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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街的大老板》晓十一

  对街的大老板
  作者:晓十一

  第一章

  在这个城市偏东的地方有一条常年繁华的路叫文汇路,那里集中着大量店子、酒吧和饭馆。
  全国名叫"文汇"的路肯定不少,但这么热闹的却不太多吧。这里大概什么都有了,国际化的商业大厦底楼是个很大的水果超市,银行旁边是新华书店,洋气的三层服装店对面是门口有两只巨型石狮子的中式茶楼,还有无数排排坐的小店,一家挨着一家,挂着各不相同的牌匾。
  老早以前这里当然没这么繁华的,高楼大厦是没有的,步行街也是没有的,倒是有个小小的公园,店也不是现在的店。
  以前这里开中药店的地方现在开了家西部大药房,开打铁铺子的地方开了家M记,开金行的地方拔地而起一家每天晚上才开始营业的酒吧……总之整个面貌是都变了。
  也是有店留下来的,那是家小饭店,叫"沈记"。
  那店好歹没呆在文汇路最繁华的地方,它小小地开在路边上,那个地方原本几家店主人的关系很好,后来老房子翻新房子,有人搬掉,有人搬进来,最后就剩沈老板一家还留在那里,在新房子里继续卖面条、馄饨、烧卖、小笼包。
  话说,卖的东西很好吃的沈家,有个儿子今年二十四岁了。
  两年前沈宇嘉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一直呆在家里。
  年轻人在家里,应该是闲到发慌,但沈宇嘉不,他喜欢呆在家里,每天看看电视帮帮家里的忙,没劲了就坐在自家店里面往外看,看对面那家叫一品居的饭店,和饭店里很帅的大老板。
  据他所知,一品居的老板叫殷力文,今年三十五,多年前是从一个很有名气的大学毕业的,大学毕业后就从商,三年前在这里开了家饭店,然后一直开到今天。
  一品居生意很不错,那是瞎子都看得出来。也不知道殷力文都是哪里请到的师傅,菜烧得非常特别。而且殷老板做人也做得好,去他那的顾客里,有很多企业和政府人员,这种人吃饭最不怕花钱,估计殷老板从这些人身上是赚了不少。
  沈宇嘉有空没空就喜欢盯着一品居看,占着自家店里的桌椅,要是店里客人多了他会被赶出去,然后他就站在沈记的门口,假装揽客,其实有意无意一直往对面瞟。
  但殷老板很少会出现在沈宇嘉的视线范围里,一天能看到两三次就算很走运了,有时一次都看不到。
  是的,沈宇嘉喜欢殷老板。
  他没怎么避讳自己喜欢男人这个事实,但别人肯定会避讳,他便从来没和人说过。上大学的四年对他来说很痛苦,因为他住校,怎样小心都不可能永远避开同龄男孩子年轻的身体,而这些却永远无法成为他的,很痛苦。
  高中的时候沈宇嘉很受小姑娘欢迎,光看外表他也算帅气了,头发是在很好的理发店理的,碎碎的样子特别利落干净,弯弯的黑眉毛下面是眼角些微下垂的眼睛,脸部的线条轮廓有点硬,但很有味道。只是他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好,高考考得一般,进了个民办。
  还好家里要求并不苛刻,也完全供得起他上民办,像连手机啊电脑啊什么的也都一点不缺地买给了他。
  对外面来说,沈宇嘉他爸大小还算个老板。四年大学,沈宇嘉不缺这个不缺那个,甚至比不少同学都过得好,他却都没有开心过。
  直到大三暑假刚起头的一天傍晚,沈宇嘉乘了五个钟头火车刚从学校疲惫到家。
  那个晚上天气预报里说有什么流星雨,不过这里的居民都不怎么关心这个事情,乘车回家累成狗的沈宇嘉更是不会关心。他驼着背拖着行李箱拎着双肩包踏进自家店门,一屁股坐下来,老娘看到马上丢下客人心疼地迎上来:"说去接你你偏不要,累吧?"
  沈宇嘉点头,他靠在桌沿上垂着头喘气。
  在老娘给他端水过来的空当,沈宇嘉一句话都不想说,他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软的。今天早上他七点半起来搬宿舍,新宿舍离旧宿舍是十分钟的步行路程,别的同学都提前定了帮忙的三轮车,他这个不合群的家伙是自己搬的,来回好几趟,汗流浃背。到十点搬完,他就赶紧去火车站,从他郊区的学校到市中心的火车站是一个半钟头,到那里稍微坐了会喘了口气,就要乘火车,五个钟头的火车啊,目的地到了还有一个钟头的公交要乘。
  他觉得自己手脚都是软绵绵的,真的,他在火车上想到到了点最后还要乘趟车,他就有冲动从火车上跳下去。
  在店里的椅子上一直坐着,坐了很久很久,沈宇嘉才有力气抬头看看周围,老爹不在店里,下午的电话里说是在医院里照顾爷爷。
  他靠着门坐着,转转脖子就可以看到外面的那家饭店换了装潢,大概是又易主了。
  那新的装修很雅致,外面很好看,白色的墙,门口有宽长的石头台阶,竖着很高的一人虚抱那么粗的朱红色木头柱子,周围绕了圈矮矮的小小的铁栏杆,栏杆里圈着绿色的宽叶子植物。店门口的黑色匾额上写的大字是"一品居"。
  看来这回是中式的饭店了,但是这样子太别致了点,和旁边比他小一号的店都不太相配,格格不入的感觉很浓厚。
  店子二楼透出的灯光很温暖,一楼大门敞着,站了个穿褐色马褂戴瓜皮帽的门童,还可以看到里面老旧的回形柜台和木头楼梯。
  就和电视剧里的一样,只差把柜台后面的收账小姐换成拨算盘的老掌柜了。
  看完了经常改变主人和装修的对面那家,沈宇嘉站起来准备拿包上二楼房间睡觉了。
  他就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手里握着双肩包的一根带子,视线又粘上一品居的门口。
  石头台阶上正好有个男人扶着另一个男人出来,被扶着的那个明显是喝醉了,穿得倒是还整齐,但是走路已经歪掉了,夏天黑得很晚的天色里能够看得清楚这个男人酡红的脸。
  沈宇嘉看的不是这个醉鬼,他看着另外一个男人,扶着人的那个。
  中年,长得不错,穿得不错,表情很不耐烦,招手喊了辆出租车,把那个醉鬼随便地扔进去,然后一点不犹豫地转身。
  毕竟是喜欢男人的,沈宇嘉当然也喜欢看相貌好看的人,他看着那男人经过门童身边的时候对那年轻人叮嘱了几句,跨进店又和柜台上的服务员说了两句,然后正好有群客人下楼,这个男人又迎上去笑着和这群人里的一个握手。
  笑起来的时候这个男人看上去相当和善好脾气,一点想不到他会露出任何不耐烦之类的负面情绪。
  基本可以断定这个男人是这家饭店的老板,就算不是也是什么领班。
  看帅哥上了楼,看不到了,沈宇嘉搔搔头,为自己难得的花痴叹息一声,和自己老娘说过上楼睡觉了,就拐过自家柜台,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个好看的中年男人就是殷力文老板。
  接下来还有整整两个月的暑假时间,非常漫长,漫长的程度好像占掉了人生长河里最大部分的岁月,远远想开去有叫人抓狂的趋势。
  大三的话学生基本都要开始准备找工作的事情了,沈宇嘉哪个班级的群成天都很吵,白天有在某单位实习的人说自己工作的事情,晚上有在电器行打工的人下班后说老板的坏话,空闲的时候有像沈宇嘉一样不高兴去找工作的人拼命找人说话。这样吵,又都是些不熟悉的人,沈宇嘉和他们说不上话,没怎么想就把群退了。
  于是沈宇嘉那冷寂的QQ上唯一的声源消失了。
  总之从以前开始沈宇嘉的房间里就一直冷清,他也不怎么希望变得热闹,他摸摸初中时打过的篮球,站到窗户边伸了个懒腰。
  他房间的墙壁上有两边有窗户,一边对着太阳,一边对着大马路,沈宇嘉习惯性站在对着大马路的那扇窗户前面,他的脚下时而有人匆匆而过。
  过了一小会沈宇嘉又看到了对面新开那家饭店的老板。
  一品居二楼才是餐厅的样子,黛瓦下粉墙上镶的窗户都是落地的,浅色的丝帘长长地结在玻璃窗户后面,正对着阳光,反着柔柔的水纹一样的光。
  但是玻璃里面更深刻的内容就看不到了,只隐约看得到靠窗的绿色植物和桌子椅子,正当沈宇嘉觉得无趣想回床上趟趟时,那个他昨天晚上才看到的中年男人坐到了靠窗户最近的一张椅子上。
  阳光打在玻璃上,再透进玻璃打在那个人身上,沈宇嘉可以满清楚地看清这个男人今天穿的是细条纹的短袖POLO领T恤和黑裤子,还有他脚上被太阳照的聚起光泽的黑皮鞋。
  那饭店楼下开来一辆银色的轿车,很高级的样子,和周围的建筑搭配着挺不靠谱,沈宇嘉的楼下停的基本是自行车和摩托车。
  男人坐了几分钟,就站起身把服务员叫了过来,说了什么,服务员点点头,把落地窗帘放下了。
  沈宇嘉的视线被档掉,只看得到浅色的帘子和绿叶子植物,他也放了窗帘,去睡觉了。
  晚上自己家店里要帮忙的,吃夜宵的人总是很多。沈宇嘉不喜欢给家里帮忙,索性老爹也开始考虑关店然后把门面出租的事情了。
  而沈宇嘉什么都不用考虑,什么都不想考虑,他反正成绩一般性,也没什么爱好,考虑也不顶用,而且他脑子并不算灵光,就算没工作家里也不可能给他开店什么的,什么店他都开不成。
  所以什么都不用考虑。
  交集这种事情,要发生是得看缘分的,或者说,不看缘分也要看积的德吧。沈宇嘉觉得自己向来和别人没什么缘分,而他也没积过什么德,平常看到任何虫子都毫不犹豫一脚踩死,所以他不期望自己身上有什么艳遇偶遇相遇等等。
  他不聪明,至少还掂得清自己的斤两。
  大三那年暑假,他经常会看到一品居的老板殷力文,一开始他都不知道那个男人叫什么,后来看到的次数多了,就有点在意,饭桌上和家长谈点什么,有意无意提到那新饭店,老娘就表示很不满意地絮絮叨叨说一堆。
  一次性知道了那老板的名字,什么时候来这里开的店,背景好像还不错,只是不把那种店开在文汇路最繁华的地方而开在这种市口实在是可疑。
  也是,这附近的邻居大概都觉得奇怪,猜疑绝对不少,真相却从不为人知。
  他看到他接待客人,看到他和别人握手,还看到他教服务员东西,沈宇嘉看到他干了很多很多事情,一整天他都盯着他——只要有机会的话。
  直到晚上一品居关门,殷力文要回家了,他开着自己红色的二厢小车拐出后面停车的地方,往文汇路那边驶过去。
  沈宇嘉猜想殷力文家应该在这个城市近边上的某个住宅区,那里遍地都是几万一平米的房子。他还猜想殷力文没结婚,或者结过婚又离婚了,因为没看到有女人来找他,倒是第一此见到他时他扶着的那个醉鬼来找过他几次,这两个人应该是朋友。
  什么都只能猜测,然后推理,不太确定地确定,沈宇嘉很了解自己猜想里的殷力文,他就觉得自己也有可能会了解现实生活里的。
  这个状况一直到大四开学才收敛。
  开学,打包,然后乘好几个钟头的火车去上学,过四个月再回家过寒假,沈宇嘉对家不太留恋地就去了学校。只是那天在早上去火车站的公交车上他看一辆红色的小车与他反方向擦肩而过,身后黄色的车牌号码沈宇嘉记的比自己班主任的电话号码都牢。
  那是殷力文的车。
  这大概是他们两人离得最近的一次,虽然隔着两辆车子的厚实铁板,虽然方向是反向一百八十度的彻底平行线,虽然那距离拉近后又一下子拉得很长很长,再然后就长到隔开了半个省。
  一个暑假沈宇嘉最大的消遣就是看看相貌好看的殷老板,他就看了整整一个暑假。
  一个暑假那个看似精明的殷老板却没发现有个男青年看着自己,他也就一眼都没回看过那个男青年,整整一个暑假。

  第二章

  文汇路东段快和复合路相交的地方,拆迁过很多次,住户换了很多次,个体户老板也换过很多次。
  很长时间这一块都安静不下来,后来政府消停了,百姓消停了,安静了,大多人却都不习惯了。
  这里安静了两年左右,有一户很大的店开始折腾,原本的西餐店,改开了日本料理店。
  两年的时间是什么概念呢?两年,就是可以让现代人知道对门住的邻居叫什么做什么工作,却不能够让这两家人互相给对方道早上好。
  那家店折腾了很长时间,每次都折腾不过半年,最近一次是改成最普通的中餐馆,众邻居纷纷预言他绝对倒闭,可是,只有这家中餐馆一直开到今天,都开了三年了。
  但这一段路上的邻居间都没有攀谈过,各开各的店各过各的生活,这样就少了一个很大的乐趣,就是聚起来欢乐地说别人坏话。
  于是殷力文受的诅咒都势单力薄,他好好地过着,店开得也好好的,重新翻修了一次后他的店更加光鲜,在沈宇嘉毕业呆在家里满两年的时候他还换了辆车。
  你说别人的想法或者说法可以影响到任何人的生活么?这个是否定的答案吧?
  冬天正在慢慢地向这个城市逼近,寒流过了一次又来一次,文汇路中段开的六层商贸大厦外面挂出了某某牌子的冬装广告,一楼橱窗里放的观赏用皮草一件标价几十万,果然是观赏用的。
  十二月底,沈宇嘉乡下的叔叔家来了,在他家要住过了春节才回去,来这里最大的目的是要看住院的爷爷。
  叔叔家生的是儿子,比沈宇嘉小很多,今年才上初中,这个小孩不像他爹妈像沈宇嘉,阴测测地不喜欢讲话,成绩一般性。他比沈宇嘉悲惨的地方在于他父母对他成绩要求颇高,这方面沈宇嘉比他幸运。
  这对兄弟算和得来,睡觉睡一张床消遣的时候看同一台电视,因为谁也不喜欢多说话,就没有过争执,感情也是没什么的。
  就是弟弟看到哥哥会喊声"哥",却不会和哥哥说什么笑话的那种感情。
  父母和叔婶却觉得这两个孩子关系不错,放他们不管也没什么,叔叔觉得沈宇嘉很乖,带自己儿子也不会欺负他,就很放心。只是这个堂弟难得到城里的大伯家,却不能玩,还要做很多作业和练习卷子,这点沈宇嘉看了都觉得于心不忍。
  一月中旬的某天晚上,刻苦努力的堂弟终于把他带到沈宇嘉家里的练习册都做完了。沈宇嘉看着他那很瘦小的堂弟,带着同情说:"你作业做完的话,过两天我带你去游乐场玩玩吧。"
  他堂弟来这里半个月了都没出去逛过街什么的。
  就这样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了认识以来第一次要出去玩的约定,沈宇嘉觉得自己做了好事,心情有点好,他照例站到窗边看殷力文下班,但是这两天他都没什么运气可言,总是看不到殷力文那辆新换的黑色丰田。
  第二天在沈宇嘉想向叔婶提出带堂弟出去玩时,婶婶突然对沈宇嘉说:"小文的作业都写完了,宇嘉你今天带他去新华书店再买点新的练习册吧。"
  就这样被堵了回去,沈宇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口齿本来就不灵敏,于是他只听到自己那个堂弟在旁边回答了声"是"。
  他们两个口齿都不灵敏,也不会争什么,逆来顺受的典型。
  上床前沈宇嘉仍然去看殷力文的车,还是没看到。走回床沿他看到堂弟在洗脚,就对他说:"你在这里这几天我一定带你出去玩一次。"
  小小年纪就带着瓶底一样厚的眼镜的堂弟听到沈宇嘉说话,抬起头说:"不用了。"
  这个晚上沈宇嘉突然进行了次常年没有到过的思考,他的脑海里万马奔腾,闪过堂弟的脸和自己的脸,不知道谁算是有前途的谁是没前途的,照说成绩当然是堂弟好,可是堂弟这样其实和自己没多大区别,一样的不开心一样的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如果一个人真的可以完全不用考虑自己的未来的话该多好。
  就在这样消极的想法里沈宇嘉睡着了,堂弟在他身边安静地躺着。两个呆滞的人,就这样呆滞地睡着了。
  黑暗笼罩着房间,笼罩着窗户外面已经暗下来的一品居,这栋建筑的楼下站着它的老板殷力文,正在午夜的街上拼命地挥手打车。
  时间流逝着,沈宇嘉想起要带堂弟出去买练习册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两天,这两天店里忙得要死,再过一个礼拜就小年夜了,沈宇嘉一直在店里帮忙,根本没空想起自己还有个堂弟眼巴巴地枯坐在自己房间里等自己去买那些其实应该烧掉的练习册。
  还好婶婶在医院照顾爷爷,叔叔又在帮忙,虽然忙得没时间吃晚饭,但沈宇嘉还是准备带堂弟出去一趟,就今天好了,那小子怎样也要出去透个气吧。
  八点半的时候沈宇嘉放掉手里的活,招呼了堂弟一起出去了。
  文汇路实在是繁华,连边上的这一段都很热闹,家家店都开着灯,一品居门口更是一枝独秀的金碧辉煌。
  站台上等车的人很多,穿着贵贱不一,相貌层次不齐,大冬天里只有每个人呼出的白气是一样的。沈宇嘉见到这样的状况,不禁懊恼了一下,临近新年,很多人都很闲,学生更是早就放假了,像现在这个时段出来就会很挤。
  沈宇嘉不太喜欢拥挤,但是过了时间新华书店就会关门,他只好带着堂弟落力地往车上挤,索性他是个大个子,年轻力壮,抢到了位子坐。
  乘客都上车后车门正缓缓关上,忽然又有个人要上车,司机不耐烦地开了车门,那人挤上车来,松了口气的样子,丢了硬币就往后门这边挤。
  正给一个老人让座位的沈宇嘉站起来走到坐在车门那边位子的堂弟那里,最后一个上车的那家伙和沈宇嘉站得很近,车子发动,这个家伙没站稳撞到了沈宇嘉身上。
  只觉得有个硬硬的东西撞了上来,沈宇嘉本能地用手一接,自己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堂弟身上。
  他花了很大力气让自己和这个人都站好,然后他看到这个穿着厚厚的黑羽绒服的男人是殷力文。
  "嗡——"
  沈宇嘉的脑袋里响起撞钟一样的声音,然后刷拉一下安静,再刷拉一下整个空白。
  殷老板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对沈宇嘉说:"谢谢。"
  他的声音非常好听,长相么,跟沈宇嘉任何时候见到的一样,很好看。
  而且,那张脸是笑着的,男性化的脸显的很柔和,羽绒服上一圈毛茸茸的黑色镶边让他看起来显的比平常白了很多。
  长到二十四岁了,沈宇嘉也不是没有暗恋过别人的经验,先前不是说了么,他很喜欢殷力文,他都偷偷地看了他三年了。
  在殷力文之前他也对自己的同学动心过,但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心跳如鼓的经验,脑子好像在这一瞬间缺氧了,让他阵阵发晕。
  如果把沈宇嘉比作一池死水,从来都死呆呆的,那么现在的沈宇嘉就像是死水池里被人投入了无数巨石,扑通扑通扑通,从他心底一直激荡到湖面,涟漪翻滚成波涛,波涛卷成巨浪。
  就这样陷入震惊中的沈宇嘉脸上漫上了红色,他觉得自己有点站不稳,于是用力扒着堂弟座位的靠背,使劲把视线从殷力文脸上转开,连"不用谢"都忘了说。
  殷力文就站在他旁边,两人胳膊撞着胳膊,像这样缩短的距离叫沈宇嘉不知所措地僵直了身体,不知道该把手脚往哪里放。
  这么近的距离了,但是他不敢看他了。
  "你是沈记老板的儿子吧?"
  殷力文却说话了,声音低低的,很有力。沈宇嘉愣了几秒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对他说的,背上出了一层汗,他扭过脖子看向殷力文,一个不小心看到人家的眼睛,嘴巴张了张,说不出"是",咕哝着从脖子里翻出来一个音节:"恩。"
  "我经常看到你给家里帮忙。"
  对着陌生人的殷力文好像都这么温和,笑眯眯地,挺拔的身体却还是一点弯都不打。
  "……恩……"
  "你不喜欢说话?"
  两人之间进行着完全无法沟通的对话,沈宇嘉并不是怕生的人,现在却像有自闭症的家伙一样根本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是因为这个邂逅来得太突然,他向来口才不好的舌头已经打了好几个结。
  不知道殷力文要去哪里,沈宇嘉想。一方面为了避免自己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出丑,他很希望殷力文快点下车,但是殷力文一下车他们也许就再也没有这么靠近的机会了,这样一想沈宇嘉就希望这车开慢一点。
  不过没缘分就是没缘分,突然的靠近可能只是老天搞错了,搞错了就要纠正过来,在沈宇嘉还在矛盾的时候,殷力文下车了。
  伴随着车门打开又关上,沈宇嘉腿一阵发软,他蹲下来,车里的人嘀咕着往旁边站开。
  "怎么了?"
  听到弟弟这样问着,沈宇嘉摇摇头。他只是心里有点虚,腿就软了。
  回过神,沈宇嘉突然觉到了自己的丢脸,太丢脸了……
  在他先前的任何想象里都没有想过自己是这样和殷力文说上话的,他原本想象力就不够,所以他还以为会是自己主动和殷力文打招呼呢。
  车子外面红红绿绿的光斑驳闪耀着,天空黑漆漆的,整条马路就是条流光四溢的长河,伴随着人类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向前涌,哗啦啦,哗啦啦。
  点点的光照着车厢里的地面,黑暗里有个方方正正的东西落进沈宇嘉眼里。
  他看到一个黑色的皮夹子落在殷力文刚才站过的地方。

