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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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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OI♠《陈三郎》江城

陈三郎
by 江城
《陈三郎》 1 (1)


人是没有後悔药好吃的,许天赐欲哭无泪的想道,原来就连狐狸也是没有後悔药可吃的。
倘若他不是一时兴起,还带了小弟一同出来偷酒吃,又吃得醉醺醺的跌倒在路边,两个都从头到尾的显出了原形来,也不会被路过的两个男人捉住,还穿住了尾骨,弄到变化不得,寸步难行的地步来。
他小弟年幼,哪里吃得住这样的痛,缩在他身边,眼泪就下来了,在他身旁哭哭啼啼的,弄得他心肝一阵儿乱颤,真是又惊又怕,悔不当初。
那两人口里还不干不净的说著,'倘若你们两个能变化出来象陈文氏那样的女人来让我们哥儿俩乐一乐,我们就放了你,如若不然,就先剥了你们的皮,再把你们身上的肉一片片的割下来去喂狗。'
这一番话把许天赐气的险些口吐鲜血,又不敢当面发作,只好在心里暗骂道,连公和母都分不清,还想玩女人哩!
小弟原本年纪轻,就没经过些什麽事,一听说要剥了皮喂狗,吓得浑身都抖得跟筛糠似的,上牙下牙直打架,更是哭哭啼啼的和他说道,'五哥,五哥,可别让他们剥我的皮。'
许天赐也是著了慌,又看著小弟软在他身上哭得没了样子,没了法子,只好立起身子,拱起前爪,口吐人言,说道,'两位哥哥,你们穿了我们弟兄两个的尾骨,他还年幼,实在经不起,我虽然年长些,如今哪里还变得了?求你们先解了我们,有什麽吩咐我自然会一一照做。'
这两人相互看了两眼,就要解开,口里一面就说道,'先放了你,做得好了,我们再放了它。'
许天赐恨得牙痒,心想,等著瞧罢!不好好收收拾拾你们两个,我就自己把尾巴剁了给你们煮汤喝!他低声下气的说了那一番言语,不过是要哄了这两人解开他们罢了,哪里是真心要依从。
许天赐恨恨的瞧著这两个人,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著等会儿究竟要怎麽收拾他们了。正巧那时远处路上来了一个挑著箩筐的男子,路也不宽,那男子这就要走过来,却被这两人堵住了,那男子看到了,便冲著那两人点了点头,那两人定睛一看,就笑著说道,'三郎,怎麽你也去吃酒了麽?都没瞧见你。'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这就侧了侧身,要走过去。不想瞧见路边那两只狐狸,就停住了,眼里掠过一抹怜悯之色,就把担著的箩筐放在地上,转身朝那两人打著手势。
许天赐是看不懂,那两人却看得分明,只说,'三郎,你要这两只狐狸做什麽?'
这话听得许天赐眼皮就是一跳,心里暗觉不妙。

那人只是摇摇头,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正要掏出钱来时,却被那两人拦住了,一个只说,'咳,三郎想要,那就便宜些给你算了。只是这东西生性狡猾,你可要小心,别被咬了。'
另一个便笑著说道,'三郎,这钱袋绣的真是好看,是哪个送你的?'
三郎仍是摇头,并不开口,那两人相视一笑,就拿了钱,笑著走开了。

三郎把那两个箩筐都揭开,原本想把他们两个分开放,许天赐当时也是吓得傻了,突然张口,紧紧咬住了小弟後颈上的毛皮,硬是不松口,三郎看了他几眼,就不再试著分开它们两个了,最後还把它们两只小心的放在了一个箩筐里,然後盖上了,慢慢的挑了起来,朝村里走了回去。
许天赐被穿了尾骨,又受了惊吓,如今被困在箩筐里,连爪都抬不起来,更别说逃跑了,只好搂紧了小弟,恨恨的缩在箩筐里,眼睁睁的看著自己和小弟被那人挑著走了。他心里忍不住暗骂这人多管闲事,却又心惊胆战,不知道这究竟又是要被带去哪里。

三郎挑著箩筐进了屋,揭开了箩筐,先把他幼弟取了出来,小心的处理了伤处,又仔细的上了伤药,用件旧袄裹了,放在桌上。然後才把他取了出来,帮他也慢慢的上了药,摸了摸他的头,又取了件大些的棉袍,小心的把他包裹严实了,才放在床上。
三郎出去了一阵儿,回来的时候,还带了食盒。三郎把盛了水的碟子分别放在他和小弟近旁,还取出了些拿刀切成了小块的腌肉出来,也摆在碟子里。
许天赐谗得不行,就怕是什麽诡计,也不敢动,其实他伤处痛得厉害,想动也动弹不得了。
《陈三郎》 1 (2)

许天赐搞不明白这个男人到底是打的什麽主意,就缩在那里不动,静静的等著,一双眼睛也滴溜溜的转著,始终盯著他,生怕这人突然做出什麽事来。
三郎一声不吭的弄完了这些,就仍旧静悄悄的出去了,倒把许天赐弄得傻在了那里。
他强忍著疼痛,使劲儿的盯著门,生怕会有什麽动静。
小弟年纪轻,之前受了伤,又吓得厉害,这时屋里烧著火盆,身上包著旧袄,又暖和又舒适,竟然就睡著了。许天赐等了许久,觉得似乎没什麽危险了,就叫了两声,那小东西不但不答应,睡得反而更沈了,惹得他气不打一处来,从袍子里挣脱了出来,探头探脑的窥视著。
小弟敢睡,他可不敢。他四下打量著,似乎没发现什麽可疑之处,也略略的安心了些,试探的舔了舔碟子里的水,觉得没什麽异样,就放开了肚皮,索性把一碟子的水都喝了个干净。
他们兄弟两个被捉的时候,就已经是黄昏了,折腾到了现在,外面天也黑了,三郎只在房里点了一根短蜡,还放在了高处。许天赐想著这人是不是想著把他们弟兄两个先养著,等养胖了之後再剥皮去卖?要不然也是对他们有所图谋的,想要他们去遂他的意?
人心歹毒,这些都是说不准的。
许天赐这麽胡思乱想,到後来终於不敢再想了。再这麽想下去,那人不拿刀来给他一刀,他自己就先把自己给吓死了。
许天赐也已经累得不成了,如今弄成这样,他跑又跑不动,逃又逃不了,还带著小弟那麽个累赘,心一横,想著,我命由天不由我,干脆就听天由命罢!
想罢,就把尾巴朝前一扫,把脑袋枕在尾巴上,打算好好的睡上一觉。许天赐刚闭上了眼,沈沈欲睡之时,就听见耳边响起微小而奇怪的声音。沙沙,沙沙的,没有一丝的停顿,沙沙,沙沙,许天赐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从暖和的袍子里面挣脱了出来,立起耳朵仔细的听著。
沙沙,沙沙,一直都是这种奇怪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那动静越来越大似的,吓得他不轻。
这声音一直响到後半夜,许天赐到後来实在是受不了,想著怎麽死不是死,总比吓死要强。
他已经歇了半天,这时也勉强能走几步,一咬牙,裹在那件厚袍子里,就强忍著痛,从床上滚了下来。
等他出了门,就偷偷的沿著那沙沙声走去了。他身上带著伤,一扭一扭的朝前走,走不过几步远,就得停下来喘口气,情形不是一般的狼狈,恨得他在心里暗骂,却不知道究竟要骂谁才好。

那沙沙沙沙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倒好像是林子里风吹树叶的动静似的,结果等许天赐走到门前,悄悄顶开门挤进去之後,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里竟然是蚕房,怪不得隔壁一直会有那种奇怪的沙沙声。

偷酒的时节,许天赐的确听说这村里有户陈姓养蚕的人家,他那时光顾著偷吃了,哪里有心思去听下人说闲话?
如今想来,那路上的两个男人,唤的应该是蚕郎,而不是三郎罢。
那蚕房里点著灯,角落里支著一张床,被子是拉开的,显然睡在那里的人才刚起身不久。他朝里面一看,果然是那陈家三郎。
陈三郎正在翻架子上的蚕床,一面把长短均匀的桑枝铺在蚕床上,他做的时候,微微的抿著嘴唇,脸上的神情很是认真。
许天赐暗暗好笑的想著,原来是个养蚕郎。
这三郎必然是一个人住在这里,不然这样的忙时,蚕房里怎麽只得他一个人看顾?
许天赐正想得出神,突然耳边被吹了口气,他扭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原来是不知道哪里跑来的一只大黄狗,都不知道是什麽时候偷偷摸摸的爬到他身边的,正趴在他旁边,四爪扑地,鼻子朝著他凑了过来,竟然不叫。狐狸天生怕狗,他虽然已修得人身,却还是难改本性,当时吓得不轻,竟然动不了了。那只黄狗却只是一个劲儿的嗅著他,然後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突然使劲儿地抽了抽鼻子,然後出乎意料的朝他打了个大喷嚏,狠狠地喷了他一脸的吐沫星子。
《陈三郎》 1 (3)

许天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麽堂堂正正的一个狐仙,竟然被只见了狐狸都不叫的蠢狗喷了一脸的吐沫。他简直是怒火中烧,眼睛眨都不眨的盯著那只黄狗,那只黄狗也瞪著眼睛瞅著他,他们大眼对小眼,情形紧张的一触即发。三郎还在蚕床前面一板一眼的铺著桑枝,手下一刻都不曾停,哪里有时间看向门这边。
许天赐连大气都不敢出,身子绷得紧紧的,脑子里一片慌乱的想著退路。
那只黄狗也实在奇怪,竟然还是不吠,他不免气得暗骂,主子是个闷葫芦也就算了,怎麽养只狗也是个不会叫的!
他是不敢指望那万分之一的期望了,三郎连看都不看这边,就算真的是个好人,也救不得他了。
许天赐战战兢兢的对著那只黄狗,左右瞧了瞧,作势要朝左前扑去,其实却猛得缩著身子朝门外退去了。
等他一出了门,赶忙用身子把门给顶住了。
那只黄狗用爪子推了两下,没推开,就不再弄了,他刚松了口气,门就被顶了一下。
那只黄狗有两个他那麽大,光论力气,他自然不是对手,努力镇定了一下之後,马上就有了决断。
许天赐当即就放弃了堵门的打算,用尽全力跑回了先前那屋,跳上了桌去。他看小弟睡得正死,气不打一处来,可事情紧迫,只好咬著那小东西後颈上的毛皮,忍痛叼著那不争气的小东西窜了出去。
倘若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可许天赐生怕那只黄狗的动静引来那男子,回头就使了个法术,点了蚕房後面的不远的矮屋。他怕那个陈家三郎也不是什麽好人,他伤还没好,还带著这麽个累赘的小东西,万一回不去,那不是赔大了麽?
他以前又不是没吃过这些人的苦头。
那时他实在该庆幸,三郎的门只是虚掩著。

等许天赐回到洞中,才觉得冷汗都出了一身,後怕不已。
他先偷偷找了人来看幼弟的伤口。幸好那陈家三郎心细手巧,这伤口收拾得也是十分的好,他好友也只说多养养就好了。
许天赐毕竟大些,伤处稍养养,也就复原了,只是每每想起那条竟然胆敢在他脸上打喷嚏的黄狗,他就又羞又怒,恨得牙痒痒。好友听说了这事,便取笑他说,天赐,你真是好命,狗见了你都不叫?你再去一次,说不定还有人帮你偷鸡哩。
许天赐也恼了起来,摩拳擦掌的把那好友暴打了一顿,那人也是好脾气,一本正经的揉著伤处同他说道,这顿打我就姑且受了,只是以後偷来的鸡,务必都要分我一半才成。

原本以为这事就这麽完了,哪里想到後来家里的长辈回来,不知道从哪个嘴巴漏风的家夥听说了这事,自然是狠狠的把许天赐吊起来打了一顿,害他一个月都不能下床,还要去向族里的先祖叩头请罪,末了还得闭门思过,在那之前,又不许他再沾荤腥,几乎把他呕得吐血。
族里的规矩一向没那麽严,只是他这回把天官一并带出来,又害那孩子受了伤,那陈家三郎'救'了他们兄弟两个,他却放火烧了人家的屋,的确是做得过了。
许天赐觉得自己带著活蹦乱跳的许天官出去,可带了个受伤的回来,的确是有些理亏,所以也不敢在长辈面前如何的申辩,只是心里那股暗火,却越烧越炽了。
许天赐想来想去,只怪那一晚陈家三郎太多事。
那两个色鬼一旦解开他,他必定会要那两人好看。平心而论,是那两个男人要对他不利,他做些手脚也是天经地义的,若只是这样,家里的人也不会这麽生他的气了罢?
结果呢?
如今他许天赐反倒成了不知好歹的东西,受了人家的恩惠,不知回报,反而烧了人家的屋?
他怎麽知道那陈家三郎是好是坏?那人脸上又没有写著好人两个字,再说了,教他要提防村子人的,难道不是家里的这些长辈麽?
可他舅公却气到拿鞭子抽他的地步,骂他实在是个没出息的。他很是委屈,心说,我只烧了他一间,又没把他家的屋全都烧了,这只是个缓兵之计,不然陈三郎若是真的追了上来,他和天官可该怎麽办才好?
这话也不敢说出口,可许天赐越想心里就越气,等他伤养得差不多了,就把一腔的怒气都撇在了那个陈家三郎的身上。
许天赐心里有了主意,就故意装乖,趁看著他的人放松了警惕,不小心疏忽了的时候,就偷偷摸摸的混出了洞里,打算去找那个陈家三郎出气。

1(4)

这一次前来,离许天赐上次被陈三郎'劫持'来此,相隔只不过半月的时间罢了,他虽然口口声声的说是要来'寻仇',却还是不敢光明正大的走进村里。
只是许天赐远远的注视著陈家的院落,却吃了一惊。那一日被他放火的矮屋竟然已经被修葺一新,他凶巴巴的哼了一声,却有些心虚了起来。

他在暗处偷瞧了许久,终於等到陈三郎挑著满满的两捆桑枝回来,额头上满是汗珠,後面跟著那只半人高的黄狗,摇手摆尾的,一会儿跑到陈三郎前面,一会儿自得其乐的绕著陈三郎转著圈子。
许天赐光是看到那只大黄狗就一肚子的暗火了,心里才刚出头来的那麽一点儿内疚也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许天赐朝著那那只黄狗偷偷的啐了一口,小声的骂道,'狗奴才!'
他之前受了这人的恩惠,却连谢也不谢就逃了,又一声不吭的烧了这人的屋,说来说去都是他的理亏,他若要再寻这人的不是,自然得有个过得去的由头才成。
他如今伤也养好了,又打定了主意要找陈三郎报仇雪恨,只消这一时半会儿,就想出了一条诡计来。
许天赐想著这主意的绝妙之处,又想著陈三郎上当之後的神情,就忍不住暗暗得意。他越想就越是按捺不住,当即就化做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扭扭捏捏的从藏身之处走了出去,朝陈三郎身边走去。他这是从那些堂姐们那里学来的,那些母狐狸们一个个千娇百媚的,光是香味都能把他熏得晕死过去。

许天赐为了装得更像一些,臂弯里还特意装模作样的挎了一个盖著块靛蓝色印花布的篮子,故意低著头朝陈三郎那边走了过去。
陈三郎见他走过去,就侧了侧身,似乎想让他先过似的,那条黄狗也绕到了陈三郎的一边,把路让开了。
许天赐经过陈三郎身边时,故意把身子一扭,就朝陈三郎的怀里倒了过去。他这实在是一石二鸟的计策。
陈三郎若是动了色心,那他就更有理由要这人好看。那狗若是认出他本相,胆敢咬他,那他也要这狗好看。
总之许天赐看著这一人一狗心里就来气,一心要出口恶气才会甘心,所以才故意变化成女子去接近陈三郎。

陈三郎见许天赐倒了过来,避也来不及,似乎想要扶住他,他就趁势抓住了三郎的手腕,装作晕了过去的样子。
结果出乎他意料的是,陈三郎犹豫了一下,竟然放下了两大捆桑树枝,径直抱著他朝村里另外一家走了过去。许天赐被弄得糊涂了,看著陈三郎轻轻的踢了踢门,就从门里走出来一位老婆婆,陈三郎跟了进去,把他小心翼翼的平放在床上,才朝那老婆婆打著手势,然後便离开了。
许天赐被气得不轻,他原本是装晕,这回是真的想晕了,还想吐上两口血,以示事态的严重及可怕。
许天赐原本想给陈三郎安上一个罪名,才好光明正大的下手,真没想到这男子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美色当前,竟然不为所动。
许天赐被气得晕头转向,都不知道下一步究竟该怎麽好才对了。这女子是他真身所化,金蝉脱壳的本事他至今还没学会,他总不能当头一个闷棍打昏这老婆婆,然後夹著尾巴逃回去罢?
这一次不必那两个色急的村人动手,只怕连他舅公都想剥他的皮了。
当然,会弄成这样,也实在怪他素日里贪玩享乐,学艺不精。
虽然许天赐是坚决不肯承认这件事的。

许天赐没了法子,只好眼睁睁的看著陈三郎离去,後面还跟著那条摇头摆尾的黄狗,他气得牙痒痒,只好用力咬著牙,以泄心中愤恨。
陈三郎既然走了,他又脱身不了,为了不惹祸端,只好乖乖的装著,做出了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心里却暗骂道,下一次,哼哼,陈三郎,下次有你好看的!你给我等著!
那位老婆婆把许天赐看护的十分周到,又掐人中又喂仁丹,等他醒来,又备了凉茶给他喝。等他歇了一阵儿之後,又特意打了鸡蛋做了糖水荷包蛋喂他吃。他一看有鸡蛋吃,乐得都忘了形,也不想要脱身的事,巴不得多骗些来吃,越发的装起乖巧来,只为了贪嘴。
这糖水荷包蛋做得七分熟,用筷子一夹,蛋黄软的似乎要淌出来,正是许天赐最最喜欢的吃法,他高兴得忘乎所以,连自己姓什麽都忘记了,只顾著埋下头一口口的吃著,没些斯文样子,倒把老婆婆吓得一跳,好笑的对他说道,可小心些,别咬到了舌头。
那老婆婆一面要他慢些吃,一面就絮絮叨叨的和他说起了陈三郎的事,不说到罢了,一说他倒吃了一惊。
原来那陈三郎竟然是个哑巴。许天赐直到听了这话,心里才恍然大悟,不怪这人自从头一次见他,就没有说过半句话了。
原来...竟然是不会说话的。

那老婆婆大约是见他化成的女子娇美,有心要和他多说些话,又委婉的问了他是否许了人家,他一听这话,差点儿被含在嘴里的荷包蛋给噎死,心想,这可不成,仇还没报,难道还把自己折了进去不成?
那老婆婆见许天赐闷声不语,又见他脸红,以为他是害羞,就试探的问他道,'方才你晕到在路上,就是那陈家三郎送你过来的。'
许天赐差点儿把含在嘴里的荷包蛋喷了出来,他再也想不到,这老婆婆要说合的,竟然是他和那陈家三郎。
他努力的镇定了半天,终於灵机一动,被他想到了个绝妙的对策。
他记得他小舅舅曾说过葛家村有一个葛承英,自小养著一个女儿,连下女都难见其面。他小舅舅以为必然是如何的天香国色,就偷偷去看,不想竟然是个极丑的,形容可怕好比夜叉,声音沙哑堪比破锣,把他小舅舅吓得回去之後足足作了半个多月的噩梦。
许天赐一想到这里,就在心里暗笑,咳嗽了两声,装做骄矜的样子,扭扭捏捏的说,他便是那葛家村里葛承英的娇女。
2(1)

那老婆婆也是听过葛家的声名,见他花容月貌,娇娇弱弱的,心里也是十分的欢喜,只怕他嫌弃了陈家三郎,又同他罗罗嗦嗦的说了许多那陈家三郎的好话。
许天赐越听越不自在,越听越不高兴,暗暗的积攒了一肚子火。
那老婆婆几乎把陈家三郎都夸到了天上去,说那人相貌聪俊,心肠又好,人又勤快,只因年幼时生了场大病,遇到个游医,命是拣回来了,却从此再不能开口,实在是可惜了。
许天赐心想这人实在是可怜,生病也就算了,居然还被人给医坏了?
若生病的人换做是他许天赐,必把那医生打个半死不可。

许天赐虽然乖觉的装了半日的娇女,到底也知道好歹,明白还是要走,不然迟早要露出马脚不可。
许天赐离开的时候,眼中含泪,脚步沈重,一步一回头,十分的留恋不舍,这可绝不是做戏,都是情真意切的。
他是真心的舍不得那糖水荷包蛋。

许天赐回去在洞里休养了几日,光想著怎麽一雪前耻了,倒也比寻常老实了许多。
那几日里天官的伤也养的差不多了,小东西光知道缠人,一点记性都不长,天天来关他的洞里寻他,撒娇说还要出去玩。
许天赐看著那小东西,想著真是恨铁不成钢,被捉的时候只会哭哭啼啼,害得他心慌意乱,没了章法,不然他也不至於落到那种下场。
许天赐的脾气一上来,就呵斥天官说,'你整天就知道玩儿!什麽出息都没有,等著哪天被人捉了剥皮,做袍子做袄子,看哪个会来救你!'
天官被他训斥,也是委屈的不行,平日里都是许天赐陪著他玩,两个人都是一起疯的,要说没出息,也是这个做哥哥的比他更没出息才对。
小东西也不知道哥哥如今是怎麽了,就跟转性了似的,委委屈屈就说,'天香姐姐又不在,你不陪我玩儿,闷都闷死啦。'
许天赐正在为了陈三郎的事情心烦,见天官又作势要哭,越发的头痛不已,眼睛一转,竟然被他又想出了一条计策来,就说,'我要出去办件事情,你要乖乖的听我的吩咐,随我一同前去,等回来之後,自然带你好耍!'
天官听他说肯,自然欢喜异常,就乖乖的听了他的话,紧跟著他,两个人偷偷的出了洞。
许天赐先前化做个女孩儿,是想世人皆好色,只怕陈家三郎也不当例外,不想那人竟然不上钩。
许天赐一计不成,竟然又在思过的洞里憋出了一条计策来,他这一次可是打定了主意,非要陈三郎出乖露丑不可了。

许天赐带著许天官偷偷摸摸的跑到陈三郎家门口,特特的等到了陈三郎回去之後,才去敲了陈家的门。
他自己先是一本正经的变做了个大胡子的商贩,装做了异乡人的打扮,还牵著天官化成的白马,又拣了些石头花草,装在变了出来的货箱里,一边一个背在马背上。
天官走了两步就开始拿脸蹭他,朝他撒娇,说,哥哥,我走不动,把许天赐气得直翻白眼,说,'撑著!没用的东西。'
天官只好扁著嘴,硬撑著跟在他身边。
许天赐忍著火气,摆出他自认为最无懈可击的笑脸,开始客客气气的敲著陈三郎的门。

