褪下挡在两人中间的隔膜。
在温柔的轻吻及爱抚下,程绯罗渐渐沉醉在黎怀阳所给予的柔情中,抬手想推开,却停在了半空中。
随着黎怀阳亲吻的加深,两人的呼吸逐渐的加重。程绯罗眼光迷离,眼中波光潋滟,一片水雾。这时,黎怀阳像是忍耐不住,舌头撬开程绯罗的牙关,长驱直入。带着酒香的舌渴求般的探寻对方不断闪躲的舌,与之交缠在一起,不留一丝空隙。
程绯罗忍受不住,轻轻的哼出声来。黎怀阳却像是受到鼓舞般,一手扶住程绯罗的脸颊,头稍微偏侧,鼻子抵在对方脸上,加深了这个吻。
舌头不断的扫过程绯罗的牙关,并向里探,不断的攻城掠地,引得程绯罗呼吸急促,嘤嘤的哼着。不知是谁的唾液从两人结合的嘴边淌了下来,直直滑过程绯罗纤长的脖颈。
程绯罗的衣襟已褪到了腰下,压在身上的人肆无忌惮的抚摸着滑软的玉脂。程绯罗只觉得身上的热度不断的攀升,嘴里回应着激烈的吻,两手禁不住紧紧环住那滚烫精壮的身躯。
就在程绯罗已有些意乱情迷的时刻,忽然听到黎怀阳咕哝着呢喃:"……晴儿……"
霎时,就如一盆冷水当头淋了下来一样,程绯罗立即清醒过来。
身上的人仍在不停的放肆着,顺着程绯罗的脖子一直往下舔吻着,嘴里不断重复着:"晴儿……我的晴儿……"
程绯罗原本的热度在这一声声呼唤中消失殆尽,竭力平复了下呼吸,程绯罗用力去推身上这个已陷入幻觉中的人。
黎怀阳显然对突如其来的反抗有些不解,抬起迷茫的眼睛,试探的问:"……晴儿?"
程绯罗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黎怀阳晃晃头,低下来又要开始吻。程绯罗这次使了点力,直接把黎怀阳从自己身上掀下去。
滚到了一旁,黎怀阳有些清醒过来。努力眨了眨眼,随即却像发觉了什么一样,猛的抬头看向程绯罗。
见自己和程绯罗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而且衣服已褪去大半,黎怀阳脸色顿时煞白。
"对、对不起!我……我……"黎怀阳心慌意乱,话也讲不顺口。
程绯罗坐起身来,脸色依旧潮红,他慢慢拉起衣服,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黎怀阳。
在这样的目光中,黎怀阳只觉无所循形,尴尬、后悔、内疚,所有情绪一涌而出,再也按耐不住,跳下床,不顾衣着不整,拉开门冲了出去。
二十
夜里,雨仍旧不停的下着,漆黑寒冷的街上空无一人。
黎怀阳刚冲出门,身上立刻被雨水打湿。冬季冰寒刺骨的雨水毫不留情的打在身上,引起一阵阵战栗。
不顾雨水的侵袭,黎怀阳站在雨中,仰起头,任凭冰冷的雨滴冲刷着脸庞,纹丝不动。
脑子里塞满了乱麻,黎怀阳深深的吸着气,眉头皱得死紧。自己到底是如何看待程绯罗的?再是因为醉酒也不该把个男子当成晴儿,还对他强下手……刚才他一句话也不说,虽然没有发火,但眼神却复杂,满是说不清的情绪……是了,对他做了那样的事,他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纵然千般过错,可事已至此,他恐怕再也不愿见到自己了,以后要怎么面对呢……离开?
黎怀阳狠狠的握紧了拳头,低下头,心里充满了懊悔,连背上的伤似乎也像感受到自己的情绪一样,开始发痛。
一开始,背上的痛只是抽丝一般,可渐渐的,变成了烧灼般的痛,而且越来越厉害。
黎怀阳呼吸有些不畅,弯下腰,手捂住胸口,动作扯到背,立刻如钻心一般。情况有些不妙,黎怀阳自己也发觉了,但这时不仅背上的灼痛拼命的摧残着意志,呼吸也像要停止了一样,黎怀阳大口吸气仍然觉得快要窒息。
待程绯罗穿好衣服追上黎怀阳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黎怀阳躺在大雨中,痛苦的扭成一团,面色惨白,牙齿紧紧的咬着下嘴唇,已经有血淌了出来,两手则发狠的抓着地面,手指上的皮肉被坑洼的地面磨得翻了起来,血肉模糊。
程绯罗急忙跑了过去,油面的伞一扔,顾不上淋雨,抱起黎怀阳,施展起轻功就往客栈赶。
伞在空中转了一圈,落在地上,再也无人看管……
回到屋里,黎怀阳早已失去了知觉。
程绯罗关紧了门,脱下两人的湿衣服,盘腿坐在床上,扶起黎怀阳,让他背对这自己,手上飞快的点了黎怀阳背上的几处穴道,随即开始运功。
灼热的掌心带着热量传输给了黎怀阳,可黎怀阳却仍垂着头,紧闭着眼。
逐渐的,程绯罗额上微微沁出了汗,黎怀阳的面色也慢慢红润。
又过了一会儿,程绯罗收回掌,长长吐了口气,将黎怀阳放倒在床上,涂上了药膏,盖上被子,随即自己也累得倒在旁边。本想歇一会儿就起来穿衣服,谁知就这么睡着了……
黎怀阳在一阵尿意中醒了过来。费力的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床帐,有些回不过神来。待喘了几口气后,揉揉因宿醉而发胀的脑袋,才慢慢想起发生了什么事。似乎昨晚躺在雨中快痛晕过去时,程绯罗赶了过来……
天已经亮了,但周围没什么人声,估计还很早。黎怀阳动动胳膊,想伸个懒腰,可这一动,忽然被伸手碰到的触感吓了一大跳——什么人□的光滑皮肤……
裸体?!
黎怀阳几乎是机械般的转过头,看向那具"裸体"的主人。
对方长而卷翘的睫毛忽扇两下,就这样睁开了,露出了一双淡褐色的眼瞳。由于被碰醒,刚脱离睡梦的色泽优美的眼眸却显得迷离幽深。平时打了一个结固定在头部的黑发,现在全部散着,柔顺的顺着脸颊、脖子、肩膀的轮廓垂落下来,在枕头上华丽的铺散开来,和白皙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视觉上却有着难以言明的魅惑。
被褥没有发挥应有的功用,此时只盖到胸部以下。
黎怀阳眼睛僵硬的把对方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原本就已呆滞的思维在看到对方脖子和胸前怎么看都是吻痕的印记时,不由倒抽一口气。
淡红色斑斑点点的印记在黑发的掩映下,若隐若现,更显暧昧。
这般光景过于诱惑,黎怀阳十分懊恼的发觉下腹有些热。
在黎怀阳的抽气声中,程绯罗从迷糊状态中彻底清醒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再看看躺在自己身旁同样光裸的黎怀阳,脸颊居然有些泛红。
黎怀阳觉得尴尬的要命,一边躲开程绯罗的视线,一边伸出手,把被子拉高一直遮到程绯罗的脖子,然后迅速的抽回手,缩回被子,转过头,不敢看对方的表情。
"怀阳……"程绯罗悠悠的开口。
黎怀阳却做贼心虚般的打断:"呃,我去方便一下!"随即伸手够过地上不远处的衣服,掀开被子跳下床,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光着脚,拿起鞋就开门往外冲。
程绯罗慢慢的坐了起来,被子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他低头看了看胸口上的一处处印记,伸手轻轻的抚了上去,微微的叹了口气……
之后的几天,黎怀阳都忙于各种事,总是很少呆在客栈。以前吃饭总是两个人在一起,但现在黎怀阳基本不在客栈吃。有几次见到人回来了,程绯罗刚上前去,黎怀阳就推脱说累了,一头扎进房间,关上门就不出来。等程绯罗一大早再去敲门时,房里又空了。
客栈西角的一处天台。
这里是客栈最高处,原是用来晾晒衣服的,后来客栈后院新开辟了一处院落,这里就不再使用,反而成了客人闲暇观景的好去处。只是现在正值冬季,几乎没人愿意上来吹冷风。
程绯罗站在天台边上,紧了紧厚厚的白色狐裘大衣。黑亮的头发随意在脑后别了一个髻子,长长的垂落下来,随着冬季的微风轻轻的扬着。
此时,几天未露脸的太阳终于跳出云层向下方万世施展其光芒与热量。红红的挂在天边,却不刺眼。
程绯罗轻吐一口气,热气立刻变成了白雾飘散到空中。抬眼看着远处,原本冬季萧瑟的景色,在阳光的抚慰下,镀上一层金色,泯灭了原来的黯淡无光。
程绯罗眯着眼,渐渐入了神。
这时,一声鸟鸣划破长空,不一会儿,一只长得形如苍鹰般的鸟扑扇着翅膀落了下来。程绯罗抬起胳膊,它即落在了厚厚的衣袖上,带有黑色锋利尖爪的灰白色的双脚紧紧的抓着脚下的布料。鸟儿双目炯炯有神,毛色为白中夹杂着棕黑,翅膀的羽毛尾部则是深黑色,十分罕见。体形形如苍鹰,却漂亮得多。
程绯罗亲昵的摸了摸鸟儿的后脖子,鸟儿很享受似的浑身放松下来。随后程绯罗一只手解开系在它脚上的小纸筒,抽出里面的纸条摊开,脸色却因为不大的纸条而越来越凝重。
看完纸条后,程绯罗谨慎的把它处理掉,然后又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纸条,小心的卷好,放入小纸筒,尔后再次系在鸟儿的脚上。准备妥当,他轻轻拍了拍鸟儿,一振胳膊,这听话的小家伙随即再次振翅飞了起来,向着遥不可及的天边飞去。
黎怀阳在街上晃荡了一天,回到客栈,径直踏上楼梯往上面的房间走去。
路过程绯罗的房间时,黎怀阳特意放轻了脚步。
这几天在外面跑,没有太大的收获,却意外的找到了尚书府。确切的说,应该是尚书赴京任职前的府邸。
黎怀阳摇了摇脑袋,想尽快把不愉快的事抛除出去,然后坐到桌子前,手探到后面揉了揉背。
桌子上有一个白色的小瓶子,很精致。为了分散注意力,黎怀阳拿起瓶子研究,细看之下才发现瓶子上有浮雕——是一株盛开的梅花,不单花瓣形状清晰,连花蕊都仿佛能够数出来。
黎怀阳不禁想着,真是浪费了,居然拿来装药膏……
摇摇头笑了笑,黎怀阳把小瓶子放在桌上,解开腰带,拉下上衣,准备听从程绯罗之前说的,乖乖上药。
二十一
轻轻响起两声敲门声,随即嘎吱一下——门被推开了。
"怀阳——"程绯罗一边唤着,一边踏进屋子,可下一步就定住了。
黎怀阳维持着上身□的样子,就那么定格了一样,和程绯罗对视着。
若是以前,就算让他在程绯罗面前□全身,黎怀阳可能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可自从发生了那件"意外",黎怀阳觉得再面对程绯罗时已不那么从容了。
好在程绯罗回神的快,关好门,神色自若的走上前:"你要擦药吧?我帮你。"
"呃……不,不用了,我自己能行。"黎怀阳完全没那份定力,有些讪讪的。
程绯罗不容分说,拿起桌上的小瓶子,走到黎怀阳身后,拔开瓶塞,倒了一些在指头上:"自己够不着,我帮你就是了,别那么勉强。"
黎怀阳只得尴尬的点头。
凉凉的药膏接触到□的皮肤,黎怀阳立刻像触电一样,轻颤了一下。想到自己的反应程绯罗一定尽收眼底,黎怀阳不禁心里暗自痛恨自己过分的神经质。
程绯罗就像什么也没察觉一样,用手指轻轻将药膏在黎怀阳背上均匀的涂抹开,直到药膏被皮肤吸收为止。
对于程绯罗心中怎么想,黎怀阳并不清楚,但他自己却陷入了不可救药的自我厌恶中。都是酗酒的过,黎怀阳把一切都归咎到自己的不知节制上。而更可怕的是,说不清为什么,黎怀阳发现现在只要和程绯罗有一丝一毫的接触,自己都会不可抑制的想到对方白皙皮肤上的吻痕,那是自己留下的罪证,然后全身就会出现燥热感。
黎怀阳不得不懊恼的咬紧牙。
"好了,快穿起衣服来吧,当心感冒。"程绯罗放下药瓶,替黎怀阳把衣服拉上去。黎怀阳立刻抓紧衣服站起来,跳到一边,三下五除二的系好衣服。
"呃,谢谢,时间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黎怀阳快步走到门前,极体贴的把门打开。
程绯罗看了黎怀阳一眼,眼中有说不清的情绪,黎怀阳有些不自在的别开视线。
"怀阳……"程绯罗轻轻的唤了一声。
黎怀阳把门开得更大,没有出声。
"……你在躲我?"
"不,没有的事,你想多了,嘿、嘿嘿……"黎怀阳否定得很快,干笑着看向别处,可这样却越发显得欲盖弥彰。
程绯罗慢慢走上前,伸手轻拉黎怀阳的袖子:"那你看着我。"
黎怀阳很想把袖子抽回来,最后还是忍住了,转过头,随意的看了一眼程绯罗,刚想嘻嘻哈哈打趣两声混过去,却意外的在程绯罗眼中看到了些许恳求以及——某种无法言明的情绪……
黎怀阳吓了一跳,心脏不由自主狂颤了一下,他并不想误会什么。其实黎怀阳自己也明白,这么躲着程绯罗不是单纯因为内疚,而是自己对程绯罗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开始滋生。那对黎怀阳来说无疑相当可怕,他并不想面对。
黎怀阳再次别开脸,强装笑着伸手把程绯罗推到门外:"很晚了,去休息吧,明天见。"随即"啪"的关上门。
"怀阳——"程绯罗动作没黎怀阳快,双手扑过去只赶得及扶上门板。
"你早点睡,我也去休息了——"为了看起来更真实,黎怀阳特意关上窗户,让屋里显得更加黑暗。
门外,程绯罗靠在门上悠悠的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屋里,躺在床上的黎怀阳却没了睡意。
第二天,黎怀阳起了个早,顶着发黑的眼圈,准备下楼吃完早点后,例行每天的"镇江一日游"。
揉了揉因睡眠不足而有些胀痛的太阳穴,黎怀阳绕过桌子拉开了门——
门外赫然立着一个白影。
黎怀阳吓了一跳,确认对方的脸后,呼了一口气,却仍觉得有些别扭:"……你在这里干吗?"
程绯罗直视着黎怀阳躲避的眼神,神色如常的微笑着说:"我知道有一家做的香酥包很有名,一起去试试吧。"
黎怀阳愣了愣,刚想说吃过了,但看看程绯罗眼神坦荡温和,反观自己,倒显得十分小家子气,女人一样。心里有结大家可以摊开来讲,过去了也就如过眼云烟,还思量来思量去,耿耿于怀,弄得成日逃避与畏缩,太不像样了。
仿佛终于想通了一样,黎怀阳挠了挠头,冲程绯罗笑道:"好,一起去。"
黎怀阳这一笑,程绯罗倒似没料到,不过随即,程绯罗笑意更浓,眸子晶亮,眼睛弯弯的。
程绯罗和黎怀阳一前一后进了一家门面十分气派的茶楼。此时尚早,大堂里都没坐几个人。
店小二凭着多年经验,慧眼识人,立刻笑面如花的迎过来,把两人领上了二楼的雅间,并叫人给屋子里加上了暖炉。
黎怀阳四下里看了看,不由呼了口气:"吃个早点也来这种地方,还真是符合你的风格。"黎怀阳以前也常随黎达年去这样的场所,只是多半是宴请盐局重要的客人,如果是自家人吃饭,黎老爷还是认为能俭则从俭。
程绯罗脱下白狐裘大衣,整理了下衣服入座:"得意之时尽欢饮,不过是种态度而已,你只管安享便是。"声音柔和,充满了笑意。
黎怀阳咋了咋舌,在雕花木的椅子上坐下。
不一会儿,店小二即满面笑容的出现在门口,托盘上摆放着冒着热气的菜肴。
两笼香酥包,一盘水晶凤爪,两碟精致小菜,还有一大碗银丝鲫鱼汤。香飘四溢,惹人胃口大开。
"趁热吃吧。"程绯罗好笑的看着黎怀阳一脸垂涎欲滴的模样,拿起汤勺准备把汤盛到小碗里。
"小心烫,我来吧。"黎怀阳习惯性的接过汤勺,拿起程绯罗面前的碗,撇开浓汤面上的油腻,盛了一碗给程绯罗。
留意着黎怀阳做事的细节,程绯罗整个脸庞都是笑意,很柔和的说了声谢谢。
黎怀阳摆摆手,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端起来随意吹了两下,尝了一口,忍不住感叹到:"你还真是懂得享受啊,到底还有什么是你没有尝试过的啊?"
"你尽管吃就好。来,尝尝这个包子。"程绯罗夹了一个放在黎怀阳碗旁空着的小碟上。
黎怀阳确实是饿了,这几天心情不好,在外面总是随便买点什么吃的就打发了,像这样坐下来认真享受美食的机会绝对没有。于是,在他打着饱嗝把桌上的餐点一扫而空时,心里满足到几乎想流泪。
程绯罗站起身,拿起大衣正准备穿,黎怀阳摸着鼓鼓的肚子两步跨过来:"我帮你吧。"
程绯罗看了一眼黎怀阳,把大衣递过去。
黎怀阳接过大衣,抖开,不知不觉就冒出一句:"你不要想歪哦。"话刚出口,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程绯罗本来已经转过身,听到这话,又回过头,表情难得带了点揶揄:"我没想歪。"
黎怀阳脸一下就红了,撇过头,帮程绯罗穿上大衣。
绒绒的料子擦在手心上痒痒的,心似乎也跟着痒痒的。黎怀阳欲言又止,隔了好半天,才憋出句:"……我那么对你,你真的不生气?"语气十分不确定,像极了做错事害怕父母责骂的小孩。
程绯罗穿好大衣转身,很认真的看着黎怀阳:"你希望我生气?"
"不……可是,被别人那样对待,怎么可能不介意……"黎怀阳低下头,半晌,又鼓足勇气抬起头直视程绯罗。
程绯罗眼睛清澈,漂亮优美的形状此刻却透露出无法让人忽视的意志:"是你我才不介意。"
"呃?"黎怀阳心里一跳,为这带着些许认定的话语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但不可否认的是,心中有一丝窃喜在萌生,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走吧,今天又有什么事要办了吗?"程绯罗没给黎怀阳时间思考,直接换了话题。
黎怀阳有些庆幸程绯罗没再继续下去:"镇江我们呆的时间已经够长了,明天就走吧。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去个地方……"
"需要我陪你吗?"程绯罗没有问他想去哪,答案已经很明显,他只是需要时间来平复。
"不了,我自己就好。"黎怀阳歉意的笑笑。
程绯罗了然,意料之中。
二十二
黎怀阳在一座大宅子前停了下来。
高耸的围墙隔绝了一切,大门禁闭,顶上匾额金光四射。门檐两旁挂着喜庆的灯笼,门上贴着的大红喜字十分惹眼。
黎怀阳眼眶忽然有些发酸。
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眶,黎怀阳慢慢走到宅子旁一处石阶上坐了下来,圈起腿,低下头,一小团的缩在一起。□在外面的双手紧紧环抱着腿,修长的指骨更加明显,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惨白。
对街不远处的一个拐角,一个白衣人影站在墙后望着黎怀阳的方向,眼神中有着动容,几次想走过去,最后还是忍住了……
第二天清晨,黎怀阳收拾好行李,提着包袱去敲程绯罗的房门。
门嘎吱一声响了——程绯罗只着一身白色中衣站在门前。中衣贴身,丝绸的质地,前襟敞开些许,露出毫无瑕疵的皮肤。
黎怀阳刚想往里迈步,见这场景顿时有些尴尬,连忙回头:"呃、我不知道你还没起,等你收拾好后我再过来吧。"说着就往回走。
程绯罗仍是温和的笑着:"没关系,进来吧。"说罢直接转身往屋里走,门就那么敞着。
黎怀阳回头看了一下,心里默哀一声,跟进屋,关上门。
进屋后,黎怀阳有些坐立不安,只得背对着程绯罗,不想让他发觉自己的紧张。黎怀阳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什么,现在面对程绯罗已经完全自在不起来,而且还有加重的趋势,心中就像有个地方破开了,渐渐淌出了不该有的情愫。
昨天在尚书府门前坐着发呆想晴儿时,思绪竟不知不觉就飘到程绯罗身上去了,满眼清雅的白衣和温和的笑脸。黎怀阳几次把自己敲醒,但思维就像不受控制一样。挣扎了许久,叹口气,终于放弃。
黎怀阳知道自己非常在意晴儿,她成亲,自己真的很难受,为此还喝得大醉,仪态尽失。可对于程绯罗,黎怀阳却没法准确认定,他心里已经能够承认程绯罗对自己来说是特殊的,但这到底是份什么样的感情,黎怀阳依旧很困惑。
不似黎怀阳的局促,程绯罗倒是一派泰然自若。一边穿衣服,一边随口问着:"怀阳,想好下一步上哪了吗?"
黎怀阳维持着背对程绯罗的姿势,想了想,而后摇了摇头:"说实在,没有……"
"你看这样好不好,既然你没有特别的打算,那我们就往西走,去和岚总管会合。"
"岚总管也出山庄了?"黎怀阳忍不住回头,见程绯罗穿好衣服正坐在圆凳上梳头,就索性转过身。
程绯罗用一把精致的乳白色梳子在柔顺的长发上梳着,梳子像牛角质地,但黎怀阳却不能肯定。
"岚总管也有要紧事要做,山庄交给别人打理就可以了。"
程绯罗手上动作并不柔媚,甚至麻利迅速,白皙纤长的手指在墨黑的发丝中穿过,打结,插上发簪,一气呵成。可在黎怀阳看来,似乎变了点味道。洁白配墨黑,一动一静,在视觉上造成了不可小看的结果。
程绯罗梳完头转过身站起来,黎怀阳立刻回头,看向别处。
程绯罗弯着眼睛瞟了一眼黎怀阳,见他表情局促别扭,转过头,忍住笑,拿起头天晚上就收拾好的行李:"走吧,我们去雇辆马车。"
"等等。"黎怀阳拉住程绯罗。
程绯罗回头,黎怀阳忙把手放下。
"我要做的事并不是平常的事,随时会有危险……我不想把你卷进来,所以之后的事我一个人就行了,你若因此出了什么意外……"
程绯罗打断他:"怀阳,你这么说就真让我难过了。相处这么久,你还是不肯让我替你分担,你真的在意我的感受吗?"
黎怀阳忍不住再次抓住程绯罗的胳膊,手上不知不觉的用力:"不,你别误会,你我……呃,朋友一场,我担心你出意外。我家里这事说小不小,若真再往下查,说不准真的连什么时候丢了小命都不知道。"
"怀阳,你不用太介意。"程绯罗放软了语气,倒像是安慰,"我是做什么的你也知道,和你一起往下查,我自然也有我的用意,你不用当成我全是在帮你,我的考虑也是算在内的。"
"但是……"
"不要但是了,两个人一起行动总好过一个人。走吧,不要起那么早反而耽误了行程。"程绯罗不由分说,拉着黎怀阳出门。
黎怀阳无奈的摇了摇头,只能由着程绯罗拖自己下楼。
冬日里最惬意之事,莫过于温一壶小酒,桌上三两小菜,围着火炉,浅酌低吟。
然而,在近乎飘雪的天气里,空寂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却哒哒哒奔得正欢。
黎怀阳和程绯罗坐在车里,各怀心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倒也不觉得时间难熬。
车前,已过半百的马车夫挥着鞭子赶得起劲。
若说赶路人是分不得天气好坏,只能认命前行的话,那车夫则是赚钱养活生计,何况这次的雇主确实是个慷慨的主儿,再是天寒地冻也认了。
白天赶路,晚上找客店休息,速度不快,但几天下来,倒也走了不少路。中途马累了,就停下来歇歇,等能跑了,车夫就又赶着它上路。
这天傍晚,天色将黑。
黎怀阳坐在马车中,在不大的车厢里伸了伸久不活动而酸痛的双腿,然后掀开旁边的帘子,有些奇怪天都暗了为何还没有到预定到达的镇上。
窗外树林昏冷,景色渐暗。
黎怀阳回过头,看了一眼程绯罗,见他也同样有些不解,就忍不住坐起来打开前门,提高声音询问正在赶车的车夫:"大叔,怎么我们还没有到镇上啊?"
车夫回过头,表情有些歉意:"唉,两位公子啊这都怨我,刚才有条岔路,我看直路那条坑坑洼洼难走得很,就没跟你们商量,直接赶马上了另一条平坦些的道儿。这道儿我走过,稍微绕路了些,但也顶多慢一两个时辰,天黑之前绝对能赶到……唉,谁知这小畜生跑不动了,我又不敢使劲儿抽它……"
"算了,没事的大叔,能跑多久就跑多久,实在到不了就在野外将就着过一夜也无妨。"见车夫一脸诚恳,黎怀阳连忙安慰。
"老汉我这倒没什么,唉,可就得委屈两位公子喽。"
"无妨的。"
黎怀阳说完话坐回车子里,有些歉意的看着程绯罗:"今晚可能真要在野外过夜了,你肯定从没在野外露宿过,我怕你会受不了夜里的寒气。"
感受到黎怀阳的关心,程绯罗笑道:"怀阳,你就是太好了,明明也是含着金汤勺出身,不顾自己反而关心起别人来了。"
"那不一样,你没我强壮,关心你是当然的。"
"哦?"程绯罗眉眼一扬。
"我说得没错啊,你看你长得这么文弱,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一看也是从小衣食无忧。"黎怀阳抬高了声音。
程绯罗笑着摇了摇头:"不,我小时候日子是很艰苦的……别用怀疑的眼神看我,是真的。"程绯罗换了个姿势,靠黎怀阳更近一些了,然后继续讲:"那时候被寄养在别人家里,整天面对别人的白眼,冷饭剩菜,可不吃就要饿肚子。而周围的小孩子受到感染也会故意来捣乱,做恶作剧……尤其是我眼睛的颜色与别人不同,受尽了欺侮。"
"我喜欢你的眼睛,很漂亮。"黎怀阳也不知怎么就说了这句话,刚说完脸就开始发烫,摸摸耳朵想糊弄过去。
程绯罗都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只有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他轻轻的继续讲着:"那时候,自己就像异类,你喜欢什么,周围的小孩子就专门针对什么。记得有一次,我救了一只受伤的野兔,我很心疼它,倍加照顾。没几天,眼看它的伤就要好了,我很开心,可它忽然不见了,后来,我在村边的垃圾坑里看到了它——四肢扭曲变形,身上遍是泥浆,已经血肉模糊……"
黎怀阳睁大眼睛,像听神话:"怎么可能?"
"你是说我的境遇不可能还是欺负别人不可能?"
"你说……那是那些孩子干的?"黎怀阳觉得难以想像,他从小就是孩子王,大家都听他的,他无法相信同是孩子,差别竟可以如此巨大,能够如此从容的做出那么残忍的事。
"是啊,我站在坑边哭,他们一群人跑过来嘲笑我,指着兔子说了很多让我至今难以忘却的话,已经印在了骨子里……"
程绯罗的声音越说越低,样子看着让人心痛,偏偏黎怀阳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手抬起来,犹豫了半天,终于轻轻的拍了拍程绯罗的肩:"没事的,都过去了……"
程绯罗缓缓抬起头,回了一个笑——
苦涩和欣慰,却怎一个绝代了得。
黎怀阳有些看痴了……
二十三
气氛有些异样。
黎怀阳情不自禁把手向前伸了伸,可就在他差点把程绯罗揽进怀里时,马车忽然停了。车夫打开门,探进头来:"两位公子,快看,前面有个驿站!"
黎怀阳一滞,猛的缩回手,转过头,有些讪讪的,不敢看程绯罗,心里则呼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车夫叫得是时候,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下一步又会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来。
起身跳下车,黎怀阳顺着车夫所指的方向,见确实有家不大的驿站,门敞着,屋内光线幽暗,门口还栓着几匹马。
环境不是很好,却比露宿强。
黎怀阳于是回头,强装镇定的扶程绯罗下车。
车夫牵了马,三人一起走过去。
车夫在门口照料跑了好几天路的马儿,黎怀阳和程绯罗俩人先走进驿站。
大堂里烛火一片昏黄,几个粗布衣服的人正围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喝酒,见有人进来,都纷纷转过身来,其中一个矮个子的男人起身走了过来。
"二位这是要投宿吗,还是单吃饭啊?"
黎怀阳皱皱眉,总感觉有些不对劲,看着眼前说话这人,本不想以貌取人,可这人确实长得有些奸猾样,颧骨突出,声音尖细,还有点怪腔怪调的拖音,实在是怎么听怎么让人不舒服。再看看角落里的人,已经全部站起来朝这边走了过来,脸上虽没有太大表情,黎怀阳却觉得这些人给人种想把人生吞活剥的感觉,心里顿时有些发紧。
这该不会是……黑店吧?黎怀阳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刚想拉程绯罗尽快离开时,身旁的程绯罗已经先他一步,二话不说拉起他就往门口走。
"哎哎,等等啊,天这么黑了,两位是要上哪儿啊?"矮个子见两人要走,立刻跑上前挡在俩人前面,其他人也逐渐围了过来。
"我们想起还有事要做,得马上赶路,多有打扰了。"黎怀阳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假笑着应了两句,想绕过矮个子出去。
谁知矮个子不依不饶,依旧拦住俩人去路:"别急啊,吃个饭再走不迟啊~"
眼看就要无法脱身,黎怀阳情急之下,拉起程绯罗,用力一推矮个子,把人推到一边,只想赶快离开。
"哎哟哟,打人啦打人啦,快拦住他们!拦住!"矮个子却撒泼一样大叫起来。
黎怀阳知道这人是故意的,可能早有预谋,心里气愤却奈何不了。他拉着程绯罗跑出去,一边跑一边把搁在路旁的柴火堆、杂物踢翻挡在路上,然后就直奔栓在树上的几匹马,并大声喊着让车夫赶紧驾车离开。
车夫见情况不对,听从黎怀阳的,跳上车座挥起马鞭就跑。
还未跑到马前,有几个人就已经追了上来,有的还拿着刀。
黎怀阳把程绯罗护在身后,左躲右闪,见缝插针的出手撂倒一个,借机抢了一把刀过来,完全自卫性的朝挥刀砍过来的人劈去。他其实技术并不纯熟,但情急下的本能让黎怀阳发挥到极至,何况身后还有一个看起来柔弱无骨的程绯罗需要他保护。左挡右挥间,又掀翻两个,顿时惨叫声连连。
黑店的人见自己的同伙被砍伤,嘴里咒骂着,手上更狠厉的招呼过来。
"快,上马!"黎怀阳一边用刀抵挡着,一边催促程绯罗快走。
程绯罗配合的骑上一匹马,顺便解开其他马的缰绳,牵了一匹在身边,又折了一根树枝用力打在其他马的屁股上。马儿们嘶叫几声,放开蹄子跑了开去。
"敢放马?!妈的,活腻了!去抓那小子!"一人见马全被放跑了,立刻吆喝同伴去对付程绯罗。
黎怀阳一听,忙回身去阻挡。叮当几声,刀与刀碰撞在一起,黎怀阳觉得虎口都震麻了,心里暗自庆幸好在以前学功夫时没太偷懒,不然刀剑可不长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侧身一个斜劈,震开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人,在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围上来时,黎怀阳飞身跨上马,两脚一夹马肚子,和程绯罗一起快速的离开了驿站。
身后的几人仍旧边骂边追,有一个甚至把刀飞了过来,险险擦到马屁股,万幸,还是被黎怀阳他们逃了。
黎怀阳骑在马上,大大喘了口气,大喊着问前面的程绯罗:"你怎么样?"
"我没事,你呢?"程绯罗回过头,放慢了马速,等黎怀阳赶上来。
黎怀阳摆摆手:"没事。"然后把右手紧握的刀换到了左手上,随意在裤子上擦了下汗。该死,居然还有些抖。
算起来,这是黎怀阳第一次拿刀伤人,之前和空空在一起受伤那次也没拿过家伙。黎怀阳缓了口气,心里默默想着以后一定要冷静,既然算是已入江湖,少不了遇上这样的事。只有自己出事还没什么,若因此连累了程绯罗……他已不敢想像,心里就是害怕程绯罗受伤,哪怕一丝一毫都不行……天,又是这样的想法,自己对程绯罗到底怎么了?黎怀阳皱紧了眉头,脸色黯了下来。
程绯罗在一旁察觉出黎怀阳的不对劲,有些担忧的问:"怀阳,你怎么了?是……受伤了?"语气不知不觉抬高,到最后竟还参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当然,不是针对黎怀阳。
黎怀阳立刻平复情绪,抬头,回程绯罗一个十分阳光的笑脸:"放心吧,我好端端着呢。倒是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听了这话,程绯罗脸上竟有了一丝内疚,他犹豫了半天:"怀阳……其实我……"
黎怀阳以为他在为自己没有上来帮忙而自责,连忙打断:"哎,你不用想那么多,看我这么厉害,当然是要保护你的了。你不在旁边我才能放开手打么。要让你来帮我,我岂不是很没面子?"黎怀阳嘻嘻哈哈的说着,不自觉的套用上了他对付晴儿的那套。
程绯罗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哭笑不得,也再一次体会了身边这个比自己小的男子特殊的温柔,之前想说的话也全在他的嘻哈中化了开去,想了想也就不再那么坚持。他想要保护自己,正是他在乎自己,若判断没有太大危险,或即使有也是在自己暗中控制的范围内,那干吗不让他这么做呢?
程绯罗打心底里开心,发自肺腑的笑容带着无与伦比的光彩,更是衬得天地无色。
可造化弄人,若是他知道自己此刻未能够坦白说出自己身份的决定,在将来却是颠覆性的给了自己沉重一击,料想他是万万也不会这样的。
而命运就是如此的带有戏剧性。
二十四
黎怀阳和程绯罗俩人骑着马,很快追赶上了跑在前面的马车。三个人不敢松懈,两马一车还是继续往前行了一个多时辰,确定黑店的人不会追上来后,才慢慢的停了下来,借着星光牵着车马往旁边的林子中走一截,找了块平坦些的地儿,准备露宿。
车夫熟练的生了一堆火,三人随即坐在火旁,拿出干粮随意在火上烤了烤,吃了起来。
头一次这么解决晚饭,黎怀阳啃着嘴里的干粮,不由得瞟眼看了下程绯罗,见他毫不介意的吃着,也就稍微安了心。
用过俭朴的晚饭,车夫跟俩人打了声招呼,就自顾自的在火堆不远处席地而卧。黎怀阳转头看了看程绯罗,见他没有去睡的打算,于是也定坐在火堆旁,一边烤火,一边有一根没一根的往里加树枝。
一个时辰过去了,黎怀阳终于有些困意,他转过头,冲程绯罗小声的问:"那个……今晚怎么睡?"
"去车里吧,外边有寒气。"程绯罗站起来,轻轻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土,伸手自然的拉起黎怀阳就往马车走过去。
黎怀阳跟着程绯罗上了车,下一刻却开始发愁——
车厢不大,坐着的话,两个人刚好,可要说睡觉,只怕就不够躺了。
黎怀阳试了试,放弃了,扭头对程绯罗说:"你在车上睡吧,我下去了。"说着转身就要下车,却被程绯罗拉住。
程绯罗叹口气,说道:"怀阳,你乖乖呆在里面。"
还未等黎怀阳反应过来,程绯罗前脚已经跨了出去。这时黎怀阳的行动先于大脑的思考,赶在程绯罗下车之前把他拽了回来。
"呃……那我们一起睡。"话刚出口,黎怀阳又后悔了,怎么老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狠掐了自己一把,赶紧补上一句,"那个……我是说一起睡在车里……"
程绯罗伸出一只手指按上黎怀阳的唇,仅这一个动作就成功的让黎怀阳闭上嘴,尔后自己顺从的坐回了车里。
就这样,俩人靠在车壁上,以这种不怎么舒服的姿势尝试入睡。
夜里气温骤降,黎怀阳不禁搓了搓胳膊,睁开眼,发现程绯罗也冷得有些微颤,白狐裘的大衣也没能让他好过一些,眼睛虽闭着,但看样子就知道没睡着。
黎怀阳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拍了拍程绯罗:"……很冷吧?"
程绯罗睁开眼,微微笑了下,摇摇头,可手还在轻颤。
黎怀阳呼了口气,不知哪来的勇气豁出去一样挤到程绯罗身边,在程绯罗有些诧异的眼神中,一把揽过程绯罗搂在怀里。
程绯罗愣了一下,随后即坦然的在黎怀阳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安稳稳的靠下了,头枕着黎怀阳的肩窝,合上眼,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黎怀阳闻着对方特有的发香,却是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见程绯罗没有责怪的意思,也就稍微放松下来,手更紧的环住怀里的人。
呼吸着怀里人身上特有的温和清香的味道,汲取着逐渐变暖的体温,黎怀阳的心跳逐渐由一开始的不受控制到渐平渐缓,睡意大盛,慢慢合上了眼。
清晨,林子里特有的鸟鸣响了起来,在寂静的树林中传了好远。
黎怀阳微微翻动了下,头往身前暖和的被子上蹭了蹭,然后又继续搂紧绒绒的被子,准备继续小睡。
哎?
慢着,被子……哪来的被子?!
黎怀阳被这个认知吓了一跳,立刻清醒过来,猛的睁开眼,却正对上程绯罗极度放大的面部特写——超近距离观看,精致的五官更加具有一种无法言明的震慑力,肌肤白瓷般毫无瑕疵,美到炫目的眼睛刚刚睁开,带着清香的呼吸清晰可闻,只要稍微一动,绝对能脸碰脸。
俩人现在正以极度暧昧的姿势抱在一起躺在车里,黎怀阳更是把程绯罗连同白狐裘大衣一起当被子一样紧紧圈在怀中,身子与身子间没有一丝空隙。
黎怀阳已经傻眼了。
情况不妙啊……
眼睛直视着眼睛,鼻子快顶到鼻子,胳膊紧紧的环着胳膊。
黎怀阳大脑已经处于停止的状态,不自觉的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就在黎怀阳内心挣扎许久,快憋到窒息时,程绯罗却轻轻一笑,微微向前,四片唇瓣即重合在了一起。
轰——
黎怀阳的思维彻底崩塌……
程绯罗轻柔的吻着已经浑身僵硬的黎怀阳,手缓缓抬起来抚上黎怀阳的脸颊。可就在他试探的伸出舌尖轻舔黎怀阳时,僵硬了半天的人忽然如同触电一般,一震,随即猛的推开程绯罗坐起身,大口的喘着气。
就在自己猛被推开时,程绯罗有一瞬间的失神,尔后眼中微不可查的流露出一丝失落,接着也缓缓坐起来,却不敢碰背对着自己的黎怀阳。
空气犹如凝滞了般。
终于,程绯罗先开了口,声音很轻:"……怀阳,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认不清自己心中所想?"
"……我会想什么?"黎怀阳没回头,声音有些许的不悦。
"你喜欢我,为什么不承认……"
黎怀阳一震,立刻想也没想就开始反驳:"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喜欢你?我怎么不知道?!"心中隐隐的已经有些焦躁。
"你那么关心我,担心我出事……"
"停,我关心我周围的任何一个人,而且也可以对任何一个人好,我本来就这样,凭什么就是对你特殊?你不要那么自以为是……"黎怀阳一边说一边回头,却在看到程绯罗的表情时生生打住。
程绯罗只是看着黎怀阳,没再往下说,好看的眉拧到了一起,一副好像再听下去就会立刻哭出来的表情。
黎怀阳紧紧握了握拳,忍住把他搂进怀里的冲动,尽量冷淡的说了句:"我们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下去吃点东西准备上路吧。"然后头也不回的跳下车走了。
这是黎怀阳第一次没有等在车旁搀扶程绯罗。
俩人之间的冷战再次开始。
只是这次不同于镇江那次,黎怀阳没有再躲程绯罗,该有的关心也一样没少,只是没有特别的事绝不多说一句话。
程绯罗却总在寻找和黎怀阳和解的机会,可看着他一副冷淡的表情,想说的话怎么也开不了口,只得偷偷的转过头掩饰自己的情绪。可程绯罗不知道的是,每当这时,黎怀阳总是默默的注视着他的背影,眼光复杂。
俩人之间的气氛一直很压抑,连迟钝的车夫也察觉出不对劲。若说之前路上俩人还时不时有说有笑,可现在就像吵了架般闹着别扭,但是话说回来,也没见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有过口角啊。唉,这些文质彬彬的人就是和自己这些个粗汉子不一样,随他们吧……车夫不禁在心里想着。
二十五
一路上,两马一车向前跑着。
从黑店反抢了马过来想不到真派上了用场,驾车的马累了,停下来换上另外一匹,这样速度也能加快不少。而黎怀阳则是为避免坐在车里的尴尬,干脆就一路上一直骑马。
程绯罗几次掀开帘子看过来,黎怀阳也铁了心,视而不见。
这天,车马到达了一个较大的镇子。
黎怀阳下了马,牵着两条缰绳,在前面走着寻找合适的客栈。
镇子大就是方便,茶馆、酒楼、客栈甚至青楼,一应俱全。没费多少功夫,黎怀阳就决定了一家看上去规模较大、较为干净的客栈。
于是,俩人连同车夫就在这里入住。
连日来的行路劳顿,纵使是黎怀阳也有些吃不消。于是用过晚饭后,黎怀阳立即回了房间,吩咐店小二烧水准备洗澡。
小二动作麻利,不一会儿就搬了个干净的大木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人,一人提了一桶热水。
小二把木盆放好,里面倒进热水,盆边放了块毛巾,招呼黎怀阳慢用后就合上门出去了。
屋子里慢慢腾升起了热气,驱散了寒意。黎怀阳三下五除二脱光衣服,试了试水温即坐了进去。
呼——
黎怀阳舒服的叹了口气,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每个毛孔都得以喘息。拿起毛巾随即洗着,竟有些感慨这样的时刻是种奢侈。
站起来换了另一盆水,黎怀阳打算舒服的泡到水凉为止。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黎怀阳以为是小二特意来加水,随意应了声"进来",就继续闭上眼享受。
来人没有说话,慢慢的走到黎怀阳背后。随即黎怀阳感到来人正用毛巾蘸了水在自己身上轻轻的擦着。
小二还有这样的服务?黎怀阳一边推说着,一边疑惑的转头,却正对上程绯罗温软的眸子。
黎怀阳僵住了。
程绯罗却像没事人一样,蹲在盆旁边,轻轻推了推黎怀阳:"坐直,我帮你擦背。"声音轻而柔软。
黎怀阳即刻如受了蛊惑般,傻傻的转回头,任程绯罗手上的毛巾滑过自己的背脊。
毛巾从脖子处滑到背部,再从背部滑到胸前,轻柔的擦着,有些痒痒的。每换一个地方,黎怀阳就觉得痒得更加厉害,也不知是身上痒还是心痒。
毛巾在黎怀阳胸前不断向下滑着,为了能够得着,程绯罗身子挨上前,脸就在黎怀阳肩膀处,只要黎怀阳一回头,绝对能碰上程绯罗的脸颊。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程绯罗温热的气息一直在黎怀阳耳后徘徊。虽然室内热气缭绕,湿气铺天盖地,可黎怀阳还是觉得越来越口干舌燥,不自觉的收拢了腿,不想让已经有些不对劲的部位暴露在程绯罗面前,而心里则是再一次觉得有些悲哀,越想控制就越总是出状况……
程绯罗抓着毛巾的手越来越往下走,来不及收起的衣袖沁入了水中,湿印以极快的速度在白色布料上往上蔓延着。
黎怀阳难耐的别过头,一把抓住程绯罗还在继续向下的手,声音有些黯哑的说:"行了,我自己来,你先出去吧。"
程绯罗抽回了手,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起来走到木盆前面,面对黎怀阳,像鼓起勇气作出了什么决定一样,咬了咬牙,开始解衣扣。
黎怀阳睁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人,喉咙像是卡住了,说不出话。
程绯罗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却仍旧执着的解着衣服。
……
外衫滑落在地上。
白皙纤长的手指仍旧继续着。
黎怀阳看得目瞪口呆,呼吸却慢慢重了起来……
很快,第二件也褪了下来,只剩一件单薄的中衣,白瓷般的胸膛若隐若现。
程绯罗觉得脸快红透了,可手还在颤抖的继续,毫不犹豫的拉开了系在侧面的衣带……
这时,黎怀阳才仿佛如梦初醒般惊觉身前人的意图,他顺手抓起程绯罗放在一旁的毛巾,随意的围在下身,慌忙的站了起来迈出木盆,一只手捏住毛巾两端,防止掉下来,另一只手则赶紧伸过去抓紧程绯罗那已经快要滑落下来的中衣。
"你这是在做什么!"黎怀阳很想用严肃的语气,可轻颤的语调却让自己破了功,反倒更加透露了自己的紧张。而下一刻,程绯罗却整个人贴了上来,一手揽住黎怀阳的头,微掂脚尖,双唇紧紧的压上了黎怀阳的。
再一次唇齿相依。
程绯罗只着单衣紧贴黎怀阳□的上身,中衣薄薄的布料丝毫也隔绝不了滚烫的体温。
黎怀阳捏着毛巾的手一颤,毛巾整个滑落。
程绯罗一手插进黎怀阳的黑发,另一手紧紧环着对方已经完全□的身体,舌尖带着些许羞涩探进了对方由于呆滞而微张的口,轻轻的搅动着,不出意外的听到了呼吸加重的声音。
室内空气氤氲,雾气蒸腾,两具紧贴在一起的身躯也不断的升温。
黎怀阳大脑已开始不听使唤,但尚且还有一丝理智,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勉强推开程绯罗。
深深的吸了几口气,黎怀阳喘息着问同样气喘不停的程绯罗:"……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程绯罗答得干脆。
黎怀阳不由得提高了声音:"知道还这么做?!你会后悔的!"
"你不是我,你怎么确定我会后悔?!"程绯罗也难得有些动气。
"你现在根本不冷静,不要枉下判断。"
"我不用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我只想你认清你的心,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也许我是在逃,可我不想你被世俗的眼光所否定……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任何人都不能染指的……"
"我不想作神仙!我只要你!"
看着面前无暇的脸庞却满是坚定的神情,黎怀阳心里有个地方松动了,可嘴上仍在试图说服对方:"……听我说,你会这么想可能是我们这久一直都呆在一起的缘故,也许……也许分开一段时间就自然而然……"
"我不想听你罗嗦。"程绯罗不耐烦的打断,再次贴上黎怀阳,一只手探向了黎怀阳下面已微微有些抬头的部位,并开始有规律的用力。
黎怀阳立即闷哼一声,伸手试图推开程绯罗。程绯罗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反而凑上去含住了黎怀阳的耳垂。
手上的动作带着挑逗,时轻时重,嘴里则时而吮吸时而轻咬。
黎怀阳推了几次推不开,呼吸渐渐加重。
终于,再好的定力也完全招架不住了,黎怀阳头埋在程绯罗肩窝里,哑着嗓子说了句"你不要后悔",随即弯下腰,打横抱起程绯罗,在他的惊呼声中,快步走到床边把人直接丢到了松松的被褥上,而后自己倾身压了上去。
二十六
木盆里的水渐渐冷却,室内的温度却是逐渐升高。两具滚烫的躯体磨合在一起,连周围的空气中都窜动着蛊惑人心的激流。
程绯罗的中衣早已褪去,雪白的胸膛此刻泛出情欲时刻特有的微红。汗水微微沁出,黑色的长发散乱的铺在湘枕上,有几缕则凌乱的帖服在身上,视线里透露出的尽是无限的诱惑与煽情。
黎怀阳伏在程绯罗身上,失了顾及,越发放肆起来,狠狠的吻着身下已逐渐发出呜咽声的人,双手则在对方身上不停的四处点火。
沉重的呼吸交叠在一起,黎怀阳顺着程绯罗优美的脖颈一路吮吻下来,留下点点红梅,一只手在程绯罗胸前的突起肆虐,另一只手则顺着身下人纤瘦却结实的腹部逐渐向下探,伸进了亵裤。
"……呜……"程绯罗身子顿时一震,两手死死抓住被褥,却没有拒绝。
逐渐的,无法立刻发泄的痛苦与随之而来的快感交织起来使程绯罗双眼湿润,清泪顺着皎好的面颊流了下来,嘴里却忍耐着不发出声音。
随即,布料上好的亵裤被一点点褪掉,程绯罗终于一丝不挂的呈现在黎怀阳面前,脸颊上是羞怯的红润,身上已被汗水沁湿,笔直修长的双腿则急于合拢,意图掩饰已经明显挺立的欲望。
黎怀阳忍住下腹的胀痛,直起身子,用膝盖把对方合拢的腿打开,整个人嵌进入,再次俯低身子有些好奇有些难耐的凝视对方的火热。
已经抬头的部位颜色尚浅,是比肤色略深的肉粉色,前端晶亮,已有东西流出来了。
黎怀阳忍不住轻笑起来。
"别……别看……"程绯罗羞得已不知如何是好,忙拿手去遮。
黎怀阳不容分说,抓住程绯罗的两只手用一手捏住手腕,另一只手则缓缓的抚上了有些颤抖的分身。
力量时大时小,偶尔还故意在顶端磨蹭两下。过大的刺激使程绯罗整个身子都弓起来,但羞耻感仍是让他宁可狠命咬紧下唇也不愿发出声音。
程绯罗隐忍的态度让黎怀阳有些动容,他放开程绯罗的两只手,用手指轻轻撬开对方紧咬的唇,把手指伸进去,以免程绯罗咬伤自己,另一只手则在身下人已经完全直立起来的部分肆意的逗弄,高热的唇则流连在对方敏感的大腿根部。
强烈的刺激使程绯罗哼出声,却不敢再咬唇,怕伤到黎怀阳的手指。无法发泄使得程绯罗只得不住的摇头,借这样毫无效果的小动作予以宣泄心中极度渴望解放的愿望,两手则死死的抓着床单。可怜的床单被蹂躏得像扭在一起的抹布。
这样隐忍的程绯罗对黎怀阳来说无疑是性感与致命的,无法再顾及什么,黎怀阳抽回了手,抬高了程绯罗修长的双腿,凭着本能将自己胀痛的灼热塞入了唯一能够容纳自己的小口。
"啊……"程绯罗痛得浑身紧绷。
黎怀阳也疼得倒抽一口气,仅插入了一个前端就再也进不去。他轻轻喘了几口气,低下头轻吻程绯罗,手上也轻柔的安慰对方,尽量使双方都放松下来,然后试着再往里推,可只进入了一点就再也动不了了。
黎怀阳满身大汗,额头上已经有汗珠顺着光洁的脸颊流淌了下来。程绯罗也不比他好到哪去,眉头皱得死紧,眼睛紧闭,重重的喘着气。
见程绯罗这样,黎怀阳有些不忍,忍耐着鼓胀的疼痛慢慢往后退出。
程绯罗发觉了对方的意图,慌忙睁开眼,伸手抱住黎怀阳的腰,不让他再往后退:"……没关系的……"
黎怀阳忍了忍,摇摇头:"不行……再下去我就停不下来了……"
程绯罗却像打定主意一样,手紧紧的环着黎怀阳的腰,腿分得更开了一些,身子有些吃力的向上主动接纳黎怀阳。
黎怀阳本就年轻,怎受得了这样的引诱,当内心挣扎的最后一线断开时,他深吸一口气,扶住程绯罗的腰,一鼓作气插入到底。
"啊……"
程绯罗头猛往后仰,一口气哽在脖子里无法呼吸。
从纤长的脖子到光滑的胸膛,再到紧实的腹部,程绯罗完美的线条整个呈现出来,黎怀阳看得痴了,缓了好一会儿才俯下身亲吻着唇色已发白的程绯罗,心痛他的模样。
"绯罗……你还好吧……?"