  第三章

  把钱包还给殷力文的时候沈宇嘉终于不再那么僵硬了。
  前一天晚上他抱着"可能是""也许是""应该是"之类的想法躲在卫生间里颤抖着手翻看那个黑色的皮夹子,这个设计简洁料子却很好的双开夹子里装着现金,四张不同用途不同花色的卡,一张身份证,几张主人自己的名片。比沈宇嘉想象的要少很多东西。
  里面没像一般人一样放什么照片,身份证上的名字是殷力文。
  沈宇嘉按照名片上印的手机号码打过去,接电话的果然是他希望的这个男人。
  "你好。"对面说。
  听到这个声音沈宇嘉又空白了一秒,然后他很快像背书一样说了遍自己练习好的台词,听到殷力文说了几迭声的谢谢。
  沈记的老板娘今天中午被门口站的人吓了一跳。
  不是为这人的长相或是什么,而是为这人的身份。
  一品居的那个老板,她昨天晚上被窝里和自己老公讨论关店的事时还提过这人。
  在她和沈老板的共识里,这个姓殷的男人太厉害了,人家是真正的老板,和他们卖面条卖馄饨的小摊贩根本不是一路人,这样的人惹不起,所以不要有交集最好。
  这是事实,除了殷力文的店第一天开门发过点心外,他们之间确实是没有交集。三年多了,平常遇不上,招呼也不用打,各干各的,互相都不认识。
  那么今天这个殷老板突然要找自己儿子算是怎么回事?
  被殷力文那善意的笑容搞的有点思考无能的老板娘也不知道要不要给人家端茶递水,好一会才想起请人家坐,殷老板不太客气,笑着坐了,老板娘扯起嗓子用生平最大功力对楼上喊:"小宇!有人找!"
  还好店里客人不多,老板娘的形象还不算太破坏,她硬在脸上堆起笑容对着那个殷力文,心里想难道是自己儿子去人家店里吃了饭没给钱?自己前两天都在医院看着老爷子,才这么两天没在家,儿子就惹到人家上门讨债了?
  殷力文则悠哉地喝了口老板娘端给他的茶,抬头扫视这家开在一品居对面的小食店。
  听说沈记是有些年头的老店了,虽然名气只限于本地,但开了也有好几十年了。一家以卖面条为主的店能开这么长时间不容易的。
  后间传出有人下楼的踢踏声,殷力文搁下杯子,看到沈宇嘉出来。
  很明显沈宇嘉刚才在睡觉,现在头发都是乱蓬蓬的,外套也收拾得不太整齐,殷力文看得在心里皱了皱眉毛,但是面上没表现出来。
  说实话他一点都不喜欢现在的年轻人,肉脚,没干劲,成天哀叹自己命不好,却不会去干一件正经事改变自己那自以为是的"不好命",还经常咋咋呼呼的。沈记这位公子他也是知道的,大学毕业两年了还赖在家里,从没出去找过工作,他其实对他印象非常之不好。
  印象不好归印象不好,沈宇嘉还给他捡了钱包呢,拾金不昧的品质这个年轻人还是有的。
  殷力文不喜欢欠人家人情,昨天沈宇嘉松钱包给他时他本想留人在自己店里吃顿饭的,可沈宇嘉死活不肯,殷力文今天索性找上门来请人了。
  那边沈宇嘉看到是殷力文来找他下意识地颤了一下。
  他们两个人在两秒钟的时间里对视了一会,没有说话,老板娘在旁边假装擦桌子,店里客人吃饭的声音都好像在那两秒里凝固了。
  沈宇嘉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没做好这样突然和殷力文见面的心理准备,要知道他昨天去还殷力文还钱包时候说的话可是练习了很长时间的,要是没做练习就糟糕了。
  他努力不让自己因为说不出话而展露的失态表现出来,走路也有点不稳,他站到殷力文面前说:"你来啦。"
  说完就想扇自己一个嘴巴,这是说的什么鬼对话……
  就论年纪来说,殷力文绝对就是沈宇嘉的长辈了,他虽然对沈宇嘉还是没什么好感,但慈祥的态度还是下意识地就摆了出来:"昨天真是太谢谢你了。"上来就是感谢的话,热情扑鼻的。
  然惶恐的人只能是沈宇嘉:"不,小事,不用……"
  "这么客气做什么。"殷力文握了握沈宇嘉的手,心里也是真的感谢的,只是觉得没什么大意思,他现在只是想好好把自己的感谢表达到,然后就一身轻松了。
  说过了他不喜欢欠人情,那种情意对他来说是人生最大的负担。
  老板娘的好奇从刚才起就欣欣向荣了,看自己儿子一副羞赧的样和殷力文一副客气的样子她到是松了口气,至少人家不是上门来寻仇的了。
  只不过沈宇嘉红着脸吾的样子殷力文觉得和他沟通实在是有点困难,他便向旁观的老板娘开始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就他表达的意思,他是想请他们家人都去吃顿饭。
  听了一会老板娘明白了整个事情的过程,原来是自己儿子做了好事。
  这样啊……
  有吃完东西的客人过来付账,老板娘低下头收钱,晾下殷力文,收完帐她抬起头对殷力文笑着说:"这个事情我觉得如果换成别人也会这样做的,这就不是我们小宇做了好事,他只是做了是个人就该做的事情,所以殷老板您别放在心上了……"
  殷力文马上说:"那怎么成。"
  老板娘摆摆手,说:"这个事情也根本算不得什么,也不是我们要客气,只是我们觉得就为了这些事让殷老板破费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
  毕竟在这家店里独当一面多年,店再小也是个社会,社会里老板娘从少女长成现在这样精明的妇人,很多事情不用想就掂的清的。
  殷力文是聪明人,他看沈老板娘都这么说了,也就不再让他们拉那个所谓的脸了,他心意也算尽到了,都特意找过来了还不能算尽到吗,两家人本来就没什么交往,现在这样就算面子里子都尽到了吧。
  于是他不再坚持,和沈宇嘉说了会话就告辞离开了,不过临走前还是一样塞了张名片给沈宇嘉,开玩笑一样说:"要是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就打电话给我。"
  殷力文走后,沈老板娘看自己儿子有点呆,挥挥手说:"你不是要睡觉的吗,回去睡吧。"
  沈宇嘉便上楼了。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殷力文给他的那张名片,虽然其实他早就偷偷地存了殷力文的电话。
  喏,这就是他们唯一一次可能有发展的机会,被沈老板娘破坏了。
  沈宇嘉想,这肯定就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怎么办好呢,他都不知道一直一直看着一个人就会对那个人产生像他现在这样强烈深刻的感情,他还以为自己从来都不会有什么浓郁的感情呢。
  一个淡薄的人一旦浓郁起来,那得叫人多么地不适应,要知道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沈宇嘉那个对任何事情都不在意的习惯已经保持了二十几年了。
  他就这样相思病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每天渴望看到殷力文的时候比以前多了许多倍,他甘愿坐在自己家门口剥毛豆剪虾子,就是为了那难得的可以看到殷力文出现在一品居门口的机会。
  在空白了二十几年的岁月里,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执着于什么东西。恋爱啊,恋爱啊,恋爱真的是人成长的动力么?
  谁都可以说沈宇嘉蠢,他就是蠢,像这样一直想着殷力文却还是不敢和人家说话,他那原本就普通的大脑已经开始向愚蠢靠拢了。
  真没出息啊。
  不过只要他好好地等,还是看得到殷力文的,甚至偶尔殷力文不小心往这边拐了一眼,看到沈宇嘉,还会对他笑笑呢。
  他们两个人之间细微得可以忽略的关系保持了很长时间,长到在沈宇嘉家计划了三年的关店事宜终于尘埃落定。然后一直到那天晚上,沈宇嘉瑟缩地站在自家店门口的梧桐树下假装锻炼的时候看到殷力文那个经常出现的好友。
  照沈宇嘉的审美观来看,那个经常来找殷力文的男人其实也算好看,看上去他的聪明和殷力文比也毫不逊色,工作也不错,因为他穿得很正式,就是偶尔会喝醉,然后要殷力文掺着出门,就像沈宇嘉第一次看到殷力文的那时候一样。
  最近大概是过年的关系,这个男人好久没出现了,沈宇嘉因为自己那莫名的强烈恋爱感而不知所措且晕头转向,也就忘记了有这个男人的存在,反正在他看来,这个男人和殷力文只算是好朋友吧。
  但是今天他看到殷力文把这个男人扶出来的时候,男人是搂着殷力文的脖子的。
  他的嘴凑在殷力文脸边,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殷力文要塞他进出租车时他还不肯放手,死死地挂在别人身上。
  这个场景叫沈宇嘉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
  打击的程度有多大呢,不太好说,倒是有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可以形容。
  就像是有个小孩,一直买不起橱窗里最漂亮的一个玩具,他只好每天跑到那店门口去看,每天都看,看着看着就以为那个玩具已经是自己的了,但是突然有一天这孩子跑去那玩具店的时候,橱窗里的玩具已经不见了,柜台那边正有个别的小孩拿着玩具在结账。
  就是那种感觉。
  晚上沈宇嘉又失眠,这个城市在一整年里最热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文汇路却一直都是热闹的,没有什么会在这里逝去了就要等下一个时机,不管人们在烦恼什么,它的热情与吵嚷都永远不会停歇。
  这个春节沈宇嘉每天都要更新无数的脑细胞,他都快变成哲学家了。
  他开始他逐渐习以为常的思考、思念,他想着那个男人是怎样和殷力文贴得那么近的,他也很希望自己可以和殷力文贴得那么近,最好是殷力文喝醉了,和自己贴近。
  多年生锈的脑袋就这样努力运转着。
  他早已经忘记还对堂弟说过要带他出去玩,他也察觉不到自己思想上深刻的改变,他只是感觉到了感情的变化,嗖忽而起,满满的感情。
  沈宇嘉突然在黑暗里坐起身,拉开抽屉,找出张放得很好的名片。
  他又攥紧那名片,想起殷力文塞名片给他时说的话。
  文汇路上的路灯照耀着路边枯败的梧桐,树干里孕育着下一年的生命,在梧桐下方站里的店子从这头一直延伸到那头,很长很长的路,很多很多的人,他们从饭店出来,打车,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只要自己去做,也许可以和殷力文一起融入到这些人里,融入到文汇路晚上缠绵的光里。
  沈宇嘉摸出自己的手机,慢慢地按了殷力文的号码,他心里的公路上默默地盘旋着一辆无名的车,载着他的所有注意力到右边的耳朵,那里是殷力文的声音——
  "喂?"

  第四章

  刚接到沈记那位公子的电话时殷力文还以为自己会被敲诈呢。
  大概是十点刚出头,他正好到家里,站在玄关换拖鞋,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开始还以为是饭店里的事,殷力文第一个念头是嫌麻烦不想接电话,手却往口袋里伸去,掏出电话他也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接了放到耳朵边。
  打电话来的人却叫殷力文有点吃惊。
  "你好。"
  那边一个年轻却没什么精神的低沉声音说到。
  不太熟悉的声音,不过应该不是谈生意的人,殷力文本来绷紧的心松快了点,那边的人不等殷力文回答什么马上又补充说:"我是沈宇嘉。"
  想起来了,是那个捡自己钱包的。
  可是,这个时候突然打电话来是什么事情呢,殷力文聚拢起自己的耐性和好教养,对那边说:"哦,你好。"
  他的脑袋里只掠过一张模糊的脸,因为这张脸上有长长的刘海盖着,所以总是看不真切。
  沈宇嘉说:"殷老板,我最近有点事想找你。"
  含含糊糊的声音,殷力文下意识联想到敲诈勒索这方面的事,他是有点被害妄想症的。
  "哦?"
  "所以……那个,你有空吗?"
  殷力文急着睡觉,就没准备为难沈宇嘉,说:"当然有,你明天来我店里找我吧。"
  那边答应得很爽快,挂掉电话,殷力文很快洗漱完毕上床睡觉了。
  在离他家相当远的地方,文汇路某比较冷清的某处房间,沈宇嘉握着手机呆呆地发着愣。
  于是一个呼呼大睡,一个发愣失眠,还好两个人拥有的月光是相同的。
  沈宇嘉爷爷一直躺在医院里不肯出来,老人家脾气怪怪的,说是出院了就会被儿子媳妇扔到养老院里去,所以要一直住在医院里,住到老死。
  三年前爷爷摔了一跤被送进医院后,下半身就不灵活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在医院里呆一阵子,最近回家见店被关掉了,气得不行,骂了沈宇嘉的爸爸很长时间,然后赌气跑回医院了。
  今天要去殷力文店里见他,沈宇嘉早上急急地跑去医院看闹脾气不肯吃饭的爷爷,被爷爷拖住唠叨了很长时间,一直到了中午才着急忙忙地跑着去见殷力文,赶时间赶得气喘吁吁,像在学校里起晚了赶着去上课一样。
  可他这样死赶活赶还是迟到了,到了一品居被告知殷力文本来是在办公室等他的,可看他没来,接了个电话先出去了,临走前吩咐店员说,要是沈宇嘉来了就领去办公室先坐一会。
  招待沈宇嘉的是个高个子男孩,很好脾气的样子,领他到了殷力文办公室,给他泡了茶,就出去继续招待客人。
  这是沈宇嘉第一次进一品居,也是他第一次进殷力文办公室,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他紧张得都快被自己出的汗给淹掉了。
  紧张之下不免拘谨,就算周围没人,沈宇嘉还是老老实实坐着,坐得屁股疼也记不得要挪一挪。
  某些方面来说,沈宇嘉有老实的优点,但另一个层次来说,那叫智商发育不健全。
  干巴巴坐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办公室门开了,殷力文进门来,边脱黑色的全毛呢外套,边招呼沈宇嘉。
  "等了不少时间了吧。"
  沈宇嘉见他进来了,心里紧张更甚,心脏跳到嗓子眼,自己被心跳噎得喘不过气,他马上站起来,迭声地说:"不不不,没多少时间没多少时间。"
  好在刚才因为殷力文出门没开暖气,刚才那服务员也没记得开,不然沈宇嘉衣服里头就不光是湿掉一件棉毛衫了。
  滴的一声,殷力文开了暖气,沈宇嘉站在风口,脑门上刚出的汗被吹干了,身上的汗有衣服挡着吹不到,越发湿漉漉粘嗒嗒。
  殷力文转过身,见沈宇嘉还直愣愣杵在自己身后,笑道:"怎么还站着,坐啊。"
  沈宇嘉在自己原先的位子坐下,殷力文过来拿他手里的杯子,又笑:"水都凉了,小周也不记得进来给你续个杯。"
  沈宇嘉就眼睁睁看殷力文把那杯子抽走了去加热水,接回时那杯子异常烫手。
  殷力文也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才切入正题:"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提到这个,沈宇嘉就觉得难以启齿,那个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和殷力文接近的合理借口,就是一开始会显得他脸皮特别厚,他也不知道是该让殷力文觉得自己厚脸还是再另想办法,可依他的脑子,另外想也想不出什么高明的法子了。
  "就是,那个……"沈宇嘉喘着气,吹不到热风的额头上细密的汗正结成液滴。
  "说吧,没事,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肯定给你办到。"
  殷力文对此表示鼓励,倒不是因为他对后辈有多亲切,只是他得哄这孩子快点把话说完,不然他不好工作。他看出来沈宇嘉有事求他,要是小事他完全能帮,虽然没交情,但沈宇嘉给他捡过一次钱包,也算能还他欠他的人情。
  那边握着一次性纸杯的青年像是又下了次决心一样,终于是开口了。
  "那个,殷老板,我是想请你帮我找个工作。"
  诺,这个就是沈宇嘉给自己出的馊主意。
  殷力文原本看他犹豫多次的样子,还以为是要借钱,因为最近沈记关门了,他疑心又重,实在是没办法不去想到那方面,要是借钱,他也可以借,不过有金额限制。
  在他心里打着这样的算盘时,沈宇嘉说的事情却和他想的一点不搭噶。
  "我毕业在家里呆了几年也没找到工作,本来家里还有家店,可我以我的脑子实在没办法去做生意,我想殷老板可能路子比较广,所以,所以……"
  越说声音越低,其实沈宇嘉从开头第一个音节起就没底气,天知道他在家里呆了几年根本就没想过要找什么工作,他爸妈都考虑好要拿存款给他开个小店度日了。
  要说给人找工作,殷力文还真没办过,他交的朋友都是很有本事的,自己家里也没穷亲戚,不过要真办也不难。
  殷力文看沈宇嘉说着说着原本就没抬高过的头越发垂得低,于心不忍,想了想,答应了。
  他觉得沈宇嘉上的应该不是名牌大学,一问之下果然,又想再问点沈宇嘉的要求,比如工资啊福利啊假期啊什么的,没想到沈宇嘉表示完全没要求,只要能找口饭吃就好。
  看得出来这孩子脸皮薄,殷力文想。
  他哪知道沈宇嘉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人家是想以此为契机,和他接近呢。
  抱着不可告人秘密的沈宇嘉,心情还是很复杂的,骗人不好,转念想想他也不算骗人,他是该找个工作么,在家里吃白饭也不好。
  临告别,沈宇嘉表示感激不尽,殷力文送他到门口,手机响,转身接了,沈宇嘉看他表情突变,原本和蔼可亲的样子在那电话前面彻底崩溃,成了凶巴巴的恶鬼。
  见惯的是殷力文微笑的脸,沈宇嘉只看他对一个男人露出过不耐烦等负面的表情。
  回到家里,沈宇嘉就越发觉得自己出此下策是非常正确的。