陈三郎虽然是个哑巴,耳朵倒是很好使的,听见有人敲门,很快就从屋里出来了,拉开了门。那只黄狗也从门里溜了出来,摇头摆尾的来迎接,又亲热的嗅著他,害他眼皮一跳一跳的。天官吓得厉害,但被他一扯缰绳,也不敢逃开,可四条腿抖得跟筛糠似的,就差直接把那两箱石头翻在他和那条黄狗的身上了。
陈三郎又不认得他,就站住了,脸上显出了疑惑的神情来,倒还是客客气气的。
许天赐只说自己是外地的商人,马匹受了惊,结果和商队走失了,如今迷了路,才走到这村里来,许天赐说自己如今又渴又饿,想讨碗水喝,还想讨些东西吃。
许天赐一边说著,一边就从钱袋里掏出银钱来想要塞给陈三郎,陈三郎却并不接,只是打著他看不懂的手势,把他握著钱袋的手推了回去。许天赐心想,不是吧!这一次居然还是不让我进!你以为你这是龙门啊!
不过陈三郎居然让他进了屋,还让他把天官拴在了後院的阴凉处,他松手时对天官使著眼色,意思是说,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在外面呆著。

2(2)

陈三郎倒了凉茶给他,又比著手势,一副歉意的模样。
许天赐如今安坐在一旁,又打定了主意要陈三郎出丑,自然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先是罗嗦了半天客套话,最後才说,只求借宿一宿,明早便离开。
陈三郎点了点头,似乎是表示同意的意思。许天赐心想,我让你装好人,有你哭的一天!
许天赐转了转眼珠,看到那只黄狗时,故意撵捻著那假的胡须,就说,'倒是一只好狗。'
陈三郎看著那只黄狗就微微的笑了,看得他有点脸红,就咳嗽了一声,转过了脸去。
之前他被陈三郎带回来这里,又惊又怕的,只顾著性命要紧,倒真没仔细瞧过这人的长相。第二次时他变做女孩儿,走到陈三郎身边就装晕,也没得机会细看。
如今靠近了一看,这陈三郎倒真如那老婆婆所说的一般......至少这皮相,当真配得起葛家娇女。
当然,是他变化出来的那个。

那只黄狗仿佛知道他们说的是它,就欢喜的摇著尾巴,来嗅著许天赐的衣袍,许天赐就心慌了起来。上一次他化做女子,陈三郎在路上时就想要避开他,黄狗也不曾亲近他,如今离得这样近,他实在是怕露陷儿,只好尽量不露痕迹的躲开。
那里想到那只黄狗咬住了许天赐的下摆,摇了摇脑袋,竟然又冲著他打了个好大的喷嚏。许天赐气得半死,心想,我好好的一身毛皮,三番两次被你给污了,这仇简直比海还深了!许天赐暗暗的磨著牙,刚想偷偷的踹上它一脚,陈三郎就弯腰下去,一脸严肃的拍了拍它的脑袋,那只黄狗就委屈的缩了回去,低声的呜咽著。
许天赐恨恨的瞪著那只黄狗,但突然反应过来这眼神有点不好,就眯起了眼,故意装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一面就对陈三郎说,'有句话,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陈三郎有些疑惑的看著他,然後摇了摇头。
许天赐看得糊涂了,却也死皮赖脸的装作没看到,酝酿了一阵儿,才说,'它是不是从来都不叫?'
陈三郎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许天赐得意的暗笑,又故作正经的问道,'你知道为什麽麽?'
陈三郎摇了摇头,却并没有露出丝毫好奇的意思,又倒了杯茶给他,又指指隔壁,又做出吃饭的手势。
竟然拿吃的诱惑他?许天赐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讨好般的问道,'是要吃饭了麽?'
陈三郎微微一笑,示意他再等一下,他咽了咽口水,不好意思的说,'哦,好,我等著。'
晚饭倒是简单,大约是邻家的妇人替这陈三郎煮的,果然做了两人份的,最叫他高兴的,是居然有香菇炖鸡和韭菜炒蛋。
许天赐看到那些摆上桌来的饭菜,高兴得心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若不是有衣裳在,只怕他毛茸茸的尾巴伸出来了。
许天赐吃著吃著就忘了原本要对陈三郎说的话,只顾著往自己碗里搛菜,陈三郎似乎也知道他是饿了,把盘子都朝许天赐这边推了过来。
许天赐的脑袋里这时也只剩下了一个大大的'吃'字,再没别的事了,等他吃得心满意足,肚子都变得圆滚滚的之後,这才长长的呼了口气,坐在桌旁,打著哈哈对陈三郎道谢。
陈三郎收起了碗碟,便把他领去了那一日替他和天官包扎的房间,意思是叫他在这里休息。
许天赐看著陈三郎要走,才想起自己忘了正事要办,慌忙的扯住了陈三郎,扭捏了半天,问说能不能让他买下那只黄狗。
陈三郎神情奇怪的瞅著他看了一阵儿,摇了摇头,不再理睬他了。
许天赐死说活说,说得嘴巴都干了,陈三郎就是不点头,最後被他说得似乎烦了,就想要站起来走人,他却非扯住不放,陈三郎皱著眉头看著他,看起来就有些不快了。
许天赐心中暗怒,想,又是哑巴,脾气又这麽差,还想和人说亲,只怕是做梦哩!
许天赐见这人不为所动,只好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长长的叹了口气,说,'实话与你说了罢,你养的这只黄狗,肚子里生著一块石头,若是能取出来,制成药,这天底下没有不能医的病。'
陈三郎的眉头皱得越发的重了,眼光里就有了些怀疑。
许天赐信口胡扯了起来,说他看宝贝的眼光一向是极准的,又说他是肯出大价钱的,只要陈三郎肯把这只黄狗卖给他。

2(3)


许天赐见这人不为所动,只好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长长的叹了口气,说,'实话与你说了罢,你养的这只黄狗,肚子里生著一块石头,若是能取出来,制成药,这天底下没有不能医的病。'
陈三郎的眉头皱得越发的重了,眼光里就有了些怀疑。
许天赐信口胡扯了起来,说他看宝贝的眼光一向是极准的,又说他是肯出大价钱的,只要陈三郎肯把这只黄狗卖给他。
许天赐吐沫横飞的说了半天,不信这人就不动心,这世上之人,若不好色,便是贪财的,再没有两样的。
陈三郎却好像没听到似的,只是摇头,然後用手拨开他,转身走了。
许天赐呆在那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许天赐心里没了主意,难道这人真的不好色又不爱财麽?
难道这陈三郎还真是个难得的好人不成?

许天赐使劲儿的甩著脑袋,气急败坏的看著外面,他现在真的是无计可施了,这会儿天色已晚,他可不敢再在外面过夜了,得赶快赶回洞中去不可了。
许天赐悻悻的磨了磨牙,偷偷的从屋里出来,蹑手蹑脚的走到拴著天官的地方,那小家夥居然能睡著?
许天赐气呼呼的揪著马脖子上的鬃毛,压低了声音,说,'起来!咱们得回家了!'
天官半天才睁开眼,迷迷糊糊的看著他,扭了一下,收了法术,现出了原形来,然後一脸疑惑的看著许天赐的身後。许天赐觉得不妙,慢慢的转过身去,看到陈三郎就站在他的身後。
那只黄狗就在陈三郎的脚边,拼命的甩著脑袋,然後傻乎乎的望著他。
陈三郎的脸上看不出来是什麽神情,只是看了看他,又看著趴在他脚边的那只小狐狸。
许天赐不知道这人究竟听到了多少,只好勉勉强强的说道,'我的马白日里受了惊吓,我来瞧瞧它缓过来没......没想到......大约是得罪了狐仙...'
陈三郎审视般的目光落在许天赐的身上,直看得许天赐浑身发毛,真向扑上去把这人咬一口。
许天赐使劲儿的摇了摇头,努力保持清醒,咬人是绝对不行的!本人如今是狐仙,不能这麽凶,会吓坏人的。
陈三郎毫无预兆的走到了他身旁,突然扣紧了他的手,同时转身把他的胳膊一拧,又用脚踢了他的腿弯,教他狠狠的跪倒在了地上,然後伸手扯开了他的衣裳,一把拉下他的裤子。
许天赐被陈三郎这出乎意料的举动弄得呆住了,竟然都忘记了反抗。
陈三郎的手按到了他後腰处的伤疤上,停留了片刻,就松开了。
那是许天赐前些日子被穿了尾骨的伤处,他竟然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许天赐浑身冰凉的僵在那里,不由自主的微微发抖,满脑子只有三个字,死定了,死定了。
怎麽办,怎麽办?
陈三郎默默的站起身来,用手指著他的脸,那只黄狗就摇著尾巴跑了过来,用两只前爪搭住了他的肩膀,他更是僵硬得不能动了,只好眼睁睁的看著陈三郎走进屋去。
那只黄狗的舌头吐了出来,朝他的脸上呵著气,许天赐哪里敢动,欲哭无泪的定在那里,绞尽了脑汁在想著脱身之计。
陈三郎进去之後不过片刻就回来了,一手提著灯,一手拎著食盒出来了。
许天赐真痛恨自己的那灵敏无比的鼻子,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居然还嗅得出那食盒里面盛的是淋了芝麻油的手撕鸡肉。
陈三郎把那个食盒放在许天赐的面前,然後摸了摸许天赐的脑袋,就转身回屋子里了,那只黄狗恋恋不舍的跟在陈三郎後面朝屋里走去,走两步就扭回头来看他两眼。
许天赐呆了一下,等明白过来这是怎麽一回事儿之後,被气到险些儿吐血。
许天赐猛地站起了身来,朝外冲了出去,可刚走了两步,又沈著脸转过了身去,一把抓起在地上软成了一团的天官,紧紧的抱在怀里,又咬著牙把那个食盒拎了起来,怒气冲冲的踢开了门,一路发抖的回到了洞中。
天官老老实实的趴在许天赐怀里,也不敢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惹到了这人。

许天赐回到洞中之後,把天官撵回了那些母狐狸住的地方,自己则气呼呼的盘腿坐在床上,把那个食盒摆在一边。
那个陈三郎竟然敢那麽对他?
许天赐一想起来当时的情形,一想起陈三郎把他按倒在地,扯掉他裤子,伸手去摸他尾骨的事情,就气得浑身发抖,恨不能把陈三郎捉起来暴打一顿,或者把陈三郎捆起来丢在火堆里。
可就算再怎麽怒火攻心,许天赐也明白,他眼下是真的拿陈三郎没办法了。
家里的老人都是非常守旧,非常规矩的,从来都不许家里的小辈去外面惹是生非。这个陈三郎又不贪财,又不好色,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开口讲话了。许天赐再怎麽气愤羞辱,却也做不出来颠倒黑白的事情。再怎麽说都是他许天赐先去招惹陈三郎,被陈三郎猜出本相,完全是自惹其辱,怪不得别人的。他要是再不识趣的去找陈三郎的麻烦,只怕吃不了兜著走的,还是他自己。
但许天赐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竟然被那个臭哑巴摸到那个地方,许天赐越想越火大,越想越觉羞辱,夜半洞中原本寒凉,他的一张脸却涨得通红,眼睛里恨不能喷出火来。

2(4)

许天赐虽然对著洞壁咬牙切齿了半天,可到了最後终於忍不住香气的诱惑,心不甘情不愿的揭开了食盒。
食盒里面不仅有一碗淋了芝麻油的手撕鸡肉,居然还有几枚深浅不一的煮鸡蛋,许天赐刚才独自生了半天的闷气,肚子早就开始骨碌碌的叫了,此时美食当前,哪里有不吃的道理。许天赐虽然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种羞辱,但好歹跟这食盒里的吃的又没仇,所以不吃白不吃,便垮著脸开始偷吃了。
许天赐一面心满意足的吃著好吃的,一面暗自庆幸,幸亏这里是特地用来思过的洞,离族里的人远。不然这样的香气,岂不是要把一窝的狐狸都引来了?
那时候,只怕他连根骨头都没得啃!
许天赐一面吃,一面暗自庆幸自己如今被罚思过。
许天赐把食盒里的吃食吃得一干二净,然後偷偷的食盒小心的藏了起来。

只是夜里许天赐睡著的时候,竟做了一晚的恶梦。他梦到自己居然因为贪嘴被兽夹夹到前爪,然後被陈三郎瞧见了,那人捉住他审视了半天,最後看到了他尾骨处的伤,竟然张开了口,十分不屑的说了一句,'这狐狸的毛皮都不值钱了,还坏了我的夹子,真是可恶。'
许天赐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被这梦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只觉得无比的窝火。
先不说这陈三郎是个养蚕的,跟那山里打猎的差了十万八千里。他怎麽就偏偏梦到这人开口说话呢,居然还说自己的毛皮不值钱?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许天赐恨恨的想著,我许天赐怎麽说也是这山里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狐一只,他陈三郎一个臭养蚕的,居然敢说我的毛皮不值钱!
许天赐完全忘记了,这是他自己的梦,而且陈三郎根本就不会说话,更不要说对他的一身毛皮品头论足了。

小舅舅清早来瞧他,见许天赐气色欠佳,以为是在这思过洞里苦得,就在心里偷笑,面上却故意装出了一本正经的样子说舅公要见他。
许天赐自小到大,几时见过这人如此正经的模样,这时心里就暗暗的吃惊,也把心思都仔细的收了起来,随这人去了。

哪里想到等许天赐见了他舅公,才知道这次找自己前去,竟然也是因为了那陈家三郎。
原来许天赐的舅公想起这孩子受了那陈三郎的恩,却又烧了人家的屋,就闲来无事,为那人掐指算了一算,竟然真被他推算出来那人在三日之後有血光之灾。说起来,这推算的本事,也不是人人都有的,象许天赐这样不知修炼,每日贪玩的,自然是连隔日是雨是晴都算不出的。
那位老人家的原话是这样说的,'天赐啊,既然你欠著那陈家三郎的人情,如今正好去还他一还,救他一救。'
许天赐一听傻了眼,舅公说的话,可不是听完就算的。这老人家若是伸个手指头朝前指一指,哪怕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他也得去啊,哪里还敢跟舅公讨价还价,说不要去的话。
老人家说完了话,大约也很满意自己的安排,就微微的点了点头,笑眯眯的打发了许天赐下去。
许天赐糊里糊涂的走了出去,却又想到一件事,就慌忙的拉住了他的小舅舅,问说,'他人好端端的在村子里,哪里来的血光之灾?若是真的来了强盗,那村里年轻力壮的多了去了,又不少我一个,我去了,也没用罢!'
他的小舅舅就说,'哎呀,他一个养蚕的,难道不要把茧担出去卖麽?'
许天赐这才放宽了心,笑著说,'我虽然不懂得养蚕,可我那一日去见他,他不是还担了桑枝回去喂蚕麽?哪里就有这样快了?再说了,不该有人来收麽,哪里还用他亲自担出去卖了?'
他小舅舅当时就笑话起了他,说,'他去卖的不是春茧,却是去年的秋茧藏好了的。今年丝价高,他拣了这个时候卖得,不过比别人早了十几日,赚得的,却比人翻了几翻。这个人才会赚钱。'
许天赐这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您知道的还真不少。'
他小舅舅干笑一声,心说,你也跟著个蚕娘多逛几日,还有什麽不晓得的。

许天赐这边心里却不自在了起来,心里酸溜溜的想著,怪不得这个陈三郎不贪财,原来倒是个生财有道的。
许天赐却不想,这原本是养蚕的人都懂得的道理,只是许多人只顾眼前小利,没三郎那份决断和眼力。
许天赐如今是怎麽看陈三郎都不顺眼了,就连人家养家糊口的本事,他也要拿来酸上一酸。

3(1)

可一想到舅公老人家吩咐下的事情,许天赐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看著四周无人,就偷偷摸摸的说道,'小舅舅,你这次可得帮我一把呀?'
他的这位小舅舅翻了翻眼睛,反问他说,'你欠下的人情,怎麽叫我去帮,难道你还想多还几次才高兴麽?'
许天赐不甘心的说道,'天官不是也被他救了麽?怎麽不叫天官去帮?'
他的这个小舅舅就把狐狸脸一拉,很不高兴的说道,'他才多大一点儿?连毛都没长齐全呢,你说的这是什麽胡话,难道你要他去替你报恩,眼巴巴的看著他去送死麽?'
许天赐还是不死心,说,'我...'
小舅舅就嘿嘿一笑,说,'平日里教你用心,你就光知道玩耍,如今後悔了罢?'
许天赐气得差点儿想骂人,心说平日里带我不务正业,四处游荡的,难道不是你麽?
若不是因为有了这位贪恋美色,好吃懒做的好舅舅,他怎麽会有样学样的带著天官不学无术,一昧的厮混?这才真正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偏偏这人尾巴藏得好,从来没被舅公捉住过。

小舅舅见许天赐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就好心的安抚他说,'唉,他一个养蚕的,能惹上什麽人?大约就是些寻常的强盗罢了,你动动脑筋,也是很容易打发的。'
许天赐苦著脸,垂头丧气的回到了洞里。
许天赐也知道自己是有几两重的。若说起这本事的大小,只怕族里那些比他略小几年的母狐狸如今都比他强得不知哪里去了,他每日里没些正事,不是下河摸鱼就是上树掏鸟蛋,就连老老实实晒太阳的大乌龟他也要巴巴的把人家的龟壳翻过来。
说起来,在这山上,到了他这个年纪,却连分身术和金蝉脱壳都不会的狐狸,也就只有许天赐了。
这世上的狐狸有万万千,只怕再没有哪只能有他这样背的运气了罢?
许天赐的心里怨气还没消,却又来了件添堵的事情,却都是拜那个陈三郎所赐。

许天赐在思过的洞里发了半日的呆,只觉得自己十分的可怜命苦。然後终於回过了神来,四处偷偷的去请教了些法术。
人人都只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可惜了这许天赐偏偏天生就是个银样蜡枪头,最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他又不想再去求人,弄到後来,自己也著了急,知道如今是没什麽真本事可以指望的了,唯一盼的,就是到了紧要关头,能糊弄过去。

到了第三日,许天赐胡乱的收拾了收拾,就郁郁寡欢的跑到了那村中,一双眼睛骨碌碌的只瞧著那陈家三郎的门口。
许天赐虽然心里觉得陈三郎可恨,但家里从小就教他要是非分明,得了人家的好处要懂得回报。
虽然陈三郎也朝他放过狗,也扒过他的裤子,可至少也是救过他和天官的,这些事一件归一见,实在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至少在舅公那位老人家罗罗嗦嗦的教诲之下,许天赐还是明白这一点的。

许天赐藏身在树後面,一路跟著陈三郎。他平日再没有走过这麽远的路,先是巴巴的翻了山,又随这人遮遮掩掩的走了一路去城里丝铺,只勉强跟到门口,就已经累到只有伸著舌头呼气的份了。可陈三郎歇都不歇,就朝里面去了,许天赐哪里还敢怠慢,又捏了个诀,化做了小蜜蜂儿随他进去,一步不离的跟著,生怕舅公的话不小心就在哪里应验了。
这化成小蜜蜂也是个巧活儿,他使得不好,忍不了多久,所以也是苦不堪言,悔不当初。
等陈三郎去过了秤,去账房换了银钱出来,也只不过是人家看不过去,又可怜他是个哑巴,给了他碗茶水润喉,陈三郎收拾停当,便又精神十足的继续上路了。这可把许天赐看得险些儿吐血,心说,我实在是不成了,难道要为了这个人累死在半路上不成?
他为了紧盯这人,不出差池,一路上连口水都没得喝,更别说找些东西来充饥了。
许天赐一时也是累昏了头,心想,我先缓口气,歇一歇,压压惊,找点吃的果腹,不然万一强盗现身,我没了力气帮手,那可怎麽得了。
许天赐心里转过这念头时,原本还有几分犹豫,可一见陈三郎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倒越走越快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心说,走那麽快做什麽,难道赶著投胎不成!
他却不想,这陈三郎如今卖了茧回来,挑得担子也轻了,又著急赶在天黑之前回村,自然是紧赶慢赶要上路。

许天赐只觉得这人这样拼死拼活,简直不要命一样,自己却还正青春年少,他大好的年华,可不想为这人活活累死。
他这样一想,竟然就不去追上,却先化了一只雪白如玉的猫儿,去那房中觅食去了。

3(2)
许天赐却不想,舅公老人家难得的掐指一算,又特特的要他去守住了那陈三郎,可不是说著好听的。
等许天赐心满意足的去厨房偷喝了半碗水,又吃了两块米糕,这才抹了抹嘴巴,懒洋洋的上了路,去追陈三郎。

许天赐算著陈三郎的脚程,只怕刚刚才走到来时经过的那片林子,他不肯多走几步路,非要投机取巧,化做了一只灰鸽,在半空拣了条路斜抄了过去。
只是许天赐睁大了眼睛,半天都寻不到陈三郎的身影,这才隐隐觉得不妙,心慌意乱的落了下来,仔仔细细的一路找去。
许天赐一面找,一面就想,不过喝口水,吃块糕的功夫,怎麽人就不见了?