程绯罗缓过了气,却也说不出话,只能微眯着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黎怀阳轻轻拨开汗湿在程绯罗脸上的黑发,温柔的抚着他的脸颊,在他失去血色的唇上轻浅的啄着:"……对不起,可我已经停不下来了……"
高温汗湿的身躯交叠在一起,沉重的呼吸,间或压抑的低吟,以及空气中蔓延的情欲的味道使寒冷冬夜的气息被隔绝在这狭小的空间之外。
不知交缠了多久,终于,在一声压抑的低吼声过后,一切归于寂静……
清晨,黎怀阳在睡梦中感到有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轻触自己的脸颊,流连不舍,于是眨了眨困倦的眼,醒了过来。
刚睁开眼就看到紧贴着自己鼻子的程绯罗放大的柔和笑容。
和之前所不同的是,这次黎怀阳轻笑着凑上前,直接吻住对方稍微有些红肿的双唇,辗转吮吸,而后不过瘾般又探舌进入对方口中翻搅,两手则在被褥中不规矩的四处摸着。
直到对方发出讨饶的哼声,黎怀阳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人。
一接触到空气,程绯罗立刻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抬眼瞪了黎怀阳一眼,却没一点威胁力,惹得黎怀阳直笑,两手更是得意的在程绯罗光滑的身子上乱摸。
程绯罗怕痒,黎怀阳发现以后立刻开攻,他自己精力百倍,可经过一夜折腾,程绯罗却是浑身酸软没有一丝力气,下身还隐隐泛痛,只得一边笑着,一边躲着。拉扯间,盖在俩人身上的被褥滑了下来,被单上的点点血红却也清楚的显露出来。
斑斑点点,和着白浊印记,触目惊心。
黎怀阳吓坏了,立即停下打闹,不顾程绯罗挣扎,翻过对方身子,掀开被褥——
黎怀阳立刻倒抽一口冷气,直想煽自己两巴掌。
程绯罗私处的血迹早已凝固,大腿内侧也星星点点到处都是。
轻轻翻过程绯罗的身子,盖上被子,黎怀阳趴到程绯罗旁边一脸内疚,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干脆在程绯罗唇上狠狠一吻,跳下床,以飞快的速度穿好衣服,一边让程绯罗乖乖在床上躺着,一边急切的开门跑了出去。
只一会儿功夫,黎怀阳就提着两桶热水上来。关好了门,把头天晚上洗澡的冷水倒掉,换上热水,试了试水温,然后走到床边抱起程绯罗,把他小心的放到木盆里。
程绯罗一直浅笑着看黎怀阳为他做的一切,可当自己的私处接触到热水时,还是免不了难受的哼了一声。
黎怀阳一边轻柔的帮程绯罗清洗着身体,一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昨天你帮我洗,今天换我来帮你……"
程绯罗费力的伏在木盆边缘,任黎怀阳的手指轻轻滑进自己的私处来回进出着清洗污浊的血迹,前面却有点不受控制的隐隐抬头,他心里默默叹口气,原以为儿女情长不过是闲来无事的消遣,现在却有些好笑自己也如此简单就陷落了。
头有些昏昏沉沉,程绯罗知道自己可能有点发烧。一个晚上的欢爱却未能及时清理的结果就是这么立时反报回来。
黎怀阳清洗着身前毫无防备全裸的展现在自己面前的人的身子——白皙的皮肤,嫣红的脸颊,最为惹人注目的是自己留在他身上深浅不一的爱欲痕迹,而自己的手指则在进出昨夜包容自己的火热甬道,顿时下腹又有一阵热流涌动。
正当黎怀阳头痛自己太没有节制时,程绯罗却似支持不住,慢慢滑倒在水里,完全不像情欲上来时的瘫软。
黎怀阳一看不对劲,刚涌上来的情欲即刻灭了大半,手上赶紧扶起程绯罗,轻轻拍着他的脸蛋,语气有些焦急:"绯罗,怎么了?睁开眼,醒醒!"手上也不敢怠慢,急忙用毛巾擦干了程绯罗的身子,抱回床边,扯掉脏了的床单,把人放了上去,用被子裹得严严的。
程绯罗悠悠的睁开眼,温柔的冲黎怀阳笑笑:"……没事,只是有点发烧……睡一觉就好了……"然后就这么昏睡过去。
黎怀阳看着躺在床上显得柔弱无力的程绯罗,心里内疚得无以复加,坐到床边,俯下身子轻轻吻了吻程绯罗带着病态嫣红的脸颊,站起身,再次确定被子已经严实合缝的盖好,就出门去抓药了。
时隔许久,冬日温暖的太阳终于赏脸露了出来。
黎怀阳抬起头,忽觉这一久一直压抑在胸中的憋闷感就这样消失无踪了……
【大罗神教 中卷】
作者:越厥儿
二十七
程绯罗可以说是岚总管看着长大的,岚总管自认为最了解程绯罗,可当他来到程绯罗下榻的这家客栈,敲了敲门,得到许可后走进去看到的场景却当场让他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香。程绯罗只着中衣靠在黎怀阳怀里,黎怀阳胳膊从程绯罗腋下穿过,一只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则拿着小勺舀了一勺药汤,先在自己嘴边试试温度,然后再轻柔的喂程绯罗喝下去。
俩人的姿势无比暧昧,态度亲昵,是只有情人之间才能做出的举动。
而另岚主管惊诧的其实还有另一点,自家的主人一向不喜欢和别人身体接触,此刻却是忘我到连来了什么人都似不关注一样。
碍于身份,岚主管轻咳了一声,这才让沉浸在二人世界中的俩人回神。
程绯罗见是岚主管,表情没有太大变化,轻轻示意岚主管在旁边坐下。
黎怀阳的反应则和程绯罗天差万别,身子一僵,就差没把碗扔下,好在程绯罗扶了一把才稳住。
黎怀阳有些尴尬,更多的则是像做了坏事的孩子被发现了般,声音都有些不对头:"岚……岚总管,你来了啊……"说完就轻轻放开程绯罗站起来。
岚总管脸色不善,走近后,竟然看见程绯罗没来得及拉起的衣襟里斑斑点点的红痕,这一目了然就明白是怎么弄出来的痕迹让一向沉稳的岚总管也不禁开始动气。
"好小子,你好大的胆!"说着就几步跨上前抬起掌朝黎怀阳挥去。
"图岚!"一声不大但却带着魄力的喊声在岚总管即将打上黎怀阳时生生止住了他的动作。
岚总管瞪着黎怀阳,手举在半空中顿了顿,然后恨恨的收了回来。
黎怀阳则挺着胸膛,一副任打任罚的模样,但就是不敢抬眼看岚总管。他理解岚总管的心情,出了这回事,护主心切的总管没直接抽出刀把他大卸八块就算是开恩的了。但事到如今,黎怀阳认定这事自己和程绯罗都没错,任打任罚都可以,可他决不认错。
程绯罗拉好衣襟坐直了身子,黎怀阳立刻上前拿了件外衫披在程绯罗背上。程绯罗扭头冲黎怀阳柔和的笑着,自然之至,没有说谢谢。
被程绯罗称作"图岚"的岚总管拉长了脸,把一切看在眼里,却也没再开口指责。
"鹰总会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程绯罗喝下了黎怀阳端在手里的药,随口问着图岚。
"回圣主,各大门派已陆续前往,楼闵雄这回排场可弄得相当壮观。"
程绯罗轻笑了一下:"金盆洗手怎能没这个架势?倒是他儿子,要顶住的压力不小啊。"说着程绯罗顿了顿,"还有,岚叔,'圣主'这个称呼我已说过多次,以后就免了吧。"
图岚眼现犹豫:"虽说已不在位,毕竟……"
程绯罗扬了扬手,图岚即不再往下说。
黎怀阳在一边听着,楼闵雄他知道是什么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震威镖局掌门人。当年自家的广通盐局还未建立起运盐船队时,少不了和震威镖局打交道,而既便就是在运盐船队已经建立后,陆上的货运也时常少不了楼闵雄的震威镖局的协助。楼老爷子正可谓是雄才,胆识过人,精于谋略,年过半百却仍旧意气风发,而此刻听到的消息却和金盆洗手联系在一起,黎怀阳不禁有些感慨,但另他在意的还有一件事。
"……鹰总会,是怎么回事啊?"黎怀阳有些犹豫的问出来,本想不懂装懂,心里有点后悔当初没有多问问家里的武师一些江湖上的事,后又一想,在绯罗面前没必要装什么,还是坦诚些好,再是涉世不深,全当是初出江湖,料他也不会看低自己,问就问吧。
"鹰总会可以说是中原武林的群英会。"程绯罗拍拍床边,见黎怀阳乖乖的坐到自己身边,随即笑着温和的继续往下说:"江湖中人敬重早已驾鹤的前鹰愁堂堂主陆正南,于是就用他帮派的名字命名每年举行的群英会。鹰总会每年举办的地点不同,主办人也在各显赫帮派中轮流更换。其实鹰总会也只是每年定期的汇聚一下各派江湖人士,各路人马聚集在一起商议江湖中的林林总总。未受邀请的浪人侠客也可参加,偶尔也有武艺切磋,每年都能涌现很多颇有实力的新人,但鹰总会毕竟只在中原地区有影响,所以推举武林盟主一职是不会在会上进行的。"
程绯罗讲解得细致,黎怀阳听得认真,还不时发问,而程绯罗则耐心的予以说明,顿时三个人的屋子仿佛成了两个人的私人空间。图岚在一旁冷着脸,斜眼瞟着这两个已陷入二人世界的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一直以来,程绯罗最信赖的人就是他图岚,图岚从小看着程绯罗长大,虽然俩人一直是主从关系,但那感觉就好比父子、师徒,甚至朋友。可以想像这最亲密的地位被突如其来的他人所取代而产生的感受。
程绯罗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图岚一直看在眼里,他也希望程绯罗不要永远都只是一个人,该有个可以关心他、爱护他,甚至能和他一起分享成败的人出现,让这个一直处在类似孤立无援境地的孩子能够有个心灵依靠。朋友也好、恋人也好。可如今似乎当这个人真的出现时,图岚又有些不知所措了,尤其是从俩人的表现上看来,这黎怀阳可能拥有朋友亦或是恋人的双重身份。
是女子,担心反而会拖累程绯罗,可现在这个出现的人是个男子,那样的担心理应可以迎刃而解,可是这情况……真复杂了……
图岚有些矛盾,但他相信自己亲眼所看到,亲耳所听到的——程绯罗是真心敞开胸怀接纳面前这个长得也相当标致的臭小子的。
罢了,人说"女大不中留",虽然不恰当,但心境相同,现在只希望这姓黎的小子不要伤害到程绯罗,到时若真有这么一天,自己上天入地也不会放过他。图岚心里这么想着。
休息了几天,在确定程绯罗已经完全没有大碍时,黎怀阳一行人开始赶往本届鹰总会的主会场——昱华山采云峰。
到了山脚后,图岚打发了车夫,三人开始步行上山。
黎怀阳担心程绯罗的两腿仍会行走不便,于是坚持搀扶着程绯罗沿着稍嫌陡峭的山道往山上走,并时时注意程绯罗的脸色,稍有不对就立刻不容分说停下来休息。
程绯罗任由黎怀阳对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虽没有表态,但整个人却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显光彩照人,一身白衣如落凡尘,惹得一路上超过三人赶往山上的帮派中的女弟子、独行女杰忍不住偷偷对他多望两眼。
图岚虽然一直板着脸,可终究是什么也没说。黎怀阳不禁在心里呼了口气,谢天谢地,感激岚总管足够的宽宏大量。
就这样磨磨蹭蹭爬着山,到了采云峰已经日落西山了。
一路上,陆续有各路人马与黎怀阳他们擦肩而过,飞速往山上赶,看样子都是冲着鹰总会而来的,但多是些闲派野流,看来有名望的门派早已上去了。
二十八
昱华山的这座采云峰,虽名为"峰",可却与一般意义上的高耸山峰有着极大的不同,相比起来,它倒更像一个位于山间的开阔林地。它所谓的"峰"多半是指位于西北角的一处较为险要、狭长形凸出去的悬崖。
在这采云峰上,辟林而建的是一座形如道观的庙宇,确切的说,这里以前确实是个道观,而今荒废不用,被楼闵雄斥巨资改建成震威镖局的一处别馆,用以避暑休养。
这次刚好借鹰总会的名义,邀请中原各大帮派到此地,一来是为炫耀震威镖局的魄力与气派;二来则是借此机会网罗一些有意于震威镖局的能人异士,为儿子楼邢衍顺利接掌震威而穿针引线;三来即是纯粹的以美景待人,远离尘世的独佳条件确实是能让人耳目为之一新,不由赞叹。
鹰总会每年筹备都必定耗资巨大,但能作为主办人,这已经是武林中人所给予的最大认可,因此无论怎样铺张,轮到任何一个派别主办,都会尽最大努力进行筹措。台面上的事一定要风光、到位,这是古今一直不变的道理。更何况楼闵雄此次是要引退江湖,更是不惜一切代价弄得声势浩大。
走到恢宏建筑的朱漆门口,程绯罗向门童递上了拜帖,三人随即被安排到西北面的一处院落。
院落不大,却小巧精致。
这些天由于岚总管也在旁边的缘故,黎怀阳不便硬着头皮去程绯罗房里休息,但不能不代表不想。经过那次"磨合"以后,依黎怀阳有始有终的性子,他是认定了程绯罗,虽然对方不是女孩子,但正因为如此,对方能够放下自尊容忍自己到这种地步,心里没有任何感触就假了。对于程绯罗的付出,黎怀阳感觉得到,何况他自己对程绯罗也有着超越朋友关系的情愫,而且黎怀阳本就是重情重义之人,就在他抱着程绯罗上床那一刻,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月空清朗,人却寂寥。
从第二天开始,楼闵雄陆续的安排了一些活动。巳时起,邀请各帮派及武林豪杰在东面的铭英堂举行金盆洗手仪式,傍晚酉时则是群英宴。
巳时不到,铭英堂外已经站满了人,闹哄哄的仿若集市。
黎怀阳三人尽量不引人瞩目的靠边前进,费了很大功夫才走进大堂。
大堂里更是人满为患。
黎怀阳四下看了看,咋了咋舌,和程绯罗打了声招呼就出去方便。
从茅厕出来,担心里面已经开场,黎怀阳加快了脚步,谁知路过拐角时不慎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你怎么走路的?!"来人捂着脑袋龇牙咧嘴的高声叫嚷着。
是个少年的声音,可黎怀阳却愣住了。
少年眼见人家撞了自己却什么反应也没有,气得抬头,刚想开骂,却在见到黎怀阳的一瞬间也呆住了。
只一小会儿,少年大大的黑眼珠就蒙上了一层雾气,颤颤的伸出手抓住黎怀阳,嘴里嘟囔着:"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太好了……"
黎怀阳愣愣的看着面前这个既熟悉,又因为稍微的变化而稍显陌生的人,一时心情也有些复杂,却忘了反应,只呆呆的任人家把鼻涕眼泪擦在自己身上。
少年自顾自的哭了一会儿,却忽然发现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顿时眼泪一收,抽回手,愤愤的一脚踢上对方的腿:"该死的讨厌鬼,你不认识我啦?!你敢不认识我!"
黎怀阳从初见的惊讶中恢复过来,眼神慢慢柔和起来,手一揽,把还在气愤中的少年搂回怀里:"空空——"声音柔柔的,特意拖老长。
这招管用,怀里的小人果然不闹了,乖乖的缩在黎怀阳怀里,两手一伸,也把黎怀阳抱得紧紧的。
"哎哟哟,小辰辰~你这是在干吗?学着女孩子撒娇啊?人家我可是第一次见呢~"
一道带着明显揶揄的娇笑声传了过来。
黎怀阳放开空空,俩人一起回头看去——
一个身着艳粉色衣衫的女孩子眨着眼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年龄和空空相仿。白色的绑手,白色的小短靴,一把镶着宝石的精巧匕首垂挂在腰间,头顶梳了一个歪髻,剩下的长发直直的披在腰后,几缕嵌着银丝的发带垂下来,顶端是黑色的羽毛和小指甲盖大小的银铃。银铃随着女孩的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空空瞪着来人,皱着眉头:"燕铃儿,你再用那个恶心的称呼叫我,小心我把你头上的毛都拔光!"
"人家我好怕啦~"被叫作燕铃儿的女孩一边掩嘴笑着,一边走过来,"旁边这位哥哥该不会就是你朝思暮想的怀阳哥——吧?"音调故意拉长,燕铃儿笑得好不奸诈。
"你欠揍!"空空恶狠狠的比了个不雅的动作,却没有真揍上去。
燕铃儿没理会空空,直接向着黎怀阳说道:"怀阳哥哥,小女子我名唤燕铃儿,今后就叫我铃儿吧~"声音嗲嗲的,说话时还故意斜眼瞟了瞟空空。
空空"哼"了一声,拉起黎怀阳就走:"哥,我们走,好男不跟女斗。"
黎怀阳还没有机会发言,就哭笑不得的被空空拉着往前走,谁知燕铃儿几步赶上来挡住去路:"就这么走了,太没有意思了吧?人家我都还没来得及介绍完呢~"
空空不买她的帐,正要催黎怀阳快走,就被黎怀阳反身拉住:"空空,这样不礼貌,等说完再走也不迟。"
"什么?空空?"燕铃儿不可置信的大叫,看着黎怀阳,"怀阳哥哥,你一直都是这么叫他的?他居然认了?"见黎怀阳点头,燕铃儿更是不可思议的嚷着,"天啊天啊,锦貂门那个任性到家、惟我独尊的白景辰居然允许别人给他起绰号?!还是这么个……这么个特殊的名字,太神奇了,哈哈……"
燕铃儿笑得花枝乱颤,黎怀阳却低头看着面前笑得有点勉强的空空:"你是锦貂门的?"
"哥~我不是有意要隐瞒,实在是、实在是……我当时是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嘛,不能随便透露身份……哥,你别生气啊,我错了还不行吗?"空空连忙讨好的说,手里死抓着黎怀阳的袖子,生怕他一不高兴转身就走。
燕铃儿在一旁看着她所从未见识过的白景辰,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掩着嘴,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看着面前满眼委屈的空空,黎怀阳摇摇头,亲昵的揉着空空的头:"我没有怪你,只是担心你。"锦貂门和黎家没有什么恩怨,黎怀阳看着这个如亲弟弟一样的少年如今仍旧生龙活虎的模样,其实他比什么都高兴。
"你真的没生我的气?"空空抬起头,圆圆的大眼睛一下子放出光彩。
黎怀阳捧住空空的脸蛋笑着:"嗯,刘海下面果然是张俊脸,眼睛露出来可漂亮多了。"
"我当时不是外逃中吗?当然要改装一下了。"空空难得有点脸红。
燕铃儿在旁边笑得更欢了。
"怀阳。"
这时,一道清朗柔和的声音想起,三个人同时向来人望去。
程绯罗踏在石板路上,正朝这边走过来。
白衣偏偏,步态优雅从容,虽是冬天,可来人却似带来了一股柔和的温暖气息,拥有着令人不知不觉沉醉在其中的力量。
空空愣愣的看着这一身白衣的年轻人,而一直笑得不怀好意的燕铃儿在见到来人时也头一次正经下来,脸上隐隐泛出丝丝红晕。
黎怀阳一见程绯罗来了,放开空空,连忙走过去:"你怎么出来了?"
"在里面那么久,见你一直没回来就出来看看。"程绯罗声音柔和,讲话的内容透露着关切。
"别担心,我只是遇上了熟人多聊了两句。"说着就把程绯罗介绍给空空和才认识不久的燕铃儿。
程绯罗一直微笑着,燕铃儿的脸蛋也一直红扑扑的,不过小丫头生性外向,没多久就一口一个"程大哥"。这丫头矜持起来,叫法就不若称呼黎怀阳那样带着浓重的揶揄感了。
反倒是空空,平时唧唧喳喳的一个人,这时却安静下来,只是拿他那双大大圆圆的黑眼睛探究般的盯着程绯罗。
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在大堂里各大门派自有固定的位置,黎怀阳和两个小家伙说了几句,就和程绯罗一起进门往一开始站的偏僻角落走去。
空空还杵在原地,燕铃儿正要拉着他进去,这时旁边走过来一个身材高大却目无表情的男子,他向空空点了个头叫了声"少主",空空一脸不耐烦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嗯"作为回应后,目光就又不由自主的瞟向了黎怀阳的方向。
男子表情冷淡木然,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了,不以为意,随后又看向燕铃儿:"铃儿,在看什么呢?"这时候说话的语气倒不如之前他所表现得那么麻木。
"呃,人家没看什么啦~"燕铃儿急忙把眼光从消失在大门里的程绯罗身上挪开,然后拉起空空往锦貂门所在的位置走过去。可一路上空空仍不住的回头看着黎怀阳的方向。
男子顺着空空的眼光看去,在见到程绯罗的同时,脸上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却极巧妙的隐藏了起来,没让任何人发现。
二十九
锦貂门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门派,不同于新兴的教派,锦貂门在江湖上横行的日子已久,前年的鹰总会就是由锦貂门所主办。
黎怀阳对锦貂门这个名号很熟悉了,以前学武时,他的武师最崇拜的门派就是锦貂门,因而也时常在黎怀阳耳边唠叨,时间一长,黎怀阳想不知道也难。
锦貂门的振兴完全要依仗于现任门主白秋堂,一个长相儒雅,行事却果决狠辣的角色。黎怀阳心想,空空名为白景辰,若他是锦貂门的人,或许就是白秋堂的那个独子。再一想空空任性而又刁钻的性子,八成是被宠出来的,黎怀阳不由一笑。
"在笑什么?"程绯罗转头看着黎怀阳。
黎怀阳摇摇头:"没什么。"
程绯罗闻言看了一眼锦貂门的位置,发现白景辰也正望着这边,又看看黎怀阳,见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走上主位的楼闵雄,便没说话。
楼闵雄从主位上站起来,喧闹的大堂顿时安静下来。
"诸位,楼某承蒙厚爱,仰仗各位得以主办本次鹰总会,实乃楼某毕生之荣幸。借此之机,举办楼某的金盆洗手仪式,正式将震威镖局掌门一职让与小儿邢衍,今后还望各位多加指点、多予包涵。"
语闭,楼闵雄侧身让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楼邢衍走上前来。
楼邢衍身材高大,浓眉大眼,脸庞成国字形,额头上一条朱红色的皮制发带颇引人注目。
"诚请各位前辈指点邢衍,今后还要仰仗各位前辈了。"声音洪亮,态度不卑不亢,台下已有很多人在不住的点头称赞。
楼闵雄又说了很多场面上的话,台下各派的人跟着附和,随后,仆从们抬上一个半人高的架子,上面有个镀金的盆,金盆洗手仪式正式开始。
正当楼闵雄微笑着快把手放入盆中时,大堂外直直射进一枚短箭,在众人都未反应过来时,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插进了楼闵雄旁边的一根红漆柱子上,箭上还有一封信。
人们一惊之余,刚想议论,却在见到短箭的样子时生生住了口。大堂里顿时安静得可怕,楼闵雄维持着双手还伸在金盆上方的姿势扭头看着离自己不足一臂之长的短箭,发不出声音。
短箭箭身漆黑,箭尾处是一朵艳得有些诡异的红色梅花。
见周围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或噤若寒蝉的模样,黎怀阳转头看着程绯罗,无声的询问这是怎么回事。程绯罗顿了顿,凑在黎怀阳耳边轻轻说道:"是大罗神教……"
在安静得有些压抑的氛围中,堂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吾等奉吾教圣君之命,特来向楼掌门道贺。恕吾圣君教务缠身,不便亲自前来,特奉上亲笔书信一封,待得他日吾圣君定当亲自到访。"
声音隔空传完即消失了,堂里的众人却在声音消失了好一阵后才缓过神来,顿时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这人皆畏之的大罗神教缘何也会参与这样的群英会。倒不是他们小瞧自己,而是大罗神教确实是江湖上最特殊的存在。
楼闵雄沉住气,抽出短箭,镇定的展开信,快速阅读完后,将信小心翼翼的揣入怀中,随即就像没事人一样,照常招呼大家继续进行他的金盆洗手仪式。
大堂里的众人面面相觑,虽然极想知道大罗神教圣君的信上写着什么,却又不便发问,只得带着各式的猜测,各怀心事的跟随着仪式的进行。
黎怀阳本来对大罗神教没什么看法,无论别人如何称之为魔教,如何将其神化,他都不为所动。可就在他平白无故挨了那么一掌以后,虽然没有致命,却让黎怀阳开始对这个神秘的教派有些微辞,但也同时产生了兴趣。
看着周围人的表现以及台上楼闵雄镇定自若的模样,黎怀阳不好奇是不可能的,可早被冠上了"魔教"称号的大罗神教岂是一般人敢于指摘议论的?因此四下探查无果的情况下,黎怀阳不免有些失望,也就因此忽略了程绯罗和站在一旁的岚总管脸上沉重的表情。
一切都在照常进行,大罗神教信史的造访没有给鹰总会造成任何的影响。上午的金盆洗手仪式举行完毕,傍晚的群英宴也如期进行。
锦貂门的人自然是坐在离楼闵雄较近的一桌,于是空空白景辰仍旧带着不乐意的神情伸着脖子往靠近门口的黎怀阳这桌看。
在看到黎怀阳不知道第几次关切的往程绯罗碗里添菜时,空空的嘴撅得老高,手里的筷子就像有仇一样狠狠的戳着碗。
燕铃儿坐在空空旁边,顺着他的目光往黎怀阳那边瞟了瞟,当下笑得无比开心,尔后又忍不住往那边看了又看,目标自然不是黎怀阳。
酒宴完毕,黎怀阳和程绯罗一起散步般的回西边的小院,岚总管负着手走在俩人身后。到了小院后,岚总管便先行告退回了自己的房间。黎怀阳把程绯罗送到房间门口,见四下里没人便趁机在他脸颊上偷亲了一口,随即道了晚安,回想着程绯罗绯红的脸蛋满足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前脚刚进屋,一个人影就紧跟着黎怀阳迈了进去。
黎怀阳回头一看——
是空空。
空空嘴巴还嘟着,一脸老大不高兴的样子,两个脸颊圆圆的鼓起来。
黎怀阳见状立刻就笑了,上前两手捏住空空的脸颊:"空空,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哼!我爱上哪上哪,你管得着吗?"空空眼睛一瞪,斜了黎怀阳一眼,却没打掉他的手。
"好好,我不管,不过现在天太晚了,你先回去吧,免得让他们担心。"
"管他们呢,找不着拉倒,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偷偷跑掉。"
黎怀阳有些宠溺的揉着空空的头:"你这小没良心的,人家的关心都让你当驴肝肺了,听话,明天再过来,现在先回去。"
"不怕不怕,那只臭铃当知道我来找你了。今晚我要睡这里~"
"睡我这儿?不行,这不是在泰州,已经不是两个人一起游山玩水的时候了,空空听话。"
"哥~"空空死抱住黎怀阳开始撒娇,"好久都没见你了,我那么担心你,你真忍心赶我走啊?就一晚上,好不好嘛,就一晚~"
黎怀阳开始苦笑,只要空空一管他叫哥,他就没辙。
正愁怎么让空空乖乖回去,门口又走进来一人。
"怀阳。"永远都是那柔和的音调,仿若任何的焦躁与不安都能由它抚平。
黎怀阳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看向来人:"绯罗,还没休息?"
"我只是随意过来看看。"程绯罗看了眼几乎挂在黎怀阳身上的空空,微微的笑了笑。
空空转头见是程绯罗,皱了皱眉,圆圆的眼睛里有着探究,隐约有丝敌意,手上更是抓紧了黎怀阳不放。
黎怀阳想把空空的手拿下来,却没料到小鬼力气大得惊人,小手都捏红了也不松手。
黎怀阳叹口气,柔声说:"空空,乖,哥的话你都不听了?那哥以后可不理你了啊。"
空空脑袋在黎怀阳怀里蹭了半天,才闷闷的说:"要我回去可以,你先答应我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空空抬起头,小脸很严肃:"第一,以后不准无缘无故就消失。"
黎怀阳想了想,那以后走之前打个招呼总行了吧,于是点点头:"嗯,我答应你。"
空空满意的笑了,小脸满是光彩:"那第二个嘛……你亲亲我。"
黎怀阳一愣,随即笑了:"那么大了,又耍赖皮。"说完即在空空脸蛋上轻轻亲了一下,"好了,这下你可以乖乖回去了吧?"
空空不情不愿的放开黎怀阳:"那我明天再来找你。"
"臭小鬼,快去吧。"黎怀阳再一次揉了揉空空的头。
"哦。"空空转身走出去,路过程绯罗时,眉毛一扬,挑衅的瞪了程绯罗一眼,出门去了。
三十
程绯罗回身关好门,走到黎怀阳面前,黎怀阳伸出双手捧住程绯罗的脸颊,额头抵上他的:"我的程大庄主,天这么晚了,睡不着啊?"
程绯罗把冰凉的两双手伸到黎怀阳腋下取暖:"你怎么看白公子的?"
"怎么看?他就像我亲弟弟一样……"说到这里,黎怀阳像想到什么一样狡黠的笑了,"你吃醋了?"
程绯罗也不说话,顺手在黎怀阳腰上狠掐一把。
"哎哟!"黎怀阳夸张的叫起来,随即哈哈笑着:"放心放心,你和空空是不一样的,我喜欢空空,是哥哥对弟弟的喜欢。空空也喜欢我,还是同样的意思。"
程绯罗想起白景辰临走时背对黎怀阳那别有深意、挑衅味十足的眼神,心下有些了然,他并不认同黎怀阳所说的空空对他只有兄弟之情,却也没想反驳,私心在作祟,或许一直让黎怀阳误解下去才能使自己不大舒服的心里好过一些。这样看来,自己也不过就是个逢情即开始自私的人。想到这里,程绯罗微微皱了皱眉。
黎怀阳没有注意到程绯罗的心思,只想起了另一件其实不说也没什么关系,但又一直困扰他的事:"绯罗,我想有一点还是应当让你知道……"收起了笑容的黎怀阳,语气显得十分认真,"即便我们俩已经在一起了,魏艺晴……仍旧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女孩……"
程绯罗抬起头直视着黎怀阳,了然的笑了,淡褐色的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显得清亮:"我明白。不过在我面前时,你不准想她。"
黎怀阳认真的看着程绯罗,脸上有着宽慰,随即抱紧了面前这个稍显清瘦的人,脸埋在他肩上,轻轻的说:"谢谢……"
"今晚我睡你这里……"
黎怀阳一惊,立刻抬起头看着程绯罗。
程绯罗有些不好意思,眼睛看着别处,学着空空的语气:"就一晚,好不好?"
站在面前的人那微红的双颊让黎怀阳心里一跳,但理智又让他想起什么:"可是岚总管……"
程绯罗抬起手,轻轻抚上黎怀阳的嘴唇,柔声说:"他住得远,听不见的。"
黎怀阳眼神顿时深邃了下来,张嘴顺势含住了程绯罗的手指:"……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不要向我讨饶……"
程绯罗轻笑着抽出手指,送上了自己的唇。
满室春光迤逦……
鹅毛般的大雪飘了一夜,隔天整个采云峰即银装素裹。原定要举行的比武会由于这突来的变故只能延期,不过倒提供了大家小做休息共赏采云峰奇景的机会。
楼闵雄这个山庄背后靠山的一处林子正值梅花盛放季节。大雪压寒枝,独余凛梅破寒争芳艳。
采云峰夏有夏的景,这冬季的景最引人瞩目的就属这片红梅怒放的林子了,特别是雪天。
空空一大早就爬起来,推开窗,立即开心的尖叫起来,手上动作麻利,裹得像只熊一样就一蹦一跳往外跑。
"小辰辰~你要去哪里啊?"
听到这肉麻的叫唤,空空一张俏脸立刻垮下来。
燕铃儿就像没看到空空板着的脸,笑嘻嘻的凑过来:"是要去找你家怀阳哥哥吧?"语气特意在"你家"两个字上加重。
"你讨打!"空空脸上微红,装作很有气势的恶狠狠的瞪着燕铃儿。
"人家我从小就很讨打呢,可这么多年也没见小辰辰你打过人家一下啊~"燕铃儿小大人一样背着手,在空空身前转来转去。
空空再次瞪她一眼,绕过她就往院门外走去。
"哎哎,等等人家啦,人家也要去嘛~"
空空闻言转过头,不悦道:"跟屁虫,你去干什么?"
燕铃儿追上空空:"你放心啦,人家也是去找人的,不过可不是你家那位怀阳哥哥哦,各有所需嘛,互不相干~"
燕铃儿两只大眼睛滴溜溜的转,"说不定啊……人家这一去还能帮到你呢~"
空空本就机灵,燕铃儿刚说完他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心里想着那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就会招惹人,但事关自己,脸上也有点红,嘴上却还硬:"哼,那可要祝你好运了,别帮不上我的忙反成拖后腿的。"
"罗嗦啦,你也知道这难度有点大嘛~哎呀,好啦,不说了不说了,赶紧走吧~"
锦貂门入住的院落离黎怀阳他们有点远,当两个机灵鬼左拐右绕好容易到了目的地时,却发现人早就不在屋子里了。问了院子里的仆役,才知道那俩人去了梅林赏雪。
"气死了,又被抢先了!"空空气哼哼的踢了一脚门口的柱子。不过若是被他知道那两个人昨晚根本就睡在一起,只怕连火山都要喷发了。
燕铃儿上前拉起空空,安慰着:"好啦好啦,别气了,现在过去也不晚嘛~"
空空嘟着嘴,老大不高兴的被燕铃儿拉着往梅林那边走去。
映雪寒梅,娇芳吐艳。林中一对璧人正站在一株红梅下,状似亲昵。
空空在心里不停的诅咒,明明一大堆人在赏雪,偏偏一眼就看到那最显眼也最扎人眼的两个人。
"哎呀呀~明明都是男人,感觉怎么那么配呢?奇啊~奇啊~"
空空本来就不高兴,听到旁边那不怕死的丫头大惊小怪的呼声,火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想也没想就说:"配个屁,鲜花插在牛粪上!"
"谁是鲜花?谁又是牛粪?"燕铃儿当然明白空空的意思,立刻不依起来。
空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没用对词,他怀阳哥英俊潇洒,可平心而论,虽然不想承认,但程绯罗那小模样也确实没话说,只是一时咽不下胸上那口闷气,只得没好气的说:"当然我哥是鲜花。"
"死辰辰,你敢说程大哥是牛粪?!"燕铃儿杏眼一瞪,两手往腰上一插,大有你敢承认我今天就跟你没完的架势。
"哼,我啥也没说,是你自己认的!你以为我怕你?"空空也不甘示弱,两只圆圆的大眼睁得更圆。
"好啊,白小辰,你等着我来修理你!"说着燕铃儿就飞身上前与空空对打了起来。
两个小家伙站的地方本就离黎怀阳他们不远,这一打,成功的吸引了黎怀阳和程绯罗的注意。
黎怀阳扭头一看,见原本好好的两个小人居然动起手来,连忙上前劝架,胳膊一伸,在空空再次扑上前出招前把人揽回怀里。
"好好的,动什么手?"黎怀阳就像管教自家小孩一样,拍拍空空的衣服,帮他拉整齐。
"哼,我才不要跟个泼皮女在一起,走,哥,我们上别处玩去。"空空拉起黎怀阳就走,走前还瞪了燕铃儿一眼。
燕铃儿委屈的撅着嘴,凑到程绯罗面前:"程大哥~辰辰他欺负人家啦~人家不要理他了~"说着也拉起程绯罗往相反的方向拖。
黎怀阳一脸无奈,看了看程绯罗,用眼神示意他等会儿再说,随即被空空拉走。
程绯罗在心里叹口气,低头看了看手上拿着的黎怀阳摘给他的一枝红梅,对燕铃儿说:"那我们到那边走走吧。"
黎怀阳和程绯罗各自转头往前走,于是都没有注意到两个小鬼悄悄回过头看着对方奸诈的吐着舌头的样子。
三十一
和恰当的人在一起要做恰当的事。
黎怀阳四下里看了看,找了一块积雪堆得较厚的地方,蹲下来开始把雪拢在一堆。
"哥,你这是要……"空空有些疑惑的看着黎怀阳。
黎怀阳抬起头,有点孩子气的笑着:"堆雪人啊。快,别发呆,过来帮忙!"
笑容是最好的武器,对空空来说,黎怀阳的笑容则像圣旨,能够主导他的一切行为。蹦过去蹲下来,手上捧起的白雪冰冷刺骨,可内心却渴望融化在对方灿烂的笑容中。
空空蹲在黎怀阳身旁,心情愉快,忍不住挨过去在黎怀阳脸上响响的"啵"了一个,随即在黎怀阳无奈的笑容中,乐得扑上去抱住黎怀阳就开始挠痒痒。黎怀阳一边笑着一边反攻,随手抓起地上的白雪就往空空脖子里塞。空空缩着脖子大叫着和黎怀阳扭成一团滚在地上……
周围赏雪的人被感染了气氛,也开始不论派别自发的形成了战场,年纪稍大些的则深感心有余而力不足,然后自动远离,饶有趣味的看着本来应该用来赏梅赏雪的美好林子转眼成了嬉笑打闹的场所,感叹着如今正是年轻人的天下。
远处的程绯罗和燕铃儿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燕铃儿毕竟年纪不大,性格又外向,这样好玩的事无论如何不能错过。况且小丫头机灵,也知道对抱有好感的人应保持适当的距离,掌握好分寸。于是她笑嘻嘻的跟程绯罗说了一声后,就连蹦带跳的加入了那边闹得正欢的人群。
程绯罗独自走到"战场"边,目光追随着场中那两个一个死命躲着讨饶一个则拼命打、毫不留情的身影,竟入了神。
"圣主。"图岚不知何时来到程绯罗身边,语气有些严肃,并透着些微焦虑。
程绯罗回过神,没有看图岚,眼光仍旧停留在场上,嘴里淡淡说着:"什么事?"
图岚不敢耽搁,在程绯罗身边小声的把事情禀完,得到了许可后,即转身离去。
程绯罗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两眼一直望着场上被两个小鬼夹攻的黎怀阳,微不可查的笑容也逐渐褪去。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或许离别也不远了……
开心的玩了一个早上,黎怀阳把空空和燕铃儿送回去后就回了自己住的小院。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雪水打湿了一半,稍有点风就冷得直打抖。黎怀阳进了屋子就忙着找衣服换上,在翻着包袱的同时,一串鲜红色的珠链掉了出来。
黎怀阳弯下腰把链子捡了起来,拿在手上看了一会儿,随即紧紧的握在了掌心里。脸上的表情一开始是惆怅及怀念,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像打定了什么主意一样的开心。
"怀阳。"这时门外传来了程绯罗的敲门声。
黎怀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开门,门一开,就急切的拉了人进来。
原本郁结在心的不好预感在这孩子气的拉扯下暂时的飞出了脑海,程绯罗笑着看着这个一脸开心的人,仿佛自己也感染了他的那份快乐,跟着愉快起来:"这么开心,有好事?"
黎怀阳放开拉住程绯罗的手,一开始的愉悦表情忽然变得有些腼腆,他不好意思的摸摸耳朵,隔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个,我想送你一个礼物。"
闻言,程绯罗眼睛一亮,这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看黎怀阳的样子这份礼物应当是很特别且比较正式的,不若早上黎怀阳摘下梅花送他那般随景而生。心里忍不住的好奇,但程绯罗脸上仍旧保持着温和的微笑:"哦?是什么?"
"你先闭上眼睛。"黎怀阳的笑容像极了急于给予对方惊喜并等待表扬的小孩,一口小白牙像是能发光。
程绯罗依言闭上眼,不由开始期待那份惊喜。感觉黎怀阳握住自己的手,随即掌心上便多了一个略带体温的硬质物体。
黎怀阳绕到程绯罗背后,双手环住带有熟悉味道的身体,头搭在对方肩膀上:"睁开眼吧。"
程绯罗慢慢的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放在自己掌心上的一串鲜红色的珠链——
这是一串玛瑙手链,程绯罗识得珠子的材质。珠子每颗大小相同,颜色一致,毫无一点杂色,并且圆润精致,光泽极佳,用一条黑色锦线穿在一起,一眼就可以看出是难得一见的上等品。
程绯罗轻轻的摩挲着珠链,温柔的眼神就像是对待自己的恋人一般。
"这串链子是我娘留给我,让我……"黎怀阳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的顿了顿,脸往程绯罗脖子弯处蹭了蹭才继续道,"让我拿给我未来媳妇的……"
黎怀阳话还没说完,前面程绯罗脸颊一下就红了,他不自在的把脸撇向一旁,想避免赖在身上的人说话呼吸时喷到脸侧的热气使原本已经泛红的脸颊变得更加的红。
黎怀阳没注意程绯罗羞赧的脸色,自顾自的说着:"我娘说这串链子要等正式下聘礼给对方时交给人家……原本想着是给晴儿,女孩子家就选这种喜庆的大红色,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你不要介意好不好?"
黎怀阳害怕程绯罗生气,语气带着恳求,见程绯罗还是没说话,心里有点急,又补充道:"本来想送别的,但我身上只有这个是能配得上你的,我不想随便买个什么代替,那太委屈你了……"
"怀阳。"
"哎?"话被打断,黎怀阳立刻紧张得抬起头。
程绯罗转过身,面对黎怀阳,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怀阳,我从没奢望过你会送我礼物,这串珠子真的让我很开心,所以不论它是石头做的还是草编的,价值大还是小,对我来说它都是独一无二的……其实,我很庆幸今天它能属于我,你明白吗?"若说定情,也即是如此。
黎怀阳愣愣的盯着程绯罗看了好一会儿,由于紧张而微微皱起的眉逐渐舒展开,随即一个大大的笑脸展现出来,他郑重的点点头:"嗯,我明白……我来给你戴上。"说着牵过程绯罗的手,拿起珠链戴了上去。
鲜红欲滴的珠子配上程绯罗白瓷一般的手腕,霎时像带上了灵气,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魅惑。
黎怀阳蛊惑一般的抬起程绯罗的手腕,轻轻的吻着。
程绯罗没有说话,静静的享受这安详的时光。过了一阵,程绯罗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那把他经常用的乳白色梳子,放到黎怀阳手中:"送给你了。"
黎怀阳摊开掌心,有些受宠若惊的看着这把以往程绯罗梳头时他自己总是羡慕不已的梳子,流露出了孩子一样的喜悦:"我会好好珍藏。"梳子顶端刻着的"绯罗"两个字被黎怀阳用手指摩挲了一遍又一遍。
三十二
三十二
"阿嚏!"
锦貂门所入住的院落其中一间屋子里传出了一声响亮的喷嚏声,紧跟着则是不绝于耳的哼哼唧唧声。
"哎哟~好了嘛,小辰辰啊,你要唧歪到什么时候啊?不就是感个冒嘛,女孩子都比你坚强哎~"另一道娇得不行的声音打趣的揶揄道。
"哼,臭铃当,我感冒要是好不了,你也哪都别想去!……哼哼,哎哟哟哟~啊啊~烦啊~"这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由于感冒而被同来鹰总会的锦貂门人所禁足的白景辰。
"所以说啊,人家我和你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好好配合怎么行嘛~"被称作"臭铃当"也不生气,面对她家的小辰辰,熟知他脾气的燕铃儿早练就了一身应付本领,只见她冲空空眨眨眼,一脸灵俏的表情。
"莫不是你有什么办法了?"空空见燕铃儿这样,一定是有了什么好主意,心里不由燃起了希望之火。自从因为打雪仗而感冒,被他爹派来"辅佐"他的那个萧正禁足以来已经两天了,若这么下去,再见不到黎怀阳他铁定会发飙,可偏偏萧正怎么也不放人,看得死紧,空空觉得自己就快抓狂了。
"哎~人家我苦情戏也试过了,不奏效嘛,只好大人大量,牺牲自我成就他人~不过人家我可说好,到时你欠我一个人情就轮到你帮我创造机会了哦~"
于是两个人凑到一起,小声的如此这般的商量了一番后,燕铃儿就出去"干活"去了。一个时辰以后,空空成功的溜了出去。
楼闵熊的这个地方虽然大,但由于是道观所改建,所以地形并不复杂,走过一次就很容易记住。
空空几乎是小步跑着冲黎怀阳所住的西北边的院子奔去。鼻子冻得通红,而且由于地面上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好几次差点滑倒,不过空空可是一点也不在意,想着两天都没见到黎怀阳了,激动的心情早让他把其他事物置之度外。
好不容易到了小院,却见程绯罗迎面走过来,似要出门。
空空才不管程绯罗想去哪,他瞪了一眼程绯罗,招呼也没打就想越过程绯罗往里走。
"怀阳现在不在。"程绯罗停下来,声音柔和,可在空空看来他就像以主人的身份下了逐客令。
他凭什么那么自以为是?!他以为他是哥的什么人?!
原本的好心情已经一扫而空,以往极力劝服自己压抑在心里的好奇与些许的忌妒再也控制不住,空空停下脚步,张口就道:"别开口怀阳闭口怀阳的,我和我哥的事没有外人插足的份。"在"外人"两个字上,空空特意加重了语气。
"白公子误会了,程某只是就事论事。"面对空空突如其来的敌意以及无礼十足挑衅十足的口气,程绯罗仍旧温言回道。
"切,好个就事论事,我怎么总觉得你是故意横插在我和我哥之间,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白公子言重了,你和怀阳之间的兄弟情份程某确实无意插足……"但也仅止于此。
"哼,你还挺识相,我现在就和你说清楚,我哥是我的,不论你是什么人物,休想把他抢走。"空空心里一直有不好的预感,在预感成真之前必须尽早宣布所有。
淡褐色的眼睛轻轻瞟了一眼面前双手握拳、已成备战状态的空空,不经意的说着:"……程某很好奇白公子到底把怀阳当成什么?该说白公子这是小孩子心性的独占方式呢,还是……白公子心中其实并不期望与他之间只是一份兄弟情谊?"
程绯罗一贯的冷静微笑、柔和温暖的声音,却让惊觉话中涵义的空空当下懊恼不已:"你什么意思?"空空深吸口气,心里的想法被点破,而且还被人看成是不懂事的孩子,这无疑是对他任性惯了的自尊的一种轻视,怒火已经烧了起来,但稍存的理智仍让他勉强沉住气。
"字面上的意思而已,白公子不小了……会不懂吗?"
一句"白公子不小了"让空空彻底爆发,眉头紧簇,秀气的小脸涨得通红,若不是看在程绯罗一派文弱书生模样的份上,他可能当场就会送拳头过去:"姓程的,别以为你长得一副女人样的脸蛋就能这么嚣张!我是喜欢他,可那又怎么样?你管得着吗?!"空空眼尖的发现程绯罗左手腕上戴了一串鲜红色的珠链,心里更是极度鄙视对方的娘娘腔样。
侮辱性的言语没有让程绯罗有何动摇,他所关注的是其他方面的事。虽说已经预料到了,可试探的结果还是让他不得不在心中叹口气——空空果然对黎怀阳是那样的感情啊……既然如此,就更不能犹豫了,该断了他想法的时候就要坚决果断。人呐,果然一遇到这样的事就会变得极其自私,连自己也不能免俗。程绯罗不由得有些怅然。
"真那么好奇我和怀阳的关系的话,白公子何不直接去问他?"
"我凭什么问他?!"空空眼睛睁得老大,他就是害怕从黎怀阳口中听到什么颠覆性的答案才迟迟问不出口的。
"我的话,白公子一定是不信的……既然如此,不如去向怀阳亲自证实。"
空空承认他心里确实很想知道,但无论如何他绝对不会去问黎怀阳,万一真的亲耳听到了什么打死也不愿相信的事,他不敢想像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可挽救的事,可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白公子以为呢?"
"……"空空心中刚出现那个思考了无数遍的假设,立刻就被自己否定,最后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把空空脸上所有的细微变化都尽收眼中,程绯罗轻道:"其实白公子心中早有答案,又何必再问?"
"你不要自以为是,你根本什么都不是!"空空气得眼睛都泛红了,强烈的自尊心让他不得不靠大声吼叫来掩饰自己的不甘。
"白公子甘愿自欺欺人,程某也说不得什么,先失陪了。"说着程绯罗即往门口走去。
空空呆立在一旁,神色复杂的看着程绯罗的背影,隔了半晌,终于气急败坏的大叫着"气死我了",一边发泄般的狠踢院子里的玉兰树,震得白色的花瓣零零落落掉了一地……
鹰总会除了可说是中原地区的武林群英会外,更由于每次大会期间,与会各帮派群党可借机商谈天下事,或是通过各种途径探听到一些还不曾为天下广而知之的"内幕消息"而颇受在江湖中摸爬滚打的人们的重视。为了能够较早获得第一手的消息,每一届鹰总会都会有很多没有拿到拜帖的武林人士争相涌去,所以半途杀人夺帖、浑水摸鱼的人数不胜数。
由于这次楼闵熊金盆洗手之事对震威镖局来说极为重要,本届鹰总会对楼闵熊的儿子楼邢衍是否能顺利接管威震镖局意义重大,楼闵熊希望广纳贤才并且广泛结交江湖人士,借以打通各路关系为儿子开道,因而在操办鹰总会时特意广发拜帖,在各地广设派发站,只要有意参与,任何人报上姓名或别号,稍作登记就可领到拜帖。也正是由于这样,本届鹰总会参加的人数极为庞大,而由此散布开的各路庞杂与大量的消息更是为心怀各种目的的打探人所垂青。当然,消息多了难免有真有假,这全要看获取人如何大浪淘沙了。
黎怀阳从铭英堂出来,眉头紧锁,心情仍旧跌宕起伏不能作罢。程绯罗跟在他后面,明白此刻黎怀阳需要好好静一静以消化刚才在大堂里所探听到的消息。
原本在镇江程绯罗与钱荣的那一次对话中,黎怀阳就已得知朝廷派系斗争纷繁复杂,可依照刚才无意中从盐漕两帮以及江湖闲散人士处所探知来的消息,确实是大大出乎意料——目前朝廷里斗得最凶的就是户部和刑部。
当朝天子年岁已高,无心政事,偏太子无能,而其他皇子则又明争暗斗,互相拆台。灾荒赋税无暇料理,民间怨声载道,四处暴乱迭起。
刑部为给户部下马威,在朝廷急于压制民间暴动急需大量国库储备而包揽、管制民间禁榷商品销售时,力查私盐贩卖,向朝廷邀功,借以打压户部势力。这其中,为了能够最大限度的打压私盐贩卖,刑部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四处安排探子,一有消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愿放走一个,导致民间一大批盐场盐局遭受牵连。
现在,除了少数获得正规钞引凭证的盐商外,其余商贩都在暗中将所持盐份转手或抛售,改做其他生意,不想不知何时就把脑袋丢了去。
黎怀阳觉得心里很堵,偌大个家,偌大个盐局,百十号人口,就因为朝廷的无用而惨遭迫害,偏自己完全找不到方向下手。除了对朝廷的怨怒,更气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压得胸闷。
走回小院,黎怀阳一屁股坐在走廊的石凳上,头垂得低低的。程绯罗走上前来,伸出手轻轻的抚着黎怀阳的头,黎怀阳立刻紧紧抱住程绯罗的腰,脸埋在对方身上,抵死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
三十三
黎怀阳和程绯罗入住的小院落是在采云峰整个山庄的西北面,从屋内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远远的那个狭长形凸出去的悬崖。
自从得知岚总管有事先行离去,黎怀阳就几乎天天去程绯罗的房间报道,但顾及到院中的仆役,黎怀阳自认还是没有胆量完全搬进程绯罗的房间。
世道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人们对于同性间的情谊的看法,永远无法超越友情、兄弟情。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的坚持能得到众人的赞誉,但可不代表人们认同这样的誓词能够被用于同性间的恋情。除了地位显赫、有权势又多金的人可以养那么几个娈童或男宠作为消遣外,普通人家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么"大逆不道、违反伦常、惊世骇俗"的行为。
黎怀阳对这点自然是有认知的。和程绯罗几个月的相处下来,虽说是终于突破了性别障碍以及执扭于心中关于魏艺晴的那份情愫,好歹他还是不希望俩人不得不活在他人异样的眼光下的,因而他也绝不会冒险将之公之于众,也尽量杜绝一切可能会导致曝光的事情发生。从心里上讲,黎怀阳也觉得遗憾,因为他和程绯罗之间将永远也不会有名分,在外人面前永远都得以兄友相称。
但不论如何,目前来说,争取相处时间才是最重要的。
确认了没有镖局的仆役留在院中,黎怀阳又三步并作两步往隔壁程绯罗的房间走去。
刚推开门,只见屋子里朝向西北方悬崖的那一面窗户大开,黎怀阳的眼光只来得及捕捉到消失在窗外的一抹白色的衣角。未及多想是怎么回事,黎怀阳也随之跃出窗子,跟在速度远在自己之上的程绯罗身后。
以前只知道似乎程绯罗轻功不错,经过这一追,黎怀阳才真正体会到其中的差异——完全追不上,只一会儿功夫,程绯罗就在悬崖那边消失了。
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黎怀阳跟在后面拼了命的追,无奈再怎样运气,速度在心里有些焦急的黎怀阳看来还是慢得可怕。
黎怀阳一边诅咒着自己的脚力,一边追着,间或还听到几声某种大鸟在空旷天空中的鸣叫。
从屋内看时没有感觉,可真正跑起来才知道小院离悬崖的距离其实相当远。
当黎怀阳喘着气赶到悬崖时,看到程绯罗正站在悬崖背对山庄的一面陡坡上。奇异的是,程绯罗的胳膊上停着一只很大的鸟——
大鸟状似鹰,体积庞大,羽毛白黑夹杂,爪子锋利,眼神犀利。不过此时它正安静的任由程绯罗亲昵的抚摸着自己的后脖子。
见到黎怀阳赶过来,程绯罗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的笑了笑,可黎怀阳却看出那笑容是多么的勉强。
黎怀阳皱了皱眉,小心的下到程绯罗站着的陡坡上,见大鸟一脸警惕的瞪着他,他识相的保持了适当的距离。
"这是……你养的?"看程绯罗脸色不同寻常,黎怀阳知道有事发生了,可他没办法在心里有强烈不好预感的情况下还能镇定自若的问出口,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嗯,从不意间在林子里发现它到现在,小家伙跟着我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它是鹰吗?"黎怀阳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
"类似吧,其实是矛隼,它还有个名字,叫翔奴……"说到这里,程绯罗顿了顿,像回忆起什么,尔后又轻轻的笑了出来,"这个名字不是我取的,当年把它捡回来时,它还很小,取名字那人不高兴,说我没事又在随意泛滥我的同情心,后来见我坚持要留下它,那人老大不高兴的骂它是鸟奴,可'鸟奴'不能当名字来用,后来就给了它'翔奴'这个名字……"
说话的时候程绯罗一直是面带微笑的摸着翔奴的后脖子,连头都没抬一下。
黎怀阳被心里的预感扰得有些烦躁,丝毫没有在意"那人"是什么人,只随意"哦"了一声作为回应。他在等待,等待程绯罗宣布那不好预感的时刻。
终于,程绯罗叹了口气,幽幽的开口:"怀阳……"
黎怀阳心里一颤。
"……翔奴带来了不好的消息,我得离开一阵子了……"星亮的眸子有一瞬间的黯淡。
"……"预感成真了。
程绯罗再次摸了摸翔奴的后脖子,胳膊一震,翔奴即听话的飞上了天,在头顶上盘旋了两转后逐渐飞远。
"……我不能一起去吗?"
"怀阳,有些事我一直没让你知道……等我回来好吗?等我回来,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你要去多久……?"
"这次的事连我也不能肯定……鹰总会结束后,你在山下的客栈里等我半个月好吗?届时我还没回来的话……你能不能去万红山庄?"程绯罗淡褐色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恳切。
黎怀阳深吸一口气,他不是没想过程绯罗有事瞒着他,可到了这种时刻却仍要把自己排除在外,就如同给予对方的信任没有得到等价的回应,那自己真心的付出又算什么?
想归想,黎怀阳在心里安慰自己,他不是故意这样,一定有难言的苦衷,于是面上强挤出一个了然的笑脸:"好吧,一切等你回来再说……"
"怀阳……"看着对方原本时常灿烂的笑脸变得勉强与无奈,程绯罗心里一阵抽痛,轻轻伸手抚上黎怀阳的脸颊,"等我好不好……等我……"
有时不得不相信造化,此时俩人谁也没想到,这一别,当再次相遇时会掀起怎样一起轩然大波……
程绯罗提前离开,绝对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忧的是黎怀阳,他隐隐觉得事情不会像他想得那么简单,程绯罗一直给人从容淡定的感觉,他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事能让程绯罗流露出那样忧虑的神情。
除此以外,不高兴的还有那个骨灵精怪的燕铃儿。燕铃儿自己也说不清对程绯罗是什么样的感情,但人家没有通知一声就走了,她心里就是非常不爽。
燕铃儿是锦貂门门主白秋堂的干女儿,性子开朗机灵,极得白秋堂的宠爱,但自小带在身边捧上天的结果是养成了她也如一般大家族子女的任性叼蛮。听说程绯罗走了,她私下里冲着锦貂门这次参加鹰总会的总领人萧正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不过萧正是什么人,哪里会和她计较?
作为锦貂门的大弟子,萧正的功夫自然了得,而且为人谦恭稳重,行事能力强,白秋堂也相当器重他,除了门主以外,萧正就是第一把交椅。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锦貂门内几乎人人都认定他是白秋堂的不二女婿。但姑娘家的事不好说,凡事都有意外,不过萧正倒一派老神自在,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可表象是这样,周围却没有人能真正了解这位"位高权重"的大弟子心里在想什么,一双犀利却深邃的眼睛似乎隐藏了他所有的喜怒哀乐,叫人无法参透。如果说会有什么事能让白秋堂对他稍有疑虑的话,恐怕就是这一点了。白秋堂也不是圣人,锦貂门将来门主的位置一定会留给自己的独子——白景辰。若是因此使得萧正策反,先不论江湖中人如何看待这种窝里斗,以及因此会让锦貂门的势力如何削弱,单就这件事来说,这无疑将是他白秋堂多年来识人的一个败笔。
至于会对程绯罗离开这事感到欢喜的人,不用想了,非空空莫数。黎怀阳身边少了程绯罗这个超级障碍,空空简直乐开了花,几乎时时刻刻粘在黎怀阳身边。小脑袋滴溜溜的转着,他心里打着主意——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利用眼下的时机是该好好做点什么事了,嘿嘿……
三十四
整个鹰总会日程众多,可最引人关注的一项日程却多少年来始终不变——群英擂台。由于此项活动是在采云峰的山庄外面东面的坡岭上搭建擂台举行,因而不论是否持有拜帖,武林中的任何人都可以前来观战。
举办的当天,一大早擂台前就挤满了人,山下还不断有各路人马赶上山。为了抢到观看的最佳位置,不时有小范围的骚乱发生,有的人抢不过,只好爬上树,而且一上去就占着位置不动,生怕被别人抢占。
擂台最靠前的空地上被安置了几排椅子,专门提供给持有拜帖的各大帮派。椅子周围站着十多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一脸严肃的看守着场子,随时准备给予那些不知天高地厚想抢位置的人一顿好打。
黎怀阳从一睡醒就被空空缠得一个头两个大。他对比武并不太感兴趣,况且能够探查到的东西早在两天前的商议会上就知晓了,现在程绯罗又不在身边,好像看不看比武会也没什么区别。无奈空空磨人得厉害,本想一个人安静的独处下,此时也不得不放弃。
大声叹着气,黎怀阳一脸认命的被空空硬拖到比武场,并且不由分说被按坐在锦貂门的位置上。
这时几排椅子已经快坐满了人,黎怀阳四处看了看,却对上了一双审视的眼睛。
萧正坐在隔了两张椅子的位置上淡淡的看了看黎怀阳,什么表情也没有,尔后就转过了头面对着擂台。
黎怀阳心里一紧——这人也是锦貂门的?怎么感觉这么让人……不舒服?波澜不惊的面孔,可似乎暗藏着什么东西,让人完全摸不透,难道是自己多心了?唔,还是不要乱想了。晃了晃脑袋,黎怀阳极力想把这种难以捉摸的感觉抛出脑海。
这时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黎怀阳定定神,抬头往擂台上看去——原来是楼闵雄上台了。
作为本次鹰总会主办者的震威镖局的当家人,楼闵雄面对台下武林各派人士,俨然一派雄者气度,朗声道:"承蒙众位武林人士菁睬……"
"切,冠冕堂皇,没劲。"空空坐在台下,厌烦的皱着眉,小声的嘟哝着,"要比试就快点开始,罗哩巴嗦的烦不烦啊……"
黎怀阳回过头,看着坐在身旁的小人嘴巴嘟得老高,不由笑起来,伸手揉着空空的头:"空空啊,你就不能耐心点?"
"哼,要我耐心?下辈子吧!"空空凑过去,拿小俏的鼻子蹭着黎怀阳的肩膀,"反正我再没耐心再有一堆缺点你也不会嫌我的是吧?"
黎怀阳赶紧把空空的头扶正,四下里看了看,发现没人留意他们,他才松了口气:"空空啊,我觉得我是不是太宠你了?撒娇都不看场合。"
"怕什么?"空空一脸理直气壮,"从你坐到这座位上的那刻起,所有人都把你当作锦貂门的人了,我和自家人撒娇,他们管得着吗?"
"是哦~~小辰辰可巴不得所有人都误会才好呢,你说是不是啊,空空——"拖长了声音的嗲嗲语气一听就知道来自燕铃儿。
黎怀阳苦笑着隔着空空看过去,燕铃儿则一脸坏笑的望过来。
眉来眼去的干什么啊?空空把身子往前方一探,彻底挡住俩人的视线,然后扭头冲燕铃儿嚷道:"臭铃当,你管好你自己吧!"
燕铃儿撇撇嘴,不跟空空一般见识的扭过头开始看比武。
鹰总会的群英擂台赛无需拜帖,无需提前报名,只要敢于上台比试,任何人、任何教派都可以参加。目的在于交流与切磋,不是借此选举武林盟主,因而形式上是比较自由的。
上台的人只要赢得三场比赛就可晋级,至于三场是否必须是连续的,则没有规定。也就是说,各人可根据自己的实力选择是否要连续比赛,以及跟谁比,但是一旦参赛,只要有一场输了,资格立刻取消,不得再次上台。
尚未获得晋级资格的人也可以直接选择与晋级了的人进行比试,不过一旦选择这样,他的其他场次也都必须与同级别的人进行比试,胜了三场后,即晋更高的级别。
基本上,只有功夫达到了一定程度的人才会直接选择和晋了级的人进行比试。要知道,越往高走,关注的人也越多,如果仅仅是对自己的武功无比自信,却没什么真本事,到时候无疑相当于在整个武林中出糗,以后就不那么容易抬头了。
前几轮上台的人打得不温不火,大家选对手选得小心翼翼,比得也毫无精彩可言。直到有人胜了三场,成功晋级了,气氛才稍有好转。人们争先恐后的上台,晋级的人数也在不断增加。
随着时间推移,很多晋了级的人在进入更高级别的比赛中逐步被淘汰,成功留下来的人也越来越少。
空空坐在黎怀阳旁边,每看一场就唧唧喳喳评论个没完。
黎怀阳注意到,被安排了座位的各大派别这时候才逐渐开始有人上台。他抬手拱了拱旁边一直说个不停的空空,等空空转过头来,才好奇的问:"看了这么半天,别的派别都有人上去了,你们怎么没动静?"
空空一听就一肚子气:"哼,还不是某人擅作主张,不准锦貂门任何一个人参赛,不然我早上去了,还等现在?!"空空一边说,一边斜眼瞟着坐在燕铃儿旁边的人,"气死我,非打他个落花流水!"
黎怀阳顺着空空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空空斜眼瞟的人正是那个没什么表情的冷面人,他忍不住小声问道:"你看的那个人是谁啊?"
"切,还不就是萧正吗?成天巴在铃儿后面的跟屁虫!老头子都……呃,不是,我爹都没说不准的事,他却管得死死的,好像锦貂门是他在当家一样,哼,看了我就不爽!"
黎怀阳看了看萧正,见他正面无表情的专心看着台上的比武,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可空空坐的位置离萧正实在太近了,空空说话又不知道控制音量,说不准刚才那番话萧正已经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黎怀阳不由得皱了皱眉:"空空,听我的话,你的性子太张扬了,收敛些吧,不然什么时候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空空圆圆的大眼睛冲着黎怀阳眯了眯,嘴角弯得虎牙都露出来了:"哥,你这是在关心我啊?"
"当然是关心,我现在最担心的人就是你,我怕以你的性子迟早会出事。"
"呵呵,有你这句话,出了事我也认了!"
"胡说什么?真有什么事,你后悔都来不及!"黎怀阳没好气的说。
空空乐得眼睛都不在了,整个人凑过去拿脸蛋在黎怀阳身上蹭来蹭去:"哥~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正在这时,周围人爆发出一阵阵惊叹。黎怀阳连忙抬头,发现台上不知何时上去了个十多岁的少年。单说外形,只一眼,黎怀阳就不得不感叹——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粘在自己身上的空空长得已经很隽秀了,可现在台上那个简直漂亮得不象话。
少年和空空差不多年纪,如果用可爱来形容空空的话,那么这个少年就应该用魅惑来形容。黑黝黝的眼睛只一扫全场,立刻引起无数惊叹。而当少年轻轻跃起转手几掌就打下台去三四个人,轻松晋级时,人们的惊叹霎时变为了惊讶。
满满的自信以及出神入化的功夫赢得了台下无数人的菁睬,少年却像身处极颠之人,眼光有些鄙夷的扫视着全场。可这样的表情竟然由于他俊美的外形而转化成了一种特有的风情,让人移不开眼光。
少年的武功套路不属于任何一个知名派系,没有人能看出他来自哪里。黎怀阳也在想,这样年纪轻轻却丝毫不平凡的人究竟会是什么来头呢?