  第五章

  现在这个社会,一个没一技之长的人要找到工作,说难也不难,毕竟至少扫大街看厕所谁都能干,但没人肯干。
  总结总结,要找个工作还是挺难的,高不成低不就,没真本事的最为愁苦。
  沈宇嘉大学读的是民办,财会的专业,填志愿是家长给一手包办的,也好,他本身没什么爱好和特长,要让他自己填他也不知道填什么。
  高考时沈宇嘉语文差点不及格,数学和英语倒是考得不错,另外还有两门自选科目考得也比较差,一百五十分计的卷子考了一百分出头。父母对这成绩综合一下,数学好,可以去当会计,英语好,以后可以考国际上的那种会计证,搞不好还能端个金镶钻的饭碗呢。
  可沈宇嘉呢,大学里过得浑浑噩噩,每年的成绩单都是六七十的,英语倒是给他考过六级了,可专业课他连基础概念都说不出半条,你说光考个英语六级顶什么用,去当翻译么?渐渐的他爸妈就知道了,这儿子还是得靠他们来养。
  沈宇嘉对自己专业的了解程度低下,算是让殷力文顶头疼的一件事。
  那是过了三天后的一件事,殷力文一个开小工厂的朋友那里会计正好嫌工资低不干了,殷力文就把沈宇嘉介绍了过去,未想到那小厂地方是小,对人要求倒是不低,问沈宇嘉考到会计证没,答曰没,马上就摇头。
  殷力文说不要紧不要紧,他再留心留心,心里却在想这孩子怎么学了财会连会计证都没考上。刚想多问点东西,看被拒绝了的沈宇嘉满脸沮丧地站在身边,脑袋垂着,脸又是红彤彤的样子,还抬眼偷偷瞄自己,心里一咯噔。
  脸皮薄,还呆呆的,这孩子看着真可怜。殷力文那被名利场多年熏陶快成腊肉的心都有点紧缩,于心不忍,那着着实实是于心不忍。
  殷力文就问:"你会记账吧?"
  沈宇嘉赶紧点头,哈巴狗一样:"会。"
  "那怎么没考会计证呢?"
  "理论的东西……记不住……"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殷力文能理解他,考证这事顶恶心人,他当年考驾照那会,明明能把车开得跟在F1赛场似的,却还是被理论的东西难住了,背多少个晚上呢,脑子都快炸掉。
  其实很多东西会实践就行了,一定要会背干吗,你说人家警察办案时还要照着警校里学的一条条来啊,那不就是个随机应变的事么。
  同志们之间,就是有了理解才有了友爱,殷力文不免对沈宇嘉生出点阶级感情来。
  "没关系啊,这事我肯定给你办了。"
  这样的口夸下了,殷力文就切实地把沈宇嘉的工作放进了自己的日程表,无奈现在一个民办大学毕业学生要找工作实在是难,就算他出面也难,况且沈宇嘉还没证呢。
  群众听说沈宇嘉是个没证的,都纷纷表示要用他很难。
  殷力文也能理解这些人,首先沈宇嘉的硬件遭人怀疑,其次是没了那证就少了很多安全感,在很多方面。
  今年春节过后,殷力文店里有两个回乡过年的店员没来,刚开春许多厂房都在找工人,要临时找两个训练有素的服务员也困难,所以就比较忙。
  实在抽不出空来,殷力文过了阵就把沈宇嘉那事情先搁下了,想过段时间再做打算,没想到沈宇嘉往他店里跑得勤快了起来,隔三差五还带点小礼物,比如自己做的烧卖什么的,味道还相当不错。
  殷力文受之有愧,委婉地和沈宇嘉提过几次说不要给他送吃的,他也是开饭店的,不缺吃的,可能是说得太委婉了,也可能是沈宇嘉装傻,下一次他过来,还是会拎个小饭盒,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糯米糕。
  不过要说那些小东西,果然不愧是老店沈记的产物,味道真是很好,黑糯米里裹着细细的豆沙,闻着还有浅浅的桂花香,甜味适中,口感也好。殷力文吃着吃着,商业细胞就开始蠢蠢欲动。
  他没和沈宇嘉商量,偷偷留了一块糕,完后偷偷给自己厨房的师傅看了,师傅看过,说研究研究应该做得出一模一样的。
  那边殷力文正在进行不道德的活动,这边沈宇嘉正好心情地洗碗。
  幸亏以前爸爸教他做点心时他学了,现在才能自己做点心给殷力文吃。
  要说沈宇嘉,对追男人真的很没一套,目前对他影响最深的无非是那句"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其实这是句陈词滥调,而且根本没依据,不然殷力文不是该爱上他店里的厨子了么,而且沈宇嘉的爸爸不是该风靡万千邻里老少了么。
  不过爱情使人盲目,况且沈宇嘉现在每隔两三天就能见到殷力文,完全处在昏头昏脑的状态,昏到给爷爷喂饭都喂不好,喂着喂着就开始神游,导致爷爷都生气掀掉过四次饭碗。
  洗完碗,沈宇嘉的爸爸已经早早睡了,妈妈在医院里看着爷爷,明天就是爸爸看爷爷妈妈回来睡觉,生病的老人呐,不肯找护工,于是就是沈宇嘉的父母遭殃。
  他洗干净手,走到前面大堂里,店关掉后大堂里原本摆的几套桌椅都被爸爸处理掉了,垫在大堂空空的,等着有别人来租用。
  门还没关,他就走到门口靠着,看对面的一品居,初春的天黑得不是很快,还有点深红的光亮从西边过来挂到他身上,一品居的灯火都已经点亮了,隔壁小店的收音机里放着苏州评弹,和一品居的白墙黑瓦相得益彰。
  天渐渐黑了,沈宇嘉在黑暗里蹲下来,黑暗是最好的庇佑,他看得更加大胆,直勾勾看着店门,只盼着能看到殷力文一眼,真是怎样都看不够。
  那样看着人来人往,车来车往,漆黑的天空里云来云往。
  沈宇嘉想到今天他做完糯米糕,先送了一份去医院,然后马上又送到一品居,殷力文接的时候说着:"下次不要再做了。"可吃的时候还是不断夸着味道好。
  临走前殷力文送他到办公室门口,两人的距离很近,殷力文又保证了一次绝对会给他找到工作的,其实沈宇嘉也不要他的保证,殷力文能对他的事上心就让他开心得不得了。
  到了七点,沈宇嘉站起身,腿麻了,他努力走了几步让自己的腿恢复知觉,然后恋恋不舍拍干净裤腿,关了门,转身上楼。
  后天,他后天就能再带点心去看殷力文。
  只要到了后天就好。

  第六章

  殷力文的厨子庄师傅最近在创作的道路上瓶颈了,原因就是在沈宇嘉做的那糯米糕。
  虽说不是什么精致复杂的点心,平平无奇的一块糕么,糯米裹着豆沙,食材和做法都很简单普通,可身经百战的庄师傅却怎样都无法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来。
  样子做得像了,可味道总是差一点,本来脾气就不好庄师傅因为气馁而有点暴躁,殷力文都不敢去惹他,那可是他店里的摇钱树。
  别的厨子说,又不是非要做出来的东西,而且也不是上档次的点心,干吗花那力气去研究。殷力文想想,也罢,做不出来就算了。他和庄师傅这样说了,没想到正好触到人家逆鳞,被吼了回去。庄师傅也是个倔脾气,做不出来他还真不罢休。
  殷力文随他,不影响到店里的生意就行,庄师傅很敬业,他反倒觉得欣慰。
  只是对沈宇嘉做糕点好吃这个本事就在意了起来,这孩子其实可以去做中式点心师傅。
  等沈宇嘉下一次来,殷力文就委婉地和他说了,问他有没有兴趣做点心,凭他学自他爸爸的那手艺。
  沈宇嘉好像对殷力文的提议很吃惊,大概他也没想过自己要靠做点心维生,他想了想,还是摇头了,不是他没自信,而是没兴趣。
  当初他爸要教他做点心时他就不太肯,他完全不想开饭店,他对自己那点脑容量很清楚,他不适合经商,也不适合做点心。他没那天分,做的点心就及得上他爸的一半,况且他也完全不喜欢,最近做得频繁,都是为了殷力文。
  就算脑容量不够吧,他还知道自己适合什么不适合什么,凭着某项特别原因而在一段时间内努力做的事,不该拿来当成职业。
  可是另一方面他也找不到自己喜欢的可以持之以恒的事,所以在殷力文的建议下,沈宇嘉整个人都矛盾了。
  殷力文看他兴趣缺缺的样子,也不煽动他,到他身边拍拍他肩膀,手下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抖了抖。
  "怎么了?"
  "恩恩。"沈宇嘉机械地点头,头偏过去,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
  殷力文的手在他肩上放了一会,就这一会的时间已经够让人心惊肉跳,沈宇嘉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表现得太过,于是撇着头僵硬着身体。
  给他找工作这件事情拖了够久,他过来的次数又多,好像在催促他快点一样,殷力文都觉得不好意思。他不知道沈宇嘉的不在意,因为他向来是个有效率的人,这次答应人家的事情却迟迟没办好,就觉得不太舒服。
  那是面子和里子上共同的问题。
  收回手,想再和沈宇嘉聊聊,却正好和偷偷移过来的一双眼睛对上,那边一愣,马上就惊慌地转开了视线,脸也很快红了。
  殷力文觉得奇怪,这孩子脸皮也太薄了,要催他快点给他把工作找上,情愿每次带着点心过来,也不愿意开口问一下吗?刚才也是欲言又止的表情,哪有脸皮那么薄的,这个年纪的还吃自己父母的男孩子,不都该是二皮脸么。
  这样一想,殷力文的不舒服就减小了许多。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要是什么事没办好,没人怪他,他就会自责的厉害,要是一有人怪他,他就舒服了。
  不是他扭曲,而是被人责怪的话罪恶感会减轻很多。
  在他看来,沈宇嘉的频繁出现和经常的欲言又止,都是代表催促,虽然没明白地开口说出来,好歹沈宇嘉有责怪他的意思了。
  那就好,殷老板的不舒服减轻了。
  两个人站的近,各自心怀鬼胎,考虑的当然不是一档子事。要是比喻成两台机器,殷力文的运转就是商人模式,带着人际关系学的厚黑气息,那是用脑子在运作,而沈宇嘉呢,是言情模式,带柏拉图或者琼瑶气息,那是用心在运作。
  因为不是一种模式运作的,所以就不好拿来比较,沈宇嘉又心脏颤抖着呆了不少时间,中间努力寻找话题。
  殷力文接了个电话,好像不是好事,电话那边说什么不知道,殷力文这边就三句。
  "什么?"
  "确定?"
  "我知道了。"
  然后殷老板脸色糟糕起来,沈宇嘉赶紧牢牢闭上嘴巴,殷力文给自己的茶杯里添了水,又过来了。
  两人又聊了会,殷力文的和气一如往昔,他当沈宇嘉是外人嘛,人类都是这样子,对陌生人很客气,对熟人却很不客气。可沈宇嘉是什么心思,对殷力文的心情哪能不在乎,来来去去想了几次,还是开口问了:"刚才那电话是什么事?"
  问完就在心里嫌自己多事,可还是眼巴巴看着殷力文等答案。
  倒不是什么大事,说了也无妨,殷力文喝口茶,道:"年前回家过年的两个服务员今年没过来,刚才打电话过来说不来了。"
  "哦。"沈宇嘉似懂非懂,他不知道这事是严重还是不严重,所以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店里一直都忙,现在突然说不来,真是,以后看来确实要签合同。"殷力文说。
  这句话像到雷打在沈宇嘉天灵盖上,他生平第一次有了灵感降临的感觉,也第一次有了因为灵感而想要表达的冲动和渴望。
  于是他表达了:"你店里忙的话,我来帮忙吧。"
  话说出来还是马上就后悔,他对自己在殷力文面前说的每句话都会后悔,因为总觉得缓一会说会更合体。
  "怎么?"殷力文嘴角一扯,笑得像在听相声:"你不当会计了?"
  "恩恩,反正我也没会计证。"
  沈宇嘉马上就露出标准的宠物讨好主人的姿态,因为这姿态太露骨,殷力文都觉得有点吃不消,他大笑,摸摸沈宇嘉的头:"你肯你爸妈也不肯吧,你呀,还是好好等着当会计去吧。"
  给他那没干过什么粗重活计的手摸头,沈宇嘉很是受用,只是脸又不争气地红了。殷力文没在意,因为沈宇嘉脸红得太过于频繁了,都能让人以为他生来就有两坨高原红。
  那手收回去,沈宇嘉的视线就跟过去,手指很长,皮肤很白,手背隐约看得到青色的血管,形状和质感都很好的男人的手。眼巴巴看了会,想下一次那手来碰碰自己时要过多久,沈宇嘉没计算好时间,直看到殷力文奇怪地举起手来:"我手上有什么?"
  沈宇嘉一惊,脖子终于还是跟着脸红了。
  "没没没,没什么。"结巴的时间拿来迅速考虑借口,"我是想你怎么没戴结婚戒指。"
  好借口,沈宇嘉由衷佩服自己难得的机敏。
  "我还没结婚。"殷力文也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伸出去拿茶杯。
  虽然这件事是沈宇嘉的妈妈以前就说过的,可殷力文亲口说出来感觉就是不一样。沈宇嘉一个激灵,耳朵一竖,顿时觉浑身舒坦,放松下来了,就忍不住往殷力文那边靠了靠,小心翼翼的。
  不想殷力文站了起来,沈宇嘉连个衣角都没碰到,立刻心情郁卒。
  他的身后,是宽厚的沙发,身前是殷力文的背影,沙发的温暖拥抱和那冷漠背影形成强烈反差,沈宇嘉那可怜的在少年世代没有用到的少年情怀都积累在最近爆发,少年情怀总是诗,诗就是忧郁,沈宇嘉忧郁地告辞了。
  可他还是惦记着殷力文店里要找人这件事,晚上在医院里和自己父母提到提,老娘强烈反对,说要去人家饭店里当个跑堂的还不如家里重新把那店开了当小老板。老爹在边上给爷爷销了个苹果,哄老人家吃了,说:"你要能干就去干吧,反正你现在也是闲在家里,就算是当服务员也好,你难得自己想干点事。"
  "不行!"老娘继续反对:"没出息!还以为你想干什么好事呢,就当个服务员呀!那殷老板不是说给你找个会计当的么?!找不到就让你当服务员呀?!"
  "不是……"沈宇嘉都觉得自己的解释很苍白,"人家不是找不到,是我不想当会计……"
  "那你怎么就想当服务员呢,一品居是大饭店所以当他们的服务员都特气派是不是?!"
  眼看老娘的手要探过来掐自己耳朵,沈宇嘉也不闪,愣呆呆地杵着,旁边床上的病人都煽动沈宇嘉跑路,可沈宇嘉从小被挨打时就不会跑,习惯成自然,现在当然更是不会跑。
  老娘的手半路被老爹截了下来,沈宇嘉没等到这场家暴的发生,不免松口气。
  老爹拿个苹果出来继续削:"我是不知道一品居有什么好,但你要想当就去吧,我不干涉你的事,你别干到一半不干就行了。"
  沈宇嘉哦了一声,老娘还在生气,不理他,沈宇嘉就和爷爷说自己先回家去了,走到病房门口被老爹喊回来,塞给他半个削好的苹果。
  可是,就算家长同意了,沈宇嘉想当服务员的愿望还是没办法很快实现的,他除了在自己家的店里帮过忙外也没有当服务员的其他经验,现学也麻烦,殷力文还不如在劳动市场上现找。
  沈宇嘉的执着让殷力文很是纳闷,这孩子好歹还是个大学生么,怎么就想当服务员呢,还跟自己父母都交代过了,没办法,给他的工作又难找,考虑到沈宇嘉会做点心,想来想去,他把沈宇嘉交给了一品居厨房里的点心师傅。
  可是没过多久,一品居的会计也不干了,殷力文想自己今年在人事上可能有问题,有空得去找个先生算算。
  等会计辞职过了三天,殷力文下去厨房那个溜达,看点心师傅正在训话,沈宇嘉傻站着,嘴都不会回一句。点心师傅一看殷力文就火了:"老板,你拎给我这小子,笨得可以,面都分不清,你把他扔给我干吗?!都出多少回错了!"
  沈宇嘉一见殷力文就眼睛一亮,没错,确实是一亮,殷力文几乎看得到那眼睛的主人脑袋上冒出动物耳朵来。
  圆了场,殷力文把沈宇嘉带离厨房,叹气。
  沈宇嘉马上就焉了下去,他被点心师傅训话时还不曾焉过,现在是焉得了无生机了。殷力文看他丧气的样子,不好责备,就说:"你点心做得那么好吃,怎么在这里不适应了?"
  其实不是适应不适应的问题,沈宇嘉没天分呐,他跟自己老爹学做点心的时,被抽过多少回手心呢。
  殷力文拍拍他,想是不能把他安排在厨房了,又考虑了下,说:"我的会计走了,就你来给我当会计吧。"
  这个晚上大概是沈宇嘉出生以来最幸福的一晚,他头一回觉得自己大学那个专业很不错,给自己填专业的父母也很有眼光,而殷力文没计较那会计证也让他很充满侥幸,他总算有了认真考一次会计证的动力。