许天赐在林子里那条路上来回寻了几趟,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瞧见,眼看得天色要暗了,他的一颗心跳得好像擂鼓一般,急得手足无措了。
许天赐从小到大哪里经过这样的事?他也知道事关人命,疏忽不得了,可现在也晚了,他急得眼睛都红了,又悔恨又懊恼,却还存了一丝侥幸,往前走了走,一面走一面朝周围胡乱喊道,'陈三郎!陈三郎!'
肩膀上就扑扇著翅膀飞过来一只画眉,引著他朝草丛里去了,他也是病急乱投医,胡乱的拨开了那草丛,就看到被踩扁了的箩筐,胡乱的丢弃在那里,上面还沾著刺眼的血迹和污泥。
许天赐吓得没了主张,就央求那只画眉说,'你瞧见他没?他人呢,去哪里了?'
那只画眉便引著许天赐又朝回去走了,许天赐怕被戏弄,也是急得不成,就说,'刚才我都瞧了,根本没瞧见他啊!'
那只画眉却还是往回飞,许天赐没了法子,就跟去了,没想到那只画眉引的路竟然不是在正道上,等真的瞧见了陈三郎,许天赐的心就好像那石头落了水,普通一下的就沈到了底儿。
原来陈三郎早就不省人事了,心口上是一片刺眼的惨红,血把衣裳都染透了。许天赐眼见著这副情形,当即就吓得手脚冰凉,险些儿昏厥过去。
他自小到大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一看到这人胸前都是血,吓得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林子里也时时有人走动,许天赐却不是在正道上寻见的陈三郎,由此可见,做下这事的人,分明是要弄死陈三郎了。
可许天赐当时哪里顾得上想那麽多,他那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怎麽办?他竟然把自己的恩人生生的害死了!
他不过喝了口水,吃了块糕,竟然会断送了这个人的性命。
那只画眉在陈三郎的肩头点了一下,就飞走了,许天赐这才回过神来,喊道,'等等!'
可哪里还有那只鸟儿的影子,许天赐气得跺脚,却也回过了神来,想起来一件最最要紧的事,就慌忙的抱起了陈三郎,手足无措的去探陈三郎的鼻息,好像还有点微弱的气息,他心里这才算勉强有了点底儿。
许天赐先是努力的想把这人胸口的血止住,可他的衣裳全是变化得来的,根本没办法替这人包扎,他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究竟是哪句诀能止血,该怎麽弄才能保得住这人一条命,可天色却已经暗了下来。
许天赐再不济事也知道不能再在外面耽搁了,这又不是正道,陈三郎流了这麽血,等夜一深,还指不定把什麽给招来了。
许天赐到时候才深恨自己的无能,若是他会分身术,当然可以变出一匹马来,再把陈三郎弄上马去,两个人至少能到回村里。
可他偏偏是个最没本事的,陈三郎如今又不省人事,若他有本事把陈三郎弄到背上,一路飞奔回去又不把这人颠下来,那倒也成,可惜他没这本事,真等他把这人弄了回去,只怕两个人都没了命。
他到了这时才真是又悔恨又懊恼,觉得自己没用了,他望著陈三郎那张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一时之间,连哭死的心都有。
许天赐咬了咬牙,单手按住了这人的胸口,努力的镇定了一下,想起以前狐狸们报恩的故事都是怎麽说的,却不过是偷偷丢些金银珠宝,或者转世投胎去给人家续香火,哪里有什麽能派上用处的?他一恼恨,就把狐珠吐了出来。
只是那一颗红丹拿在手里,却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3(3)

许天赐只知道狐珠是身家性命一样的东西,可以救命护身的,只是除了狐狸,到底能不能救人,若是能救,又究竟是怎麽个救法,他却是一概不知的,但如今这样,死马也要当作活马来医了。他先是试著把狐珠放在了陈三郎的胸口,结果那珠子旁边的血色竟然开始变淡,这不是在催命了麽?吓得他差点儿把自己的命根子都甩了出去。
好歹许天赐还没有真的吓傻,又想了半天,终於被他想到了个主意。他想来想去,想到那些母狐狸有修得人身的,去和人间的男子交合,吸他们的精气,以助修行。
许天赐灵机一动,便想到,若是狐狸把自己的精气给了人,那对人来说,不是天大的好处麽?
只是这念头冒出来时,许天赐自己也是十分的不甘愿,他还是干干净净的童子身,这陈三郎又是个男子,教他怎麽去把自己的精气给人?
可是形势逼人强,许天赐如今无路可走,还有什麽办法?他真是想把性命赔给这人,可狐珠是吐出来了,就是不晓得要怎麽救才成,只怕真强按到这人口中,万一把这人弄死了,他连後悔药都没得吃。
许天赐想来想去,真是被愁住了,难道真要和这个养蚕郎行那苟且之事?他虽然是童子身,可母狐狸堆里混久了,这种事情,听也听得多了,想了一想,也猜出了个大概。可他终究还是不甘愿,觉得十分委屈。
但眼看著陈三郎那死人一般的模样,许天赐心里又觉著说不出的难受,他心慌意乱的把陈三郎斜抱在了怀里,非常不情愿的嘟囔著说,反正是我欠了你的。
许天赐使尽了力气,把陈三郎抱了起来,先是找了个山洞藏起,又把洞口拿枝桠遮拦住了。
许天赐自生了下来,便没做过这样避人的勾当,他又怕这人撑不住,就先勉强不已的把陈三郎的嘴巴撬开,渡了口气过去。这是他胸中的一口护命真气,是拿狐珠炼就的,和他的那柱子本是一体,他如今强把这口气逼了出来,渡给了陈三郎,就觉得头晕眼花,手脚发软了。这气在他自己身上,自然是有天大的好处,可给了别人,却治标不治本,只不过延缓了片刻罢了。可陈三郎的气息竟好像好些了似得,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
许天赐著急要救他,心虚不已的去解开陈三郎的衣衫时,却不小心牵动了那人的伤处,那刀口处便又渗出不少的血来,弄得他心慌不已,刚想伸手去按,就看陈三郎的眼睫毛好似动了一下。
许天赐心中大喜,慌忙唤道,'陈三郎!陈三郎!你醒醒!'
陈三郎半天没有动静,许天赐心里难过,说话也带上了哭腔,说,'你睁开眼瞧瞧我,你可要撑住啊!'
许天赐知道人身上受了这麽重的伤,有时候真的只凭一口气了,若是这个人撑不住,不等他把精气渡过去就没了,他可怎麽对得起这人那一夜救了他和天官的心意,怎麽对得起自己那一口气?
陈三郎的眼皮又微微的抖了一下,然後便慢慢的张开了,只是那眼神看著还是十分的涣散,半天都没有瞧见他似的。许天赐刚才虽然在剥这人的衣裳,却还是一直紧紧抱著这人,怕这人身上太冷,等陈三郎渐渐的回过了神,这情形便显得十分诡异了。
两个人四目相接,他见陈三郎的眼神奇怪,才想到这人是没见过自己人身的真面目的,便呆愣愣的说道,'我不是坏人,我,我是那一日你救下的狐狸,是特地来报恩的!'
陈三郎却已经瞥到了那半解的衣裳,还有许天赐奇怪的姿势,便定定的看著他,皱起了眉头。
许天赐心里很不自在,便苦口婆心的解释了半天他为什麽要这麽做。
陈三郎脸色原本就难看,听了他的话,脸上竟显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狠狠的瞪著他,拒绝般的摇著头。
许天赐原本也是不情愿的,可见陈三郎摇头,他心里就好像被人踩了一脚似的,突然也恼怒了起来,说,'你以为我愿意麽?若不是欠你一命,我管你死活!'
只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却还搂著陈三郎,抓著那人的手不放。

3(4)

陈三郎气得发抖,就想拨开他的手,可毕竟也受了重伤,哪里扯得动,许天赐看到了,也有些惧意,又想,这人刚才还没半口气,若不是他渡了口气,只怕此时已经成了死人了!
许天赐想到这里更是吓到手软,当时就脸色就又差了一截,忍著气,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是不能眼见著你送命的,这刀口这麽深,换了神仙来怕也难成!你若是不高兴,就当是被咬了一口!等你好了,我们也两清,那时便各走各路好了!'
说完,他就搂住了陈三郎,把这人的裤子扯掉了,又在这人的耳边急急的念了句咒。
他念的却不是母狐狸对公狐狸下的催情咒,而是公狐狸发情的时候,怕被咬,对母狐狸下的咒。这咒唯一的好处,就是不会伤著母狐狸,反而会帮著公狐狸保自己的种。
这咒一念,陈三郎就打了个激灵,看他的眼神就有些不对了。他心里却想哭,他原本还是个童子身,不是不行,只是他自己生得好,这山里的母狐狸就有些看不上了,想等著或许能遇上比他更漂亮的母狐狸,可万万没想到如今和他交合的却是个男人,还是在这麽一种为难的情形。
许天赐抓住了陈三郎的手,禁不住喃喃的说道,'你的手好冷。'陈三郎当时的脸色一阵儿白,一阵儿红,又好像要掐死他,又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神情。
许天赐安慰般的对陈三郎说,'你又不是女人,还在意这个做什麽?你就当被咬了一口啦,如今要救你,也只有这一条路好走了。'其实他也是在安慰自己,第一次竟然是和个男人,这象什麽话,说出去实在太丢人了!
其实他还想说,我还是童子身哩,我比你更亏!但想著这到底不是什麽值得得意和炫耀的事情,便硬生生的忍住了。
陈三郎抬起了眼来,看著许天赐,那种眼神看得他只觉得後背的寒毛都一根根的立起来了似得,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流遍了他的全身,让他觉得从所未有的怪异,吓得他忍不住摔开了陈三郎的手,想躲远点儿。
陈三郎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潮红,许天赐知道该自己上了,便又赶忙手忙脚乱的靠了过去。
可等许天赐真的下定决心要做了,才发觉这不是一件简单事,他越是著急,就越是硬不起来。他急得都要哭了,他知道这是要出精的,可这样的情形,叫他怎麽可能?他犹豫了一下,突然想起那些母狐狸念过的催情咒,就照样儿对自己念了出来。说句实话,这一招可算得上十分的阴损了,对公狐狸其实没半点儿好处的,但母狐狸要繁育後代,需要体力,所以公狐狸为了自己的孩子,也往往甘之如饴。
他这时真恨自己,正经的东西一点儿不知道记,这些不上道的却听过一遍就不忘,但心里却又暗自有些庆幸,想著幸好还是记著些东西的。

或许是朝自己下了催情咒的缘故,许天赐只觉得头脑里一片浑浑噩噩的,好像一切都不由自己了似的,就好像魂灵都从这副躯壳里飘了出去,在洞顶看著他和陈三郎两个人的身体野兽一般的交缠在一起,让他的心跳脸红,。他被咒所迷,忘情的搂住了陈三郎的腰,当他进入陈三郎身体的时候,简直被那种感觉给迷死了,他从未经历这样快乐,但又这样迷惑人心志的事情,就好像让他忘记了这世上所有的一切,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似的。有那麽一刹那,他甚至想,原来交合竟然是这麽好的事,怪不得那些母狐狸虽然被族长频频教训却还是不知悔改。
许天赐觉得这世上只怕再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事了,若是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和一个男子交合都这样的欢愉,那麽和母狐狸在一起,他一定连成仙都不愿意了罢!
但许天赐终於还是把精泄在了陈三郎的身体里,然後情不自禁的搂著陈三郎,两个人就沈沈的睡了过去。

许天赐是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头一回又是和人,又误打误撞的朝陈三郎下对了咒,把自己的元气都过给了这个人,再加上先前渡给陈三郎的那口气,的确很是伤身了,他却不自知。
陈三郎却和他不同,一半是因为伤,一半是因为交合辛苦,累著了。

4(1)


等许天赐终於睡醒时,看著怀里抱住的陈三郎,一时之间还没有回过神来,等他想起来这究竟是怎麽回事之後,一张脸涨得通红,只觉得一双手放在陈三郎身上也不是,挪开也不是,都不知道怎麽著才好了。
但他低头仔细去看陈三郎的脸时,却忍不住高兴了起来。原来陈三郎的脸色已经没有昨晚那种吓人的惨白了,伤处的血也止住了,手脚也暖了许多,没昨天那麽冰凉了。
许天赐把伤处的血迹小心翼翼的舔干净,才发觉那伤口已经愈合成了一条细细的淡痕了。
许天赐心满意足的想,这下可好了,好歹也算是把恩人给救了,回到家中,也好交代了。
许天赐想到这里,越发的欢喜,竟然也不再去想他之前的委屈和不甘心,也不去想他的童子身居然真的落在了一个男子的手里,就兴冲冲的去摇陈三郎的肩膀。
陈三郎被他摇醒,面色原本就不善,再看到当下的情形,也不必多想昨晚的事,当即气得脸色发白,拳头攥了起来就朝他的脸上抡了过去。
这种情形,原本是出乎许天赐意料的,所以也没有躲开,竟然就被陈三郎打中了。
不过说起来,就算是平日里,许天赐也不一定就能躲开了。

许天赐气得不轻,捂著被打的肿了起来的半边脸站了起来,指著陈三郎发抖,说,'你!你!'
可你了半天,却连半句话都没你出来。
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打转,刚才他还很开心,可这一会儿,他只觉得什麽委屈都泛了上来,他真想掉头就走,丢下这个可恨的家夥在这山里,喂狼喂老虎都成,连骨头都不会留才好!
陈三郎看著他,脸色越发的铁青,当时便扭开了脸,手却在暗暗发抖。
许天赐不由得低下了头看了看,结果这麽一看可好,他的脸上顿时刷得红了一片。原来他昨天晚上又累又困,却怕夜里寒凉,冻著了这人,就把毛皮化做了一件厚实的大披风,遮住了他们两个,如今醒来,却没记得收回,身上自然是光溜溜的什麽都没有。
许天赐慌忙在心里默念,把法术收回,可这麽一来,陈三郎却也是赤身露体的了。这下许天赐越发的手忙脚乱了,慌忙的就把陈三郎那满是血污的衣裳从地上拣了起来,赶快的递了过去。
陈三郎难以置信的看著他,一脸愤怒的把衣服夺了过去,许天赐心里好像拧成了一团,不知道是个什麽滋味,只觉得非常的委屈和心酸。陈三郎见他站在那里呆呆的不动,眼里就冒出了火来,突然就狠狠的推了他一把,他一时不提防,竟然朝後倒去,一下撞在了洞壁上。这洞里原本就不怎麽平整,那一块儿石头尖角突了出来,正好碰在他脑袋上,他痛得哭了出来,捂著伤处直抽冷气,爬起来对著陈三郎大声说道,'你又不是女人,干吗气成这样?那麽不愿意,就当作被狗咬了一口好了,你以为我就很愿意吗!'
陈三郎气得发抖,脸色发青的瞪著他看了许久,终於对著他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後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洞口。
许天赐呆了一下,却也看明白了,这个陈三郎竟然真的当做是被狗咬了一口,还叫他快点儿滚。许天赐心里突然觉得非常的不舒服,就好像被人把心给掐住了似得,可是看著陈三郎气成那样,心突然软了,他觉得也许和狐狸交合的事对人间男子来说也许真的是很羞辱罢。
许天赐红著眼睛,说,'喂!我真的只想救你,没有别的念头,我知道我是狐狸,和你们做人的不一样,可我......我还是童子身,你还是个男的,为了救你,我也很吃亏啊.......'
陈三郎愣愣的看了他好半天,好像从来没见过他似的,紧紧的看著他的脸。
许天赐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问说,'你会骑马麽?我变成马,送你回去罢。'
陈三郎的脸色有些变化莫测,他心里也有些打鼓,不知道这个人心里究竟怎麽想。但要他留这人一个在这里,他的确是不忍心,也做不出来。虽然刚才在气头上,他倒真是这麽想来著。

4(2)

陈三郎盯著他看了许久,终於僵硬的点了点头,他就急急忙忙的掐了个诀,化坐了一匹白马,让陈三郎骑了上来。
其实许天赐已经很累了。昨晚他因为无法交合,所以才对自己下了那种催情咒,倒也算是误打误撞,竟然把自己的元气都过给了陈三郎。他沈沈的睡了一晚,体力稍稍恢复了些,所以也不觉得有什麽异常,又因为看到陈三郎的伤口愈合得好,心里总算是放下了一块石头。
只是许天赐心里也隐隐明白了,这个人对他不但没有丝毫的感激,还很是厌恶。他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是狐狸还非要和这个人交合的缘故?
许天赐觉得心里很闷,却不愿意多想,便硬撑著,一路飞奔著带陈三郎回去了那村子里。

等送这人到了屋前,许天赐见周围没人,就放著胆子口吐人言,说道,'如今我们就是两清了,我可再不欠你什麽了。'
许天赐负气想道,你不就是个养蚕的吗?若不是你救过我和天官,我怎麽会倒霉到要和你交合的地步!救了你的性命,你还这麽讨厌我。反正,我也不喜欢你。
许天赐心里暗暗的又补了一句,我从今往後若是要找你寻仇,也是光明正大的,不必再想著我还欠你的恩情未还了。
陈三郎沈著脸,只是目不转睛的盯著他,也不点头,也不摇头,那目光很是吓人,却让人看不懂。
许天赐有些弄不明白了,按道理说,只有狐狸去偷人的精气,断然没有狐狸把自己的精气送人的,他如今这样做,已经是十分的出格和亏本了。就算这人是再瞧不起狐狸,再不愿意和狐狸交合,如今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光生气有什麽用,只要命还在,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但他到底是因为贪吃误事,害这人身受重伤,所以也有些心虚。
可等了半天,不见陈三郎有丝毫的表示,他又觉得胸闷难受,浑身无力,心里也知道要不好,生怕在这里现出了原形,便转身匆匆的跑开了,一路的回到了洞里。

许天赐回到洞里,只觉得是到了家中,心也安了,气也顺了,不料想双腿一软,竟然就跪倒在了。他此时还不觉怎样,只是倒在地上之後,看到自己的尾巴时才吓了一跳,明白自己居然已经显出了原形来。
许天赐只觉得心在胸口里砰砰直跳,浑身上下软软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又恶心的想要吐,他就有些害怕了起来,若光是化出原形来也没什麽,只是如今他运气的时候,小腹竟然绞痛难忍,他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罪,他这时才真是被吓到了,急得呜呜直叫,想要唤人过来瞧瞧他。
可现在正是白日,这里又是思过的洞,离众人的住处都不近,哪里就能唤来人,他苦叫了半天,却什麽动静也没有,他痛得厉害,竟然昏死了过去。在这之後又出了什麽事,他却是一概不知了。

等许天赐醒来,却发现外面天色已暗,旁边还趴著天官,那小东西毛茸茸的脑袋枕在他身上睡得正香,口水弄得他满肚皮都是。许天赐著恼了起来,翻了个身,滚开了,然後四处瞧著看,心里便疑惑了起来,这里倒好像是他小舅舅的住处。
天官原本睡得沈,他这麽一翻开,那小东西的脑袋就砰得一声磕在了石床上,痛得睁开了眼,慌慌张张的就爬了起来,口里叫道,哥哥哥哥!
许天赐翻了翻眼睛,心里大叫,笨死了。他想伸手把天官提起来甩出洞去,却发现自己居然还是狐狸形,他试了半天,却还是变化不出人身来,就知道是坏了,当时心下顿时惶惶,觉得好像没了主心骨一样。
天官却还在地上揉眼睛,许天赐沮丧万分的缩在角落里,闷闷不乐的用尾巴遮著眼睛,连一眼都不愿意多看天官。
不一会儿洞外有人进来,声音里满是恼怒,小声的呵斥天官道,'你叫这麽大声做什麽,生怕别人不知道天赐在这里麽?!'
许天赐一听是小舅舅在说话,就甩开了尾巴,凑了过去。天官委屈万分,突然瞥见了他,当时就落下了泪来,扑过来紧扒著他不放,蹭得他身上全是眼泪。
许天赐四爪并用,连尾巴也用上了,好不容易才把天官从自己身上扒拉了下去。那小东西被晾在一边,又看到小舅舅不高兴的瞪著他,声音越来越小的说道,'你说哥哥醒了就叫你啊.......'

4(3)

小舅舅翻了翻眼睛,把天赐抓起抱在怀里,才对天官说,'你先出去。'
天官扁了扁嘴,越发的委屈,怯怯的伸了伸爪,小小声的说,'我要哥哥。'
小舅舅跺了一下脚,说,'大人的事,你听不得!'
许天赐心口一跳,想著,难道是要说他强逼著陈三郎交合的事?
许天赐一想到这里,当时头皮就开始发麻了,也虎虎的瞪了天官一眼,天官看到这情形,明白想留也留不得了,就泪水涟涟的跑了出去。
小舅舅把许天赐丢在石床上,紧绷著脸,问道,'你老实和我说,你那一日究竟做了什麽好事!'
许天赐看著这人脸色就觉得就不妙,小心翼翼的反问道,'哪一日?'
小舅舅当时就发作了起来,狠狠的敲了他脑袋一下,说,'三日前!你去见陈家三郎的那一日!'
许天赐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问道,'我,我睡了三日?'
小舅舅好像要发火,忍了忍,才又说,'说!你究竟做了什麽好事!'
许天赐从小跟著这人,几时见过这人发这样大的火?这个人从来都是笑嘻嘻的,最好说话不过了,许天赐知道这次是混不过的了,便老老实实的把事情经过都讲了一遍,把他这位小舅舅听得张大了嘴巴,明明他都说完半天了,却还是合不上。
许天赐伸出爪子,轻轻的拨拉了一下小舅舅的手,这个人突然就变了脸色,一把抓住了他的尾巴,把他提了起来,气得大声骂他道,'你这个蠢材!'
狐狸最怕的就是被人捉住尾巴提起,抓又抓不得,咬又咬不到,那种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
许天赐当时吓得血都朝脑袋上涌了过去,都不敢动弹了。
小舅舅把他丢在地上,冷冰冰的说道,'你是不知道,他们人和我们狐狸是不一样,这档子事是最恨被强逼的。那陈家三郎还是个男子,他若是想得开倒也罢了,若是想不开,有了什麽闪失,'小舅舅哼哼了两声,'看你在舅公那里怎麽瞒?!'
许天赐缩成了一团,心里只觉得无限的委屈,眼泪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一个劲儿的往外淌。
小舅舅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半天才说,'你叫我怎麽向你娘交代!'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起来,许天赐就更是委屈了,虽然有心想接话,却怕接了惹得这个人越发的恼怒,所以还是悻悻的闭上了嘴。
小舅舅又瞪了他一眼,似乎还觉得不解气,就又狠狠的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你做什麽不好,偏偏弄下那样的蠢事,叫人怎麽给你收场!'
许天赐终於忍不住了,就说,'他还要怎样?难道我要把命赔给他?我倒是想,可是不会!'
不会这两个字他说得干脆利索,小舅舅也被他气得不轻,呆了一阵儿,又把他抓起来抽了一顿,打得他直告饶,方才放开,气呼呼的说道,'你自己去把这话说给他老人家听!白替你瞒了这几日,我是不管了!'
许天赐一听这人提到舅公,顿时泄了气,嘟囔了半天才不情不愿说,'我哪里知道他们做人的会这样在意这种事,我看你平日里不也是招蜂引蝶的,见人家的女孩儿生得好些,就要巴巴的贴过去。自己也不知睡了多少人,如今又来教训我?'
小舅舅不听则已,一听就气得吐血,说,'我那可是两厢情愿的!再说了,他若是个女子倒也罢了,你娶他回来,也算是对得起他了,可你偏偏要惹上个男子!'
许天赐听得不高兴,就说,'男子又如何,女子又如何?你的话我也明白了,总之是我做错了。明明问了他的意思,知道他不乐意,却还强要和他交合,你把我绑了,交给他,要剥皮,要吃肉,都随他的意思!'
小舅舅没想到许天赐这麽的倔,看意思也不象是玩笑话,一时也说不出半个字来了。
许天赐闷闷不乐的说道,'我这就去找他说!'
小舅舅慌忙拉住了他,骂道,'你活腻了不成!'