三十五
台上的少年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不仅仅是外表,他所显露出来的武功底子使得一时半刻竟无人敢上台挑战。
少年鄙视的向台下比起了指头,态度嚣张之至。
台下议论纷纷,但就是没人上台。
震威镖局的人坐在台下正前方。
楼邢衍看了看旁边坐如钟的父亲楼闵雄,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便想起身上台一试,可还没站起来,已察觉他意图的楼闵雄就伸手按住了他,老神自然的悠悠开口:"少安毋躁,静观其变即可。"
楼邢衍顿了顿,尔后转头继续看着少年在台上做着一系列挑衅举动,安静得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锦貂门的位置旁边安排的是日月岛的人,擅长掌法。此刻有些坐不住了,其中一个长相敦厚,身材壮实的汉子拍拍衣服站了起来,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跃上了台。
没有多废话,汉子向少年一拱手,接着即开始出招。
阵阵掌风夹带着深厚的内力向少年直扑过去,少年侧身避过掌风,手腕一翻,灵巧的隔开攻势,随即一记利落的回马枪直劈汉子。汉子险险躲开,纵身一跃,跃至少年背后,以闪电般的速度直取对方看似无意间暴露的空当。
就在汉子以为快得手时,少年竟在这时以难以想像的速度一旋身,闪到汉子身侧,一掌下去,正中汉子后肩。
只听"咔"一声,汉子的肩膀随即脱臼,他顿时痛得捂住了肩膀,弯下腰,脸上隐隐有汗冒出。
台下的人不禁开始赞叹少年的好身手。
空空一脸轻视的看着台上,嘟嘟嘴,不屑的说:"哼,这样就算了不起了?我要是上台,准把那日月岛的打趴下不可!"
听到空空自以为是的嘟囔,黎怀阳哭笑不得,伸出手捏了捏空空红扑扑的脸蛋,再次把注意力放在了台上。
少年悠闲的走到汉子面前,一脸同情:"快下去吧,找人给你看看。"声音清脆悦耳。说完后就转头往擂台正中央走去。
谁知这时一脸敦厚的汉子忽然直起身子,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趁少年不备,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狠狠一掌打向少年。
少年觉得背后有掌风袭来,可只来得及侧开要害部位,结果还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掌。他不可思议的回头,惊诧的面庞逐渐被愤怒所取代,不顾疼痛,反手就是一掌。
汉子挨了掌,后退着坐倒在地上,之前的脱臼加上少年愤怒中下了狠劲的一掌,汉子几乎连呻吟都发不出来了。
可少年显然是没解气,正要上前再补上几脚时,一粒小石子从台下飞上来不偏不正的打向少年的膝盖。
石子力道不大,却正打中膝盖上的酸筋。少年倒抽一口气,立刻弯下腰揉了起来,眼睛却狠狠的扫着台下石子扔过来的方向,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坏他的事。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从少年所注视的方向跃了上来,站到少年面前。汉子见有人解救,二话不说,赶紧爬下台。
台下几千双眼睛半刻不离的注视着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的举动,有好奇,也有幸灾乐祸。
"这位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中年人面对着明显不高兴的少年,语气和善的劝解着。
"这粒石子就是你扔的?"少年举起手中的小石子,挑衅得挑高了眉。
"不错,正是在下。"中年人不卑不亢。
"你是何人?"少年有些不悦。
"在下陆文,鹰愁堂总管。"
这话一出口,台下哗然一片。
鹰愁堂十年前在江湖上风光一时,可是自从遭遇变故,堂主陆正南遭人陷害至死,而唯一的儿子却在交与托付之人后,却在逃亡过程中意外失踪,之后,鹰愁堂便逐步衰落。几年后,虽然重建,但也仅仅是维持着空有的声誉,没有多少建树。而且鹰愁堂的人从来不在江湖中露面,让人几乎以为这个门派已从江湖上消失。
现今,江湖中人对鹰愁堂的认知仅有的是——鹰愁堂在寻找到少堂主前,绝不设堂主一职,而负责堂内所有事务之人正是总管陆文。
中年人的身份使武场内炸开了锅,站在他对面的少年也愣住了,可随即便眼光复杂的打量了陆文好一阵子。
陆文任由少年打量,自己也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少年,他总觉少年眉眼间有一种他很熟悉的东西在里面,可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
就在台下人都翘首期待着陆大总管的本领时,少年却甩甩头,抛下一句"本公子不玩了",接着便不留面子的扭头就跳下擂台。
众人远观时已经觉得少年的容姿堪称绝世,没想到近看时更是惊为天人。
手上持有拜帖而住在楼闵雄山庄里的人几乎都有印象,近几年才崭露头角的万红山庄庄主——只着白衣的程绯罗,在大多数都是粗野汉子的江湖中人里面是何等的出众。气质柔和,动作优雅,仿若嫡仙,若生成女儿家,一定是倾国倾城。
可现在跳下擂台,满脸毫不在意的少年却也丝毫不落于其后。应该说,同样出色的两个人拥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如果说程绯罗是开在水中清雅的白莲,那么少年就是娇艳怒放的牡丹,所谓各有千秋,让人分不出高下。
见少年走过来,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
少年揉着被日月岛的"忠厚"汉子打伤的部位,旁若无人的朝场外走去,路过一个人时,随意说了句:"走吧,阁罗丹。"
尔后人群中走出一个人,上前跟在少年身后。
那人高鼻梁深眼眶,头发毛毛躁躁,编了很多很小的麻花辫。脖子上戴了一串野兽牙齿挂坠,绑腿和护腕都是虎皮做的。
所有特征都告诉在场的人们——他绝非中原人。
魅惑人心的少年,特征鲜明的外种族人——怪异神秘的组合,却更加引人遐想,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到底是什么来头呢?黎怀阳也侧着脑袋思索着。
空空一转头就发现黎怀阳皱着眉头看向少年离去的方向,心里立刻不是滋味,嘴巴又不知不觉嘟了起来,没好气的说:"看傻了?还魂了没有?"
"啊?"黎怀阳陷在自己的沉思里,还反应不过来空空说了什么。
"切,不就是长得女人样了点吗……" 空空不满的嘟囔。
"女人?那是个男孩啊。"黎怀阳没听清。
空空气得扭过头,不再搭理黎怀阳。
三十六
擂台赛结束了,由于心思不在上面,黎怀阳也没注意究竟谁拔得头名,稍微有点印象,似乎新接任震威镖局的楼邢衍上台露了一手,博得台下一片赞许。
群英擂台结束后,本届的鹰总会就算正式落幕了,各派人马开始陆陆续续的下山,硕大的山庄不多时就变得清冷。
黎怀阳收拾了包袱打算到山下小镇的客栈里住上一段时日,等着程绯罗办完事后回来找他。可刚出门就被空空缠住,死活也要跟他一起去住客栈。
锦貂门的人在萧正的带领下,本来应该立刻回去复命,空空这一闹,倒给大家出了难题。
燕铃儿一脸揶揄的表情,故意拖着空空离开,空空哪里肯走,反手狠狠掐了燕铃儿一把,惹得她怪叫起来。
终于,面无表情的萧正发话了——留下五个人保护少主,其他人跟他回去。
燕铃儿撇撇嘴,漂亮灵动的大眼睛眨啊眨,朝空空露出一个暧昧不明的笑容,随即跟随着锦貂门的人走了。
昱华山山脚下小镇上的唯一一家客栈里,黎怀阳和空空正在零星坐着些人的大堂里吃饭。
空空嘴里塞得满满的,说话都吐字不清了,可嘴上仍旧毫不留情的批评这个不好吃,那个没味道。黎怀阳似乎早就习惯了空空的心口不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甘当空空的垃圾桶。
"萧正看起来不像是个好说话的人,怎么这次这么容易就允许你晚回去了?"等空空因为说话而噎到,不得不抓起桌上的茶水猛灌时,黎怀阳终于逮到机会问出他所在意的事情。
喝了几口茶水,空空呼了口气,使劲抚了抚前胸,才开口道:"哼,萧正那家伙确实不是个省油的灯。"见黎怀阳认真在听,空空继续说着,"他以为我看不出来?他明明恨我恨得要死,偏偏表现得若无其事,那张木头脸——我早晚让它变形!"
"唉,又在发狠了……你怎么知道他那么讨厌你?"
"这是明摆着的事嘛!我是我爹的独儿子,只要我在一天,他就永远都没有机会登上门主宝座。我爹想拿铃儿套住萧正,为的就是既能拴住他,又可以避免他来抢我的位置,好在他是真的喜欢铃儿,不然我要他好看!"
"看来我家空空也不是傻乎乎的什么也不知道么。"黎怀阳轻轻笑着,他总觉得萧正这个人并不简单,原以为空空平常放狠话是小孩子意气,没想到空空也不笨,只是方式有点不懂迂回罢了。
"哥,你真当我还小啊?我都十六岁了!"空空不依的嚷着,不过黎怀阳那句"我家空空"让他觉得很受用,心里美滋滋的。
"好好,是哥看轻你了。"黎怀阳习惯性的伸手摸着空空的头,"不过既然你很清楚利弊,做事就不要这么张扬,凡事小心点才好。"
"哎,这还用你说?我当然知道啦,不然怎么活这么大的?"空空不服气的仰着脸看黎怀阳,伸手拿了一个包子塞到嘴里继续说,"不过总是防不胜防嘛,再小心也会有出纰漏的时候啊。萧正这次这么简单就放了我,说不定心里就期待着我赶紧出事呢,哼。"
"希望不是真的。你要是出事,你爹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的,这点认知他应该还是有的。"
"那是当然。不过那家伙野心那么大,怕就怕在他先灭了我,然后再找机会对我爹下手。我爹这几年一直花大力栽培他,还老在我面前自夸慧眼识人,说萧正今后会如何如何的辅佐我。切,老头子怎么能这么平白无故就信任一个人?"
黎怀阳不置可否,或许空空说的确实没错,白堂主是太想为空空铺设好光明大道了才这么求才心切,可说不定就会因此而引狼入室,这谁又说得准。
就在这时,旁边一桌人讲话的声音传了过来。空空本来还想说什么,可隐隐听到"大罗神教"这四个字时,立刻闭了嘴,屏气凝神的听了下去。
见空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黎怀阳也安静的听着那桌人小声的议论着。
"……你确定?"一个声音有些惊恐的问。
"当然确定。"另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声音也颇有惧意的说道,"本来就听说大罗神教的圣君是个不好惹的人物,年纪轻轻却已习得盖世武功,如今这一篡位,他的野心也昭然若揭了……"
"可大罗神教教主也相当厉害啊,这么容易就被废了?"说话的人显然极度的不可思议,连带着声音也大了起来。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啦?!"说话的这个人紧张的用手捂住对方的嘴,确定对方安静下来以后,他又机警的朝旁边看了看,见附近坐着吃饭的只有两个公子哥一样的人物,才继续说道,"那圣君的手段绝不一般,他先是把前圣君逼得退了位,自己坐上了圣君宝座,现在又把主意打向了教主之位。其实教中老早就有人传他要篡位,偏人家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一点把柄……我听说啊,他这次动作非常快,所有人还蒙在谷里的时候,他已经动手了,杀得所有人措手不及,那些教主派的人还来不及反抗就永远成了冤魂,唉,真是可怕的人……今后的江湖只怕又要再起波澜了……"
"……我说老哥啊,咱们也就只求自保吧,别去管这些闲事,命才是最重要的啊!"
"兄弟说的不错啊……吃完了没?走吧,还要赶路呢,别耽搁了。"
说着,俩人站起来,付了碎银离开了。
等那两个人出门以后,黎怀阳耸耸肩,用筷子夹了一块牛肉放进空空碗里。
空空半天没反应。
黎怀阳有些奇怪了,转头看着空空,却发现他整个人表情奇妙的愣在那里发呆。
"空空?"这小子有古怪,黎怀阳用手戳了戳空空的脸蛋。
"啊?怎么啦?"空空这才从太虚里游神回来。
"想什么呢?"
"呃,没、没什么。"
黎怀阳心里默默叹口气,空空啊,要装样子也得装得像一点吧。黎怀阳把筷子放下,正经的看着脸上有些心虚表情的小家伙:"说吧,你们和大罗神教有什么关系?"
"咦咦?!"空空张大了嘴,本来就圆的大眼睛更是睁得像铜铃,脸上写满了"你怎么知道"。
"你的表情根本就瞒不了人,心里想的什么全写脸上了,这样我还看不出来?"
"啊,嘿,嘿嘿,这样啊……"空空讪笑。
黎怀阳压低了声音:"你是锦貂门的少主,这我已经知道了,其他事你也不用瞒我。现在我就想问你,连上几个月前我在泰州挨的那一掌,还有上船的那批杀手,所有这些事跟大罗神教到底有什么关系?"
空空苦着脸:"哥~你别这么严肃啦……好好,你别凶巴巴的瞪人家,我说啦,我说还不行吗?真是的……"空空嘟了嘟嘴,开始不情愿的说道,"其实,大罗神教和我们锦貂门是死对头……哎呀,哥你别那么吃惊嘛,早知道我就不说了……"
黎怀阳脸一拉,空空立刻接下去:"呃,那个,具体原因我不知道,好像两边人为了什么事产生了过节,后来就水火不容,各不相让了。"
"你翘家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说起来我就生气!我年纪小,斗不过萧正,偏偏老爹什么都向着那家伙,我一气之下就溜了……"空空自觉理亏的摸摸鼻头。
"然后你怕大罗神教或其他仇家的人找到你就特意变了装?"
"是啊——可是还是走漏了风声……哥,说了你可别生气哦,你挨的那一掌,嗯,那个,说不定是替我挨的……"说到这里,空空偷偷的瞟了一眼黎怀阳,见他没有预料中的愤怒,他才又稍微安心的说了下去,"可能那时候已经被人怀疑了,只是还在试探,并不能确定,不过后来在船上那次,我就真的能肯定他们认出我了……哥,你千万别生气,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瞒你的,也不该把你卷进来,你知道吗?看到你掉到河里的那一瞬间,我都急死了……"
黎怀阳摆摆手:"好了,我没有怪你,我问这些只是不想让你再冒险去做什么傻事。那一掌挨了就挨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看你还这么生龙活虎的在我面前,我再怎样都值得。"
"哥,你真不生我气?"空空难以置信,说话的同时眼睛已经弯了。
见黎怀阳点头,空空大叫着扑到黎怀阳怀里:"哥,我爱死你了!"
"哎哎,空空你嘴上的油别擦我身上。"
三十七
自从得知大罗神教和锦貂门的关系,黎怀阳就禁止空空迈出客栈大门,两人窝在狭小的房间里无所事事。
空空闷得不行,吵着嚷着要去山里玩,黎怀阳死活不同意。
"哥~"空空又开始磨。
"不行。"黎怀阳斩钉截铁。
"人家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知道我要干吗啊?"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黎怀阳头也没抬。今早起来,背上的掌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皱皱眉,努力忽略心里的不适感,可那伤就像和他扛上了,似乎越来越痛。
"哥——你也太不知道变通了吧,你没听说大罗神教圣君篡位,把教主给踢了吗?他忙他的教务都来不及,哪有时间来杀我啊?"
"……"黎怀阳没说话,脸上已经细细密密的出了一层汗。
"我的要求不高啦,出去一个时辰就回来,哦,不,半个时辰怎么样?"空空仰着脸,看着窗外的天空,那神情就像被关在笼子里渴望自由的小鸟。
"……"黎怀阳紧抓着胸口,痛苦的皱着眉,感觉又快不能呼吸了。
"别那么小气嘛~不然你跟我去?"天空是冬季特有的灰蓝色,空气无比清新,空空忍不住大大的吸了一口。
"……"黎怀阳挣扎着想从座位上站起来,可身上除了痛,半点力气也没有,开口说话都困难。
"哥~你在干吗啦,怎么都不说话……哥?!你怎么了?别吓我啊!"自说自话的空空久久等不到回应,一扭头,却看见黎怀阳趴倒在桌子上,手上狠狠的抓着桌布,整个人像承受着巨大的痛楚。空空吓坏了,焦急的跑过去,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这怎么办啊?要不、要不我给你运功?"空空快急哭了。
黎怀阳用仅有的力气摇了摇头,嘴里挤出一声:"……药……"
"药?在哪里?哥你告诉我药在哪里?"
"……包袱……"
"哥你坚持住啊,我去找!"
说话带着哭腔的空空立刻扑到床边,拿起放在床上的包袱,哗啦,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抖出来——
两个小瓶掉了出来,一白一蓝。
空空不知道哪个才是,慌慌张张的捧着小瓶跑回黎怀阳身边:"哥——你醒醒,是哪个瓶子啊?我不知道……"
黎怀阳费力的睁开眼,抖动着苍白的嘴唇:"蓝色那个……吃一颗……"黎怀阳想起程绯罗临走之前交代的,这药不能多吃,如果背上的伤又发作了,只许吃一颗。
空空抖着手拔开瓶塞——顿时一股浓烈的香气四溢。顾不上多想,空空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扶起黎怀阳喂他吃下。
只片刻功夫,黎怀阳的呼吸就平稳了,但同时,睡意也来临。
见黎怀阳没事了,空空抹着眼泪,把黎怀阳半扶半抱弄回床上躺好,盖上被子,自己也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空空小心的拿袖口为黎怀阳擦着汗,伸手轻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只见原本红润的脸颊此刻却是苍白一片,空空心里泛出一丝不舍。
这个只比自己大了三岁的人,却是唯一一个不论身份会对自己好、时刻为自己着想的人。或许已在不知不觉间,才惊觉再也离不开这个关心疼爱自己的大男孩了。
空空的手在黎怀阳脸上轻轻抚摸着,从眉毛,到眼睛,再到高挺的鼻梁,最后是因为呼吸而微微开启的嘴唇……
空空觉得自己心跳忽然加快,那个大胆的想法忽然又跃进了脑海。
明知对面的人已经睡着了,可空空还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紧张的凑了过去,一寸一寸的接近,就快碰到对方的嘴唇了,空空慢慢闭上了眼睛……
"……绯罗……"
一声睡梦中的轻喃使空空犹如被雷电击中,受惊小鹿一般迅速的弹了回来。
空空捂着窒痛的胸口,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哀怨……
掌伤发作被抑制住以后,虽然外表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可黎怀阳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似乎精力与体力都明显不如以前,比起第一次发作后还要更加明显。
黎怀阳也没太在意,以为是发作的后遗症,多休息一久也就没事了。
空空恢复了往常的唧唧喳喳。
等待程绯罗的这段时间,其实有空空陪伴,日子确实好过一些。有时太过想念,黎怀阳就会把他送给自己的梳子拿出来端详,用手轻轻抚摸那上面的"绯罗"两个字,好像只有这样,焦渴的心才能稍微平复。
就这样,半个月一眨眼功夫也就过去了。
可程绯罗还是没有消息。
黎怀阳只得自我安慰,说服自己绯罗可能是碰到什么棘手的事了,那既然这样,就按照他所说的,回万红山庄去等吧。
黎怀阳收拾好他和空空俩人的行李,让柜台里的伙计帮忙留个消息,若有人来找他,就说回"老地方"了。然后,他拉上空空,领着锦貂门其余五个人往东边万红山庄赶去。
一路上徒步、换车、骑马、坐船,行得很急。
黎怀阳担心程绯罗在客栈和山庄都找不到自己时会担心,所以一路上领着大家飞快往前敢,而另一方面其实也怕有人知道空空行踪时会对他不利。
不过人说是祸躲不过,纵使再小心,该发生的迟早还是会发生。
一行七人舟车劳顿、马不停蹄的赶路来到一处竹林。
走进去后才发觉这竹林大得可怕,一眼望去,视线所及全被粗大的竹子所挡。竹林地上落了厚厚一层枯败的竹叶,踩在上面"沙沙"作响。
天公毫无放晴的意思,四周被高耸的竹子遮得昏昏暗暗,偶尔冷风拂过,竹叶即刻群魔乱舞,声音"咝咝"得令人毛骨悚然。
"哎~这是什么鬼地方?"空空跟在黎怀阳身后,脚下踩着软绵绵的败叶,深一脚浅一脚,一点力气也用不上,不由发起了牢骚。
黎怀阳停下来,转过身,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空空:"怎么?现在就开始抱怨了?当初是谁说这样赶路非累死人不可,坚决要走这条近路的?反悔了吧?来不及了!"
空空嘟着嘴:"谁反悔了?我只是随便抱怨一下而已,会死人啊?"
"你就尽管嘴硬吧,走不动别叫大家背你。"黎怀阳故意扭头就走,不顾空空在后面哼哼唧唧。
小孩子啊,绝不能太过宠溺。
黎怀阳和空空走在中间,其余五人有两个在最前面开路,剩下三个围在他俩周围,时刻警惕着。
竹林里的氛围有些诡异——
时常无风竹叶却自己动起来,除了时不时的"沙沙""咝咝"声,周围寂静得连声鸟叫都没有。四下里景致完全一样,走着走着,方向都有些摸不清楚了。
大家凝神屏气,精神高度集中,不敢大意。调头往回走和往前走现在也没多大区别,只能硬着头皮上吧。
长时间赶路,本来黎怀阳已经觉得体力不支,腰酸痛腿发软,可由于神经绷得很紧的缘故,却意外的分散了自己对于体力的注意力。
走来走去,硕大的竹林一直没有尽头。
"哥……"空空紧抓着黎怀阳的衣袖,声音不稳,"你说我们会不会遇上……鬼打墙了?怎么走了半天还是觉得在原地踏步啊?"
"别胡说!"黎怀阳被空空说得有些发毛,他强自镇定,假装严肃的说,"你鬼故事听多了?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你怕那些东西干吗?"
"可是、可是我们真的老在走一样的地方嘛……"
"别乱想,没事的,现在只是天色有点暗而已,说不定我们一会儿就能出去了……"黎怀阳总觉得自己说话也没什么底气。
锦貂门的五个门人已经拔出了刀,一边前进一边小心翼翼的四处查看。
就在这时,"哗——"的一声从地上枯败的落叶中弹出一根又细又长的竹枝,以无可比拟的速度扫向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顷刻间,削掉了一个人的脑袋。
脑袋在地上骨碌碌的转着,刚好滚到空空脚下,眼睛还睁着,透露着惊恐。顺着脑袋滚落的路径,地上一条长长的深红色血迹,空空惊得放声尖叫起来。
黎怀阳也吓得不轻,但仍旧眼疾手快一把拉过空空,护在身后。
面对如此变故,所有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锦貂门其余四人还算训练有素,刚才走在最前面差一点也被削掉脑袋的人现在也已镇定下来,几个人立刻围在黎怀阳和空空四周,准备随时应对突变。
空空冷静下来,狠狠喘了几口气,抽出插在小短靴里的匕首,像一只随时会出击的小豹子般,机警的扫视着四周。
三十八
竹林里再次安静得可怕。
顾不上死去的同伴,四个人把空空俩人围住,小心的往来时的方向退去。
刚走不过十步,"哗——",这次两根那样的细竹枝从不同的方向横扫了过来。四个人连忙挥刀,砍断了一根,另一根险险擦着黎怀阳的肩膀掠了过去。
空空惊得跳了起来,急忙扳过黎怀阳的肩膀查看,见没受伤才放下心。
"哗——哗——"
这次还没等大家缓过劲,四五根细竹枝来势汹汹朝六个人猛扫了过来。
空空立刻朝全部人喊到:"快跑!"随即拉起黎怀阳抢先飞奔起来。
刚进竹林时不难发现这里基本都是粗壮而又直耸的竹子,像这样细长且柔韧度极好的竹枝分明不属于这里,无疑是有人之前就埋伏好的,或许等的就是他们。
一脚高一脚低的踩在松软的腐叶上,浑身的劲怎么也用不上,反而相当消耗体力。
跑了好久,好不容易发觉后面再没有"哗——"的声响时,空空喘着气回头,却发现除了自己和黎怀阳外,剩下的四个人中,又少了一个。
"妈的!要打就直接出来打,玩什么把戏?!什么人这么露不得脸?"空空又急又怒,开口就骂。
就像呼应他的话一样,斜里忽然飞出几枚飞镖,直冲五人而去。
眼看有两枚飞镖冲着他和空空来了,黎怀阳急忙抱住空空往旁边地上滚过去,顷刻间飞镖直直插进了俩人刚才所站位置后面的地上。
其余三人各打落几枚。
这时大家定睛一看飞镖,顿时煞白了脸——
飞镖样式普通,前端是细长的针状,可偏偏尾部镶嵌的是一朵艳丽得有些诡异的红色梅花。
是大罗神教。
正当全部人为这突来的状况而不知所措时,随着茂密的竹林中唏唏索索的声响,七八个黑衣人踏着轻功在半空中由远掠近,只一瞬,就到了身前。
锦貂门的三个人自知今天已经难逃一劫,立刻迎上去,手中的大刀尽力的挥舞着,想与来人拼个你死我活。
空空大喝一声,也挺身而上。
黎怀阳手上什么也没有,只能空手硬着头皮上。
黑衣人有七个,以五敌七,而对方还是人人谓之而心寒的大罗神教,情况可想而知。
不过让黎怀阳料想不到的是,七个黑衣人行动整齐划一,像是布了个阵,把自己这边五个人团团围住,逐渐缩小包围圈,寻到破绽,然后一个一个缴械生擒,却没直接杀完了事。
空空被按着跪在地上,动弹不得,气得大骂:"去你娘的,要杀就杀,装什么心慈手软?"
黎怀阳也被按在地上,他生怕空空这么骂下去,黑衣人被激怒后,空空第一个难逃一劫,于是急忙出声制止,可空空还是骂得不可开交,而且越骂用词越难听。
黎怀阳焦急的盯着空空和按住他的那个黑衣人,自己的处境反而置之度外。
出乎意料,黑衣人对空空的激将充耳不闻,七个人站在原地面向一个方向纹丝不动。
正诧异着,这时,竹林间再次想起了唏索的声响,不一会儿,一个人影出现在黑衣人所面对的方向。
来人步态轻盈,在离地面一人多高的半空中翩纤而过,本来这几个黑衣人的轻功已相当上乘,可那人的轻功只让人觉得惊羡,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可想而知来人究竟有多高的内力。
转眼间,他已从空中跃下,轻轻落在了众人面前,与此同时,一股夹杂着冷风的淡淡幽香随之而拂过。
一袭墨绿色的长袍,袍尾绣着零零星星的几朵墨梅,外套一层黑色薄纱衣,头带箬笠,黑纱垂面。
黎怀阳几乎立刻就认出他是当初自己听从爹的嘱托赶往大伯家时,在半路上见到过的那个人。
可这还不是最令黎怀阳惊讶的。
当七个黑衣人必恭必敬整齐的喊出"教主"两个字时,不只是黎怀阳,所有人都怔住了,定在原地完全没了反应。
空空也绝没有想到,在昱华山山下客栈里刚听说了大罗神教圣君篡位,当上新任教主,这个明明应该忙于安内抚众的人,此刻却出现在这里,更诡异的是这件事似乎还是早就谋划好的。
简直是个没有章法可循的人,他到底有多大本事?
"干得不错。"新任大罗神教教主语气淡漠,声音却透着一股慵懒,颇有一种吸引人的磁性。
黎怀阳仰起头,努力的盯着面前这个人,他总觉得这人身形有些眼熟,说话的声音虽然略微低沉,却字字都撞击着心灵。
千万别是他,千万别是他!
"教主,这几人当如何处置?"其中一个黑衣人恭敬的询问着。
大罗神教教主缓缓走了几步,来到众人身前,扫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五个人,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抬起,随意指着其中一个锦貂门的人说道:"放他回去报信。"而后看着空空,"少主带走,其余人,一个不留。"声音悠闲无比,仿若谈论天气,可所说的内容却让人如坠寒潭。
空空刚想开口大叫,忽然一阵微风拂过,掀开了垂落在大罗神教教主面上的黑纱——
!!!
白皙无暇的皮肤,直挺的鼻梁,红润而微薄的嘴唇,当然,还有那双亮如星光的淡褐色眼眸……
完美得犹如雕刻出来的容颜,可温和的笑意已不复存在,如今,漂亮的眸子里除了冷漠就再也寻不到其他感情。
"程绯罗?!"
"绯罗——"
空空和黎怀阳几乎同时叫出口。
空空是震惊,而黎怀阳,一开始的震惊、无法置信过去后,心中立刻被绞痛所代替,整个心脏像被活生生撕裂般,痛得钻心。
听到两人的惊喊,墨绿色身影的人挑了挑眉,淡褐色的眼睛在俩人身上扫了扫,最后停在一脸伤痛欲绝模样的黎怀阳身上。
他看着黎怀阳,脸上毫无表情,嘴里却向旁边的黑衣人下了命令:"他也一起带走。"之后,他漠然的转过身,不再看黎怀阳一眼,掠上半空,脚点竹叶,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如何被带走的,被带到哪里,一路上空空说了什么,现在的这间屋子是在什么地方,黎怀阳已经完全不在意。他脑海里不停的浮现出程绯罗的那句话——
其余人,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就像有回音般,充斥着整个大脑,他已经完全不能思考别的事情。
他不想生气,不想怨恨,不想自怜,只因他的思维完全定格在程绯罗说出那句话时的一瞬间上。
你瞒着我的事就是这个?
这就是你所谓的解释?
既然如此,为何当初要对我好?
一开始灌蜜糖,现在又怎能那么残忍的一刀捅进去?
……
终于,黎怀阳躺倒在冰冷的床上,泪流满面。
三十九
黎怀阳在屋子里昏昏沉沉的睡了两天,没怎么吃,也没怎么喝。这期间不断有人送饭送水,黎怀阳却连看也没看一眼,呆滞的状态比当初家变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天当中,各种各样的景象充斥脑海——小时候当上孩子王;偷偷溜上云客山打野味被爹罚跪搓衣板;第一次对晴儿说出喜欢她时心中止不住的狂烈心跳;玩得太晚不得不翻墙进家时被爹发现而后关了两天禁闭……爹娘死时在臻叔破旧的小屋里盖着茅草痛哭流涕,还有之后遇上程绯罗,俩人相处的美好时光,以及他那寒冰也能为之融化的温柔亲吻……
到了第三天,混乱的大脑里忽然冒出了空空的身影,黎怀阳迷糊的思维立刻变得清晰,他一个打挺从床上跳下来,可两天未进食使头脑一阵眩晕,黎怀阳赶紧扶住床栏站稳。
这是什么地方?
空空在哪?
黎怀阳诅咒的骂了自己一声,拉开门就往外冲。
门外是一个很大的庭院,院中种着几株红梅,梅树下则有个圆形石桌。不远处是一个池塘,池水碧绿。靠南面有一条回廊,直连着尽头的拱门。
黎怀阳扫了一眼极赋雅致的院落,抬手擦了擦头上冒出的虚汗,直往拱门跑去。
刚想出门,一个声音即拦住了黎怀阳的去路。
"公子请留步,教主吩咐公子不可以离开凛梅轩。"说话的人身着丫鬟装束,长相清秀,极有礼貌的站在拱门前。
凛梅轩?是说现在这个庭院吗?
"请问,空……白景辰在哪里?"黎怀阳不便出手推开人家,只得开口问。
"公子是说锦貂门的少主吗?"
"正是。"黎怀阳心里有些焦虑,空空之前说过锦貂门和大罗神教是死对头,那现在会不会已凶多吉少了?
"公子请不用担心,白少主现在无恙。"
"他在哪里?"
"如月不知。"
"……"黎怀阳心想她肯定知道,但就是不说而已,想了想,再次问道,"那么这里是……?"
"这里是本教教内。"
黎怀阳眨了眨眼,感觉有些意外,按照外面所盛传的,本以为大罗神教应该是个阴森恐怖暗无天日的地方,没想到却这般清雅宜人。
"……白景辰也在这里吗?"黎怀阳心里期待但愿空空不要被送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说到底,都怪自己没有担当。但事已至此,找到人确定他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没错,白少主就在教内。"
这样就好,等他们什么时候疏于防范,自己就偷偷溜出去找。黎怀阳天真的想着。
"那这里有个地方叫'碧水菡萏'吗?"
如月奇怪的看了黎怀阳一眼,不明白他问这问题的用意,但还是回道:"没有。"
黎怀阳松了口气,看来这里不是万红山庄。
"……你们教主呢?"原本不想问,可嘴巴就是忍不住。
"如月无权知晓教主行踪。"
"这样啊……"黎怀阳心里隐隐有些失望。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若没有了,如月就让人送饭菜过来,公子两天没吃东西,应该多加休息。"
"啊?哦,谢谢。"
"公子不用客气,这是教主吩咐的。以后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公子直接吩咐如月即可。"
"真的?"闻言,黎怀阳嘴角不由自主弯了起来,原本还一片灰暗的心情登时变得明亮,重新燃起了希望。
如月莫名其妙的看着面前这个前两天还呆滞憔悴,现在却一脸放光的人,冲他打了个千,退下了。
五六天过去了,黎怀阳一直待在凛梅轩。他试着偷溜了几次,可每次都有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把他挡了回来,结果没一次成功。
如月就住在庭院最边上一间屋子里,黎怀阳的衣、食、住她都可谓尽心尽力,但口风很紧,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这几天程绯罗也一直没有露面,黎怀阳有一堆问题憋在心里,闷得发慌,脑海里交替浮现着两种截然不同表情的程绯罗,心里一团乱麻,害怕后者才是程绯罗的真正面目——冷漠、无情、甚至残忍。可刚有这种想法,心里另一个声音立刻出来反驳,说绝不会的,绯罗不会这么对自己,那天的事一定是他开的玩笑,自己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他还特地安排了人来照顾自己,让自己能有好饭吃,好衣穿。
就在黎怀阳自己和自己内心交战打得不可开交时,程绯罗却不期而至。
黎怀阳靠在梅树下的石桌旁,自墨绿色的身影从拱门走进来的那一刻,他的眼光就一直定在来人身上移不开。
以前程绯罗无论何时总穿一身白衣,不染一丝尘迹的样子简直不若凡人。现在一身墨绿,配上最外面的黑纱,感觉竟是两样。除却彰显出来的一股妖冶气息外,更犹如一泓深潭,碧绿幽深,不可探知,却同样优雅。
程绯罗径直走向黎怀阳,身后两个黑衣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慢慢跟着。
随着程绯罗越走越近,似有似无的香气也隐隐传来。
头上的箬笠已经拿掉,白皙的皮肤毫无保留的显露在外。黑色长发松松的挽在脑后,大半垂落在胸前,头发最外面还有几根细小的麻花辫。在光线的作用下,左耳上有什么东西闪亮闪亮的。
等程绯罗站在自己面前时,黎怀阳才注意到那原本空无一物的左耳现在却依次戴着三个璀璨亮眼的耳钉。
一贯温和的笑容,此刻竟面无表情。
黎怀阳伸出有些颤抖的手,轻轻抚上日思夜想的人的脸颊。可还没碰触到,"啪"一声,黎怀阳的手就被狠力打了下来。
"放肆!谁允许你碰本宫的?!"
眼前的程绯罗用一种黎怀阳从未见过的态度厉声喝斥着自己,他不可置信的睁大眼,随即,内心顿时充满了委屈。
"绯罗……"嘴唇轻颤了两下,黎怀阳才轻轻的唤出一声。
程绯罗高昂着脸,眼睛眯了又眯,用上位者打量下位者一般的眼神审视着黎怀阳。过了半晌,他用带有磁性的嗓音缓缓道:"本宫不管以前怎样,现在你必须记住,本宫的名字是——大什纳罗。"
大什纳罗?
黎怀阳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名字换了,连它所承载的整个人都换了吗?温润若玉,我唤"绯罗";冷若冰霜,我该唤"纳罗"?
你是不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我,以前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
黎怀阳深吸口气,用仍带着眷恋的口气试探的问:"那之前你说回来要和我解释……"
完美容颜的人带着些许诡异的笑容挥手打断黎怀阳:"本宫早就忘了,你也不用再提。"
黎怀阳再次如坠深渊,仿佛仅有的希望都就此破灭了般,胸口有些窒闷,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无比的陌生,心里的声音再次出来攻击——黎怀阳你根本什么都不是,你把他当宝,他却视你若粪土,以前对你的好不过是假象,他从来没当真,就只有你傻乎乎往里钻!出不来了吧?困死了吧?你活该,你罪有应得,这是你含泪九泉的父母对你不能替他们讨回公道的惩罚……
不!不要再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
黎怀阳觉得背上的伤又开始痛了,撕心裂肺。
时隔不到半月,竟再次发作。
他痛苦的揪着自己的衣襟,脸上冷汗直冒,喘不过气来,周围的东西渐渐看不清楚。
当黎怀阳摔倒在地上,最后失去意识之前,他仅有的模糊视力却看见墨绿色的人影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四十
床榻边,一个白发苍苍背脊佝偻的老者正在为床上昏迷不醒的黎怀阳检查着伤势。老者神情严肃,表情刻板,可手上的动作颇为轻柔。
"曼力古,情况怎样?"床边长身而立的墨绿色身影语气平淡的问着。
"回教主,他后背上的伤确是我大罗神教鬼冢堂所为。"被称作"曼力古"的老人肯定的回道。
大什纳罗嘴边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哦?看不出来,他小小黎怀阳还能跟暗部的人对上。"
曼力古仔细的审视了掌纹的状况,沉思了下,谨慎的说道:"教主,依老朽之见,连上这次发作,他背上的伤像是已经发作过三到四次了。"
曼力古知道眼前的教主性子阴晴不定,极难琢磨,于是除了讲明他作为医者该断定的伤势状况外,其余都聪明的选择漠视。
床上这个英俊的年轻人中的正是教内鬼冢堂的"九鬼噬心掌",掌法极毒,中掌者只要发作九次,便一命呜呼。发作时间没有定数,长则半年,短则七天,全仗中掌者自身调节。期间应保持心情平稳,最忌情绪波乱起伏。
此掌绝无解药可化解,唯一的办法是通过自身的内力打通经脉,冲散淤血,尽早把体内的余毒排清。否则第九次发作时,必死无疑。
曼力古有些替年轻人可惜,看教主的样子,似乎没有要救他的意思。
果然,大什纳罗慢悠悠的开口,一脸无关紧要:"三到四次吗?也就是说,他至少还有五次发作时间了?不要紧,在本宫确定那件事之前……就全看他的造化了。说不定等哪天本宫发现他大有用处时,心情一好,自然会帮他。"
曼力古沉默的点点头,脸上波澜不惊,似乎早已习惯。
背上的掌伤仅发作了三次,黎怀阳就觉得已经在鬼门关跑了三圈。虽然都命大得活了回来,可自己的状况却每况愈下。身上时常无缘无故冷汗直冒,而且变得非常怕冷,裹在身上的衣服都比以前多了一倍。
昏迷前一刻,自己已经倒在地上了,绯罗却纹丝不动,而醒来后,面对的仍旧是空空的床榻。
困惑、失落、痛苦……
黎怀阳真的觉得还不如不要醒过来才好。
发了一阵呆,黎怀阳如行动迟缓的老年人一样缓缓的踱步到硕大的庭院中,走着走着,竟又来到了梅树下。
他抬头看着树上娇艳盛放的梅花,轻轻伸手抚了上去。想起不久前他和绯罗在采云峰赏梅时的场景,深深叹了口气,苦笑起来……
当大什纳罗刚一踏进凛梅轩,立刻看到了正抚着梅花瓣发呆的黎怀阳,那表情柔情无比,犹如面对着自己的恋人一般。
大什纳罗皱了皱眉,冷着面孔走了过去。
黎怀阳听到了响声,转过身,见是大什纳罗,脸上的柔情立刻变得复杂,随即收回了抚着梅花的手,掩饰性的摸了摸头,有些犹豫的开口:"你来了……"
大什纳罗随意点了下头作为回应,尔后不经意的问黎怀阳:"你内力怎么样?"
"内力?"黎怀阳愣了,不知道他怎么会提到这个问题。
"算了,不用废话,过两招便知。"话音刚落,大什纳罗就以手代刀劈了过来。
什么?!
黎怀阳没料到他说打就打,但凭着本能往旁边闪了过去。
"太慢了!"大什纳罗单手轻轻松松在空中一划,转了个弯,一掌击中黎怀阳。虽然基本没用什么力气,黎怀阳还是被震得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而后大什纳罗又如同鬼魅般向黎怀阳滑步过去,并且刻意放慢了速度,再次空手劈过去。
黎怀阳不得已,抬起手接招。
"脚下虚浮,掌法混乱,你到底学过什么!"几招过去,大什纳罗一脸不悦的停下来。
闻言,黎怀阳一阵委屈,以前也不是没在绯罗面前露过功夫底子,那时的他丝毫没有任何轻视,反而很包容的温和的笑着。不像现在,看自己的眼神像看蚂蚁,高高在上,满脸鄙夷,丝毫不留情面。
见黎怀阳低头不语,大什纳罗走过去,一把揽住黎怀阳的腰,在他的诧异眼神中,一跃离开地面,轻若浮云般向池塘掠过去。
"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内力!"
顷刻间,黎怀阳已惊讶的发现自己正处于池塘的碧波正上方,而紧紧揽着自己的大什纳罗则脸不红气不喘的以脚尖轻点水面,在上面轻盈的掠过。
脚下就是一汪碧绿冰冷的池水,黎怀阳几乎凭着本能紧紧的抓着旁边这个唯一的依靠,生怕他松手。
近距离的接触,大什纳罗身上那股幽香又隐隐散了出来,那是黎怀阳以前从没有闻到过的味道,像是一种花香——甜腻,却仿佛具有一种吸引力,让人不知不觉受其诱惑。
黎怀阳来不及细想,大什纳罗已经在池塘上掠了一圈,回到了岸边。
一踏上地面,他立刻像急于摆脱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甩开黎怀阳,并退开好几步。
黎怀阳僵立在岸边,大什纳罗的动作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内力那么差,简直没用!"大什纳罗极度不悦的说着。
黎怀阳抬眼看了看对面这个内力确实惊为天人却说着极为无情之话的人,自知无言以对,沉默的转过了头,极力想压抑住不平的呼吸。他第一次发现言语的力量竟如此惊人,像无影无行的利剑,剥开胸膛,生生将心脏挑了出来。
除了痛,还是痛。
黎怀阳沉默的态度似乎激怒了大什纳罗,从来都被人追捧、被人恭敬小心对待的大什纳罗哪受得了如此冷遇?
"很好,既如此,你就给本宫下去好好反省一下!"他怒火中烧,右手一抬,袖口无风自动,而后一掌挥出——强大的劲气离着五步之远将黎怀阳震得向后飞出去数丈远,直直落入池塘中,激起水花四溅。
黎怀阳怎么也想不到,绯罗竟然会这样对待他,一惊之下,落水后猛呛了几口水。
时值隆冬,池水冰冷刺骨,刚落入水中,身上就像针扎了一样的痛,头胀得仿佛就要裂开,四肢的血液似乎慢慢冻结了,僵硬得划不动水。
本能的作用,黎怀阳手脚并用朝岸边努力游了过去。
终于,在四肢麻木之前黎怀阳游到了岸边,狼狈的爬上岸,剧烈的咳嗽着,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抹掉淌出来的眼泪,维持着趴在岸边的姿势,强忍着维持住因为湿透而颤抖不已的身子,抬头望着站在眼前负手冷眼旁观,丝毫没有动静的人,忽然觉得竟是无比的陌生。不论是性情、态度、语气或是穿着,都像个陌生人。如今,就连武功也深不可测。
这样的人还是他的绯罗吗……?
"绯罗……"黎怀阳不死心的轻唤了一声。
"住口!不准再叫本宫这个名字,本宫没耐心再重复第二遍!"
明显带着怒意的语气,透着阵阵寒意,黎怀阳觉得自己似乎更冷了,眼眶酸胀得不行。心里明明难受得想哭,可最后竟不知不觉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淌眼泪。滚烫的眼泪刚流出眼睑,立刻变得冰冷。黎怀阳胡乱的抹着止不住的眼泪,抖着双腿挣扎着站起来,颤颤悠悠的开口:"我只想知道……你前后为何判若两人?"
大什纳罗挑着秀挺的眉看着面前抖如风中落叶,却仍旧固执的勉强站立的人:"你想知道?"而后诡异的一笑,"等你的内力什么时候赶上本宫了,本宫自然会告诉你。不过……可能有这天吗?"
说完话,他再次鄙夷的瞟了一眼黎怀阳,转身离开。
"等等!"见大什纳罗要走,黎怀阳赶紧向前追了几步,却因麻痹的双腿而差点摔倒在地。
大什纳罗不耐烦的转过身:"还有什么事?"
黎怀阳深吸口气:"白景辰……你把锦貂门少主关在哪里?"
"关?哼,他好吃好睡,自在得很。奉劝你一句,有时间担心他,不如顾好你自己。"这次说完,大什纳罗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墨绿色人影消失在眼前的那一刻,黎怀阳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四十一
掌伤发作醒来后,身体仍处于虚弱状态的黎怀阳还未恢复,就被大什纳罗一掌震入凛冽的池水中,当天晚上他就发起了高烧,人也再次陷入昏迷,情况一度凶险。
曼力古一边摇着头,一边开着方子。
如月前前后后的跑着,端水,换毛巾,忙得不可开交。
这边玄御宫的一间密室里,大什纳罗听完手下的禀报,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手上一用力,茶杯立刻粉碎。
"你确定放回去报信那人被杀了?"
"是,尸首已找到,脖子上动脉被割断,一刀毙命。"曲膝跪在地上的下属丝毫不敢有所隐瞒,据实以报,"而且江湖上有传言,一致说是翱龙堡的人干的。"
"你查清楚了吗?是他嫁祸给翱龙堡的?"
"据属下所知,确是如此。在通知我们做好埋伏之前,他早已派人堵在各处必经之路,不论回去多少个他都会斩尽杀绝。"
"好个姓萧的,本宫倒是小看你了。"大什纳罗语气平缓低沉,但浓浓的杀气却显露无疑,"起来吧那邪,你继续盯着萧正,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是,教主,属下告退。"灰黑色衣服的人站起身,直退到门口才转身离去。
大什纳罗手支着头斜靠在椅子上,状似闭目养神,可头脑却在飞快的转着。
萧正,你确实比我想像得聪明,宁可依靠自己,花大力气让锦貂门和翱龙堡互斗,借机铲除白秋堂,也不愿依从我说不定整个锦貂门最后连骨头也不剩。
白秋堂那老家伙平日做事老练谨慎,可一事关独子白景辰,即方寸大乱。如今等他查明白景辰在我手中进而主动找上我,已不外乎痴人说梦。
哼,既然这样,我何不隔岸观火,看你锦貂门和翱龙堡怎么黑吃黑。
萧正,你敢反我,我倒要看看这出戏你最后怎么收场。
这时,密室侧面一扇极为隐蔽的暗门悄无声息的打开来,一个人影轻快的闪了进来。
大什纳罗仍旧闭着眼,衬着暗室里昏黄的烛光,脸上表情似真似幻,美得令人呼吸一窒。
来人轻手轻脚的走到大什纳罗背后,微微有些冰冷的指尖轻轻的抚上他的脖颈。
"铭儿。"大什纳罗懒洋洋的开口。
听到这声叫唤,被称为"铭儿"的人立刻开心的低头含住大什纳罗的耳垂,小手从脖颈伸到身前,摸索着探入大什纳罗衣襟,嘴里极为煽情的喊了一声"教主"。
声音清脆悦耳,是个少年。
"不是说了不让你来密室的吗?"大什纳罗被少年的动作惹得轻笑了起来,淡褐色的眼眸缓缓睁开,却没阻止少年探入胸前的手。
少年呵呵笑着,红润的双唇在大什纳罗脖颈上徘徊着:"教主不来找铭儿,铭儿当然只能自己主动来找教主了~"
大什纳罗轻笑着把少年拉到身前,有些宠溺的捏住少年的下巴:"就只有你有这个胆子敢到密室来,看来是本宫把你宠坏了。"
少年黑黝黝的眼睛快乐成了缝,他听出教主没有任何不高兴,于是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到了对方腿上,双手环住大什纳罗的脖子,凑过去伸出小舌尖轻舔面前并不怎么突出的喉结。
大什纳罗顺着少年的动作仰起了头,放任少年在自己脖子上舔弄。
少年的舌尖灵活的转着圈,而后又像不满足一样,一口咬了上去。
大什纳罗一吃痛,哼了一声:"不准弄出痕迹来。"
少年连忙起身,确定没问题后,再次俯下身,双唇开始沿着对方的脖子往下轻吮,手上则一边在对方身上热烈的点火,一边动作轻柔的解着对方的黑纱外衫……
由于天气寒冷,少年生怕对方冻着,在自己已经脱得□时,却只把大什纳罗的长裤褪了下来。
他打着冷颤分开腿跨坐在大什纳罗身上,努力的抬高腰,想对准对方那根硬挺直接坐下去,但试了两次都由于身子冷得僵硬而失败。
无法寻到发泄,下面胀得难受,而更加害怕一直等着自己服侍的教主不高兴,使得少年俊俏的脸上憋得冒出了汗,绯红的脸色配上氤氲的双眼——无法形容的魅惑。
这时,大什纳罗伸出胳膊一揽,把少年揽到了怀里,少年的惊呼声也随之立刻消失在激烈的亲吻里。
感受到霸道强横的舌头径直进入自己口腔,瞬间扫过牙关、上颚,少年顿时感到一阵酥麻的快感流遍全身。而当这制造快感的人伸手握住自己的□并开始有规律的□时,少年呼吸加重,忍不住呻吟出来。
"……嗯……呜、不……"
就在少年觉得快要出来时,□着自己的手却忽然拿开了。
"自己坐上来。"
少年睁开眼,对上嘴角擒着一丝坏笑的大什纳罗,于是佯怒的搂过总是在关键时刻使坏的人,在他肩膀上啃了一口,然后即顺从的直起身,把腿分得更加开,对准了地方,忍着不适慢慢的坐了下去。
硬物充斥体内的感觉让少年既痛苦同时又满足的长叹了出来。
大什纳罗伸手轻弹了一下少年立在面前精神无比的小家伙,立刻引来少年充满□的哼叫。
"啊……"
大什纳罗轻笑着,开始摆动腰部。
狭小的室内充满了□的呻吟,空气开始升温。
"纳罗——纳罗——"少年后仰着身子,高声叫着对方的名字,他明白,只有这一刻才能完全抛开身份,不顾礼数,尽情喊出平时绝不敢喊的话语,同样,也只有这一刻才仿佛真正占有了对方。
当激情过后,一切又会回到原位。
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教主是不会爱上任何人的……
欢爱过后,少年起身用随身带的手巾替大什纳罗清理完后,仔细的帮对方整理好衣服,而后依依不舍的俯下身亲了亲仍旧懒洋洋斜靠在椅子上的人,离开了。
黎怀阳整整昏迷了三天,在第四天时,朦胧的意识里忽然传来什么人对他的呼唤。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很耳熟,带着明显的焦虑。
黎怀阳努力想回应,可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那呼唤的声音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努力,极力安慰着。
终于,在指尖上一阵尖锐的刺痛后,黎怀阳睁开了眼睛。
"哥——哥,太好了,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听到声音,黎怀阳有些不可思议,空空怎么会在这里?他费力的转头,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我在这、我在这!"空空又哭又笑的抓住了黎怀阳的手,脑袋伸过去,让黎怀阳能够看个仔细。
见小人儿还是那么生龙活虎,黎怀阳安心的笑了,想抬起手捏捏空空的脸蛋,可怎么也抬不起来。
"哥——你放心,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空空紧紧握住黎怀阳的手,为他盖好被子。
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插了进来——
"黎公子既然已经醒过来了,那老朽这就回去了。"
"哦,好,谢谢你啊。"空空扭头说完,注意力又立刻回到了黎怀阳身上。
黎怀阳偏头见到空空身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佝偻着背慢慢的走了出去,有些不解的问:"……空空,他是谁啊?"
"听说他是乌苦族的神医,叫曼力古。哥,你的声音好哑,要不要喝水?"
黎怀阳点点头,又疑惑道:"乌苦族?"
空空一边端来水,一边惊诧的嚷着:"哥,不会吧,你在这里这么长时间没听说过乌苦族?"
黎怀阳摇摇头。他在大罗神教的日子,不是昏迷就是被性情大变的那个人搅得无力思考,根本来不及打探什么。
空空放弃似的叹了口气:"哎呀,好啦好啦,我解释给你听啦——那家伙根本不是汉人……"
空空话还没说完就被黎怀阳打断:"那家伙?你是说……"
"没错!就是那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程绯罗,哦,不对,是大什纳罗!"
黎怀阳眼睛黯了黯,什么也没说。
空空接着愤慨:"大罗神教掌权的都是莰什族的人,据说是个人数超少的稀有民族,乌苦族就是自古侍奉莰什族的少数民族。还有,听说大什纳罗的父亲是个汉人,只有母亲才是莰什族的……切,原来根本就是个杂种,难怪那眼睛不是黑色的……"
"空空!"听到空空这么说,黎怀阳忍不住语气严厉的出声喝止。
空空吓了好大一跳,愣了半天,随即,眼眶竟有些红了:"……哥,你从来没这么吼过我……"
黎怀阳有点后悔,可刚才一听到空空说那个人的不好,不论他是怎么对待自己的,黎怀阳还是会觉得胸口愤懑。
"空空,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吼你,只是……"
"哥——他就这么好吗……?"
"……"
"哥,我们俩偷偷逃走好不好……?"
"这……"黎怀阳犹豫了。
空空深吸口气,幽幽道:"为什么他这么对你,你还是不愿离开?"
"空空,你听我说……"
"我不听!"空空飞速打断,脸上有着决绝,"哥,我要你一句话——你喜欢他?"
"……"黎怀阳再次沉默了。
"那我呢?你不喜欢我吗?"
"空空,那是不一样的……"
"够了,我明白了……哥,先喝水吧。"空空掩饰住脸上的表情,若无其事的端过碗,喂黎怀阳喝下去,之后就没有再说一句话。
黎怀阳一边喝,一边担忧的望着空空,他总觉得空空今天有些不对劲,但是想了想,还是决定过几天,等空空平静下来再说。
四十二
从落水发烧以来,大什纳罗一直没有来过,但有空空的陪伴,黎怀阳心里稍微好过了一点。
空空现在就和黎怀阳一起住在凛梅轩,这是大什纳罗的意思。
黎怀阳完全摸不透那人的想法。
空空很开心,似乎又恢复到那个爱笑爱闹爱耍赖皮的样子。黎怀阳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曼力古老人时不时会来看看,给黎怀阳检查一下,嘱咐几句就离开,从来不多话。
如月仍旧尽心尽力,只不过,重心转移到空空身上,而黎怀阳的起居,则由空空亲手负责。
自从生病完全好了以后,黎怀阳开始每天勤练身体,潜意识里似乎总残留着大什纳罗临走前轻蔑的眼神。
空空不明就理,有时兴致来了,还会上去陪黎怀阳过两招。
这天,黎怀阳拗不过空空,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了盘棋陪空空下着。
空空杀得正欢时,一个教众从院外疾步走来,说教主让黎怀阳立刻去鸣涧谷。
黎怀阳心里一紧,不明白那一丝期待从何而来。最后,他点点头,说自己马上过去。待传话的人走后,黎怀阳便埋首棋盘里,却连连下错了好几颗。
空空不高兴的站起来,满脸寒霜:"想去就去,我又不拦你。"而后扭头就进屋去了。
黎怀阳叹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看了一眼空空的房间,然后就往庭院外走去。
院子外面已经有一个教众等候着黎怀阳,见他出来,立刻带他前往鸣涧谷。
直到现在,黎怀阳才是第一次踏出凛梅轩,借着这个机会,他好好的观察着人们口耳相传却从未见识过的大罗神教内部——
他们一路上过了好几个拱门和一些关卡,每个地方都有教众负责把守,见到俩人来了,径直放行。
拱门内的建筑风格逈异,不过黎怀阳注意到,除了他和空空现在住的凛梅轩有些江南的感觉外,其余的风格都不是他所熟悉的,甚至很有民族特色。
大罗神教像是建在山间,黎怀阳在教众的带领下,一路向下走,中途还经过一些小树林。
不久,黎怀阳隐隐听到瀑布的声响,他有些诧异,难道不远处就是所谓的鸣涧谷?
不一会儿,那个教众把黎怀阳领到距离瀑布还有一段距离的山凹,接着又走了一段路,最后在一处修建了房屋的石头大门前停了下来。
大门前同样站着两个教众,领黎怀阳前来的那个人冲门前俩人点点头,即原路折返了。黎怀阳则由门前其中一人带领着进去。
走过几个蜿蜒的回廊,黎怀阳被带进一扇拱门,拱门的房间正对面有一扇硕大的竹制屏风,遮挡了里面的光景。
教众示意黎怀阳自己进去,黎怀阳狐疑的看了那个教众一眼,依言走了进去。
黎怀阳边走边看,绕过屏风,发现这是一间有很多帘子垂挂着的寝室,靠北的方向有一张床榻,四周长幔垂挂,看不真切。
正对面还有一处拱门,通向外面,而那拱门的前面还是挡着一块屏风,这次却是石头做的。
看了看有些诡异的寝室,黎怀阳决定去那块石屏风的外面看看。
这次绕过屏风后,出现在眼前的则是另一番光景——
一条蜿蜒的石板小径直通向十丈开外的一个池子,池子由台阶和小径相连。奇特的是,池水正往外冒着热气。
黎怀阳不由得走了过去。
"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带着质问的不悦声音从背后响起,黎怀阳惊得立即回头。
大什纳罗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他抱臂斜靠在石屏风上,身上松松的系着一件白色的中衣。
黎怀阳揉揉眼睛,若不是对方冷淡的神情以及耳朵上闪烁的耳钉,他几乎要把眼前人想像成那个温和清雅的程绯罗。
"这是地热泉,对你的伤有好处。"大什纳罗仍下这句话,转头走了。
黎怀阳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难道非要狠狠打了别人一巴掌,然后才来问你痛不痛、要不要紧?
心里挣扎了好一阵,终于,黎怀阳放弃了,慢慢脱下衣服沿着石阶踏进了温泉,他始终没办法记恨那个人,就算泉水里投了毒,他也甘愿了……
泉水的温度正适中,非常舒服,而且隐隐有一股熟悉的淡淡幽香混杂在其中。
黎怀阳一呆,忽然想起来,这香味就是那个人身上的,没错,一模一样!
他就是因为经常泡这口温泉身上才带有那股味道的?
这个想法刚浮现脑海,黎怀阳立刻自嘲的笑了,人家香不香、泡不泡温泉关自己什么事啊……
一边苦笑,黎怀阳一边把身体往下挪了挪,让泉水漫到脖子,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清楚究竟泡了多久,黎怀疑隐隐约约开始觉得不太对劲,身子好像越来越麻了,是错觉吗?
他奇怪的动了动腿,惊讶的发现腿脚竟然要费很大力气才能活动,双手也是这个状况,这是怎么回事?
"你准备在那里面泡到什么时候?"