  第七章

  今天早上沈宇嘉出门前特意翻了下黄历,上面说今日宜嫁娶、动土、迁徙、开市,忌探病、服丧、造屋。
  老一辈的智慧还是要尊重的,沈宇嘉对着墙上那本老黄历琢磨良久,觉得自己要干的事和忌讳的那些一点都不搭噶,这样就让人放心了。
  他早上起得很早,上大学养成晚睡晚起的习惯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自觉地在六起,然后做好了早饭,自己先吃了,看爸爸还睡着,就把炒鸡蛋和小麻球捂在锅里。
  搞定这些,他开始对着镜子考虑自己要穿什么。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为穿着犯愁。
  前天他和他娘说了想买西装,被甩了个白眼:"你当你白领啊还穿西装。"
  可是,他好歹也要坐办公室了么。被狠辣地拒绝,沈宇嘉愣愣地抓抓头,缩回去一声不吭地望着娘给爷爷喂饭。
  过一会爷爷又发脾气,说吃的菜太咸了要吃甜的,沈宇嘉啪踏啪踏跑出去在附近超市买了包糖来,爷爷拆了包装,抓一把给他,沈宇嘉随手塞进口袋里。
  下午带着空饭盒回家,爸爸刚起床在饭桌前抽烟,见到自己儿子,拍了拍身边的凳子。沈宇嘉乖乖走过去坐下,把饭盒放到桌上。
  "要买西装啊?"爸爸问。
  刚才娘肯定打过电话回来,沈宇嘉恩了一声,其实他也不是非要买,就是觉得会计那种职业挺正式的,自己也要穿得正式点。
  况且是殷力文的会计呢。
  "你是确定要在殷老板那边干了?"爸爸又吸了口烟,吐出的云雾缭绕在眼前。
  看到沈宇嘉点头,爸爸伸出手来,大手摸上沈宇嘉的头,揉了两下,那是做惯粗活的手,关节很大,皮肤粗糙,手心还有老茧,可是被抚摸的话也非常舒服。
  爸爸就带沈宇嘉出去了,买了套一千多块的西装,不算精贵,也不是便宜货,沈宇嘉拎着欢欢喜喜地回来了。
  照理说,买了西装,沈宇嘉就可以不用为穿着发愁了。
  可是昨天殷力文打电话过来,问他有没有做好准备啦,沈宇嘉说做好了,还买了西装,就被殷力文笑了。
  踌躇掉半个多钟头,沈宇嘉不想迟到,最后还是把那西装小心翼翼地挂进了衣柜,穿着平常的外套出来了。
  他要工作的地方就在他家对面,那庞大的繁华的一品居,他看了很多年的地方,今天看起来却别样的不同。
  虽然白墙还是那样的白墙,黑瓦还是那样的黑瓦,绿叶还是那样的绿叶,可是就是不一样了,沈宇嘉想,这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呢。
  他非常庆幸自己给殷力文打过那个电话,也很庆幸自己下定的要亲近殷力文的决心。
  诺,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
  可是沈宇嘉去得早了,殷力文的办公室才刚刚有人在打扫,一品居不卖早茶,每天的第一批客人基本要到中午才来,殷力文也基本要十点才来。
  在办公室里扫地的服务员个子高高的,沈宇嘉第一次来这儿时还是他领进来的,殷力文喊他小周。
  小周见到沈宇嘉就笑了,一口白牙显特别健康:"来这么早呀,八点还没到呢,我们老板肯定还躺在床上呢。"
  沈宇嘉被那大方的笑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他点点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好,就想尽量早点。"
  "我们老板也是的,都不和你说好时间。"小周扫完地要出去了,临走前一指饮水机:"插头刚插上,估计水还没烧开,等下你自己倒水喝。"
  也是沈宇嘉来得太频繁,先前又在厨房里当过几天糟糕帮手,服务员基本都不拿他当客人了。
  来得次数多,不像以前一样紧张,沈宇嘉在沙发上坐了会,渐渐地有些困,他打了个哈欠,两眼泪汪汪地看向办公室门。
  又过了几分钟,小周进来,想问沈宇嘉吃过早饭没,却见沙发上原本好好坐着的人已经睡着了。
  第一天上班,沈宇嘉没迟到,却被殷力文撞见了自己倒在沙发上流口水的景象。
  不仅流口水,睡相还不太好,殷力文要是晚进门一会,估计沈宇嘉就滚到地上了。
  沈宇嘉被弄醒,习惯性地先打哈欠,嘴长开却发现殷力文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闹了个大红脸,哈欠被硬生生憋回去了。
  "怎么,昨晚没休息好啊?"殷力文拍拍他,好像还是觉得有趣,又忍不住的笑意挂在脸上。
  沈宇嘉拿手去揩皮沙发上的口水,脸的热度跟饮水机里热水差不多高,丢人丢大了,黄历上没说今天不适宜上班啊。
  殷力文从办公桌上抽了一叠纸巾来,沈宇嘉接过来擦干净沙发就不好意思说话。殷力文让他站起来,带他去了隔壁会计呆的小隔间。
  这隔间只有一扇门,窗户倒开得很大,大件的摆设只有桌子、椅子和电脑,墙上还挂了幅字,不知道什么体,但方方正正的写得很好看,窗户旁边有个小方桌,上面是绿绿葱葱的一盆植物。
  看到这些沈宇嘉体内的细胞雀跃了起来,他马上就要在这里帮殷力文做事了,而殷力文就在他的隔壁。
  好近啊,而且每天都这么近呢。
  不是还有句老话叫"近水楼台先得月"么,沈宇嘉在充满着阳光的房间里顿时满身干劲。
  不过他的兴奋没持续多少时间,因为马上殷力文就拿工作来给他做了。
  倒不是多困难的工作,可是现在离沈宇嘉大学毕业已经过了三年,学校里学的东西基本都还给了老师。
  要说他以前做会计报表做得是很快,因为他数学好,逻辑思维那方面还满强,考虑问题也细致,不过三年都没做这事,突然再拿起来,就有点晕乎乎的。
  先前那个会计走了有几天了,丢下来的东西不少,殷力文怕沈宇嘉搞不清,把所有的东西都理了一遍,又好好地和他讲了一遍,才出去招待客人。
  殷力文一走,沈宇嘉就开始和那些纸片大眼瞪小眼。
  等殷力文因为担心而回来看时,沈宇嘉正在网上拼命找基础概念,他连借贷都分不清了。
  还好他底子不弱,看过一遍就对以前学的有了记忆,不过拼命百度时正好被殷力文撞见,尴尬不已。
  "你……是学财会的吧……"殷力文的口气有点犹豫。
  他是全盘信任沈宇嘉的,多天相处下来,他觉得沈宇嘉这孩子还是不错的,就是莫名其妙的粘人,粘人可能是害羞的表现,这不是大问题。殷力文喜欢和老实的好人相处,因为他龌龊事干多了,需要好人的气息来净化自己。
  在他看来,沈宇嘉就太老实了,又老实又纯洁,跟纯净水似的,逗逗他他能把你所有猜到的反应都来一遍。这种人最叫人放心,虽然傻,可是能切实地抓在手里么,抓得住才是硬道理。
  不过现在看那笨手笨脚的样子,沈宇嘉不会连算账都不会吧……
  殷力文懵地一下,那可不行,他哪能要个不会算账的会计。
  "我,我……"沈宇嘉对着殷力文审视的目光,缩头缩脑的解释:"我好久没算账了,手生……"
  天呐,手生!一个来工作的居然说手生!殷力文觉得自己被这太过于诚实的解释打击到了,大脑有点跟不上拍子.
  真是不知道该不该炒了他,要炒了他,这么老实这么叫人放心的人还真不好找,要是不炒,万一沈宇嘉少画个小数点什么的,殷力文就要蒙受巨大的经济损失。
  "那你还会么?"
  "会的会的,就是算起来要慢点,我会多算几遍的。"
  沈宇嘉脸上堆砌着"诚恳"二字,也罢,殷力文叹口气,真是没办法了,他对好人都特别不忍心,尤其对这个粘自己粘得不得了的小孩。
  "那要好好算呀。"殷力文的话像哄孩子一样。
  他决定等沈宇嘉弄完后自己再对一遍帐,真是,做老板做到他那份上,真算是给下一代积德了。
  中午十二点沈宇嘉才回家,匆匆忙忙吃完饭又到了一品居,老娘在身后喊他慢点也没听到。
  殷力文也在吃饭,沈宇嘉到了自己的小隔间,继续努力地按计算器看发票。殷力文这店生意不小,来吃饭的人形形色色,有很多官员也来这里,当官的吃饭偶尔打白条,过后才让自己手下人来付清,店里还有优惠活动,所以就有人拿了优惠券来买可以外带的东西,正好最近要给店员发公子,各种乱七八糟的项目加起来让人看得头昏眼花。人越多,栏目就越杂,沈宇嘉觉得自己脑子不够使了。
  到下午四点,沈宇嘉正好粗粗地理过一遍前会计走后的烂摊子,准备算第二遍,一下午没见到殷力文又推门进来了。
  "怎么样了?"殷力文背着手过来,弯下腰看。
  他穿着件有大领子的毛外套,领子的一角戳到沈宇嘉的脸,刺刺的,沈宇嘉把头移开一点,那衣领又戳过来一点。
  "不错嘛。"殷力文随手翻翻了桌上的东西,站起来。
  "我有事出去一趟,你要不要一起去?"
  殷力文的邀约太难得了,沈宇嘉豁然抬头。
  "去见个人,可能要你帮忙记点东西。"殷力文解释。
  于是就下了楼,一品居的下午比较安静,过了六点才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店员们有两个很闲的在柜台聊天,看老板带着沈宇嘉下楼,问了声好。
  然后拉在殷力文后面的沈宇嘉就听他们说:"这个新会计脸皮薄得不行,去见尹老板行么,黄会计那么泼辣都吃不消……"
  后面的话沈宇嘉就没听到,他除了门,跟殷力文七拐八拐到了附近的一个地下停车场,殷力文的红色POLO停在这昏暗的地方特别显眼。
  沈宇嘉坐进去,突然想到他和殷力文的第一次对话是在公交车上,奇怪那时殷力文怎么没开车呢。
  他们去的地方离这里大约二十分钟的车程,下车后沈宇嘉发现这里也是个饭店,叫小竹楼。
  两人进了饭店,服务员好像认识殷力文,马上就把老板喊出来了。
  那是个很潇洒的男人,穿得气派,个子很高,和沈宇嘉差不多高。
  不知道为什么,沈宇嘉一见这男人就不舒服,照理说他和这男人是第一次见面,没理由讨厌人家。
  不过马上沈宇嘉就有了理由。
  这男人见到殷力文就马上热情地搂了上来,一叠声地问着好,搂搂抱抱完毕,看到边上的沈宇嘉,嘴一挑,在殷力文耳朵边很近的距离问:"新换了个小秘书啊?"
  殷力文对这男人笑得特别好看:"不是,是会计。"
  沈宇嘉想到殷力文对自己的笑,都像嘲笑一样,不对,基本上大半就是嘲笑了。
  对比太强烈了,落差太大了,沈宇嘉看着这男人的表情立刻就是如临大敌。
  殷力文这次过来是来谈货源的事,这男人的饭店也是中餐厅,但和殷力文的店关系还是不错的样子。
  布置得花哩胡翘的办公室里,沈宇嘉满身不舒服地独个坐在沙发上,殷力文在他对面,和那个叫尹伟平的坐在一起。
  沈宇嘉不懂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干巴巴坐着看那男人对殷力文动手动脚,一会搂肩一会拍手,沈宇嘉看得满心酸楚,觉得自己身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我没那几个人的名片,不过那些人家的地址和电话我都有。"尹伟平站起来从自己办公桌里抽出张纸,摇了摇:"还有兴趣爱好哦,你要对症下药。"
  殷力文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又转头面向沈宇嘉:"你把那个抄一遍吧。"
  "诶?"沈宇嘉愣住。
  "不是说来让你记东西的么,纸笔都没带?"
  虽然是这么说的,可也确实想不到要带纸笔么,沈宇嘉手伸到口袋里,只摸到前天爷爷给他的糖果。
  "我这里有。"尹伟平把纸笔找出来,沈宇嘉接过来抄。
  殷力文也没在意,拍拍尹伟平的肩,"你这里的打印机修了半年还没修好,我都买了一打笔了。"
  "用不着嘛。"尹伟平很理所当然的样子。
  正事讲玩了,两人开始讲私事,他们也不在意有个沈宇嘉在场,整个就是毫不避嫌的状态。
  尹伟平讲着讲着两只手都搭到了殷力文身上,好像要讲到少儿不宜的内容了,他都把嘴凑上了殷力文的耳朵。
  沈宇嘉一边抄着东西一边要关注那两人,错别字写了好几个。
  出了门往停车的地方过去,沈宇嘉满脑子都是刚才尹伟平和殷力文亲昵的样子,表情灰暗了无生气。
  他都忘记了,殷力文的男性好友多的是,不是还有个经常来找殷力文的醉鬼么,而他和殷力文连朋友都算不上。
  前程渺茫啊,太渺茫了。
  春末的空气非常干燥,就算刚下过场雨也马上被蒸干了,春花正在谢去春红,披挂上夏的艳绿。沈宇嘉想可能是他一直都很讨厌的夏天要来了,所以才会觉得呼吸不畅。
  他要怎样才能更加地接近殷力文,这是道难解的课题。
  比他一直都讨厌的语文阅读题还难解,就这样下去的话,殷力文完全不可能喜欢上他,他们只会是永远的不太熟的关系,连朋友这层关系都没有。
  看殷力文交的朋友,都是很有本事的人,而自己有什么本事呢。
  沈宇嘉真的想不到让他和殷力文更有希望的办法,今天早上还是自信满满斗志高昂,可是一想到未来的可能,一看到现实的状况,整个人都气馁了。
  他突然喊住殷力文,前面的男人停下脚步,转头奇怪地看他。
  那个瞬间沈宇嘉身体里都是自暴自弃的因子,他想就这样告白算了,好歹让殷力文知道自己喜欢他么。
  可能和那些"友人"比起来,自已唯一能胜出的就是那份喜欢了。
  于是他就看着殷力文的眼睛,用他前所未有的勇气。
  殷力文看他奇怪的样子,问:"怎么了?"
  沈宇嘉插在上衣口袋里的手动了动,嘴也跟着动了动,殷力文对他走过来,两人身高差得不多,殷力文视线稍微抬起点就能看到沈宇嘉的眼睛。
  他们对视了一会,一小段时间里沈宇嘉被那漂亮的眼睛迷惑得有点不知所措,虽然那眼角有了细微的纹,眼睛下面的嘴唇也不是少年的鲜红色。
  他把口袋里那些糖掏出来,视线移到下方,移到了危险距离外。
  "要不要吃糖?"
  他那无辜的懦弱的声音在春末的风里散了开来。