许天赐甩了甩脑袋,从石床上跳下,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您不必担心。我虽然讨厌他,可这件事既然是我错了,要杀要剐,自然听他的意思。'
小舅舅犹豫了一下,突然说道,'那好,我陪你去。'

4(4)

许天赐不知道这人怎麽突然又改了主意,也没有细想,两个便一同赶去了那村里。
许天赐犹犹豫豫的溜进陈三郎家中时,他小舅舅却化做了一只蝶,不近不远的跟在他身後。
那只黄狗瞧见是他,摇著尾巴就迎了过来,许天赐虽然害怕,却还是硬著头皮说道,'你莫害我,我来找你家主人说句话!'

说话间,门就被推开了,这陈三郎虽然不能说话,耳力却是极好的。起初看到院中无人,陈三郎也有些疑惑,等一低头时,瞧见是他,陈三郎的脸色突然就变了。
许天赐鼓足勇气,口吐人言,说道,'陈三郎,我有话要和你说。'
那只蝴蝶在篱笆上落著,动也不动,许天赐心里突然恨了起来,虽然不知道该说什麽好,还是结结巴巴的开了口,只是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却是,'你还好麽?'
陈三郎看著他的目光突然就凌厉了起来,拳头也攥得紧紧的,好像忍著火气似的。
许天赐心里难受了起来,就说,'我那天真的不知道对你们做人的来说,交合是那麽不好的事,若是早知道,我死也不会逼你的。我以为....我以为只要能救你一命,那种事......'
陈三郎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著他。
许天赐垂下了眼,懊恼的说道,'我如今知道了,所以来向你赔不是,你要杀我泄恨,也由你动手。'
陈三郎皱了一下眉毛,倒是那只黄狗,看了看他,又看陈三郎,好像在犹豫到底该奔哪一边去似得。
许天赐想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不是我怕死不肯早来。我回去之後就一连昏睡了三日,刚才才醒来,若不是我小舅舅说起,我也不知道这件事......'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下陈三郎的脸色,心里便有些打鼓,却还是说了下去,'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教你解气,可如今错也错了,你看著办罢!'
陈三郎看著他,下巴绷得很紧,看上去不知道在想什麽,只是那目光看得他实在腿软。
那只粉蝶翩翩飞来,落在他鼻尖,悄声说道,'你别怕!其实我已经打听过了,这人心底倒是不错,你在这里多求他两句,他见你可怜,或许就心肠一软,不再计较了。等他松了口,这桩事就了解了!'
许天赐突然著了恼,抬起爪子去拍那只蝶,心里十分恼恨的想道,我才不要他可怜!
陈三郎直愣愣的看著他伸爪去扑蝴蝶的滑稽举动,好像忍不住要笑,又好像要发怒,脸上的神情变化莫测了半天,突然猛地转过了身,回去了屋里,还重重的摔了一下门。
许天赐呆在了那里,心里没了主意,不知这人到底是怎麽个意思。
那只蝶落在了他的脑袋上,也有些生气,继续教训他道,'你真是不知好歹,难道真要还他一命才甘心!'
许天赐也来气了,把脖子一梗,说,'还了他又怎样?放心,等见了娘亲的面,我是不会说你半句坏话的!'
这句话可算是捅了马蜂窝,那只蝶当即就飞走了,不过片刻就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许天赐在那院子里趴了半天,只想等陈三郎一个明白的意思,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头,他许天赐平日里虽然没些正经,但好歹也是知道敢做敢当这个词的。
他委委屈屈的等了半天,不见陈三郎出来见他,肚子里却叽里咕噜的叫了起来,他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竟然一连睡了三日,一想到这里,他才觉得饿得不行。睡著的时候,大约是有小舅舅在照看他,倒也没饿得如何。可如今等了许久,也不见陈三郎出来,到底是死是活,也没句话说。
他虽然饿的厉害,可眼下毕竟不同往日,还是正事要紧。
只是肚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大,他又羞又恼,想起之前因为贪吃误事,就慌忙的捂住脑袋,打定了主意这一次说什麽都要忍住。
许天赐正在那里用尾巴遮住眼睛喃喃的念经,免得自己又被谗虫勾去了魂魄,却被人从身後抓住尾巴,许天赐觉得头重脚轻,整个身子突然一转,再睁开眼时,发觉自己被整个吊在了半空中,当时就吓得僵住了。
狐狸的本性如此,被抓著尾巴离了地,便十分的害怕,许天赐被那人使劲儿的摇晃了半天,心都被紧紧的捏成了一团,不敢乱动,任由那人折腾。

5(1)


过了好一阵儿,门却被推开了,大约是陈三郎听到了声响,才出来看看。
许天赐没想到这个人会拣这个时候出来,只是看到陈三郎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瞧著他时,许天赐的眼泪忍不住就滚落了下来,啪嗒啪嗒的打落在地上,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这时就听抓著他的那人笑著说道,'三郎,你怎麽把这只狐狸养得这样瘦?我认识几个收皮子的,还不如拿回去我替你养几天,一并帮你把皮子也剥了去卖。'
陈三郎皱起了眉头,快走了两步,把许天赐抱在了怀里,然後朝外推著那人。也许是说不出话的缘故,生气的陈三郎显得有些可怕,那个人也仿佛吓到了,慌忙的点头,说,'我说笑的,三郎莫要当真!'
许天赐这才看到,原来就是那一日穿了他和天官尾骨的那个人。
那人急急忙忙的逃开了,出去时还差点儿绊了一跤。

陈三郎见那人走了,就马上把许天赐放回到了地上。许天赐一颗心这才算塞了回去,可惜他的肚子却偏偏不争气,又骨碌骨碌的叫了起来,许天赐又羞又恼,爬在这人脚边,用尾巴遮住了肚子,不敢看陈三郎的脸。
陈三郎站在那里,垂著眼看了他半晌,终於抓著他的後颈把他提了起来,拎到了屋子里。
许天赐的心猛地一沈,本能的就要反抗,但想著自己说过的话,就忍住了,心想,只是不知道这个人要怎麽弄死自己,是要用水淹,还是用烟熏?这两个法子是不会坏了皮子的,别的就不好说了。
许天赐想著自己在思过洞里的那个梦,心说,梦果然是反的,自己如今要死在这个人的手里了。
他一半欣慰,一半的难受,只是不知道为什麽,突然想起了他变做一个货商,想要骗陈三郎的那一晚。
如今想来,这个人识破了他的原身,却并没有把他怎样,只是在院子里摸他的头,还给了他最爱吃的东西让他带走。
许天赐想起那只手放在他脑袋上的感觉,还有陈三郎那时眼中暗藏著的笑意,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陈三郎把他放在桌子上,坐在了一旁,无动於衷的看著他,他哽咽著解释道,'我不是怕死,我是,是高兴的。我从小就没见过我娘,如今我终於可以去见她了,我这是高兴才哭的!你赶快动手吧!怕死我就不叫许天赐了!'
陈三郎眯起了眼看著他,突然长长的吐了口气,许天赐赶快把眼泪甩了甩,凶巴巴的瞪著陈三郎,表示自己没有说谎。
陈三郎翻了翻眼睛,然後没好气的转身去了後面,他猜想这人是去拿动手的家夥了,就老老实实的把眼泪蹭在了尾巴上,乖乖的等这人回来。
陈三郎过了好一阵儿才回来,手里却拿著个大碗,神色复杂的放在了他的面前。
那碗里放的,不过是几个白水煮蛋罢了,拿滚水温著。
许天赐饿得厉害了,看见这个,眼都花了,心里有些不忿的想,这个人果然是个好人,临死前还记得给我东西吃,不叫我做个饿死鬼。
便两爪伸进去,要捞那鸡蛋,可惜那鸡蛋光滑,被他弄了半天,只在碗里打滚,偏偏就是捞不出来。
陈三郎皱了皱眉头,他就慌慌张张的解释道,'我已经不能化成人身了,不是故意拖延的。'
陈三郎挪开了眼,却也不走开,只是坐在那里,神情有些怔怔的。
许天赐好不容易把那几个鸡蛋从碗里拨拉了出来,马马虎虎的弄掉了蛋壳,然後狼吞虎咽的
就开始吃,结果吃了两个又差点儿噎住,正在那里拨拉著喉咙,眼前突然被推来一杯水,他一抬头,陈三郎正好笑的看著他,他呆了一下,心口无端的紧了一下,就慌忙的转过头去,去喝那杯里的水。
许天赐在这边吃东西,陈三郎也不赶他,只是安静的等著,许天赐吃完之後,长出了口气,视死如归的看著陈三郎,说,'你动手吧!'
陈三郎眯起了眼,起身又去了後面,许天赐被他这麽一折腾,气到半死,心想,是了,还得去拿家夥!
只好等著,结果等陈三郎回来时,手里拿著一件干干净净的半旧袍子,展开来,就把他包住了。许天赐心口一窒,想,啊,对了,还有这个法子,闷死我也成!

5(2)

可等许天赐认命的闭了眼,却发现这人拿那件袍子包著他朝里面走去了,他吓得心一跳一跳的,绝望的想,难道是要割肉来吃,连这麽好的皮子都不要了麽!
许天赐心里十分的不甘,觉得这个人实在是不识货。
陈三郎把他放在桌上,竟拿来了纸笔,铺开了。许天赐吓了一跳,心想,这个养蚕的,居然还识字。
陈三郎用笔写了三个字,要他看。
他一看那字,便疑惑的念了出来,说道,'陈三郎,这不是你的名字麽?'
只是字却实在是一般,不过称得上端正二字罢了。
陈三郎点了点头,又写道,'你为什麽化不出人身?'
许天赐脸一红,扭扭捏捏的说道,'这不干你的事。'
其实许天赐自己心里也明白,化不出人身来这件事,多半是因为他强与陈三郎交合的缘故,只是不知道当时怎麽反把自己给弄伤了。
陈三郎又写道,'是因为我麽?'
许天赐心口一跳,慌忙的摇头否认。
陈三郎又写道,'於你性命有碍?'
许天赐赶快又摇头。
陈三郎捉著笔皱了皱眉头,又写,'那便是两清了,我也不要你的性命,你也莫要再来缠我。'
许天赐瞪大了眼睛,看看那张纸,又看著陈三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三郎伸出手指在墨里一点,又在纸下按了个手印,然後推给了他,许天赐心里突然慌乱了起来,抬起头来望著陈三郎,哀求般的说道,'不行,这样大的事,怎能说清就清!'
陈三郎只是摇头,然後固执的要他也按个爪印,许天赐急得口不择言,说,'那你要什麽,我拿东西来换好不好?怎麽能白白的就两清了?'
陈三郎皱起了眉头,瞪著他,用力的摇著头。
他著急的说,'你是不是嫌弃我的毛皮不好?那你要什麽样的皮子?'又说,'我是真的要向你赔罪,你不必可怜我!'
陈三郎啼笑皆非的看著他,却还是摇头。
许天赐急得立了起来,说,'你不要这样,你要什麽我都给你,不然这样算什麽,我心里实在不好受。'
陈三郎愣了半天,突然把笔搁下了,然後离开了屋子。
许天赐瞪大了眼睛,半天摸不著头脑。

陈三郎半天才回来,手里小心翼翼的不知道握著什麽。
等走到了桌旁,在他面前伸开了,手心里摆的竟是一个暗青色的破茧。
许天赐开始不明白,转念一想,却豁然开朗,说,'啊,你要我找这种野蚕给你,对不对?'
陈三郎点了点头,他喜笑开颜,问说,'若是我找到了,带了回来给你,你就不再记恨我那件事了,对不对?'
陈三郎脸上的神情有些僵硬,很快的挪开了眼,小心翼翼的把那枚青茧包好,放在他的手里。
许天赐其实一点儿也不笨,光看陈三郎的那副神情,就知道这人一定是以为他寻不到,便气鼓鼓的说,'你等著,我一定找来给你!'

陈三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後点了点头,又用那件袍子把他包了起来,送他去了头一次他和天官呆过的屋子,指了指床,意思大约是要他歇一歇。
陈三郎虚掩著门,然後就走了。
留了许天赐一个在床上发呆,他翻来覆去的把自己看了遍,没觉得自己有哪里受伤了,他把脑袋埋在那件袍子里,闷了半天,突然啊了一声,心说,原来如此!
再没别的缘由了,只能是因为他化不成人身,看起来很可怜的缘故罢!
许天赐这样一想,心里顿时觉得很不是滋味。

门咿呀一声,被推开了一条缝,许天赐 以为是陈三郎去而复返,心就忍不住突突的乱跳。
可门後面钻进来的那个,哪里是人,却是只狐狸,就是他那位年纪轻轻的小舅舅。
这人呵呵一笑,说,'小命保住了?'
许天赐不由得脸一红,悻悻的说,'我倒是想给,他不识货,我有什麽法子?'
小舅舅斜眼看他,说,'还嘴硬。'
许天赐心里本来就自在,听见了也装没听见,就不说话了。
小舅舅撇了撇嘴,说,'小祖宗,等你真见了你娘,可千万和她实话实说,也让她知道我的难处!'
许天赐挠了挠头,突然支支吾吾的问说,'是不是我以後,都不能化出人身了?'

5(3)


小舅舅唔了一声,却并不开口,只是神情古怪的看著他。许天赐心里咯!一下,就沈得没了底儿,说,'您放心把实话告诉我,我不怕的。'
小舅舅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老实的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也不敢请长辈来看,所以还真是不好说。'
许天赐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喃喃的说道,'哦,这样.......那,那还是算了。'
能瞒一时算一时,若是被舅公知道他捅下了这种娄子,还不知道会怎麽收拾他呢。
小舅舅打了他脑袋一下,说,'你还真的傻了不成?你以为舅公是那麽好瞒的?'
说完,小舅舅脸色变得越发的难看,忍了忍,终於说道,'你也不想,万一你这辈子都不能化成人身呢?'

许天赐半天没说话,开口时却说,'他是不要我的性命了,可我说好了要替他找一种野蚕,就先不回去了。您在家里帮我瞒著些。等我这里事情都办妥当了,再回去见舅公。'
小舅舅点了点头,说,'这是你欠他的,应该你去做,他老人家不会怪你的。'
许天赐犹豫了半天,又期期艾艾的问道,'等我真的找了那种野蚕回来,他是不是就不在意这件事了?'
小舅舅望了望他,慢慢的皱起了眉头,警觉的问说,'你问这个干吗?'
许天赐慌忙的把脸藏在尾巴後面,心虚不已的答道,'问问罢了,没什麽。'
他的心在胸膛里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的了。
小舅舅突然叹了口气,说,'你怎麽这麽大的人了,就不知道长心眼儿呢,说你傻罢,好像也不是那麽一回事儿。姐姐她多八面玲珑的一个人,怎麽就生了你?'
许天赐听这人提起娘亲,心里突然很难受,就说,'我是没见过她,自然是不知道她是怎麽样的,学也学不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小舅舅没想到他会服软,也呆了一下,就说,'这件事,也是你自己惹下的,怪不得别人。不过你寻了那野蚕回来,就不要再来寻他了。他们做人的,不过短短几十年的光阴,跟我们这样的狐仙,实在不是一路的。'
许天赐半天没答话,小舅舅著急了起来,说,'天赐!你可不要犯傻。他都想开了,你也看开些,这种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你觉得对不住他,以後多行善积德就得了,犯不著把自己搭进去!'
许天赐慢慢的点了点头。
小舅舅还是不放心,嘱咐了他半天,才离开了。

许天赐缩在那件干净的旧袍子里,舔了舔爪子,闭了眼,准备养足精神,第二天去寻那野蚕了。

可惜许天赐却不想,若是这野蚕这麽容易寻到,陈三郎还用得找他帮忙麽?
等许天赐累死累活的找到第十天的时候,终於明白陈三郎的用意了,这个人根本就没指望过他能把那种野蚕带回去。
这个人,根本就是在绕著弯子要他知难而退!
真正想明白这一层的时候,许天赐不是生气,而是难受,难受得连动都不想动了,就趴在树上,望著那些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响的树叶子发了好半天的呆。

他嘴上说讨厌陈三郎,可这就好像小孩子新新的鞋子被人踩了一脚似的,所以大哭大闹的叫著你赔你赔,然後总想找个机会非要把人家的新衣裳也弄个大花脸才算甘心。
这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事儿,等过了几日,就又想著要找人一起玩儿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不过是嘴上说说讨厌罢了,而这个陈三郎呢?
这个人,也许是真的很讨厌他,还很看不起他,可又有点儿可怜他,所以根本不想再瞧见他,用了这麽个法子打发他。

许天赐虽然生下来就没娘,但家里的人都很疼他,也都喜欢他,老一辈的规矩虽然严些,但对他也是很喜爱的,小辈们也愿意亲近他,所以许天赐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
就连陈三郎,最初的时候,不也给他好吃的,还抱他到床上,给他上药,还摸他的头麽?
也没欺负过他,也对他很好,为什麽现在反倒弄成了这个样子?

陈三郎可以看不起他,毕竟......毕竟他又不是人,只是狐狸。
世间万物,苦苦炼形,不过求一个人身罢了,他既然是狐狸,生来就不如人,陈三郎若是为了这个看他不起,他也认了。
可许天赐不愿意陈三郎讨厌自己,可怜自己,他说不出为什麽来,就是觉得不愿意,无论如何都不愿意。

5(4)


许天赐在山里游荡了许久,几乎每一片叶子都被他翻过了,就为了找陈三郎给他的那种茧。
其实许天赐不是一只很有耐性的狐狸,可他这一次心里就好像憋著股劲儿的,想著要找到,一定要找到,然後带回去给那个人看看,让他说不出话来,让他还象从前那样摸摸他的头,给他好东西吃。他一定要让那个人亲口对他说,不再记恨那件事了。

可到了最後他还是一无所获,只是天无绝狐狸之路,一只路过的看热闹的喜鹊,反倒帮了他一把。
一只狐狸,整天在树上趴著翻叶子,这太希罕了,也太不象话了。好奇的喜鹊落在了他的头顶,歪著脑袋瞧他翻树叶。
结果没想到,这只傻狐狸居然是在找虫子呢,喜鹊撇撇脑袋,说,'嗨!早说啊,害我看半天,还以为有什麽希奇事儿呢!'
他辛辛苦苦要找的野蚕,其实不过是鸟儿们的口粮罢了。

许天赐兴冲冲的把那些叶子上粘著茧的枝子小心的折下来,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匆忙的谢过了那只喜鹊,就朝陈三郎的家赶去了。
只是他还没进屋,就看到先前扶了他进屋的那个老婆婆正站在院子里和陈三郎说话,正说著,'......她总得嫁人,十六了,不小了,再拖两年,就没人要了。孙少爷难道不好麽?人家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呀!'
陈三郎紧紧的抿著唇,许天赐看得出来,这人是在忍著怒气。
那老婆婆又说,'她一个女孩儿家,在外面这麽些年,也很苦,总盼著你去接她,可你能有几钱银子?桑园也是孙家的,蚕种也是孙家的,你什麽时候才能攒下那些钱?你这一回出事,家里的银钱都被洗劫一空倒是事小,若是你丢了命,可要她怎麽活啊!她也不知道怎麽就晓得了,暗地里哭了好几天。照我说,还不如让她干脆嫁了孙少爷,这才是明白人......'
许天赐的心突然砰砰直跳,这人家里也出事了,他怎麽不知道?
是了,他那一天清晨直接把这人送到了村口,连这人的家门都没进过,回去之後,又昏睡了三天三夜,自然是什麽都不知道的。
可这个人为什麽看起来好像什麽事都没有,也不和他说一声?还有,那个什麽女孩儿又是什麽人?