背后,大什纳罗调侃的声音响起,黎怀阳连忙回头,只见大什纳罗懒洋洋的倚在池子不远处的一棵树干上,眼光别有用意。
黎怀阳知道自己不能再泡下去了,身上越来越僵,这温泉水似乎并不适合长时间浸泡。只是衣服放得太远,无论如何都要走几步才拿得到。
见大什纳罗没有离开的意思,黎怀阳只得不情愿的开口:"……你可不可以先出去一下?"
大什纳罗眉毛一挑,表情暧昧:"整个大罗神教都是本宫的地盘,本宫想在哪里就在哪里。怎么?光着身子怕本宫吃了你?"我倒要看你能泡到什么时候。
黎怀阳咬了咬牙,全身□的站起来走上台阶,竭力忽视不远处那道灼热的目光。
"舍得上来了?"
"……"
"啧啧,身材真是不错。"
黎怀阳脸有些发烫,他不自在的别过头,看向一旁:"……你奇怪什么,又不是没见过……"他自认自己还没有适应对方从以前的腼腆到现在的□的态度的转变。
大什纳罗微微睁大眼,随即,一脸若有所思。
眼看衣服已经近在咫尺,黎怀阳努力弯下僵硬的腰,伸手想将衣服拾起来,这时,一个白影挡了过来,阻止了他的举动。
黎怀阳抬眼,对上站在面前的大什纳罗那一脸的戏谑,不禁有些懊恼:"你干什么?"
"大好风光怎能不尽情欣赏?"说着,大什纳罗伸手捏住黎怀阳的下巴,暧昧的看着黎怀阳的脸色由疑惑转为惊诧,再由惊诧转为恼怒。他轻笑着揶揄:"真不知道你表情这么丰富。"
"你放手!"黎怀阳费力的想用不太灵活的双手挣开大什纳罗,却被大什纳罗轻轻松松制住。
"是不是很好奇身体为什么会麻痹?"
黎怀阳皱着眉没说话,眼神却透露着疑问。
"没错,泉水里是多加了点东西……"
一瞬间,黎怀阳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
"洋金花的提取液……听说过洋金花吗?看你的样子就不知道。洋金花,俗称——曼陀罗……"
黎怀阳这次真的呆住了。
曼陀罗花,他怎么可能没听说过?以前无意间翻过一本医书,那上面的记载至今还印象深刻——
辛,温,有毒。
"怎么?吓傻了?"大什纳罗调侃的看着面前一脸从惊诧转为愤怒的人,"别那么紧张,不会死人,只会稍微让你行动不便而已……"说着就微微踮起脚尖,一侧头,不顾黎怀阳复杂的表情,直接吻上那略微开启的唇瓣。
带着强横与霸道的舌尖风卷残云般掠过黎怀阳口腔,使他震惊无比,这样的吻和他所熟知的温柔甜美完全不一样,再加上有毒的曼陀罗,不安与惊恐立刻涌入心里。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黎怀阳猛的一使劲,把大什纳罗推开,惊慌的用力擦着自己的嘴。
这不是那个温柔的人!
根本不是他!
站在面前的人不过是空有他的外表却装入了另一个灵魂的陌生人!
大什纳罗被黎怀阳突如其来的推开,惊讶过后,淡褐色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很好,你是头一个敢拒绝本宫的人。"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丝让周围空气都为之凝固的怒气。
"你不是他!绝对不是他!你根本就是个恶魔!"黎怀阳控制不住的吼了出来。
刚吼完,黎怀阳就敏锐的发现空气中明显的异动,他立刻看向大什纳罗的衣袖,果然,单薄的白色中衣开始微微浮动。
一种绝望的情绪立刻涌了出来,黎怀阳痛心的开口:"……又准备把我一掌打下去?稍有不顺从就以武力驯服,这就是你一贯的做法?你想过最后你能得到什么?不过是迫于威胁而温顺的臣服于你脚下的傀儡!就算你掌控了整个天下,你也永远只是一个人!永远——!"
"你给我住口!"
随着这一声喝止,大什纳罗一掌打向石头屏风,巨大的石头屏风瞬间炸裂开来,碎石飞溅着崩了好远。
黎怀阳任凭碎石划伤身体,却没有躲开。
身体的麻痹永远也比不上心灵的麻痹。
大什纳罗喘着气,瞪着黎怀阳,伸手猛的指向门口:"你给我滚!滚——"
黎怀阳木然的拾起地上的衣服,随手套上,僵硬的往门口走去。
四十三
黎怀阳神情麻木的回到凛梅轩,空空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
"哥,你怎么了?"空空紧盯着黎怀阳脸上被划破的伤痕以及衣服上微微渗出来的血迹,焦急的问,"怎么流血了?哥——你说话啊,快告诉我怎么回事!"
黎怀阳摇了摇头,不说一句话,径直走回屋里。
空空立刻跟了进去。
如月端了一盆热水进来,空空上前抢过如月手里的毛巾,脱下黎怀阳的衣服,轻轻的替他擦拭着。
"这些伤是他弄的?哥,你告诉我这是他弄的?"空空声音不由自主的提高,夹着愤怒。
"……空空,别问了,我想安静一下……"
空空"啪"的把毛巾一丢:"我就知道是他!他根本不是个好东西!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说呀!"
"……没什么,泡温泉而已……"
"泡温泉?你骗鬼啊!泡温泉会泡得浑身血淋淋的回来?!别拿我当三岁小孩!"
"……"黎怀阳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黎公子是说教主让你去的是鸣涧谷行宫里的那口温泉?"如月听到这里大为诧异,忍不住问道。
"嗯……"
得到黎怀阳肯定的回答,如月更加诧异了,摇着头道:"不可能啊,那口温泉是教主专用的,他从来不让任何人接近,更别说还让人下去泡了……"
黎怀阳抬头询问的看着如月,他并不理解她话中的含意。
如月再次定定的看了黎怀阳好一会儿,终于说道:"黎公子应该是误会我家教主了。"
"误会?"空空冷哼一声。
"如月没有亲眼见过那口温泉,不过听说那泉水里加了一味特殊的药,有镇定舒缓的功效,可以解除情绪躁动,不过不可泡得时间过长,不然身体会产生麻痹感,甚至中毒。教主是一片好心……"
"呸!好心?好心弄会得浑身是伤?!"空空听不进如月的话,直接打断。
黎怀阳心里却有点乱,难道真是自己误会他了?他为什么不解释?自己说的那些重话还深深的印在脑海里,当时说的时候已经觉得心在淌血,那听的人呢?会伤到怎样的程度?
黎怀阳不敢往下想了,他只觉得后悔无比,决定等下次见到那人时,一定要和对方坦诚。
三天后,一个教众来到凛梅轩。
"黎公子,我家教主吩咐,从明天起,请黎公子每隔三天去取天阁见他。"
"取天阁?那是什么地方?"空空无聊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抛出一句。
"回白少主,那是教主寝宫。"教众必恭必敬的答着。
"寝宫?"空空不可思议的尖声怪叫,"那混蛋又想干吗?!"
话一出口,立刻引来如月不满的一眼,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黎怀阳则开始庆幸,还好他没有气得不想再见自己。
第二天,黎怀阳怀着忐忑的心情去了取天阁。
在教众的带领下,黎怀阳一路畅通无阻。和去鸣涧谷不一样,这一次,路是向上走的。
进入取天阁后,爬了好几段台阶,黎怀阳终于来到了一处地势最高的建筑。从下往上看,真有直取天庭的感觉。
黎怀阳深呼吸了几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态,走了进去。
经过外堂,正准备继续往里面走时,黎怀阳赫然看见内室前的天井里站着一排黑衣人,一个胡子花白、额头上有一条疤痕的老者在天井里踱着步子,而其他侍者模样的男男女女则无措的站在一边,低着头,气也不敢喘。
内室里不断传来摔碎东西的声音,还有大什纳罗夹杂着痛苦的哀吼声——
那是人生重病或伤痛时才会发出的声音,声声凄厉,叫得人心慌。
黎怀阳心里一紧,立刻越过人群就往里冲。
还没到门前,就被老者挡了下来。
"你就是黎怀阳?"老者面无表情的端详着黎怀阳,只片刻,就道:"你请回吧,教主今天身体不适。"
黎怀阳一怔,有些焦急道:"前辈请让开,我要进去看他怎么了。"
"不要多此一举了,教主此时不见任何人。"
黎怀阳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里面连大夫也没有?根本没人管他?"
"教主的情况,我们无能为力。"
"胡扯!"黎怀阳气到了极点,不顾礼数开口就骂,"你们这些人就是这么对你们教主的?他在里面自己忍受煎熬,你们却像没事人一样站在门口吹风!简直混帐!让开!"说着一把挥开老者挡在身前的胳膊,推开门就冲了进去。
刚一进门,黎怀阳就呆住了。
满地的碎玻璃,打翻的桌椅板凳,被扯烂的幔帘——
一室狼藉,惨不忍睹!
大什纳罗披散着头发,光着脚站在地上,步态不稳,正颤抖的举起一个精致的花瓶准备往地上摔。见有人闯进来,立刻怒骂:"谁准你进来的?!滚!滚出去——"然后用力把手中的花瓶砸了过来。
"你在干什么——"黎怀阳躲过花瓶,大步跨了过去,不顾大什纳罗的挣扎,一把将他抱起来。
大什纳罗奋力挣扎着,黎怀阳抱着他跌跌撞撞摔倒在床上,然后立即起身用力按住对方仍不断挥舞的双手。
"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黎怀阳低头冲身下人吼着。
"不用你管我!滚开!"见对方死不松手,大什纳罗抬起头狠狠一口咬上黎怀阳的肩膀。
黎怀阳痛哼一声,手还是紧紧的按着。
近距离接触,黎怀阳终于发觉了大什纳罗的状况——
脸色是病态的潮红,目光涣散,手下的脉搏很快,身体则不由自主的抽搐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什纳罗松了口,脚乱踢的挣扎了一阵,逐渐没了力气,最后不叫嚷了,开始"呜呜"的哼。
黎怀阳有些心痛,放开一只手,用袖口帮大什纳罗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然后轻轻把仍不住颤抖的人抱起来拥在怀里,用手缓缓抚着他的后背安慰着。
"别怕,你不是一个人,有我在这里……乖,别怕……"
渐渐的,大什纳罗的身体不再颤抖了,呼吸也平稳了很多。
"……渴……好渴……"
黎怀阳一听,立刻冲着外面喊,让人端水进来。
不一会儿,那个老者端了一碗水进来,黎怀阳伸手接过,一手搂着大什纳罗软绵绵的身子,一手端起碗凑到他嘴边慢慢往里送。
水沾到大什纳罗的嘴巴就立刻流了出来,黎怀阳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老者看了看一直闭着眼睛的教主和满脸焦急的黎怀阳,随即转身,走了出去,并把门关上。
门一关上,黎怀阳即刻松了口气,他毫不犹豫的含了一口水,俯身压上大什纳罗苍白的嘴唇。
水终于顺着黎怀阳的动作流进了大什纳罗口中,大什纳罗也无意识般的吮吸着好不容易才有的液体,干哑的喉咙立刻得到了缓解。
就这样喂了三次,当黎怀阳喂完准备直起身时,脖子忽然被大什纳罗抱住了,苍白的双唇随之而压了上来。黎怀阳一怔,可立刻他就发现怀里的人已经有些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他的索吻,完全不带一点□,就像婴儿不愿失去令自己安心的依靠一样,小心并且轻柔的用嘴唇碰触着、感受着……
门外站着十几个人,可是竟安静得毫无一丝声响。大家都屏气凝神,静静的注视着紧关的大门。
忽然,门"啪"的一声打开了。
黎怀阳站在门口,略带倦意的说到:"麻烦请位大夫过来,他脚上都是碎玻璃……"
四十四
从取天阁回来后,黎怀阳一直惦记着大什纳罗的情况,因为令自己有些惊讶的是,那位叫不出名字的老者在自己临走前居然把大什纳罗的身体状况全部据实以告。
据老者所说,大什纳罗近几年一直在练一种莰什族失传以久的内功秘笈,这部秘笈只要练成,内力将会登峰造极,无人能敌。但此内功极其阴寒,修炼时必须忍受寻常人无法忍受的噬骨寒冷,而且越修炼到最后,阴寒状况就越发严重。
大什纳罗几次经受不住,几乎要放弃,可这时曼力古却用曼陀罗配制了一种丹药,每当练功发作寒气袭身痛得熬不住时,只要服上几粒就可暂时缓解。
本来自那以后大什纳罗一直在吃那种丹药,可逐渐也发现丹药开始慢慢抑制不住了,于是大什纳罗不听曼力古劝阻,多加了药量……阴寒状况是止住了,可曼陀罗的毒性却随之发作了。每当发作时,大什纳罗都会浑身颤抖、头晕、看不清东西,到了严重之时还会出现幻觉、幻听、恶心呕吐,甚至发烧昏迷。
由于配制时添加了其他药物成分,因而在炼制出能与之匹配的解药之前,曼力古也无能为力,唯一的办法就是减少服药量,可一旦那样,阴寒之气又无时不刻啃噬着修炼者的肉体,除非是彻底放弃修炼,否则最后能否活下去都是问题。
黎怀阳心惊的问老者为什么不劝他放弃,得到的回答是内功即将练成,大什纳罗怎样都不愿放弃,任何人说的话他都不听。
黎怀阳沉默了,他心里混乱,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最后临走前,老者对自己说的一番话,他倒是记得非常清楚——
老者说:"小子,教主对你确实是特别的,如果今后你敢伤害他,老夫定当将你碎尸万段!你记好了。"
空空一早醒来,本来心情大好,却在踏进黎怀阳房间时顿时冷下了脸。
"哥?发什么呆?你还在想那家伙?"
"哦,空空啊,你来了……"黎怀阳这才发现自己盯着窗外的池塘想着大什纳罗的事而入了神。
"自从那天去取天阁回来后你就开始不对劲,说,你和他发生了什么?"空空站在黎怀阳面前,双手支撑着桌子,两眼炯炯的直视对方。
黎怀阳被空空盯得浑身不自在,转开头:"想哪里去了,什么也没发生啊。"
"还说没有?!你整天魂不守舍的,根本就是把魂丢他那里了!"
黎怀阳无奈的抬头:"空空,我们真的什么也没有,那天去的时候他刚好生病,我不过是随便照顾了他一下……"
"所以你现在担心他?不论他之前是怎么让你高烧不退而且从来没来看过你的?"
闻言,黎怀阳叹了口气:"空空,我知道他把你抓来,你对他有敌意,但事情还是要分开来看,他也不像你想得那么坏……"
"你还在帮他说话?他那种人到底有什么好?!我真是不明白!"
黎怀阳摇摇头,空空啊,若你知道我和他之前的事,你就不会这么说了,他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就在这时,一个教众出现在门口。
"黎公子,教主吩咐,从今天起,就由青蝉姑娘服侍公子。"
"青蝉?"
黎怀阳正觉得疑惑时,从教众身后走出一个女子,黎怀阳一见,当场怔住。不仅如此,连空空都大感疑惑,使劲揉眼,怕是自己眼花。
"青蝉见过黎公子、白少主。"
声音温婉柔和,非常好听,但最令人惊讶的是她的姿容。
自古形容美女不外乎常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可此刻黎怀阳也觉得除了这几个词能配得上眼前的女子外,已经找不出其他措词可以用来描绘她了。而且单看衣服的料子以及上面极为精致的刺绣,就可以肯定这个叫作"青蝉"的女子在教内绝不是普通侍侯人的丫头。
让这样的人来服侍我,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空空蹭到黎怀阳身边,小声的说:"哥,我总觉得有点奇怪啊,这美女姐姐明明就是被人伺候的人物,那家伙怎么让她来伺候你啊?"
黎怀阳不动声色,看向青蝉问道:"那么如月呢?"
"教主吩咐,如月今后专门伺候白少主,黎公子您的起居就由青蝉来负责了。"青蝉从容的回答着,举止落落大方,又极为端庄,感觉很像大家闺秀,这更加深了黎怀阳的疑惑,但他仍旧没有问出来,他很好奇那人这么做有什么用意。
"既如此,就有劳青蝉姑娘了。"
"黎公子客气,叫我青蝉就好。"
"哥,你这就答应了?"空空在一边跳脚,这怎么可以,放这么个绝色美人在哥旁边,简直太不安全了,太危险了。
黎怀阳手伸到桌子下面扯扯空空的衣服,叫他别吵。
"我想知道……你家教主情况怎样?"黎怀阳看向青蝉。
"黎公子请放心,教主已无大碍。"
"如此……便好。"
就这样,青蝉代替了如月开始照料黎怀阳的起居。俩人相处彬彬有礼,每当青蝉为黎怀阳做任何一件事,诸如打水、端茶、送饭,黎怀阳都会不自觉的说声"谢谢"。这其实不能怪他,实在是青蝉和如月的感觉相差太多,他没办法把青蝉也当作如月。
大什纳罗的情况,黎怀阳一直不清楚,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替他问话的人,只要对方不主动派人过来,他就只能干等。
空空一如既往,虽然不高兴青蝉留下来,但慢慢觉得没发生他所担心的事,也就默许了,然后天天粘在黎怀阳身边,看他练功,给他捣乱。
日子一天天转暖,春天快到了。
这一天晚上,黎怀阳如往常一样洗漱过后熄了蜡烛上床休息。白天练功练得太猛,脑袋刚碰上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
朦胧中,一个柔软的身体靠了过来,带着一股香气。
脂粉气。
柔软的身体轻轻压上黎怀阳,纤纤玉手有些微颤的抚上黎怀阳精壮的身体,慢慢向下滑去……
黎怀阳睡得迷迷糊糊,以为是空空又跑到自己床上来捣乱,于是翻了个身,往床里面靠过去,嘴上含糊不清的说:"空空,别闹,哥困了……"
可来人却没有放弃,继续欺身靠近黎怀阳,带着香味的温暖气息逐渐挨近他的脸颊。
黎怀阳被搅得半梦半醒,正想挥手赶开空空,却忽然惊觉来人吐气如兰,似是女子。黎怀阳吓了一跳,连忙用手推开伏在自己身后的人,没想到,触手的却是光滑柔软的皮肤。
这下黎怀阳睡意全醒,顾不上穿衣,他手忙脚乱的紧贴着床边跳下床,惊喝道:"你是什么人?"
黑暗里,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幽幽响起:"黎公子……"
"青蝉?!"黎怀阳犹如五雷轰顶,"怎么会是你?!"
"……"
黎怀阳不敢点灯,害怕看到一个全身光裸的青蝉坐在自己床上。
青蝉一直沉默着,气氛僵硬。
终于,黎怀阳问出了一个会令自己再次陷入绝望的问题:"他让你来服侍我……也包括上床?"
隔了好久,青蝉才缓缓道:"……教主把青蝉送过来,青蝉就是公子的人了……"
"胡说!他在想什么?!他到底在想什么——"黎怀阳发狂一样的大吼。
"为教主做任何事,青蝉都心甘情愿……"青蝉仿佛麻木般的轻声说道。
"你傻了吗?!你根本不明白自己是在干什么!穿上衣服,现在马上离开!马上!以后再也不准出现在我面前!"
青蝉一听,立刻慌张起来:"不、不要,黎公子,求你别让我回去,求求你!青蝉再也不会这么做了,再也不敢了,求你别让我回去……教主不喜欢没用的人,他会不要我的……"说到最后,青蝉已经呜咽的哭了起来。
黎怀阳慢慢闭上了眼,他现在无比希望自己也是个女人,伤心难过时可以想哭就哭,放声大哭。
轻声的安慰了青蝉几句,让青蝉穿好衣服回自己房间,黎怀阳一头倒在床上,心里已经无法形容这种刚看到点希望却又立刻陷入绝望的感觉了。他拉过被子把自己狠狠蒙住,恨不得就这样窒息……
四十五
玄御宫的大殿里,大什纳罗懒洋洋的靠坐在为首的座位上,四周站着几个人。
"那修,青蝉那边的情况怎样?"大什纳罗状似不在意的随口问着。
一个黑衣人闻声立刻站了出来:"回教主,属下听说青蝉姑娘那天晚上已经去了黎公子的房间。"
"然后?"大什纳罗自己都没注意到拳头已经在宽敞的袖口下握得死紧。
"并未发生什么。"
大什纳罗忽觉松了口气,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丝笑容。
"教主,您既然这么在意那个姓黎的小子,何苦这么为难自己?"一个胡子花白、额头上有一条疤痕的老者出声说到。
"翰长老,你在说什么?"大什纳罗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一屋子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老者却毫不畏惧:"老夫说的不对吗?那小子很特别,好不容易遇上这样的人,教主难道不该……"
"翰童!"大什纳罗大喝一声,怒目而视。
"老夫话已至此,先行告退了。"说完,老者丝毫不顾大什纳罗杀人的目光,离开了大殿。
在老者走后,大什纳罗却陷入了沉思。
大殿里剩下的人噤声而立,一直守在一旁。
经过那一晚以后,黎怀阳和青蝉俩人都一致守口如瓶,但黎怀阳却开始刻意同青蝉保持距离,彼此间更是礼上加礼。
空空觉得奇怪,不过心里却开心得要死。危险解除,可以放心了。
对于大什纳罗的种种做法,黎怀阳已经没有力气去想,这一久,心情一直跌宕起伏,他感觉无比的疲倦,就快要承受不住了。
其实每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也认真考虑过空空曾说过的一起逃走,只是这个想法一浮现,脑中立刻出现否定声。
他还是舍不得。
黎怀阳不得不自嘲,或许就如那个人说的,他真的很没用。
日子在麻木中度过,直到有一天,大什纳罗派人来让他去玄御宫。
黎怀阳不知道这次又会发生什么事,叹了口气,最后还是随前来传话的人去了玄御宫。
大殿里,教众分两排站在旁边,大什纳罗则坐在正中央,见黎怀阳进来,随意一摆手,让他站到一边,似笑非笑的对他说:"让你见两个人。"
在黎怀阳的诧异中,一男一女被教众带了进来。
女子是自己走进来的,而男子则是被教众押进来的。
当看清楚来人后,黎怀阳惊讶得合不拢嘴——这俩人他都认识,而且很熟。
"少公子。"女子先开了口,声音带着惊喜。
"应兰?怎么是你?!"黎怀阳几步迎了上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应兰是爹身边的大丫鬟,黎怀阳本以为爹娘死后,就算这些丫鬟仆役不死也会被官府流放,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
"少公子,黎家被抄,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这完全是奸人所为!既然应兰侥幸从流放队伍里逃脱,那么到死为止,不能替黎家报仇雪恨,应兰誓不罢休!"
黎怀阳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个原本冷静从容,此刻却满怀愤恨的诉说着家仇的兰丫头,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兰丫头……"刚说了三个字,黎怀阳就哽住了。
"你不跟另一个人打招呼吗?"大什纳罗一手支着头,声音慵懒,带着一贯的磁性。
黎怀阳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人,他转过头,看着已经被教众押得跪在地上的人,不解的开口:"六子,你不是被官府的人抓了吗?……怎么也在这?"
祥丰盐场出事前,就是眼前的贺齐六带人过去的,那次除了仲安逃脱以外,其余人都被官府收监。
大什纳罗轻笑出声:"让他自己解释给你听,你绝对想不到的事……"
大什纳罗刚说完,贺齐六就挣开了教众,跪着爬到黎怀阳身前,紧紧抱住黎怀阳的双腿:"少公子,求你饶了我吧,我也不想那样啊,我是被逼的,不说他们就要杀我,要杀我啊!"
贺齐六声泪俱下,黎怀阳却莫名其妙:"到底怎么回事?你起来好好说。"
贺齐六不但不起来,反而跪在地上向黎怀阳磕起头来,嘴里哭喊着:"少公子你饶了我,饶了我吧!是我的错,我给你磕头了,你放过我吧——"
黎怀阳扭头看向应兰,只见她双眼冒火:"你这个小人!你以为你告了密还能活?"
"你说什么?六子告密?"黎怀阳整个人懵了,呆立在当场。
"除了这个小人还会有谁?!"应兰胸口剧烈起伏着,拼命压下要冲上去把贺齐六碎尸万段的念头。
黎怀阳步子不稳,连连向后倒退了几步,颤着声音问:"究竟怎么回事?谁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应兰怒瞪了贺齐六一眼,开始娓娓道来。
当时,贺齐六带着盐局的人前往泰州准备去和祥丰盐场商议最后一单买卖的事宜,可不知什么人走漏了风声,不但贺齐六等人被抓,连祥丰盐场也一并查抄。
负责此事的是刑部的人,他们抓到贺齐六等人,在问不出想要的内容后,立即决定给众人上刑,但同时放出话,只要有人肯招供,不但能免于一死,反而会给予一笔丰厚的赏金。
贺齐六害怕被用刑,当即出来招供,将黎达年这些年贩卖私盐以及数额多少等全部事项通通上报。
刑部借着已掌握的资料以及贺齐六的供词,立即上报朝廷,获准后,第一时间即抄了黎府及其广通盐局,并没收了运盐船队。同时顺着这条线索,一并查获了一大票贩卖私盐者。
由于这件事,朝廷大力嘉奖刑部,并将失职的户部尚书革职查办,之后,提携户部侍郎魏宗恒为户部尚书。
至此,刑部与户部之争中,刑部大获全胜。
在那以后,刑部尚书张文谨上朝时都是脸朝天不看地的。
"……为什么?六子,我爹平日待你不薄,你怎么能……"黎怀阳声音很轻,微微颤着,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抬起手抓紧胸口的衣服。
贺齐六再次哭嚎着爬到黎怀阳跟前,紧紧抓着黎怀阳的衣衫,犹如抓着救命稻草:"少公子,我真的错了,我也是不得已的,求你原谅我,原谅我啊!"
"……原谅?"黎怀阳觉得头痛、背痛、全身都开始痛,他抖着苍白的嘴唇,慢慢说着,"爹娘在九泉之下不能长眠,谁来原谅我……?"
"少公子,我没良心,我猪狗不如!你饶了我,饶了我吧!让我作牛作马干什么都行,求求你——"贺齐六放开黎怀阳,开始狠狠抽自己耳光。
"本宫这里还有一个更为惊天动地的消息……想知道吗?"大什纳罗站起身,缓缓的走了过来。
黎怀阳麻木的转过头,看向大什纳罗。
"……贺齐六顶多算个人证,你觉得朝廷能单凭一个人的空口白话就抄了江南首屈一指的巨贾吗?"大什纳罗慢悠悠的说着。
"……什么意思?"黎怀阳费力的喘了几口气。
"贺齐六一个人势单力薄,他有多大能耐能之前就和刑部串通好?毁了黎家他能得到什么好处?还不就是眼前这样摇尾乞怜的一条狗……"
"……"
"可有人就不一样,借着铲除广通盐局,自己还能升官发财……"
黎怀阳瞳孔骤然收缩,背上剧烈的痛了起来,脸苍白得可怕。
"魏宗恒你应该很熟吧?"大什纳罗继续慢慢说着,每一个字都扎在黎怀阳心尖,"为官近十年,也仅作到户部侍郎,如今你家一被抄,这尚书的位置就归了他,好神奇啊……"
"……不、我不相信,你在骗我,不可能是魏宗恒!不可能是晴儿他爹——"黎怀阳急促的喘着气,一手发狠的揪着胸口的衣襟,一手握着拳头,指甲生生扎进肉里,黎怀阳却一点感觉不到。
"大什教主,这不可能啊,两家是世交,少公子本来还是魏大人的未来女婿——"应兰也不可置信,惶恐的盯着大什纳罗。
"未来女婿?"大什纳罗眼睛一眯,冷下脸狠狠开口,"简直愚蠢!正是你们那个未来亲家魏宗恒串通刑部,将帐面上的绝密材料交上去告发你们黎家的!"
噗——
黎怀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到大什纳罗黑色的纱衣上,留下星星点点暗红。
"少公子——"应兰大叫着扑了过去。
"闪开!"大什纳罗一个箭步迈上来,挥开应兰伸过来的手,揽住黎怀阳向后倾倒的身体,冲周围大吼:"快拿洋金百宁丹来——"
闻言,立刻有教众拿过来一个蓝色的瓶子。
大什纳罗抢过瓶子,倒了一粒药丸出来塞进黎怀阳口中,用袖口擦了擦他嘴边的血迹,随即紧紧盯着黎怀阳痛苦得眉头紧皱的苍白面孔。
不一会儿,丹药似乎起了作用,黎怀阳呼吸渐渐平稳,眉头缓缓松开,陷入了昏迷。
大什纳罗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应兰:"贺齐六就交由你处置了,下去吧。"
应兰感激的看了大什纳罗一眼:"多谢大什教主,我家少公子就拜托您了。"而后转过身,恶狠狠的瞪了贺齐六一眼,对旁边教众说"带他走",随即带头走出了大殿。
四十六
春暖花开,院中的红梅却销声匿迹。
空空苦着脸,担忧的看着床上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黎怀阳。
整整五天了,哥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脸色苍白,呼吸缓慢,乍一看,几乎同死人无异。
呸呸呸!
空空狠敲了自己脑袋一下,使劲呸了几口,不能老想那么不吉利的东西。
青蝉端着盆从门外走了进来,空空接过盆放在一边,用毛巾蘸了蘸水,笨手笨脚的擦着黎怀阳的面颊。擦好之后,毛巾往桌子上随便一丢,空空便趴在床边,望着黎怀阳的睡颜发起呆来。
哥,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啊……
想起那天已经昏迷的黎怀阳被送回来,并且唇边满是干涸的血迹的样子,空空仍旧心有余孽。
哥,那家伙又把你怎么了?为什么你去见他一次就受一次伤?
哥,你不会再也不想醒过来了吧……?
那我怎么办啊……
空空揉揉眼睛爬上床,直接趴在黎怀阳身上,头枕在黎怀阳胸前。睡意来了,他直接选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慢慢沉入了梦乡……
黎怀阳觉得胸口很沉,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想动动身子,却怎么也移动不了。
该不会是——鬼压床?!
这想法一出现,黎怀阳一惊,立刻醒了过来,可惜的是,身子仍旧像被什么重物压住了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费力的低头一看,黎怀阳不由苦笑——
空空趴在自己身上睡得正香,小嘴微微开着,口水顺着嘴角流得到处都是。
"空空……醒来啦,空空……"黎怀阳扯着干哑的喉咙费力的叫唤着。
空空两眼忽的一睁,带着迷茫的眼神坐了起来,袖子在嘴角上胡乱一擦,抹掉口水。
"空空,快下来,你太沉了……"
"咦?哥——你醒了?!"空空彻底清醒,惊喜的叫了出来,连忙爬下床,冲着外面大喊:"来人,快来人——我哥醒了——"
不一会儿,曼力古苍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走上前,细细检查了黎怀阳的情况,摇了摇头:"黎公子情况不容乐观啊,老朽敢问黎公子,这此是第几次发作了?"
"……第四次。"
曼力古有点不可置信:"四次啊……可依老朽看来,却像是发作了六七次之多。"
"六七次?什么意思啊?难道这发作次数还有什么明堂?"空空忍不住问道。
曼力古犹豫了一下,想了想最近听到的传闻,据说教主对这个年轻人很是特殊,于是斟酌了下,决定告诉他实情:"这发作次数确实有讲究,因为总共只会发作九次,九次一到,即刻毙命……"
"什么——?!前辈,你讲清楚,这是什么意思?"空空一下子跳起来老高,扑过去抓住曼力古的衣袖惊恐的问道。
黎怀阳也一惊,但几乎是立刻,灰暗的念头浮现在脑海——若就这么死了反而轻松,一了百了,再也不会有让自己痛彻心扉的事发生了……
"哎哎,白少主莫急、莫急——听老朽把话说完……"曼力古的一把老骨头经不起空空的摇晃,连忙出声安慰。
"那你倒是快说啊!急死人了——什么叫九次一到即刻毙命啊?!"
曼力古喘了一口气,说道:"黎公子中的是我教鬼冢堂,也就是俗称的'暗部'的'九鬼噬心掌'。"
"九鬼噬心?哼,好毒的名字!"
曼力古自动忽略空空的话,继续道:"中了该掌之人,掌伤非但不会好,反而会不定期发作,发作间隔时间可长可短,全依仗中掌人自身调节来控制。若情绪经常大起大落,那发作间隔便会缩短,这样依次累计,发作满九次任凭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难道没有解药?"
曼力古遗憾的摇了摇头:"没有……唯一的办法就是提高自己的内力,以自身之力打通经脉,冲散淤血,方可得救。"
"简直、简直——"简直恶毒之至,这内力哪有那么容易就练成的?!
"白少主莫慌,其实冲散淤血的内力也不若外人想像得那么高,只是以黎公子目前的武学修为以及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是有点困难了……"
"那前辈你说要怎么办啊?这都已经发作四次了,难道得等着九次一到直接去见阎王?"
"对黎公子来说,目前也就只能尽量控制情绪,争取延长发作间隔时间了……另外老朽特别要交代,九次发作即毙命只是一般情况下最多发作九次,但不是说一定要九次满了才会死,也有很多人发作不满九次便一命呜呼的。"
"怎么会这样?!"空空几乎要去撞墙。
"所以,全看黎公子的造化了,唉,还这么年轻啊……"
送走了曼力古,空空游魂一样回到床边,失神的望着床上脸色依旧苍白的黎怀阳。
"怎么办啊哥?怎么办……"
黎怀阳伸手轻轻摸着空空的头,笑着安慰:"傻空空,我不是还好好的吗?担心什么?能活一天是一天……"
听出黎怀阳有放弃的意思,空空惊慌的叫了起来:"哥,你不能这样!你若是不在了,我该怎么办?你不能丢下我,我不准!"
"空空……若是你视作最亲最信的人在背后狠狠捅了你一刀,把你的心割得千疮百孔,再也不能复原……你说,要怎么办啊……"
"不——我不管我不管!你必须好好练功增强内力,其他东西你想都别想!"空空已经哭了出来,趴在黎怀阳身上不停的抹眼泪。
看着空空哭成泪人一般,黎怀阳觉得心里有个地方慢慢融化了,原来自己还不是一个人……
终于,黎怀阳抬起手轻轻擦去空空的眼泪,温柔的说着:"空空,乖,不哭,哥明天就好好练,哥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空空哭得更凶了,抱住黎怀阳的脖子大声嚎着,黎怀阳则笑着搂住空空,眼眶也红了。
当大什纳罗一踏进黎怀阳的房间,看到的就是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空空嗓子都哭哑了,黎怀阳则努力的安慰着,那神情是大什纳罗从未见过的温柔。
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快。
"怎么?哭那么惨,死人了?"大什纳罗冷哼着。
空空和黎怀阳双双抬起头,见是大什纳罗,空空第一个反应就是冲过去挥手就打。两名教众从一旁插上,死死拦住空空,可空空仍旧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
"我哥快死了,你高兴了,特意过来哀悼的是不是?!你根本没人性!你不是人!"
大什纳罗表情一瞬间凝结:"谁告你他要死了?"
"你这个邪教的魔头!他已经发作四次了,你还想过来气得他再次发作吗?"
"空空,住口!这次不关他的事!"
"哥,你还替他说话?!你这两次发作哪次不是因为他?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把白少主带下去。"大什纳罗冷冷发话,话音刚落,拦着空空的那两个教众立刻架起空空往外面走去。
空空仍旧不停的叫嚷,拳打脚踢的。
"等等。"黎怀阳连忙出声制止。
"你放心,本宫不会对你的小情人怎么样。"
小情人?黎怀阳傻了。
见黎怀阳一直没反应,大什纳罗以为他在默认,语气瞬间冰冷:"难怪刚才哭得死去活来,小情人对你真是不薄。"
黎怀阳终于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不,不是,你误会了,空空不是我的……之前就和你说过,他就像我弟弟一样。"
"你骗谁?"大什纳罗一脸狐疑。
"我不知道你居然会这么想……不过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事实。"
大什纳罗紧盯着黎怀阳的眼睛,黎怀阳毫不畏缩的回视。
半晌,大什纳罗表情缓和了下来:"好,本宫暂且相信你。"
四十七
大什纳罗慢慢踱到床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股幽香随之而来,现在黎怀阳已经知道那是曼陀罗的香气。甜腻,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诱惑。
"那天在大殿上没来得及问……你发作后来情况怎么样了?"黎怀阳看着眼前与平时无异的人,还是忍不住问道。
大什纳罗眉毛一挑:"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情来管本宫?"
"……"
"本宫没事,担心你自己吧。"大什纳罗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沉默的黎怀阳,有些不悦。
隔了许久,黎怀阳终于开口:"……你是怎么找到应兰和贺齐六的?"
"应兰那女人是自己找过来的,至于那个什么贺齐六……"大什纳罗冷哼一声,"只要本宫开口,自然有人主动把他送过来。这么奇怪的看本宫干什么?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
"……你什么事都不会和我说,什么事都想瞒着我,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大什纳罗盯着黎怀阳,没说话。
"究竟是你变了,还是你根本一直都是这样……我已经搞不懂你了。"
"……"
"以前从来都是温和细腻的,现在却……"黎怀阳抬头看着眼前明明具有一模一样的面孔,却拥有极度反差内在的墨绿色衣衫的人。
"现在却怎样?"
黎怀阳摇了摇头:"很陌生,我觉得我从来就不认识你……"神态、行为举止、性格、衣衫颜色、装扮,没有一样和以前相同,那个温柔的白衣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大什纳罗脸色沉了下来。
"在采云峰时,你说回来要和我说明一切,于是在等你的那段日子我几乎天天扳着指头算着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些……"
"够了!我不想听!以后不准再跟本宫提以前的事。"大什纳罗厉声喝止。
"看,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和我讲话,一次都没凶过……"黎怀阳苦笑。
"叫你不准再提!"大什纳罗圆睁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掐住黎怀阳的脖子,黎怀阳立刻觉得呼吸困难,但却放弃般的冲着大什纳罗笑了。
那笑,带着无限的爱怜,却极度悲凉。
大什纳罗瞪着双眼,胸口起伏着,看着黎怀阳慢慢翻起了白眼,忽然手一松,放开黎怀阳,任由他向后倒在床上。
黎怀阳仰躺在床上,随即弓起身猛咳了起来。
"来人——带曼力古过来!"大什纳罗冲门外大喊。
很快,曼力古老人便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
曼力古不敢怠慢,认真看了看黎怀阳的状况,松了口气,回头对大什纳罗说道:"教主,黎公子没有大碍。"
大什纳罗绷紧的神情这才逐渐缓和下来,向站在旁边的教众一挥手:"带应兰过来。"
约莫一盏茶功夫,应兰在教众的带领下走了进来,见黎怀阳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冒着虚汗,立刻心急的上前。
"他没事。"大什纳罗冷淡的说着,阻止了应兰的脚步。
应兰看了一眼大什纳罗,总觉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你不是有事要告诉他?现在说吧。"大什纳罗示意应兰坐下,而后挥退了众人,只留下自己三人。
黎怀阳费力的爬起来,冲应兰歉意的笑笑。
应兰见他没事,松了口气道:"还好少公子没事……对了,应兰有件要紧的事要告诉少公子……"说到这里,应兰又看了一眼大什纳罗。
黎怀阳会意,摇了摇头:"没事,你说吧。"
应兰这才开口说道:"少公子,其实老爷在家变之前给你留了一笔钱。"
应兰的直奔主题,让黎怀阳一愣。
应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钱总共分了两笔,第一笔交给了老爷的哥哥黎达升,让他在少公子去投奔他时给个照应……不过现在看来,那笔钱被黎达升私吞了。老爷就是怕他哥哥会这样,于是又留了后手,这第二笔钱数目可就比拿给黎达升的多得多了……"
"等等,应兰,我爹为什么会突然给我留钱?"
"不是突然,这两笔钱都是早就准备好的,老爷做什么买卖的自己心里也清楚,或许早晚有一天会出事……这第一笔钱老爷决定一旦出事,即刻送去给黎达升,至于第二笔,大概五年前就选好了地方藏了起来,只等着将来用以救急。"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把那些钱取回来吗……?"
"少公子,那些钱是老爷特意留给你的,少公子应该把它拿回来。"应兰加重了语气。
"……我想,那第一笔就留给我大伯吧……"
"少公子,经过这件事,你大伯是怎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那笔钱虽然没有第二笔多,但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就这么便宜了他……"
"应兰,算了,人活着不就是最重要的吗?……我大伯当初虽然没告诉我真相,但,他毕竟已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那笔钱就算为我爹娘积德,给了他吧……"
"唉,少公子,你怎么还是这么心地醇厚啊……"
黎怀阳随意的笑了笑:"那第二笔呢,在什么地方?"
"黑蝶岭,蜀川以南。"
"哦?有意思。"一直安静的坐在一旁的大什纳罗忽然出声,脸上笑得有些诡异。
"怎么了?"黎怀阳不解。
"不,只是听了有趣的传闻而已。"大什纳罗一手支着头,饶有兴趣的看着黎怀阳,"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尽快吧。"黎怀阳想了想。
"等你病好了再说。"大什纳罗斩钉截铁。
黎怀阳紧紧盯着大什纳罗。
"看什么看?本宫不希望到时你成为全部人的累赘。"
黎怀阳眼神黯了黯:"你不说这句不行吗……"
终于,在休养了半个月后,黎怀阳一行九人出发前往黑蝶岭。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大什纳罗居然也在其中。
自从得知黎怀阳要出趟远门后,空空立即吵着要跟去。
大什纳罗眼一斜:"白少主,别忘了你可不是来作客的。"
闻言,空空立即跳脚:"明明就是你设计把我抓来,还有脸数落我?!"
"本宫对白少主已经够仁至义尽了,若你还不满意,本宫立刻让人把你关到暗室去!"
"你!"
"算了,空空听话,我很快就会回来了,不会有事的。"黎怀阳赶紧出声安慰,像往常一样揉着空空的脑袋。
"哼,长不大的小鸡。"大什纳罗瞟了俩人一眼。
一旁的教众面上毫无表情,心里却暗忖那个一向冷淡从容、行事老辣的教主也有这么……幼稚的发言。
"你说谁小鸡?!"空空又窜了起来,张牙舞爪。
"我们走!"大什纳罗带上黑纱箬笠,一转身,对站在一旁的七个黑衣人下完令,领头走了出去。
黎怀阳拍了拍空空,连忙赶上去。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早晚有一天要你好看——"空空冲着大什纳罗的背影狂吼着。
四十八
从中原向西南行,越走地势越高,山脉也越加起伏。连绵的群山一座紧挨着一座,崇山峻岭,僻静而幽深。
为了节省体力同时加快速度,一路上黎怀阳一行人多选择了可以骑马的道,并且有小路尽量走小路,没有小路则走官道。
连续几天赶路下来,黎怀阳发现每到一个地方似乎总有人接应,这些人的外表与一般平民无异,没有大罗神教那条特殊质地的腰带,也没有统一的服装颜色,而且以汉人居多。
黎怀阳知道现在的大什纳罗与以前完全不一样,如果问他,他一定态度恶劣,但不问的话,憋在心里又难受,挣扎了半天,终于,黎怀阳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果不其然,虽然隔着黑纱,黎怀阳还是感觉得出大什纳罗一脸轻蔑,他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这种事,你动动脑子就能想出来。"
黎怀阳再次被说得缩进了壳里,委屈得一声不吭。
"他们是本教在民间的信众。"大什纳罗斜眼瞟了一下黎怀阳,不屑的开口。
黎怀阳有些惊讶,这消息确实让他大感意外。他知道大什纳罗是莰什族人,除了本族以外,教内大部分是乌苦族人,也有少部分汉人,例如如月、青蝉。
大什纳罗平常的言谈举止,似乎总透露着对汉人的轻蔑,那么像如今这样在民间拥有这么多汉人信众,黎怀阳想不出他究竟要做什么。
"你沉思了那么久,想通了吗?"
"……你不是不喜欢汉人吗?"
"那要看什么情况。现在整个中原都是汉人的天下,不稍加利用怎么行。"语气竟有一丝玩味的成分。
"利用?"
大什纳罗奇怪的看了一眼黎怀阳,转过头喃喃自语:"他怎么会看上这么个傻小子……"
箬笠下黑纱垂面,黎怀阳完全听不清楚大什纳罗在说什么,也无法靠口型判断,只得开口:"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罗嗦!没听清就没听清,问那么多干什么。"大什纳罗不耐烦了。
黎怀阳识趣的闭上嘴,经过几天相处,他基本已经摸清了面前这个人的性子——凡事顺着他,不要和他顶撞,如果不想他骂自己笨,就一定什么也不要问,不懂装懂,实在不行了再说。
骑马一路飞奔,翻山越岭,十来天后,一行人终于来到黑蝶岭附近的一个村庄。
快到村口时,同来的其中两个黑衣人先行骑入村中,黎怀阳等其余六人则跟在大什纳罗身后慢慢踱步进去。
村子很小,全是泥土房,屋顶用木板和茅草盖着,没有瓦片。
不知该不该算黎怀阳运气好,自从无家可归后,他落脚的地方还没有一个像这般贫瘠过的。
正诧异着,身旁的黑衣人都开始纷纷下马,黎怀阳不待多想,也跟着下马。一落地,才发现两条腿已经僵直了,大腿内侧生痛,恐怕早就被马鞍磨破了皮。
大什纳罗还骑在马上没有下来,黎怀阳几乎是出于下意识的考虑忍着不适立刻走了过去,等大什纳罗翻身下马时,伸手就去搀扶。
大什纳罗踩在马镫上一回头:"你干什么?"
"……扶你下来。"
"让开,本宫没你想的那么弱。"
黎怀阳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的收回手,站到一旁,见大什纳罗下马后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即往黑衣人那边走去,黎怀阳有些不是滋味。
黎怀阳跟在大什纳罗后面,等他把留宿事宜吩咐好后,才有些犹豫的开口:"那个……你的腿怎么样……?"
大什纳罗头一扬眉一挑,用眼神示意黎怀阳说话说清楚。
"我是说,骑了这么长时间的马,你的腿……有没有磨破?"
黎怀阳也弄不清楚,明明对方对自己已经完全不似以往,不但没有任何温情可言,反而态度冷淡、毫不顾忌的厉喝,甚至直接向自己挥掌……可自己就是无法不去惦记他,他有任何不适,自己都会第一时间感到紧张。
难道投注到他身上的感情真的无以复加了……?
听了黎怀阳的话,大什纳罗哼了一声,说道:"本宫没事。"然后朝前走去。隐藏在黑纱下的面容微不可查的露出了一丝笑容。
晚上,大什纳罗独自一人睡一间房间,黎怀阳和其余七个人分两个房间睡。
村子条件很差,接待一行人的村人把自己房子让出来给他们住,可非但没有怨言,反而激动无比,如临圣恩般。
黎怀阳明白了,他们也是信众。
四个人挤一间房,黎怀阳很不习惯,半夜老醒,而一醒过来就会想到大什纳罗,担心他睡这样简陋的地方会睡不着,担心床不够软被子不够厚,担心房子里难闻的味道让他不高兴……
黎怀阳有些自嘲,偏偏思想不受控制。
就这样担心了一夜,第二天,黎怀阳顶着黑眼圈,拖着疲惫的身子准备上黑蝶岭。
临上山前,村民站在一边诚惶诚恐又略有犹豫的向大什纳罗问道:"您确定要上去吗?那山荒无人烟,没人敢上啊……还有那个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大什纳罗挥手打断,对黑衣人道:"我们走。"而后领着一行九人向着村人指点的方向走去。
村民在后面送了很远,每个人脸上都透着担忧,还有的人直接双手合十,祈求众神保佑。大家心里想着,虽然神教本身就是由神灵所庇佑,可众神这事,凡人怎能随意猜测,只希望教主平安无事就好。
黑蝶岭其实是座山,山本来不高,可灌木杂草丛生,几乎没有一条可以上山的路。
大什纳罗想起那个所谓的民间流传,说这山阴气很重,源于很多年前有个女孩在山上被劫匪□并杀害,后来她的怨气就留在了山上,阴魂不散。
大什纳罗冷哼一声,这些愚昧胆小的汉人,瞻前顾后,难怪做不成大事,还养出那么个昏庸腐朽堕落的王朝。
从山脚越往上行,林子越密,荆棘遍地都是,七个黑衣人抽出随身带的弯刀一边砍一边前进。
黎怀阳走在大什纳罗身后,不时看着四周,明明什么也没有,偏偏就会觉得毛骨悚然。
忽然,走在最前面的一个黑衣人惊喝出来,像是见到了什么东西。
大什纳罗不动声色,摘下箬笠,顺着已经开好的道缓缓走了过去。
"等等,别过去。"黎怀阳连忙拉住大什纳罗,脸上有着担忧。
大什纳罗回头瞥了一眼黎怀阳,把他拉住自己衣袖的手挥开,却也没再往前。
前面为首的一个黑衣人在同伴的那声惊喝后,已经立刻上前弄明了状况,返回来禀报:"教主,前面灌木丛里有蛇,而且为数不少,恐怕再走下去……"
"慌什么,地上走不通,我们就走上面。曲泽,你带路。"
"是。"黑衣人领命,朝同伴下了命令,率先施展起轻功跃上树,在极密的林子里辨识好方向后,领着所有人前行。
看着黑衣人一个个轻松的施展轻功往前掠去,黎怀阳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连跟在大什纳罗身旁的人都有这么高的内力,自己那点三脚猫功夫又算什么呢。这样一比较,大什纳罗说的没错,自己真的很没用……等他也施起轻功走了,估计就只剩自己一个人慢慢一点一点的踏过蛇窝向上爬了吧……
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黎怀阳的心里有些灰暗了。
大什纳罗随意的瞟了黎怀阳一眼,手一伸,抓紧黎怀阳的腰,轻轻一点地,毫不费力的掠了出去。
黎怀阳还在愣神时,只觉身子一轻,就这么离开了地面,顿时回神,难以置信的转头看着抓紧自己却一脸面无表情的人——
五官还是那么立体,完美无缺,可就是没有那种温和的神情。
黎怀阳苦笑两下,别开了头。
四十九
过了半山腰以后,越往上行,林子越稀疏,视野越开阔。偶尔两只黑色的蝴蝶翩纤的飞舞着,让这个略显阴森的黑蝶岭稍微有了一丝活气。
尽力忽略身边阵阵的曼陀罗香气,黎怀阳心想,黑蝶岭的得名该不会就是因为阴森森的氛围和为数不多的几只黑蝶吧。
事实证明,黎怀阳想的太天真了。
越接近山顶,天空压抑的感觉越重,明明树木明显减少,四周也比山下明亮得多,可令人不舒服的感觉就是怎么也挥之不去。
四处飞舞的黑色蝴蝶也逐渐多了起来。
纯黑,没有一点斑纹。
偶尔一两只这样的蝴蝶在身边围绕,黎怀阳还觉得是给沉闷的空气增添活力,可数量太多就不那么赏心悦目了。
等一行九人终于抵达山顶时,黎怀阳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强忍住后背一阵一阵的凛冽感,好不容易才没让自己失态得惊呼出来,可鸡皮疙瘩已经起了一身。
那是怎样一副光景啊——
漫山的黑色蝴蝶,黑压压的成群结队四处聚集着,地面上、大石头上、树干上、树枝上……凡是能入眼的地方全是清一色的黑。
停落着的黑蝶们不断的扇动着翅膀,缓慢而有节奏,这只双翅合拢时那只又展平开来,远远看去,就像黑色的潮水,起起伏伏。
空中自然也充斥着黑蝶,到处都是,漫无目的的飞舞着,黎怀阳不得不挥起衣袖不断驱赶着,胸口闷闷的,有点反胃。
回头一看,墨绿色外加黑色纱衣的大什纳罗以及七个浑身黑衣的教众几乎都已融入到面前的黑色世界中,结果,又只剩下自己……
"表情大起大落,想什么呢?"大什纳罗终于开口,声音一贯的慵懒淡漠。
"没事……"黎怀阳闷闷的。
大什纳罗瞟了他一眼,然后即吩咐曲泽带人上前查探。
按照应兰所说的,黎老爷并没有把那笔钱藏在很隐蔽的地方,只利用了一个现成的地洞而已。要找到地洞,则首先必须找到一块带有鱼鳞状斑纹的大石头,从那块大石头开始,向西南方向走九步,再向正南方向走七步,那里有一颗树,树下面就是那个地洞。
黎怀阳往四周看看,山顶树木虽没有半山腰那么多,但至少也有上百棵,每一棵都大同小异,而且树干上爬满了黑蝶,看得人不住的打冷颤。
而想找那块鱼鳞石头,那更是难上加难。山顶地面凹凸不平,哪里有石头哪里是地面,在同样满是黑蝶的情况下根本分辨不出来。
黎怀阳有些犯愁。
曲泽带领着六个黑衣人四处探了探回来,说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黑蝶赶走,而且不能用树枝之类的挥赶,刚才已经试过,那样只会招来一群黑蝶围攻。这些黑蝶不似普通蝴蝶,非常具有攻击力,弄不好就会受伤。
大什纳罗听了,直接简单明了的下令,用内功驱赶。
曲泽等人领命,分散开来,朝着那些被黑蝶覆盖的凸出出来的地面挥掌过去,掌风夹杂着劲力,顿时成群的黑蝶被震得四散开来,落了一地,再也飞不起来。
黎怀阳尴尬着,正犹豫着迈开步子,就被大什纳罗叫住。
"站着别动,去了你也什么都帮不上。"
黎怀阳深吸一口气,尽量忽略大什纳罗话中的轻蔑,乖乖站在原地。
满眼的黑蝶飞来飞去,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竟连这种小生命都不如,至少脆弱如它们也能够占有一席之地,反观自己,则一无是处。
约莫半个多时辰,曲泽领着众黑衣人回来,内力消耗不少,每个人脸上都冒了汗,还在不停的喘。
"禀教主,鱼鳞石已找到。"
闻言,大什纳罗立刻随之前往。黎怀阳跟在他后面,一句话也没说,对那笔为数不少的钱财不甚感兴趣的模样,倒似钱是留给大什纳罗而不是给他的。
众人跟随曲泽来到那块带有鱼鳞状斑纹的大石头前,定睛一看,在它的背阴面有一大片状似鱼鳞的纹路,纹路不深,但绝对清晰,每片鳞片大约有半个巴掌大小。
黑蝶在大石头周围落了满地,有些已经彻底不动了,还有些挣扎着使出最后一丝力气鼓动着纤弱的翅膀。
大什纳罗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带头开始向石头的西南方向迈步。
黑色面料做工精细的靴子直接踏过地上的黑蝶,黎怀阳忽然觉得有些心寒。
西南方向九步,然后再向正南方向七步。
在那里,确实有一棵树,普通得与周围的树没有丝毫区别。树干和树根部分都落满了黑蝶,正不停的扇动着翅膀。
大什纳罗抬眼示意了曲泽一下,曲泽立刻过去用掌风震开满树的黑蝶,露出了树根处杂草覆盖的一块石头。石头平平无奇,上面长满了绿色的青苔。
两个黑衣人走上前来,搬住石头两边,用力把石头挪开。石头一寸寸移开了,露出了下面黑黝黝的一个洞口,洞口很窄,只有水桶盖大小。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忽然涌出来一群黑蝶,鼓动着翅膀朝一行人扑去。
完全来不及细想,黎怀阳上前一步拉过大什纳罗,把他按在自己胸前,并用自己的衣袖遮住大什纳罗的脸,以遮挡黑蝶奋力抖动落下来的蝶粉。
黑蝶翅膀上的粉末在空气中飘散着,四处扩张,不一会儿,几个未来得及遮挡的黑衣人便由于蝶粉入了眼而痛哼了起来。
黎怀阳只觉右眼一痛,立刻反射性的闭起了眼,而这样只是让蝶粉更加深入而已,仅一刹那,右眼就止不住的开始流泪。
大什纳罗推开黎怀阳,伸手捏住黎怀阳的下巴,见他右眼紧闭,并不断的淌眼泪,表情痛苦,火气立刻上升:"谁要你多事?!"一边吼着,一边用力朝黑蝶群一挥掌,强劲的掌风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势瞬时即将黑蝶整个震碎,翅膀凌乱的在空中飞舞着,不一会儿就缓缓飘落在地。
"你们三个,下去取。"大什纳罗指着其中三个黑衣人语气极度不悦的命令道。
黎怀阳扁扁嘴,没说话,他知道大什纳罗在生自己的气,可实在不该因此而迁怒别人,但这句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他也不想火上浇油。
三个人领命,将狭窄的洞口稍微挖大了些,就挨个进洞去了。
在此期间,大什纳罗一个人面向着远方站立着,黎怀阳怕他气没消,犹豫了几次都不敢上前。
曲泽站在洞口前,一边留意里面的状况,一边不时回头看自家教主和这个跟教主关系似乎非同寻常的年轻人,非常聪明的选择了沉默。
教主的脾气大家都知道,性子虽说捉摸不定,但对待下属仍旧赏罚分明。现在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即可,其余的,就不是自己这些属下该过问的了。
一个时辰后,下洞的一个黑衣人从洞口爬了出来,随身携带的小包鼓鼓的。大什纳罗转身走过来,黑衣人立刻把小包呈上。
小包沉甸甸的,大什纳罗把小包打开,一片金光立刻晃了众人的眼。
是金条,捆在一起,整九条。
大什纳罗把小包合上,问那个最先上来的黑衣人:"下面还有多少?"
"回教主,下面还有八捆,每捆九条,共七十二条。"
"九九八十一吗?有意思,全部拿上来。"
"是。"
不到半盏茶时间,九捆金条全部拿齐。
大什纳罗掂了掂份量不轻的金条,对七人道:"你们几个一人负责一捆,少了一根,提头来见!"随后拿起一捆丢给黎怀阳,"你也拿一捆,东西是你的,弄丢了别怪任何人。"
黎怀阳揉了揉红肿的右眼,有些犹豫:"我们就这样带着这些金条赶路……难道不怕有人来抢吗?"
大什纳罗仿佛听笑话,冷哼一声:"你认为有人敢来抢我大什纳罗的东西?"
"……"这句话一说完,黎怀阳又沉默了,他说的没错,那样的自信不是凭空而来,江湖上应该已经没有什么人能与他一决高下了吧……
"走吧,你的表情一天要变几回?"大什纳罗扔下一句话,粗鲁的扯过黎怀阳,脚下一点地,带头朝山下掠去。
五十
大什纳罗领着一行人回到村里,村民立刻激动得上前迎接。
"谢天谢地,教主您没事就好。"
"您可算回来了啊。"
"老婆子,块进屋端茶水来。"
……
大什纳罗冷淡的一挥手,众人立刻安静下来,不敢出声。
"这里有谁懂得医术?"曲泽开口询问。
"这个,村东王家世代行医,应是可以的……"一位村民小声的开口,第一次见到教主本尊,虽然戴着黑纱箬笠,可还是让他紧张得说话都发颤。
"会治眼疾吗?"大什纳罗懒洋洋的开口,磁性的嗓音似能穿透人的心灵。
众村民再一次沉醉其中,立刻有人回应:"会、会,那肯定会,就让我来为教主大人带路吧。"这人说着就排开众人,自顾自在前面带路。
大什纳罗瞥了一眼黎怀阳,冷淡的说了声"走",随即跟在那个村民后面朝村东走去。
黎怀阳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带着疑惑与欣喜交杂的情绪快步跟上大什纳罗。
一间破烂的小屋里,姓王的大夫小心的为黎怀阳的右眼检查着,面对亲临的教主,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可好歹王大夫还是端出了医者该有的架势,认真的尽着自己的职责。
"教主,他这眼睛没有太大问题,实在痛痒,找来清水洗净即可。"
"为什么会一直红红的?"