  第八章

  过了一个礼拜后,沈宇嘉做事快了起来,上班时间多出不少空余,殷力文见他把那些多出来的时间拿来看书了。
  再一观察,沈宇嘉在看《财经法规与会计职业道德》,边看还边咕咕咕咕地背,像个小猫头鹰。
  "怎么,不是都上手了么?"殷力文问他,难不成这孩子要去考研究生了?
  "恩,唔……"沈宇嘉躲开殷力文的视线,含糊地带过去。
  殷力文也就不管他,影响不到工作就行,也许沈宇嘉是要锻炼自己记忆能力呢,他又管不着。
  相安无事了几天,殷力文又出去了一趟,走前接了个电话,和电话那边的人很熟路地说"要到了要到了,不就是吃个饭嘛又不是大事,急什么"。
  沈宇嘉一听耳朵就竖了起来,明显又是个"好友"么,他放下书探头探脑地往外面看,被殷力文发现了,一惊,手下意识地往口袋里插。
  殷力文摆摆手:"我不要吃糖,你自己吃啊,我出去了。"
  沈宇嘉就默默地坐回位子上,心神不宁一下午,直到殷力文回来。
  说起来先前他可太窝囊了,那天晚上他回去后失眠到凌晨四点,一直到外面清洁工人扫地的声音响起,扫帚擦过路面的声音哗哗的很刺耳,感觉像在心上哗哗地刮了几道。
  失眠的结果是他觉得自己应该要先进步,不然就凭他现在的样子连追求殷力文的资格都没有。
  于是第二天就决定要先考到会计证,他的硬件很弱,需要一项一项来整合。眼下已经五月中了,七月就能开始报名下半年的会计考试,沈宇嘉虽然平常干事都没干得多好,但是他还有个优点,就是认准了哪件事能出手去干,比如接近殷力文,比如考会计证。说干就干,他马上就开始看书了。
  总之先拿到那证吧,完后么,恩,完后他也不知道要干吗了,还得怎么做才能更加接近殷力文的高度呢,这个太困难了。
  展望起未来沈宇嘉一阵颤抖,可睡魔到底是袭来了,早上四点,沈宇嘉抱着一脑袋没理清晰的思路沉沉睡去。
  事实证明,先前沈宇嘉在大学里时考不上会计证,完全是没动力的结果。
  你说哪有一个踏实型学生考不上证的道理。
  沈宇嘉以前把自己考不上的责任怪到自己的记性上,不过现在可没法冤枉他的记性了。人人真真看了几天书,凭着自己以前的底子,半本书的东西沈宇嘉很快都背住了。他网上找了点以前的卷子做做,就职业与道德这一门,他已经可以及格了。
  不过,沈宇嘉一直没和殷力文说自己想考会计证。他心里总是虚的,要是和殷力文说了,然后自己没考过,那多丢人,没和人家说的话,考不过这次还可以考下次嘛。
  没自信,沈宇嘉连看书都遮遮掩掩的,生怕殷力文多问什么话,还好人家殷老板一直在忙大人的事,忙得没什么时间关注他。
  这阵子沈宇嘉的父母陪爷爷去苏州的姑姑家住了,大概会呆一个月,要不是人家喊了好几次,依爷爷的倔脾气是绝对不肯出院的。沈宇嘉一个人住家里,中午也不回去吃饭,自己买了两次盒饭,给殷力文瞧见了,就让小周给他送饭去办公室吃。
  开始沈宇嘉厚不下那个脸,死命推脱,到底没拗过殷力文的连哄带骗,没法子,只好享受生活了。
  时间在一天天地过,气温也在一天天高起来,到六月初,每个人基本都穿上短袖了。沈宇嘉也勤于换办公室的垃圾袋,天热起来容易招虫子。
  六月七号,沈宇嘉吃过饭,照理是下楼去丢垃圾,一品居的大堂里正被慢慢强盛起来的热气侵蚀,不过人们对美食的追求是不会被热气多打到的,店里的客人还是如往常一样多。
  服务生忙得脚不沾地,有个经常过来的什么局长很欣赏殷力文,爱屋及乌,连带着一起欣赏沈宇嘉。虽然沈宇嘉不多话也不会应酬,可这局长就是喜欢找沈宇嘉说话,每次看到都要招呼他过去,跟对着自己孙子似的,问来问去。
  沈宇嘉在楼梯口看到这局长,就想躲,也不是他讨厌局长,而是他受不了被当成小孩一样问"小沈啊,要不要吃这个啊""这个挺好吃的,要不要吃那个呀""今天吃的什么呀,没吃饱的话坐下来一起吃点呀"。可饶是他已经够不起眼,还是被局长发现了。
  于是照理被招呼过去。
  在局长那里毫了不少时间,殷力文才从另外一桌脱身了过来解围,沈宇嘉正想上楼,一品居门口进来个老外。
  老外长得挺帅的,其实在沈宇嘉眼里外国人都长得差不多,不过还是多看了几眼,本城虽然外国人特别多,但是来一品居吃饭的老外沈宇嘉还是头回见。
  老外进来后殷力文上去用英语问他是不是要吃饭,老外看向殷力文,咕噜了句法语,殷力文愣住,不会是个不会说英文的吧。
  老外见殷力文不说话,又唧唧呱呱说了不少话,都是法语,完全听不懂。
  柜台小姐和自己老板一起干着急,在场吃饭的客人貌似也没有人听得懂,大家一起看着那老外,没办法,说英语他又不懂,法语又没人会讲,殷力文只得在那里说:"Sorry,I can't understand。"
  这个时候在楼梯旁边站了有一会的沈宇嘉走了过来,低低地和那老外开始说话。全场人员都松了口气,原来还是有人会法语的么。
  沈宇嘉连说带比划,老外终于是不情不愿地开口说英语了。
  殷力文这才明白,这老外是在一本美食杂志上看到对一品居的介绍,很有兴趣,过来吃饭的。
  给老外找了个座,殷力文转头想感谢下沈宇嘉,却发现那孩子已经上楼了。
  他今天倒是让人吃惊不小,看不出来还会说法语,算是人不可貌相么。
  殷力文也上了楼,进去看沈宇嘉埋头在卷子堆里,那些卷子还是前天早上在殷力文办公室打印的。
  "吃过饭了?"
  沈宇嘉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见殷力文站在门口没进来。
  "吃过了。"
  回答完,沈宇嘉也没继续他的事业,他估摸着殷力文可能有话要说,不过殷力文看了他几眼,只说了句:"那你好好看书吧。"就出去了。
  沈宇嘉觉得奇怪,也没细想,低头重新写卷子去了。
  其实呢,殷力文实在是不忍心打扰,凭他的眼力,会看不出来沈宇嘉最近的用功是为了什么么。不过沈宇嘉不说,殷力文就觉得不好问,他觉得沈宇嘉虽然脑子不活络,也有他敏感纤细的地方,有些人家要藏着掖着的,自己硬要去抖出来就不好了。
  况且,联想到沈宇嘉大学四年都没考上那会计证,殷力文就更不忍心找他说话浪费他时间,他估摸这孩子应该是属于学习很吃力的类型,这样的小孩最苦,也最得抓紧时间。
  不过今天的事情还是要谢谢他,而且殷力文虽然是为人大气的大老板,但对于沈宇嘉会说法语还是免不了好奇,这孩子还真是真人不露相,殷力文觉得自己有把握抓在手心里的沈宇嘉好像还有不可知的领域,挺有趣的。
  等到了六点半,沈宇嘉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要回去了,殷力文把他拦下来:"小宇,你来了这么久了我也没请你吃过饭,今天晚上八点我去接你,出去吃顿饭?"
  这是百年一遇的殷力文的主动邀约,沈宇嘉脑子都没过就满口答应,走回家上了楼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震惊。
  殷力文要干什么他不知道,所以惊喜是不少的,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也有过不少,然而这回是要出去吃饭,就跟约会似的。
  沈宇嘉想到"约会"这个字眼就开心得不得了,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才起来洗澡换衣服。

  第九章

  到了八点,沈宇嘉出门去,身上套着刚换的干净衣服,上了车,他家老板看着他笑眯眯:"今天谢谢你了。"
  诶,沈宇嘉没反应过来,想不出是什么事值得殷力文说谢的。
  "就是那个法国人,要不是你会说法语,还真是难办了。"
  "没什么,我其实也不太会说法语。"
  沈宇嘉摆摆手,被殷力文夸奖真是叫人坐立难安,手脚都不知道搁哪里好。
  "我听说过法国人和英国人关系不好,今天还真是见识到了。"殷力文开着车笑了。
  "也不是关系不好,就是法国人都不太喜欢说英语。"
  沈宇嘉把手放在大腿上绞着手指,说话也不看着殷力文。
  "哦。"殷力文点点头:"你学过法语啊?"
  "大三的选修课选的法语,会点皮毛。"
  "不错了,真亏你会的这点皮毛。"殷力文笑着腾出一只手来拍拍沈宇嘉的头:"怎么,你对语言有兴趣啊。"
  "不是,是对法国电影有兴趣……"
  后面"有兴趣"三字低不可闻,沈宇嘉做贼心虚,他确实对法国电影有兴趣,不过确切点说,他是对法国同志电影有兴趣。
  基本上,他就是没兴趣爱好,唯一这个可以算是爱好的还是带着目的性的,沈宇嘉自觉玷污了法国的电影艺术,所以他还是不算有兴趣爱好。
  "不错啊,你英语也过六级了吧,还会法语,说明你有语言天赋啊,该朝这个方面发展。"殷力文还在夸着他,带着长辈对后辈的关怀。
  "不不。"沈宇嘉摆了摆手,他对什么都没天赋,要有天赋就不会在那个选修班呆了一年还让法语老师记不得他名字了。
  他们那个法语老师号陈自己的记性天下无双,第一学期考试完大家去问成绩,他成绩册都不用翻就能一个个报出数字来,轮到沈宇嘉问,老师盯了他半饷,尴尬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那次沈宇嘉考了八十一分,不上不下的成绩。
  不上又不下,所以容易被忽略,沈宇嘉也不在意,他又没想过自己要拿法语当专业,他是为了看电影,有很多比较偏的法文电影都没有中文字幕,沈宇嘉只是想着在看这些电影时不要连个故事梗概都看不懂。
  所以学了一年只学了点皮毛,还好没忘光,今天派上用场了,沈宇嘉很庆幸。
  他们到了地方,沈宇嘉下车后看那和风满溢的正门,问了句早该问的废话:"怎么要来这里,不在一品居吃?"
  殷力文后面走上来:"一品居你没吃腻我都吃腻了,怎么,不喜欢日本菜啊?"
  "也不是。"沈宇嘉看着殷力文的后脑勺说话,哪国菜特都无所谓,只要是和殷力文一道吃。
  他跟在后面进去了,热情的服务员迎上来,不过说的是日语,沈宇嘉吓了一跳,他可不会说日语呀。好在日本人不像法国人对英语有很大的仇视,殷力文说英语,他们很快也改说英语了,不过日本人的英文发音跟传说中一样奇怪,总像舌头比别人短了一截的样子,沈宇嘉跪坐在那里忍不住偷偷地笑。
  等服务员走开,殷力文喝着茶,斜眼看沈宇嘉:"你也会笑别人啊。"
  "不,不是……"沈宇嘉摆手,有干坏事被当场捉住的感觉,他忙不迭喝了口茶来掩饰自己的窘迫,不过喝得太快被烫到了,这回就轮到殷力文笑了。
  沈宇嘉捧着杯子偷偷看殷力文,店里温和的光打在人身上,很柔软,殷力文眼角往上的眼睛完全没有了天生的厉害味道,反倒显得斯斯文文的,让沈宇嘉想到小时候看的电视剧里的文人。
  殷力文的脸长得真是不错,年纪不小了,皮肤也没多少老化迹象,鼻子的形状很好,沈宇嘉摸摸自己的鼻子,他小时候经常被妈妈捏鼻子,说多捏捏能长得挺,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长挺了点。
  一个不小心沈宇嘉偷看的时间长了,殷力文一挑那斜斜的眉毛:"你老是喜欢盯着我的脸看,怎么,觉得我长得难看?"
  "不不不……"沈宇嘉努力摇头:"挺,挺好看的。"
  说完就觉得不好,这不是把自己真心话说出来了么。
  不过一般人都不会把这类夸奖放在心上,殷力文大声笑:"我也觉得自己长得还算对得起大众。"
  这顿饭吃得比较和谐,因为气氛太好了,小包间里两人面对面坐着,浅浅的香气似有似无,沈宇嘉觉得那香气绕在自己手指头上散不去,于是喝酒的行为都暧昧不已。
  殷力文给他倒酒,袖口碰着他的手背,白色的酒杯和长长的手指构成赏心悦目的美景,然后抬头一眼看到殷力文嘴边淡淡的笑,沈宇嘉想两个人就这样呆一辈子都行。
  可是菜总是要吃完的,店也是要关门的,明天这个榻榻米上坐的人就会换成别人。
  沈宇嘉都不知道自己那么容易伤春悲秋,他又不是感性的人,也不看小说,实际上他对看中文字有点过敏,所以他语文成绩很差,而英语学得还行。
  以前沈宇嘉是多得过且过的一人呢,过日子过得没心没肺,一切都有父母给他安排,他什么都不用考虑,乖乖地念完小学念中学,念完中学念大学。期间唯一出的纰漏就是他发现自己原来是喜欢男人的,这个纰漏出得很大,不过他觉得要是父母给他安排相亲的话他还是会去,最后照例是乖乖地结婚。
  所以以前他大多数时候脑子是空的,一个人时候容易看着天空发呆,不过他有一回坐操场上看天看久了,回过神发现身边坐了只草狗,跟他一起看着天,一人一狗之间有莫名的相似处,于是遭到了不少目击者的嘲笑。
  自那后沈宇嘉就晓得,天也是不能乱看的。
  后来他就知道了殷力文,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谁让他不看天了开始看人呢,他空空的脑子里渐渐填满了殷力文,到处都是,还有有关殷力文的臆想。
  现在他又想着怎么能达到殷力文的水平线,他也不知道现在这种状态和以前相比是不是好了点,不过他只是随着自己的变化走,其实和以前没本质区别,只是以前的引导者是自己父母,而现在换成了自己。
  不过还是不够,沈宇嘉觉得,自己还是差远了。
  可他脑子不够用,能把握住当下就不错了。
  吃过饭殷力文送沈宇嘉回去,车子里放着广播,主持人放了首法文歌,沈宇嘉听着那旋律很熟悉,他突然想起来这是他看过的一部电影的配乐,那电影的主人公最后很悲惨。
  沈宇嘉看着殷力文的侧脸,心里突突跳。
  他们可不能这么悲惨。
  到了七月份,下半年会计考试的报名开始,沈宇嘉上网报名时看到新东方法语课在做广告,小小的一个角落,新东方三个红字特别显眼。
  沈宇嘉忍不住点进去看了,里面有开课时间和学时学费等等消息。
  他突然想到以前上法语课的老师说的法语考级的事情,当时没怎么听,又不是重要的事,他学法语确实不是要拿来当主职。
  沈宇嘉又仔细看了遍课程和价格,还是没去点报名。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适合,能不能学好。
  夜里沈宇嘉又失眠了,外面在下雨,颇大的雨声很吵人,他看着窗外黑漆漆的颜色,想着自己的另条出路,不过完全没有头绪。
  突然响了声雷,沈宇嘉被吓了一跳,他抱着被子又想了许久,雨停了,空调的呜呜声就独立了出来。
  沈宇嘉掀开被子起来开了电脑,蓝莹莹的光照在沈宇嘉脸上,新东方三个红字跟白天时一样显眼。

  第十章

  沿海城市的夏天其实并不会很热,不过今年气候多变,五月底就超二十八度了,七月中正是一年最热时间段的开端,太阳晒得人发昏。
  整个世界被绵延的绿色侵蚀,葱郁的芭蕉和香樟蓬勃生长,如活在热带地区,这样嚣张的绿色充斥在每个人的眼里,让人连看水蒸气都是绿色的。一品居里娇贵的绿色植物则有点抵抗不了诡异的热气,就算在一天连开十二小时的空调里还是恹恹的。
  天气热,就叫人心气浮躁,最近殷力文脾气极端不好。
  沈宇嘉忆往昔初见殷力文,印象里这人就没什么好脾气,只因为当时见到的景象是殷力文毫不客气把人塞进计程车的场面。
  又觉得殷力文对客人的笑都挺假的,沈宇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觉得那笑假,但殷力文对他不是那样笑的,还有对着他的"友人"时也笑得不一样。
  人的笑怎么有那么多种呢,沈宇嘉想着想着就走神了,办公室里凉飕飕的风从他头顶掠过。沈宇嘉咬着手里的笔杆子,摇头晃脑。
  说起来最近都没见过那个先前来得很频繁的男人,挺好的,眼不见为净,至少沈宇嘉在他本身能力可见的范围内不用提心吊胆了。
  殷力文从外面冲进来,连说了好几声热死了热死了,沈宇嘉放下笔出去:"明天我做冰镇带绿豆汤来。"
  "切,我们一品居庄师傅的绿豆汤是绝品啊,你要跟他比?"殷力文倒在椅子上,左手扯扯办公桌旁一盆菩提树的叶子,考量着要不要给这可怜的植物浇水。
  "那,那酸梅汤好吗?"
  殷力文转头看向沈宇嘉,一笑,特别好看:"我要吃什么你就做什么?"
  "恩。"沈宇嘉用力点一点头。
  "好乖。"殷力文对他招招手:"来来来。"
  走过去,殷力文递出来一个杯子:"我懒得动,你先给我泡个茶吧。"
  沈宇嘉遵命,泡完茶又帮殷力文房间里的盆栽都浇了水,殷力文清闲地坐在那里晃脚:"这么努力,年底给你奖金。"
  "不用的。"沈宇嘉垂手站在旁边,等着下一轮吩咐。
  殷力文站起来狠命揉一通沈宇嘉的脑袋:"小孩怎么那么老实呢,好,没事了,你进去吧。"
  会计用的小隔间里比外面要凉爽点,因为空间几乎是封闭的,空调的风出来了散不开。沈宇嘉坐在位子上翻翻过两月就要考的会计专业书,这些书看得都没问题了,多看也没意思。
  想到同样是两个月后要开的法语课,沈宇嘉准备先去买点法语教材自学着。
  他报了个三千多块钱的中级班,钱是问爸爸要的,要是问妈妈要的话,肯定会又会被念,什么歪门邪道啊,什么不适合啊,妈妈总有各种各样的担心的理由,这些理由会转化为具有攻击性的说教,铺天盖地袭向沈宇嘉。
  念中级班的话,自己要先把基础的巩固下,沈宇嘉考虑好了,下班后就去书店。
  工作了会,沈宇嘉听到外面有个男人吵吵嚷嚷的声音,好像在喊什么人,那声音近了,沈宇嘉听清楚喊的是"力文"。
  沈宇嘉当时就想扔了笔跑出去看看到底又是哪个人,他的假想敌也未免太多了,一个又一个连着来,今天是尹老板明天是叶局长后天是孙厂长,哪有这样的,沈宇嘉那颗心脏就没放平稳过。
  就算知道殷力文和那群男人没事,沈宇嘉也不放心,他看别人碰殷力文就觉得不舒服,不过要深追究的话,他还不如那群男人和殷力文的交情深。
  然而这种担忧的情绪是沈宇嘉自己的,别人管不着。
  沈宇嘉听到殷力文回应了那男人,声音透出点凶恶的感觉,不过被吼的男人貌似完全不畏惧的样子,嘻嘻哈哈的态度叫沈宇嘉和殷力文在同一时间皱起了眉。
  沈宇嘉很想过去偷看一下,可是这样很不道德么,不过干坐着也很蠢。那男人到办公室来了,然后沈宇嘉听到殷力文说:"你又死来做什么,我今天忙得快死了,你滚蛋。"
  非常凶恶的态度,沈宇嘉忍不住了,站起来偷偷走到门边偷听。
  "诶呀诶呀,殷力文,我才几个月没来你又一副晚娘脸了,怎么你是不是快破产了。"那男人完全没有畏惧的感觉,仍然嘻嘻哈哈,沈宇嘉听得脑门冒汗。
  "滚滚滚!你什么乌鸦嘴!滚!"
  外边又是重重的杯子落在桌面上的一声,沈宇嘉被吓了一跳,蹿回自己座位。
  "诶诶,殷力文,我是有好事,我要升职了。"
  "管你死活!"
  "别推我呀,你太不够义气了,我是要升职,又不是要问你借钱。"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是想借机敲诈!"
  "你怎么能那么想我,枉费我们十几年的交情……"
  十几年,这是关键字。沈宇嘉又跳起来,忍不住走回到门边。
  外面的两人又吵嚷了一会,在沈宇嘉差点要推开门出去的时候,那男人说要走了,不过缠着殷力文要他送到楼下,沈宇嘉推开门一看,看到那男人的背影,瘦瘦的,穿西装,比殷力文稍微矮点。
  沈宇嘉想到先前他经常看到的那个醉鬼,不是被殷力文扔出来就是被小周架到出租车上的那个,应该是那人没错。
  想不到他和殷力文认识十几年了。
  沈宇嘉算算自己和殷力文认识的时间,半年多一点,虽然其实他喜欢殷力文已经喜欢了三年了,不过那不能算数。
  趴在桌子上遥想未来,越遥想就越沮丧,沈宇嘉对着没算完的帐叹了口气。
  第二天,沈宇嘉捧着盒酸梅汤过来,殷力文到了夏天就来得比较早,他说天太热了在家里睡不着,早点来店里吹空调,还能省点家里的电费。
  所以沈宇嘉早上九点多过来时,殷力文正好吃过早饭,在没什么人的店里和服务员聊天,貌似正被讨要奖金。
  沈宇嘉把酸梅汤递给殷力文,大老板没接:"现在喝不下哦,你放到后面的冰箱里去,我下午喝。"
  "可,可是厨房用的冰箱很冷,等会会结成冰块。"
  "那满好嘛,能直接吃棒冰了。"殷力文甩甩手:"去吧。"
  等沈宇嘉从后面出来,服务员都看着他说:"沈会计你对我们老板好好哦。"
  沈宇嘉闹个大红脸:"我也可以做给你们喝。"
  "哦?真的?"
  一大群人又转移阵地到沈宇嘉这边,"我要酸一点的喽""我要酸味淡点的""能不能点别的啊"……
  "喂。"殷力文在后面拍桌子:"不要工作了是吧,要喝自己问庄师傅要去,给你们打八折。"
  全体人员纷纷念着"黑心",然后一哄而散,殷力文和沈宇嘉上楼去,红木的楼梯漆得很有陈旧的历史感,空格处从外面伸过来几篇绿色的细长叶子,早上没那么热,经过一晚上休整的植物们精神好了很多。
  绿叶刮过牛仔裤裤脚,发出细小的声响。沈宇嘉听着殷力文说最近要推出新的菜,适合夏天的,不过菜名没想好。
  中式菜肴不像西式菜肴,喜好用原材料来取名字,外国饭店的菜,煎猪肝就是煎猪肝,洋葱汤就是洋葱汤,中式菜肴取名字都喜欢带点文艺气息。
  比如"游龙戏凤"就是刺参、人参和鸡做的一道菜,光看名字的话是完全没法想象的。
  殷力文店里每个季度都会推出新菜,先前研究过沈宇嘉家里那糯米糕的庄师傅呢,还是没弄出一模一样口味的糕来,不过他秉承着创新的理念,做了个有点像日式点心的团子,凉凉的莲子味道的糯米糕。
  沈宇嘉吃过那团子糯米糕,殷力文问他好不好吃,他说不出个所以然,被性急的庄师傅在脑袋上敲了一记,疼死。
  其实也不是不好吃,就是口感有点奇怪,还不太甜。
  沈宇嘉揉着脑袋说:"不太甜,要加点糖。"
  "啪"又是一记。
  沈宇嘉抱着头逃回办公室,殷力文跟在他身后,临出厨房前回头对庄师傅笑笑:"下手太狠了。"
  "看见他就有气。"庄师傅把刀哐啷一下切进砧板。
  殷力文也逃回办公室。
  回想到那两记"毛栗子"沈宇嘉就觉得脑袋疼,殷力文转头对他说:"就是先前你吃过的那团子,你说该叫什么名字好。"
  沈宇嘉接不上话:"就叫团子么。"
  "你想被庄师傅敲死啊?"
  到了办公室坐下,殷力文喝了泡好的茶,敲敲桌子,又把沈宇嘉从隔间喊出来。
  "小宇,法语的糯米糕怎么说?"
  "啊,恩,Riz……"老师没教过啊,法国有糯米糕么,沈宇嘉蹦了一个单词,接不下去,站在旁边抓头发。
  殷力文摆手:"法语太难听了,就没有好听点的话?"
  "有啊。"
  "什么?"
  "……"沈宇嘉看着殷力文的脸,轻轻吐出一个尾音有点飘上的短句:"Je t'aime。"
  "这个听上去不错,什么意思啊?"
  "也,也是个菜名……"
  "提到法国菜就想到蜗牛,不过法国蛋糕是满好吃的。"
  殷力文又喝了口茶,消遣够了,沈宇嘉进隔间去工作,空调呼啦啦地响,沈宇嘉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他刚才说过的那句法文,Je t'aime。
  最后那个莲子味道的团子定名为"夏之庭院",客人来吃的时候都很奇怪:怎么殷力文的厨子搞了个日本菜卖,有失水准有失顺准。
  至此,庄师傅看沈宇嘉的眼神越发愤恨起来。