陈三郎一偏头,看到他缩在角落,吃惊不小,他献宝似的立了起来,把那些枝子摇给陈三郎看。
陈三郎愣了一下,慌忙伸出了手,拉住了那个老婆婆,然後比了半天的手势,那个老婆婆却又罗罗嗦嗦的吩咐了半天,这才意犹未尽的离开了。
陈三郎看著四周无人,赶到了他的面前,脱下了外面的衣裳,把他包了起来,带回了屋子里。

陈三郎把他放在了桌上,就拿过了那些枝子,只顾著细细的看那些粘在树叶背後的茧,再没有多看过他一眼。陈三郎先小心的剥掉了一个茧外面的杂丝,小心翼翼的摸了又摸,然後举了起来对著光转著看,许天赐当然不懂他是在看什麽,可也看得出这个人是又惊又喜,连手在微微颤抖了。
许天赐从来没看到这个人这麽高兴的样子,平常也不过摸摸他的头,对他微微一笑罢了,他没想到这个人真心高兴的时候,笑起来会这麽的好看,看得他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就好像敞开肚皮晒太阳的那种感觉,浑身的毛都晒得蓬蓬的,舒服得不得了。

许天赐心里也很高兴,就说,'这些若是不够,我再去寻来给你。'
陈三郎这才回过神来,神色复杂的盯著他,突然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前爪,他抽不回来,就有些惊慌。
陈三郎微微的使了一点儿劲儿,他就忍不住大叫了一声,然後又很不好意思的哀求道,'你先松开好不好,我很疼。'
陈三郎疑惑的看著他,他悻悻的解释道,'我是狐狸,又不是猫,你以为树很好爬麽?'
他就把爪子伸给陈三郎看,有些心疼,又有些得意的说道,'你看,都挂破了,我可爬了好多树。'

陈三郎愣愣的看著他的前爪,他不好意思了起来,想要把爪子抽回来,陈三郎就好像突然惊醒了似的,把他松开了。

6(1)

许天赐忍不住舔了一下自己的爪子,然後又问,'你还有什麽想要的?趁早说啊,不然等我被舅公抓回去思过,你就见不著我了。'
陈三郎皱起了眉,他心虚的咳嗽了两声,扭扭捏捏的说,'其实也没什麽的......'
他突然想到那个老婆婆的话,想著这个人藏在家里的钱财都被抢走,从今往後可怎麽度日?
他倒是可以从别处'运'些金银珠宝来,可这麽做会不会给陈三郎惹上祸事?
陈三郎望了望他,又看了看那些暗青色的茧,好像下定了什麽决心似的,突然站了起来,许天赐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心就在胸膛里砰砰直跳。
陈三郎看了他一眼之後,就一声不响的出去了。
许天赐差点儿跌了个跟头,他气呼呼的想,真是的,就算是哑巴,打个手势也不费事吧。
许天赐咬著尾巴,十分不满的嘟囔,每次都把我一个晾在这里。

过了半天,陈三郎过来抱了他出去,许天赐颇有些受宠若惊。
陈三郎把他包起来抱进屋里,他倒可以心领神会,是怕别人看到嘛,毕竟狐狸该叼的是鸡而不是些乱七八糟的树枝子。
不过等他闻到香气的时候,似乎就有些明白了。
原来是开饭的时候到了。

陈三郎似乎有些累,就只是蒸了鸡蛋糕给他吃,自己却只是盛了碗白饭,还有些干菜。
鸡蛋糕上淋了点浇头,许天赐欢喜得直摇尾巴,他这些日子在山里什麽都吃,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成。
如今突然看到这样一碗香喷喷的鸡蛋糕,只觉得好像做梦一样。
陈三郎已经拿起了筷子,看他傻乎乎的不动,就点了点碗,意思是让他放开肚皮吃。
许天赐看著陈三郎碗里的白饭,又看看自己的碗,前面犹豫了很久,终於从碗中间划出了一小块,然後把碗推到了桌子中间,小声的说,'你也吃点儿吧。'
陈三郎忍不住笑了出来,但还是摇了摇头,表示不要。
许天赐眨了眨眼,忍不住又问说,'你真的不要吗?这个闻著好香啊!'
陈三郎还是摇了摇头,然後就埋头吃著碗里的白饭,不再看他了。
於是许天赐嘿嘿的傻笑著,摇头晃脑的哼著没腔没调的山歌,心满意足的把那一整碗鸡蛋糕都吃下了肚。
陈三郎慢慢的吃著白饭,眼神不知道落在哪里,似乎有什麽心事似的。

许天赐吃完之後,看著被自己吃得干干净净的空碗,突然想起一件最最要紧的事,忍不住大叫一声。
陈三郎被他吓了一跳,筷子都差点儿摔到地上。
许天赐心虚的看著陈三郎,讪讪的问道,'你家里不是遭贼了吗?怎麽还蒸鸡蛋糕给我吃?你光吃白饭也是因为没钱了对不对?'
陈三郎啼笑皆非的看著他,还是摇头。
许天赐慌慌张张的说,'你不要骗我,我明明听到那个老婆婆说的......'
陈三郎笑了一下,放下筷子,做了个数钱的手势,然後把手一抓,放在桌上,另一只手做著埋土的手势。最後才又从怀里做著摸钱的姿势,用手指作出拈了两枚钱的样子,另一只手拢成个杯形,然後把手里的'钱'丢了进去。
许天赐张大了嘴巴,眨了眨眼,说,'你...你居然这样藏钱?'
简直就好像狐狸一样,把捉来的猎物藏起来。
陈三郎点了点头,许天赐呆了片刻,然後很郁闷的说,'你比我更象狐狸。'
陈三郎的眼里这回才真的算是有了笑意,许天赐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突然很想问问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还在记恨那件事,可话到了嘴边,他却又胆怯了起来,咳嗽了半天,说出口的却是,'陈三郎,你以前见没见过这山里的母狐狸?'
陈三郎有些不解的看著他,慢慢的摇了摇头。
许天赐嘿嘿一笑,就和这个人说起了那些母狐狸的糗事。
说有一次某只母狐狸看上一个读书人,半夜去给那个书生洗衣,结果笨手笨脚的,把那人仅有的一件值钱衣裳给洗破了。
陈三郎看著他,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许天赐看著他的那种眼神心里就发毛,又仔细一想,不对,我怎麽能给他讲这种事,他一定会觉得我们做狐狸的都很蠢。

6(2)


许天赐想到这里,就咳嗽了两声,心想给你讲个厉害的,便说,'我给你讲讲我天香姐的事,她在我们那里也算是了不得了的母狐狸了,你晓得她前後一共嫁了多少次麽?'
许天赐嘿嘿一笑,举起两只前爪在陈三郎面前摇了摇,然後才得意洋洋的说,'厉害罢!她可是方圆百里都数一数二的母狐狸,多少人去求舅公,要天香姐嫁过去一次哪!'
陈三郎似乎被他不停挥舞著的爪子吓到了,咳嗽了两声,去拿茶碗倒了口水要喝。
许天赐越发的手舞足蹈,兴致勃勃的继续讲道,'有一次她在河里洗身,有个打柴的瞧见了,那个人也真是蠢,竟然不顾死活的想强要天香姐。嘿嘿,他哪里晓得天香姐的厉害,结果做完一次,就剩了一把白骨在河边。'
陈三郎愣了一下,茶碗就端在手里,也不放下,就直愣愣的看著他。
许天赐心里咯!一声,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都咬下来,暗骂自己,怎麽哪壶不开偏要提哪壶?
许天赐慌忙又向陈三郎解释道,'他是起了色心,不怪天香姐要他的命了。我和你那次,是我把元气都给了你,你会活得比这村里的人都久,你不要害怕!'
其实许天赐也不敢确信到底是不是这样,可他一时心急,怕陈三郎对他再生芥蒂,就口不择言了。
陈三郎的脸色很难看,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摔在了桌上,许天赐的心被吓的猛地一跳,就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陈三郎看他这样,忍了忍,慢慢的呼了一口气,终於又把筷子拾了起来,刚要继续吃饭,许天赐胸口闷闷的,一时没忍住,就很委屈的说,'我刚才不是有意的,你不要生气了。'
这下可好,陈三郎连碗里剩下的饭都不吃了,沈著脸直接把碗收了回去,冲著他指了指门,然後就丢下他一个人在桌边,自己去了後面。
许天赐的心猛的一沈,只觉得好像突然被人定住了似的,浑身都动不了了,只能眼睁睁的看著陈三郎背对著他关上了门。
这才真叫祸从口出,他若是不提,只怕陈三郎还会听他继续讲那些母狐狸的糗事,然後时不时的笑上一笑。
最要命的,是他居然连著两句话都说错。
许天赐这下是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了,他呆呆的看著陈三郎刚才坐过的地方,突然很想把自己狠狠的咬上一口解气。

许天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追上去,或者就这麽回去。
他在桌子上想了半天,却还是犹豫不决。
若是就这样回去,他实在不甘心,可要他再厚著脸皮去找陈三郎,他又觉得很害怕。
他不是怕陈三郎要他的性命,而是怕这个人生他的气。
许天赐从来没有这麽害怕过什麽,可他一想起陈三郎当时的神情,就好像胸口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半天都上不来气。

许天赐心里很难受,就对自己说,我去找一找,若是找不到,我就回去了。
许天赐找了半天,一无所获,最後才想到还有蚕房没去过,就犹犹豫豫的摸了进去。
果然,陈三郎正坐在蚕房里,愣愣的看著那一张张蚕床,那只黄狗正趴在陈三郎的脚旁,脑袋就搁在爪子上,眼睛闭著。
许天赐突然觉得很难过,就说,'你是不是很恨我?'
陈三郎回过头来,神情奇怪的看著他,那只黄狗也睁开了眼看著他,还殷勤的摇著尾巴。
许天赐不知道这个人是因为看到他还在这里所以奇怪,还是觉得他问的话奇怪。
许天赐眼巴巴的看著眼前的这个人。
陈三郎看了他一阵儿,慢慢的摇了摇头,他犹豫了一下,然後小声的问道,'那,你还生我的气麽?'
陈三郎半天没动,许天赐的心就一个劲儿的往下沈,觉得很害怕。
陈三郎注视著他,突然抬起了手,比了比自己的嘴巴,然後摇了摇手,许天赐看得似懂非懂,就试探般的说,'你,你不能说话?'
许天赐心里嘟囔著,我早就知道了啊?
陈三郎点了点头,然後又比了个九,然後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点了点头。
许天赐想了半天没明白,可突然想起之前在别人那里打听来的事,便恍然大悟的说道,'你九岁的时候还是可以说话的!?'
陈三郎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按在自己胸口,又伸出一只手,也按在胸口,最後两只手并在一起,举在面前。

6(3)


许天赐看不太明白,两只手并在一起算是什麽意思?他想了又想,竟然想起那个老婆婆的话,心里就很闷,不大高兴的说,'你是说你和老婆麽?'
陈三郎奇怪的看著他,又想了一下,然後举起手,摇了一下,然後又按了按脚。
许天赐的眼睛跟著陈三郎的手,一面跟著说道,'手......脚,啊,手足?那个女孩儿,她,她是你的妹妹?'
陈三郎点了点头,许天赐终於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眉开眼笑的凑了过去,说,'原来是这样。'
陈三郎把两只手并在一起,一只伸出去,一只指了指了自己,然後咳嗽了两声。伸出去的手拿回来时,做出了一枚一枚点钱的样子,然後又点了点自己的喉咙。
许天赐心里一动,说,'你......家里为了给你治病,把她卖给了那个孙家少爷?'
陈三郎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然後指了指他,摆了摆手,又使劲儿的指著自己,手攥紧了,一下打在了胸口。
许天赐这回是真没看明白,就只好傻傻的摇头,陈三郎瞧了他半天,无声的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
许天赐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
陈三郎点了点头。
许天赐欢呼雀跃的爬到了陈三郎的身上,说,'太好了,我这下终於可以放心了。'
陈三郎疑惑的看著他,许天赐不好意思的说,'我得回去了。'
陈三郎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点了点头。
'我......我下一次出来,就不知道是什麽时候了。你可千万别把我忘了,'许天赐吭哧的半天,终於憋出来了这麽一句。
陈三郎忍不住笑了起来,又点了点头。

许天赐既然和陈三郎说定,心里自然是欢喜非常,一路回到洞中,都还忍不住傻笑。
天官远远的就瞧见了他,口里叫著哥哥就扑了过来,许天赐心里高兴,也不在意,就任由天官往自己身上扑,一面问道,'舅舅人呢?'
天官亲亲热热的蹭著他肚子上的毛,一面答道,'被舅公撵出去了。'
许天赐的头一阵儿发昏,半天才说出话来,问道,'究竟为什麽?'
天官还在他肚子上蹭来蹭去,好像很舒服的样子,哪里还顾得上同他讲话,许天赐的火上来了,一口咬住了天官的後颈,不过没使多大的劲儿倒是真的。
许天赐真不明白,天官自己又不是没娘,为什麽总是喜欢蹭他。
天官缩成一团,扁了扁嘴,委屈的说,'我哪儿知道啊。'

许天赐心里著急了起来,害怕是因为自己的事连累了小舅舅,就想去找舅公。
天官慌忙扯住了他,说,'小舅舅说了,要我等你,还说见著你就叫你去找天香姐姐,千万别回去。'
许天赐糊涂了,就说,'他真的这麽和你说?'
天官用力的点著头。
许天赐想了一下,却摇了摇头,说,'我要去见舅公,你回去找你娘去罢。'
天官吓得不轻,带著哭腔拽著他说道,'哥哥,你千万不要去啊,要是舅公也把你赶走了,我可怎麽办?'
许天赐心里也是一阵儿打鼓,可他再心慌,也知道这事情拖到了如今,再拖就实在不像话了,若是舅公真的要赶他走,大不了就去找陈三郎好了。
他看著天官,就说,'别怕,哥哥等会儿就出来,万一去了思过洞,记得给我送好吃的。'
说完就吸了口气,去了舅公洞中。天官在他身後哭哭啼啼的,听得他身上的毛一根根的全都立起来了。

没想到见了舅公老人家,头一件事倒不是问他的过错,反而同他笑著说道,'天赐,你这个样子,倒好像比先前乖些了。'
许天赐没想到会听到这麽一句话,也不知道老人家葫芦里卖的什麽药,就小声的答说,'我也......大了。'
舅公哦了一声,摸了摸胡子,说,'那陈家三郎是什麽意思?'
许天赐只觉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但也不知道老人家究竟知道多少,就硬著头皮答道,'他是个好人,说不恨我,也不气我了。可我挺对不起他的,舅公您要我怎麽赔都成,我没有二话。'
舅公点了点头,又问他,'你知道错了就好,这件事迟些再说,我先问你,你还好麽?'
许天赐有些摸不著头脑,反问道,'我怎麽不好了?'

6(4)

舅公问他说,'你是不是化不出人身来了?'
许天赐越发的心虚,知道是瞒不住了,就点著头应了一声。
舅公暗暗的叹了口气,说,'你自己不过半杯水,偏偏还要逞能,硬是分人半杯,你不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麽?你把命分给了他,可就难要回来了。'
许天赐'啊'了一声,稀里糊涂的看著舅公,说,'他都要死了,我也没办法啊。反正我欠他一条命,还就还了,也没什麽不好啊?'
舅公摸了摸他的脑袋,有些感慨,说,'天赐,我问你,寻常的狐狸能活多久?'
许天赐这才明白了,原来舅公的意思是,既然化不出人身,那他就和寻常的狐狸没什麽分别了。他没想到,自己对陈三郎说的话,竟然成了真。
他呆了半天,就问,'那我.......我还能活多久?'
舅公笑了一下说,'别怕,我让你那个不争气的小舅舅分一半命给你。'
许天赐心慌的摇著头,连连的说道,'我不要!'
这怎麽能要?!
舅公安慰他说,'别担心,他可不象你这麽不中用,我取了他一半命,也不光是为了你,还是要治治他拈花惹草的毛病。'
许天赐忍不住'咦'了一声,舅公清了清喉咙,说,'这次起码让他老实个几十年。'
老人家在心里说道,山里这麽多母狐狸,怎麽还在外面勾三搭四?害我被人骂,这次叫你化不出人身来,看你怎麽去勾搭。
许天赐看著老人家的脸色不好,就不敢答话。舅公说完了,就伸出手来,在他脑袋上使劲儿一拍,许天赐只觉得一阵儿热流,从头顶一直流到了脚底,浑身都觉得暖洋洋的,比起先前,可精神了许多。
老人家满意的点了点头,说,'你运运气,'见他气运得顺了,又板著脸教训他说,'以後可别再犯浑了。'
许天赐还稀里糊涂的,听见舅公训话,就慌忙的点头应著,可心里却忍不住想,完了,这一回可怎麽好?他也不知道小舅舅到底是怎麽被赶出去的,也不敢问。听天官的话,小舅舅好像是被吓得不轻,舅公这次的话怕是说得狠了。
舅公拿了小舅舅的半条命给自己,也不知道小舅舅如今到底怎麽样了,又不能回来山里,能躲在哪里去?
他心里想著小舅舅,只觉得懊恼非常,怪自己连累了别人,又想著舅公说的话,想著万一还不回去了可怎麽办,就越发的心慌了。
老人家这边心里却想著,这孩子也太糊涂了,一知半解的咒,也敢瞎念,还一念就是好几个。又想,这孩子连救人救得也糊涂,竟然做下这样的事,唉,真是可气,可叫我怎麽放得下心.......
眼看著许天赐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老人家就叹了口气,又说,'你好好给那陈家三郎陪个不是,也看顾著他些。我算了算,上次他出事,不是寻常的强盗,是另有人指使的。'
许天赐原本还在为小舅舅的事发愁,一听这话可真著了急,紧张不已的问道,'三郎人那麽好,哪个要害他?'
老人家板起了脸,说,'若是我什麽都算得出,上次也不会要你去救人。'
许天赐立刻心虚的闭了嘴。
许天赐也不想,这前看五百年,後看五百年的本事,可是极厉害的仙人才有的。舅公再厉害,也不过是只成精的老狐狸罢了。

老人家又吩咐了他好些话,这才放他出洞,许天赐老老实实的走出洞去,等到舅公看不到他了,也顾不得天官,把小舅舅的事也放在了脑後,撒腿就朝村子里跑了去,恨不得马上就能看到陈三郎。
舅公的话听得许天赐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一次在林子里的事实在是把他吓到了,许天赐一想到当时的情形,就觉得心慌得厉害,只想快点儿看到陈三郎。

许天赐偷偷的摸进了陈三郎的屋。陈三郎果然还在蚕房。蚕已经要结茧了,陈三郎也不必辛苦喂蚕,自然没有之前那麽忙碌了。许天赐看到陈三郎坐在蚕房的角落里,在灯下仔细的端详著他带回来的野蚕。
他还没看到那只黄狗,那只黄狗倒先瞧见了他,欢喜的摇著尾巴朝他跑了过来,许天赐心里还是免不了害怕,摇著爪子说道,'你别过来。'

陈三郎听到声音,扭头一看是他,有些惊讶,许天赐顾不得那只黄狗了,就眼巴巴的望著陈三郎,小声的说,'我回不去了。'
陈三郎愣了一下,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朝他走了过来。
许天赐的心跳得扑扑通通的,虽然他这话说得也不算假,但到底还是心虚,说完也不敢直视陈三郎的眼睛,可又忍不住不看。

7(1)

陈三郎蹲了下来,看著他的眼睛,温柔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许天赐的心跳得越发厉害,简直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陈三郎朝他比了一个手势,问他要不要吃什麽,许天赐的眼睛一热,就伸出双爪,紧紧的抱住陈三郎的小臂,说,'三郎,你对我真好。'
陈三郎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就出了蚕房。那只黄狗摇著尾巴跟在後面,仰著头望著陈三郎,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许天赐啊了一声,慌忙的跟了上去,却还是小心的拿眼角的余光瞥著那只黄狗。
陈三郎先拿了两个鸡蛋给他,大约是之前煮好的,又拿水温了温,许天赐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变出人身来再接,陈三郎见他不动,以为他是为难,就先拿了一个慢慢剥好,然後才又递给他。
鸡蛋煮的时候大约是放了些糖,鸡蛋软软的,嫩嫩的,还带些甜味,许天赐光顾著贪吃了,没发现陈三郎是什麽时候又剥了一个,递在他的面前。
许天赐忍不住去看陈三郎,煮鸡蛋太好吃了,他还想吃,却又觉得这样不太好,就开始犹豫不决,小声的问,'三郎,你为什麽总是给我这麽多好吃的?'
陈三郎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奇怪他为什麽不吃,反而这麽多话,许天赐被陈三郎看得心里发毛,又想起上次在院子里被人倒提起来时说过的话,便期期艾艾的又说道,'三郎,你是不是觉得我...咳,你是不是觉得狐狸太瘦了不好看?'
陈三郎愣了一下,看著他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完之後,就站了起来,把手里那个剥好的鸡蛋分了两半,自己吃了一半,还有一半喂了那只黄狗。
许天赐哀怨的叫了一声,不甘心的瞪著陈三郎。
陈三郎微笑著点了点头,擦干净了手,把他捉了起来,朝後面走去,许天赐哭丧著脸,问说,'你怎麽不抱我了?'
陈三郎歪了歪脑袋,眯著眼睛看著他,许天赐就觉得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似的,打了个寒战,就咳嗽了两声,说,'你放我下来,我跟著你。'
陈三郎把他抱了起来,很轻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带他去了他和天官第一次来时睡的那间屋。许天赐知道这个人是要自己歇息了,他犹豫著要不要把舅公的话说给这个人听,但是看到陈三郎脸上的笑意的时候,话从口里说出,却变成了,'三郎,我睡你床边好麽?'
陈三郎微微一愣,许天赐怕这人摇头,就赶快又说,'我能防贼,还可以帮你保暖,我的尾巴可暖和了,不信你摸摸,'一边说著,一边用爪子扒住了陈三郎的手,用尾巴轻轻的蹭著陈三郎的手背。
陈三郎看了他一阵儿,摸了摸他的脑袋,许天赐又眼巴巴的看著陈三郎,说,'我给你讲我,咳,我弟弟的可笑事儿,真的很有意思!'
他可再不敢讲母狐狸的事儿了,有那一次他都吃不消了,哪里还敢有第二次。
陈三郎听了他的话,终於没忍住,又笑了起来,许天赐轻轻的摇了一下尾巴,陈三郎笑著指著蚕房的方向打了个手势,然後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床,又摇了摇头。
许天赐说,'你还要忙?你还不困?'
陈三郎点了点头,许天赐有点失望,就噢了一声,陈三郎起身要走,许天赐突然问道,'三郎,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
陈三郎回过头来看著他,慢慢的摇了摇头,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然後摇了摇手,这才转身走开了。
许天赐没看明白陈三郎的意思,陈三郎想说的话,到底是你别担心我,还是你别管我?
许天赐心里却隐隐知道,事情肯定不是陈三郎说的这样。上一次在林子里,陈三郎的箩筐上都是血迹,可以想像下手的人心有多狠,只怕连装成盗匪喊话的功夫都不肯费,就直接动了手。陈三郎的心口处的刀伤那麽深,人都快死了,还被弄到了离正道那麽远的地方。
动手的人,分明就是一丝活路都不想给三郎留。
许天赐愁眉不展的想著,陈三郎只不过是一个养蚕郎,若是没有得罪过人,怎麽就会惹上这样的杀身之祸?
他想著想著,就越发的头疼了起来,门後却突然响起了细小的坷垃声,许天赐警觉的跳下了床去,门却已经被推开了,一只气急败坏的狐狸从门缝里钻了进来,许天赐张大了嘴巴,不由自主的叫道,'舅舅。'