"那是接触异物时的正常反应,教主不用担心。"
"多嘴!"大什纳罗不悦了。
王大夫一听,立即吓得不敢说话,垂着头缩在一旁,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教主生气,一脸惊恐。
"曲泽,给他点犒劳。"说完,大什纳罗起身就往外走。
"是,教主。"
黎怀阳见大什纳罗走了,也连忙跟上,经过这事,心里免不了开始产生一丝幻想,想着他还是关心自己的。
走出门以后,黎怀阳才发现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了。一行人跟着大什纳罗走回头天晚上住的那户人家。
简单的用完晚饭后,见大什纳罗起身径直进了他休息的那间房,黎怀阳眼神黯了黯,转身跟着黑衣人便往四人合住那间走去。
"黎怀阳——"
一声叫唤止住了黎怀阳的脚步,他回头,见大什纳罗站在门口一脸淡漠的冲他发话。
"你进来。"说完这句,大什纳罗转身朝屋里走去。
黎怀阳一愣,心里顿时又开始泛甜,随即他立刻小跑着跟进屋去。
房间里很小,烛火幽暗,最关键的是,只有一张床。
黎怀阳又觉得尴尬了,他在想什么,和他一起睡?
比起黎怀阳的不自在,大什纳罗就像没事人一样,下巴高傲的往床上一点:"今晚你睡这儿。"
"……我睡你床上,那你睡哪?"黎怀阳支支吾吾。
大什纳罗闻言眉一挑,有点不高兴:"让你和本宫睡还委屈你了?"
"不、不是,我以为你要把床让给我睡……"
"想得倒挺美,做梦还没醒呢?"大什纳罗冷哼一声。
"……好,好,是我错,我不对,行了吧……"黎怀阳嘟起了嘴,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以前总说空空爱撒娇,他自己现在这样难道不也是在撒娇?
大什纳罗瞪他一眼,转身摘下箬笠躺上床,身子往里面靠,让出地方给黎怀阳。
"警告你,如果敢碰本宫,当心本宫扒了你的皮!"
黎怀阳摸摸鼻子,扁着嘴跟着躺上去。凶,凶,你就会凶我……然后赌气般的缩在床沿,背对大什纳罗一句话也不说。
大什纳罗手一伸,把黎怀阳拽过去:"缩那么边上想干吗?本宫吃了你啊?"
黎怀阳抬眼瞟了大什纳罗一眼,心里继续咕哝——贴近了不行,离的远也不行,到底要我怎样啊?何况你那样子光用眼神就能把人撕吃了,还真用得着动嘴?
"别一脸本宫欺负你的样子,闭上眼好好睡觉!"说完,大什纳罗就转身面向墙壁不再说话。
这时,黎怀阳才敢转过头认真看看躺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
长长的黑发散在破旧却干净的枕头上,头发上编的几根小小的麻花辫乖乖的垂在一边。少了平日的张扬跋扈,整个人安静祥和,就同以前一点区别也没有。只是身上的味道变了,成了幽甜的曼陀罗香气,带着致命的诱惑,吸引人靠近。
黎怀阳情不自禁的靠了过去,埋首在大什纳罗发际,深深吸着那股源于那种有毒植物的特殊香气。
或许大什纳罗本人就如同曼陀罗,花香迷人,却带着致命的毒素,不断向外散发诱惑之力的同时,却又能毫不犹豫要了你的命。
但毒亦无毒,曼陀罗也可入药。如果大什纳罗果真无情,那么以前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或许就在那竹林中,自己已经身首异处。
黎怀阳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把被子拉高,轻轻盖到大什纳罗脖子处,确定不会着凉,然后翻身下床,把蜡烛吹灭,而后再次躺回床上。
看了大什纳罗半晌,终于神使鬼差般凑上前,抬手轻轻拥住大什纳罗的身子。
黎怀阳本想睁着眼睛等大什纳罗发飙,可过了半天仍没有动静,他有些纳闷,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大概是白天累到了吧……
黎怀阳再次叹了口气,倾身向前,这次整个人都贴到了大什纳罗背上,脸埋到对方肩窝,手上也更用力的抱紧,可即便是这样,怀里人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他是警惕性这么低的人?
黎怀阳想不通。
但另一方面,黎怀阳又何尝不暗自庆幸大什纳罗没有在这时候发飙。舒心的深吸了口香气,黎怀阳抱着大什纳罗稳稳睡去……
清晨醒来时,黎怀阳怀里空空如也,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爬起来,伸手往旁边被子里一探,才发觉被窝冰凉,大什纳罗已经起来很久了,只是自己一直没发现。
穿好鞋子出门,黎怀阳见七个黑衣人已经牵了马整装待发,大什纳罗骑在马上,一脸的不耐烦。
黎怀阳急忙跑过去。
"怎么睡那么久?"大什纳罗声音里有着不悦。
"……"黎怀阳挠挠头,"现在就要出发了……?"
"你以为呢?"
"那个、那个,我想……"
大什纳罗挥挥手,瞪了黎怀阳一眼:"快去快回。"
黎怀阳立刻如释负重般转身跑了开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完内急,从屋旁放置的水缸中捧起水擦了把脸,再以飞快的速度赶回一行人旁边,二话不说,立刻跳上马。
大什纳罗瞟他一眼,手一抬,一小袋烧饼准准的落进了黎怀阳手中。
黎怀阳愣了一下,随即冲着大什纳罗笑了开来,脸庞上未干的水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在早春的红日中显得晶灿无比。
"笑什么?傻死了。"大什纳罗别过头,朝众人一声令下,当即骑马冲了出去。
朝阳下,九骑马疾驰在新发了嫩芽的林间,迎向东方而去……
【大罗神教 下卷】
作者:越厥儿
五十一
自黎怀阳和大什纳罗从黑蝶岭回来以后,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只有一个地方发生了变化,那就是黎怀阳可以自由出入大罗神教任何地方,包括鸣涧谷的行宫。除此以外,黎怀阳身边多了一个人跟随,叫那修。
那修和如月这样的侍女不同,他几乎可以时时刻刻跟在黎怀阳身边。黎怀阳练功,那修在旁边守着,黎怀阳和空空下棋,他在一边站着,就连晚上睡觉的房间也是紧挨着黎怀阳的。虽然有那修在,黎怀阳可以随时知道大什纳罗的情况,但总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心里面怪怪的,有点不舒服。
空空对目前的状况还算满意,只要能和黎怀阳呆在一起,他就既不嚷着要回锦貂门,也不打其它歪主意。
其实黎怀阳背上掌伤的状况仍旧不明了,不在黎怀阳跟前时,空空一张俏脸才从嘻嘻哈哈转成了满脸忧虑,他怕黎怀阳看出自己在担心,所以平时总是笑脸迎人,但个中苦楚就只有空空自己知道。
几天过去了,大什纳罗一次都没来找过黎怀阳,本来经过黑蝶岭那一段时日的相处,黎怀阳以为和大什纳罗之间的关系开始有好转的迹象,不过看样子,恐怕又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对此,那修的解释是教主教务缠身,抽不出时间过来,黎怀阳听了只能作罢,每天花大量时间在练功上,累得倒在床上起不来,才能借此压抑住心中麻乱的想法。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从那修那里得到的消息仍旧是教主教务繁忙。黎怀阳担心大什纳罗身体状况不稳定,会因这样过分劳累而加重,于是趁空空午休时,让那修带自己去找大什纳罗,确定他没事了再回来。
那修对教主的近况似乎非常了解,直接领着黎怀阳去了玄御宫的书房。
俩人走到书房前的正厅时,守在门口的教众神色似乎有些怪异,但仍旧什么也没说就让那修和黎怀阳进去了。
越过正厅快走到书房时,敞开的门房里忽然传出了嬉笑声。
那修一顿,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随即上前拦在黎怀阳面前,恭敬的开口道:"教主正忙,黎公子我们改日再来吧。"
黎怀阳也听到了那毫无顾忌的嬉笑声,是大什纳罗和另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声音的主人是个少年,但一时也想不起在哪听过。
俩人愉悦的嬉戏声直直落进黎怀阳心里,他没办法就这样忽略而后转身回去。
深吸一口气,黎怀阳推开那修走了过去。
刚到门口,黎怀阳就惊到说不出话来,两脚死死定在地上,怎么也挪不开。
一个近乎□的少年趴在桌案上,大什纳罗紧贴在他身后,一只手拿着毛笔在少年□的背脊上写着什么,另一只手则伸在桌子底下,似乎……在逗弄少年的那个部位。
少年回头在大什纳罗脸上轻啄着,时而嘻笑,时而又痛苦的呻吟几声,声音极度煽情。
看到这里,黎怀阳已经完全呆住了,眼前的这个少年,正是在鹰总会群英擂台上引得八方关注的那个魅惑少年。只是此时,少年的表情不再冷漠不可一世,而是充斥着眷恋与敬慕的仰视着大什纳罗。
大什纳罗仿佛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黎怀阳,只是专注的在少年佼好的皮肤上挥写着,仅一会儿功夫,他便写好停了笔,毛笔随意的往一旁的笔架上一掷,毛笔尾部的绳圈不偏不正的挂到了笔架的钩子上。
整个过程中,大什纳罗的下身都是极度暧昧的紧贴着少年,在写好字后,他才漫不经心的抬起头,嘴角轻扬的瞟了黎怀阳一眼,而后两手扣住少年的腰,在少年的惊呼中将他抱起来坐到桌案上,背对着黎怀阳,也使少年背后的两行墨字显露无疑。
逍遥唯我意,莫问是何期。
"写的如何?"大什纳罗戏谑的问门口僵硬的黎怀阳,眼中却带着微不可查的探视。
少年伏在大什纳罗怀里,头则转过来疑惑的看着站在门口的人,他不能理解的是此人竟然如此大胆,敢在这个时候闯进书房,并且直直站着不动,没有一丝对教主的敬意。而对于自己的在他人面前的□,少年则没有一丝扭捏,神情中流露出来的似乎反而是对以此显现出来的和教主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而感到非常自傲。
黎怀阳僵立着一动不动。
如果客观评价的话,大什纳罗的字体苍劲有力,带着一种浑厚的气度,应是王者才能具有的霸气。这样的字如若写在卷轴上,必定是佳作,可现实是承载这些字体的竟是一个少年光裸的背脊。墨黑的字体在雪白的皮肤上无比刺眼,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
黎怀阳困难的摇了摇头,声音不稳:"……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说着转身就走。
"站住!"大什纳罗脸色转冷,语气不善,"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黎怀阳背对着书房里的两个人,尽量掩饰自己情绪道:"听闻大什教主最近教务繁忙,黎某拜访之前未提前通报,扫了教主雅兴,还望大什教主海涵才好。"
一番客气之至的话说完后,黎怀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你一直教务繁忙,原来竟是这样忙的?我对你的担心到底算什么?
——极度可笑,极度多余。
大什纳罗脸色阴沉得可怕,一把将怀里的少年推倒在桌子上,粗鲁的分开了少年的双腿……
黎怀阳走到正厅时,少年压抑的呻吟声即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黎怀阳捂住耳朵,发了疯一样的一路狂奔回凛梅轩。
□过后,少年瘫软的躺在桌子上,喘着气哑着声音问一脸冰霜的大什纳罗:"教主,刚才那人是谁?"
"你不必知道。"
"……他就是黎怀阳?"
"铭儿!"大什纳罗怒喝道,"不该你问的事不要多嘴!"
"……是,教主,铭儿知错……"铭儿委屈的闭上眼,内心里却汹涌澎湃——那人就是那个教内人都在传的教主眼中最特别的人?难怪惹怒了教主还能安然无恙……
想到这里,铭儿心中立刻涌起一股酸潮,同时,怨怼、嫉恨也慢慢浮出水面……
玄御宫大殿。
大什纳罗一如既往慵懒的斜靠在首位,两旁站满了各式颜色衣服的教众,正中央,一个身着浅灰色衣服的教众单膝跪在地上向大什纳罗陈述着。
"教主,属下无能,没能完成教主嘱托,使得震威镖局的楼邢衍二度回绝了我们的要求,这确实是属下办事不利,属下特向教主请罪。"
"他怎么说?"大什纳罗一手支着头,懒洋洋的开口,似乎对震威镖局第二次的拒绝丝毫不以为意。
"楼邢衍嘴上客气,也很有礼数,但依属下看来,他私底下做了保留,怕我们最后会直接吞了他们……"
"你起来吧。"
"教主,是属下办事不利,恳请教主惩罚!" 浅灰衣教众铁了心一样,改成双膝跪地,就是不肯起来。
"牙森,既然知道有负于使命,那就戴罪立功,做点漂亮的瞧瞧。"大什纳罗慢悠悠的开口,丝毫也没有动怒的意思。
牙森受宠若惊,连忙道:"是,教主,就让牙森带人直接去挑掉震威镖局!"
闻言,大什纳罗大笑了出来:"牙森啊,怎么跟了本宫这么久还是没有学聪明点?"
"是,属下糊涂,望教主指点!"
"下个月初是铭儿的生辰,本宫要为他办一场庆生宴,排场越大越好……本宫要你去派请柬,名单本宫之后会交给你,那上面的人你无论如何也要设法请来,包括楼邢衍那小子。"
牙森一脸疑惑,忍不住开口:"教主,恕属下斗胆,连蓉莲小姐您都没为她办过庆生宴,这次却要为铭公子办,而且还请这么多江湖中人,这实在……"
牙森的疑虑不是没有道理,铭儿在教中的地位特殊,如果直白的讲,应是宠欢一类的人物,可按道理,连身为大什纳罗正妾的蓉莲都未获此殊荣,如今却为男宠办这么一场庆生宴,还要让全武林的人知晓,这恐怕不合伦常,而且江湖中人至此会如何形容教主——玩物丧志?昏庸腐化?
"实在败坏名声是吧?"大什纳罗替牙森接下去。
"……"牙森不敢出气。
"老夫明白了,教主这是故意的?"胡子花白,额上有一道疤痕的翰童恍然大悟。
大什纳罗但笑不语。
"……确实,我教重现江湖,已引来不少人猜测,何不就此虚虚实实,让外人完全摸不到底呢?而且和震威镖局间的事,只要楼邢衍过来,不怕找不到机会……"翰童撸着胡子,沉吟道,"只是……教主的名声可能就不保了……"
"哼,本宫何时在意过他人的看法?"
"那么那个姓黎的小子呢?毕竟这次可是为铭公子办的庆生宴啊……"
大什纳罗眼睛一眯,语气加重,仿佛毫不在意:"成大事之人,怎么能拘于这种小节?"
翰童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次事关整个大罗神教,或许教主的本意并没错,但依教主的性子,这两个人以后怕是多磨啊……
五十二
空空发现黎怀阳这两天又开始不对劲了,从早到晚不停的练功,似乎对其它事都兴趣缺缺。和他讲话时虽然也会露出笑脸,但明显的敷衍让空空很不是滋味。除此以外,黎怀阳还时常一个人发呆,手中紧握着一把白色的梳子,脸上表情时而甜蜜时而苦涩。但只要一察觉到空空在场,他立刻隐去所有情绪,脸上的笑容和平日无异。
偶尔,在黎怀阳练功时,空空会过去捣乱。若是以前,黎怀阳总会一把抓住空空,笑闹一阵子然后继续练,可现在,空空上去捣蛋,黎怀阳只是包容的笑笑,干脆停下来不练,等空空自觉没趣而走开时,黎怀阳又开始继续。
所以,空空肯定,黎怀阳有问题,而且说不定又和那人有关。只是黎怀阳现在已经完全不向那修询问任何一点关于那人的情况,虽然在这点上空空松了口气,但黎怀阳心情不佳,空空也很难笑得起来。
日子一直在低气压中度过,既打探不到锦貂门的情况,又劝不了黎怀阳逃走,空空快要难受死了。
就在这样的状况中过了半个月,那修定期去大什纳罗那里复命回来,带给黎怀阳一个消息——
教主将于三日后在本部外东北面的凌谷为铭公子举办庆生宴,并让黎公子携青蝉一同前往。
得知这个消息以后,黎怀阳已经完全说不出心里的感受。铭公子,应该就是那天那个少年吧?大张旗鼓的为他办生日宴,大什纳罗如何宠那少年已是不言而喻,而让自己带上青蝉前往,这是什么意思?当着众人的面硬把自己和青蝉凑到一起吗?这就是你摆脱我的方式?何必呢,只要你说一声,我立刻就从大罗神教消失,往后各走各路,再不出现在你面前……
第二天,黎怀阳和青蝉穿上盛装,坐教内的马车前往凌谷。
衣衫一衬托,加上眉目如画,红唇娇艳,青蝉整个人更是美若天仙,而黎怀阳则神色麻木,对空空大加赞赏的"哥,你这么穿简直俊逸非凡无人能敌"只是轻轻一笑,毫不在意。
黎怀阳这次去赴什么宴,空空自然清楚,见黎怀阳已经完全没了表情,空空心里很急,害怕又会出什么事。以前黎怀阳难受不开心总会清楚的反应在脸上,可这回竟然平静无波,空空有点慌了。他知道依黎怀阳的性子,从来都是乐天开朗,那么大的家变都没能让他一蹶不振,可这次……
黎怀阳和青蝉随教众离开后,空空强打精神的笑脸已经彻底垮了下来,不安的神情却显露无疑。
青蝉身子骨柔弱,一行人路上走得极慢,到了凌谷,已近庆生宴当天傍晚,而宴会则已经开始了。
宴会大堂装点得喜气洋洋,大堂里挤满了各路武林人士,大家抱着极度好奇的心小声谈论着今时今日才显露真身的大罗神教教主,只是一身墨绿色衣衫的大什纳罗仍旧黑纱垂面,众人只得惋惜无缘得见庐山真面目。
大什纳罗正在场中与震威镖局的楼邢衍说着话,一脸春光灿烂的铭儿依偎在大什纳罗身边,黑黝黝的双眼今日显得格外明亮。
去了本次鹰总会的人都认出来了,铭儿就是当天群英擂台上引起轰动的那个魅惑少年,原本还惊奇少年到底出自何方,如今一看,自然疑虑全消。若是大罗神教的人,哪怕仅仅是大什纳罗的一个男宠,能有那样了得的功夫,已是一般人不敢小瞧的了。
黎怀阳与青蝉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并肩步入了会场。
男子英挺俊逸不同凡响,女子国色天香倾国倾城。霎时间,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俩人吸引了去,人群中传出了一声声惊叹。
天造地设,真可谓绝配啊。
大什纳罗在俩人刚进场时就已注意到了,此刻周围不绝于耳的赞叹声传入耳际,隐藏在黑色面纱下的完美五官有了些微的扭曲。
原本正和大什纳罗客套着的楼邢衍,在见到青蝉的那一刹那,立刻被夺去了全部注意。见黎怀阳和青蝉正朝大什纳罗这边过来,忍不住叹了一句:"真乃人中龙凤啊,贵教果然是人才济济。"
"他俩各是各,不是一对。"大什纳罗冷着脸丢下了一句话。
楼邢衍一愣,一方面奇怪大什纳罗怎么会说出这么意气的话,另一方面则对话中的内容开始感到庆幸,于是紧接着问了下去:"那么这位姑娘仍待字闺中了?"
"青蝉是本人的宠妾。"
"大什教主真是洪福啊……"楼邢衍嘴上赞叹着,面上却难掩失望。
黎怀阳和青蝉走到大什纳罗面前,青蝉恭敬的向大什纳罗打了个千,柔声唤了句"教主",黎怀阳则第一次没有正眼看大什纳罗,只随意的点了下头,就转身走开。
铭儿对黎怀阳这种极度不恭的态度大为不满,立刻出声用只有周围几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喝道:"好大的胆!你站住!"
黎怀阳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少年。
少年正紧挨着大什纳罗,态度激愤,神情却充满着鄙视与嘲弄。
黎怀阳再次麻木的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少年顿时不依的向大什纳罗撒起娇来:"教主~那人不听铭儿的,您为何总是纵容他对您这么不敬的态度?"
"乖铭儿,别气,外人的事就由他去吧,你才是今天的主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大什纳罗特意放大了声音,并用一种极为宠溺的语气对铭儿说着,手上还轻轻抚着铭儿的脸颊,不停的安慰着。
黎怀阳麻木的神情在听到这些话语的同时终于有了反应,他一个人默默走出会场,在无人的花园中捂着嘴笑了出来,眼睛却红了。
整场宴会,铭儿被大什纳罗宠上了天,俩人在众人面前肆无忌惮的做着各种暧昧动作,武林人士中一些年纪较大较为古板的人睁只眼闭只眼的享受美食,而生性爽朗豪放之人则对大什纳罗和铭儿不停的起哄。
青蝉在大什纳罗的嘱咐下,一直陪在楼邢衍身边,楼邢衍受宠若惊,却大方的接受,笑得不亦乐乎。
会场中的每个人都各怀心事,但脸上的表情却一致是愉悦的,真心假意已无从分辨。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该办的事,该结交的人,该暗中传递的消息,全部借着这样的时机予以充分发挥。
大什纳罗和铭儿调笑着,眼中却是毫无笑意。眼睛在场中扫了数遍,依旧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很好,黎怀阳,你有胆!
黎怀阳在院中靠着大树坐下,头顶的月光惨白。
刚才脚下总是不知不觉就往会场靠,站在门口,不用进去就能看见依偎在一起的俩人惬意的模样。
大什纳罗虽然带着箬笠,但黎怀阳能感觉得出他心情极好,各派武林人士敬酒也毫不犹豫的大口喝下去,然后爽朗的笑出来。这样的他又是黎怀阳所陌生的,明明在鹰总会赴宴时都是小口浅啄,举止文雅。
眼睛很痛,黎怀阳用力的揉着,仿佛这样就能稍微缓解,可事实上,却是揉出了眼泪来。
自己真的很没用吧,黎怀阳想着,刚才见那少年依偎在大什纳罗身边对自己怒目而视时,居然有种立即就想逃离的感觉,不想再看到俩人,不想看到他们亲密无间的模样,也不想再去争取什么。
从那个竹林开始所经历的一切都在身上划下了不小的伤痕,无论如何难以痊愈,每次一有些许希望都会被他毫不留情的打碎,心情就在这种一直担心不断猜测中起伏难定。
算了,已经累了,真的累了……
五十三
庆生宴结束后,黎怀阳跟随同来的教众一起回了本部,青蝉则由楼邢衍亲自护送。
回到凛梅轩后,空空第一时间冲了出来,确定黎怀阳没事,才彻底松了口气。但眼尖的空空还是发现了黎怀阳稍有些红肿的眼眶。
黎怀阳转身进屋,空空立刻跟进去。
"哥,你怎么了?"
"没事,放心。"
"今晚我陪你睡好不好?"
黎怀阳笑着摸了摸空空的头:"又想撒娇啊?"
"好不好嘛~"空空抱住黎怀阳,头在黎怀阳身上蹭来蹭去。
"好吧,晚上别捣乱,乖乖睡觉。"
"是。"空空立刻开心起来。他不放心黎怀阳一个人睡,他总觉得黎怀阳有点不对劲,希望是自己多虑才好。
就在黎怀阳和空空准备入睡时,那修却忽然来报:"黎公子,教主请你现在去鸣涧谷的行宫。"
空空一愣,立刻担忧的看着黎怀阳。
"……告诉你们教主,我已经睡了。"
"这……"那修有些为难。
"去吧。"黎怀阳直接挥手。
"是,黎公子。"那修知道黎怀阳对教主来说极为特殊,不敢耽搁,转身快步离去,离开前还特意看了一眼坐在黎怀阳床上的白景辰。
那修离开以后,黎怀阳看着空空,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空空,我们走吧……"
空空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小声说:"走?哥你是说逃走?"
黎怀阳点了点头,神情苦涩。
"真的?哥你真的是这个意思?"空空难掩内心的激动,哥终于想通了,再留在这里让情绪大起大落,总有一天会万劫不复。
"嗯,趁着庆生宴守卫松懈,我们现在就走。"
空空张大了嘴,但立刻就跳起来,比黎怀阳还心急的开始穿鞋。
"我们本来就是空手来的,现在刚好空手走。"黎怀阳自嘲的笑着,把随身物品揣到怀里,最后从枕头下拿出那把白色的梳子,不舍的看了几眼,随后放在桌子上,和空空一起走出了房间。
那些金条,就留给他了吧……
庭院里静悄悄的,如月也睡下了,唯一不尽如人意的是天上没有一丝云遮挡月光。
惨淡的月光清冷的印上每一处暴露出来的空间,俩人只能小心翼翼的走在暗影里。
空空走在前面,回头用蚊子般大小的声音对黎怀阳说:"哥,你跟着我走,我知道后山有一条小径可以出去。"
黎怀阳有些惊讶,空空连逃跑路线都计划好了吗?和自己相比,空空确实机灵得多。
一路上,俩人左躲右藏,居然也没碰上太多教众,七拐八绕竟让他们进入了后山。
空空所说的那条小径隐在密密的林间,树木参天,月光完全透不进来,俩人只有靠黑夜中仅剩的一点夜视努力的辨识着方向。
脚踩在冬季所残留下来的枯枝上发出脆生生的折断声,在安静的林间尤为刺耳。
黎怀阳觉得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心里反而开始担心。空空却难掩兴奋,只要走完了这条小径,就出了大罗神教的地盘了。
黎怀阳跟在空空后面,俩人谨慎小心的在漆黑的林子里走着,偶尔被横出来的树枝树杈刮破了衣服划伤了脸,可仍旧摸索着快速的往前敢,就快出林子了……
正当俩人一前一后已经看到了前方林子外面被月光轻抚的山坡时,俩人周围忽然亮起了无数把火把。火把就像凭空而来一样,齐齐点燃,完全没有一点先兆。
火光熊熊,照亮了四周,前方不远处的月光山坡在明亮的视线下却黯淡了下去。
黎怀阳和空空一惊,几乎无法接受这突来的变故。
黑衣教众手持火把在俩人身边围了一圈,空空又急又怒,眼看就能逃脱,偏这些家伙在这时候鬼魅般现身,估计早就发现了他俩的行踪,偏偏不发出一点声响,就像夜晚紧盯住猎物的兽群,放任猎物在自己的圈子内任意活动,可无论如何逃脱不了。
真是小瞧他们了!
黎怀阳和空空紧贴着站在一起,警惕着黑衣人接下来的举动。
明明是被抓来的,黎怀阳现在却觉得心虚,反观空空,则一脸理直气壮,大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架势。
这时,正前方的黑衣人自动往两边让出一条道,一直隐在黑暗中的身影终于现身——墨绿色的衣衫在火光的照耀下逐渐清晰。
黎怀阳惊愕的睁大眼,立即对上一双强压怒气的冷眸。黎怀阳怎么也没想到大什纳罗会亲自来抓人,从凌谷回教本部时明明听说他喝得太多,似乎醉了……
黎怀阳打了个冷颤,但更多的是觉得悲哀,已经累了,还要伤到哪种程度才肯放手……
"你们想上哪去?"大什纳罗冷冷的开口,四周火光通亮却仍旧感觉气温低得怕人。
"你放我哥走,我跟你回去!"空空焦急得跳了出来。
"空空!"黎怀阳惊喝。
"白景辰,你别太自以为是!你们俩今天一个也别想走!曲泽,带他走!"
曲泽领命,向旁边两个黑衣人一使眼色,俩人即刻上前架住空空,按住他不断挣扎的双手,施起轻功便快速离开。
黎怀阳阻挡不了,转过头焦急的瞪着大什纳罗:"你要把他带到哪去?"
"这么关心他?同睡一张床,现在又一起逃跑,推说睡下了不来鸣涧谷就是为了他?!你胆子倒不小!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大什纳罗一步一步走近黎怀阳,表情前所未有的狰狞。
黎怀阳却转过头,一句话不说。
"说话!别惹急了本宫!"
"……我觉得很累,没办法再这么耗下去了,我不过是教主大人你闲来无事的消闲,少一个多一个根本无所谓……"
"我不管!你难道忘了你中了'九鬼噬心掌'吗?没有洋金百宁丹抑制,你能忍受得了发作的痛苦?"
"不劳教主大人费心……就当我们从来没有开始过,放过我吧,你的游戏我真的陪不动了……"
"你休想!留下这把梳子就想一走了之?我不准!"大什纳罗猛的举起手中那把白色的梳子,在对方惊痛的目光中上前抓起黎怀阳脚下一点地就往教内掠了回去。
一股浓重的酒香混杂着曼陀罗的香气直扑黎怀阳,黎怀阳任由大什纳罗抓在身旁,在林间飞速的前行却放弃了反抗,心中溢满苦涩,那感觉膨胀起来就快将整个人吞噬。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这次的速度远比黑蝶岭那次快得多。黑暗中只听见大什纳罗压抑着怒气的沉重呼吸声。
黎怀阳麻木的闭上眼,长长短短的树枝在飞掠过程中毫不留情的横扫在脸上,划得生痛,可能已经流血了吧……
五十四
从后山的树林中回到教内,大什纳罗仍旧一路轻功飞掠而过,径直朝鸣涧谷而去。
当黎怀阳被狠狠的丢到挂满了帷帐的寝室大床上时,才发现已经到了那个附有温泉的行宫。
黎怀阳仰躺在床上,还未来得及爬起来,大什纳罗就扑了过来,伸手抓起黎怀阳的衣襟,怒吼道:"本宫就这么惹你嫌?宁可和你的小情人一起偷跑也不愿呆在本宫身边?本宫从来没对谁这么容忍过,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吼到最后,声音里已经带上了隐隐的哭腔,淡褐色的眼睛雾气朦朦,揪着黎怀阳衣襟的双手微微的颤抖着。
黎怀阳愣着说不出话,胸口闷痛。
这到底应该算谁的错?不停试探,相互伤害,到最后只不过是把彼此都送入了深渊。这条路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结局会是什么?不外乎是往已经伤痕累累的身躯上再残忍的撒上一把盐。
黎怀阳轻轻拨开大什纳罗不停颤抖的双手,望着眼眶红红的人儿,柔声道:"别胡思乱想,你喝醉了……"或许他真的只有在喝醉时才会把自己坦率的整个剖开来,掏出真心,让你明白他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
"我没醉!没醉——你为什么这么想离开我?为什么!我不准——"带着浓重的哭腔吼完,已经泫然欲泣的大什纳罗俯身用力吻上黎怀阳,一边吻一边咬,毫无章法,两手死死的抓着对方,生怕对方甩开自己。
黎怀阳挣了挣,完全挣不开,本就酸痛的眼睛也慢慢变红,心中无限的怜惜涌起,就快把自己湮没。
最后,黎怀阳带着一丝宠溺放弃了挣扎,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慢慢闭上了眼……
从最初的躁动情绪中逐渐平复下来,大什纳罗开始卖力的取悦身下的人,近乎讨好。
滑软的小舌探进黎怀阳的口腔,极有技巧的翻卷着,口腔中的任何一处空间都不放过,逐渐引起阵阵战栗。
感受着对方过分高超的技巧,黎怀阳却觉得胸口很痛,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不断蹂躏不断挤压的闷痛。吻仍旧是温柔缠绵的,可往日那份腼腆与羞涩却不复当初。
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多少事情是自己远不清楚的……?
黎怀阳强压□内被撩拨起来的欲望,完全不予回应。
大什纳罗在对方身上使尽解数,但怎么也得不到对方的回应,胸中刚被压下去的怒火以及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不安再次蜂拥而上,将他的神志又一次逼到极点。他开始发狠的撕扯起黎怀阳的衣衫,眼中的泪却在这样拼命一般的状态中流了满面。
锦帛在空气中被撕裂的声音极其刺耳,黎怀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什纳罗,心里除了惊愕外,更多的是被痛心与怜惜所取代。他慌忙抓住大什纳罗疯狂撕扯自己衣衫的双手,想设法阻止这样激烈的举动。
双手被黎怀阳制住,大什纳罗无法发泄,一边哭一边发狠的俯下身啃咬着黎怀阳□在外面的皮肤。
黎怀阳忍住疼痛,把头抬起来凑过去轻柔的亲吻着大什纳罗的脸颊和脖颈,嘴里则像哄小孩子一样的不停的呢喃安慰着:"不哭不哭,我在这里呢,乖,我哪也不去……"
逐渐的,大什纳罗双手不再挣扎,慢慢平静下来,只剩下轻轻的抽噎声。
黎怀阳放开他的双手,把他整个人抱在怀里,用手温柔的抚着大什纳罗的后背,轻轻吻去他脸上的泪痕。
"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能哭……"黎怀阳爱怜的亲吻着大什纳罗的脸颊。
"……我不准你走,你哪也不准去……"
黎怀阳很想和他说不是自己想走,而是若有一天当他厌倦了自己以后,自己真的还能留下来忍受他的冷漠与轻蔑吗?可这句话黎怀阳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像今晚这样绝望、脆弱又孤独的他,竟再次触动了自己,他究竟还有多少个面目是自己所不知道的?究竟还会带给自己多少未知,哪怕是伤痛和绝望?
罢了,或许早已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已不可自拔的陷了进去,仿若泥沼,越陷越深,永世无法脱身了……
"我答应你,我绝不走……"
这是一个承诺,黎怀阳已经说了出来。
"任何人来抢你,你都不走?"
"不走。"黎怀阳笑了,抬手轻轻揉着大什纳罗的头,忽然觉得说出这样幼稚发言的大什纳罗说不出的可爱。
"我做了惹你伤心的事你还不走?"
"不走。"
"假如……我是说假如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我欺骗了你……你还不走吗?"大什纳罗眼睛死死盯着黎怀阳,生怕他这次要点头了,紧张的期待着答案。
半晌,黎怀阳叹口气,终于说道:"……我还是不走,你赶我走我都不走,除非……"
"除非?"大什纳罗紧张得抓紧了黎怀阳的胳膊,手劲大得几乎掐进黎怀阳的肉里。
黎怀阳眼睛清亮,丝毫不在意胳膊上的疼痛,缓缓说道:"除非你杀了我……"不论他明天酒醒后是否还记得这个承诺,我都已不在乎,即便他还会有任何我所无法预想的举动,只要我的掌伤还允许我活着,我誓死都会守在他身边……
大什纳罗终于破涕为笑,双手立刻捧住黎怀阳的脸颊在对方唇上印了一个响吻。受大什纳罗的感染,黎怀阳也轻笑着顺着对方的动作而加深了这个吻。
□不断蒸腾,呼吸逐渐加重,身体的热量带出了体内诱惑的因子——欲望的特有体香。
浓重的酒气混合着曼陀罗的香气飘荡在整个寝室,光裸汗湿的身躯交缠在一起,分不清是酒醉人还是人自醉。
黎怀阳倾身压在大什纳罗身上,顺着对方的脖颈一路往下点火一直到大腿内侧,留下斑驳一片梅花。
大什纳罗两手插进黎怀阳发际,不停喘着气,遇到动情处直接尖声叫出来。
听着那极为撩人的呻吟声,黎怀阳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彷佛身下的这个人真的完全脱胎换骨拥有了一个崭新的灵魂,可下腹涌动的激流与高耸的欲望却没给他时间思考。他轻轻的把大什纳罗本就打开了的双腿分得更开,用指腹在紧皱的小口旁摩挲着,得到了对方不耐的哼声后,随即小心翼翼的探了一根指头进去轻柔的动了起来。
"呜……"
黎怀阳忍着下腹的胀痛,再接再厉探了第二根指头进去。
大什纳罗立刻向上挺了挺,忍受不住的哼了出来:"……不要了,快进来……"
"不行,以前没处理好让你受了伤,之后都不能这么草率……"
原本是体谅的话,可大什纳罗闻言却忽然脸色大变,身子也随之一僵。
黎怀阳察觉了大什纳罗的细微变化,不解的抬起头,却对上了对方带着无比怨念的眼神,心里顿时一惊:"……你怎么了?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够体谅,光顾着自己的感受而忽略了你……如果你实在不想做了,我会停的……"
大什纳罗眼睛慢慢危险的眯了起来,黎怀阳大感不妙的抽出了手指,可就在手指抽离的一瞬间,大什纳罗忽然起身拉过黎怀阳,在对方惊愕的表情中一翻身,俩人直接换了位。
大什纳罗双手把黎怀阳按在床上,自己则粗鲁的顶开对方的膝盖,欠身压了下去。
黎怀阳惊讶的合不拢嘴——
不会吧?他难道想……?
黎怀阳已经不敢往下想,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在这件事上成为接受的一方,心理上太过难以接受。这个姿势太危险了,他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
大什纳罗一脸凶相的瞪着黎怀阳,手上稍一用力,又把黎怀阳拖了回来。
这下黎怀阳害怕了,有点惊恐有点委屈的开口:"……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大什纳罗完全不说话,带着怒气的眼神中意外的流露出一丝怨怜,就这样无声的注视着黎怀阳。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这期间黎怀阳内心挣扎过无数次,他不明白这次又是怎么了,一开始还好好的,转眼间就乾坤转移天地变化。
可僵持了许久,黎怀阳最终还是敌不过对方无声的抗议,妥协了……
五十五
如果果真需要互换角色才能学会体谅彼此的话,黎怀阳这次算是偿到了。
当坚硬火热的硬挺贯穿身体时,黎怀阳痛得冷汗都冒出来了。怎么会这样……这样的事难道不是双方都能在过程中获得快感的吗……?
"放松……"大什纳罗俯身亲吻着黎怀阳,黎怀阳则好不容易止住了身体的颤抖,试着全身放松下来,可那里还是痛得要命。
大什纳罗没有给对方喘息的机会,低头亲了亲显得有些苍白的嘴唇,而后扶住对方的腰开始动了起来。
黎怀阳强忍住脱口而出的痛苦呻吟,努力的配合着大什纳罗的频率,当几个来回过去后,身体竟然奇迹般的酥麻起来,一丝快感从身体深处直传到大脑。
不想让羞耻的呻吟从口边溢出,黎怀阳伸手猛的勾过大什纳罗的脖子,不容分说的吻上对方沉浸在□中娇艳欲滴的红唇,舌头带着强劲的势气在对方口中任意肆虐。
沉重的呼吸声,魅惑的曼陀罗香气,活色生香的画面——听觉、嗅觉、视觉,室内所有的一切都营造出一种异样□的氛围,由香艳的床榻开始,穿透室内重重的帘帐不断向外扩散……
铭儿站在外室门口,听着里面隐隐约约传出来的欢爱所特有的低声呻吟,眼神阴沉可怖,双手死死握紧了拳,指甲不知不觉掐进肉里,几乎滴出血来……
清晨,伴随着远处瀑布的水流声,大什纳罗缓缓的睁开了眼。酒意早醒,动动身子,竟觉无比的满足。可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猛的转头,毫不意外的看到了躺在自己身旁仍旧处于沉睡中的黎怀阳。
俩人全身光裸着贴在一起,大什纳罗几乎带着惊恐的神情扫遍了自己身上和对方□在被褥外面的身上所留下来的那些亲吻与啃咬出来的痕迹。
回想昨晚,当得知黎怀阳和白景辰想要偷跑时,自己也完全说不清楚心里躁怒的情绪从何而来,只是凭着身体的直觉,在大脑完全没有想清楚时就带人冲了过去。
而清晰的记忆仅只维持到自己愤怒的把黎怀阳抓回行宫,之后如何便模模糊糊,记不太清楚了。
为什么会是这小子?他有什么好?他原本根本不是属于自己的,难道就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却让自己也糊里糊涂陷了进去?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大什纳罗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慌,拉过衣服随意的穿上便惶恐的奔了出去。他不想留在这里,他不想看到黎怀阳。
发狠的掠回取天阁,大什纳罗满脸慌张的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却仍然止不住心中那个不停叫嚣的想法——
我喜欢黎怀阳?喜欢那个一无是处的傻小子?不,不会,不会的——
"来人——"大什纳罗冲门外大吼。
闻声曲泽立刻走了进来:"教主请吩咐。"教主的神情有些不对,是昨晚在鸣涧谷发生了什么吗?
"给本宫带蓉莲过来,立刻!"
"是。"曲泽掩饰住心里的诧异,快步走了出去,决定之后无论如何也要通知翰长老,这事说小不小,耽误不得。
接近午时,黎怀阳才悠悠转醒。抬了抬几乎快散架的四肢,黎怀阳难受的哼了一声,而后转过头,看着旁边空空如也的床榻,微叹了口气,脸上却止不住的笑了出来。
那个人啊,总是让人又爱又恨……
费力的爬起来,黎怀阳颤悠悠的绕过那扇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建好的石头屏风,踏上小径,慢慢步入温泉。
添入了曼陀罗的温泉,黎怀阳现在已经不觉得它是毒药,反而由于那股淡淡的幽香,让自己不可抑制的想起那个拥有同样味道的人,仿佛整个人都处在他的环抱之下。
想到这里,黎怀阳捧起一捧温泉水把脸埋进去,傻傻的笑了。
慢慢走回凛梅轩,黎怀阳意外的发现空空居然也在。原本还担心以大什纳罗的脾气,这次的偷跑绝对是撞在南墙上,空空一定会被带往其它地方与自己隔离开,可现在看来他是完全有自信自己和空空没办法逃得出去。
空空见黎怀阳一晚上没回来,现在回来却一脸倦容,立刻担心得奔了过来,嘘寒问暖。
"哥,昨晚他把你带哪去了?他有没有对你怎样?"
想起昨晚做的事,黎怀阳有点不自在,掩饰的摸了摸鼻子,别开脸看向别处:"没事,你别担心。"
空空狐疑的看了一眼黎怀阳,忽然抓住黎怀阳的胳膊把他扭正了面对着自己:"哥,你好好看着我说,你跟他到底怎么了?"
空空目光炯炯,黎怀阳躲不过,脸上竟微微泛红:"没什么,你别乱猜。"空空还小,什么都不懂,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知道。
"真的?"哥,你在撒谎,你骗不了我,你根本就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真的啦,空空你没事就好,哥有点累了,先进去休息了。"说完黎怀阳就轻轻摸了摸空空的头,转身进屋了。
空空咬着下嘴唇,盯着黎怀阳的背影看了好一阵,眼中无尽的复杂。
鸣涧谷那一晚过后,只事隔一天,黎怀阳在凛梅轩就呆不住了,自大什纳罗性子大变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了想念的感觉,心中充满迫切,哪怕只能看一眼,确定对方什么事也没有才能安心。
在这样冲动的情绪催促下,黎怀阳询问了那修大什纳罗的具体位置后,便怀着既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的心情飞快的向取天阁赶了过去。
取天阁的台阶此刻在黎怀阳眼中看来竟是无比的漫长,抬头看了看高处那栋凸出来的建筑,黎怀阳眼中慢慢流露出一丝喜悦。
就要见到他了……
取天阁外面的门卫见是黎怀阳,立刻放行,对这个大家私下盛传的"教主红人"的相貌,几乎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远观就是一表人才,近看则更觉出众。长相开朗阳光,笑起来尤为如此,虽然他似乎笑的机会并不多。
黎怀阳畅通无阻的直接往内室而去,可这时,迎面奔出来一个人。黎怀阳愣了一下,这来人正是那个魅惑少年——铭儿。
让黎怀阳诧异的是,此时铭儿手捂着脸,眼睛红红,似乎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可一看到对面站着黎怀阳,呆了一下之后,脸上伤心的表情立刻全部掩藏起来,反而冲着黎怀阳露出了一副阴沉的笑脸。
他顺着走廊缓缓走到黎怀阳面前,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说了一句:"别太自以为是,原来你在教主心目中也不过如此。"然后,留下一脸错愕的黎怀阳,铭儿大步走了出去。
黎怀阳回头,看着铭儿消失在走廊拐角的单薄背影,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他为什么这么说?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黎怀阳皱皱眉,加快脚步往内室走过去。
随着距离的逐渐靠近,内室里隐隐约约传出来一丝呻吟声,是个女人的声音,而那声音则是只有男女欢爱时才会发出的□声——带着无尽的撩拨与诱惑,引人无限遐想。
黎怀阳呼吸一滞。
取天阁的这间内室还有其它人住……?
黎怀阳手捂着狂跳的胸口慢慢接近虚掩着的门,这次女人的声音越发明显的传了出来,痛苦却又欢愉的嘤泣着,而男人的声息却听不清楚。
黎怀阳有些惊恐,一刻也不想多呆。一定是搞错了,他一定搬到其它寝宫去了,对,那修告诉自己的信息是错误的,去鸣涧谷找找看吧。
但就在黎怀阳刚想转身离去时,女人那一声□来临时的呼喊却让黎怀阳犹如天打五雷轰——
她高声喊着:"教主——"
同时,那人压抑着的低吼也毫无障碍的传进了黎怀阳的大脑。
世界瞬间崩塌,毫无预兆……
五十六
怎么回凛梅轩的,黎怀阳已经完全不知道,思维一直处在僵化状态,连空空的惊呼也完全置之不理。
当知觉慢慢回到大脑里时,整个人已经快被后背撕裂般的疼痛与即将窒息的苦楚所吞噬。口腔里涌起一股股腥甜,大口喘气时,急速涌上来的血却阻塞了气管,使得黎怀阳痛苦的倒在地上猛烈的咳了起来,嘴上、衣襟上、地上——全是触目惊心的殷红……
空空好不容易压制住黎怀阳的挣扎,喂了一颗丹药进他嘴里后,抱着黎怀阳已经哭成了泪人……
整整七天过去了,黎怀阳终于在第八天时从昏迷状态中苏醒了过来。
曼力古长嘘了一口气,总算是度过了危险。这一次的发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严重,昏迷时间也是最长的一次,照这样的情况下去,黎怀阳肯定是熬不到第九次的。
黎怀阳眨了眨虚弱的双眼,看到熟悉的床帐时,心里实在意外自己居然还能活过来,不由得苦笑了出来。答应过那人,无论如何不会离开,可依照现在的样子,可能再能够感受痛苦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了吧。
空空坐在床边,嘴角笑着,小手却不住的抹着眼泪,既欢喜又难过。眼睑下两个黑黑的眼圈和煞白的脸蛋简直是鲜明对比,双颊也已微微凹陷。
黎怀阳知道这次昏迷时间不会短,一定又是空空在彻夜不眠的照顾自己。心痛这样的空空,黎怀阳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轻轻抚摸空空的脸蛋,看着空空又快哭了的模样,轻笑着:"傻空空,不哭,漂亮的脸蛋都哭坏了……"
不说还好,一说空空居然就开始放声大哭。
黎怀阳挣扎着坐起来,手一伸,把空空揽到怀里,紧紧的搂着,亲着空空的脸蛋,不停的安慰着,伤感与喜悦互相交杂。
这一刻,所有的情绪都不言而喻。
曼力古佝偻着背,沉默的走了出去。唉,这些让人心痛的傻孩子,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啊,快没时间了……
醒来的当天下午,黎怀阳就完全不理会空空的阻挠,坚持下床走动。
庭院里春光无限,太阳暖洋洋的挂在天上,和风轻轻吹拂,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与黎怀阳沉闷的心情形成鲜明对比。
大口呼吸了几下新鲜空气,黎怀阳慢慢的踱步到远处那潭碧绿的池水,望着清幽的绿色发起呆来。
或许鸣涧谷那个疯狂的夜晚又是一个意外——醉酒下的意外。
酒这个东西是好是坏,全在于它在饮酒人饮完酒之后发生的各类故事中所充当的角色——哪种类型的催化剂。
第一次自己因为晴儿的出嫁而醉酒,结果导致了和他之间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可能那是个契机,却有着两方面的涵义。而第二次则反了过来,是他醉酒,结果同样一发不可收拾。
醉酒的他是疯狂的、孤独的、挣扎的,对着那样的他许下的誓言却是真实的、诚恳的、用心的。
如今未来会怎样,自己已经无暇细想。就算他真的已经完全不记得他所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也都不重要了。守着一个人的誓言,无论心头的肉被怎样一块块撕下来、踩烂、抛弃,自己都会把它一直守到合眼为止。
这不单是承诺,这是他的心……
"哥……"空空不知何时走到了黎怀阳身旁。
黎怀阳掩饰着情绪,溺爱的搂过空空,把空空耳边垂落的发丝捋回耳畔,轻柔的摸着空空的头。
空空顺势埋入黎怀阳怀里,双手紧紧环住黎怀阳,他总觉得黎怀阳的笑容很苦涩,揪着自己的心都痛了。
"哥……别再伤害自己了,别再想那个人了,他不值得……"
黎怀阳的下巴抵着空空的头顶,没有说话。
"他是个自私残忍冷漠的人,他心里永远只会有自己,他不会爱上任何人……"
"……"
"你对他好,你想着他,你为他说好话,你容不得别人伤害他,可你却完全没有得到他同等的回应……"
"……"
"哥你知道吗?他根本是在利用你,是你太傻才一点也看不出来。"
黎怀阳放开空空,脸上已经没了笑意:"空空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忽然要和我说这些?"
空空直视着黎怀阳,眼里竟有着黎怀阳所不熟悉的哀伤:"哥,你总觉得我小,什么也不懂……那你呢?你又懂什么?你一直把我当弟弟看待,可你知道我心里真正的想法吗?你知道我难过吗?你知道我每次看你去找他时有多痛心吗?你又知道你每次带伤回来我有多想直接冲过去杀了他吗?"
"……"黎怀阳怔住了,他快听不懂空空到底在说什么了。
"……你不懂,是吧?"
"……"
"哥,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我偷了你的包袱,而你却好心的扔果子给我吃的那个晚上开始,就一直喜欢你了……"
鼓起勇气说完这番话,空空踮起脚尖,在黎怀阳错愕的注视下,拉下黎怀阳的脖子,轻颤着吻上了对方的双唇。
黎怀阳瞬间僵立在当场,对空空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失去了所有反应。
由于惊愕而微微开启的唇瓣像是为空空的小舌开启了大门,空空闭上双眼,滑软的舌尖带着羞涩,小心翼翼的探进了黎怀阳的口腔,寻找到那毫无一丝反应的柔软,清涩的挑逗着……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带着滔天怒气的惊喝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空空和黎怀阳同时回神,黎怀阳立刻推开空空,转过身看向来人。
墨绿色衣衫的人脸上带着躁怒的神情旋风一般的冲了过来,推开黎怀阳,抬起手,一巴掌重重甩在空空脸上。空空站立不住,歪歪斜斜向一旁倒去,原本就苍白的脸蛋立刻肿了起来,清晰的浮现出一个巴掌印。
"你干什么?!"黎怀阳不可置信的盯着大什纳罗吼了出来,一步跨过去揽过空空,又惊又急的捧住空空红肿的脸蛋,把他整个人护在怀里。
黎怀阳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了大什纳罗,他冲着黎怀阳气急败坏的大吼:"黎怀阳你敢护着他?!立刻给我放开——"
黎怀阳却对大什纳罗的吼声充耳不闻,反而把空空护得更紧。
"来人,把白景辰带走——"
大什纳罗令声一下,立刻上来几个黑衣人,把黎怀阳俩人互相拉扯着对方的双手强行扳开,带离彼此。
"大什纳罗,你不要太过分!"黎怀阳不顾一切的吼了出来。
"过分?你是第一个敢骗我大什纳罗的人!你敢说他不是你情人!"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黎怀阳脱口而出,完全不顾及后果。
"很好!你们立刻把白景辰带走,没有本宫的命令绝不允许他踏入凛梅轩一步!"大什纳罗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指着黑衣人决绝的下了命令。
闻言,黑衣人立即架起不断挣扎的空空就往院子外面走去。
黎怀阳见状,慌忙追了上去。
"黎怀阳你站住!你要是敢动一步,我立刻叫人□他!"
"你!"黎怀阳转过身面对大什纳罗,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浑身不住的颤抖着。伤病未愈的身子虚弱无力,仅这一会儿功夫,他已经气喘吁吁。
大什纳罗走近黎怀阳,伸手捏起他的下巴,眯着眼睛冷冷道:"你以为我还会那么好心的让你和你的小情人继续甜甜蜜蜜?你休想!"
"你简直不可理喻!"黎怀阳甩开大什纳罗的手,转身走进房间后随手就把门关上,并把门从里面扣上。
大什纳罗跟过来,用力推门推不开,气得一掌把门整个震烂。
黎怀阳站在窗前,目睹着大什纳罗的暴行,已经习以为常似的冷眼旁观。
大什纳罗疾步走到黎怀阳身前,扳过他的身子,怒气冲冲的吼着:"胆子大了,敢反抗我了?"
黎怀阳什么话也不说,拍掉大什纳罗的双手,脸上带着厌恶转身就走。
这样的厌恶第一次出现在黎怀阳脸上,大什纳罗一阵心慌,慌忙上前拦在对方身前,声音不稳的开口道:"你嫌我?你敢嫌我?"
"……"黎怀阳看也不看大什纳罗一眼,又朝另一个方向迈步。
这下大什纳罗坚持不住了,一把拖过黎怀阳,扳过对方的脸直接吻了上去,双手死死缠着黎怀阳,一点也不给对方逃脱的机会。
带着曼陀罗幽香的吻一贯的霸道强横,可黎怀阳却觉得无比的悲哀。虚弱的身子完全挣不开大什纳罗的禁锢,只能任由对方向自己索求。
过了好一会儿,得不到对方反应的大什纳罗终于停了下来,声音里居然带了一丝哽咽:"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黎怀阳心里不停的苦笑,他不满他不高兴时可以向自己撒娇,可自己又该去找谁?
这时,一脸决绝的亲吻着自己的空空的面容忽然浮现了出来——时至今日才终于明白空空对自己是怎样的想法,可那又能如何?只怪自己太过迟钝,也怪我们都是命运所捉弄的人……
傻空空,如今你是不是就如我一样付出的总得不到回报?
五十七
自那天以后,黎怀阳和大什纳罗俩人奇迹般的和好,大什纳罗对黎怀阳的态度也发生了重大转变,不再轻蔑冷漠,反而在处理完教务后总会第一时间上凛梅轩报道。
不过大什纳罗任性蛮横的态度却依然不变——下棋下输了,直接毁了棋盘;指点黎怀阳练功,一见对方动作不到位,立刻急躁得开口怒骂。
黎怀阳对此见怪不怪,完全由着对方,时间长了,他其实也能感受到大什纳罗那种完全不同于常人的关心方式,终于也能在对方怒火正烧的时候不以为意的笑出来,上前适时安慰几句,降降温。
黎怀阳到现在为止还是摸不透大什纳罗的性子,他的脾气时好时坏,捉摸不定,常常对着黎怀阳大发一通脾气后,立刻又上前抱住黎怀阳狂吻起来,很多时候,吻着吻着就这样吻到了床上,接着一发不可收拾。
黎怀阳无奈,心里却逐渐满了起来。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半个多月过去了,黎怀阳一直没见到空空,以往常常陪在自己身边的小家伙忽然就不在了,黎怀阳心里既担心又想念。
自空空那天在池塘边吻了自己以后,黎怀阳就不停的自责,甚至一度自我厌恶。
就像空空所说的,自己总把他当弟弟看待,可这是真的吗?或许自己在潜意识里早就为了逃避一些害怕发生的事,或者说是一种责任,而自私的把用来思考空空的问题的那部分意识锁了起来,刻意忽略他的感受,不管空空怎么关心自己,怎么粘着自己,通通归作弟弟对哥哥的兄弟情谊。这样一来,一旦出了什么问题,自己就可以轻松的摆脱,而不必扛上那副沉重的枷锁。
真的太自私了……
这天,趁着有教众前来禀报有要紧事相商,大什纳罗随之而离开凛梅轩时,黎怀阳觉得是时候该去看看空空了。
听说在大罗神教教内,一般"贵客"都被安排在离凛梅轩这样的庭院有些距离的扎耶达。
"扎耶达"是莰什语,意思是"鸟笼"。
黎怀阳在那修的带领下走了将近一半的路程,那修忽然推说有事,向黎怀阳告退以后便离开了。
黎怀阳顿时有不好的预感,那修该不会是去向他禀报了吧?那修一直跟在自己身边,表面上是保护,实际上和监视区别不大。
他对自己还是不放心的……
黎怀阳的预感果真没错,没过多久,大什纳罗就一如既往的在几个黑衣教众的簇拥下,在黎怀阳去往扎耶达的必经之路上堵下了他。
黎怀阳看了一眼黑衣人中的那修,那修不自在的别开了眼。黎怀阳只得叹口气,随大什纳罗回玄御宫。这任性的人居然是直接丢开教务就出来了,只为了阻止自己去找空空,现在目的达到,自然是回去继续处理教务。
黎怀阳偷眼看了下大什纳罗,见他脸色虽然不善,但这一次居然没发火。
取天阁
大什纳罗靠在外厅的躺椅上,手支着头,一脸沉思样。过了半晌,他懒懒的对恭敬的站在一旁的曲泽下命令:"让白景辰半个时辰后去凛梅轩。"
曲泽领命下去了,大什纳罗则悠悠的站了起来,眼睛微微的眯了眯,随即,一刻不停的抬脚往凛梅轩走去。
黎怀阳正在院中练功,衣衫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见大什纳罗走进来,并不意外,冲他笑了笑,继续练。
大什纳罗脚下轻点地,掠过去,和黎怀阳过起招来,但似乎存心捣乱,下手次次直取黎怀阳笑穴。
黎怀阳经受不住,笑着和大什纳罗打闹了起来,身体越贴越近,对方的呼吸也越来越清晰,直到最后,俩人再次拥在一起吻了起来,一边吻,一边往房间的方向靠拢。
那修早在教主和黎怀阳打闹起来时便识趣的退出院门。
终于,黎怀阳和大什纳罗双双迈进屋,黎怀阳气喘着放开大什纳罗,平了平呼吸,说道:"今天又发什么神经?"
黎怀阳和大什纳罗说话本来就不像一般教众似的瞻前顾后、必恭必敬,最近一久几乎天天相处的状态,使得黎怀阳更加直率,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肆无忌惮。
大什纳罗对黎怀阳的问话毫不在意,再次贴上去吻住黎怀阳,手上则开始在对方身上煽风点火。
黎怀阳连忙把大什纳罗拉开,有些为难的说:"我练功身上都是汗,等我去冲下凉好不好?"