  第十一章

  时间过得很快,天空的颜色也是随着时间一起改变的,路边掉下第一篇脆弱的黄叶时,沈宇嘉的会计考试第一轮进行完毕,不过尚且无法休息,事情总是一件接着一件的。
  报的法语班马上要开课,每周一、三、五,晚上六点二十到八点五十,三十节课,大概要上两个月。
  经过一个异常炎热的夏天的洗礼,沈宇嘉黑了一层,以前他人生中每个夏天都是在家里度过的,足不出户,所以养到现在还算白皙。这个夏天异常忙碌,从里到外,即使沈宇嘉每天在户外的时间只是来回他家和一品居之间,热辣的阳光亲吻他的时间也很短暂,亲吻过后的痕迹却很难削去。
  这种时候,沈宇嘉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殷力文晒不黑。白白的,工作那样忙,殷力文也没有多添皱纹。
  沈宇嘉忙于工作和学习,房间许久未整理,书书本本形成巨大的垃圾堆,这团"垃圾"张牙舞爪地坐在书桌上,形成房间里最嚣张的存在。
  妈妈就拎着沈宇嘉的耳朵说:"今晚好好把你房间理理,你看看乱成什么样子了,就你看得下去!"
  书本堆的主要构成是沈宇嘉的大学教材以及笔记,还有新近购置的参考书。沈宇嘉理着在殷力文办公室打印的一叠复习资料,窗户外面的黑夜里有无数的光,一品居的光近在咫尺。沈宇嘉靠近窗户,从这里就可以看到一品居二楼的人们。
  每一个人都有着不一样的色彩,沈宇嘉不明白,殷力文的色彩为什么会那么让他着迷呢。
  到周六,殷力文找沈宇嘉谈了次话。
  "小宇,下周你要去上课了吧,晚上可以提早下班。"
  "恩,谢谢。"
  "上课的地方远吗?交通方便吗?"
  "有点远,不过坐地铁很快的。"
  "要不我送你吧。"
  "不用了。"
  沈宇嘉的最后句回答很言不由衷,不过人的脸皮不能太厚,何况沈宇嘉脸皮本来就薄。他感觉到自己在一品居当的这会计越来越像玩票,殷力文就像他亲戚家的某个长辈,舅舅或者大伯那种辈分的。
  要不是沈宇嘉的非分之想还熊熊燃烧着,殷力文就确实是大伯了。
  因为觉得自己工作不像工作,沈宇嘉在上班时就更加专心,也不在一品居看书,不过他算东西实在是又快又准,空出来的时间想不到干别的,只好拿来偷看殷力文。
  他笨拙的偷窥法很容易被发现,再被抓住了几次,殷力文都开始怀疑,便又找他谈话,问他是不是自己给工资太少了。
  沈宇嘉解释说不是,绝对不是。
  天地可鉴啊,沈宇嘉虽然没什么钱,但并不缺钱,况且殷力文给他一千六块一个月,虽然看着少了点,但沈宇嘉干的就那点工作,他还是个没拿到会计证的会计,一千六很够了。
  "那就好。"殷力文松了口气,沈宇嘉也跟着放松。
  完后殷力文拍拍沈宇嘉:"别的事不要想太多,好好工作。"眼睛对着眼睛说的这句话,意味深长。
  沈宇嘉吓个半死,他喜欢殷力文这事不会被知道了吧。
  为此沈宇嘉又失眠了一回。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殷力文叫他不要多想是不要多想钱的事情,他前一个会计的工资是两千八,还是比较低的水平,所以那会计才不干了么。
  这事就不能让沈宇嘉多琢磨,要是琢磨出名堂来,他也跑了怎么办,殷力文可找不到更便宜的会计了。
  周一晚上,沈宇嘉大学毕业后再次进修的第一堂课开始,不过沈宇嘉还是估计错误了,当然这不是地铁的错,而是公交的错。
  到了上课的地方,天刚开始擦黑,六点十五分,估计教室里位子都没了。
  沈宇嘉气喘吁吁地推门进去,教室里满满当当,前排有的位子上甚至坐了两个人。沈宇嘉往后走,想寻个位子,可他报的这班的老师,是很有名气的一个人,上他课的学生多得不得了,个个来得比沈宇嘉早,哪里还找得到位子。
  没办法,沈宇嘉只能坐加座,还是教室老后面的加座。
  加座的话就没桌子,沈宇嘉把双肩包放到地上,掏出纸笔来。
  其实没桌子也没什么大碍,就是写笔记有点吃力,沈宇嘉写字不快,现在更慢,还好这老师喜欢讲笑话,听笑话的期间沈宇嘉就能把板书全抄齐。
  到下半节课,头发有点花白的老师开始跟大街揭法国人的短:"你们知道为什么法国人喜欢沿着塞纳河步行上下班吗,以前我也觉得,法国人怎么那么浪漫呢,上班下班都要沿着河走,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是因为一战后法国经济崩溃了,法国人买不起汽车,买了汽车的也买不起汽油,所以只能走路。"
  "还有法国人为什么喜欢呆在咖啡馆呢,也是因为没钱啊,没钱就喝不起酒,只能喝咖啡。"
  沈宇嘉忍不住笑了,他一个人笑了会,发现周围都没人在笑,只好咽口口水,不笑了。
  过了会开始上课,讲到一个单词,老师地提起一部电影的名字,说这电影导演过一部同志片,那片名就是这个单词。
  在黑板上写那单词时,老师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谁知道那导演的名字?"
  沈宇嘉正忙着抄笔记,头也没抬地接了一句:"Jacques Martineau。"
  可是,整个教室只有沈宇嘉一人说话,那声音在比较安静的教室里显得特别响,沈宇嘉心里一跳,停下手里的活抬头,发现周围一圈人全都看着他。
  老师在黑板上板书完,回头说:"对!刚才是哪位同学说的?"然后老师顺着众人视线看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沈宇嘉愣住了,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关注,然后随着他起立回答,放在他腿上的笔记本和圆珠笔掉在地上,发出了更大的响声。
  沈宇嘉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如此丢脸,下了课他手忙脚乱地整理好东西想出去,走到讲台前时正好老师也整理完东西,真是好巧,一起出门。
  老师问:"你喜欢看电影啊?"
  沈宇嘉脸红彤彤:"恩。"
  老师又问:"喜欢文艺片?"
  沈宇嘉继续脸红:"恩。"
  "难得,现在很少年轻人喜欢文艺片。"
  沈宇嘉不会应付人,尤其是陌生人,恩恩啊啊回答过几遍,气氛就冷了,这老师虽然风趣,对着沈宇嘉的木讷也有点束手无策。
  两人分开时老师拍了拍沈宇嘉的肩:"虽然就听你念了一个人名,不过你发音挺准的,好好努力。"
  跟高中班主任似的。
  九月晚上的气温还是有点低的,尤其最近刚下过雨,沈宇嘉出来上课时候看天还很热就没多带衣服,身上只有一件短袖T恤,被晚风一吹,有点受不了。
  走出这边的建筑物群,到了前面一个算是正门的地方,风没了围墙的阻隔一下子加大了不少,天上也没有月亮,沈宇嘉还得走十几分钟路才能到地铁站。
  周围有不少人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沈宇嘉身边只有个双肩包陪着,走得很寂寥。
  路边停了辆红色的车,因为和殷力文那车很像,沈宇嘉就不免多看了两眼,没想到里面走出来的人就是殷力文。
  "我还以为是八点半下课,等了快半个钟头了。"殷力文开口说,却没有责备的意思,"你妈让我来接的,诺,衣服。"
  殷力文弯腰从车厢里拽出一件薄外套。
  "你妈挺疼你的,她想来接你,不知道你上课的地方,过来问我,我就让她回去了,我来接你可以吧?"
  殷力文笑着说,先钻进了车里,帮沈宇嘉开了门,沈宇嘉也钻进去。
  "你妈先前都没来过我店里,这回还是第一次来,托你的福。"
  开着玩笑,殷力文发动了车子,黑夜里红色的小车像只鸟一样滑了出去。

  第十二章

  第二堂课沈宇嘉上得比较顺利,他四点钟就下班去占座了,而殷力文因为也抱着某个关于钞票的不可告人的原因,对于沈宇嘉的请假同意得很快。
  实际上殷力文对沈宇嘉偶尔的迟到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照理说他算是很大度的一个老板,如果把他那对钞票的思索剔去的话。
  殷力文在沈宇嘉学校外面的守候也只有前天那一次,今天沈宇嘉自己带了外套,也和父母说过了请不用担心,所以没有人再过来。
  上完课回到家,爸爸和爷爷在楼上看电视,妈妈下楼来问沈宇嘉要不要吃点东西,家里空荡荡的前厅点起暗暗的光来,与一品居的灯火通明互相照应。
  招租的广告其实在外面贴了不少时间,但这前厅一直没人来租,毕竟不是好的地段,虽然地方不算小,价格也不高。
  吃了点东西后沈宇嘉睡得很安稳,早上去上班精神也很好,和大家打过招呼,小周和沈宇嘉一起上楼去给殷力文办公室洗窗户。
  "课上得还行吧?"小周擦着玻璃和沈宇嘉聊天。
  "恩,挺好的,老师讲得好。"沈宇嘉帮小周端着水盆。
  "我听说新东方老师都特别拽。"
  "是有点。"沈宇嘉想到他那个老师讲课时掳袖子的样子,特别彪悍。
  "啧,我以前也想去上那边的英语班,可是学费太高了。"
  "是挺高的,不过老师上课上得也确实好。"
  "哈,我目前还是得先考上大学。"
  小周在去年考成人大学失败了,今年正努力进行第二回合。
  擦了一半,小周累得不行,从椅子上跳下来说先歇一会。
  "昨天晚上老板有个朋友过来大闹一通,醉的一塌糊涂,还是我送他回去的,折腾死我了,今天早上都起不来床。"小周拿抹布给自己扇着风,突然转头向沈宇嘉说道:"你知道那人么,经常来我们店里蹭饭的,老板对他可好了。"
  说到经常来这店里的,沈宇嘉就知道一个。
  "唔,是不是一个常常穿西装的男的,挺瘦的?"
  对这个人沈宇嘉不能不在意,因为他在意这男人和殷力文的关系,不过沈宇嘉第一回打听人家八卦,问得很没底气。
  "对!就是那人!我和你说,我看那家伙不爽很久了,那人是老板大学同学,也不知道他哪里好了,我们老板就是对他特别特别好……"
  小周心直口快,逮到一个听众,BALABALA直接开说,说完才补了一句:"你别和老板说啊。"
  沈宇嘉点点头。
  殷力文对那男人很好,沈宇嘉看得出来,再加上小周的添油加醋,那份好被无限扩大。比如一品居有什么那男人喜欢的菜啦,进了什么好酒啦,殷力文都会想着找那男人过来。殷力文对别人好,都带点生意人的客套,对那男人的好,完全是掏心窝子来的。
  沈宇嘉听得心窝子发酸。
  其实么,小周大概也是压抑太久,人压抑完后的爆发都带点夸张,小周摔抹布愤愤不平的说道夸大了那男人的厚脸皮,也夸大了殷力文对他的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种对朋友的好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去就彻底扭曲了。
  联想到殷力文到现在还没结婚,他一个三十多岁、相貌英挺、事业有成、有房有车的成功男士为什么会没结婚呢。
  为什么呢……
  沈宇嘉带着巨大的要涨破他心房的疑问等待着殷力文,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而焦躁,然而等人来了沈宇嘉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问了。
  殷力文的表情也有点疲惫,好像昨晚也被折腾得厉害。沈宇嘉帮他泡好茶,小心翼翼端过去,心里告诉自己不要问那种无聊问题,可年轻人总是容易冲动,何况是陷入恋爱中的人,理智什么的都会比平常减弱一半。
  憋不住,到底还是问了。
  "听,听说昨天晚上老板的朋友来了?"
  殷力文喝着茶点点头。
  "那人经常过来吧?我以前也见过几次。"
  难得沈宇嘉这样主动地搭话,殷力文不免盯着他瞧了一会,猜测那个常常绕在自己身边的安静的孩子搭话的目的。
  "他是经常来,不过今年也就来过两三次,你以前常常看到他?"
  沈宇嘉浑然不觉地回答:"恩,他前几年常过来,今年好像是来得比较少了,我看老板和他关系挺好的。"
  他回个话要在心里编排许久,这些都是刚才就想好的,措词用句不要显得奇怪才好。可殷力文脑子转得快,说话不用像准备演讲稿似的想好长时间,又是喝口茶的功夫,殷力文的脑子里估计都转过千百回。
  "你以前就认识他了啊?"
  "不认识啊,我就是常见到他。"
  "哦……"
  殷力文突然放下杯子,杯底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他是我以前的同学,所以关系不错。"
  "这样。"
  "就是这样,他是在许氏当部门副经理的,你有没有兴趣去他部门上班啊?"
  "啊?"
  沈宇嘉跟不上殷力文脑子的节拍,他搭话的本质很单纯,又单纯又邪恶,他只是想知道更多殷力文和那男人的关系么,为什么殷力文要把话题扯到工作上。
  "不过你的专业也不对口,我看还是算了吧。"
  殷力文马上又否决了自己的提议,脸上没什么表情。
  "哦。"
  沈宇嘉恪醍懂地跟着答应了一声,他想殷力文应该还是关心他的工作的吧,所以才提到这方面的事,不过他本来就没想换工作。
  殷力文眉头一皱,"你去工作吧。"
  沈宇嘉被赶进了自己的小隔间,他看殷力文提到那男人时没什么特别的口气,有点放心,但是想想又不放心了。想来想去,头痛不已。
  真不知道恋爱这件糟糕的事情什么时候才到头。
  又过了几天,沈宇嘉得知那男人又来过一趟,这次倒不是来蹭饭的,是来请客的。
  太近了,那男人离殷力文太近了,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而且私下里殷力文和他大概还常常碰面吧。
  沈宇嘉在办公室里团团转,每次一听到那男人的事情他就特别容易焦虑,那男人在他心里已经不仅仅是假想敌了。沈宇嘉就是觉得,殷力文和那男人有问题。
  人类真的是很无聊的生物,总能在天下太平的时候自己意淫点事情出来,这种行为有点杞人忧天的意思,不过没有那么大的境界。
  殷力文拍拍沈宇嘉的桌子:"都算错几次了啊,小宇你最近状态不太好。"
  沈宇嘉羞愧不已,他没法定心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数字,他知道这样不好,他也已经很努力地在克制了。
  "怎么了?"殷力文看他着急得脸红,还是表示了下上级对下属的关切,不过末尾想开开玩笑缓和气氛:"失恋了?"
  沈宇嘉刷地抬起头来。
  这样算是失恋了?不算吧,殷力文真的和那男人有一腿么?
  "诶。"殷力文被沈宇嘉认真的表情吓了一跳,他摆摆手:"我开玩笑的,你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草木皆兵的自己让沈宇嘉更加羞愧,他摇摇头:"没事,就是这两天睡得不好。"
  "失眠啊?不会是生病了吧?"
  殷力文边说边抬起手按到殷力文额头上,另外一只手去摸自己的额头。
  两人的脸离得很近,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殷力文的毫无防备的靠近让沈宇嘉心脏陡地一跳,血压迅速升高,肾上腺激素分泌几乎把他呛死。
  "好像是有点热。"殷力文把手挪开看向沈宇嘉的脸,又被吓到:"怎么你的脸这么红?!要不要去医院?"
  "不,不要……"沈宇嘉手抵着殷力文的胸口把他推开,然后趴到桌子上。
  "还是生病了吧……去医院吧?"殷力文还是很关心自己员工的。
  "不用,真的没事。"趴在那里的沈宇嘉发出的声音听着不太清晰。
  殷力文只好出去了,临走前给他倒了杯热水,叮嘱道:"要是真不舒服就去医院。"
  享受过殷力文关心的沈宇嘉,又有了精神。
  因为他找到了点理由,殷力文是好人,对谁都很好,对自己的朋友当然更好,所以殷力文对那男人好是正常的。
  何况,殷力文对自己也不错。
  沈宇嘉上课的时候想到殷力文摸自己的额头,傻乎乎地笑,因为他坐得靠前,被老师看到了。
  那老头在讲台上一指沈宇嘉:"沈宇嘉笑得很开心嘛,来起来给我们念一段文章。"
  完后老师跟沈宇嘉说那是给他机会锻炼他口语。
  最近沈宇嘉跟这老师关系不错,因为他经常坐得很前,再加上第一节课时他表现"突出",被这老师记住了。而且后来有一次上课前,沈宇嘉在附近的饭店吃饭时碰到过这老师,两人坐在一起吃的。
  沈宇嘉老实乖巧,老师貌似很喜欢他,所以两人怎么说也算有点小交情。
  晚上的气温越来越低,沈宇嘉开始喜欢在下课后去附近的面店吃面或者粉丝,那样吃过后比较暖和,回家后也不用麻烦妈妈再做点心填肚子。
  今天沈宇嘉点了牛肉粉丝汤,端到座位上正准备吃,有个熟悉的声音招呼他道:"哟,沈宇嘉,这么巧。"
  沈宇嘉抬头看到向来精神十足的法语老师。
  他放下筷子问了好,过了一会老师也端着点好的东西过来了,两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
  "机会难得哦,我们这么有缘分,你要不要趁现在问点学术问题?"
  老师吃的是牛肉面,他的口味和沈宇嘉很相似,两人同样加了大量的香菜和辣椒。
  "恩……"沈宇嘉嘴里食物塞得很多,讲话很含糊:"可以问吗……"
  "可以。"
  "不收钱哦。"
  "哈哈,虽然我现在教书也算是在做生意,可是课外辅导算是赠品,不收钱。"
  沈宇嘉马上含着一大块牛肉去翻书包,把笔记本掏出来问一个语法问题。
  老师跟他讲完了,又问他:"最近那部Le Scaphandre et le papillon挺红的,你有没有看过了?"
  "潜水钟与蝴蝶啊?"
  "是啊。"
  "我想看,但是没时间。"
  "挺不错的,对你们这种年轻人有意义哦,一定要去看。"
  "我看过原作小说,是不错。"
  "你不觉得闷?"
  "还好。"
  "有没有感悟?"
  "没。"
  感悟这种东西,沈宇嘉以为向来是来自生活的,书本和电影自然能给予提示,但归根结底自己在生活中摸索到的才是真正实用的。
  不过他的直白让老师失笑了,老头蓬松头发随着他的笑震颤了一会:"你小子还真是直来直去的。"
  沈宇嘉想了想,问道:"有没有什么好看的爱情电影?"
  "怎么……"老师挑起碗里所剩无几的几根面条:"为什么想看爱情片?"
  "……最近喜欢上一个人。"短暂的谈话时间里沈宇嘉找不到好的借口,只好红着脸坦白。
  "哟,想不到现在还有人想根据电影来追求别人的。"
  沈宇嘉脸再红一层。
  他的碗已经空的,不然倒好拿低头吃东西来掩饰一下,现在没法掩饰,脸红得天下皆知。
  老师吃完他最后几根面:"追女孩子的话,不是靠着学电影里的浪漫手段就有用的。"
  沈宇嘉抬头看向他。
  头发已经白了一半的老头提起自己的东西,最后对沈宇嘉说道:"自己有真心才行,不过现在的女孩子择偶都很重硬件,你还要有出息。还有你要记得有出息不是为了讨女孩子喜欢,有没有出息在更大程度上反应的是一个男人的存在的意义和尊严。"
  沈宇嘉回去后细细考虑了下法语老师说的话,真心,那绝对有,他的心百分百真,还纯。硬件,沈宇嘉不知道殷力文重不重硬件,因为殷力文是男的,他知道大多数女孩子都喜欢找有有钱的男人,可殷力文自己就满有钱的。
  至于有出息么,说实话沈宇嘉确实没什么出息。
  他前二十几年都活得很没意义,现在的努力也是为了自己要配得上殷力文,可是一直抱着这样想法的他,就算成功了,能赚很多钱了,好像也比殷力文低一个层次。
  沈宇嘉就没想过要让自己活得多美好,倒不是他雷锋精神,他其实很自私的,他干什么都是以更靠近殷力文为中心,又不是为了维护世界和平。
  沈宇嘉觉得自己找不到自己的价值,他反复失眠多次,眼袋一天天深刻下去。
  然后他在第四天失眠的晚上开电脑下了《潜水钟与蝴蝶》看,在这部大闷片结束的时候沈宇嘉终于睡着了。