7(2)
那只狐狸正在那里狼狈不堪的喘著气,看到了他,终於露出了一副安心的模样,问道,'天赐,你没被怎麽样吧?'
许天赐靠了过去,红著脸,很不好意思的说,'三郎他对我很好。'
那只狐狸不耐烦的翻了翻眼睛,说,'我说的是那个养蚕的麽?我说的是咱们家里面谁都不敢罪的那位老人家好不好!'
许天赐脸上烫得跟火烧过了似的,小心的看了小舅舅一眼,小声的说,'没......没怎麽样。'
那只狐狸凑了过来,仔细的端详著他,上看下看了半天,嘀咕道,'气色倒真是好多了......'
一边说话一边又伸出爪子去按他的肚子,许天赐忍不住唉呦了一声,那只狐狸狐疑的看著他,说,'你的气怎麽......'
许天赐不敢看对方,就很郁闷的把头埋得低低的,说,'舅公说你总是在外面拈花惹草,要治治你的毛病,所以把你的半条命给了我......'
那只狐狸不听倒好,一听气得差点儿跌坐在地上,连声反问道,'你胡说的吧?就为了这个?真的就是为了这个麽?不是因为我没把你看好麽?'
许天赐点了点头,然後用尾巴遮住了脑袋,小声的问说,'舅舅,舅公说还不回去了,是真的吗?'
那只狐狸立刻大骂道,'废话,当然还不回来了,你以为借了件衣裳啊,说还就还?'
许天赐也很郁闷,心想,我明明说了不要,他突然就把手伸了过来,我哪儿知道啊。
但还是委委屈屈的说道,'我对不住你,害你如今化不出人身来,不能招蜂引蝶,拈花惹草。'
那只狐狸气得半死,活了这麽久,见过赔不是的,没见过这麽赔不是的,就磨了磨牙,许天赐的脑袋垂得越发低了,一副很沮丧的样子。那只狐狸看著许天赐,愣了好一会儿的神儿,突然觉得很泄气,在心里狠狠的叹了口气,终於悻悻的说道,'算了,肥水不留外人田,给你总好过给天官天香他们。'
许天赐偷偷的看了小舅舅一眼,说,'舅舅,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那只狐狸翻著眼睛,没好气的说,'讲!'
许天赐蹭了过去,认真的把林子里出事那天的情形和舅公的话讲给了小舅舅听,然後又说,'三郎说他没得罪过什麽人,可他一个养蚕的,若是没得罪人,又怎麽会惹上这样的祸事?'
那只狐狸来回的瞟著他,看得他四只爪子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尾巴也不敢再乱动,浑身僵硬得跟石头似的。那只狐狸盯住了他的眼睛,终於慢悠悠的开了口,说道,''三郎'?天赐,你叫得很亲热麽?'
许天赐呆了一下,支支吾吾的说,'他人很好......'
那只狐狸暗暗的叹气,心想,这世上的好人多了去了,你偏偏跟这一个掂不清。又想,这个姓陈的也真是倒霉,你糊里糊涂强上了他也就算了,可你居然还阴魂不散,天天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的,唉,这真是...
那只狐狸咳嗽了两声,说,'他可能没骗你,我先前就打听过了,这个陈家三郎,倒真是个好人,从不惹事生非的。也许是家仇呢,你再问问他?'
许天赐咦了一声,说,'三郎他有个妹妹!'
说完,就把当初他在门前听了那老婆婆的话又大致的给小舅舅学了一遍,然後才说,'三郎小时候生病,他家里为了给他治病,就把他妹妹卖去了张家。'
小舅舅沈吟半晌,说,'这件事我再去打听打听,你也多从他这里多打问打问。'
许天赐点了点头,又问,'小舅舅,你如今住在哪里?'
小舅舅一听这话就臭著脸骂他,'你问这个做什麽?'
许天赐眨了眨眼,说,'去看你。'
小舅舅一张脸顿时僵在了那里,半天才说,'你可别来了,好好的看著他,别再出什麽事了。我也不能老守著你。'
许天赐用力的点了点头,小舅舅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纸包来,递给了他,说,'这个是瞌睡粉,吹到人脸上,能让人昏沈欲睡。'
许天赐接了过来,突然觉得奇怪,就偷偷的瞄著小舅舅,犹犹豫豫的问道,'你不是说你和那些姑娘都是两厢情愿的麽?'
小舅舅愣了一下,突然伸爪狠狠的打了他一下,没好气的说,'废话,我这麽英俊潇洒,温柔体贴,哪个姑娘不爱我?可你以为那些下人都是聋子啊!当然要使些手段!'
许天赐不情愿的喔了一声,说,'我知道了,'然後小心的把那纸包藏好,才又小声嘟囔道,'可你对我一点儿都不体贴。'

7(3)

小舅舅翻著眼睛,说,'我干吗非得体贴你?你是姑娘麽?再说了,你还是我亲外甥呢!好好看著你的三郎罢,我走了!'
说完,就又从打开了一条缝的门里钻了出去,不见了踪影。

许天赐折腾了这半天,的确也是累了,就仍旧上了床,缩成了一团,用尾巴盖住了脸,就入睡了。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他隐约听到有人进了屋,就睁开眼,慌忙从床上爬了起来。进来的人不是别个,正是一脸疲倦的陈三郎,许天赐迷迷糊糊的问道,'什麽时候了?'
陈三郎看了他一阵儿,坐到了床边,许天赐心里奇怪,也睁大眼睛努力的看著陈三郎,陈三郎微微一笑,从身後拿出一样东西来放在了他的眼前。
原来是一张树皮,树皮内侧密密匝匝的布满了细小的卵,许天赐呆了好一阵儿,突然明白了过来,说,'是野蚕种!?'
陈三郎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许天赐看了陈三郎好久。这个人,就为了这个,不眠不休的,到底图什麽?他知道陈三郎不爱财,也并不贪心,可这麽辛苦,只能是为了从张家赎回那个女孩儿。
许天赐突然说,'三郎,你要用银子,只要和我说就好。'
陈三郎皱了一下眉,冲他摇摇手,然後把那张树皮视若珍宝一般,就藏在枕边。
许天赐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便有些懊悔。
陈三郎也没解衣裳,就那样躺下了,许天赐没想到这个人会来这间屋睡,但看这个人的举止,心里又觉得糊涂。他犹豫了一下,就轻轻的靠了过去,毛茸茸的尾巴扫了一下陈三郎的脸颊,陈三郎笑了一下,把他的尾巴拨开了。
许天赐终於放下心来,亲亲热热的凑了过去,顺势把脑袋也靠在了陈三郎的後背上,闭著眼继续会周公去了。只是这一觉却实在觉得短,仿佛刚有了些睡意,就听到鸡叫,陈三郎便起了身,却轻手轻脚的,并不惊动他。

陈三郎一个人起来,便又去了蚕房。
结茧之後,这个人通共也没闲上几日,便又要准备著收了。陈三郎这一开始忙,整个人就算是住在了蚕房里。许天赐不明白陈三郎为什麽赶得这麽紧,这一次出春蚕,必然是孙家著人来收,赶得再早,去的都是一个集。
茧结在那里,又没有长脚,也不会乱跑,慢慢做不好麽,何苦要白天黑夜的赶?
不过陈三郎摘茧时,他还是想去帮忙,幸好粘连著结茧架的蚕丝并不是很难除,他都不必化出人身来,只要小心一些便做得来了。他一心要帮陈三郎,做得也十分认真,有时陈三郎停下了手中的活,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他都不自知。

等把茧都收完之後,陈三郎便坐在窗下,一个个的把那些亮白的蚕茧挑了出来,对著光亮转著看。到了最後,勉强的挑出了几个,都是又白又大,丝又细密的好茧。许天赐看了又看,扒著陈三郎的膝盖,狐疑的说,'你之前卖的秋蚕就是这麽来的?'他又一想,不对,那桑园也是孙家的,三郎不要去担桑叶下山麽?若是如此,这个人哪怕只是多养了半张纸的蚕,孙家又怎麽会不晓得?
陈三郎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却并不回答他的话,许天赐撇了撇嘴,躺倒在那几个蚕茧旁边,肚皮朝天,滚来滚去,阳光从窗外落进来,刚好洒了他满身。
许天赐只觉得眼前一片金光,而陈三郎,就站在那片金光之中,看著他,脸上的神情却是看不清楚的。
许天赐闭上眼,轻声的叫道,'三郎。'
陈三郎似乎是停了下来,望著他,许天赐被那暖融融的阳光晒得浑身发烫,不知怎麽得,觉得十分的不好意思。许天赐的声音小得很蚊子叫似的,问道,'三郎,我可以化出人身来了,我......我能不能,变成人的样子留在这里?'
周围静了好一阵儿,许天赐害怕的睁开了眼,他知道三郎不能开口,可他还是想要个回答。他努力的看著那一片金光里的陈三郎,想要分辨出这个人的神情究竟是怎麽样的,想要这个人点一点头,对他笑一下。

陈三郎的肩膀抖了一下,突然垂下了头去,许天赐的心猛的往下一垂,他觉得非常的後悔,可不知道为什麽,也觉得很伤心,伤心得他一眼都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许天赐飞快的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朝外跑去。
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只想快点儿离开这里。

7(4)

身後传来结茧架哗啦啦摔在地上的声音,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但又好像不是,他犹豫了一下,想回头去看,但已经被人捉住了尾巴提了起来。许天赐的心仿佛拧成了一团,他忍不住害怕了起来,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就好像止不住了似的。
他从来没有这麽恨过自己只是一只狐狸。
泪眼蒙胧中,他看到陈三郎小心的关紧了门,然後才把他放了下来。这个人的神情很古怪,似乎在强忍著笑似的,他被抓著尾巴倒提了半天,原本就很害怕,又倍感羞辱,陈三郎一松手,他四脚刚著地,就忍不住张口咬了这人的手一下,可咬完却又後悔不已,就慌忙的松开了嘴。
陈三郎被他咬得脸都皱成了一团,好像要发火,却还是轻轻的抚摸著他的头,一直都没停。许天赐的眼泪还是止不住,抽抽搭搭的说道,'我是狐狸,是狐仙!不是你养的狗,你不许摸我!'
陈三郎忍不住笑了一下,却马上又板正了脸,还是轻轻的摸著他的脑袋,许天赐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怨气很大的说,'我是说真的,不许再摸我,不然我还要咬你!'
陈三郎愣了一下,紧紧的抿住了嘴唇,但却松开了手。
虽然是许天赐自己叫他松手的,但是这个人真的松了手,他又觉得很失落,好像心被掏空了似的。
陈三郎舔了舔嘴唇,似乎有些犯愁,但到了最後,也不过悄无声息的叹了一口气罢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麽,这一声叹息,却好像重重的一拳打在了他的心口上一样,让他觉得很难受。
许天赐终於忍不住了,含著泪对这人说道,'你只要点点头,我就走,再不来缠你!'
说完,他心口就一阵儿发痛,却还是毫不退缩的看著陈三郎的眼睛。
大不了他天天藏在树後面守著陈家,他好歹也抓过田鼠,也逮过兔子,这点儿耐心他还是有的。
陈三郎的眼睛出奇得亮,他明明都已经把没有退路的话说出了口,为什麽这个人的眼睛还是这麽出奇得好看?好看得让他想把刚刚说出口的话再一个字一个字的咽回去。
这一双好看得让他心痛的眼睛里满是笑意,然後陈三郎慢慢的摇了摇头。许天赐呆住了,脑袋里嗡嗡作响,只觉得糊涂了,想不明白了。
陈三郎慢慢的伸出了手来,温柔的摸著他,许天赐呆呆的看著他,任由他摸,陈三郎用手指轻轻的戳了戳他的脑袋,然後抱了他起来,只是温柔的抚摸著他。
许天赐突然赌气一般的大声说道,'我要变成人!'他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到底是冲谁说的,究竟是陈三郎,还是那个其实根本不是人的自己。
陈三郎点了点头,把他轻轻的放在了木椅上,然後蹲在了他的面前。许天赐平视著陈三郎明亮的眼睛,突然有点发抖,觉得自己好像站不住了。他小心翼翼的看著陈三郎,硬著头皮,软软的问道,'我可以变成人麽?'
他的确是一只狐狸,可他不想这样,不想陈三郎只记得一只狐狸,他不希望自己在陈三郎的眼里,就好像那只黄狗一样,只要时不时的喂点好吃的,亲亲热热的摸摸头就可以了。
他不喜欢这样。这些在之前明明可以让他很欢喜的事情,如今却不知怎麽的,让他觉得讨厌了。

陈三郎这一次重重的点了点头,许天赐不明白,心里又害怕,就有点自暴自弃了,垂下了头,沮丧的说道,'你若是不想看到我,就自己走出去好了,我不会再来缠你的。'
说完,就闭了眼,念了咒,变出了人的模样来。
他浑身都绷得紧紧的,双手抠著木椅,就好像害怕从椅子上摔下去似的,紧张得几乎想吐。他虽然闭著眼,可却好像仍旧能够看得到眼前的那个年轻男子,那个在一片金光里看不清面容的陈三郎。只是那个陈三郎让他很害怕,害怕得甚至想逃开。
好久都没有听到声音,他犹豫了一下,就先睁开了半只眼。陈三郎正站在他的面前,神情里有些困惑,有些陌生,还有些犹豫不决。
他慌忙的低头,自己衣裳穿得很整齐啊,也没有哪里露出来。再说了,这件衣裳也很华美,不应该有什麽毛病,毕竟他的毛皮在家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许天赐疑惑不解的抬头看著陈三郎,忍不住问说,'我是不是长得很难看?'
陈三郎愣了一下,神情突然变得很古怪,他的心就是一沈,想,难道小舅舅他们骗我?

8(1)


他又想,怪不得上一次三郎一醒来就恨不得打死我的样子,难道不是因为那件事?而是因为我变成人的样子太丑,吓到他了?
许天赐呆了一下,立刻抬起胳膊来遮住脸,心里正惶惶不安,陈三郎却抿住了嘴唇,似乎在忍笑一样,他不高兴了起来,说,'本来应该很好看才对,肯定是哪里出了错!'
许天赐一生气,也忘记了其他的事,就从椅子上跳了下去,想赶快去找面镜子照一照。
陈三郎赶快拉住了他,把他按在了床边,示意他老实坐下,然後去找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过来,意思是要他换上。
许天赐看了看那件衣裳,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这才恍然大悟,问说,'你觉得我这件衣裳太厚了,怕我被捂坏了是不是?'
陈三郎脸微微的一红,不点头,也不摇头,把那件衣裳放在了他的身旁,转身就要出屋。
许天赐慌忙跟了上去,说,'这件衣裳是我的毛皮所化,不能换下来的。不过我真的不热......要不然......我照那件衣裳的样子变好不好?'
陈三郎好笑的看著他,许天赐咳嗽了两声,摸了摸自己的衣裳,又暗暗的念了几句咒,身上的衣裳果然变得和陈三郎拿给他的那件相差无几。
陈三郎好奇的看著他的衣裳,大约是觉得他的法术奇妙,还伸手摸了一下。许天赐心里暗暗得意,又不好露出来,就有些炫耀的说道,'三郎,你知道麽?狐狸变化成人,'他指指自己,就说,'毛皮越好的,变出来的衣裳也越好。'
陈三郎微微的点了点头,许天赐见这人赞同,也是暗自得意,便又说道,'我若变成人,也是潇洒英俊,温柔体贴的公...咳!是潇洒英俊,温柔体贴的好男子!'
陈三郎的笑容变得有些促狭,他急忙辩解说,'我是最好的,你要是觉得我不好看,肯定是哪里出了错.......不然,等我回去问问舅公好了。'
最後一句他是小小声说的,因为自己也觉得那句话有些丢人就是了。
陈三郎忍住了笑,安抚般的摸了摸他的脑袋,仿佛并不在意他的解释。

陈三郎挑出了中意的蚕茧,便开始收拾蚕房了。他把那些结茧架都细心的拆开来,把那些簇格中的废丝都清理干净,只是这些还不够,结茧架上还要刷一层薄薄的油,好使接头的转动保持灵活。不过这些事却并不要许天赐插手,许天赐中午吃饱喝足,看著陈三郎干了一阵儿活便犯起困来,头就一点一点的,开始梦起了周公来。
结果等许天赐醒来,才发觉自己不知怎麽的已经变回了狐狸形,正肚皮朝天的躺在陈三郎脚边。
许天赐看了看自己的肚皮,突然想起一件烦恼事,便问陈三郎,说,'三郎,你见过山里的狐狸麽?'
陈三郎笑了起来,对著他抬了抬下巴,然後微微的点了点头,他不好意思了起来,就说,'不是说我,也不是说天官,你见过别的狐狸麽?'
陈三郎又点了点头。
许天赐犹豫了一下,期期艾艾的问道,'我的肚子有哪里奇怪麽?'
陈三郎愣了一下,似乎被他问得有些摸不著头脑。
许天赐想了一下,他变成天官母亲的狐狸模样,嘱咐道,'你看仔细喔!'然後又变回来,问说,'你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陈三郎看著他,无言的用手背蹭了蹭额头上的汗珠,许天赐郁闷的看著自己肚子上的毛,然後终於忍不住了,抬头问道,'难道我很象他娘麽?你说天官他干吗老蹭我的肚子?'
陈三郎终於停下了手里的活,认真的看了看他,然後突然甩了甩手,温柔的揉了揉他的肚子。陈三郎并没有用什麽劲儿,动作也很轻,许天赐觉得很舒服,就扭了一下。陈三郎微微一笑,捏了捏他的肚皮。大概是因为他在乱滚,陈三郎的手不知道碰到了哪里,许天赐立刻僵得像块石头,等回过神来时,就好像被雷劈到了似的,突然挥爪狠抓了陈三郎一下。
陈三郎大概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一时呆住了,许天赐又羞又恼,头也不回的就从陈三郎身边跑开了。
许天赐独自呆在院子里,用爪子抱住了头。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麽回事,怎麽会那样就被陈三郎弄得动了情?他现在又羞又怕,也不知道陈三郎究竟看没看出来,他一想到若是这个人知道了会怎麽待他,他就心慌意乱,手足无措了。那一晚他强对这人做了那事,以为自己是报了恩,也不曾多想,可此时此刻回想起来,却只觉得尴尬懊恼,羞愧不安。

8(2)

不过片刻,身後便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许天赐知道过来的只能是陈三郎,可他此刻只觉得根本没脸再见这个人,只好沮丧的抱著头,紧紧的缩成了一团。陈三郎好像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似的,静静的呼著气。
过了很久,陈三郎轻轻的碰了碰他,他抱得更紧了,闷声说道,'你走开。'
陈三郎并没有走开,却也没有继续碰他。
许天赐把自己紧紧的蜷成了一团,就是生怕自己被这个人看出异样来。他的心跳得很快,也不敢抬头。
陈三郎站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又出来,放了一个碟子在他身边,他忍不住看了一眼,碟子里盛著的不知道是什麽果子,不过麽指大小,但那些豔丽的红色果实真的很让人垂涎欲滴。许天赐觉得肚子里都开始叽里咕噜的乱叫了,就慌忙的把脑袋藏了起来。
陈三郎轻轻的叹了口气,把那碟子小心的朝他推了推,然後走开了。
许天赐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听到这人走远,就赶快把脑袋露了出来。放在他身边的碟子边上还带著水珠,他犹豫了一下,抓了一把塞进嘴巴里。
他在山里这麽久,从来没吃过这麽好吃的东西,甜丝丝的,汁水也很多。
他心花怒放的继续吃著碟子里的小果子,结果发现陈三郎就在门後看著他,看到他呆呆的神情,就笑了一下,那种了然的神情让他很有些恼羞成怒,就挥舞著爪子喊道,'不许看!'
陈三郎无言的笑了起来,垂下了眼,好像微微的摇著头似的,然後就转身回了屋。
许天赐心里涌上一股甜蜜的滋味,他看了看自己沾满淡红色汁水的爪子,又看了看那扇轻掩著的门,突然无声的傻笑了起来。

蚕房已经被收拾干净,陈三郎却又在他和天官睡过的那间房里生起了火来,又把几张蚕床也挪了过来。他变成人身,也学著陈三郎的样子,帮著弄蚕床和收拾屋子。
陈三郎白日里还和寻常一样在蚕房里忙碌,夜里却只睡片刻,然後就挑著箩筐悄悄进山去采柞叶回来。因为他带回来的这种野蚕并不是以桑叶为食,所以陈三郎甚至都不必去孙家的桑树园。
许天赐有心要帮忙,但是陈三郎却并不要他插手。他怕陈三郎出事,只好暗暗的跟著,结果陈三郎发现之後,也没了办法,就让他变成人身,帮忙挑著箩筐。等白天两个人就在蚕房里关起门来,在角落里的那张床上依偎在一起睡觉。

孙家的人没过两天就来收茧了,陈三郎示意许天赐在屋里老实呆著,就一个人出去了。
许天赐在屋里听著他们在外面说话,听得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来收茧的那人吩咐了手下的人去蚕房,一面和陈三郎笑著说道,'陈三郎,你不随我们回去瞧瞧你妹子麽?'
又过了片刻,那人又说,'要我说,她若是能嫁了少爷,才真是三生有幸,是你们陈家祖上积的德。她当年签的可是卖身契,你才攒了多少钱?还是留著娶妻生子,养活自己罢,可别做傻事了。'
许天赐在屋里听得一阵儿火起,却又不能就这麽冲出去,只好闷闷不乐的在那里继续听著。
那人又说,'别的不说,只说这远远近近的蚕农,哪一个不指望著孙家的桑园?这高高低低的山上,哪怕地上的一片桑叶,也都是孙家的,你啊,自己想想清楚,陈姑娘若是能嫁进孙家,虽然是做小,但也是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一样都少不了的。'
这话语里颇有自得之意,许天赐听得牙痒痒,恨不得把墙都挠烂,他心里忿忿的想道,那又如何?就算三郎他不养蚕了,只有我一个也能养活他!我能抓兔子,我还能捉鱼,我还会爬树呢!
那人说完了这话,便张罗著清点蚕茧,等一切弄完,就带著下人走了。

陈三郎默然的进了屋,坐在桌边,不晓得在想什麽,许天赐靠了过去,小声的说,'三郎。'
陈三郎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许天赐看他这样,就有些退缩,但还是鼓起了勇气说道,'三郎,你若要我做什麽,只要吩咐就好!'
陈三郎这才认真的看向了他,许天赐被看得有些心虚,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後问道,'我很难看麽?'
陈三郎微笑了一下,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许天赐觉得这个人此刻根本就是心不在焉,他难过了起来,说,'三郎,你跟我去山里罢?'
陈三郎抬眼看他,眼神中有些疑惑,许天赐咬了咬牙,认真的说,'在山里,你想种多少桑树就种多少桑树,我跟你一起种!我会爬树,还可以帮你......'
陈三郎这回才真正的笑了起来,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捉住了他的手,只是脸上的笑意里带了些捉弄的味道。陈三郎伸出手来,掐了掐他的脸,他忍不住叫了一声,说,'痛!'