"我就是要现在!"大什纳罗丝毫不给黎怀阳机会,直接一把扯下黎怀阳的腰带,伸手探进黎怀阳的裤子,抚上了那高热的中心。
黎怀阳立刻闷哼一声。
大什纳罗趁黎怀阳松懈下来时,身子不断把对方向床边推。靠近床沿时,黎怀阳的脚绊到了床下的木头脚蹬,俩人就这样顺势倒上了床。
大什纳罗一只手伸进黎怀阳裤子里搓揉,另一只手捧住黎怀阳的脸颊,深深的吻了上去。熟练的灵舌探入黎怀阳口腔里翻搅,从上颚到牙关,一个也不放过。
黎怀阳呼吸加重,逐渐开始回吻,几个来回,舌头已长驱直入对方的口腔。
终于在快窒息前一刻,俩人分开了彼此都已通红的双唇。
大什纳罗喘着气低头,开始顺着黎怀阳胸膛逐渐向下吮吻。
湿滑的舌带着强大的诱惑力,一寸一寸的在黎怀阳光滑结实的皮肤上燃起熊熊烈火,所到之处都如滚烫的烙铁般留下印记。当柔软的唇舌滑到肚脐下三分时,大什纳罗轻轻褪去了黎怀阳身上最后一道屏障。
粗壮□的家伙立刻露了出来,大什纳罗只犹豫了一下,便低下头轻轻舔了上去。
黎怀阳看着这一幕,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以往再怎样疯狂,也没想过能够这样。今天的大什纳罗似乎比往常更加主动,更加卖力的讨好自己,当然,不可否认,也更加魅惑与性感。
大什纳罗用舌尖轻柔的在顶端的小孔处流连,灵活的转了几圈后,随即将整个耸立的硬挺含进了嘴里。
黎怀阳身体完全紧绷了起来,嘴里不由自主的发出难耐的哼声。一波一波的快感直击大脑,就快要将整个人湮没。
眼看就要临界,大什纳罗忽然松开口,起身分开腿跨坐在黎怀阳身上,一只手扶着滚烫的欲望,另一只手支撑着自己慢慢坐下。
"啊……"
当黎怀阳整个没入大什纳罗体内时,大什纳罗忍不住叹了出来。深深喘了几口气,大什纳罗即以跨坐在黎怀阳身上的姿势,挺直了胸膛,微微眯着眼直视着对方,开始以极度诱惑煽情的动作一件一件的褪下刚才未来得及褪的衣衫。
黎怀阳气息不稳的凝视着跨坐在自己身上轻解衣衫的人,眼神一点点深邃下来,这一刻,心脏如擂鼓般震动,胸腔里涌动的情潮不停冲击着五脏六腑,就快要将整个人震裂。
当大什纳罗自己将最后一件里衣褪下时,整个人即□着呈现在了黎怀阳面前——
潮红的双颊、波光潋滟的淡褐色眸子、一缕缕帖服在汗湿白皙身子上的墨色黑发,还有下腹微微颤抖的挺立……所有的一切均构成了一副妖冶魅惑的光景。
黎怀阳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上那有些抖动的小家伙,立刻引来大什纳罗愉悦的哼声。黎怀阳开始慢慢动起腰部,手上也逐渐有节奏的用力。
大什纳罗忍受不住,身子猛的向后仰,蛊惑的声音更是丝毫隐藏不住的倾泻了出来。
"哈啊……啊……"
撩人的呻吟声刺激着人的感观,黎怀阳直起身,抱住大什纳罗猛一翻身,立刻将那魅惑的人儿压在了身下,不顾一切的律动了起来。
"啊……嗯、叫我的名字……快叫我的名字——"大什纳罗双手紧紧掐着黎怀阳的胳膊,十个指头在忍受冲撞的过程中不停的用力,在对方结实的臂膀上掐出了指痕。
"……绯……"
"不、不是!不是这个——"大什纳罗惊慌得不住摇头。
"纳罗……"
听到这一声轻唤后,大什纳罗终于露出了笑容:"嗯啊……再叫、多叫几遍……"
"纳罗!纳罗——"
大什纳罗兴奋的抱住黎怀阳的头,在对方脸上又咬又啃……
五十八
空空几乎是小步跑着往凛梅轩奔过去,被大什纳罗软禁了半个多月没见到黎怀阳,心里又急切又喜悦。他不知道大什纳罗那人怎么会忽然发善心让他过来,但就结果来说,他确实得到了许可。
切,阴晴不定、不可一世、唯吾独尊——好在那家伙不是当今坐在龙头椅上的那一位,否则全天下的人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空空一边跑,一边在心里不停的咒骂。
跑到凛梅轩时,院中静悄悄的,空空有点奇怪,按照黎怀阳平时的习惯,这时候应该是在练功的。
他不解的摇了摇头,直接往黎怀阳的房间走去。
房门没有关好,露了一小条缝隙,里面隐隐约约有声音传出。
空空疑惑的走近,里面传出来的声音也越发明显——
"嗯……哈啊……"
听到这个声音的当场,空空立即惊恐的睁大了眼,手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声音的主人空空熟悉无比,平日的目中无人与骄傲冷漠,在这一刻完全化成了煽情与鼓动。
一声声撩拨人心的呻吟声冲击着空空的大脑,空空几乎不由自主的用颤抖的双手猛的推开了房间的门。绕过素色绸缎的屏风,一幕惊人的画面瞬间呈现在空空眼前——
床上□裸相互交叠纠缠的俩人,缠绕出无可比拟的香艳□。
主角,一个是最令自己痛恨厌恶的大什纳罗,而另一个,则是自己无论如何想象不到、却也最喜欢最心痛的哥——黎怀阳!
空空失控的尖声惊叫了出来:"啊啊——"
声音已经破音。
这一声尖叫由自惊醒了沉浸在欢爱中的两个人。黎怀阳一边震惊的回头,一边立即扯过床上的被子胡乱的盖在自己和大什纳罗身上。
空空仿佛这时候才挪得开步子,在眼泪不受控制的淌下的前一刻,他转身冲了出去。
黎怀阳愣在当场,心开始抽痛,却无法开口叫住空空。
大什纳罗躺下黎怀阳身下,喘息仍未平稳,他轻轻抬起手掩住脸,同时也掩盖住了那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
还未等黎怀阳去找空空,第二天,一个教众就带来了消息——白景辰脱跑,现在不知所踪。
听到消息的一瞬间,黎怀阳整个人都木掉了,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大什纳罗瞟了他一眼,随即当着教众的面走过去在黎怀阳嘴上亲了一口,然后拍拍黎怀阳的脸蛋,随即和教众一起离开了。
玄御宫
大什纳罗站在殿内,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曲泽,问道:"都办妥了?"
"是的,教主,都按照您的吩咐暗中撤掉人手,放白景辰直接出去了。"曲泽恭敬的答着。
大什纳罗满意的点点头,随即问:"锦貂门那边最近情况怎么样?"
"正如教主所料,翱龙堡撤回去后,萧正夺权的事也败露了,他和白秋堂俩人互斗,彼此两败俱伤,现在已经带着自己的亲信人马离开了锦貂门,不过,那姓萧的居然带走了近六成的人。"
"哦?近六成?"大什纳罗若有所思。
"确实没想到那家伙平日笼络的人会这么多,锦貂门已经快被他架空了。不过他毕竟是反叛之人,这件事在整个江湖上都会落人口实,而且据说这次内斗中白秋堂也身负重伤。教主,现在正是我们的大好时机。"
"两败俱伤啊……"大什纳罗轻笑了起来,慢慢道,"立刻派人去联络翱龙堡。你明白本宫的意思?"
"是,属下明白教主之意。"曲泽颔首,领命下去。
大什纳罗在殿内缓缓踱着步。白景辰,看你这时候回去会有什么反应!有点骨气就把你们那个破败的锦貂门撑起来,羽翼丰满了才配和我斗!
这时,一个教众快步走进大殿。
"启禀教主,震威镖局楼邢衍派人送来一封秘涵。"说话的同时,教众躬身把信呈上。
大什纳罗眉毛微微一抬,随手接过封得极为严实的秘涵,脸上已然流露笑意。终于等来了,楼邢衍,你果然还是嫩了点。
不出意外,大什纳罗看完秘涵后,毫不掩饰的笑出声来:"楼邢衍啊楼邢衍,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用在你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你,派人去凛梅轩通知青蝉,本宫随后就到。"
"是。"教众恭敬的后退着出了大殿。
大什纳罗脸上扬起一抹得意,秘涵在他手中顿时化成了碎片。
凛梅轩里,青蝉已经得知了消息,沉默的站在院门口迎接着教主,脸上没有一丝喜怒哀乐。
黎怀阳站在一旁又急又怒,有些担心的看着像尊石像一样麻木的青蝉。事情的始末他现在也全部都知道了,对大什纳罗这种做法他却始终无法接受。
不一会儿,大什纳罗迈着健步意气风发的踏进了凛梅轩,一见黎怀阳也守在门口,似乎有些意外。
"怎么?这么好心来迎接我?"自俩人关系变得亲密后,大什纳罗对黎怀阳说话时已不再自称"本宫"。
黎怀阳瞪着大什纳罗,而后看了看青蝉,冷冷说道:"这次你又想把青蝉送给谁?"
大什纳罗听出黎怀阳的怒意,狐疑的皱了皱眉:"你关心她?说,是不是趁我不在你们俩就凑到一起去了?"
黎怀阳气急:"你的疑心病要重到什么程度才够?我不像你那么没人性,关心他人就有错?"
大什纳罗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旁的教众一个也不敢出声,生怕惹火烧身。
黎怀阳却大义凛然一般,丝毫不为所动:"上次莫名其妙把青蝉送来给我,现在其它地方有需要又毫不迟疑的想把她送走。你到底把别人当成什么?人是活的,有感情,会痛苦,不是木头!"
"黎怀阳!"大什纳罗大声喝止,"你居然为个外人来教训我?你凭什么?!"
"外人?我听说青蝉也伴你多年了,到头来她只是个外人?"
"够了!别把你那毫无用处的同情心四处泛滥!青蝉,你跟我过来!"扔下一句话,大什纳罗越过黎怀阳就朝院子里面走去。
青蝉低着头,勉强止住颤抖的身躯,疾步跟在大什纳罗后面。
"青蝉!"黎怀阳急得叫唤了一声。
青蝉身形一顿,可立即就跟上大什纳罗,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黎怀阳咬着牙握紧了拳头。
青蝉的房间内,大什纳罗靠在椅子上,如月进来捧上一杯茶,而后立刻出去,并关上门。
大什纳罗手肘支在桌子上,盯着站在面前的青蝉看了好半天,忽然笑了起来:"青蝉啊,仔细看,你确实是绝色。"
青蝉仍旧低着头,不发一语。
大什纳罗缓缓站起来,走到青蝉身边,用手勾起青蝉的下巴,迫使青蝉抬头看向自己。
"听好了,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好好替本宫去办。"
"教主放心,青蝉明白。"青蝉压下心中的苦楚,强作从容的回道。
大什纳罗轻笑了起来:"这才是好女孩。"说完,他微微低下头,无比温柔的轻吮着青蝉红润欲滴却略有些颤抖的娇唇。
当一贯强横霸道的灵舌滑进软香的口腔时,青蝉醉了,眼角却缓缓滑下了一条清泪。
五十九
自青蝉被送走以后,黎怀阳的抑郁情况更盛以往,只有当从大什纳罗那里听说空空已经回到锦貂门这件事,稍微能安抚心里的烦闷。可是以往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爱撒娇爱闹的空空不在了以后,黎怀阳心里却总觉得缺了什么。原本总指责纳罗自私,现在看来,自己也没这个资格评论别人。
人人都是自私的。
大什纳罗仍旧每天都会去凛梅轩,有时干脆就在那里留宿。
长时间的相处,大什纳罗发现黎怀阳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偏偏黎怀阳整天闷闷不乐。抑郁的状况会成为九鬼噬心掌提前发作的催化剂。按黎怀阳现在的样子,能不能坚持到九次都是问题,或许下一次发作就……
大什纳罗有点急了。
从那以后,大什纳罗开始日日陪黎怀阳练功,有时甚至直接渡内力给他,助他提高,可效果总是不明显。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没有收效的白白练习让大什纳罗脾气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冲黎怀阳发火。黎怀阳知道对方是为自己好,咬咬牙,也忍了,不过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如果这就是天意,就随它去吧,何苦一定要勉强?
和黎怀阳所想的不同,大什纳罗对此却感到无比的焦躁。终于当某一天黎怀阳再次发作时,怀里抱着不停呕血,奄奄一息、脸色惨白的人时,大什纳罗打定了主意。
这天,当好不容易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黎怀阳苏醒没几天,正下了床在院中活动时,就看见大什纳罗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大什纳罗径直走向坐在石桌旁的黎怀阳,手里紧握着一个小瓷瓶。
黎怀阳虚弱的朝大什纳罗笑笑,拉过他坐在身旁。
"教务忙完了吗?累了吧?"黎怀阳关切的问着神色有些异常的大什纳罗。
大什纳罗咬咬牙,手一伸,把小瓷瓶摊开在黎怀阳面前:"把里面的药丸吃了。"
黎怀阳有点奇怪,但还是接过小瓷瓶,什么理由也没问,拔开瓶塞,倒出了红色的小药丸,张口就要往嘴里放。
"等等!"大什纳罗一把拉住黎怀阳,脸色越来越难看,透着黎怀阳所不懂的情绪,"吃了以后不要乱想,照我说的做,好不好?"
黎怀阳更加奇怪了,这种恳切的说话方式他多久没有听到对方说了?
不知不觉笑了,黎怀阳安慰似的摸了摸大什纳罗的脸颊,张口把药丸吞了进去。
红色的小药丸只有拇指盖大小,色泽鲜亮,味道芳香,可吃进肚里没过多久,就产生了一种燃烧般的热量,从胃部开始,一直扩散到奇经八脉,而后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它竟带动着体内的劲气不断通过通张的穴道扩散出去。
这分明就是散功药。
抬了抬软绵绵的四肢,黎怀阳呆住了,不可置信的看向大什纳罗,手有点颤,却什么也没说。
面对黎怀阳沉默却带着些许哀伤的眼神,大什纳罗艰难的喘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本装线的蓝色封皮的书,放到石桌上:"半个时辰后,立刻按照这本书上的方法开始修炼。"封面上光秃秃的,没有书名。
"纳罗……"黎怀阳轻轻开口。
大什纳罗立刻紧张的看着黎怀阳。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我送给你的那串红色珠链呢?"
大什纳罗一愣,随即眼神闪烁:"那个啊,我怕弄丢了,一直放在取天阁。"
"是吗……?我明白了……"说完,黎怀阳站起身,没有看摆在石桌上的那本蓝皮书一眼,转身步履不稳却又飞快的走进了房间。
"等等、不是……"大什纳罗紧跟着站了起来,却在见到黎怀阳关门的那一刹那,胸中立刻涌出一股火气,抑制不住的吼了出来:"黎怀阳,我凭什么要看你的脸色?!你的生死于我何干?你爱练就练,不练就算——"然后把书狠劲往地上一摔,转身疾步走出凛梅轩。
大什纳罗出了凛梅轩,疾步向鸣涧谷而去,心里的怒气使得体内张狂的内力不受控制的膨胀起来,衣袖随之而不停鼓动,四周的空气在其带动下仿佛实体化了一般,若不小心碰触,立刻能划破皮肤。
凌厉的眼神、阴沉的脸和紧绷的气势让所有迎面而来的教众吓得跪在一旁,大什纳罗却似完全没有注意到。
随着越来越接近鸣涧谷,远处瀑布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大什纳罗体内的躁动情绪却似乎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当数十丈高的瀑布完全呈现在眼前时,白色的水流带着巨大的冲劲从高处疾流而下,在潭中溅起层层飞花,也像在心里冲击出一个巨大的破口,大什纳罗终于从怒气中平缓过来。
为什么又要冲他发火?不是早就想过无论他有什么反应都会心平气静的和他解释的吗?怎么他稍微一冷淡自己就完全受不了的脱口而出自己原本并不想说的话?服下散功药半个时辰必须开始练那部秘籍,晚了就来不及了,自己怎么又这样意气用事?为何一面对他就会失去贯有的冷静?
大什纳罗站不住了,心慌得无法抑制,随即,旋身一刻不停的施展起轻功飞速往凛梅轩赶回去。
当大什纳罗赶到凛梅轩时,一眼就看到黎怀阳站在石桌前,怀里紧紧捧着那本秘籍,脸上流露出像对待最珍惜的东西一样的表情,无比温柔与爱怜,仿佛那本书就是他的恋人。
大什纳罗眼睛有点酸,压抑不住心中瞬间涌起的喜悦,飞奔了过去。
"黎怀阳——"他大叫一声,在黎怀阳回头的瞬间扑到了对方怀里,紧紧搂住。
黎怀阳只怔了一下,随即也环抱住大什纳罗,把脸埋进散发着浓郁曼陀罗香气的颈间,深深的吸着。
"……就算是为了我,你练吧……"大什纳罗声音哑哑的。
黎怀阳闭上眼,点了点头,把对方抱得更紧了。
房间里,黎怀阳盘腿坐在床上,保持着含光凝神、闭口藏舌的状态,遵循修炼内功心法的绝对要求——心不外驰,一意归中。
大什纳罗盘腿坐在黎怀阳身后,同样双目垂帘,屏气凝神。
修炼内功必须心无杂念,本来最适合闭关进行,但这本莰什族秘籍却不若大什纳罗本人修炼的那部阴寒至极的秘籍般毒辣,修炼成功后内力所能达到的程度也远不及大什纳罗那一部。不过它却具有其它内功秘籍所欠缺的优势——速成。
莰什族的武功套路和中原武林的极为不同,内力修炼的原理也自然不同。两种修法不同的内力如若混杂,势必使修炼者走火入魔、痛不欲生。因此修炼这部本不应外传的莰什族秘籍时,必经之路即是散功——将以往所修内力全数散尽,方可修炼。
黎怀阳内力本就不高,多日的勤加练习也由于身体逐步衰退而毫无成效,因而大什纳罗考虑了许久,终于冒着触怒整个族人的风险,将这部秘籍交由了黎怀阳修炼。
黎怀阳按照秘籍上所列明的心法,凝神聚气,大什纳罗则在他身后变换手形,然后以双掌击向背对自己的黎怀阳背部,以自己的内力助其修炼。
……
窗外,日头逐渐西斜,专心修炼的俩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就这样,又经过了一个多时辰后,大什纳罗终于收掌,脸上也被细细密密的汗所覆盖。
黎怀阳也收了气,长嘘一口气后,慢慢睁开了眼,然后第一时间转过身,查看大什纳罗的情况。
见对方一副疲态,黎怀阳心痛的抚上了有些苍白的脸颊:"纳罗,你怎么样?还好吗?"
大什纳罗只摇了摇头,就向前倒进黎怀阳怀里,竟似在撒娇。
黎怀阳明亮的双眸此刻充满了柔情与心痛,伸手紧紧抱住大什纳罗,满是动容:"你太傻了……"
那本一看就是大什纳罗字迹的誊抄本汉文秘籍让黎怀阳一瞬间就完全明白了过来。
纳罗,你还是那样,为什么从来都不解释……
六十
修炼内力不是一刻之事,在明白了大什纳罗的用心良苦后,黎怀阳每天开始加倍的苦练。最近一久似乎武林中的事情异常繁多,大什纳罗忙于教务总是早出晚归,满脸倦容。
自黎怀阳开始修炼内功后,大什纳罗干脆连晚上都住在凛梅轩,可黎怀阳却觉得越来越不是办法。一来凛梅轩距离议事的玄御宫较远,来去非常耗费体力,二来这里没有具有舒缓功效的曼陀罗。
思来想去,黎怀阳决定主动向大什纳罗提出搬往鸣涧谷行宫。
话一开口,大什纳罗眉毛一挑,立即开始调侃,他轻佻的捏起黎怀阳的下巴,坏坏的笑着:"怎么?你还对你在那里的第一次念念不忘啊?"
黎怀阳不自在的拿开大什纳罗的手,别开头:"你爱怎么想随你。"
"哈哈,害羞了?脸都红了。"大什纳罗扳过黎怀阳的脸。想躲?我偏爱看你这样子。
黎怀阳被揶揄的受不了,干脆伸手抱住大什纳罗,直接低头堵住那张毒辣却恬美的唇。
大什纳罗的唇舌一贯霸道蛮横,黎怀阳则是为了掩饰不自在的情绪而卖力的进攻——两强相遇,几个回合下来,居然是大什纳罗先妥协,舌尖乖巧的缩回自己的口腔,在对方强势的攻入进来时,时不时予以挑逗。
……
燥热的空气、沉重的呼吸、诱人的体香,再一次勾动了天雷与地火。所有的爱怜、依赖与不舍,全数泯灭在醉人的□中,荡出一波接一波炽热的情潮,瞬时覆盖了整个世界……
自那以后,黎怀阳正式搬往鸣涧谷行宫,直接住进大什纳罗那间帷幔众多的寝室。大什纳罗本人自然也每天晚上移驾到那里。
行宫最里面那口温泉一年四季如一,温度比人体体温略高,加之具有特殊疗效,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比住在凛梅轩方便。
这座鸣涧谷的行宫其实占地也十分的广,除了大什纳罗专有的那间特别建在温泉旁边的寝室外,里面大小房间众多,并设有一个正厅,由曲折的回廊贯通。
由于大什纳罗从来不让任何人靠近寝室,这就刚好保证了黎怀阳修炼内功的安静环境。
那修住在行宫里的其它房间,若有要事通报,则直接站在寝室外面大声通传。
大什纳罗白天去玄御宫议事,黎怀阳则在寝室前面那扇石头屏风那里凝神修炼,当修炼完毕浑身是汗时,正好借助温泉水予以消除疲劳。
这样一日日的练下来,内功居然大有长进,背上的淤血也散了大半。
黎怀阳感到欣慰,大什纳罗却比他还高兴。
可有人开心,总会有人忌妒甚至愤恨。得知黎怀阳搬到鸣涧谷行宫,铭儿漂亮明艳的一张脸整个扭曲了。
房间里珍贵的花瓶茶器被摔了个稀烂,房门前一株刚长出绿叶的小树被毫不留情的折断,甚至养在水缸里的金鱼也不放过,一条条抓出来活生生撕裂,看着那柔弱的生命不堪一击却徒劳无功的奋力挣扎,铭儿似乎才能从蹂躏它们的过程中寻求到一点点发泄口。
铭儿癫狂、发疯,不断摧毁身边所有可以摧毁的一切时,身旁却一直陪伴着一个人——那人高鼻梁深眼眶,头发毛毛躁躁,编了很多很小的麻花辫,脖子上戴了一串野兽牙齿挂坠,四肢还围着虎皮做的绑腿和护腕。
那人一直沉默着,任由铭儿不顾一切的发狂,甚至容忍自己成为铭儿泄愤的对象,可仍旧一句怨言也没有。只有当铭儿弄伤了自己时,才上前制住铭儿的行为,认真检查后,给予细致的包扎。
满地破碎的玻璃、歪曲的倒在地上的小树、被撕得血肉模糊的金鱼——所有这一切都无法掩盖铭儿眼中的不甘与嫉恨。
不可饶恕!绝对不可饶恕——
时值三月,鸣涧谷行宫温泉旁的空地周围种植的一种植物开始开花。花开五瓣,倒垂下来,花朵白中泛着鹅黄,有百合花大小,花瓣顶端成锐尖形扭曲诡异的延伸着,并向外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甜腻幽深,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诱惑力。
这就是曼陀罗花——神秘而又致命。
黎怀阳就在这股无比熟悉的香气缭绕中,盘腿坐在石屏风前的空地上闭目凝神专心修炼。
内力游走全身,收放间黎怀阳的精神也高度集中,此刻若有半点行差踏错,势必气血倒流,使十二正经经气混乱,若无具有强大内力之人及时助其平复混乱的内力,则无可避免会走火入魔。
四周除了温泉水涌出来时发出的"突突"声外,只有清脆的鸟鸣在树枝间徘徊。
一切都看似平和安祥。
可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斜斜飞出来一块小石块,以精准、迅猛的势头正中黎怀阳背部掌伤的淤血处。
黎怀阳的精神力瞬间被打乱,加之石块用力极猛,在原本就极其薄弱的淤血处猛烈一击,黎怀阳顿时感觉体内气血翻涌,整个人都不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
黎怀阳紧闭双眼,无暇顾及背上那突如其来的撞击所引发的剧烈疼痛以及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勉强镇定心神,试图强行压下已有些不受控制的内力游走。
可正当他努力调试时,第二块、第三块小石块接二连三打中黎怀阳背部几个关键的穴道,同样力道迅猛、精准无比。
气血在体内胡乱翻腾四处游走,不断翻涌、撞击,黎怀阳只觉得体内一股热流直往上冲,接着喉咙一甜,一大口鲜血即不受控制的喷了出来。意识也就在一瞬间模糊,他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那修有些奇怪,算准了黎怀阳修炼完的时间,站在寝室门外向里面大声通传,可平日早就应声出来的黎怀阳,今天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整个寝室里面安安静静,静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修觉出不对劲,不敢冒然进去,只得飞速赶往玄御宫。
当大什纳罗听到那修的禀报后,急速赶回鸣涧谷时,却愕然的发现黎怀阳已经七窍流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顿时,震惊与恐慌瞬间来袭,大什纳罗忍住颤抖的双手,迅速扶起黎怀阳,让他背对自己,立刻开始运功。
……
不知究竟过了多长时间,当低垂着头的黎怀阳毫无知觉的轻哼了一声,再次呕出一口浓血以后,大什纳罗终于收回了掌,用衣袖胡乱的抹了把脸上的汗,伸手抱起黎怀阳,快步走回寝室,小心的把黎怀阳放到床上,又亲自取了温泉水来,为黎怀阳擦拭全身。
大什纳罗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受人伺候的人,何时主动伺候过他人?可对待黎怀阳,他却再次破例,动作轻柔又谨慎。
当把最后一盆带了点微红的水倒出去后,大什纳罗终于停下来喘了口气,帮黎怀阳盖好被褥后,不待一刻休息,立即眼神冰冷的召唤那修,让他通知行宫全部人即刻去正厅集合。
黎怀阳气血游走相当混乱,是只有在修炼过程中被忽然惊吓或打断才能造成的,而黎怀阳身旁两三块不起眼的小石块却逃不过大什纳罗的利眼。
他带着无比的怒气疾步走向正厅。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如此大胆!
六十一
当大什纳罗怒气冲冲步入行宫正厅时,所有常侍鸣涧谷的教众已经齐集一堂,并心惊胆战的跪在正厅两旁,等待着不知因何事而怒气冲冠的教主。
大什纳罗在首位刚一坐下,就厉声喝问:"你们今天有谁进过本宫寝室?"
所有人全都噤若寒蝉,不敢说话。其实大家都明白这里的规矩——那个寝室是鸣涧谷的禁地,任何人连靠近都不能,更别说吃了豹子胆了还敢进去,那纯粹是自寻死路。
见下面的人全都低着头不发一语的模样,大什纳罗大发雷霆,猛力一拍椅子扶手,扶手应声而碎。
"全都哑了?!今天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们全部都给本宫上赫金那里报道!"
大什纳罗话一说完,跪在地上的教众脸色立即全部惨白。赫长老在教中主事刑惩,且手段相当残忍,经过他手的人,十个有九个残。
那修低着头,犹豫了半晌,终于站出来开口:"教主,这里的全部人都知道规矩,不会平白无故的进去,只有……"
"把话说完!"
"只有铭公子那样身份的人才可能会进……"
"你说铭儿?"大什纳罗皱起了好看的眉。
"是的。"
"你今天可曾见过铭儿来鸣涧谷?"
"属下在通传黎公子前,由于办事,所以暂时离开了,未曾见。"
"你们,"大什纳罗指着跪在下面惴惴不安的教众,"巳时许有见到什么人出入鸣涧谷没有?"
大家齐齐摇头。
这时,一个长相十分清秀的少年畏畏缩缩的起身站出来,紧张的抖着声音说道:"禀教主,铭公子今天来过……"
大什纳罗危险的眯起了眼,语气不善:"他来做什么?"
"这……"少年犹豫了。
"说!"
少年吓得一下又跪在地上:"回教主,因为年纪相仿,铭公子他经常、经常来找属下玩……"
"哦?本宫怎么不知道?"大什纳罗语气悠缓,却在无形中形成了一股低压,室内温度顿时又下降了好几度。
"属下知错!属下知错!"少年吓得浑身颤抖,不断的磕头。
"行了!"大什纳罗不耐烦的打断,"铭儿每次来找你都玩什么?"
少年泪眼朦胧的回道:"铭公子每次来其实也只是和属下聊聊天,或让属下陪他去瀑布那里走走,其他的也没什么了……"
"你们都聊什么?"
"铭公子总向属下打听教主的事……比如何时会来行宫,带什么人来之类的……"
"黎怀阳搬进行宫他也知道了?"
"是……"
"你告诉他的?"
少年开始落泪,却不说一句话,默认了。
"你先退下吧。"大什纳罗猜出了个大概,可仍旧无法相信。铭儿,你千万别做出让你自己后悔的事。
少年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无法相信教主竟然就这样饶了他。但最后,少年深吸口气,向大什纳罗磕了一个头,站起来,退出了正厅。
"去传铭儿过来。"
说完这句话后,大什纳罗向后靠在了椅子里,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铭儿如往常一样,踏着轻快的步调迈进了正厅,见一屋子人跪在地上,却丝毫不以为意。
"教主,您找我啊?"声音清悦。
"铭儿,你今天都在哪里?"大什纳罗语气如常。
"铭儿乖乖的呆在房间里啊~"
大什纳罗下巴一扬,铭儿立刻改口:"也来过这里。"
"你来这里干什么?"
"看瀑布啊。"
"还有呢?"
"还有?没了啊。"
"铭儿,不老实说话,你知道后果。"大什纳罗语气沉了下来。
铭儿低着头,不自觉的把整个正厅偷扫了一遍,像是在找什么人。
"不用找了,他在赫金那里。"
铭儿吃了一惊,惊慌的看着大什纳罗:"教主,这不关伊丹的事!"
"那这关你的事?说!为什么偷袭黎怀阳?"
铭儿整个人一颤:"教主……"
"私自进入本宫寝室,就为了趁人不备致人于死地?!"
"教主,我……"
"是不是本宫平日待你太好,时日长了开始恃宠而娇了?胆子倒不小!记住你的身份!"
铭儿张了张嘴,眼中流露出一丝哀痛,终于,他开口道:"……教主,为什么自那人来了以后您整个人都变了……?不再冷漠、不再孤僻,也不会再把真心掩藏起来……"
"铭儿,你的话太多了。"
"……您从来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铭儿跟了您将近十年,可你却连那间寝室也不让我踏入一步……那个黎怀阳就这么好吗?我就这么比不上他吗……?"铭儿手捂着胸口,继续陈述着,"才来教中不过几个月,武功也不出众,还时时顶撞教主,如果换成他人,可能早就死了几百回了吧……"
"住口!轮不到你来品评本宫!"大什纳罗带着怒意站起身走了过来。
铭儿毫不畏惧,嘴巴像控制不住一样,仍旧不停的说着:"无论他怎么惹怒你,他还是活得好好的……不要以为铭儿看不出来,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让你牵肠挂肚,可他理解你的用心良苦了吗?!铭儿自认为做得比他多得过,可教主你却从不在铭儿身上留下哪怕一丝关切!这对我不公平、不公平!他凭什么独占你?!他该死,该死——"
铭儿不顾一切的大吼出来,大什纳罗却震怒无比。
"……真的是你?陆铭,这真的是你做的?!"
铭儿一愣,随即大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哭:"原来你又在试探我……不错,那三块石块都是我投的,算准了时刻狠狠的投了过去——"
铭儿话还没说完,大什纳罗猛的抬手一掌打上铭儿的胸口,铭儿顿时向后摔出去三丈远,撞到正厅大门,又摔回到地上,口里开始不停的向外吐血。
他趴在地上,殷红的鲜血流了满地,可他却不可抑制的大笑起来,越笑声音越大,也越发刺耳。
"……哈哈……十年啊,十年……"
大什纳罗怒气未消的看了铭儿一眼:"看在这十年的份上,本宫饶你一命。阁罗丹——"
话音刚落,正厅外立刻走进来一名男子,正是那个戴着兽牙挂坠,围着虎皮护腕和绑腿的高大汉子。
"带他下去。"
"是,教主。" 阁罗丹声音粗哑,低垂的眼中却流露出无法掩盖的心痛。他轻轻抱起铭儿,向大什纳罗一躬身,随后走了出去。
在他们走后,大什纳罗走回首位,支撑不住的坐了下去……
六十二
黎怀阳内力絮乱昏迷后,虽然经过大什纳罗从外部强行进行抑制,可在他毫无知觉的昏迷状态下仍旧会全身抽搐,痛苦的弓起背呻吟出声。
这期间,大什纳罗破例允许曼力古进入寝室为黎怀阳进行药物治疗,并且将议事场所直接转移到鸣涧谷行宫的正厅。
每天,大什纳罗都会定时用内力助黎怀阳调理内力、通畅气血,直到自己满头大汗,支撑不住为止。
就这样半个月过去了,黎怀阳的脸上逐渐有了血色,昏迷时身体也不再抽搐。偶尔睫毛会轻颤两下,每当这时,大什纳罗就紧张的靠近,生怕他醒来第一眼见不到自己。
可最终,黎怀阳还是没有醒来。
大什纳罗就在这样一次次的期待与失望中度过,也是第一次发现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能够这么深入的进驻自己的内心。
这种感觉从小到大一直没有过,哪怕是以前呆在前教主阚岫身边,任那人对自己百依百顺、宠溺无边,自己感觉到的仍旧是厌恶与麻痹。
一个身体一副皮囊而已,阚岫贪婪的索求,自己就麻木的奉上,内心则一直是冰冷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而现在躺在面前一直沉睡不醒的人,对待自己真的与众不同吧。永远清澈的眼眸,盈满关切,却又小心翼翼。从不刻意靠近,从不一味迎合,直率、坦诚,而又带着他特有的温柔。只要他一笑,连阳光的灿烂都为之而黯淡。
终于明白那人为什么会喜欢上他了,可是……
心在一点点解冻,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吧,只想把他绑在自己身边,只想一个人独霸,即便那人回来了,也已经无法放手了吧……
大什纳罗坐在床边,轻抚着黎怀阳的脸颊,沉思中的他并未发觉黎怀阳的眼睫毛再次轻微的颤抖了下,等大什纳罗回过神时,黎怀阳的眼睛已经缓缓的睁开了一小条缝。
大什纳罗连忙缩回手,带着期望又极度害怕失望的眼神看了黎怀阳一眼,随即有些慌张的背转了身,不敢再看黎怀阳。
他这次真的醒了。
据传,近乎走火入魔的人救回来以后,在某些情况下,身体机能或者大脑思维会发生一定的变异,虽然是极少数,但黎怀阳就有幸逃脱得了吗?他的记忆不会混乱吗?他的性情不会大变吗?他……
一大堆想法充斥大什纳罗的脑海,他害怕过一会儿黎怀阳完全清醒过来看见自己时,第一句话就是——你是谁。
时间就像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大什纳罗感觉背后躺在床上了人慢慢的坐了起来……
正当他被紧张、担心、害怕的情绪搅得无法思考时,大什纳罗只觉自己后面的床垫忽然陷了一点下去,随即一双极为熟悉的大手就从背后把自己抱了个满怀,同时耳边也痒酥酥的感受到了那熟悉的呼吸。
"……这次我又睡了多久?"
随着这声低沉沙哑的轻问,背后的人从鼻腔中轻轻的哼出了笑声,大什纳罗紧贴着对方胸腔的后背也随之立刻感受到了那轻微的震颤。
终于,由于紧张而僵硬的身子彻底的放松了下来,大什纳罗长长吐了口气,揉了揉眼睛,向后靠入了那结实温暖的怀抱……
再次经过了半个多月的调整,黎怀阳总算完全恢复了过来,值得庆幸的是,之前修炼的内力居然也保住了。
从黎怀阳醒来后,就发现大什纳罗脸色不好,苍白而无一点血色。问他是怎么回事,大什纳罗只是不耐烦的挥手,说教务繁忙,操劳所致。
对于他的话,黎怀阳根本不信,虽然没有询问自己修炼时平白无故袭击自己的石块从何而来,但自己现在没有走火入魔,好端端的活着,这一定又是纳罗费了好大心神,浪费了他自己很多内力所换来的。
同样的——从来不解释。
相处久了,连他的行为模式都一清二楚了,于是——不再随意的猜测与揣度,也不再无妄的乱加误解。
对此,黎怀阳除了感激外,更是心痛这样的纳罗,可自己没有任何物质上的补偿,有的只是自己情真意切的一颗心。
曼陀罗的花期很长,从三月到十一月,一直盛放入初。
温泉周围开满了浅鹅黄色的曼陀罗,风儿一吹,一股浓郁的香气立刻扑鼻而来。
现在黎怀阳已经懂得利用这带有曼陀罗功效的温泉水,每次大什纳罗议事回来,黎怀阳都会像个忠实的仆人一样伺候对方沐浴更衣。
每当这时候,大什纳罗总是抬起胳膊伸平,坏笑着等待黎怀阳给自己脱衣服,毫不羞涩,反而总不忘轻佻的挑逗两下。
黎怀阳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挑逗,一边红着脸一边动作迅速麻利的为对方脱下来后,牵着手把□的对方拉到温泉旁,自己则立刻逃之夭夭。
每天忙于教务已经很辛苦,如果连晚上也不放过他,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
这天,黎怀阳同往常一样,在大什纳罗回来前,自己先行沐浴好,然后在对方回来后,例行为他宽衣,把他拉到温泉旁,而后同样一刻不停的立刻闪人。
没过多久,黎怀阳在寝室里便听到了大什纳罗的喊声,于是以为出了什么问题的他立刻绕过石屏风朝温泉跑去。
见大什纳罗悠闲的靠在池边,任由温泉水没过胸膛,一副惬意的模样,黎怀阳松了口气,蹲到池子边,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了句:"怎么了?"
大什纳罗悠悠转过身,清冷的月光衬得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如陶瓷一般,仿佛还带上了一层柔和的微光,黎怀阳顿时呼吸一窒。
"下来陪我洗。"大什纳罗轻轻笑了,磁性的嗓音仿若带着穿透力,而立体的五官在月光的抚慰下有种难以形容梦幻色彩。
黎怀阳看向别处,艰难的摇摇头:"不了,我刚才洗过了……"
闻言,大什纳罗面向黎怀阳,缓缓站起身来。池子边上的水位较浅,这下连关键部位也遮不住了……
月光下,大什纳罗墨黑的头发柔顺的沿着身体的曲线帖服在身上,随着站起来而被带起的水珠开始一颗颗贴着光裸的皮肤往下滑,水滴似带着星光,晶亮的点缀着完美无暇的躯体,加上温泉微微腾升的热气,使大什纳罗整个人就像误入凡间的神仙,美得没有一丝真实感。
"你真的不下来?"低缓磁性的声音蛊惑着耳膜。
黎怀阳很悲哀的发现自己的下腹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他勉强稳了稳心神,打算立即站起来返回室内,如果再在这里呆下去,一定又会一发不可收拾。
谁知还没等黎怀阳站起来,大什纳罗却忽然眼神一凝,伸手一把抓住黎怀阳的衣服,用力一扯,黎怀阳即在惊呼中整个掉进温泉里,溅起一大片水花,身上的衣服也立即泡起了温泉澡。
水不深,黎怀阳狼狈的爬起来趴在池子边上,一边抹着脸上的水珠,一边一脸委屈的瞪着大什纳罗。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顿时充斥着四周,看着黎怀阳的模样,大什纳罗第一次笑得如此开心。
我让你下来你敢不下!
六十三
大什纳罗重新坐入水中,得意非凡:"早乖乖下来,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说话的当口,身子也自然而然的贴到黎怀阳身旁,开始解对方的衣服。
黎怀阳立刻手忙脚乱的阻止:"别——"
"手拿开!"
黎怀阳只得委屈的乖乖放下手,偷瞟着大什纳罗的脸色道:"你回来前我已经洗过了,现在就不洗了吧……"
"不行,我让你洗你就得洗。"
"不讲理……"黎怀阳小声的咕哝着。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大什纳罗伸手探进黎怀阳胸前,狠狠捏了一下那小小的突起。
黎怀阳瞬间倒抽一口气,不敢再开口,认命的由大什纳罗摆布。唉,洗就洗吧,再洗一次差别也不大,只是说不定又要擦出火来了……
见成功的使黎怀阳闭上了嘴,大什纳罗满意的抽回了手,开口道:"你乖乖的不准动手,全部由我来,知道吗?"然后即开始缓慢而又细致的脱起对方的衣服来。
不一会儿,湿漉漉的腰带被甩上了岸,而后,黎怀阳脚下随意蹬上的鞋子也从水中飞了出来。
大什纳罗带着笑意凑上前亲了一口黎怀阳,然后又继续进行他手里面的重大使命。
一切都像慢动作。
大什纳罗非常轻、非常柔的将黎怀阳的外衫慢慢向两边掀开,而后起身跪在水中,贴近黎怀阳,不慌不忙的用两只手顺着对方的肩膀将衣服褪下去。
带着曼陀罗诱惑香气的光裸身躯就在黎怀阳面前不到一寸的距离,两粒茱萸在眼前不停的晃啊晃,黎怀阳是憋足了力气才没有立刻吻上去,可□已经更加不舒服了,不妙啊……
大什纳罗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黎怀阳的状况,褪下外衫后,又坐回水中,开始褪对方的裤子。
这下黎怀阳更难受了,大什纳罗似有若无的碰触,让那个地方不可抑制的抬起了头,黎怀阳只能苦笑着继续忍受,看这个任性无常的人又要在自己身上玩什么花样。
修长灵活的双手在水中碰触着黎怀阳的皮肤,一寸一寸的将亵裤连同外裤一同慢慢的往下拉。仿若不经意的,手滑进黎怀阳大腿内侧,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快速抽离……
可能熬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当黎怀阳的外裤和亵裤终于一起飞上了岸时,他的那根家伙已经精神抖擞的完全立了起来。
黎怀阳喘着气,忍耐着痛苦的煎熬,盼望着大什纳罗赶快把自己最后的中衣脱下来,要不然照这样若有若无的挑逗下去,可能还没真正开始活动,自己就已经泄了……
褪中衣时,大什纳罗再一次跪了起来,□光滑的胸膛贴近黎怀阳。
黎怀阳忍受不了近在咫尺却不能妄动的痛苦,艰难的转开了头。
"看着我!"大什纳罗霸道的捧住黎怀阳的脸颊,把他的头扳了回来,用比往常显得更加深邃的深褐色眸子紧盯着黎怀阳的双眼。
一接触到这双眸子,黎怀阳就像被施了定身咒,整个人不动了,仿佛连魂魄都被吸进了那无底的深渊。
当最后一件衣服成功的褪下来后,大什纳罗直立在黎怀阳面前,满意的笑了,却是嘴角一勾,带起了无尽的邪气。
周围雾气缭绕,朦朦胧胧,一切都似真似幻,包括眼前那个状似神仙一样的人物。
俩人□相对,黎怀阳却忘了反应,沉浸在无可形容的幻惑思潮中——
"大罗神仙"又叫"大罗金仙",是神仙中至高无上的存在,能修到形神俱妙,天上人间,任意而居,不受世间生死的拘束……
大什纳罗保持着跪在水中的姿势,分开腿,跨在黎怀阳身上,手慢慢抚上对方的脸颊,凑过去,伸出灵巧的舌尖,沿着黎怀阳的脸部轮廓一点一点的舔噬着。当舌尖滑到黎怀阳唇边时,则故意在旁边不紧不慢的打着转。
每当黎怀阳凑上前想含住那不听话的小舌头时,大什纳罗又轻笑着躲开。
往复几次,黎怀阳沉重的呼吸声已经清晰可闻。
大什纳罗笑得越发邪气,轻轻抬起膝盖,伸到黎怀阳下面在鼓胀的硬挺上微微顶了顶,这下,任黎怀阳有再好的憋功也受不了了,他一把搂住大什纳罗,手上粗鲁的把对方的腿分得更开,而后用力按坐在自己坚硬的耸立上,直到完全没入为止。
"啊……"大什纳罗头猛的向后仰,脖子完美的曲线立刻呈现出来,胸前的两点突起在月光的辉映下也显得更加诱人。
黎怀阳揽过大什纳罗的身子,头一低,直接含进一个小突起,舌尖用力的同时,牙齿也微微的啃噬。
"呜……嗯啊……"大什纳罗毫不压抑的哼了出来,身体仰得更加厉害。
将对方胸前两粒果实折磨得又红又肿时,黎怀阳终于不舍的松了口,就着坐在水中的姿势动了起来。
一次又一次的顶动与贯穿,借着最原始的欲望,直达对方的身体深处。涌动的情潮铺天盖地的侵袭而来,将密不可分的俩人推上了一波接一波的□。
从池子里一路纠缠着回到寝室内,在胶着而又贪婪的渴求下,一直做到了俩人都筋疲力尽为止。
时,夜已深……
那修站在行宫的正厅里,看着满大殿的人都在面面相觑,奇怪着一向准时的教主为何今日迟迟不予现身,同样有些不可思议。眼看着一个时辰过去了,那修犹豫了一下,走出了正厅,向教主专用的那间寝室走去。
寝室里静悄悄的,那修站在外面不自觉的咽了口吐沫,开口高声通传:"教主——请教主移步正厅议事——"
黎怀阳微微睁开困倦的双眼,那修在门外的通传声也逐渐清晰的传了进来。黎怀阳立刻一愣,坐了起来,扭头看了看仍在熟睡中的纳罗,叹了口气,凑过去挨到对方耳边,轻轻的说道:"纳罗,起来了,该去议事了……"
大什纳罗不耐烦的翻了个身,拿被子捂住整个头,继续睡了起来。
黎怀阳哭笑不得,听着那修在门外不停的通传,只得站起身,随意披了件衣服,走了出去。
那修一见黎怀阳这般模样,立刻尴尬的立在当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黎怀阳冲那修歉意的笑笑,让他转告大家他们的教主马上就到,然后又返回了室内,虽然心里不舍,但还是决定不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把纳罗叫醒。
黎怀阳趴在大什纳罗旁边,手从被子底下探进去,寻到对方腋下,开始轻重交替的挠了起来。
黎怀阳还记得这家伙非常怕痒。
果不其然,闷在被子里的人先是笑了几声,然后猛的一掀被子,一脸夜叉的表情坐了起来,可凶悍的表情还没做足,就因为用力过猛扯到了某个部位而难受的哼了出来。
黎怀阳立刻关心的凑过去,又是安慰又是轻揉的,终于哄得大什纳罗脸色好转。
折腾了许久,俩人终于穿戴整齐后,大什纳罗开始迈着虚浮的步子往正厅走。
黎怀阳心痛自责不已,连忙上前搀扶,见对方仍旧略显苍白的脸色,于是开口道:"要不我背你过去?"
大什纳罗回头眼睛一瞪:"胡说!你想让本人在教众面前威信尽失?"
黎怀阳吐吐舌头:"我随便说说的,那我扶你过去好了。"
大什纳罗瞟了一眼黎怀阳,哼了一声,却任由黎怀阳搀扶着去了正厅。
六十四
以往大什纳罗前去议事,不论是在玄御宫还是现在的行宫正厅,黎怀阳一次也没有跟着去过,他不是大罗神教的人,身份特殊,其实并不方便参与。
今天也一样,当他把大什纳罗搀扶到门口后,本来准备转身回去时,却被大什纳罗一把拉住。
"跟我进去。"
黎怀阳眨眨眼,有些不解。
"你我的关系大家都知晓,不是外人。"说完,大什纳罗当先往里走去。
黎怀阳脸上红了一下,不自在的咳了一声,也随即跟上。
鸣涧谷行宫正厅不比玄御宫辉煌,但仍旧很有气势,仿照汉人宫殿的设计,一样的恢宏宽敞。
身着各色衣服的教众垂首立于殿内两旁,凸显了大殿最里面正中间高台上空着的座位。
黎怀阳走在大什纳罗身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起的好几个身着灰黑色衣衫、系着统一黑色绢料,上面绣着精巧的实心黑色梅花的腰带的教众。
——这正是当初送了自己一记"九鬼噬心掌"的教众类属。
黎怀阳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害怕了?"大什纳罗轻瞟了一眼黎怀阳。
黎怀阳扁了扁嘴,没说话,大什纳罗则轻笑着步上了自己的首位,并扔给黎怀阳一句话:"你也上来。"
黎怀阳看了一眼殿内的教众,而后犹犹豫豫的跟了上去,在大什纳罗坐下来后,乖乖的站到了首位的旁边。
大什纳罗满意的看了黎怀阳一眼,然后开口:"你来教内这么长时间,似乎连教众分属都分不清。"
黎怀阳挠挠脸颊,讪笑一下。说实在,虽然在教内走动也不时会看到不同颜色衣着的教众,但自己真的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若不是现在纳罗开口,可能自己一直都不会有兴趣研究。
大什纳罗一脸了然,然后特意指着下面灰黑色衣衫的教众对黎怀阳说:"我大罗神教共分四大堂口,他们——即是隶属于暗部的鬼冢堂。"
黎怀阳不由得咋了咋舌。
之后,大什纳罗即简要的为黎怀阳讲解了大罗神教的教内结构——
鬼冢堂:又称"暗部",分为两派人马,一派灰黑衣,负责收集信息;另一派暗红衣,主事暗杀。
地冢堂:身着天青色衣衫,负责江湖事务,以及明面上的正当商业经营,并负责暗中和朝廷官员进行接洽。
天冢堂:身着深棕色衣衫,负责吸纳民间信众及处理相关事宜。
最后是神冢堂:黑色衣着,主事教内事务,统领一切。
除此以外,教内还有四大长老:达颜长老、赫金长老、翰童长老,另有一位教内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长老此刻不在教中。
教主之下设圣君一职,用以辅佐教主,现暂空缺。
教外则比较简单,各地广设联络点,以汉人的经营方式予以伪装,较为有名的几个则是——
国色天香楼:位于洛阳,青楼。
凤翥阁:位于临安,茶楼。
福华楼:位于苏州,酒楼。
飞来客栈:位于中原与大理国交界的官道上。
大什纳罗用词隐讳、简略,但其中的意思黎怀阳完全明白。当全部听完以后,他几乎傻愣在当场,半天也消化不了里面的内容。
暗杀、青楼、商业经营,还有接洽朝廷?
大罗神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教派啊……?事务之繁杂,涉猎面之广,教外信众之多,简直难以想像。
最难以置信的是大罗神教现在居然在私下里经营朝廷禁榷商品,包括黎怀阳自己家以前经营的食盐。
依照大什纳罗刚才所说的,朝廷独占专卖盐、酒、茶等商品的利益,同时更将其范围扩张至醋、矾、香、象牙、犀齿等商品,将所有好处尽归朝廷自己囊中,却让民间饱受疾苦。这其间朝廷官员徇私舞弊、结党成行,纷纷笼络各处关系明争暗斗、落井下石。而时下各地灾情泛滥,民生凋敝,饿死冻死无数,却无人问津……这样的朝廷留着又有何用?
黎怀阳不是不知道当今朝廷的腐化昏庸,可依大罗神教这样庞大的规模,若是再发展下去,只怕就要……
黎怀阳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平日对朝廷的不满归不满,就算是经历了自家这么惨痛的教训,朝廷的弊端早已暴露无疑,可黎怀阳仍旧没有办法想像整个王朝的更新换代,哪怕对方是大什纳罗……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黎怀阳如听天书般熬过了整个议程,已经显得有些沮丧。
大什纳罗挥退了众人后,缓缓站起来,瞥了一眼黎怀阳,懒洋洋道:"去取天阁。"
黎怀阳愣了一下,忙回神:"现在?可你的身子……"
"我说去就去。"大什纳罗斩钉截铁,不留一丝余地。
黎怀阳叹口气,扶起大什纳罗,俩人慢慢往取天阁走去。
从鸣涧谷到取天阁,正好是从教内最低点的位置爬到最高点。
一边走大什纳罗一边懒洋洋的开口:"知道本教教主的寝宫为什么建在取天阁那个位置?"
黎怀阳心里早就明白了,可依旧什么也不说,等着大什纳罗自己接下去。
"人活着,就是要往高处走。只有当你坐在了顶点的位置,才能体验到那些处于下位的人所不能体验的光景。"
"……"
"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真龙天子',上位一定得是能者居之,软弱无能自甘堕落者,不配占有那个位子,就算他想守,没有九条命,恐怕也活不成,那位子迟早要让贤。这一点上,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你会是那个能者吗?"黎怀阳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
"我以为你了解我。"
"不,至少现在还没有……"
"那就从今天开始,我会让你看到一个完整的大什纳罗。"
说话的同时,俩人一起爬完了漫长的台阶,走进了取天阁。
黎怀阳跟在大什纳罗后面,从东侧的一处楼梯,登上了取天阁顶层的阁楼。阁楼不大,屋顶却很高,完全没有压抑感,而阁楼面向南面则有一个伸出去的露台。
大什纳罗缓步走上露台,迎风而立。风过处,柔顺的长发连同墨绿色的衣衫和黑色的纱衣一同张狂的飞舞着,竟有一种傲然的气势。
这时,大什纳罗转过身,双目炯炯有神,面对着站在阁楼里面呆呆的望着自己的黎怀阳,扬起嘴角一笑,指着下面连绵的群山,大声道:"你看,这就是江山,人于至高处,天下唾手可得!"
有野心、有报复,却不是空谈,大什纳罗一步步走到今天,坐上教主之位,无论其篡权会让后世如何诟詈,他正以他狠辣独断的方式将大罗神教扩大至如此规模,所有的一切已无需证明。或许就像他所说的,遵循自古以来的生存法则,能者而居之,而他自己,则就是那个可以翻天覆地,扭转乾坤之人。
逐渐的,黎怀阳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而后慢慢扩大。这样的大什纳罗充满气魄、无比自信,仿佛他的双手用力一握,整个天下就已撰进手中。
黎怀阳慢慢走上前,站到大什纳罗身边,同他一起感受至高处的景色,任凭风吹乱了头发。
大什纳罗侧身瞟了一眼黎怀阳,而后慢慢绕到对方身后,伸手向前将他环抱住,面向着山下的群峦叠嶂,沉稳而又不容置疑的开口:"江山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江山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阳光下,黎怀阳笑了,没有一丝杂质……
六十五
一晃眼,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在大什纳罗的推助下,黎怀阳的内力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而最关键的,他背上的九鬼噬心掌的掌伤已经基本上消失了。
这一个多月是黎怀阳有生以来最开心的日子,他仍旧不参与议事,每天呆在鸣涧谷修炼内功,状态最好的时候,居然还能施起轻功在温泉上掠一小段距离。
这期间黎怀阳还爱上了那条数十丈高的瀑布,白色的缎子从高处轰鸣而下,撞击着碧绿色的深潭。只要一看到这番场景,黎怀阳胸中就不能自已的澎湃鼓动着,仿佛借由瀑布的冲劲,自己心中也同样充满豪情。
大什纳罗每天呆在鸣涧谷的时间仍旧不长,可黎怀阳却依然感到满足与充实。
两个人的相处不需要时时刻刻粘在一起,心在情则在,对于男人来说,更不希望成为对方的拖累。
黎怀阳不介意今后别人会如何看待自己,他就是心甘情愿的成为大什纳罗背后的影子。
其实私心里,黎怀阳自得知大什纳罗的打算后,是非常担心对方走上了一条绝对危险、看不到未来的不归路的,以黎怀阳乐天开朗的性子,平安与平凡才是最重要的,不过他舍不得看那么意气风发的人儿被圈在自己的牢笼中。
是雄鹰,就该让它展翅翱翔。
于是,未来的路会怎样崎岖,道路上会埋有多少荆棘,有多少明枪暗箭等着自己,只要大什纳罗敢闯,黎怀阳就跟着他闯,哪怕最后万劫不复。
俩人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快乐的,当大什纳罗忙里偷闲时,也会陪在黎怀阳身边,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要么懒洋洋的发号师令,看黎怀阳被自己使得团团转而大笑不止,要么干脆欢爱,直做到天昏地暗。
不过不管怎样,只要俩人在一起,祥和平静的时光总是极为难见,就连黎怀阳亲自洗好了水果给大什纳罗端到面前,没吃多一会儿,"恶战"就会开始。
黎怀阳不喜欢吃的水果,大什纳罗总会凶巴巴的硬塞进黎怀阳口中,然后看着对方一脸辛酸的咽进肚里,大什纳罗则开心的捧腹大笑。
时日多了,黎怀阳一见对方有这个势头,立刻转身就跑。
大什纳罗哪容得了黎怀阳反抗,立即抓起一把葡萄,手一挥,葡萄粒就像飞镖一样分散着朝黎怀阳身体各处穴道而去。
前几次,黎怀阳不够机灵,打中了穴道也只能暗自叫苦,可经过了两次同时击中笑穴和哭穴的经历,黎怀阳终于学聪明了,加之内力也逐渐提高,对那些该死的葡萄则能躲则躲,躲不了的直接用手接。
时间长了,居然也能够接得像模像样了。
当这一次大什纳罗又甩了好几粒葡萄过来后,黎怀阳身形立刻随之而动,在空中翻飞数下,稳稳的落在地上。
他双掌面向大什纳罗摊开——空空如也。
大什纳罗眼睛一瞪,黎怀阳立刻笑嘻嘻的张开嘴,露出里面满满的葡萄。他支吾着说:"一颗不少,不信你数?"说着就要把葡萄吐出来。
大什纳罗立刻嫌恶的摆摆手:"你敢吐出来!吃了!"
好在葡萄不是黎怀阳最讨厌的,他立刻乖乖的把葡萄吃了下去,然后又蹭啊蹭,蹭到大什纳罗身后,伸手替对方揉肩膀。
人们总说快乐的时光不会长久,现实中,似乎也应证了这句话。
当天空中一声响亮的鸟鸣响彻山谷时,快乐的假象即随之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大的一场风暴。
黎怀阳和大什纳罗俩人听到鸟鸣后的表情完全不一样。黎怀阳闪着兴奋的眼光,心想大概是那只漂亮的小家伙——翔奴回来了;而大什纳罗,则在听到鸟鸣的一霎那,脸色大变,他知道,那人回来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那修急匆匆的赶来通报,说有重要人物来访。
大什纳罗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在黎怀阳有些讶异的眼光中,起身前往玄御宫。
该来的迟早会来,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玄御宫偏厅
大什纳罗懒洋洋的斜靠在椅子里,望着对面椅子上一身白衣正经端坐,仿若不似凡人的清雅男子,半晌,才开口道:"时隔三年,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白衣人轻笑了一下,温和的开口:"你是指外表还是内在?"
"都有。"大什纳罗微点了下头,而后问出了他一直不想碰触的问题,"你我就不必拐弯抹角了,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闻言,白衣人轻叹了一声,原本从容淡定的眉间也渐渐浮现出了一丝焦虑与苦涩:"纳罗,我确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说到这里,白衣人顿了顿,而后接上,"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
大什纳罗的心狠狠的抽了一下,嘴上却无所谓的笑道:"哦?还有这般让你看重的人存在?"
白衣人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时间不多了,这次我真的竭尽全力也毫无所获,所以……我想借助大罗神教的人脉与势力,助我寻人。"
大什纳罗沉默了半晌,开口:"我能获得什么交换条件?"