  第十三章

  《潜水钟与蝴蝶》与沈宇嘉以往看的任何一部法国文艺电影一样沉闷,教育意义暂时还看不出来,拿来催眠倒是不错,每天睡前看一遍,作用与喝半杯红酒差不多。
  沈宇嘉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又不是经历过什么起伏的人,对人生实在没多大感慨。
  硬要让他说观后感,他只觉得人生的一个个片段就是一个个没追到手的姑娘——当然对沈宇嘉来说应该是一个个没追到手的男人——姑娘们踏着舞步离开了,而我们束手无策什么都做不了,不过努力点的话还是可以抓住那些旋转的裙摆。
  不过沈宇嘉的想法和电影可能没什么大的关系,他的作文一直文不对题,所以语文成绩糟糕。
  沈宇嘉的生活渐渐规律起来,订好每天的计划后,那规律性更加突出。
  现在的规律和他以前一成不变的生活不是一种定义,以前是每天苍白地过,现在是充实地过。能把自己的生活调理得充实的人是比较有本事的类型,沈宇嘉现在还不算有本事,他很希望自己以后会成为有本事的人。
  再过段时间他要参加第二轮会计考试,法语课上完后他也想参加相关的考试,要是能进翻译公司的话也是很好的,当口译很有挑战性也能赚钱。
  他这样的努力被殷力文看在眼力,老板也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照理说每个老板都希望看到自己的员工长进,就像班主任和家长希望看到学生成绩提高,可关键是,当员工长进到一定程度时,小庙就供不下大菩萨了。
  于钱,殷力文不希望沈宇嘉跳槽,于情,殷力文挺喜欢沈宇嘉的,他希望沈宇嘉能发展得好一点。
  所以殷力文最近有点矛盾,不过员工的事是小事情,殷老板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他和沈宇嘉各忙各的,相安无事地共处着,一品居内外呈现出大好的和谐气象。
  一直到秋天过去沈宇嘉第二次会计考试结束,他自觉考得不错,要拿证应该没问题了,殷力文也为他高兴,想帮他庆祝,沈宇嘉说不用了。
  用不着庆祝的,沈宇嘉觉得这本该是他大学阶段就该完成的任务,是他的责任,他就要完成。
  不过沈宇嘉的家里还是给他庆祝了,他们家向来不过洋节,今年圣诞节前夜爸妈却说要给沈宇嘉礼物。
  本来爸妈想买点年轻人喜欢的东西,衣服啊香水啊,沈宇嘉说不要,爸妈想不到能给他什么,就包了三千块钱给他,让他买自己想要的东西。
  实在没什么可买,沈宇嘉就把三千块钱好好地放了起来。他一开始是推拒的,家里的房子一直没租出去,他又有工作了,还拿父母的零花钱不太好。然后妈妈说:"你还吃住在我们家里呢,现在就开始不要爸妈的钱了?有本事自己买房子去,到时候你给我们零花钱。"
  想想也对,沈宇嘉不再反驳,收了钱,回房间看无聊的法国电影。他先前报的法语课程刚好在圣诞节前结束,以后还想深造的话,就得报更高级的班,或者努力自学。
  沈宇嘉坐在椅子上,裹着被子捧着热水,一偏头就能看到一品居的光,那光芒落在人眼里。
  今晚殷力文应该会很忙,沈宇嘉抓起手机,没按下拨号键,发了个圣诞快乐的短信过去。
  直到沈宇嘉睡觉前殷力文的回复才过来,同样是圣诞快乐四个字,没有多余的话。沈宇嘉反复看了那短信许久,不由自主地亲了下手机屏幕,淡淡的萤光在他嘴唇移开时突然熄灭,一片黑暗里沈宇嘉发觉自己又干了傻事,捞过被子钻进去,浑身都是热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亲吻才能得到同样柔软的双唇来回应。
  圣诞过后马上就是元旦,再来是春节,自圣诞后一品居就进入了一个异常忙碌和小心谨慎的时期。沈宇嘉的工作量也增加不少,辛苦没什么,反正会计考试考完了。
  不过和谐的大范围里总是会有不和谐的人或事出现。
  元旦,沈宇嘉像往常一样努力按着计算器,殷力文在外面忙忙碌碌,两人都忙得无暇顾及其他时,沈宇嘉的眼中钉肉中刺出现了。
  沈宇嘉这辈子都没嫉恨过什么人,现在出现一个,也不算嫉恨,比较算是嫉妒。
  那人就是殷力文的某个好友。
  沈宇嘉听到自己小隔间门口一个声音说:"诶,殷力文,你什么时候换了个会计?"
  这熟悉的可恶的声音叫沈宇嘉不由自主动了下耳朵,他一抬头,第一次和那个经常来一品居喝酒的男人正面撞上。
  那男人对沈宇嘉笑了笑,还算友好,可沈宇嘉同小周一样看他不爽许久了,虽然原因不尽相同,不过同志们都是因为各种原因聚集在一起的,只要目的一样,那大家就是统一战线的。
  沈宇嘉瞬间阴沉下脸,他难得对别人沉下脸,这次是用尽全力地沉了。
  那男人好像对沈宇嘉表现的不友好有点错愣,殷力文走到那男人身边:"我的会计早换了,果然你来我这里就只是为了敲竹杠。"
  "咦,哪里有……"那男人马上对殷力文恬着脸笑了:"我也很关心力文的身体健康。"
  那笑容其实只是普通好友间调笑的笑,看在沈宇嘉眼里就特别刺眼,他拿过桌子上的文件,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
  不是他小气,是他真的忍不了。对着自己的情敌还能平静的人,不是圣人就是傻子。
  沈宇嘉这个人太普通了,一穷二白,七情六欲,他什么都有,而且他智商很正常,所以他忍不了。
  他看到那男人又把嘴贴到殷力文耳朵边偷偷说了什么,亲昵的动作叫沈宇嘉几乎要拍桌子。
  然后他又看到殷力文冷笑一声:"你快,那你去帮忙。"
  完后那男人就被留下来帮沈宇嘉对账。
  沈宇嘉才不要这男人帮忙,都是他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整理好的东西,还是帮殷力文整理的东西,他不要别人插手。
  那男人站在旁边,看沈宇嘉不理他,穷极无聊,又笑了笑:"我叫赵书林,你叫什么?"
  沈宇嘉横他一眼,说:"沈宇嘉。"
  "哦,小沈,你好。"
  沈宇嘉哼了一声,男人失笑。
  他看上去好像很累,脸色有点白,就算裹着厚实的衣服也看得出他有多消瘦,好像昨晚没休息好。
  沈宇嘉就有点自责,人家又没对自己干什么,做什么这么不客气。
  可刚才已经不客气过了,现在主动搭讪又很奇怪,沈宇嘉一分心,算错两个数字。
  "我呢,是来吃白食的,现在你们老板让我帮你忙,我知道你不愿意给人碰你的工作成果,但好歹给我点事做,装装样子也好。"男人说得尽量客气。
  正好给沈宇嘉个台阶下,他翻出点简单却很麻烦的东西,手递出去,表情却是警戒的。
  "放心,我不会搞垮殷力文的店。"男人温和地安抚,沈宇嘉才稍微放下点心。
  于是接下来一天的时间沈宇嘉基本是和这男人一起度过的,大量重复的计算让人头脑发昏,不过有人帮忙是轻松很多,那男人临走前沈宇嘉不情不愿地说了谢谢。
  "不用。"被道谢的摆摆手,和殷力文稍微聊了会就走了。
  那人看起来像个好人,沈宇嘉的小肚鸡肠得到了最大的打击。
  今天要稍微加个班,沈宇嘉在小隔间坐到快八点,殷力文才疲惫地推门进自己办公室。
  "小宇。"殷力文喊了一声,沈宇嘉跑出去,面前推过来一个信封,里面有不薄的一叠,应该是钱。
  "今年的奖金,只给你一个的,别和别人说。"殷力文对沈宇嘉眨眨眼。
  沈宇嘉愣怔半会,这是给他这个把工作时间都花在自己事情上的人的奖金?
  见沈宇嘉不拿,殷力文又补充道:"也没多少,你拿着吧,别嫌少。"
  沈宇嘉摆摆手:"我……"
  "拿着吧,你不会嫌少吧?"
  "不是……"
  "那就拿着……"
  殷力文拿起信封要往沈宇嘉怀里塞,沈宇嘉向后退,不是他不想要,是他受之有愧,他在这里工作了一年都不到,干得也没特别好,怎么就有奖金拿呢。
  而且平常殷力文也对他很不错,奖金对沈宇嘉来说,真的用不着。
  一塞一退,那信封掉在地上。殷力文弯下腰捡起来,叹口气。
  "还是嫌少吧?"
  "不不,不是嫌少。"沈宇嘉着急地解释:"是我不想要,我……"
  "不想要?"殷力文皱起眉,眼里的蒙上叫做疑问的东西,可沈宇嘉迟钝,看不出来,他还是自顾自解释,笨嘴拙舌。
  "我又没干得多好,而且有空就在那里干别的事,还去考会计证……"
  "……对啊,你考上会计证了。"
  "恩,所以就更不能要了。"
  沈宇嘉的意思是,他去考会计证都考上了,这本来是件好事,唯一觉得有点对不住的就是殷力文这边,因为他在工作时候准备考试的事呢。要是他拿到会计证了,再好好工作个几年,那拿奖金就没说的。
  不过殷力文的理解是歪的。
  谁让沈宇嘉语文不好。
  殷力文往椅子上一坐,把钱包丢在桌子上:"和赵书林处得怎么样啊?"
  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转得这样快,但殷力文不让他收钱了,沈宇嘉就安分地回答他的问题:"还好。"
  "……最近有没有想拿到了会计证去别的地方工作啊?"
  "没。"还是安安分分。
  "我这里太小,工资又低。"
  "没关系。"
  "你没听那些实习的会计说实习都不在饭店做吗?"
  "没听过……"
  沈宇嘉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回答,每句都是诚实的,好吧,就算他和赵书林的相处不能算"还好",明确地说应该是"糟糕"。
  可殷力文好像不满意这些回答,他站起来走到沈宇嘉坐的沙发上,和他一起坐下,表情称不上高兴。
  "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连小周都不肯发奖金,就是肯发给你?"
  沈宇嘉点点头,当然想知道,据他大半年的观察,别的没观察出来,殷力文和所有别的老板一样的不大方的本性还是观察得到的。
  "因为担心你跑掉。"
  眼睛对着眼睛,很真诚。
  "小宇,你说个你肯留在这里的理由。"
  这个问题似乎是为了确定沈宇嘉不会跳槽,具备了一切老板用来打动员工的煽情。
  想不到殷力文突然问这个问题,沈宇嘉毫无防备地被打到思考神经,一时说不出话。
  要说理由,沈宇嘉只有一个。
  他张口结舌地愣在那里,不适合快速思考的脑子沸腾了片刻,没有出现别的可代替的答案。
  殷力文不好骗,要说"因为你是个好老板",他还是不会放心。殷力文只相信利益,不相信人心,可沈宇嘉是个想不到利益的笨蛋,他有的只是七情六欲。
  他只有人心。
  想不到利益相关的理由,沈宇嘉还是木呆呆地愣着。
  殷力文变得有点不耐烦,他疑心重,总觉得沈宇嘉拿到会计证就会跑掉,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吗那么在乎一个员工,大概还是因为沈宇嘉工资低的缘故。
  他觉得沈宇嘉好把握,给点奖金就能哄住,可沈宇嘉又不要钱,这就棘手了。
  所以他急需一个让他定心的理由。
  "因为……"
  正焦急的时候沈宇嘉的嘴唇终于动了动,可又马上卡住了:"因为……"
  "恩?"殷力文又凑过来点,两人的眼里只剩下彼此,虽然怀抱的是不一样的想法,可至少这一刻在物理学方面两人只看到彼此了。
  沈宇嘉被殷力文漂亮的眼睛迷惑了,好像这一刻他们已经是恋人,他可以亲亲他,抱抱他,然后和他说喜欢他。
  "说啊。"殷力文越来越不耐烦,沈宇嘉再不说他都有冲动扑上去撕他的嘴。
  沈宇嘉低下头,嘴里翻滚了个小短句,模模糊糊,殷力文还是听到了,不过他觉得是开玩笑的,虽然沈宇嘉的脸比番茄还要红艳。
  他扯扯嘴角,"小宇,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挺想离开这……"
  沈宇嘉豁然抬头,字正腔圆地打断了殷力文自以为是的发言——
  "我喜欢你。"
  "啊?"
  沈宇嘉不再说话,他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告白,那些勇气还剩余一点,他抬起手捧住殷力文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第十四章