8(3)

陈三郎安静的凝视了他好一会儿,他忍不住心虚,小声的说,'其实也不是很痛......'
陈三郎倒了杯茶水,用食指沾了沾,然後在桌上写道,'你不必担心。'又沈思了半日,才又写道,'你家里还好麽?'
许天赐看著桌上那行字,心里就犯了糊涂,不过还是慌忙的点著头,说,'我家里很好,我也很好,我早就好了,你看我现在都能变成人了!'他想了一下,才又小声说,'三郎,我是说真的,你和我去山里罢?...这里,好像有人要害你。'
陈三郎点了点头,又写道,'是孙少兴所为。受伤之事,我并未告人。'
许天赐的脸顿时涨得通红,陈三郎为什麽不说,他想他是明白的。他想起了小舅舅的话,知道他在山里对陈三郎做的那件事,实在是叫人说不出口的。当然,这个人对那件事闭口不提,也是不想自己的亲人担忧的缘故,所以大概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只是许天赐还是有些糊涂,他抓了抓头,便问,'是那个想娶你妹妹的孙家少爷?'
陈三郎又写道,'他是个傻子。孙少兴是他爹。'
许天赐这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心想,怪不得。只是他这时偏偏又想到那位老婆婆说起陈三郎的话来,说三郎若是能开口讲话,只怕早就同人做了亲。
陈三郎见他满脸通红,一副憋闷不已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又怎麽了,暗暗的叹了口气,擦掉了桌上的水迹,又写道,'等野蚕结了茧,我就去带她回来。'
许天赐忍不住啊了一声,心想,这麽快?
陈三郎看著他,微微的笑著,似乎很清楚他为什麽会这样吃惊,所以并不在意。
许天赐有些想不通,就问,'那个孙少兴既然三番四次的找人来和你说这事,恐怕不会那麽容易放人罢?'
陈三郎冷哼了一声,许天赐的心就是一跳,这个人从来没有这样对他过,突然听到这麽一声,他心里就有些发毛。陈三郎在桌上写道,'我自有主意。'只写了这话似乎还嫌不够,又用手指沾了沾水,极其不忿的又写道,'孙家横行霸道,欺我兄妹,实在可恨。'
许天赐心口一跳,便又问,'那个傻子欺负你妹妹了?'
陈三郎无声的叹了口气,笑了一下,可眼底却没有丝毫的笑意。陈三郎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写道,'他还不配。'
许天赐没说话,三郎家里双亲俱已不在,那麽长兄如父,他不想自己的妹妹嫁入孙家,那自然是他拿主意了。
再说了,孙家的确可恶,儿子还是个傻子,怎麽配得上三郎的妹妹?
可那个傻子毕竟和三郎一样都是人,不象自己,只是只狐狸,还是只公的,只怕更不配。
许天赐想到这里,就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了。
陈三郎见他这样,便又写道,'别担心。'可他一开始追问这人究竟是打定了什麽主意,这人的指头却又不动一下了。许天赐知道这人是不会告诉自己的了,心里也有些生气,却也暗暗著急。他很想老老实实的听陈三郎的话,不去担心,可有了上一次的事,他哪里还能放心得下。
只是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一件要紧的事来,就问道,'三郎,你妹妹一定生得很好看罢?'
陈三郎疑惑的看向了他,眼神变得警觉了起来,硬邦邦的写道,'你不能娶她。'
许天赐先是呆了一下,心想,我为什麽要娶她,可等他回过了神来,明白了陈三郎的意思时,心里突然一阵刺痛。
许天赐抬起了头来,僵硬的看著陈三郎,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说道,'我知道我是狐狸,配不上你们。我只是想说,天香姐有一种胭脂,擦了就可以改变相貌。'
陈三郎愣了一下,手指动了一下,似乎想去沾水,写些什麽,但手举了起来,在半空中僵了好一阵儿,最後只写了一句,'你不必担心。'
许天赐没说话。

陈三郎是不会一辈子留他在身边的,他其实早就知道。等到陈三郎把妹妹带回来,与孙家撇清,他就更没有理由赖在这里不走了。
陈三郎也是要娶妻生子的,他明白,他也知道,就算陈三郎不会开口讲话,可又聪明,又有主意,又很温柔,怎麽会有姑娘不想嫁给三郎?

8(4)

可许天赐却忍不住要想,这个人自己娶亲的时候,到底会选什麽样的姑娘。这样一想,他的胸口上好像被人压了一块大石头,那麽重,压得他都喘不上气来。
陈三郎见他闷闷不乐,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想了想,便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抬起头来,然後又在桌上写道,'晚上炖鸡给你吃。'一面微笑著看著他,可许天赐哪里高兴得起来,他宁愿以後再也不吃鸡,只要陈三郎别赶他走,别娶妻生子。
可他用尾巴尖儿想想都知道,这怎麽可能?
许天赐委屈的看著陈三郎,吭吭哧哧了半天,可心里想说的话,却连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这可叫他怎麽说得出口?
陈三郎疑惑的看著他,似乎在奇怪他怎麽不象往常那样满心欢喜的扑过来,但却耐心的等著他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许天赐抬起了头,咬了咬牙,终於问了出来,'三郎,你若是娶妻,想要娶什麽样的姑娘?'
陈三郎愣了一下,看著他眯起了眼,可放在桌上的手指却连动都没动一下。许天赐偷看著他脸上慢慢认真起来的神情,心里突然无端的焦灼起来。
陈三郎看了他很久,久到他觉得自己都变成了块石头的地步,可不知道为什麽,陈三郎看他的眼神,让他很想说点儿什麽,很想做点儿什麽,可他又很害怕,害怕万一自己真的说了什麽,做了什麽,就会听到更可怕的回答。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不知道陈三郎有没有听到,到了最後,他实在坚持不住,就扭开了脸。陈三郎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回了桌面上,又沾了水,有些心不在焉的写道,'再说罢。'
许天赐突然觉得松了口气,但又觉得很失望。
不过他确实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陈三郎是不会赶他走的。

许天赐在陈三郎这里待得日子长了,也慢慢的知道了蚕农的事,这里的蚕农一年养三季蚕,其他的时候也忙农事。但三郎为了那些野蚕,这些日子几乎把那些农事都放下了,许天赐有心要帮忙,可惜却总是越帮越忙,陈三郎被他弄得没了脾气,结果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筐小鸡仔要他养,并且还许诺他说,若是能好好的把那些鸡仔养大,就天天炖鸡给他吃,当然,下蛋多的母鸡除外。

那时陈三郎养的那些野蚕有的都已经开始在蚕床的角落里结茧了,等陈三郎发现後,满脸都是懊恼之极的神情,许天赐忍不住想要安慰他,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便问他能不能帮手。当时陈三郎很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点了头。
他们两个整晚不睡的忙碌著,把那些野蚕丢进结茧架上的簇格中,好让它们在那里面乖乖的结茧。他伸手想去抓起那些野蚕时,被陈三郎狠很的敲了一下头,然後用力的掰著他的手,又自己捉了一把野蚕,示意给他看。原来把野蚕抓起来分开丢进那些簇格中时,手上不能使劲儿,不然会伤到那些胖乎乎,软绵绵的野蚕。
只是陈三郎这样做的时候,许天赐的脑子里根本就是一片空白,他只感觉得到陈三郎的手按著他的手,一想到陈三郎抓住了他的手,他的脸上都烫得冒烟了,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哪里还顾得上别的。陈三郎看他这副灵魂出窍的样子就皱起了眉头,又毫不客气的拧了一下他的脸,许天赐一痛,就忍不住要叫,陈三郎懊悔不及,赶快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许天赐心不甘情不愿的挣扎了几下,终於老实了。这大半夜的,的确是不能乱叫,他不能给陈三郎惹事。

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把那些野蚕分到结茧架上的簇格中,然後陈三郎仔细的把那些簇格挂起装好。只是忙这件事,两个人就一夜没睡,天快亮时才勉强上了床。许天赐把脑袋靠在陈三郎的背上,刚刚闭上了眼,就听到村子里的鸡开始打鸣了,许天赐又累又困,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心里却气呼呼的想著,哪只鸡吵我睡觉?等我睡醒,非吃了你不可!
陈三郎听见了他的磨牙声,忍不住笑了起来,起身拉上了帐子,然後面朝著他睡下了,还把被子朝上拉了拉,盖住了他的耳朵。
许天赐嘿嘿的笑了一下,自然而然的朝陈三郎身上靠了过去,陈三郎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推开他。他们两个很快就睡著了,许天赐在睡梦里,不自觉的就朝著陈三郎的身上贴了过去,结果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变回了狐狸的模样,被陈三郎抱在怀里。

9(1)

他想自己大约是累坏了,所以不知不觉的就恢复了原形。
许天赐爬了起来,扒著陈三郎的手臂揉了揉眼睛,呆呆的看著陈三郎的脸。这个人就连睡觉的时候都是一副认真的神情,但就是这样一本正经的神情,却让他觉得心里乱糟糟的,胸膛里的那颗心跳得比平常快了许多,好像都不是他自己的了。

许天赐还记得自己第二次去见陈三郎,他变成一个年轻的姑娘,故意朝这个人身上倒了过去。结果这个人竟然把他抱了起来,还小心翼翼的送去了那个老婆婆那里。
那个老婆婆絮絮叨叨的和他说起陈三郎的事,居然还想说合他们两个。许天赐如今想起那时的事,便情不自禁的傻笑了起来。其实小舅舅说得也不错,若三郎是个姑娘,他就可以娶三郎回去。既然他和三郎做过了那种事,若三郎是个姑娘,只怕到了现在,连小狐狸都生下来了,可不是非得嫁给他不可了麽。那样的话,他就什麽都不必担心了。
可许天赐想了一下,又觉得很难想像三郎若是个姑娘,到底会是怎麽个样子。他挠了挠头,改去想陈三郎的妹妹该是什麽样,结果想了半天,想得头都痛了,还是想不出三郎的妹妹是什麽样。
许天赐觉得总想这些事情让他很累,也很不高兴,就不想了。他把毛茸茸的脑袋抵在陈三郎的胸口,迷迷糊糊的想著,中午要三郎给我做辣子炒小鸡吃好了。

许天赐再次醒来之後,陈三郎已经不在了。他乖乖的喂完鸡仔,就跑进去看陈三郎做事。野蚕已经开始结茧,但大约是不习惯结茧架的缘故,找固定点的时间花得要比家蚕久许多,陈三郎似乎有些著急,但也无计可施。
许天赐还记得这个人曾经'说'过的话,等野蚕结了茧,陈三郎就要去孙家把妹妹带回来。若是那个孙少兴为了断绝陈姑娘的後路而找人对三郎下手,那麽三郎去孙家赎人只怕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许天赐想到这里,突然不安了起来,他原本以为自己应付得来,可日子一天天的逼近了,他却害怕了起来。
或许在那些寻常的村人看来,狐仙都是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可他却忍不住要担心,只凭自己的法力,究竟能不能护得了三郎的周全了。他很想回去找人商量一下这件事,但又害怕在自己离开这里的时候,三郎会再次受伤,一时之间,便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陈三郎一颗心都专注在了那些在簇格里爬来爬去的野蚕上,哪里知道他此时心中所想之事。许天赐抓著头想了半天,灵机一动,突然想到小舅舅给他的那包瞌睡粉,便慌忙的掏了出来。许天赐对陈三郎撒了谎,只说自己要回家一趟。陈三郎看了一眼窗外,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便有些疑惑,他心虚的说,'我回家去看一眼,天亮就回来。'
他又把那包瞌睡粉交代给了陈三郎,嘱咐他要仔细提防,陈三郎点了点头,脸上却带著笑,还打著手势要他小心,他心里暖洋洋的,就使劲儿点了点头。
走了没两步,许天赐又想起一件要紧事来,突然回头冲著陈三郎嘿嘿一笑,说,'我回来要吃辣子炒小鸡。'
陈三郎好笑的看著他,眼里闪动著促狭的光芒,用力的点了点头,许天赐欢欣鼓舞的跑掉了,只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9(2)


许天赐回去了山里准备搬救兵,可是舅公听他把话说完,沈吟片刻,只说,'这件事你不必再管了。'
许天赐一听,著急的说道,'这怎麽成?'
的确,照常理来说,人与狐,本该井水不犯河水才对,舅公也常常这麽教训他们的,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心想,陈三郎毕竟不是别人,是他和天官的救命恩人。
老人家心想,你去了也就是添乱。孙家人多势大,不是你这样的半桶水对付得了的。等这件事了结了,你再去瞧他罢。
可是嘴里却说,'你给我去思过洞里好好呆著!这麽要紧的事,也不早些来说,临时抱佛脚,若是陈家三郎出了事,看我怎麽收拾你!'一面吩咐了人要拖许天赐去思过洞里,把他好好的管住。
许天赐哪里肯,抱住老人家的腿不放,苦苦哀求了半晌,舅公心一软,就照实说道,'你去也是碍事。等我想个法子,先打发了孙家上下,再帮他们兄妹另寻个落脚之处,那时你再去探他。'
许天赐这才放心下来,心想著舅公若是肯帮忙,那三郎的事自然是无碍了,便乖乖的去了思过洞中。

许天赐还没在思过洞里的那张石床坐稳,天官就哭哭啼啼的来探他了,他心里有事,也不赶天官走,只是吩咐道,'你这几日不要闲著,勤去舅公那里替我打听三郎的事,还要替我多去看看三郎,别告诉他我被关起来了,只说我天香姐生病,我去探她,几日便归。'
天官没有答应,只是噘著嘴说道,'你都不回来看我。'
许天赐一向被他缠惯了,疏远了这些日子,到底还是有些心虚的,咳嗽了两声,说,'我听说三娘不是又生了麽?你怎麽不去找那些小东西耍?'
天官半天没说话,紧紧的搂著他,脑袋使劲儿的蹭著他的肚子,许天赐刚想要发火,却发现天官的眼泪把他肚子上的毛都弄湿了。许天赐心一软,火就没发出来,只好干咳了两声,假装老成的说道,'我也不小了,不能老和你一起鬼混,不然能有什麽出息?'天官却把头埋得更深了,紧抓著他不放,半天终於闷声说道,'小舅舅说你因为那个哑巴才不回来......'

许天赐半天没说话,他不知道说什麽才好。
天官从小就一直很粘他,他虽然已经习惯了,但有时候还是会觉得烦,觉得怎麽偏偏是自己,也会大吵大闹,也会笑话天官,也会朝天官大发脾气,但天官从来都是那样傻乎乎的缠著他,甩都甩不掉,他从来没有想过天官为什麽会独独这麽粘他,但是当他肚子上的毛被天官的眼泪弄得一塌糊涂的时候,他突然开始认真的考虑这个问题了。
天官生下来与他们都不大一样,浑身雪白,在一窝狐仔中显得十分扎眼,当时他也瞧见过了。他们合家上下都是赤狐,山那边的狐狸毛色虽然不同,却也只是银黑狐,象天官这样纯白的狐狸,山里几百年就不见一只,这山里最冷的冬天也不过落极薄的一层雪罢了,纯白色的狐狸怎麽可能活得下去?二娘因为这件事,生产之日大哭不止,结果落下了病根。爹看到天官的时候,发了极大的火,说这是凶兆,还要发狠把他扔出去。最後还是舅公拿定了主意,使了个幻术,让天官看起来和寻常赤狐没什麽区别。家里知道这件事的人,都照舅公的吩咐守口如瓶。天官慢慢的长大,族里没遇到什麽灭族之灾,也没出过什麽大凶之事,日子久了,大家似乎都已经忘记了还有这一回事了。爹虽然不喜欢天官,但碍於舅公的面子,也没有为难过他。天官虽然有点儿呆,但却很会讨人喜欢,可这孩子从小就只喜欢缠他一个,对著别人虽然也很乖,很听话,却没有对著他的时候这麽腻人。
许天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没娘,看起来很闲,没人管,所以才会被天官给缠上。

天官抬起了头,眼里含著泪,巴巴的望著他央求道,'哥哥,你回来就别再走了。他都不会说话,有什麽好?'
许天赐一听这话可来劲儿了,当下就得意洋洋的炫耀道,'你知道什麽?三郎会炖鸡汤给我喝,会煮鸡蛋给我吃,还给我剥鸡蛋皮呢,他对我可好了!'
天官听他这麽一话,脸的表情一下就垮掉了,哭哭啼啼的说道,'我只有你一个,你不能丢下我去找那个哑巴啊。'
许天赐嘿嘿一笑,说,'你可以常常来看我,我叫三郎做好吃的给你。'
天官噘起了嘴,显得闷闷不乐。许天赐打了一下天官的头,毫不客气的说道,'笨死了,有得吃还不高兴!快去帮我打听三郎的事。我吩咐的事一件都不许落下。'
天官垂头丧气的,哀怨的回头望了他一眼,他心一软,吩咐说,'快去快回!看你那身毛乱得,回来我帮你理一理!'
天官顿时欢喜了起来,摇著尾巴就兴冲冲的出了洞。

天官从洞外带来的消息都让他很高兴,先是说舅公吩咐人带信,把天香唤了回来,又说舅公要人去守住了孙家和陈家,一有风吹草动就回来通报。
许天赐听了之後安心不少,天香可算得是族里这些小辈中很厉害的狐狸了,若是她能回来,三郎的事自然是十拿九稳了。可许天赐欢喜之余,又觉得相比之下,自己好像显得很没用处,就有些丧气。
只是除了这些,後来就再没什麽别的消息了,天官每次来和他说的都是那些话,他渐渐著急了起来,不知道为什麽总也没有动静。

结果就在许天赐急得都开始想法子要逃出思过洞的时候,他好友却特意过来洞里探他,还顺便带了舅公老人家的口信,说可以放他出来了。

9(3)


许天赐一听这话,欢喜得几乎蹦了起来。若是舅公肯放他出来,自然是三郎的事毕了。许天赐眉开眼笑的顺著身上的毛,想著马上就能瞧见三郎,他就迫不及待了。
许天赐一面心花怒放的顺著身上的毛,一面问道,'三郎和他妹妹如今被舅公安置在了哪里?'
那人哼哼一笑,说,'他还用舅公老人家安置?天赐,你那恩人真是......'
许天赐听这话头不对,一颗心就吊到了嗓子眼,毛也顾不得顺了,揪住那人就万分紧张的问道,'三郎怎样?'
他那好友啧啧的说道,'怕什麽,这可是好事,你那个恩人真是个人精....'
许天赐愣了一下,觉得这话怎麽听怎麽别扭。

等他这好友慢慢把话说来,他才知道了事情的前前後後。
那时野蚕已经结了茧,陈三郎收了茧,便去城中卖了高价,又把蚕床什麽的蚕具全都买掉了。做毕了这些事,陈三郎便一个人带著足够的银钱去了孙家族长那里,送了笔厚礼,又请了族长亲自做了见证,竟去孙家换回了妹妹的卖身契。
原来陈三郎不知怎麽的竟然与那葛家村葛承英的女儿结了亲,只说是要上门入赘。葛家也是乡间大户,陈三郎有了葛家人做後台,又暗暗的疏通了孙家的族长帮他说话,哪里还有办不成的事。
後面的话许天赐其实都没有听到,他只听到三郎与葛家结了亲的话,脑海里就已经一片空白了。

他那老友却只顾著吐沫横飞的感慨,说实在是便宜了那陈三郎,听说那葛家女儿实在是个美人,说媒的只怕连门槛都踏破了,没想到挑来挑去最後却偏偏挑中了个哑巴。又说有了葛家做後台,去孙家要一个下人,也不过是件区区小事罢了。话说了半天却没听到许天赐附和他半个字,结果一抬眼瞧见许天赐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时之间也傻了眼。他与许天赐两个自幼相熟,哪里见过这人这样,就慌张的摇著许天赐的肩膀,一面问道,'天赐,天赐,你怎麽了?'
许天赐胸中憋著一口闷气,一声不吭的推开了好友,头也不抬的就跑出了思过洞。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究竟该怎麽办才好,他只觉得晕晕乎乎的,好像连站都站不稳了似的,但他不想呆在那里,不想再听到好友的声音。所以他只是拼命的朝外跑著,他想离开,离得远些,再远些。

许天赐明白,做人的终究都是要成亲的。可在他心里,总觉得陈三郎也许不会那麽快娶妻,好像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才对。
这一阵子,他和陈三郎日日夜夜的守在一起,好像都忘记了以前没遇到陈三郎时的日子究竟是怎麽过的。他和陈三郎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开心得不得了,哪怕只是累极了,糊里糊涂的依偎在一起,他心里也好像吃了蜜糖那样的甜。
对他来说,这些日子美好的简直就好像一场梦。
可是好友的那一番话,却把他从那美梦里敲醒了,可又把他的心都敲碎了。

等许天赐回过神来後,才看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陈三郎旧日的住处。
院子里空空如也,什麽都不剩了,只从外面看,就晓得这里已经是空屋了。
他想了起来,好友的确说过,三郎把蚕具都变卖了。许天赐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再不养蚕了,那他要靠什麽谋生?许天赐又想,我真蠢,他与葛家结了亲,哪里还用得著再去养蚕?
许天赐揉了揉眼睛,钻进了院子里,呆呆的望著屋门不动。陈三郎曾经带回了一篮子的小鸡仔让他养,还许诺要炖鸡给他吃。因为是三郎要他养的,他忍著肚子里的馋虫,一只也没有偷吃过,可现在院子里已经连鸡仔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他从来没想到这里会变得这麽空这麽大,会这麽的灰蒙蒙,这麽的阴冷。他记得的这里,总是亮堂堂的,温暖的,让他心安的地方。

许天赐很想走进去瞧瞧,哪怕只是摸摸空屋子里的那些墙也可以,可他又很害怕。
当许天赐推开那扇门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都在发抖。他不知道陈三郎为什麽会和葛家结亲,不知道这件事到底和自己跟那个老婆婆说过的话有没有关系,但他还是後悔得不得了。他後悔自己当初为什麽要变得那麽好看,後悔自己为什麽要那麽的贪吃,後悔自己为什麽非要说一个离三郎那麽近的出处来?
他和天官曾睡过的那间屋里,空得简直好像一场噩梦。许天赐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该希望自己还在做梦,还是希望梦已醒。他只知道,他很後悔。他後悔得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个人,这样的话,他就不会这样的伤心,这样的生气,这样的难受了。
许天赐缩在那间空屋的角落里,一直呆到了很晚,他听到有小虫子在很远的地方不停的叫著,他听到风吹过山里的树林,树叶子哗啦啦的响著,可他统统都听不懂,他只是明白了一件事,这个地方是不会再有人回来了。
他的眼泪落了下来,擦也擦不干。他变成了人的样子,站了起来,小心的关上了那扇门,然後一个人慢慢的走回去了山里。

9(4)


他回到家里之後,一直都恹恹的窝在洞中,不吃也不喝,只是缩成了一团,不愿意睁眼。
天官似乎被他吓到了,想偷偷去叫天香姐来看他,被他紧紧的摁住了不放。天官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然後小声的对他说道,'哥哥,爹说过的,人都是很坏的,你不要被他们骗了。'
许天赐就好像没有听到似的,紧紧的闭著眼,天官看他一动不动,就很伤心,哭著和他说,'哥哥,你还有我啊。'
许天赐终於睁眼看了天官一眼,却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