"你想要我用什么交换?"
"……你知道,自从我坐上教主之位,教中圣君一职一直空缺……"
白衣人深吸口气打断:"除了这个。"
"这么坚决?"大什纳罗缓缓站了起来,"当年你离开本教,是因为阚岫在……"说到这里,大什纳罗滞了下,而后又有些怪异的开口,"现在他已经死了,没有人能够再染指你,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纳罗,我知道当年我抛开圣君之职私自离教,让本来毫无关联的你被硬卷了进来,接替我所丢下的莫须有的职责,所以你直到现在都恨我……"
"不是!"大什纳罗立刻打断,"你没有错,你的性子过于仁慈、容易心软,你离开是对的,教内的明争暗斗还有阚岫的觊觎,你根本应付不了。"
"……我确实是自私的,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包括阚岫对你……我虽然清楚,可却仍旧置身事外……"
"我不想听那么多自责的话,如今我是教主,没有人能伤害你。"
白衣人也站了起来,慢慢走近大什纳罗,伸手温柔的将对方的几根乱发整理齐,悠悠开口:"纳罗,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从来都那么强势,也一直爱替我出头,连罪过都一并扛下,这么多年,一直都没变……"
大什纳罗任由对方轻轻梳理着自己的头发,隔了许久,终于开口:"……哥,回来吧。"也到了该把一切问题都理清的时候了。
六十六
白衣人淡褐色的眼眸瞬间亮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这点也没变,只有有求于我时才肯开口管我叫哥。"
大什纳罗对白衣人的调侃充耳不闻:"回来吧,继续作你的圣君,你我联手,天下指日可待。"
白衣人收回手,正视着大什纳罗:"虽然我不在教中,但你为了那个目的所做的任何事我都一清二楚……争得天下这么重要吗?"
大什纳罗顿了顿,开口:"自当上圣君那一刻起,一切都已不可扭转。"
"你还是在怨我?"
"不,那只是个契机,如果你相信命运,那么这一切就是命运,是天注定我大什纳罗会有此一天。"
"我不想泼你冷水,可成则罢,若败了呢?"
"还未开始何谈失败?"大什纳罗挑眉。
"……说实话,我并不希望你这么做。"
"自古能者居之,这有什么不对?"
"这只是你的借口,你也有私心。我知道你我不幸的童年让你恨透了汉人,你想夺得江山不过是为了向所有欺负过我们的人证明你才是最强的人,所有人都已在你的掌控之中。可是你别忘了,你也有一半汉人的血统!"
"我说过你总是同情心泛滥,当年寄人篱下被喂吃猪食的事难道你已经忘了?"
"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纳罗,你太极端了。"白衣人轻轻摇了摇头。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至少我到现在还没有'大部分汉人是友善纯朴的'这样的认知。"
白衣人重重叹口气,对于对方的固执己见已经无言以对。
"没有人不是自私的,这点毫无例外。"大什纳罗眼神犀利,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如果我说我不想回来呢?"
"圣君是我唯一的条件。"大什纳罗自己也惊于自己的这份执着,他在赌,赌一个即使赢了也会伤痕累累的结局。
白衣人定定的看了大什纳罗半晌,终于点头:"……好吧,我答应你……"
"那人对你真的这么重要?"大什纳罗掩藏在袖口中的双手已经握紧了拳,指关节煞白得可怕。
"嗯,很重要……"白衣人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左手腕上一串鲜红色的玛瑙珠链,神情有些恍惚。
大什纳罗咬紧了牙关道:"我还有一个条件——"
白衣人抬头,了然的示意大什纳罗往下讲。
"如若你再次离开大罗神教,不论什么原因——自废武功!"
白衣人愣了一下,苦笑了出来:"纳罗,你真的这么在意这件事?"
"这就是我的条件,不论你怎么想。"大什纳罗决绝的开口。
白衣人犹豫了半晌,而后终于缓缓开口:"我答应你……半个月之内,我要见人……"
经过简单的复教仪式,并经宣誓决不弃教,白衣人正式复归大罗神教圣君一职,并在当天住进凛梅轩。
随着白衣人的复教,大什纳罗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虽然仍旧天天回鸣涧谷行宫,可面对黎怀阳时却时常神情复杂,偶尔还会莫名其妙的问对方诸如"如果你发现我一直在骗你,你会离开这里吗"之类的问题。
黎怀阳摸不着头脑,他觉得大什纳罗这几天有点奇怪,往常对着自己的张扬跋扈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过分的敏感与神经质。
听说那个魅惑少年铭儿前几天无缘无故离教,黎怀阳知道他和大什纳罗的关系,虽然不清楚原因,而且心里一边庆幸一边却又惋惜的心情有些矛盾,可黎怀阳还是觉得大什纳罗之所以会表现异常,一定是和铭儿的离去有关,因此才会这么失常的不断问自己是否也会离开这样的话。
想到这里,黎怀阳不可避免的有点醋意。
这样怪异的日子一直持续着,一晃眼,半个月过去了。
答应白衣人的期限己到,大什纳罗早上议事临走前,用心的盯着黎怀阳看了好久,而后忽然上前重重吻了对方一下,随即眼一闭,带着决然的表情,转头离开。
在大什纳罗转头那一霎那,黎怀阳心里忽然腾升起一股怪异沉闷的感觉,几乎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黎怀阳并不是特别相信直觉的人,但这时候,那为数不多用上的几次直觉似乎再次发挥了作用,他有些心慌的觉察出——似乎真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但愿一切只是错觉……
在玄御宫议事完后,大什纳罗亲自将白衣人领到偏厅,让对方在偏厅内附设的休息室等候,并嘱咐白衣人等一下将会有重要人物前来,他希望白衣人一直呆在里面,只透过门前的屏风观察一切,并且无论发生什么事,未得到自己的许可,一定不要擅自走出来。
白衣人不清楚大什纳罗的用意,但仍旧点头照做,旋身走入休息室。
大什纳罗深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门外的曲泽:"通知那修,带人过来。"
这一刻,天地将为之而倾覆……
听到那修通报的那一刻,黎怀阳立刻赶往玄御宫,大什纳罗临走前的怪异表现让他心里突突的乱打鼓。
一路上心慌不已,直到在玄御宫偏厅里见到与往常并无异样的大什纳罗时,黎怀阳的一颗心才算安安稳稳的落回了原处。
大什纳罗挥退周围的黑衣教众后,黎怀阳立刻几步走上前将大什纳罗搂入怀中。
"总觉得你今天不太对劲,还好没出事。"
黎怀阳的关心丝毫不加修饰的表现了出来,却字字砸在大什纳罗心尖,疼痛无比。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抚上黎怀阳脸颊,却在最后一刻改成用力掐了一下对方的脸蛋,立刻,一个清晰的红印就显了出来。
"哎,又掐人,你知不知道你掐人真的很痛的。"黎怀阳不满的嘟囔着。
闻言,大什纳罗只是看着黎怀阳轻轻的笑了,一句话也不说。
仍旧是完美无暇的脸庞,黎怀阳竟然觉得里面参杂了一丝痛楚,顿时心也跟着痛了起来,而后他温柔的捧起大什纳罗的脸庞,异常轻柔的吻了上去。
俩人的亲吻都不带一丝□,单纯充斥着安慰与眷恋,久久,才分开。
大什纳罗又认真的看了黎怀阳很久,终于,开口道:"我让你见一个人。" 而后他即转向里面的那间休息室:"你都看见了?出来吧。"
黎怀阳惊诧不已,里面还有人在?那刚才的也全看见了?顿时表情说不出的尴尬。
可是当屏风后面一抹白色的身影步履不稳的出现时,黎怀阳彻底僵在了当场,面对着对方一脸震惊哀伤的表情,失去了所有反应。
一人墨绿一人白,神态气质完全不一样,可偏偏拥有一模一样的面孔!
看着黎怀阳的反应,大什纳罗闭上了眼,等再次睁开时,表情已经变得空洞而又冷淡。
"怀阳……"白衣人只轻声唤了一声,即哽咽住了,一双充斥着震惊、哀怨、爱恋的淡褐色眸子此刻却是红通通的,雾气朦朦。
黎怀阳步子不稳的向后退了两步,摇着头,看了看白衣人,又转头看了看恢复成淡漠冷峻面孔的大什纳罗,颤着声音开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衣人一句话也说不出,只颤颤的伸出左手,拉起白色的衣袖——
一串鲜红色的玛瑙珠链赫然在目。
那正是当时在采云峰,黎怀阳送给程绯罗并亲手为他戴上的那串珠链。
一瞬间,黎怀阳完全明白了,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六十七
自那以后,大什纳罗搬出了鸣涧谷,重新回到取天阁,随之而来的,对待黎怀阳的态度也一下子又倒退回了初见时的冷漠。
黎怀阳心里乱七八糟,双胞胎这样的事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一方面害怕面对绯罗,心里自责、歉疚以及自我厌恶已经快把自己击碎;另一方面又对纳罗那样冷酷决绝的态度心痛无比。
从一开始在竹林中那个轻描淡写的对自己下了"一个不留"的死令的冷血大罗神教教主,一直到两天前已同自己如漆似胶的纳罗,对方如何一点点转变,自己的心境又如何跟着时起时落,在这过程中黎怀阳已经彻底陷了进去。
那个总是一边凶悍的对自己发飙,一边又默默对自己付出的人,已经在心里盘踞生根,再也剪之不断,挥之不去。可如今,绯罗回来后,他又恢复了以前的冷漠无情,仿佛这几个月的相处完全是自己凭空想像而已,空得没有一丝真实感。
黎怀阳心里真的说不出的窒闷与难受,就像再一次被推进了冰冷的池塘中,任心脏不停的收缩,血液凝固。
可黎怀阳所不知道的是,其实在背对他的时候,大什纳罗那冷漠的表象却再也支撑不住的垮了下来,只有靠着不断在无人的树林中发狂的宣泄内力,看着整棵整棵的树木毁于一旦,才能稍微缓解一波又一波侵袭而来的伤痛。
问题总是要解决,可对于程绯罗,黎怀阳心里却一样充满了矛盾。其实走到如今这一步,兄弟俩人,无论割舍哪一方,心里都会立刻被不甘与自责吞噬。
他放不下啊。
犹豫了许久,终于,在一天用过晚饭后,黎怀阳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向了程绯罗现在所住的凛梅轩。
和黎怀阳居住时的情景大不相同,当黎怀阳一踏入凛梅轩,立刻看到整个院子从大门开始,每隔十步就站着一个黑衣人的光景。
神冢堂守护圣君的黑衣人们一见黎怀阳来了,立刻一边让行,一边进去通报圣君。于是黎怀阳还未走到院子里那一排房间时,一身白衣的程绯罗已然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在黎怀阳面前三步远的距离,程绯罗停下了,一开始的欣喜转变成了浓浓的哀伤。
从程绯罗出来的那一刻开始,黎怀阳就一直紧盯着对方,当看清了对方红肿的眼睛以及憔悴的脸庞时,黎怀阳的心颤了起来。
他抖着唇,半晌才道:"我们进去说吧。"而后当先往房间里走去。
程绯罗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进屋关好门后,黎怀阳仍旧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程绯罗,仿佛就像是要把逝去的时光重新拾回一样。他的双手僵在身子两旁,明明真正的绯罗就在身前,此刻却重得抬不起来。
程绯罗带着泫然欲泣的表情,伸手颤抖着轻轻抚上黎怀阳的脸颊,轻轻唤着:"怀阳……"
饱含辛酸的唤声击溃了黎怀阳的神经,他终于抬起双手,揽过程绯罗重重抱进怀里。
这一刻,程绯罗在黎怀阳面前隐忍了多时的泪水终于决堤。他双肩止不住的颤抖,伸手死死抓着黎怀阳的衣衫,埋在黎怀阳胸前哭出了声音。
黎怀阳的眼睛也红红的,鼻子酸的发痛,他一边轻轻拍着程绯罗的后背,一边用沙哑的声音安慰道:"别哭,绯罗不哭,我在这里呢……"
程绯罗哭得更凶了,一边哭一边哽咽着:"……怀阳,我找遍了所有我能找的地方,可你不在……你不在……"
黎怀阳吸着鼻子,轻声道:"我知道……现在我都知道了……"
"……如果还找不到你,你的掌伤会要了你的命……没有时间再拖了,所以我回来了……"
"好了,都过去了……我没事了……绯罗乖,别哭了,哭了我心疼……"
……
俩人相互依偎在一起慢慢聊到了很晚。
烛光下,黎怀阳轻轻揉了揉程绯罗的面颊,柔声道:"以后别再哭了,漂亮的眼睛都哭肿了。"然后即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我该回鸣涧谷了。"
程绯罗一听,立刻抓住黎怀阳的衣袖,恳求道:"今晚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黎怀阳只犹豫了一下,就重新坐回程绯罗身边:"我陪你直到你睡着。"
"然后你就去找他?"
闻言,黎怀阳苦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
俩人合衣躺上床,这间房间包括这张床黎怀阳都熟悉无比,他从一来大罗神教那天起就一直住在这里。
"绯罗,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程绯罗轻轻理着黎怀阳的头发,悠悠道:"以前我在教中时,这里是为我专门修建的江南风格别院。"
"你一直住这里?"黎怀阳睁大了眼。
"是啊,有十多年了吧……"
黎怀阳心里堵得慌,有时命运就是这样,这几个月来,他都一直不断的在这间正主儿的房间里为大什纳罗嬗变的态度与言行而失神、痛心与难过着,殊不知,这间房间曾经残留过他真正想念的那个人身上的气息。
相互寻找对方的俩人承接的仅是同一间房间的前后历史——中间断开了,没有交汇点。
夜已深沉,而程绯罗却丝毫没有睡意,反倒是黎怀阳安慰了对方一遍又一遍后,还没等对方睡着,自己却先沉沉的睡了过去。
程绯罗轻轻靠近黎怀阳,感受着对方沉稳均匀的呼吸,安心的同时却仍旧涌起阵阵心痛。
才几个月不见,黎怀阳却更加成熟了,眉宇间也充满了淡淡的沧桑感,这些时日他应该也经历了许多吧。可即便是这样,他那种灿烂的阳光气息却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依旧让人觉得温暖。
程绯罗再一次揉了揉眼睛,缩进黎怀阳怀里,伸手把对方紧紧抱住,而后慢慢睡去。
当清晨第一声鸟鸣响起,黎怀阳睁开了眼睛,看着熟悉的却不是鸣涧谷行宫那间寝室的床帐,他立刻清醒了过来。
扭头一看,不出意料,身旁的绯罗睡得正香,可眉头却微微皱着。
黎怀阳在心里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下床,却不料还是惊醒了本就不深眠的程绯罗。
"怀阳,你要走了……?"
黎怀阳伸手摸了摸程绯罗的脸颊,歉意的笑笑。
程绯罗理解的点了点头,淡褐色的眸子却是掩藏不住的失望与忧愁。
黎怀阳于心不忍,凑过去在程绯罗额头上轻吻了一下,可刚要离开,却被对方搂住了脖子。
清澈的眸子就这样凝望着自己,黎怀阳神使鬼差的再次低下头,轻轻吻上了对方的双唇。
熟悉的温和味道,不带一丝一毫曼陀罗香气。
辗转吮吸间,没有激烈与焦躁,有的只是无尽的心痛与眷恋。
这一刻,心醉了……
当黎怀阳小步跑着回到鸣涧谷,一踏入寝室,立刻看到了趴在床上的大什纳罗。刚一靠近,对方立刻惊醒,而后瞬间坐了起来,面对着黎怀阳。
"你昨晚上哪去了?"质问的语气带着隐隐的怒气。
黎怀阳慢慢走上前,看着对方眼睛下黑黑的眼圈,心里发紧:"……你昨天一晚上都没睡?"
"回答我的问题!你昨晚睡在绯罗那儿?"大什纳罗站了起来,犀利的眼神紧盯着对面的黎怀阳。
黎怀阳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客观上,他确实是睡在绯罗那里,而且俩人还同床共枕。
看着黎怀阳犹疑的态度,大什纳罗气息开始不稳,胸前剧烈起伏,当下走过去用力推开黎怀阳就往门外走。
黎怀阳被推得趔趄了一下,可随即立刻上前拉住大什纳罗,嘴里恳求道:"纳罗你听我说,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够了!"大什纳罗转过身,愤恨的直视黎怀阳,"我不需要你的解释,一直以来在你心里的人本来就是绯罗,现在俩人重逢,同睡一起,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们什么都没发生?!"
"不是,我……"
大什纳罗挥手打断:"黎怀阳,你听着,我不管你和他怎么样,十日后就是本教最为重要的祭天大典,出不得任何差错,这期间你最好别惹出什么事来,不然我饶不了你!"
说完,大什纳罗不再听黎怀阳的任何话,疾步走出了寝室。
黎怀阳呆呆的看着大什纳罗消失在门外,后退了几步,跌坐到床上,伸出双手捂住了脸……
六十八
祭天大典到来前的十天之内,大什纳罗再也没来过鸣涧谷。参与议事的教众都知道教主已经忙于祭典事宜与琐碎教务无暇□,甚至有时天亮时才能休息,而不知情的黎怀阳则以为大什纳罗这次真的被自己伤害了,再也不想见到自己。
他去取天阁找过大什纳罗,门口的教众说教主忙于教务未归,然后黎怀阳又转移到玄御宫,得到的答案是教主正在接待重要客人,等忙完自然会去鸣涧谷。
黎怀阳失望而归,刚踏进行宫,又想起自己答应过绯罗,会常常过去看他,于是立刻出门,前往凛梅轩。
其实黎怀阳心里也知道这样两边犹疑不定,实在不应该,可依现在的情况,他实在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
纳罗对他冷酷凶悍,可他不信这几个月快乐的时光真的没有在对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那人总是刀子嘴豆腐心,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总是默默的什么也不说、不解释,受了伤也宁可躲在暗处自己舔噬伤口而不愿别人上前安慰,这样的人,自己如何放得下?
而绯罗,自己就更割舍不下了,那是第一个带给自己温馨与感动的人。永远的温和与柔情,他给自己的永远都是和如春风的感觉。心思敏感细腻,对感情执着而又认真,平时淡定从容,可在这事上却脆弱无比。自己在大罗神教的日子,想也知道绯罗一个人在外面四处不停寻找,从一次次的失望到绝望的感觉,若不是走投无路,再也寻找不到,他是绝不会回这个他不愿踏入一步的地方来的。如今他回来了,为了自己。
这样的两个人,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处事方式,对自己做的却都是同样的事——
一味的关切与付出,这叫自己如何放得下啊……
十日已到,祭天大典在全教人马的极力协调与配合下如期举行。祭典到来前的这些天,黎怀阳几乎天天去凛梅轩,可天黑前,他一定乖乖的回鸣涧谷,就这样,任何突发事件也没有的顺利迎来大典。
祭天大典当天,万名教众齐聚鸣涧谷。鸣涧谷瀑布面向东方之地有一处高耸出来的悬崖,从瀑布下面的深潭往上看,目测崖高将近三十丈,高出旁边的瀑布一大截。
从谷底通向悬崖的路已经整理完毕,并排行走可容纳十人。道路两旁立了无数的木头桩子,桩子表面刻满了奇怪而又有些诡异的文字和图案。
悬崖顶端,一个方形的台场搭建了起来。台场不大,上面仅摆放了一个祭祀架,架子上平置着一碗清水,架子旁拴着两只小羊羔,一公一母。
寅时正刻,所有教众按部就班,依照自己的堂口所属,整齐列队。其中单列两列特殊人员队列——其一包括教内教众与民间通婚所带入教中的人员以及教中的其他汉人,黎怀阳就属于这一列;而其二,则是教外联络点的各个负责人,他们衣着打扮各异,似乎各行各业的人都有,而且早已融入汉人生活圈。
按照祭祀的顺序,教主大什纳罗站在最前方,身后是曲泽等七名黑衣人。
排在次列的是圣君程绯罗,或称"大什绯罗",身后同样七名黑衣教众。
处于第三列位的则是大罗神教四大长老——达颜、赫金、翰童,以及图岚。
黎怀阳诧异,当初初见那个岚总管就觉得他不是一般人,如今看来果真如此,竟是四大长老之一,而且是教中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
翰童黎怀阳认识,另外两位一看便知谁是谁——达颜长老年事已高,满头白发,行动不便,由一个黑衣教众在旁搀扶;而另一个年过半百、身材矮小、皮肤黝黑,而且满脸阴沉不苟言笑的自然就是主事极刑的赫金,教中众人只要一提及他的名字,便犹如谈虎色变,让人不知不觉背脊发凉。
在四大长老之后,便是四大堂口及两列特殊队列。
黎怀阳注意到,堂口队列里面的前后顺序是按首次关系安排的,处于首位的一般都是堂口的总负责人,自己站的位置在所在的队列中非常靠前,却不是首位。处于首位的是一个清丽娇柔的女子,容貌是一等一的上乘,和青蝉相比都难分高下,只是俩人各有千秋——青蝉是雍容典雅、明艳高贵的,而这一位则如小家碧玉、温婉脱俗。
她身着看不出体态的宽大素雅长衫,身旁由一位丫鬟一样的汉人女子搀扶着。从她进入黎怀阳视野的那一刻起,黎怀阳就注意到她的眼光一直都追随着站在最首位的那抹墨绿色人影。大概她就是大什纳罗的正妾——蓉莲。
仪式尚未开始,站在次首位的程绯罗总是频频回头,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他仍旧一袭白色长衫,微风袭来,衣袖飘动,在微弱的曙光中显得似真似幻。当他的眼神同黎怀阳对上的那一刻,他总是会温柔的淡淡一笑,淡褐色的眼眸立刻弯弯的。而目睹他这样容颜的教众则在心中惊叹无比,出尘脱俗,神教圣君非他莫属。
大什纳罗站在最前面,留意到身后人的举动,立刻不悦的回头,先是扫了一眼程绯罗,而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黎怀阳,随即又转过头去。
黎怀阳就在这样冷热交替的情绪中,无比的期盼祭典快些到来。
卯时一到,随着东方的太阳从远方地平线上向万世撒下无尽光辉,祭天大典正式开始。
圣君程绯罗高举手中雕有图腾的权杖,说了一句黎怀阳听不懂的祭辞后,教主大什纳罗开始领着众人向着悬崖祭台走去。
上万人井然有序的在教主的带领下缓慢而又坚定的向上走去,场面十分壮观与恢宏。
待到上到悬崖一半处,四大堂口及两列特殊队列停了下来,而大什纳罗则仍旧带领着前三列的人员上到了最顶峰。而后,除了大什纳罗与程绯罗外,其余人也停了下来。
程绯罗跟在大什纳罗身后,到了祭祀的台场,也同样停了下来,手握权杖直立,一动不动。
大什纳罗顺着台阶步上了台场,庄重的念了几句话,而后抓起小羊羔,不知用什么东西在其脖子处一划,立刻有鲜红的血涌出。大什纳罗用碗接了一些,而后又用同样的方法接了另一只小羊羔的鲜血,最后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将淌出了血的食指伸入碗中转了三圈。
所有这些完成后,他将碗凑到嘴边,轻轻喝了一口,而后将碗迎向朝阳举起,运起内力,开始念祭辞。
浑厚清朗的声音霎时响彻整个山谷,震撼着在场每个人的心灵。
声音低沉雄浑,带着穿透力,那是黎怀阳平日已经听惯了的,可在此刻听来,虽然是完全不懂的语言,不能明白其中的涵义,但慵懒的语调变成了庄重与肃穆后,让人为之撼动的却是其中所具有的一种气魄与豪迈,那是王者才能拥有的豪情与气势,任何人无可比拟。
太阳已从地平线完全跃出,它的热力与金色光芒照耀在高高祭台上那墨绿色的身影上,竟像是赋予了其神圣的色彩,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这就是大什纳罗,一个被万物赋予了神力的人。
教众齐齐跪下,怀着虔诚与敬慕的心仰望着自己的教主。
这一刻,黎怀阳也看痴了,胸腔里涌出了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
他是这么的高不可攀,仿佛神明一样高高在上,让人无法亵渎。
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囊括天下。
当大什纳罗将最后一句祭辞说完后,下面全体教众跟着一起齐声附和。万人的一致附和使得整个山谷都为之而动摇了,声音久久回荡在鸣涧谷,传了很远很远。
大什纳罗将碗里的血水向着悬崖下面一挥,随即破碗明志后,整个祭天大典祭祀部分即宣告结束。
当周围的人见黎怀阳仍旧傻呆呆的翘首仰望而轻轻推了推他时,黎怀阳才从动容中回过了神。
就在前一刻,黎怀阳发现自己竟然融入到这样神圣肃穆的气氛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动心间,差点哭了出来。
六十九
取天阁外厅
大什纳罗眉头紧锁的斜靠在椅子上,听着曼力古老人的苦口婆心,可思维早就转移到了其他事情上面。
刚才有教众来报,说黎怀阳又去了凛梅轩。祭天大典以前就天天如此,现在更是时间越呆越长。祭典期间教务繁忙,未有时间顾及,可现在祭典顺利结束,心中怎能不万分焦躁?
"……教主,老朽的话您都听进去了吗?"见椅子上一副心不在焉模样的教主,曼力古再一次提醒。
"行了,听进去了。"大什纳罗一脸不耐烦。
"那您准备什么时候过去?"
"去哪?"大什纳罗眉毛一扬,丝毫不以为意。
闻言,曼力古重重的叹了口气:"教主,是去看蓉莲……"
大什纳罗不悦的皱起了英挺的眉。
"教主,蓉莲已怀孕四月有余,您却不管不问,一次也没去探望过,她心里急,情绪不稳,这样对她自己和胎儿都不好啊。"
"哼,当初她硬要留下来时,本宫就说过,没有担当就不配留在本宫身边。现在怎样?凭一个孩子就矜贵受不得一丝冷落了?"
"教主,您没有正室,蓉莲的孩子将来就是您的继承人啊……"曼力古摇着头,教主,您太不懂女人了,或许压根就没想去懂,您的心思都只在那个年轻人身上,心里已经容不得别人了……
"继承人?如果他有幸不会半路夭折,能顺利长到有能力同我一较高下时,他才配有那个资格!"
曼力古无话可说,再次叹了口气。
"曼力古,蓉莲怀孕这件事继续瞒下去,就算全教的人都知道了也不准让黎怀阳知道。"
"是,老朽明白……"
凛梅轩院子里,一只黑白夹杂的大鸟正惬意的停在程绯罗的胳膊上,享受着主人亲昵的抚摸。
黎怀阳站在一旁,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感叹道:"翔奴给人的感觉十分凶悍刁横,可是真的很听你的话。"
程绯罗温和的笑了:"矛隼确实属于猛禽类,不过翔奴是我从小养大的,几乎一直带在身边。想摸摸它吗?"淡褐色的眸子晶亮。
黎怀阳点点头,试着靠近了一点距离,可对面的小家伙立刻警惕的盯着黎怀阳,准备随时出击。
黎怀阳顿时有点泄气。
程绯罗安慰了翔奴一下,抬起头对黎怀阳说:"怀阳,你放松下来,慢慢靠近,让它感觉你完全没有敌意,来,试试看。"
黎怀阳照着做了,果然顺利的靠到了程绯罗身旁。
程绯罗一边安抚翔奴,一边又道:"来,像我这样,轻轻挠挠它的后脖子……对,就是这样,你看,小家伙很享受吧,它已经接受你了。"程绯罗漂亮的眼睛快弯成了一条缝。
"真的真的,太不可思议了!"黎怀阳一瞬间开心了起来,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
"它喜欢你。"程绯罗也感染了黎怀阳的喜悦,跟着开心起来,现在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能对自己造成不小的影响。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沉浸在爱河中的傻瓜,可傻就傻吧,有什么关系?几个月的彷徨与焦虑似乎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哪怕什么也不做,呆在喜欢的人身边就是一种幸福。
翔奴满足的任由黎怀阳和自己的主人将自己的后脖子挠得舒舒服服,可忽然间,它身子一抖,眼神犀利的瞪着院子门口,俩人察觉到翔奴的异样,同时转过身看向院门口,赫然发现一身墨绿的大什纳罗寒着一张脸,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这边。
黎怀阳怔住,不知该有什么反应。相比起现在这样又恢复成平常跋扈专断模样的大什纳罗,黎怀阳的思维还停留在祭天大典当天对方那种充满神圣、端庄、极具震慑力的气魄上,两种对比反差过于强烈,无法在大脑中顺利过渡,真的很难像是他是如何做到的。
而在这之后,黎怀阳却忽然意识到,这是自绯罗回教以后第二次三个人面对面,心里顿时有些不自在。
反而是站在黎怀阳身旁的程绯罗悠悠的叹了口气,轻声道:"纳罗,你来了……"
"浓情蜜意,相处得不错啊。"大什纳罗缓缓从门口走了进来,森冷的眼神掩饰不了嘴里脱口而出的浓浓醋意。
翔奴一双利眼紧盯着逐渐向这边走近的人,忽然双翅一振,冲着大什纳罗急速掠了过去。
大什纳罗未料到翔奴有此一举,只来得及身形一侧,翔奴的利爪即擦着大什纳罗的头顶掠了过去。
"好你个鸟奴,当初就该一把掐死你!"大什纳罗怒喝着。
程绯罗惊讶而又心急,他知道大什纳罗一直反对自己养翔奴,每次见翔奴总是脸色不善,还曾趁翔奴是幼鸟时,直接抓着翔奴的翅膀想把它杀了。没想到翔奴居然记住他了,三年没有回来,这次一见大什纳罗就直接攻击过去。
翔奴在天上鸣叫着盘旋了两圈,再次冲着大什纳罗俯冲下来。
黎怀阳一惊,立刻想上前。不过程绯罗却比黎怀阳更快的掠了过去,他看出了大什纳罗的用意,不阻止的话,翔奴今天一定难逃一劫。
果然,大什纳罗眼睛一眯,猛的一抬手,宽大的袖口立刻鼓胀起来,待翔奴冲下来时便准备用力一挥。
"住手——"
就在大什纳罗挥袖的那一刹那,程绯罗飞身而上,拉下大什纳罗的双手并紧紧抱住对方。这一下冲力过猛,俩人由惯性所致,一起往旁边滚去。
翔奴呼啸着从俩人身上飞掠而过,而后翅膀振动了几下,再次飞上了天,盘旋着鸣叫了几声后,向着天边逐渐飞去。
程绯罗抬头见翔奴飞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趴在自己身旁的纳罗,眼神黯了黯,没说话。
在绯罗和纳罗滚倒在地上的那一刻,黎怀阳想都没想,立刻冲了过去,可到了跟前,却开始犯愁——俩人一边一个趴在地上,该先扶哪一个起来?
这时候他的任何举动都可能造成不必要的误解,黎怀阳自己也不想这样。
大什纳罗翻身坐起来,冷着眼斜瞅着黎怀阳,在他旁边一米远处的程绯罗仍旧趴在地上,眼神幽幽的凝视着黎怀阳,淡褐色的眼睛有些忽闪忽闪的,像是既期待黎怀阳扶自己起来,又害怕对方先去扶自己的弟弟而心情失落。
黎怀阳左看看右看看,犹豫不决,心里早已把自己骂了个遍。
正在犹豫间,大什纳罗狠狠的瞪了黎怀阳一眼,然后自己慢慢爬了起来,并用力的佛去沾到身上的灰尘,动作粗鲁之至,仿佛借着这样的发泄就能释怀一样。
黎怀阳委屈的看了一眼大什纳罗,嘟了嘟嘴没说话,而后蹭到另一边,伸手扶起仍旧没有起身的程绯罗,然后帮他轻轻拍去白衣上沾染的灰土。
这一刻,三个人站在一起尴尬极了。
那天以后,大什纳罗不再去凛梅轩,而是让自己一心扑在教务上,大小事宜亲历亲为,忙得不可开交。
黎怀阳对这样的大什纳罗心痛不已,偏偏又没有立场让对方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他知道,大什纳罗之所以会这样,至少一半原因在自己身上,于是便开始每天前往玄御宫。
对于黎怀阳每天定时的"骚扰",大什纳罗冷眼相待,有时连一句话也懒得说,直接下逐客令。
每当这时,黎怀阳就厚着脸皮留下来,哪怕什么也不做,站在一旁看大什纳罗处理教务一站就是一个时辰,而后见对方仍旧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而黎怀阳每次都不知道,当他沮丧的迈出玄御宫时,大什纳罗在他背后却要靠死死攥紧了拳头才能忍住出声唤他停下的冲动。
七十
常言道,屋漏偏逢连夜雨,对于当朝来说,眼下就正处于这样窘迫的时刻。
朝廷昏腐众所周知,官吏冗杂,分属不清,官员们争权夺势、贪赃枉法、大力敛财,置民间疾苦于不顾,偏偏此时正逢百年难得一遇的洪灾,四处洪防决堤,朝廷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原本在民间由于禁榷商品规定众多,朝廷借此大敛横财已引起四处暴动不止,如今洪灾一至,朝廷虽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开始责令大力治水,可其本身的内部腐化在治水过程中反而体现得更为淋漓尽致,致使民间怨声载道,更有甚者,揭竿而起。
时,淮浙、江西、广南等地均发生了小规模的地方性暴乱。
朝廷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玄御宫密室里,大什纳罗正在同一个重要客人密谈。
"……所以说,当前形势不容乐观啊。"一个身着便服,体态臃肿,脖颈上三圈横肉的中年男人感叹着。
"朝廷的各位大人自是辛苦。"大什纳罗不痛不痒的回应着。
"不过大什教主请放心,张大人答应另外关照的那两条路线已经清理,届时大什教主的货自然是畅通无阻的。"
"如此,就请苏大人替本宫谢过张大人了。"大什纳罗扬起一抹足以迷倒众生的微笑。
被称为苏大人的横肉男即是当朝刑部尚书张文谨下属的一位从事,姓苏名万台。
其实当初大罗神教初涉江湖,并迅速发展,恰巧遇上朝廷刑户两部内讧之机。大罗神教需要竭力掌控禁榷商品的流通渠道,而刑部则急需民间财力后盾予以支持,两相权衡之下,彼此迅速达成了共识。
张文谨开出的条件是,只要能助自己力查民间私盐贩卖,借此将户部势头打压下去,那么收归回朝廷的私盐营运权张文谨自然有办法分出一部分让与大罗神教私下经营。
谋划下来,这算是互利共嬴的好办法,而苏万台,即是从一开始就负责联络两边的重要中间人。
苏万台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他并不好男色那一口,但每次面对这个时刻慵懒却隐隐透露出一种张力的大罗神教教主大什纳罗时,仍免不了失神,只是苏万台能混到今天这样受器重的地位,证明他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在此场景下,仍能够迅速回神答道:"大什教主怎得如此客气?我们张大人也是仰仗大什教主在背后的鼎力支持才能大败那帮无用的户部之流的,原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那多见外啊。"肥胖的脸上堆满了献媚的笑。
大什纳罗轻笑了下,不置可否。
这时,苏万台忽然神色一凛,小心翼翼的开口:"鄙人曾听到一些不好的传言,但愿是我多虑……"
大什纳罗眉头一扬:"什么传言?"
"眼下刁民横行,四处作乱,除了一般的灾荒所致,似乎还有人从中煽动……坊间都传是一个相当有组织的团体在暗中操控,我想……"说到这里,苏万台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大什纳罗,"这事要是传到朝廷耳朵里,恐怕不好吧……"
大什纳罗面不改色的直视着苏万台:"这与我教有何干系呢?"
"大什教主想到哪里去了,鄙人怎么会是那个意思?"苏万台假笑着,"朝廷虽不善,可不代表它能容忍得了改朝换代这样的事……鄙人只是想提醒,如今你我同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们万事都得谨慎而为啊……"
大什纳罗附和着假笑:"苏大人所言甚是啊。"而后站起身来,向着门口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表示密谈已经结束,"苏大人远道而来,今日就请好生休息,待明日本教特地为苏大人办一场招待宴,届时再与'苏兄'把酒言欢一番。"
为了避人耳目,苏万台的身份是洛阳富商,与大什纳罗兄弟相称。
"如此,鄙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招待宴一日,圣君程绯罗自然应出席,而黎怀阳则因为身份特殊,也进入了受邀之列。
玄御宫正殿左侧有一个专门用于宴请的大厅,和正殿肃穆的感觉不同,这里布置得轻松喜庆。
此刻,宽敞的大厅里,所有的桌子座无虚席。
大什纳罗坐在大厅为首的位置,右手次位坐的是苏万台,左手次位的小桌是圣君程绯罗的位置。
黎怀阳本想和那修等教众一桌,可刚进了大厅,就在程绯罗恳求的目光下妥协了,跟着对方一起坐在了左手次位。
黎怀阳刚坐定,大什纳罗即极度不悦的扫了他一眼,黎怀阳立即偏过头,害怕对上对方怨恨的眼神。
那眼神里带着一种责难,让黎怀阳看了难过,却对这种状况无可奈何。
宴会开始了,无异是席间觥筹交错,开怀畅饮。接着酒劲,教众弟兄间肆无忌惮,把酒言欢。
黎怀阳坐在程绯罗身边,和最初的相处一样,关切的不断往程绯罗碗里夹菜,遇有教众前来敬酒,则时不时帮对方挡几杯。
程绯罗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但笑不语,只管享受那许久未曾享受过的关切。嘴角一直是弯弯的,脸颊则由于稍饮了些许酒而显得绯红,使本就出众的外貌更添姿色。
一开始,苏万台还过于拘谨,可几杯乌苦族烈酒下肚,胆子也大了起来,说起话来声音更加响亮。
"愚兄恭喜大什贤弟!"苏万台手举着酒杯,敬向大什纳罗。
"哦?苏兄何事恭喜?"大什纳罗注意力全放在黎怀阳和程绯罗身上,心里烦躁到极点,可依然表现得漫不经心的问道。
"愚兄听闻大什贤弟即将喜获贵子,特此恭喜!"
苏万台兴致高昂,并未注意到大厅里的气氛忽然转变,在场教众全都神色诡异的望着他,继续道:"本想今日应有机会见到传说中美若天仙的蓉莲弟妹,现在可好生让愚兄失望啊。"
大厅里安静了下来,因而显得黎怀阳筷子落地的声音异常响亮。
苏万台终于察觉有些异样,扫了一圈大厅,而后不解看着大什纳罗。
大什纳罗强忍着发怒的欲望,淡淡道:"多谢苏兄关心,内子行动不便,不能出席,贤弟定将苏兄的关切带到。"
毫无温度的眼光扫视大厅一周,领会意思的教众立即又开始欢声笑语,仿佛刚才的静默完全不曾发生过。
苏万台了然的点点头:"弟妹没事就好,来,愚兄敬贤弟一杯!"
大什纳罗瞟了一眼黎怀阳,而后冷漠的举杯,一口灌下。
黎怀阳坐在座位上低垂着头,眼神飘忽。程绯罗心里抽痛了一下,却装作若无其事的关切的询问黎怀阳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从当天亲眼见到黎怀阳和自己的孪生弟弟纳罗亲吻的那天,程绯罗就没有真正开怀过,反而比在外面焦渴的寻找黎怀阳时还要加倍难过。哪怕他知道那时黎怀阳只是把纳罗误认为是自己,可这么一段时日下来,他也看出来了,黎怀阳对纳罗动了真情,而且那份情意绝不会比给自己的少。
造化弄人,竟是如此可笑。
黎怀阳在座位上艰难的又熬了一盏茶时间,不时强撑笑颜面对程绯罗,让他不要为自己担心,只是多喝了点酒,稍做休息就没事了。
可是心里的疼痛感就是消抹不掉,越呆在这里就似越难受。
终于,黎怀阳在程绯罗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而后起身尽量不惹眼的走了出去。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停留了。
程绯罗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首位上的大什纳罗,随即站起身向对方一歉身,也紧跟着黎怀阳走了出去。
大什纳罗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眼神几乎冻成了冰。原本还对上来敬酒的教众会稍微加以推辞,等那俩人一走,他开始来者不拒,任谁敬的酒都毫不犹豫的喝下去……
七十一
黎怀阳刚从大厅里出来没多久,程绯罗就从里面追了出来。
"怀阳——"
黎怀阳回过头:"绯罗?你怎么也出来了?"
"酒宴这样的事毫不吸引人。"程绯罗温和的看着黎怀阳。
黎怀阳笑了笑,没说话。其实对现在的他来说,能咧嘴一笑已经是相当困难的事了,他的整个脑海里都充斥着刚才那位苏兄所说的大什纳罗正妾蓉莲怀孕一事。这样看来,那天的祭天大典上,站在自己队列最首位的那个女子就是蓉莲,她的宽大衣袍正是为了掩饰怀了身孕的体态而特意穿上的。
黎怀阳表情黯淡的慢慢往前走,程绯罗走在黎怀阳身旁,以他的敏感,当然知道对方会这副模样是所为何事,兀自忍了好久,终于还是开口:"你很介意对不对?"
黎怀阳停下来,极不自然的看了眼程绯罗,而后又把头偏开:"介意什么?"
"你还是喜欢装作无所谓。"
"外面空气这么好,不如我陪你去散散步吧。"黎怀阳答非所问。
"你喜欢纳罗?"程绯罗不给黎怀阳转移话题的机会,直接切入主题。
黎怀阳一怔,扔下一句"我送你回凛梅轩",而后就头也不回的当先往凛梅轩的方向走去。
程绯罗强忍着心中的痛楚,紧跟在黎怀阳身后。
到了凛梅轩,程绯罗挥退了院中的众人,站在房间门口望着黎怀阳。
"不想进去坐坐?"
黎怀阳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怀阳,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程绯罗的眸子在月光下有一丝哀伤,几乎是哀求的语气让黎怀阳霎时心软了。这些天,不论是对纳罗还是绯罗,他总会刻意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自己心里也很乱,不知道这样的状况该如何解决,可就是这样似重若轻的态度,似乎已经无意中深深的伤害了两个人。
意识到这点,黎怀阳慢慢走上前,伸手轻轻环住程绯罗,脸埋在对方肩窝里,闷闷的开口:"对不起,绯罗,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这样的状况,我脑子也很乱……"
程绯罗轻柔的抚摸着黎怀阳的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开了口说什么?责怪黎怀阳见异思迁还是背地里数落纳罗的不是?
这或许就是命运,如果当初他向黎怀阳和盘托出,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数告知,也就不会出现现在这样的进退两难的局面,让三个人都陷入苦楚。
过了好一会儿,黎怀阳松开了手,歉意的看了一眼程绯罗,随即准备转身离开。
就在黎怀阳第一步还没有迈出去的时候,程绯罗忽然伸手捧住黎怀阳的脸颊,而后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这个吻无比的温柔,带着让人沉醉的力量将黎怀阳溶化在其中。
黎怀阳只愣了一瞬,随即回给程绯罗同样绵长温柔的吻。
直到俩人就快窒息时,才依依不舍的放开对方。黎怀阳再次轻吻了下程绯罗的脸颊,然后转身离去。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程绯罗的眼眶泛红了。
麻木的走回鸣涧谷行宫,黎怀阳放任自己倒在床上,胳膊交叉的捂住脸庞,恨不得再一次练功走火入魔,不要醒来了。
他在乎纳罗,现在他可以毫不犹豫的认定,就像在乎绯罗一样,他们两兄弟孰好孰坏、孰轻孰重,根本无从比较,也从来就不想比较。
如果绯罗有妻室,并且今天换成是他的妻室有了身孕,黎怀阳肯定自己仍旧会像被掏了心一样的痛。
可现实不允许他难过,以大什纳罗今天的地位,后继有人是铁则,即便现在没有,他的族人也仍旧会想尽办法让他必须留下后代,何况是已经有了的情况,这更不允许有丝毫差错,任何一点风水草动都会被抹杀,这就是处于首位人物可悲的命运。
这些事原本就应该想到的,可当它真的降临时,黎怀阳还是震惊痛心到无以复加。
胸口闷闷的,如果九鬼噬心掌没有好的话,现在大概又要发作了吧。
那时候每次的发作让黎怀阳痛不欲生,可现在连借由发作产生的昏迷而让自己暂时逃离痛苦的机会也没有了……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床上的黎怀阳是在那修的急切呼喊声中才清醒过来的。他慢悠悠的坐起来,混乱的思维险些让他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从床榻到门口的这段距离走完,黎怀阳终于彻底清醒了,见了那修,他开始奇怪这时候会有什么事。
"黎公子,请速去取天阁,教主喝醉了,不断的叫黎公子的名字,还乱砸东西,我们制止不了,怕他伤了自己……"
那修的话还没说完,黎怀阳已如旋风一般的冲了出去。
那修望着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黎怀阳,叹了口气,现在几乎全教上下都知道教主兄弟俩和黎怀阳的关系有些微妙了。
黎怀阳一刻不停的冲到了取天阁,刚过了外厅,就听见内室的方向传来噼里啪啦的摔东西声。到了内室外面的天井,意料之中的一群黑衣教众,包括翰长老,全都既担忧又无可奈何的站在门外。
见黎怀阳来了,翰长老挥退了众人,走到黎怀阳跟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看了黎怀阳一阵,而后离开了。
黎怀阳如何不懂翰长老的意思?当真正的绯罗回来后,原本处于假象中的和谐即被打破了,可翰长老当初那番话仍旧能够清晰无比的浮现在黎怀阳眼前——
"小子,教主对你确实是特别的,如果今后你敢伤害他,老夫定当将你碎尸万段!你记好了。"
黎怀阳走进内室,一个花瓶立即朝他飞了过来。黎怀阳侧身躲过花瓶,快步朝那个正在发狂中的墨绿色身影走过去。
"你来干什么?!滚出去——"大什纳罗嘶哑着声音大吼,神志有一些不清楚。
黎怀阳不顾对方的挣扎,用力抓住正在拼命挥舞的两只手,将整个人圈进怀里,顿时感觉酒味扑鼻。不过还好,他这次没有光着脚。
大什纳罗被死死搂在黎怀阳怀里动弹不得,恼怒之下开始用脚乱踢。
黎怀阳气急,干脆弯下腰,抱住大什纳罗的双腿,将他用力往肩上一扛,即准备丢上床。
大什纳罗灌了很多烈酒,本就头晕眼花,胃里翻滚得难受,现在被黎怀阳往肩上一扛,脑子里立刻天旋地转,脆弱的胃再也支持不住,开始止不住的狂吐起来。
黎怀阳连忙把人放下,半扶半抱的领到门口,一手扶着大什纳罗,一手在对方背上轻轻的顺着,对自己身上沾染的污秽则全然不顾。
等大什纳罗吐得只剩下胃液了,黎怀阳用袖子擦了擦对方苍白嘴唇边的污迹,而后轻轻打横将人抱起,招呼来留侍的丫鬟,让她们端热水过来。
七十二
吐过之后,大什纳罗稍微清醒了些。他一言不发的看着黎怀阳轻柔的为自己更衣沐浴,然后换上干净的衣服抱回床上,盖好被子。
全部事情安顿好后,黎怀阳松了口气,看了眼床上背对着自己的大什纳罗,轻轻说了句:"下回别喝那么多了……我先走了。"然后就慢慢退到了门口。
大什纳罗一直面向着里面的墙壁,一点也没有回头的意思。
黎怀阳叹了口气,把门关上了,可自己却站在屋子里没有出去,并且面对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
就如黎怀阳所想的,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大什纳罗立刻坐了起来,迅速的动作让头脑一阵眩晕,可他却忙着下地。当他掀开被子,正准备下地的那一刻,抬头却一眼看到黎怀阳端正的站在门前看着自己,眼神里满是了然。
想法被看破,大什纳罗一瞬间恼恨透了,他狠狠的瞪了一眼黎怀阳,转身缩回被子里,并一把拉过被子蒙住头。
就在这一瞬,黎怀阳忽然发现宴会上所受到的刺激好像消弱了很多,蓉莲怀孕的事在脑海中也逐渐被稀释,变得可有可无。
真是庸人自扰。
黎怀阳脸上流露出一丝宠溺,摇着头走了过去,爬上床趴在鼓起来的一个被子包旁边,柔柔开口:"……生气了?"
"……"
黎怀阳把手伸进被子里,探到腋下开始挠。
"你找死——"
隔着被子传出来的吼声一点威慑力也没有,黎怀阳抽回手,忍俊不禁的把大什纳罗连同被子一起抱了起来搂进了怀里。
被子滑落下来,露出了一张愤怒的脸庞,黎怀阳盯着对方看了好半天,却越看越开心,最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大什纳罗难得脸上一红,凑过去看准黎怀阳的脸蛋就是狠狠的一口,顿时一个牙印就清晰的显了出来。
大什纳罗还是不满足,又在对方脸上脖子上啃咬了好久,黎怀阳忍着痛,一声也不吭,任由对方肆虐,越笑越灿烂。
啃着啃着,大什纳罗嘴上的力道越来越轻,最后终于停了下来。他的双手被裹在被子里面由黎怀阳紧紧的环抱着,动弹不得,于是只剩下一双和绯罗一样漂亮的淡褐色眼眸凝视着黎怀阳。
黎怀阳不笑了,他不知道纳罗这样的眼神代表什么意思,好像藏着什么东西,让人琢磨不透,却很揪心。
还没等黎怀阳想明白,大什纳罗已经迅速凑上前,狠狠的吻上黎怀阳,一贯的霸道强势横扫对方口腔,却仿佛多了点什么,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横冲直撞。
这样的大什纳罗让黎怀阳心惊,不好的预感再次浮现。
这次又将会发生什么……
黎怀阳抱着大什纳罗一夜无梦,可他不知道的是,当他前往取天阁的那一刻,消息即刻传到了凛梅轩。
程绯罗在微弱的烛光下,失神的一直望着左手腕上血红色的珠链……
最近,整个教内的气氛都有点紧绷,黎怀阳从不参与教务,可连他也发觉了,不论是在教内的什么地方,教众几乎都行色匆匆,见到黎怀阳也仅是稍一点头,立刻马不停蹄的各忙各事。
黎怀阳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大什纳罗,就连圣君程绯罗也很少呆在凛梅轩。
黎怀阳心里开始不停的打鼓,但愿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样。
这天,难得程绯罗轻闲下来,黎怀阳便陪着他在凛梅轩院中下棋。
以往和大什纳罗一起下棋,黎怀阳总是常胜的那一个,可现在面对程绯罗,他一连输了好几局,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棋艺是否真的有待考究。
程绯罗从头至尾一直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修长白皙的指头夹着己方的棋,从容淡定的吃着黎怀阳的棋子。
黎怀阳狐疑的看了眼程绯罗:"我的棋艺真的这么差?该不是绯罗你耍诈吧?"
程绯罗很是无辜:"怎么像小孩子一样,下不过就找借口。"
黎怀阳脸一红,站起来:"谁像小孩?"而后掩饰害羞一样的窜到程绯罗背后,忽然伸手抱住对方,一只手借机不老实的在程绯罗身上乱摸,"我看你就是藏棋了,快交出来!"
程绯罗怕痒,一下子就笑了出来,缩着身子到处躲:"你看,还说不像?"
黎怀阳挠得越发起劲,两个人不停的打打闹闹,直到程绯罗笑不动,弓着身子讨饶为止。
白皙的面颊由于嬉笑的关系染上了一层红晕,程绯罗平喘了呼吸,对黎怀阳这种耍赖的行为无可奈何:"怀阳,不是你棋艺不好,而是你分了心。"
黎怀阳站定,直直看着程绯罗。
程绯罗淡褐色的眸子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后悠悠开口:"……真的很想回到你我初识的那段日子……"
"……"
"两情相悦,世所无扰……"
黎怀阳别开了头,不敢再看那对澄清却忧郁的眸子。他明白程绯罗是什么意思,事情一直拖到现在而从没有开诚布公的谈过,只是因为他的逃避,没有勇气面对。
"……怀阳,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程绯罗走过去双手抓住黎怀阳的衣袖,不知不觉使力。
黎怀阳一惊,转过头看着程绯罗——此刻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竟让黎怀阳不敢直视。
他沉默了。
面对这样的黎怀阳,程绯罗明亮的眼睛黯淡了,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颤抖的声音还是泄露了他的心声:"……你舍不得纳罗对不对?"
"……"黎怀阳转头不敢看程绯罗。
瞬间,程绯罗的眼睛红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明白了……"而后放开紧抓黎怀阳胳膊的双手,扭头就走。
黎怀阳心里一慌,慌忙追上去从背后用力抱住对方不住轻颤的身躯:"别这样绯罗,我答应过他决不离开的……"
"那么我呢……?三个人的纠缠要如何圆满?"程绯罗强睁着眼睛,可不听话的泪水已经控制不住的淌了下来。
黎怀阳把程绯罗的身子转向自己,心痛的用衣袖轻轻擦去对方大颗大颗淌下来的清泪:"绯罗,我们都需要时间……"
程绯罗激动的打断:"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黎怀阳愣了,不明白程绯罗是什么意思,莫名的心慌让他有强烈的不好预感,"绯罗你是不是又有什么瞒着我?"
程绯罗眼睛闪烁了一下:"没有,你多心了。"
"那你看着我说。"
程绯罗抬起头,直视着黎怀阳:"我只是担心时间非但不能解决一切,反而会使这样的纠葛更加不清不楚,让我们三人都心伤不已。"
"真的?"黎怀阳有点不信,可对方坦荡的表情让他找不出任何漏洞,绯罗不是纳罗,他如果想要瞒住什么,自己无论如何参之不透。
"真的……"
黎怀阳定定看了程绯罗好一会儿,终于,轻轻捧住哭得湿漉漉的脸颊,安慰道:"相信我,我们会找到办法的……"
"……怀阳,你还记得我们在镇江上南山时打的赌吗?"
黎怀阳一愣,随即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那次他比程绯罗晚到山顶,所以输了。
"记住,那时你欠我的惩罚还没还给我呢……"
黎怀阳笑了,用力把程绯罗抱进怀里,蹭在对方肩窝,嗅着那股熟悉的温暖味道:"随时等你来拿。"
"可能会一直欠着了……"
七十三
听过了蝉鸣的整个夏季,虎虎艳阳的秋日来临,气温仍旧居高不下。
夏季的大水侵没了大片农田,原本的秋收季节,田里却青黄不接。房屋坍塌,无家可归者比比皆是,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洪水过后的的疾病四处蔓延,死亡似乎已在整个人间降临。
不安的气氛迅速在民间传了开来。
玄御宫的议事结束后,大什纳罗和程绯罗并肩缓步走向凛梅轩,一路上,俩人都沉默无语。
一白一墨绿的两张一模一样的绝世容颜同时行走在教中的机会其实并不多,教众们远远望见,立即恭敬的站在道路两旁,静候二人过去,虽然也知道可能永远都不会有机会让教主或圣君记住自己的名字,可这近在咫尺的一瞥却足以让人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言表的情绪——心甘情愿为其卖命,不求回报。
进了凛梅轩,俩人慢慢走向那潭碧绿的池塘。
池塘里,白色的莲花正在盛放,一朵一朵,散落在碧玉一般的水面上,由同样碧绿的大片莲叶簇拥着,清雅无比。
"……这潭池水就像浓缩的你和我……"站在池塘边,大什纳罗打破沉静,平淡的开口。
"……"程绯罗眼光注视着脚下的池水,却没有接话。
"白莲如你,碧波如我……你只求安生,我却尽一切可能的侵蚀所有我所能到达的任何地方,土壤也不放过……"
程绯罗回过头,稍感讶异的望着说出这样的话的纳罗,在他印象里,纳罗不是自己,不懂善感。
清风吹拂着,将俩人的衣袖微微带起,同样墨黑的长发在风中轻轻舞动着,状似无比适意。
"如今,土壤松动了,碧波借机更加卖力的穿透土壤的限制,去和外面更加广阔的江海汇合……"大什纳罗不管对方的反应,自顾自的说着。
程绯罗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出任何话。
"是时候了——归还那片骄阳的时候……"
这回,程绯罗不得不惊诧了,他几乎不能相信那个从小任性霸道、爱替自己出头却也爱抢自己东西的弟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还清楚的记得,小的时候,只要是自己拥有的东西,不论纳罗喜不喜欢,总会想尽办法抢夺过去,而且越是自己珍爱的,越是如此。
可这一次呢?绯罗已经清楚的感应到对方对黎怀阳所投注的情感的份量,那已不是小孩子时的蛮不讲理的独占了,虽然那个字眼纳罗一直不曾说出口,可绯罗明白,他们的感触是一样的。
"贪恋那片似火骄阳,温暖了的同时,身体却不断的蒸发,逐渐消失殆尽,失去了它同江海汇合的源本……"
"你是认真的?"终于,程绯罗开口了。
"哥,你以为我是在说笑?"
"我不想你后悔。"
"我做出来的决定就没有后悔这一说。我已经腻了,纯粹惹火烧身。"
"……"纳罗,你是违心的,真的厌倦了的话,你不需要向我解释这么多。
"别这么看着我,我的性子你了解。"
"这算什么,托孤?那他的感受呢?你在意过吗?"
大什纳罗忽然嗤笑道:"我本来就没有在意过任何人,哦,不对,哥你除外。"
"……好,我答应,只要你对得起你自己的心。"说这句话的时候,程绯罗用尽了力气才没有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出来。
大什纳罗藏在袖子下面的双拳一瞬间紧握了起来,嘴皮已被自己咬得苍白。他不再停留,转身飞快离去。
程绯罗站在原地,四肢如绑了几十斤重的大石块,沉得抬不起来。
几天后,黎怀阳从那修那里听说大什纳罗将于即日起出教,何日返教则没有期限。
黎怀阳大惊,这样的事为什么从来没有听纳罗提起过,而且如果不是由于长时间没见到对方而忍不住开口询问了那修的话,那么纳罗可就真的在没有通知自己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离开这里了。
黎怀阳心急如焚,赶到玄御宫,却得知大什纳罗一行人已起身前往山口,那是除了隐蔽的后山外,出教的必经之路。
当黎怀阳狂奔至山口时,正赶上大什纳罗出山。眼看对方墨绿色的身影就要被茂密的树木所吞噬,消失在崎岖的山道上,黎怀阳立刻焦急的大喊了出来:
"纳罗——"
随着这一声呼喊,前方墨绿色的身形一顿,而后慢慢的转过身——
树荫下,那原本就墨绿的颜色显得更加的浓重,由周围的黑衣人衬托着,就像一个凝固点。
大什纳罗平静无波的看了黎怀阳一眼,只一眼,而后转身戴上了黑纱箬笠,头也不回的带领着黑衣教众隐入了密林。
黎怀阳几乎不敢置信,纳罗居然就这么走了,那回头看自己的一眼,黎怀阳简直怀疑是自己多心才会体会出那么决绝的感情,看似内敛平淡却暗中汹涌澎湃,藏着一种几乎与诀别无异的情愫在内。
黎怀阳的心一下子就抽痛起来,需要靠大口呼吸才能稍微减轻即将窒息的痛楚。
纳罗,你这次不告而别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总是杀得我措手不及毫无还架之力?我答应过你我不会走,我承诺过的我会做到,可你这样做是表示什么?我们还有时间啊,我们能够解决问题的,为什么不等等,为什么又什么都不跟我说……
黎怀阳靠在路旁蹲了下来,手捂着脸,已欲哭无泪。
半个月后,黎怀阳和程绯罗接到大什纳罗从教外发来的秘令,命程绯罗带黎怀阳出外办事,越快越好。
秘涵的内容黎怀阳没有看到,他所知道的都是程绯罗口头转述的。心乱如麻的他一听说出教,立刻同意,幻想着两边人马应该就快要在教外碰头了,而大什纳罗临走前那诀别的一眼似乎也随着秘令渐渐淡出了黎怀阳的大脑。
看着黎怀阳些许兴奋的模样,程绯罗不忍拆穿,努力让自己黯淡的眸子恢复神采,陪黎怀阳一起开心。
程绯罗没有告诉黎怀阳出教是所为何事,只是带着黎怀阳一直向西边走,那张其实只有四个字的秘令他在看完后立刻就予以销毁。
没有题头,没有落款,上面写着——围剿,速行。
黎怀阳完全信任程绯罗,俩人雇了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就像从前那样,窝在狭小的车厢里倾听彼此的心跳,路遇大城小镇,则停下车来投宿住店。
黎怀阳心情愉悦,以他开朗的性子,总相信这次出行或许就是一次契机,利用外面远比教内压抑的气氛好得多的环境,也许有机会让三个人坐下来一起好好谈谈,无论行得通行不通,总比徘徊两侧犹疑不定的伤人好。
相性100问
越:观众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我们为大家请来的是《大罗神教》的三位主人公,让我们欢迎他们滴到来(请自觉鼓掌)~~三位请坐~~(儿子们,好好表现)
1、越:请问三位的名字?