许天赐其实很想去见陈三郎,他想见这个人想得心都痛了,哪怕只是躲得远远的偷偷的看上一眼也好。可他不敢去朝舅公打问陈三郎如今的下落,因为他不想再听到任何和葛家有关的消息和陈三郎的名字连在一起了。许天赐知道自己受不了的。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说,也许过一阵儿会好了,也许过一阵儿他就忘记了,然後他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带著天官去看陈三郎,去扔点金银珠宝,野鸡山兔什麽的表示一下,毕竟这个人曾经救过他和天官。等到那个时候,他就什麽都不在乎了。
可在他心里的某个地方,又觉得很生气。他很想去把那个姓葛的姑娘赶走,赶得远远的,去把陈三郎抢回来,然後把这个人严严实实的藏在他的洞里,哪里都不许这个人去,只能对他好,只能对他笑,只能和他在一起。
他不知道他气的到底是其实根本什麽都没做错的陈三郎,还是那个傻乎乎的,根本一无是处的自己。可他明白,这样的念头,其实没有半点道理可言。陈三郎和他不一样,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山里的母狐狸。若是他这样做了,只怕这个人真的会恨他一辈子。

天官大约也知道他这阵子心里难受,不敢再来烦他,还特意从别的洞里要了兔肉给他吃,可是他根本就什麽胃口都没有。
那两日天官总是在他身边,要麽就把脑袋靠在他的肚子上,要麽就轻轻的在他的背上蹭著,却没有和往常一样的闹他。可是後来的情形却变得有些古怪了,天官总是偷偷的拿眼瞟他,就好像有什麽事情瞒著他似的,等他狐疑的看向天官时,那小东西就慌忙的埋下头去,就好像爪子上突然长了根刺似的。
天官一向是藏不住心事的,许天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舅公吩咐了天官什麽话,还是家里出了什麽事。不过只要有舅公在,家里实在是不大可能出什麽事的。但他一想到舅公,就忍不住想到了陈三郎,这样一来,就弄得他心里更难受了。
许天赐想了想,就爬了起来,对天官说道,'我想吃东西了。'天官听他这麽一说,又惊又喜,他却又说,'我要吃鸡。若是没有嫩嫩的鸡仔,半大的小鸡也凑和了。'天官犹豫了一下,就说道,'野山鸡的话,三娘那里有.......'他撇了撇嘴,说,'你就知道去要。'
天官咬了咬嘴唇,突然说,'哥哥,我不会一直这麽笨的。我会学很多很多东西,会比天香姐姐还厉害,真的。'
许天赐有些心虚,只是说道,'算了算了,你快去三娘那里要些来罢!饿死我了!'
说完就背朝著天官又躺倒了,作出了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来。
天官悄悄的靠了过来,蹭了他两下,然後就出去了。

他听著天官跑得远了,就一个鲤鱼打挺从石床上跳了下来,跑出了洞。洞外倒没什麽不同寻常的,只有个小狐狸在玩一只田鼠,见到他就喊道,'天赐哥哥!'
他原来是打算看看天香姐在不在,因为天官曾和他说过,舅公特意唤了天香姐回来帮三郎。但看这麽小的狐狸独自在洞外玩,许天赐心里就觉得奇怪了起来,问说,'你一个在这里做什麽?你娘呢?'
那小狐狸按住那只田鼠,就乖乖的答道,'天赐哥哥,这几日林子外面老有人在转悠,天官哥哥怕他误闯进来,叫我看住些。他跟娘说我在他这里耍哩。'
许天赐'哦'了一声,就蛮不在意的说道,'管他是谁,舅公的法术又不是吃素的,怎麽会误闯进来。没什麽好怕的,你回去罢。'
那只小狐狸著急地说道,'可是那个人带著只很大的黄狗。'
他只觉得好像胸口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似的,突然之间,就连心跳都停止了。
许天赐僵硬的站在那里,脑袋里一片麻木。等他回过神来,再次开口的时候,却连声音都在颤抖,他问道,'是怎麽样的一个人,是不是很年轻,长得很好看,很精神,却是个哑巴?'

10(1)

那只小狐狸'咦'了一声,惊讶的说道,'天赐哥哥,你真厉害,我还觉得他哪里奇怪呢,他好像真是不会说话,连跟著他的那只狗都不会叫。'
许天赐只觉得一阵眩晕,他努力的稳住自己,著急的问道,'他在哪里?!'
那小东西被他吓著了,慌忙的就指给他,说,'他已经找到了那棵椿树了。'舅公布下的法术,都是以树为界的,小东西指著的那棵椿树,就是其中之一。
许天赐心跳得厉害,头也不回的朝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许天赐从来没有想到陈三郎竟会找来这里,可即便是他真的跑到了椿树那儿,真的看到了三郎的人,他心里却还是有些糊涂,还觉得晕乎乎的,觉得他看到的好像都不是真的。
他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不是一场梦,是不是因为他跑得太快,搞得自己上气不接下气,昏了头才会看到这个人。
他只是呆呆的站在那棵椿树後面,不敢再朝前多迈一步。在他的眼里,除了这个人,再的什麽都看不到了。
那一刻,他紧紧的咬著嘴唇,看著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子站在他的面前,却又因为法术的缘故根本看不到他。他的心里,就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不知道究竟是个什麽滋味。

陈三郎的样子看起来好像和他离开的时候差不多,但似乎没什麽精神,大约是累著了。
那只黄狗虽然一路找到了椿树这里,却只是在附近的地上嗅来嗅去,始终找不著下一步究竟该朝哪边走。这里看上去虽然和别处没什麽不同,却已经是狐狸们的地界了,四处都是舅公布下的法术,那只黄狗哪怕就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是嗅不出了,自然不会朝前多走半步。
那只黄狗嗅了半天,大约也明白了,干脆趴在了那里,朝著三郎飞快的摇著尾巴。陈三郎皱了皱眉头,伸手似乎想拉那只黄狗起来,可惜那只黄狗却很机灵,伸出舌头就去舔主人的手,陈三郎又好气又好笑的把手抽了回去,有些著急的看著前方,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许天赐明明知道这个人看不到自己,却还是没来由的感到心酸。

陈三郎在那棵椿树前发了半天的楞,突然俯下身去拍了拍那只黄狗,又拍了拍地,那只黄狗就老老实实的趴在那里一动不动。陈三郎点了点头,转身走开了。
许天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要想追上去的冲动。
若是出了这里,那只黄狗一定会发现他的。许天赐犹豫了一下,费劲的爬上了那棵椿树,偷偷的窝在了树桠中,紧紧的盯著那只黄狗。

许天赐不明白陈三郎为什麽要把狗留在这里。狐仙的窝哪里是这麽容易就找得到的,就算那只黄狗把这里刨个底朝天也没用。
他也不知道陈三郎究竟是怎麽找来的,这山里这麽大,那只黄狗也许是追著这两天出洞的小狐狸过来的罢。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哪个洞的笨狐狸,回来的时候这麽不小心,居然连条狗都甩不掉。
许天赐也不明白陈三郎究竟为什麽要来这里,是为了他麽?他不知道。既然都已经成亲了,为什麽还要来找他?明明他问的时候什麽都不肯告诉他。可等他一走,就和人结了亲。他不知道陈三郎心里究竟怎样看他,究竟把他当作是什麽。
这个人的确跟他'说'过不记恨他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对他实在是很好,好得甚至让他觉得很窝心。也许就是这样,他才会舍不得,才会总是对这个人念念不忘罢。

天色渐渐变暗的时候,陈三郎又回来了,许天赐看到的时候,惊讶的差点儿从树上掉了下来。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人居然能够自己找回来。只是这一次,陈三郎手里还提著一个让他十分眼熟的食盒。许天赐窝在树上偷偷的朝下张望著,陈三郎坐在树下,把食盒的盖子取掉了。
那诱人的香气引得他蠢蠢欲动,可是他却根本不敢下去。
他不知道下去的话该怎麽办,陈三郎是来见他的麽?还是来和他告别的?或许是因为他要带著妹妹要去葛家落脚了,所以来见自己最後一面。这念头让他觉得很害怕。
那只黄狗扒住了陈三郎的腿,摇著尾巴朝那个食盒里探著头,结果被陈三郎毫不客气的打了一下,便委屈的把脑袋缩了回去。
陈三郎一直静静的抱著那个食盒坐在那里,就好像在等著谁出现似的。可是等到夜深的时候,终於还是失望的走开了。但临走之前,却把那个食盒盖上了盖子,留在了树下。

10(2)


许天赐知道这个人是要'回去'了,他的心猛地一沈,想都不想的就动身跟了上去。他实在是忍不住想要知道陈三郎如今究竟在哪里落脚,过得究竟好不好。不过许天赐还是不敢跟得太近,他怕被那只黄狗发现。
但奇怪的是,陈三郎并没有象他以为的那样回去葛家村,而是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了。许天赐远远的跟在後面,察觉到陈三郎要去的地方其实是在山里的时候,忍不住暗暗的吃了一惊。
这地方他几乎没怎麽来过,虽然他平日里其实都没些正事,总在山里四处闲逛。但眼前的这一片桑林,怎麽看怎麽奇怪,不象是山里原本有的野桑树,倒好象是有人特意种下的。许天赐跟著陈三郎走过那片桑树林,终於看到了这个人的落脚之处。那屋子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只是比起葛家姑爷的住处,更象是山里猎户住的地方。许天赐糊涂了起来,不明白三郎为什麽会来这里。
陈三郎还没来得及推开院子的篱笆门,屋後就冲出了一只黑狗,许天赐虽然离得远,还是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那只黑狗一面摇著尾巴不停的吠著一面就朝著来人的方向跑去了,许天赐看到那伸出来的舌头,还有尖尖的牙齿,就觉得他的腿都软了。紧跟著那只黑狗从屋後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看上去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穿著杏黄色的衣裳,看起来就好像一朵刚刚绽放的杏花。
那个姑娘其实长得很好看,虽然在他看来还是远比不上天香姐,可那又怎麽样?陈三郎看到她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神情也温柔了许多,许天赐看得很难受,於是就默默的沿著来时的路回去了。

许天赐闷闷不乐的回到了山里後,却发现那个食盒仍在原处,他看著那个装得满满的食盒发了半天的呆,然後懊恼不已的踢了那棵椿树几下。他不知道是不是该把那个食盒还回去,但犹豫了很久,还是把食盒留在了那里。他爬上了树,紧紧的盯著那个食盒,守了一整夜。天官偷偷的来看过他,却只是躲在一边,都不敢和他说话。他眯著眼睛,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可心里却觉得无比的窝火。

第二天一早,陈三郎就又带著那只黄狗来了,许天赐一动不动趴在那棵树上,紧紧的盯著陈三郎的一举一动。陈三郎看著那个根本没人动过丝毫的食盒,脸上浮现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好像在想什麽主意似的。
许天赐看著陈三郎皱起的眉头,不由得沮丧了起来,竟然觉得自己应该把那盒子里的东西吃光光才对。

许天赐正想著那盒子的食物,那只黄狗却突然扒住了树,然後立了起来,陈三郎立刻抬起了头朝上看去,然後冲他笑了起来,结果许天赐就彻底的呆掉了。
陈三郎朝他勾著手指,示意他下来,许天赐浑身僵硬,用爪子紧紧的扒著树桠,简直好像溺水的人抱著根浮木似的,怎麽也不肯松手。他虽然垂著眼,可就不是敢看向陈三郎的脸。
陈三郎见他这个样子,就四下里看了看,最後拾起了一块小石头,在手里掂量了几下,吓唬他似的朝他比了比。许天赐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气势汹汹的说道,'这麽高,我才不信你砸得到!'
陈三郎无声的笑了起来,扔出的石子果然打中了他的尾巴。其实这一点儿也不痛,可他的眼圈还是红了,许天赐从树上跳了下去,然後在陈三郎的面前变出了人身来。
他看著陈三郎眼里的笑意,胸口突然一热,不由自主的就抓住了陈三郎的肩膀,结果把站在他眼前的这个人狠狠的压倒在了地上。
陈三郎被他压倒的时候,也许是因为吃痛,脸色都变了,他开始发抖,却还是没有动,也没有松手,陈三郎皱起了眉头,无言的瞪著他,脸上的神情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伸出手来好像要把他推开。

许天赐焦躁的拨开了陈三郎的手,他俯下了身,把额头抵在了陈三郎的胸前,闷声的问道,'你为什麽要来这里?'
陈三郎没好气的推开了他,他很生气的说道,'要走也不走远一点。'
陈三郎看了他一眼,然後在地上写著字,'为什麽不回来?'
许天赐呆了一下,然後困惑的看著他,说,'天官没和你说麽?我是...天香姐生病了,我回来...'
陈三郎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好像不想听他的解释,他很郁闷的闭上了嘴,看著陈三郎有些不高兴的又在地上写道,'我见过她了。'
许天赐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天香姐居然会去见三郎,这下他可有点糊涂了。
陈三郎微笑了一下,又写道,'她果然生得很好看。'
这话虽然不假,但在许天赐听来却实在是刺耳得很,他的脸都皱成了一团,口气很不好的冲著陈三郎嚷嚷道,'她已经嫁人了!'
陈三郎认真的看著他,他装作没看到,却折了一根树枝给陈三郎,嘟囔著说道,'不要用手写啦。'

10(3)

陈三郎眯起了眼,拿著那根树枝在地上点了点,突然垂下了头,有些犹豫的写道,'其实...没有你好看。'
许天赐呆呆的看著那几个字,咦了一声,陈三郎的脸却已经微微发红了。这人见他没反应,就有些不自在的开始用鞋底使劲儿的蹭著那一竖行字。
许天赐大叫一声,抓住了陈三郎的手,又心疼又生气的说,'干吗要蹭掉?'他还想多看一会儿,居然就被蹭掉了,真是太可气了!
陈三郎好笑又好气的看著他的手,许天赐满脸通红的扭开了脸,心也跳得乱七八糟的,不自在的小声说道,'写得没错,蹭掉干什麽?我本来就...本来就很好看...'
可惜这话说得一点儿气势都没有。

陈三郎拿著那根树枝戳了戳他,他忍不住缩了一下,回头瞪著这个人很委屈很不满的说,'干吗?本来就是!我本来就很好看,你看我的毛就知道了,这山里方圆百里都挑不出一只我这麽好的狐狸!'
陈三郎看著他笑了起来,那种笑容很温柔,温柔得让他觉得心里就好像有许多许多只的小虫子在爬似的,爬得他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想做点什麽。
陈三郎垂下了眼去,慢悠悠的又在地上写道,'为什麽不回来?'
许天赐半天没说话,他很想说,因为我很没用,舅公怕我误你的事,就把我关起来了,所以我回不去。可他也很想说,其实我回去了,可是你不在。
只是许天赐不知道究竟该说哪一句才好。

陈三郎没有抬头,只是又写道,'那天你没有回来,我去找你了...回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
许天赐惊讶不已的看著那句话,心里扑通扑通的跳著,他没想到三郎竟然会出来找他。
陈三郎停了好一阵儿,又写道,'有些事情,我不想瞒你...'
许天赐紧张的看著他的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陈三郎的神情很认真,慢慢的在地上写道,'若不是为我治病,家里也不会破落到这个地步,妹妹也不会卖与人做婢女。我总想著要把她带回来,不能让她再为我吃苦,所以我从来没想过别的事。你的心意,我其实明白的,却装著不知道。'
许天赐的脑袋里轰得一声,猛得站了起来,脸色苍白的说,'我知道了,你不要再写了。'
他心里痛得厉害,宁愿自己根本没有看到那句话。
这个人其实是明白的。可他一直到了现在,看到这个人的话,才算是明白了。原来他真的是很没用,很傻。
陈三郎认真的捉住了他的手,丝毫不放开,又固执的继续写道,'我知道葛家女儿与我们村里的私塾先生有私情,所以我才去葛家求亲,她虽然生得丑,却聪慧过人。葛家老爷对人都只说自己的女儿无人可及,不想却被众人风传成了举世无双的美人。可惜求亲的人,不是贪财,就是贪图她的美貌。我去提亲,其实很对她不起,葛家应允了我们的婚事後,我曾暗暗发誓,日後要好好待她的。'
许天赐的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他很想朝著这个人大声的喊,你不要再写了,我都明白了,我都知道了。可他却只是紧紧的咬著自己的嘴唇,他怕不这样,就说出一些会让自己後悔的话来。陈三郎使劲儿的握了他的手一下,然後帮他把眼泪擦掉了,又继续默默的写道,'可是在葛家门前听到鞭炮声时,我就後悔了......我还记得你问我想娶什麽样的姑娘,我以前不知道,也没有想过,可是那天在葛家门前的时候,我忍不住想...'
陈三郎顿了一下,握著他的那只手却在微微的颤抖,许天赐想著他没说出口的话,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期望,可又害怕了起来,就小声的问说,'你...你不是想朝我要天香姐的那种胭脂给她?'
陈三郎愣了一下,嘴巴张开了,然後又无奈的闭上,没好气的在地上用力写道,'我当时是想,可惜你不是个姑娘。'
许天赐咦了一声,有点高兴,却又有些失落,他说,'我本来就不是个姑娘。'
他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小声的说,'我也想过,你要是母狐狸多好...'

10(4)

陈三郎听他说自己本来就不是姑娘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等他自言自语般的把话说完了之後,脸上的神情就变得有些古怪了,好像有些迷惑,又好像有点儿生气似的,不知道究竟在想什麽。看著他许久,终於又写道,「你得跟我走。你答应过我要回去的。」
许天赐不敢看他,只是僵硬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半天才说,「我不想回去,不想呆在你身边...你好好的和葛小姐过,我...」他说到这里,心里一阵儿刺痛,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不想和这个人说,自己的确回去过了,只不过那里没有人在等他罢了。
陈三郎这才仿佛松了一口气,也不肯再听下去了,自然而然的伸手替他擦掉眼泪,便又写道,「她如今和那个私塾先生一处。这山里有个老猎户,独自一个人住,我和妹妹先在他那里暂住些日子。你若是回来,我们便另寻个住处。我会养你一辈子,想吃什麽我都可以做给你。」
许天赐看完头一句话就愣了神,等三郎写完,他觉得自己都傻掉了,磕磕巴巴的就问道,「为,为什麽啊?」
陈三郎这一回似乎真的生气了,索性连字都不写了,啪的一下就把手里那根树枝折断,然後站了起来,把手里的东西扔得远远的。
许天赐看到这个人发火,心里也堵得厉害。也许是因为三郎不会说话,所以他总也琢磨不透这个人的心思,总是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是怎麽看他,怎麽想他的。他想,如果他会读心术的话,也许就不会这麽难受了。

许天赐眼看著这个人沈著脸伸出手来,紧紧的抓著他的手就往前拖,他的手腕被捏得很痛,却任由这个人拉著他朝前走著,只是心里却在不停的打鼓。可他才安静了没多会儿,却又忍不住开口说道,「三郎,我很能吃的,你真的要养我一辈子?」
陈三郎的脚步一点儿都没有停顿,甚至连头都不回,只是一个劲儿的拉著他朝前走。许天赐觉得好像这个人是要带他去昨晚的那个落脚处,心里就越发的忐忑了起来,他挣扎了几下,又说,「我是狐仙,你敢带我去,小心我对你施法术!」
陈三郎回头瞄了他一眼,翻了翻眼睛。那只黄狗早已经跑到了前面,然後不时的停了下来回望著他们两个。
许天赐见这人不松手,实在没了办法,又赌气般的说道,「你要是带我回去,我就把你当母狐狸了。你明不明白?喂,我真的要把你当成母狐狸...虽然你都不能生小狐狸...」
最後一句话他当然不敢大声说,可惜声音那麽小,却还是被陈三郎给听到了。结果许天赐的手腕被捏得很痛。
尽管许天赐因为肉疼所以泪眼蒙胧的,可他的确看到,陈三郎的脸微微的红了,还似乎很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许天赐还有点儿不敢相信,於是就用力的揉了揉眼睛,快走了两步,小心翼翼的问说,「三郎...我真的,真的能跟你回去麽?」
陈三郎并不看他,只是紧紧的盯著前面的路,然後用力的点了点头。
许天赐只觉得晕乎乎的,任由这人拉著他,再也没开口,两个人一直安静的走到了昨晚他偷偷跟去的地方。他远远的看到,腿就软了,可陈三郎紧紧的抓著他的手,他连挣都挣不开,就欲哭无泪的跟在陈三郎的身後,心不甘情不愿的一步一步的朝前蹭去。
他绞尽脑汁的想著,若是那只黑狗再冲了出来,他该朝哪边跑才对?

陈三郎在门前站定,就松开了他的手,他怔了一下,暗暗的对自己说道,松开才好,这样跑起来比较容易,可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来给陈三郎开门的,正是他昨晚看到的那个姑娘。她看到陈三郎,就欢喜的叫道,「哥哥...」
许天赐一听这话,就呆在那里,心想,哎?
陈三郎朝里一走,那女孩儿这才看到躲在後面的许天赐,当时就有些脸红,又说,「我进去了。」说完,转身躲回了屋里去。许天赐的脚好像在地上生根了似的,一动不动,使劲儿的盯著那个女孩儿看著,心里还想,怎麽会?这个女孩这麽娇小,居然是三郎的亲妹妹?
许天赐还在那里呆呆的发愣,陈三郎不知道怎麽突然就生起了气,大步的走了过来,一把就把他拉到了屋里,然後用力的关上了门。许天赐被他摔门的声音吓了一跳,就摸著心口说,「干吗这麽凶?」
陈三郎无语的抓著他手腕,拉著他在桌旁坐下,沾著凉茶,就在桌上写道,「别动歪脑筋,她许了人的。」
许天赐愣了一下,心想,这才刚出了孙家,怎麽这麽快就许了人家?可等到他回过神来,立刻就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满心欢喜的发誓道,「我没有动歪脑筋,真的没有。我们那边比她好看的母狐狸多多了,真的!」
他满眼殷切的看著陈三郎,结果这人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又写道,「我活著的时候,你不能背著我去找母狐狸。」
许天赐眼眶一热,慌忙的咳嗽了两声,背过身去,说,「没有没有,你放心好了,她们都配不上我的。」他在心里又暗暗的补了一句,虽然你不能生小狐狸,但你比这山里的母狐狸好一百倍。
陈三郎又好笑又好气的看著他,沾著茶水的手指停在桌上,似乎不知道该写什麽才好了。

许天赐偷偷的瞄了陈三郎一眼,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就说,「我可不可以亲亲你?」
陈三郎虽然很认真的摇著头,可脸却微微发红了。
许天赐嘿嘿的笑著,大著胆子凑了过去,这时突然听到窗外一阵儿狗吠声,许天赐被吓的手脚发软,使劲儿的陈三郎的怀里钻去。
陈三郎无声的大笑了起来,一面拍著他的背,许天赐又羞又恼,痛苦万分的想著,得快点儿让三郎换个地方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