绯:程绯罗,"程"是父姓,母姓"大什"。
纳:大什纳罗。
阳:姓黎名怀阳。
2、越:年龄呢?
绯:二十有五。
纳:跟他一样。
阳:呃,我比他们小,今年刚二十……(小样儿,不错嘛~)
3、越:性别是?
绯(脸红):男……
纳:你长眼睛不会自己看啊?(你就凶吧你,凶完了阳儿来凶我……)
阳:别气别气。(不知从哪里找来小扇子狂给纳罗煽风)
4、越:请问你的性格是怎样的?
绯:温和的吧。(嗯,完全没错)
纳:你爱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哼,拽死你……)
阳:不知道,空空说我是烂好人……
空:难道不是?
5、越:对方的性格?
绯:怀阳人很好,感觉很阳光,让人觉得很安心很温暖。(瞥见一旁的阳儿一脸陶醉样)
纳:欠揍的。(啊?)
阳:又在数落我,我那是为你好……
越:哎哎,别跑题,他们俩性格怎么样?
阳:绯罗很温柔,纳罗是刀子嘴豆腐心……纳罗你别这么看着我,你本来就是这样……哎呀!(请君自行想像)
6、越: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绯:泰州附近,他昏倒在江边,浑身湿透了,还受了重伤,我和图岚就把他带回了万红山庄。
纳:竹林里。
阳:我第一次见到绯罗是在万红山庄的碧水菡萏,纳罗则是在一个阴森的竹林里。
7、越: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绯:很狼狈,长相却英挺。(脸又红了)
纳:没什么印象。(可怜的阳儿委屈死了)
阳:绯罗的样子简直不像凡人,清雅脱俗……
纳:那我呢?
阳:你当时要杀我……
纳:……
8、越: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绯:坦率、诚恳、正直,会心疼人。
纳(别扭的转开头):不知道,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嘿嘿,偶知道,他害羞鸟)
阳:俩人各有千秋,我都喜欢。(阳儿你这个脚踏两条船的家伙……)
9、越:讨厌对方哪一点?
绯:没有。
纳:……
阳:他们俩什么事都喜欢瞒着我,这点很气人。
纳:那是为你好。
阳:看吧……
10、越: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绯:嗯,我觉很好。
纳:什么是相性?(默……)
阳:都好。(怕是你不敢说不好吧,某人知道意思后会吃了你)
11、越:平时您怎麽称呼对方?
绯:怀阳。
纳:黎怀阳。(是吗?)
阳(看向纳罗):我觉得你好像很少叫我,要么是"喂喂"的,要么什么也不叫……
12、越:最兴奋的时候呢?
绯:……
纳:你想知道?
阳:……
越:好吧,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放在后面问好了。
13、越: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绯:……太阳不是动物。
纳:傻瓜。(瓜是植物哎……)
阳:绯罗像白莲,纳罗则是碧水……可哪样都不是动物。
越:下回把题目改改……
14、越: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绯:就是那把象牙梳子。(哦~原来是象牙的哦)
纳:没想过。(真是不浪漫)
阳:绯罗我送了珠链,纳罗的话,等下次出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再买给他吧,嗯,或者弄一些特别的庆祝也可以。
越:那个金条……哦,对,那么铜臭气的东西不算礼物……(假惺惺的,一条就能把你砸扁了)
15、越: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绯:珠链就很好。
纳:黎怀阳。(真狠……)
阳:……
16、越: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绯:最开始他老躲着我的那阵子。
纳:傻死了。(傻你还爱?)
阳:还是那句话,什么事都瞒着我。
17、越:您的嗜好是?
绯:嗜好?您在书中没提到……
越:呀?那是本人的疏忽……
纳:哼。(你什么意思?)
阳:好像真的没有……
越:天啊,都是我的错——
18、越:对方的毛病是?
绯:太爱关心别人,总忽略自己。
纳:喂,你题目重复了。
阳:绯罗心软,纳罗是只对我心软。(你就尽管得意吧)
19、越:对方做的什么事情(包括毛病)会让您不快?
绯:以前有,现在没有。
越:不吃醋?
绯(脸红):……(天啊,你总脸红,后面五十问要怎么答啊?)
纳:怎么又重复?
阳:希望他们俩对我坦白一些……
20、越:其实很想怎么对待对方?
绯:平平安安就好。
纳: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怎么把阳儿说得像宠物一样?)
阳:尽我所能的心疼他俩。(你去练□术吧)
21、越:您们的关系到了哪种程度?
绯:……
纳:自己看书去。
阳:嘿嘿……
22、越: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绯:……
纳:天天在一起,约什么约?
阳:约会?
23、越:那时两人间的气氛怎么样?
绯:……
纳:这是前五十问的题目?(是你自己想太多了)
阳:……
越:算我没问。
24、越:那时进展到何种地步?
绯:是慢慢发展的……(而且是你主动,嘿嘿)
纳:我把他一掌震下水算不算?
阳:……
25、越:经常去的约会地点是哪里?
绯:旅途中和采云峰,后来是凛梅轩。
纳:教内。
阳:和绯罗是在客栈或马车里,总之一直都在赶路,纳罗的话,多数就是教内了,鸣涧谷最多,后面基本都住在那里。(你说那么多不怕绯罗吃醋?)
26、越: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绯:到时候会问他的意见。
纳:他生日是年底的,不过那时候我不知道。
阳:呃,我的没关系,你们俩个的就一起过了,等我好好想想……
27、越:是由哪一方告白的?
绯(脸红):我……
纳:黎怀阳。
阳:绯罗向我告白,我向纳罗告白……嗯,比较复杂,是剧情需要……
纳:你说什么?
阳:啊,我不是那个意思,等、等……(又被掐住脖子鸟)
绯(叹口气):别闹了,还在访谈中呢……
28、越:您有多喜欢对方?
绯:很喜欢。
纳:上了他。(呃,你强……)
阳(偷瞟了一眼绯罗):两个都喜欢,缺一不可。
纳:哼。
29、越:那么,您爱对方吗?
绯:放在心里就好,不用明说。
纳:从没说过。
阳:好像我也没对他们俩说过,有点可惜……
越:那给你机会,现在说吧。
阳(含情脉脉):我爱你们……(不知羞……)
30、越:对方说什么会让您觉得很没办法拒绝?
绯:他说什么我都没办法拒绝。
纳:他敢命令我?欠揍。(我怀疑你真的听懂问题了?)
阳:言听计从。
越:真的哎,包括纳罗上了你的那次……
阳:……
绯(满脸哀怨):怀阳……
纳(得意):哼,前面抢不到先,抢后面。(你拽)
31、越: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您会怎么做?
绯:同时爱上纳罗算变心吗?(你还是在吃醋)
纳(恶狠狠):他敢!
阳:绯罗不会变心的,纳罗……似乎也不会吧……(似乎?你没信心哦)
32、越:能原谅对方的变心吗?
绯(哀怨):……
纳(恶狠狠):敢变心!不想活了?
阳:如果是我的原因使对方变心,我会极力挽救。
越:换句话,不是你的原因你就放弃了?
阳:……
纳(恶狠狠):你敢放弃!
33、越: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1小时以上,您会怎么办?
绯:一直等。
纳:哼,谅他也没胆子放我鸽子。(说得好)
阳:会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然后就去找。
34、越:您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一部分?
绯(脸红):都喜欢。
纳:你说呢?
阳:眼睛,淡褐色很漂亮。当然,其他部分也喜欢……(你想到什么了?)
35、越:对方最性感的表情是?
绯:……
纳:被我上的时候。(呃,真直白……)
阳(脸红):床上……
36、越:两人在一起时最让您觉得心跳的事情是?
绯:……
纳:放在后面问。
阳:同意。
越:你们就不能想点正常的?
纳:正常的你会想听?
越:……(被说中鸟)
37、越:您曾向对方撒谎吗?您善于说谎话吗?
绯:……
纳:是他自己误解的。(你也没解释啊)
阳:我不善于说谎,一点也不会……(多正直的孩子啊)
38、越:什么时候觉得最幸福?
绯:靠在他怀里。
纳:性福比较好。(你这个色魔)
阳:只要待在他们身边都觉得很幸福。(真容易满足)
39、越:曾经吵过架吗?
绯:有争执,但不算吵架。
纳:我比较习惯直接动手。(看出来了……)
阳:……
40、越:都是些什么样的争吵呢?
绯:小事。
纳:他欠揍。
阳:……
41、越:之后如何和好呢?
绯:我主动。
纳:他主动。
阳:下次我也要对绯罗主动。(很上进的孩子)
绯(眼睛弯弯):怀阳……
纳:哼。(嘿嘿,他不爽鸟)
42、越:对方的睡姿如何?
绯:……
纳:不老实。(你的意思是……)
阳:绯罗睡相很美很安静,我喜欢搂着他睡,纳罗就要看他当天情绪好不好了,不好就会直接把我踢下床去……
纳(斜瞟着怀阳):你说我怎么了?
阳:是这样啊……哎呀!
43、越: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自己是被爱的?
绯:靠在他怀里的时候。
纳:想往我身边蹭却又不停偷瞟我的脸色时。(那是你太凶)
阳:只要在一起,什么时候都会这么感觉。
越:……包括纳罗踢你下床?
阳:忽略……
44、越: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也许他已经不爱我了?
绯:目前没有这样的感觉。
纳:白痴问题。
阳:刚开始误会纳罗是绯罗的那时候。(知道那阵子你很惨……)
45、越:您的爱情表现方法是?
绯:对他好。
纳:……
阳:无微不至。(很像你的作风)
46、越: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绯:怀阳完全不像花的,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向日葵吧。
纳:狗尾草。(你想说他是忠犬?)
阳:绯罗是白莲,纳罗是曼陀罗。
47、越:两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吗?
绯:……
纳:……
阳:我没有……(属你诚实)
48、越:两个人相处的时候会有自卑感吗?
绯:……
纳:有时会有……(天啊,我没听错吧?)
阳(看向纳罗):为什么要自卑?
纳:罗嗦!
49、越:两人的关系是公认还是极秘呢?
绯:……
纳:公认。
阳:和纳罗在教内是公认了,不过知道我和绯罗关系的人好像并不多……
越:绯罗,我支持你,大力宣扬吧!
绯:名份不重要,他在我身边就好。
越:你好想得开啊……
绯(微笑):……
50、越: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持续到永远呢?
绯:希望是这样。
纳:除非我死,否则他别想跑。(嗯,有你的风格)
阳:绝对能。(哇,好有信心,献花!)
51、越:现在开始成人问题,请三位畅所欲言,未满18岁的请自动离场~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绯(脸彻底红了):他是攻……
纳:废话一堆。(我废话什么了?)
阳:攻。(哎哎,答得真爽快)
52、越:为什么如此决定呢?
绯:自然而然……
纳:你管我!
阳(面向纳罗):乖,别气别气,我们不理越主持啊~~
越:怀阳我儿,连我你也敢反?(拍桌子)
纳(怒瞪越某人):再说一次?
越(低头):我错鸟……
53、越: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吗?
绯:嗯……
纳:切!(切是什么意思?)
阳:满意。
54、越:初次H的地点是?
绯:路途中的客栈……
纳:鸣涧谷。
阳:他们俩都说了,我就不重复了。
55、越:当时的感想是?
绯(脸红):可不可以不回答?
越:不行,众读者大人都等着呢——
绯:是我主动诱惑他的……(嘿嘿,你这个诱受)
纳:哼,喝醉酒了,神志不清。
阳:和绯罗的那次我弄疼他了,不过很满足……和纳罗的,那个,我怎么觉得现在那里还在痛啊……
56、越:当时对方的样子如何呢?
绯:……
纳:忍着痛就是不叫。(弄半天你想听他叫啊……)
阳:绯罗是隐忍羞涩的,那样的表情很让人心动。
绯(脸红):……
纳:哼。(又不高兴了)
越:那么纳罗呢?
阳(摸摸鼻子):嗯,很率真,从不隐瞒自己有感觉……
57、越:初夜的早上,您的第一句话是?
绯:看着他笑。
纳:没等他醒过来就走了。(真绝情啊)
阳;直接去吻绯罗,纳罗从我醒来就没见到……
58、越:每星期H的次数是?
绯:……
纳:频繁。(哦,你受得了哦~~)
阳:……
59、越:您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星期几回最好呢?
绯:……(不要总沉默嘛)
纳:如果他让我上,每时每刻都可以。(默……)
阳:不能太多,他们身体会受不了的……(好体贴哦)
60、越:那么是怎样的H呢?
绯(脸红):很满足……
纳:激烈。
阳: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在害羞什么?)
61、越:自己最敏感的部位是?
绯:问怀阳……
纳:我怕痒。
阳:呃,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62、越:对方最敏感的部位是?
绯:……
纳:那个地方。(哪个地方啊?)
阳:耳根后、腰……还有大腿内侧……(你说的是谁啊?)
63、越:如果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绯:很温柔,感觉自己是他最重视的。(啊?H时才体现出来?)
纳:很投入。
阳:绯罗是纯,纳罗是魅。(嗯,有道理)
64、越:坦白地说,您喜欢H吗?
绯:只要是怀阳就都喜欢……
纳:喜欢。
阳:嗯,喜欢……
越:哇,三人有共识了哦~那会考虑3P吗?
纳(眉毛一挑):你想死了是不是?
越(缩着头):忍不住想问嘛……
65、越: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是?
绯:床上吧。
纳: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阳:床上比较舒服,那个温泉也很不错。
绯:……
阳(看向绯罗):我们下次也试试好不好?
绯(脸红):……
纳:哼,别被我发现。(放心放心,人家会小心不把你们安排到一起滴)
66、越:您想尝试的场所是?
绯:温泉……(哈哈,你终于还是说鸟)
纳:野外。(野合?够刺激……)
阳:都好。(没主见的家伙)
67、越:冲澡是在H之前还是之后呢?
绯:后……
纳:随便。
阳:都有,得要看情况了。
68、越:H时两人有什么约定吗?
绯:没有。
纳:想做就做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阳:尽量注意不弄伤他们。
69、越: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行为吗?
绯:……
纳(有点不自在):有。(还不止一个呢,连宝宝都有鸟)
阳:咳咳……(咳什么咳?)
70、越:对于「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您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绯:应该是反对的……我主动诱惑怀阳是因为我知道他喜欢我……
纳:赞同。(我惊——)
阳:呃,反对……
71、越:如果对方被暴徒□了,您会怎么做?
绯:没办法想像……
纳:让那暴徒生不如死!(我知道你有得是办法整死一个人……)
阳:他俩武功无人能及的。
越:万一被迷昏了呢?
阳:杀无赦……(哦哦,开始血腥了哦——)
72、越: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绯:……(算了,不用问也知道了)
纳:不会。
阳:呃,会吧……
越:看人家纳罗多大方。
73、越: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您会怎样?
绯:不会答应,这很荒谬。
纳:我没有好朋友。
越:那铭儿要求呢?
纳:……(看,没话了吧?)
阳:不可能答应的。
74、越: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绯:……
纳:我有必要告诉你吗?
阳:……
越:这题意义不大……
75、越:那么对方呢?
绯:我觉很好……
纳:我感觉好就好。(说了等于没说)
阳(挠挠头):我就不回答了吧……
76、越: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绯:专注的看着我就好。
纳:叫我的名字。
阳:说什么都好。(你真是随意啊)
77、越:您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绯:投入。
纳:为我疯狂。(哦~~)
阳:我喜欢绯罗隐忍的表情,让我很心痛,纳罗的表情从来都很魅惑……(你是欲罢不能了吧?)
78、越: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绯(摇头):不能忍受。
纳:可以。(事实确实如此……)
阳(表情黯淡):我能理解……(嗯,吃醋鸟)
绯(轻轻摸了摸怀阳的头):怀阳……
阳(冲绯罗温柔一笑):我没事。
纳(不悦):你们俩甜蜜够了没?(这位醋劲更大)
79、越:您对□有兴趣吗?
绯:……
阳:……
纳:你有兴趣?
越:跳过……
80、越: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怎么样?
绯:主动。
纳:我找别人去。
阳(哀怨):纳罗……
纳:开玩笑的。
81、越:你对□怎么看?
绯:……
纳:有时会有用处。(啥时候?)
阳:不可原谅,那是罪行。
82、越:在迄今为止的H中,最令你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绯:就是那次客栈里。
纳:故意让白景辰看见的那次。(心眼太坏鸟……)
空:你这个魔头,我们走着瞧!
阳:……
83、越:H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绯:……
纳:都很舒服。
阳:太紧了……
越:咦?只有纳罗一个人在享受吗?
84、越: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绯:有……(都是你主动,你家怀阳是木头)
纳:诱惑是情趣。
阳:有,而且效果很强……(呵呵,每次都把持不住吧?)
85、越:那时攻方的反应是?
绯:拼命忍。(阳儿是不是吃多了"中华鳖精"?)
纳:下面抬头了。
阳(脸红):……
86、越:攻方有过□的行为吗?
绯:没有。
纳:你问他他敢吗?
阳:绝对不会……
越:嗯,不错,答案一致,证明我们阳儿是最绅士的一位。
87、越: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阳:都说不会啦……
越:好吧,跳过。
88、越:对您来说,「作为H对象」的理想是?
绯(脸红):怀阳。
纳:我喜欢的就好。(直接说俺家阳儿不就行了?)
阳:他俩。(你还是一个都不肯丢……)
89、越: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绯:很符合。
纳:凑合。(才凑合而已?)
阳:都很好。
90、越:在H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绯:没有。
纳:用得着吗?
阳:使用道具可能反而会弄伤,我不太喜欢……
越:咳咳,后面10问涉及大结局,暂不提问,今天的访谈就到此为止,再次感谢三位滴配合,我们下期节目再见~~
纳:无聊,本宫早想走了。
绯:纳罗,现在还没出演播厅……
纳:我管。
阳(摸摸纳罗安慰下,一手牵起一个):好了,走吧。
(三人走掉,剩下主持人越老大站在台上冲观众傻笑)
越:导播,快卡!
七十四
俩人一路向西行,在程绯罗的要求下,基本不走官道。山路坑坑洼洼,坐马车而行,那种颠簸难受的感觉可想而知。
黎怀阳看着程绯罗略显苍白的面孔,于心不忍,几次要改走官道,可程绯罗依旧坚持,说此行有要紧事要办,极为机密,不便在外露面,于是也间接否决了黎怀阳关于骑马的提议。
小路不比官道好走,可相对来说就要隐蔽得多,对很多人来说,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能够车行的岔道毕竟不多,一路上,黎怀阳总看到有很多和自己乘坐的一样的小马车经过,另外还有牛车,骡车,甚至驴车。
这些车多数负载甚重,车上装满了寻常百姓家常有的家当,铺盖、草席、木桶、锅等等诸如此类。由于车上载满了物品,人反而没有地方可坐,只能或在前面牵车,或在旁边看护。老老小小,什么年龄的都有。大的牵住小的,年轻的搀扶住老的。仅从外观上看,车也好、家当也好,全都破旧不堪。
有车的还算情况较好的,黎怀阳在车中所见的其实大部分是在徒步行走,身上背着重物,随意在路上捡一根木棍当拐杖,手上还牵着小孩,而另外落魄到什么也没有的人也大有人在。
人们脸色沉重而又麻木,带着沮丧,更多的可能是绝望。
黎怀阳猜出来了,他们应该不是普通的迁徙,而是难民,从中原一带携老持幼举家逃亡,和自己与绯罗这样空手而行的办事之行反差甚大。
在教内之时,黎怀阳不是没听说今年灾害泛滥,只是身在黎府时总是被爹娘保护得紧紧的,再怎样也遇不到这样的场景,包括在大罗神教也同样如此。可现在亲眼所见,仍不免动容。
他探出头,冲着驾座上的车夫喊着:"老伯,他们这些人是上哪去啊?"
驾车的老汉回过头,看了一眼黎怀阳,随意答道:"上能活命的地方去。"在老汉看来,像黎怀阳这样的公子哥和里面那位神仙般的人物是不会懂得人间疾苦的,所以眼光中带了点不屑,又有些同情。
黎怀阳在这样的眼光中有些尴尬,无话可接,讪讪的坐回车内。
老汉和黎怀阳的表现程绯罗全看在眼里,他叹了口气,心里感慨不已,伸手过去揉了揉黎怀阳的脸颊,眼中流露着安慰与包容。
黎怀阳宽心的笑了笑,凑到程绯罗身边,揽过对方,用脸颊在程绯罗脸上蹭了蹭。现在可能就只有绯罗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味道能够让自己好过一些了。
俩人这样既不急躁又不缓慢的坐车向西走着,过了十天左右,也基本离开了中原的范围,进入了蜀川。
每到一个城镇,程绯罗总会撇开黎怀阳单独一人出去一阵子。
起初黎怀阳以为是办事,没有太过在意,可慢慢的,他发现程绯罗带着自己一直朝西边走,似乎完全没有停止返回的迹象,难道说大什纳罗在那么远的西南方?
黎怀阳有些疑虑了。
这天,马车行到一个小镇,镇子比起之前路过的城镇来说,虽然小,但由于地处偏僻,即少了洪水过境后民不聊生的惨况,倒似无比宁静与安详。
同往常一样,黎怀阳俩人选了一家门面不大却很干净的客栈住了进去。
这两日来的疑问已经在黎怀阳脑海中根深蒂固,他决定无论如何还是找个时机问问绯罗,就这样不清不楚的走下去,他已经快沉不住气了。
黎怀阳在自己的房间把东西收拾好,便晃到程绯罗房门外,轻轻的敲了两下门,听到里面的应声,黎怀阳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程绯罗正在换衣服,黎怀阳只愣了一下,就从容的关好门走了进去。凭俩人的关系,相处中已经不若当初那样脸红尴尬不知所措了。
只着中衣的程绯罗仍旧清雅宜人,却由于稍敞的襟口而显出一些不同往常的魅惑。
黎怀阳揉了揉鼻子,轻笑着蹭了过去,从背后抱住程绯罗,下巴搁到对方肩上。程绯罗回手轻柔的摸了摸黎怀阳的头,转头温柔的在对方脸颊上印上一吻。
俩人就像普通情侣那样自然而又温馨。
等程绯罗换好衣服后,俩人一起下到大堂,在一张桌子前坐定,随意点了两碗面,要了两碟小菜,便一边吃一边随意聊着。
话题不知不觉转到了程绯罗此次出教的任务上,程绯罗低着头,边吃边含混的向黎怀阳解释着,可黎怀阳从头至尾也没听明白具体任务是什么,偏偏程绯罗态度自然,像聊家常,让黎怀阳连怀疑的份都没有。
想了许久,黎怀阳终于决定问出口那个他一直放在心里的问题。
"绯罗,我们这次出来……会和纳罗他们碰面吗?"
程绯罗放下筷子,定定的看着黎怀阳,眼光清澈,可黎怀阳却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隔了半晌,程绯罗才道:"不会。"
"哦……"黎怀阳声音有些掩饰不住的失望与沮丧。
把对方的表情全数纳进眼中,程绯罗忍着内心的抽痛,犹豫不决:"怀阳,其实……"可刚开口,程绯罗就行动快于大脑的暗中硬掐了自己一把,生生把话打住了。他答应了那人的事就要做到,虽然这份看似对自己有利的条件实际上正狠狠的鞭笞着自己的内心。
"其实什么?"黎怀阳回神,不解的问。
"不,没什么……"
"……"黎怀阳有些怀疑,但却保持了沉默,希望绯罗不要又有事情瞒着自己。
有时感觉俩兄弟这点上很相象,喜欢自作主张,往往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下来,却让对方在误解与不断的猜疑中获得了他们所认为的保护。
马车继续向西南行进,自从得知不会和纳罗碰面后,黎怀阳的表情就又多了一份凝重。他的预感一次比一次灵,黎怀阳开始厌恶起这样未卜先知的可悲感觉。
越往西面走,山路越崎岖,很多小路不通,车夫只好驾着车走上了官道。
官道不若小路,时常会有一些官兵出没。他们神色严肃,四处盘查。程绯罗不知从哪里弄到一个通行牌,一路倒也顺利。
只是黎怀阳的疑虑却加深了。
这么严密的检查到底是怎么回事?哪里出了什么乱子了吗?是边境的动乱,还是……
黎怀阳忽然想到大什纳罗曾说过的那个"能者而居之"的问题,而目前各处流民增多,民间暴乱不止,霎时,黎怀阳头皮一阵发麻。
千万别是这件事!绝对不能是这件事——
黎怀阳转头看了看车厢里一脸平静的程绯罗,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慌,但愿自己想的不要成真。
就这样,马车走走停停,又到了一个城镇,从这里一直向西南行,大约再走十天左右,就能进入大理国。
比起中原有些混乱的局势,这里情况要好得多,街上商铺照常营业,打杂叫卖声此起彼伏,一切都显示出小城的盎然生机。
黎怀阳跳下车,而后回身扶程绯罗下车,俩人一起走进了一家临街的茶楼。正值午饭时间,茶楼里人声鼎沸,很是热闹。
在小二的带领下,俩人在茶楼里角落的一张小桌子旁坐了下来。
黎怀阳环顾四周,各类人形形色色,包括一些肩背刀剑的武林人士。
山高皇帝远,茶楼里的客人们讲起话来,声音都比中原大。各种家常闲话充斥整个茶楼,从洛阳牡丹坊的刺绣最近又出了什么新品,到哪家的二世祖散尽千金夜宿青楼,无所不谈。
黎怀阳不由笑了。
家长里短,这确实是生活。
七十五
饭菜上来了,黎怀阳一边笑,一边细心的给程绯罗盛汤。
程绯罗随意的扫了一眼四周的江湖人士,隐下眼中的担忧,表现得和往常一样,对黎怀阳的殷切服务既满意又欣慰。
不过,让他最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店里嘈杂,一方的声音总能盖住另一方,因而那些脸上或严肃或谨慎的江湖中人还是能够稍有些放松的开始谈论他们最为关注的事。
黎怀阳背后,一个蓄着大胡子的汉子小声的对同伴谈论着什么。
"……是啊,活该,这可是平日张扬过头的结果……"
"成王败寇,其实他若不先动手,朝廷早晚要剿了他老巢。"
"这样的多事之秋,也就只有他有那个胆子敢跟朝廷对着干。"
黎怀阳正在往程绯罗碗里夹菜,原本没有注意背后的人在说什么的他,听到这句话,忽然眼神一凛,身子稍稍靠后,以便听得更清楚。
黎怀阳的细微举动逃不出程绯罗的眼睛,他连忙说道:"怀阳,饭要凉了,我们快些吃,然后赶紧上路吧。"
黎怀阳没有看程绯罗,只悄悄拿手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姿势,而后又继续听人家谈论。
程绯罗心急,偏想不出办法。忽然灵机一动,手微微一碰,把桌子上的汤碗打翻,汤一下子洒得桌上到处都是。
黎怀阳见状立刻侧身并拉开程绯罗,不让汤沾到衣服上,可手上在动作,耳朵却仍旧没有放过背后俩人所讲的任何一句话。
那俩人还在继续小声谈着。
"大难之后必有洪福,若他赢了,说不定整个朝代都要换血了呢。"
"兄弟,说句不好听的话,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是急于求成,如果再给他五年时间,那我倒是相信那个异族人真有本事把整个江山都拿下。"
"该说他命不好还是根本就是天注定,要不是那个什么刑部的大人贪污朝廷赈灾善款被抄家,然后把什么都供出来了,只怕朝廷到现在还意识不到民间有这么大一股势力在反他的江山呢。"
"哼,现在朝廷急了,开始四处盘查,不断镇压,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可害了我们这些跑江湖的了……"
"有点头面的江湖门派立刻和他们大罗神教撇清关系,向朝廷靠拢,以往的同盟现在也拼命倒戈,大什纳罗现在是孤军奋战,难做喽。"
"我倒要看他怎么撑下去,民间的商业命脉全部被切断,就靠民间的那些无知的信众根本于事无补!"大胡子似乎越说越激愤,究竟是幸灾乐祸还是同情同为江湖中人的可悲,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黎怀阳越听身子越僵,等那俩人终于换了话题后,黎怀阳站起来一言不发的走出了茶楼。
程绯罗在桌子上放上碎银,急忙跟了出去。
黎怀阳三两步走到车旁,一跃就上了马车。
当程绯罗随后上了车,一抬头,立刻对上一双黯沉却隐隐含着一丝怒意的双眸。程绯罗立即不自在的把头转开了。
黎怀阳伸手用力一拉,把程绯罗拉到身旁,直视对方,而抓住雪白衣袖的手劲是他自己也没察觉的狠力。
"绯罗,你看着我。"
程绯罗难过而又心痛的抬头正视黎怀阳,忍着胳膊被抓得生痛的苦楚,咬了咬下唇,等待着对方即将到来的质问。
"绯罗,你告诉我,你这次带我出教究竟是被派了什么任务?"黎怀阳声音有些不稳,他期待绯罗没有欺骗自己,可直觉告诉自己不是这么回事。
事到如今,程绯罗知道事情瞒不住了,咬咬牙,全盘托出:"任务就是迅速带你离开……"
黎怀阳胸口一窒:"为什么要离开?"
"事情败露,朝廷开始围剿大罗神教……"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次是你们俩合起来瞒我?"
程绯罗感觉到黎怀阳紧抓自己胳膊的手开始颤抖,他深吸一口气:"若告诉了你,你还会走吗?"
黎怀阳一顿,他知道绯罗说的是对的,自己若是知道了,决计不会走,半步也不会离开的,可是……
"难道就这样让他一个人面对?他会死的!"黎怀阳激动的喊了出来。
"可我们也不想让你死——"程绯罗也同样控制不住的喊了出来,"你知道吗?夺取天下是他的宿愿,但他不想因此而连累你,这次生还的机会非常小,朝廷已经摸到教址了,他们一个也不会放过!所有人都会死——"
程绯罗喊着喊着,眼眶已经发红了,黎怀阳心痛不已,松开紧抓对方胳膊的手,轻轻把程绯罗搂进怀里。
"绯罗,你听我说……"黎怀阳深深喘了口气,"虽然不想这样,可是你们俩我一个也放不下……不论是你还是纳罗,我不希望你们当中任何一个出事,只要我还活着,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忍受……"
"……"程绯罗伏在对方宽阔的肩膀上,把不小心淌出来的眼泪蹭到对方衣襟上。泪水在衣服上立刻晕染开,形成斑斑痕迹。
"……你和纳罗都一样,什么事都自作主张,以为这是对我好,是在保护我,可你们这样做,不会让我有丝毫的感激,你明白吗?"
程绯罗靠在黎怀阳肩窝,终于点了点头。
"我要回去……"黎怀阳开口。
程绯罗立刻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惊恐与慌张。
"而且……我要你跟我一起回去。"黎怀阳伸手轻抚着程绯罗裂痕涟涟的脸颊,"别说我自私,我同样不能留下你一个人。未来到底会怎样,那是活下来以后的事。绯罗,相信我,你不会被排除在外,我们三个,每个人都是局中人,谁也不会被抛下。"
程绯罗紧皱在一起的眉终于慢慢的舒缓开来,仍旧雾气朦朦的双眼此刻却弯了起来。他盯着黎怀阳清澈的双眼看了好一阵,像是在用全部的心力将对方的面容深深的印刻在脑海中,久久,一抹释然的笑容浮现在程绯罗脸庞上,昏暗的车厢丝毫没有减弱那笑容的灿烂与明媚。
只听他说:"怀阳,让我们一起回去吧,回去找纳罗……"
七十六
返回大罗神教的路途在心急如焚的人心中是无比的漫长而遥远,黎怀阳和程绯罗俩人弃马车而改骑马,一路飞奔着往回赶。
越往东行,越是兵荒马乱。流民四处迁徙,而官兵则到处设点盘查。俩人为避人嫌,多数情况下宁可冒险进入密林,忍受着蚊虫、毒蛇甚至野兽的侵袭而马不停蹄的往回赶着,心里只有一个企盼——纳罗,你千万不要有事!
当二十来天后,俩人几乎筋疲力尽的躲过遍布各地的岗哨,掩人耳目的进入大罗神教的后山小径时,听说朝廷的镇压军已经将大罗神教所在的一整片山谷重重包围了。
大什纳罗一脸淡漠的坐在玄御宫的首位上,属下的焦躁与不安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可是当那修气喘吁吁的冲进大殿,禀报说圣君和黎公子回来了时,大什纳罗那雷打不动的神情一瞬间扭曲,分辨不出是心急还是愤懑。
首位的名贵檀木扶手也就在这一刻,"啪"得被捏碎,散了一地。
大什纳罗的表情让所有教众心惊。
世事难料,朝夕间风云已变幻。
大罗神教的反叛行为,朝廷深感震惊,从当今圣上一直到下面文武百官,就在这时候才开始有所醒悟,为了苟且残存的江山,而立即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剿杀叛党。
民间灾祸肆意,饥民遍地,大量百姓流离失所。所有人心中都充满着恐慌,以及对当朝的强烈愤恨与不满。
大罗神教民间信众众多,借机煽动人民造反,一时间,整个天下大乱。
朝廷在镇压与安抚躁动的百姓时费尽了心力,也耗损巨大,江山岌岌可危。可人财两空这样的事,朝廷万万容不得它发生,百转千回间,终于探到了源头所在——
即只要围剿了大罗神教的老巢,整个端了他们的窝,谅这帮匪类有天大的本领也很难在短期内东山再起。
事不宜迟,朝廷立即纠集人马,火速集结,严阵以待,效率高到让人咋舌,果然是生死攸关之事,任谁也不想在一群异族人手中断送了小命去。
平日里懒懒散散的军队,这时却一个个神情紧绷,精神抖擞,仅仅用了半个多月时间就将大罗神教所在的整片山谷地区包围得水泄不通。
江湖中人大为哗然,平日里与大罗神教无甚多瓜葛的,多数抱臂旁观,坐山观虎斗;有些瓜葛甚至恩怨的,则幸灾乐祸,甚至投靠朝廷,落井下石。
局势就这样紧张而又刻不容缓的向前推进着。
大罗神教紧守各处要道,山中机关埋伏无数,只要一有朝廷先头兵侵入,立刻杀得片甲不留。
两边人马就这样僵持着,像极了攻城与守城,同样想进来的进不来,想出去的出不去。
但是,有一点是不同的,可就是这一点就足以致命。
守城方总会在城外的某处获得援兵,多与少、众与寡,总能解一定的燃眉之急。可大罗神教没有援兵,当形势发展至今,才发现这个孤单的异族群体是多么的弱势。
借助民间信众之力,虽可以"挡舟",却还没能达到"覆舟"之力,当朝廷顷尽所能的一边扮白脸——安抚百姓,一边扮黑脸——杀一儆百之时,就是信众在旁人的感召下开始转化成普通百姓的时刻。
朝廷几百年的基业还是根基牢固的,哪怕上面的枝叶已有腐败迹象。
原本局面一直僵持不下,维持了尽半个月,可忽然一个事件的发生,让勉强保持平衡的大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朝廷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探到大罗神教后山有条小径,可以绕过四面埋伏的机关暗器而进入教内。
领兵之人一时大为兴奋,当即率领众人前往后山,在这条隐秘无比同时又充满荆棘的小径上谨慎而又艰难的行进。
这里没有机关,只有小部分教众把守,因为它的所在若不是有人告密是决计不会有人发现的……
当大什纳罗得知后山被破时,他已经预见到了结局。
他站在玄御宫大殿里,平静的听着外面逐渐接近的厮杀宣泄声,丝毫没有一点动容。
四周站着的黑衣教众,包括黎怀阳和程绯罗都心急如焚的劝大什纳罗赶紧离开这里,利用玄御宫地底下的最后一条逃生秘道逃出去,可大什纳罗的思维就像已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完全听不到周围人在说什么。
不甘心是肯定的,这样的结局无疑是对心理的一次重创。可从古至今,有哪一位所谓"枭雄"能有善终?
当以曲泽为首的神冢堂教众就要跪下来以求教主赶紧撤离时,大什纳罗终于开口。
"曲泽,本宫命你立即护送圣君、长老等人出教。"而后大什纳罗转头看向黎怀阳,"你也不准留下。"
语调平淡,就如谈论天气。
黎怀阳一惊,绕到大什纳罗身前,抓紧对方的胳膊,声音焦急:"纳罗,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大什纳罗轻轻挥开黎怀阳的手,慢慢走向殿门:"身为一教之主,如何能撇下族人一走了之?"
"可是……"程绯罗焦虑的走上前来。
"没有可是!"大什纳罗厉声打断。
"教主,请您三思啊!"
"是啊,汉人不是有句话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我们今日虽败,来日还可以东山再起啊!"
"教主,走吧,离开这里吧,族人不会怪罪于你的!"
几位长老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可大什纳罗就像铁了心一样,毫不动摇。最后,他在殿门口缓缓转过身,用一种他从来没有过的平和关切的语调问了句:"蓉莲安然离开了吗?"
翰童觉得眼睛胀得生痛,嘴唇颤了颤,答道:"护送的其中一个教众赶回来说她目前安然无恙,已经转移到安全地方了,而且,肚子里的孩子就快要生了……"
听到这里,大什纳罗笑了,那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脸部的轮廓柔和无比,在门外阳光的照耀下,像镀上了一层圣光:"那就好……"说完这句话,大什纳罗头也不回的掠出了殿门,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曲泽,全部人的性命就交给你了,若有闪失,休想到九泉下来见我——"
曲泽眼眶一红,向着大什纳罗消失的方向奉上莰什族最高的一礼,而后转身立即率黑衣教众拦住想随他而去的众人,极力往秘道的方向引导。
黎怀阳被神冢堂的黑衣教众紧紧拽住,怎样挣扎都挣不脱,可嗓子早就冲着大什纳罗离去的方向喊哑了。
程绯罗在一旁眼泪忍不住的往下掉,颤声相劝:"怀阳,走吧,这是纳罗的希望……"
"我不管!"黎怀阳红着眼圈回头,"绯罗,你忘了我当初说的我们三人都是局中人了吗?我知道你也不忍,就是活着出去了也不会心安,既然这样,那管他最后会怎样,哪怕是死在这里了,九泉之下我也能开心的笑——"
曲泽等黑衣人默然了,拦住众人的力量也稍有减弱,趁着这一下,黎怀阳立刻挣开教众,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程绯罗,而后就冲了出去。
程绯罗一惊,随即慢慢释然,抬手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痕,面向曲泽微笑道:"快带大家出去吧……"而后也紧随着黎怀阳向着大什纳罗的方向而去。
那最后的笑容充满安心与平和,包含着千种感情在内,却无法言明。
那是一种震撼,鼓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曲泽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着自己一直以来出生入死的六个好兄弟,发现他们也是同样的表情。曲泽不由得揉着眼睛笑了,而后带领几人向四位长老致以一礼,豪气的向着殿外的方向一挥手:"我们走——"霎时,七个黑衣人影齐齐掠出门外,身形渐行渐远。
翰童看了看年迈的达颜,而后走向赫金——这个他一向不怎么对眼的老兄弟,头一次释怀的笑了,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赫老弟,达颜老哥就交给你了,带他出去吧……待将来教主的孩子出世,好生教导他啊……"
赫金向来冷峻严肃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他郑重的朝翰童点了点头,又冲一旁的图岚一拱手,转身搀扶着达颜向秘道的方向快步走去。
达颜一边蹒跚的走着,一边频频回头,遍布皱纹苍老不堪的脸上满是不舍与心痛。
翰童和图岚向着那最令人敬重的老哥挥了挥手,彼此互看一眼,颇有默契的同时潇洒一笑,而后脚下一点地,飞快的追随着当先离去的众人而去。
七十七
大罗神教的整个山谷里一片混乱,朝廷的人马和神教的教众厮杀在一起,血溅十里。
自踏烂了后山的小径后,朝廷的兵马大批涌进,仿若潮水一般。
前方的士兵和教众杀得死去活来,而领兵的将领则威风凛凛,负手站在后方,得意满志,身前站了三排弓箭手,长长排开,把后路堵了个严实合逢,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仔细看,将领旁边还站着一些人,装束普通,可身背长刀长剑,倒像是武林中人士。
将领摸着小山羊胡,得意洋洋的冲旁边一个冷面少年说道:"多亏了你们的领路,我们才能这么快突破重重机关暗箭得以进入教内。"
少年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只专注的盯着远处的战况。这个让他痛恨的地方,终于又回来了……
将领仍旧不停的说着:"你们锦貂门如今也算归顺朝廷……"
"打住!"少年满面寒霜,"只帮这一次,我们不过是一介草民,事成后仍旧浪荡江湖,不分朝廷一杯羹。"
将领瞟了一眼少年,暗自咒骂好心没好报,这明明是对朝廷立了大功的行为,竟然毫不领情,真是粗野江湖人,冥顽不化。
少年紧盯着战场,忽然,一个墨绿色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并且自一出现,立刻单凭一人就伤了朝廷众多士兵。
教众见这人一出现,立刻欢欣鼓舞,下手也更为狠辣,一时间,全副武装的朝廷士兵被迫向后退了又退。
少年咬紧了牙关,忽然大喝一声:"放箭——"
将领正要开口的命令被抢先了去,极为不悦,他瞪了少年一眼,而后才下令全部弓箭手朝教众及那个一看就知是领头人物的人放箭。
霎时间,密密麻麻的箭雨毫不留情的飞了过去,很多教众还来不及哼一声就被射穿身体倒下了。
墨绿色人影大为震怒,强劲的内力施展开来,箭雨还未进其身即已折断。
少年见此情急,狠狠的握紧了拳头,正准备让旁边的将领再次放箭时,这时一抹极为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冲了出来,往那人身边跑去。
少年瞬间又惊又怒的开口:"不准放箭——停下——"之前打探到黎怀阳早就不在教中,因而才能如此放开手脚准备大干一场,偏偏天不从人愿,那个傻瓜又回来了。
无奈,少年不是指挥官,箭雨仍旧一阵又一阵的飞向俩人。
"纳罗——"黎怀阳高喊着向大什纳罗冲了过去。
大什纳罗一惊,立刻回身抬手一挥,帮黎怀阳挡住直射过来的飞箭,又急又怒道:"谁准你过来的?!滚回去——"
黎怀阳怔怔的看着大什纳罗,忽然露出一口白牙嬉皮笑脸道:"我来陪你下黄泉!路上有照应不寂寞——"
"你!愚蠢——"
"彼此彼此吧。"黎怀阳仍旧在笑。
这时,黎怀阳身后陆陆续续冲出来一群人——曲泽、翰童、图岚,还有程绯罗……
大什纳罗不可置信的瞪大眼,而后气急败坏的大吼:"你们简直疯了——"
众人各就其位,一边挡箭,一边保护着教众撤退,毫不理会教主的破口大骂。
少年远远的站在山坡上,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尤其是当那抹白色身影出现时,那一白一墨绿的两个人,简直让他以为自己眼花了。
同样的身形,一模一样的脸蛋,只有气质千差万别。
原来,这才是真相。
在朝廷箭雨的不断侵袭下,大罗神教教众死伤甚重,曲泽带领的黑衣人已有几人在全力护送众人撤退的过程中,身上中了箭。
大量的血顺着没入身体的箭端涌了出来,鲜红的颜色瞬间又被黑色的衣衫所吸纳。
中箭的黑衣人们咬紧了牙关,哼都不哼一声,直接将露出外面的箭身折断,而后拼着全部的毅力,继续带领所有人转移。
朝廷士兵见教众有撤退的意思,碍于箭雨,只敢稍稍上前,逐渐包围。
将领站在山坡上,见此情况,立刻下令停止射箭。众士兵见箭雨停止,再次蜂拥而上,和寥落的大罗神教教众厮杀在一起。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一群人再次打破了战局——
一个长相极为魅惑的少年领着一群人向着朝廷的士兵冲杀了过去,少年使剑,手法狠厉,在他旁边还有一个四肢缠着虎皮的高大异族汉子。
"铭儿——"大什纳罗惊诧。
铭儿并不答腔,只一边拼杀,一边排除万难的往大什纳罗的方向赶过去。
这时,铭儿所带来的一群人当中,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大声喊着:"保护堂主,不得闪失——"
"是——"周围人应声而上。
黎怀阳扭头一看,大为讶异,惊呼出口:"陆文?!"
程绯罗也看到了中年男人,虽然早就知道铭儿的真正身份——鹰愁堂的少堂主,可陆铭在江湖上莫名消失已经十年,现在居然能够重回鹰愁堂掌门,而且还将本堂众人带来援救,这真的令人感到吃惊。
鹰愁堂众人的到来使原本已处于下风的大罗神教再一次找到了转机,朝廷拖沓懒散养出来的闲兵是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整天在武林的血雨腥风中行走的江湖众人的,只是仗着人多,硬着头皮死撑着局面。
眼看朝廷顷刻间就要败下阵来,山坡上远观的将领有点沉不住气了,他命人端出几柄长弓,让几个神射手瞄准里面的重点人物拉弓放强箭。
这种长弓经过改造,射程极远,气势猛烈无比,箭头是用精钢所铸,穿透力极强。
将领旁边的少年一见情况不对,立刻要上前阻止。将领眉一竖眼一横,抢先开口:"要帮就帮到底,不帮也给我在旁边乖乖的看着,别想捣乱,别忘了你们锦貂门的劣迹还是由朝廷给兜着呢。"
少年咬了咬牙,沉默的退到一边。
将领再次扫了他一眼,小声咕哝了一句:"凡夫草莽……"而后大手一挥,下令放箭。
瞬间,几枚厉箭势如破竹般射向众人,以肉眼几乎难以看清的速度直接射穿了身体,仅有两枚射空。
中箭的数人随之而倒下。
众人大骇,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有一瞬间的怔神,可随即则更加愤恨的挥舞着手中的刀剑,带着誓死同归的决心杀向朝廷众士兵。
士兵们被对方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吓得节节败退,领兵的将领在远处看得怒火中烧,大骂着:"一群废物!给我放箭,继续放——"
顷刻间,又有十多枚厉箭放了出去。
一旁的少年狠狠的握紧了拳头,指甲已经陷入了肉里,可他就像没有感觉似的死死盯着厮杀得血肉横飞的混乱战场,眼中除了对领兵将领不得不服从的愤恨外,更多的是对场中那抹眷恋身影的焦虑。
七十八
黎怀阳手持一把长剑一边抵御着士兵的砍杀,一边四顾着竭力助周围人撤退。长剑不停的滴着血,浑身的衣服也满是殷红。
他不停的抽空档扭头看看程绯罗的情况,比起大什纳罗,他更担心绯罗那么柔弱的人经不住这样的场面。
就在这时,又一波厉箭攻势袭来。
当黎怀阳转头再次看向程绯罗时,他眼尖的发现一枚厉箭破空正朝程绯罗射去。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黎怀阳大喝了一声便纵身扑了过去,想以肉身帮对方挡箭。
他飞身扑向程绯罗,挡在厉箭前面,可就在这时,一股强劲的力道将黎怀阳连同程绯罗一起撞开,黎怀阳顺势抱紧程绯罗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避到树后,然后才爬起来抬头看向刚才所站的方向。
视线还未及,一声凄厉的喊声就传进了耳畔——
"教主——"
那是惊痛与震怒的吼声,来自那个胡子花白,额上有一道疤痕的长老——翰童。
其实就在黎怀阳飞身替程绯罗挡箭的同时,大什纳罗同样急速扑了过来,用力震开黎怀阳俩人,可自己却已来不及躲避,让厉箭生生从肩胛斜下方贯穿,倒在地上,染了一地的鲜红。
黎怀阳惊了,趁着教众在前方拼杀阻挡的同时,跌跌撞撞的站起来扑了过去,颤抖的抱起重伤的大什纳罗,几乎不知所措。
"你傻啦?!快带他离开——"
铭儿不知什么时候也杀出一条血路,冲了过来。
听到他的吼声,黎怀阳才慌慌张张的抱起大什纳罗在众人的掩护下向里面的玄御宫撤退。
纳罗的重伤给程绯罗造成了极大的刺激,在众人快速向里面撤退时,他才如梦初醒般,一边抵挡着一边掩护他们逃离,眼中却是一片猩红。
大什纳罗在黎怀阳的怀里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嘴角一丝血迹慢慢淌了出来。
铭儿眼眶红红的,护在俩人旁边,一边警惕着一边不甘心的骂着:"黎怀阳,你简直是傻子!没有比你更愚蠢的人——"
黎怀阳任由铭儿大骂,紧盯着怀里人惨白的面孔,毫不还口。
铭儿丝毫不放过黎怀阳,开口陈述了一个让他极为震惊的事实:"你知道教主当初为什么甘心受寒毒也要修炼那个内功吗?就是因为他想超越一个人,一个武功还在他之上的人!"
黎怀阳一惊,望眼整个天下,还有比纳罗武功更高的人?
铭儿再次给黎怀阳当头一棒:"你很好奇是吧?告诉你,那个比教主武功更高之人就是他哥哥——你刚才奋力去扑救的圣君程绯罗!"
黎怀阳浑身一颤,脚下有点软,步子却未停,忍不住回头去看白衣上已沾染了斑斑血迹的程绯罗。
那个自始至终清雅温和、从容淡定的人居然拥有超越纳罗那样深不可测功力的武功?
黎怀阳呆呆的盯着大什纳罗几近昏迷的容颜,又是一阵心痛。
纳罗,比起我,你才是那个最傻的人……
眼看着大罗神教的人开始向后撤退,领兵的将领冷哼一声,下令整个弓箭队向前追,缩小包围,他就不信这些蛮寇真能够插着翅膀飞了。
大什纳罗的重伤在教众内造成了不小的影响,顷刻间,又有数十人倒地。
翰童和图岚都各自受了伤,仍旧在坚持保护教主及圣君一行人,大家且打且躲且退的终于接近了玄御宫。
教众越来越少,连铭儿带来的鹰愁堂的人也死伤大半。
相比起他们,朝廷士兵此时见好景在望,越发精神起来,随着身后弓箭队的上前援助,更是杀得起劲。
当众人浴血奋战终于来到玄御宫门前时,教众已所剩无几。
眼看着就要没有希望逃生,翰童大喝一声,挡在殿门外,与图岚一起护着怀抱大什纳罗的黎怀阳等人进殿,而后二话不说,将殿门紧紧关上,自己却未跟随着进入,而是站在殿门前,视死如归的同士兵杀在了一起。
大殿里,黎怀阳抱着已陷入昏迷的大什纳罗,在铭儿的带领下,快步转过内殿,向里面的秘道走去。他回头看了一眼,见程绯罗跟了上来,才稍微安了心。
可就在这时,原本从里面扣上了的殿门忽然遭到了猛烈的撞击——
一下、两下、三下!
眼看殿门就要被撞开,程绯罗停住了脚步,毅然决然的转身往回冲。
"绯罗你干什么?!快走啊——"黎怀阳焦急惊痛的大吼。
程绯罗回头,清亮的淡褐色眸子带着无比的眷恋深深的看了黎怀阳一眼,轻道:"怀阳,你欠我的下辈子再还我——"而后转身头也不回的掠向殿门。
黎怀阳无法置信的惊吼一声,就要追上去,铭儿急忙从旁边拖住他,焦急的大叫着:"你想让三个人一起死吗?"
铭儿这句话还未说完,只听见前面殿门"轰"的一声砸倒在地上——朝廷的士兵已经把门撞开了。
事不宜迟,铭儿死拽住还在挣扎的黎怀阳,奋力往秘道拖去。
大殿里血肉横飞,惨叫声一片。
远远的看着,当又一批不怕死的朝廷士兵冲进殿中时,忽然整个玄御宫就犹如被抽空了基座一般,轰然倒塌。
那个曾经辉煌的大殿就这样毁于一旦,埋没了一切……
少年站在山坡上,失神的望着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的淌了下来……
至此,几乎权倾半边江山的大罗神教整个覆灭,留给人们的只是如烟花般短暂璀璨的记忆……
尾声
青葱的山林间,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山道上缓慢的向前走着,旁边跟着一匹马,骑在马上的人一身素色衣衫,头带箬笠,懒洋洋的低头看着坐在驾座上的年轻人。
年轻人不时抬起头,望着骑在马上的人,说出他已不下一百遍的说辞:"你身上的伤还未好,不要骑马了好不好?下来乘车吧。"
语气极为苦口婆心,偏偏骑马的人毫不领情,鼻子里冷哼一声:"居然丢下他一个人面对那么多兵匪,你别指望我还会听你什么话。"
年轻人极为委屈的扁了扁嘴,却未说任何反驳的话,因为事实就是这样。
而后,年轻人不放心的转过身,打开车厢的一小条缝,生怕有风吹进去一样的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安静沉睡在车厢里的人,再次叹了口气。
"别叹了,听到你叹气我就火大!"骑在马上的人立刻不悦的说着。
"好好,不叹了不叹了。"年轻人一边安抚的说着一边轻轻关上车门,转过身,继续赶车,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犹犹豫豫的问道,"……你说他会醒来吗?"
"我怎么知道?到了大理再说。"骑在马上的人一脸不耐烦。
"哦……"
"哼,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当初一起去走奈何桥算了。"骑在马上的人小声咕哝着。
"咦?你也听过奈何桥?"驾车的年轻人有点好奇。
"你咦什么?就你们汉人懂的多?!"
"不是不是,你又误解我的意思了——"年轻人苦笑不已。
"哼!"
"唉……"
"不准叹气!"
"是是,不叹不叹!"车座上的年轻人苦着一张俊脸,低着头,满脸哀怨。
骑在马上的人斜瞟了他一眼,而后忽然翻身下马。
年轻人一惊,赶紧拉住车:"你怎么又下来了?"
对方什么话也不说,把缰绳系在车上,而后拍了拍衣服,直接跳上车,坐在了年轻人旁边。
年轻人愣了一下,随即眼神柔和下来,伸手过去搂紧对方,脸挨到对方肩窝上使劲蹭着。
"恶心死了……"头戴箬笠的人嫌恶的说了句,却没有推开对方。
年轻人满眼笑意,甩起缰绳喊了声"驾",小马车即在山道上跑了起来。
远处,夕阳带着余晖慢慢落山了……
100问之最后10问
91、越:接下来十道题是关于三位未来的打算的,目前你们准备去哪?
纳:大理。
绯:因为我一直昏迷不醒,他们俩想去那边寻访神医。(你都昏迷了还在这里做访谈……)
阳:对,是这么打算的。
92、越:治好病后准备做什么呢?
绯:其实现在还不确定能不能找到那个神医呢,毕竟是云游四方之人。
纳:去了就知道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阳:一定得找到,不是说那神医现在就在大理吗?
越:怎么和我问的都没关系啊……
93、越:会打算留在大理吗?
绯:可能会吧,看他们俩了。(你真是好说话)
纳:不知道。
阳:应该会吧,中原对我们来说毕竟不太安全。
94、越:专门问下纳罗,你的宝宝不管了吗?
纳: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好绝情哦)
绯:宝宝还小,不能带着到处跑,交给达颜长老带上昆仑山了,只是宝宝妈妈难产,纳罗也不在身边,他从小就成了孤儿……
阳(轻拍绯罗的背):别难过,有二位长老在,宝宝会好好长大的。
绯:嗯……
越(自言自语):我怎么觉得宝宝是绯罗的……
95、越:绯罗万红山庄的产业怎么办?
绯:交给铭儿打理了,以后如果有机会,还是会过去看看的。
越:他帮了你们,朝廷不会抓他吗?
纳:隐姓埋名。
越:那么鹰愁堂呢?
绯:鹰愁堂和我们大罗神教联手对抗朝廷,短期内是不可能露头的了,不过如若朝廷没有查出来,那又另当别论,何况陆文没有死,有他在,就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阳:铭儿其实人很好,长得又漂亮,大家不要总记着他丢我的那三块小石头了。(就你老好人)
96、越:有没有想好那个欠下的约定怎么还啊?
阳:全听绯罗的,他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越(小声):还好不是欠纳罗的……
纳:你说什么呢?
越:什么也没说。
纳:看在你是作者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
越:……(你是怕我把你写得更糟吧……)
97、越:你们三个就一直这么下去了?
绯:……没有其他办法的……(听着好无奈啊)
纳:我愿意怎么了?
阳:嗯,就这样了。
98、越:不会吃醋?
阳:大家是成年人了,会处理好的。(你是高兴都来不及吧?左拥右抱的……)
绯:虽然心里肯定会有想法,不过就像怀阳说的,我们会处理好的。
纳:哼。(哼是什么意思?)
99、越:魏宗恒告密的事怀阳不计较了吗?
阳:他是晴儿的爹爹,以前待我也不错,再追究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纳(眉毛一挑):你还念着你的晴儿呢?
阳:她终究是我的青梅竹马啊,现在她嫁了个还算不错的人,我也能放心了。(当初是谁喝得大醉的?)
纳:哼,你最好别有歪主意。
阳:不敢……
绯:怀阳,记住你答应我的,在我们面前不准你想她。
阳:肯定肯定,我保证。
越(小声):偶们阳儿已经彻底被驯化鸟……
100、越:最后请对读者大人们说句话吧。
绯: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大罗神教》的支持,希望大家看文愉快,天天开心。
纳:别总拿我和绯罗比较。(终于说出心里话了)
阳:希望大家多多喜欢和支持绯罗和纳罗,他们俩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嗯,也愿大家找到自己心目中最珍爱的人,谢谢。
越:感谢三位嘉宾的到场,我们下次节目再见!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09/09/11 at 上午3:38: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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