  太冲动了。
  沈宇嘉早上醒过来,脑袋很疼。
  不是头疼,是脑壳疼,因为昨天磕到了沙发角。
  殷力文品味很中国化,办公室的沙发特别朴素,亚麻色的面,朵朵镂空牡丹印花点缀在上面,那印花还泛着柔和的光,沙发两边露出的扶手则是深棕色的木头,弧度很完美,细小的花纹装饰也很好看,材料则相当硬质。
  沈宇嘉被殷力文推开的刹那没稳住重心,往后一仰,脑袋磕在沙发扶手上,很沉很重的一下,直接诞生了个巨大的包。
  沈宇嘉疼得不行,回来还没敢说,一是怕父母担心,二是怕他们追问。
  只好默默忍着疼。
  昨天沈宇嘉是在殷力文不可置信的目光下逃回家的,一切发生得太超过他的掌握,沈宇嘉睡过一觉后甚至觉得昨晚的那些是自己做的梦,可脑袋上那个包的存在感太鲜明了,完全没法忽视掉。
  清醒状态下,沈宇嘉先给了自己一巴掌。
  都怪他蠢,他怎么就编不出好的理由呢。
  沈宇嘉第一次开始为自己的反应能力觉得悲哀,他是个笨蛋,他真的是个笨蛋,他笨得都可以先把自己撞死然后从头再活一次了。
  从被窝里伸出手摸摸自己的嘴唇,那里好像还残留着殷力文嘴唇的温度,沈宇嘉是第一次和人接吻,那实打实算他的初吻。
  原来人的嘴唇是那么柔软的,沈宇嘉想,他肖想过无数次的嘴唇竟然是如此柔软,和那男人俊挺潇洒的外表不相符的柔软。
  不过肯定是把那男人吓到了,自己会被当成变态也说不定。
  犯案的时候沈宇嘉头脑一片空白,后果什么的全都超脱到凡尘之外,豁出去当然是爽的,爽过后的烂摊子还是要自己收。
  沈宇嘉不算乐观的人,甚至颇有点悲观,反复思索良久,他只想到两个后果。
  第一个,沈宇嘉被殷力文扫地出门,两人从此不再往来。第二个,也许殷力文大人有大量,而且不排斥同性恋,两人能从朋友做起,慢慢培养感情。
  第一个是最坏的打算,不要发生那是最好,第二个后果则比较天方夜谭,沈宇嘉觉得其发生概率低于百分之一。
  但是殷力文对他很好,两人也可以算做朋友吧,万一殷力文对他也有点意思呢,殷力文的同性好友那么多,性取向并不算是明朗吧?
  沈宇嘉觉得自己这样一味地肖想着美好结局很可耻,同性恋是不少,可也不能见人就是么。
  沈宇嘉抱着脑袋在床上躺了会,展望起未来很是忧愁。
  可班还是要上的,殷力文在过了十二个小时后没打电话来说要炒掉他,所以还是要去一品居,虽然可能一进去就被殷力文面对面炒掉。
  沈宇嘉努力抖擞起精神,穿好衣服,刷牙洗脸,做了早饭自己一个人吃过,开门往一品居走。
  店里的人和事如往常一样,大家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当时的目击者也只有殷力文办公室的桌椅花草,沈宇嘉悬着颗心到了自己的小隔间,殷力文还没来。
  沈宇嘉的忐忑在等待中愈加扩大,他的反应也算是够慢的了,此刻才想到两人面对后可能的尴尬场景,前面被消耗掉的无数脑细胞都是在考虑两人可能的关系变化。
  脑子不够用的坏处就在这个时候体现了出来。
  干等着不是办法,沈宇嘉只好边等边工作,慢慢的倒也能沉下心来。
  可是今天直到中午殷力文也没来,沈宇嘉也忙着工作,直到十二点时小周给他送饭来。
  发觉来人不是殷力文,沈宇嘉先是放松,然后觉得不妙。
  "老板打电话来说今天没法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小周嘟嘟囔囔地抱怨:"这么忙,他怎么这个时间会有事。"
  "哦……"沈宇嘉身为肇事者,心虚不已,只好低着头扒饭。
  "你慢吃,我下去了。"
  知道殷力文没来,沈宇嘉又有两头迷茫的感觉,不知道殷力文是躲着他还是真的有事。要是真躲着他,沈宇嘉觉得没必要,他完全可以辞职,虽然辞职后基本上沈宇嘉就没有重新搬回的资本了,但是他相信路遥知马力,直到殷力文亲口郑重地说两人不可能,沈宇嘉都会努力追求他的。
  认准一件事就努力去做,这确实是沈宇嘉的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当然努力的结果沈宇嘉并不会想,这也算优点,很多人常常顾虑这个顾虑那个,所以在某些道路上止步不前。而沈宇嘉不想倒不是因为他有多睿智,而是纯粹地因为他脑子不够用。
  殷力文没来,沈宇嘉不知道他在哪里,可能在家,也可能去找朋友了。
  沈宇嘉认认真真完成下午的工作后,殷力文还是没出现,没办法,看来今天是见不到他人了。沈宇嘉只好自己先下班回家。
  晚饭桌上父母在讨论着今年新年某亲戚家要办喜事,家里该包多少红包。沈宇嘉在这种话题上向来插不上话,他自顾自想殷力文的事。
  爷爷给沈宇嘉夹了块鱼,说孙子的工作要补脑,然后吩咐媳妇明天买虾吃。沈宇嘉也给爷爷夹了菜,继续握着筷子想殷力文。
  不知道殷力文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恶心,不知道殷力文会不会讨厌自己,不知道殷力文会讨厌自己到什么程度,或者,殷力文能不能接受自己。
  最重要的是,明天能不能见到殷力文。
  这些都是未知数,妄自揣度都是做的无用功,可沈宇嘉就是忍不住要想,要烦恼。
  那是恋爱中的每个人都会经历的痛苦。
  沈宇嘉的脑子里全部都是殷力文,他会怎样对自己,关于态度上的任何种种,沈宇嘉不停考虑着,却没有去想任何结果发生后的应对政策。
  因为他决定无论结果有多糟,自己都会再努力一次,重新追求殷力文。
  深夜里少了老板的一品居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在沈宇嘉看来这房子突然没法抓住他眼球了。果然每样事物的魅力都是来自于与其相关的人,不然在各大服装发布会前,为什么服装设计师要不停地为每件衣服挑选适合它的模特呢。
  因为适合的人和物在一起时发散的吸引力才是最大的,那也是同样一件衣服穿在不同的人身上为什么会有美丑差别的缘故。
  沈宇嘉看着一品居的屋顶,暗夜里屋檐和瓦都很模糊,看不到真切的轮廓。
  想来想去,想了太多事情,沈宇嘉三年来考虑的殷力文的事都没有今天想到的复杂。不过,不管多复杂,目标是一样的。
  沈宇嘉又想了一会,走到书桌前坐下,拿出本法文参考书看起来。
  到了第二天,殷力文却来了。
  大老板俊朗不凡的脸上闪烁着"闲人勿近"的金光大字,紧锁的眉头一看就知道谁要是去招惹他肯定没好下场。
  于是店里的人该扫地的扫地该擦桌子的擦桌子,没事干的也拼命找事干,殷力文找不到别人的碴,憋的气没处发泄,愤愤上楼。
  始作俑者沈宇嘉过来时并不知道殷力文过来了,别人也装模作样地在干事,就担心老板突然出现抓到自己在摸鱼,所以都没人说话。沈宇嘉和他们问过好,浑然不觉地上了楼。
  然后推开老板办公室的门,沈宇嘉想进自己的小隔间,却看到桌子后面的殷力文。
  顿时沈宇嘉觉得有道雷劈中自己,浑身筛糠一样抖起来。
  "早,早上好……"沈宇嘉低下头说,红着脸,身后的毛都要因为紧张而立起来了。
  没人回答,沈宇嘉抬起头,看殷力文站了起来。
  殷力文的黑皮鞋踩在地毯上,发不出太大的声音,沈宇嘉却被这无声的压迫感逼得直往后退。
  退到墙边,沈宇嘉又有夺门而逃的冲动。
  他不是没想过他和殷力文见面的场景,两人可能会很尴尬,可能自己会直接被殷力文扇个巴掌。可是没想到是这样的,沈宇嘉生下来第一次体会到比恐怖片还叫人心慌气短的压力,他身体里的血液却在这样的压力中突然沸腾起来。
  等殷力文走到沈宇嘉面前,两人的距离只剩十几厘米,沈宇嘉一直看着边上的盆栽的眼睛挪回来,看向殷力文。
  相当近的距离下两人经过了段相当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眼睛看着眼睛,沈宇嘉在殷力文的眼睛里除了"火大"外看不出别的情绪,那烟水晶一样的琥珀色眼珠里全然不平静,愤怒的火苗在蹿着。
  沈宇嘉想到殷力文这样的情绪是因为自己而产生的,不知道怎的竟然有些高兴,他的双手蠢蠢欲动,这样近的距离,他很想伸手把殷力文一把抱在怀里。
  尤其是两人还在对视着,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沈宇嘉更有种错觉——自己能进到殷力文的心里。
  他伸出手,真的做了,可是在殷力文跌进他怀里的下一刻,就响起一声"啪"的清脆声音,殷力文给了沈宇嘉一巴掌。
  这一巴掌非常不留情面,完全使出了一个成年男人该有的力气,力和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因为太使劲,殷力文自己的手也很疼。
  他一边甩着手一边看沈宇嘉,开口问话:"你要干什么?"
  而在殷力文面前向来是乖宝宝兼老实孩子的沈宇嘉,此刻就算被打了也没有回复以往弱势的感觉。
  沈宇嘉抬起右手,把凉凉的手背捂在火辣辣的左脸上:"我喜欢你。"
  他的眼神还是没什么攻击性的,表情其实和以前也没太大差别,脑袋微低着,可怜巴巴的样子。
  不过殷力文知道不一样,要是说以前的沈宇嘉的可怜,那是脏兮兮的流浪狗才有的可怜,现在的这幅样子,则是受伤的狼的可怜。
  纵然可怜,可伤好后他还是狼,不会变成狗。
  原来自己看人这么不准,殷力文觉得不可思议,他阅人无数,已经练就看谁一眼就基本知道其为人的本事。现在却连个年轻人都看不准了,真可笑。
  "……我不知道你是同性恋。"殷力文说。
  沈宇嘉低下头来,"对不起。"
  以前看他这样子,头低低的,声音也低低的,殷力文会不自觉动恻隐之心,不管看多少次都是,大概人就是天生会同情弱者,殷力文毕竟是长在新中国的资本家,算是比较有人性的。
  现在看当然不会有感觉了。
  而且,隐隐地觉得很愤怒。
  "我不是同性恋。"殷力文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沈宇嘉抬起眼睛,看了遍殷力文的脸,然后重又垂下去。
  有一个瞬间殷力文几乎要被沈宇嘉黑眼睛里的东西给重新打动了。
  殷力文咬咬牙,都不知道他几时说话如此艰难了:"我明天会重新找个会计的。"
  言下之意是要沈宇嘉走人,很清楚明白。
  沈宇嘉点点头,这就是他想过的最坏的后果,又挨了打,又被炒,还被讨厌了。
  再坏不过的结果。
  就算想过,做了心理准备,可真实发生时的打击还是相当大,沈宇嘉默默地走到小隔间整理东西,忍着眼泪。
  哭是没用的,这么大了还哭也很丢脸,所以不能哭,要哭也回家再哭。
  沈宇嘉理好东西出门,殷力文站着在抽烟,看见他出来马上把头转向另一边。
  所以大概可能也许是完完全全地被讨厌了个彻底。
  沈宇嘉忍耐着好像马上要滚落的泪水,看着殷力文偏开的头,过了十来秒,殷力文突然转头,恶狠狠地吼道:"怎么还不走!"
  沈宇嘉被吓了一跳,眼泪也在半秒内收回体内,然后马上转身跑了。

  第十五章

  近段时间的一品居大老板很是惹不得。
  店里的服务员晓得,常来的客人晓得,大老板的友人也都晓得。
  所以殷力文算是清净了一阵子,他横眉竖目的样子连厨房里脾气最大的庄师傅见了都不敢喘大气,这直接导致一品居里的一切特别井井有条,店员们纷纷抢着做事,欣欣向荣之意溢于言表。
  不过还是有嘴碎的人忍不住私下里讨论,老板这到底是怎么了,还有为什么来了一年还没满的沈会计又走了,是不是两人吵架,但好像也不太对,依老板的性子,不像是会为无关紧要的人生气的样子,就算沈会计是欠钱不还跑了,老板也不会动这么大肝火啊。
  在店里呆的时间最长的小周说,他进了一品居后,还没见老板连着这么多天心情不好呢,算算都有一个礼拜了。
  那肯定是出大事了,绝对出大事了。
  讨论后虽然没得出任何结果,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点领悟,共同的领悟就是,先把工作干好,让老板不找自己的麻烦。
  殷力文这几天确实心情不好。
  他性子算是比较急的类型,这类型的人发脾气很频繁,但因为这个频繁而积累不出经年的愤慨,所以脾气发得虽然频繁然而短暂。
  殷力文这辈子除了在自己父亲去世后消沉过一段时间外,还没有像这次似的因为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而连续一个礼拜经历负面情绪的。
  对嘛,沈宇嘉明明是个莫名其妙的人,关他鸟事,凭什么被这个家伙告白过一次就不爽这么久的。
  他们两人的瓜葛又不多。
  殷力文心情不好,随便抓了个认识的家伙出去喝酒,喝完酒回一品居继续心情不好。
  沈宇嘉走的第二天殷力文就在人才市场找了个大专生来当会计,现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石油和猪肉都在涨价,而人却越来越不值钱。
  不过这个新来的家伙叫殷力文看了很不顺眼,他挑的时候是自己挑的,所以挑了个外表挺老实的孩子。可挑回来后却左看右看都不顺眼,觉得这孩子不好,说不出来哪里不好,但就是看着不舒服。
  新会计好像也知道自己老板不太喜欢自己,所以拼命讨好殷力文,马屁拍得挺勤快,殷力文看他就越发不顺眼。
  不过人和人是要磨合的,殷力文只能耐着性子等那磨合期过去。
  从外面回来,殷力文伸手蹬腿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刚放松下来脑子里就闪过沈宇嘉看他的最后一眼,黑色的眼睛里,混合着伤痛的眼泪噙在眼角,嘴巴紧紧抿着,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殷力文的心无法控制地一缩,他烦躁地坐直身体抓抓自己的头发。
  小周敲门进来,探头探脑,殷力文一瞪眼:"什么事?"
  "这个,刚才沈会计过来让我给你的。"小周快速把一个东西放到茶几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出门。
  一个明显崭新的饭盒放在桌上,盒盖上有个信封。
  不会是情书吧……殷力文想到就觉得有点隐隐的不舒服。他当然是排斥同性恋的,在心里面。虽然嘴巴上说对同性恋没偏见。
  殷力文扫开那个信封,开了饭盒,然后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
  饭盒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三行五列的点心,每一列都不一样,但殷力文记得那些是他以前和沈宇嘉说过的他喜欢吃的点心。
  那个傻子,这五种点心都很精细,并不好做,他做完了也只能装三个在里面,真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殷力文看着某个软软的黑色糕点,上面撒着细细的糖霜,白色落在黑色上,像雾一样。
  他看着看着突然又烦躁起来,然后他拿起那个饭盒走进小隔间,递给新会计:"给你吃。"
  自此以后,沈宇嘉经常会送东西过来,不过殷力文都没吃,那些手制的精美糕点通通进了不明所以的新会计肚子里。
  这样,时间飞速运转着,冬天过去,春天来临,然后会是夏天,再是秋天,秋天换成冬天,又一年结束,马上另一年会重新开始。
  不管人类如何折腾,时光的脚步是不会停下的,宇宙永远是最强大的存在,在地球上称王称霸的人与其相比也只是蝼蚁。
  在沈宇嘉离开一品居过了半年后,殷力文那辆经常拿去修理的POLO车终于遭到了彻底的嫌弃,七月份,殷力文下定决心换了辆丰田。
  开着新车穿梭在街市,殷力文心情非常愉快,他很难得高兴成这样,以至于他刚才打了电话给个朋友,说要请他去一品居吃饭。
  电话打完殷力文就有点后悔,冲动是魔鬼,不过他也不算小气的人,虽然想到那个厚脸皮的家伙几欲呕血,可反正都被白吃了无数顿,也不差这一顿。
  晚上食客赵书林如约到达,笑得欠揍无比,殷力文知道他有了个谈婚论嫁的恋爱对象,虽然至今因为赵书林的种种推脱没见到过那位对象本人,不过殷力文还是为赵书林高兴的,多年的友谊即使建立在吵架互殴上,也到底是互殴了十来年了。
  包间里就两个人,殷力文不怎么动菜,酒倒是喝得不少,赵书林吃着菜问殷力文怎么处理先前那辆POLO,殷力文放下酒杯说想卖掉。
  那车修的次数太多了,虽然它外表好看,价钱不贵,但质量就没有外表好看,殷力文提到这车就有气,出的问题太多了,而且他第一次之所以会在公交车上遇到沈宇嘉,正是因为他的车坏了去修,没车开,半夜回去只好打的,车费贵得不可思议,简直叫人怀疑司机师傅是抢劫的。而遇到沈宇嘉那天,他是想早点回去才会乘公交车。
  其实POLO买了三年还没到,可殷力文就是没性子的人,反正那车便宜,卖掉也不心疼。
  说起来,他也有半年没看到沈宇嘉了,虽然一品居就在沈宇嘉家对面,可两人的作息时间貌似完全没有交集。
  沈家楼下的店面也租出去了,现在那里开的是家服装店,生意惨淡的样子。
  两人刚开始不见面时沈宇嘉还会做点心送过来,后来渐渐也没了,每次随点心附送的信封则都被殷力文扔进了垃圾箱。
  完全没有了交集。
  都说女人心不能信,果然男人心也不能信。听说同性恋之间都没什么可靠感情,还真是见识到了。
  很好,殷力文尚且还不需要女人来干涉他的生活,何况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
  送走赵书林,时间已经不早,殷力文看看店里的情况,没什么事,就想先回去。
  停车的地方很近,殷力文步行过去只要五分钟,不过那是个建了有些年月的旧停车场,进去和出来只有一个门,停车场晚上的光一直很暗,好像随时都会从角落里冒出个抢劫犯。
  殷力文走进去找到自己的车,开车门时他似乎看到停车场入口处有个人影在动,殷力文顿时警觉起来,他迅速钻进车厢发动引擎,往出口开去。
  他的车速很快,其实出停车场不可以开这样快,但有可疑分子的话,车不能开得很慢,不然也许会被拦下来。
  这时候那个可疑人物突然跳出来站到正门口处,殷力文急忙踩刹车,车轮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卡在拦车人面前大约几公分处。
  殷力文骇个半死,他可不想搞出人命来,当然他也不能下车。
  紧紧地握住方向盘,殷力文担心着这人可能会有同伙。
  可那人却跑到驾驶室旁边的窗口来,敲了敲窗户,殷力文在昏暗的灯光下,分辨许久,终于看出来这不要命拦车的人是半年没见到的沈宇嘉。
  殷力文体内噌地蹿起一股火,他毫不犹豫地打开车门,走下去一把拎起沈宇嘉的衣领子,结结实实地招呼了他一拳。
  "你是不是要死啊!大半夜在这里拦车?!碰到新手你现在就死在急救车上了!你脑子有病啊!"殷力文真是被气得不行,再加上刚才受到的巨大惊吓,现在情绪已经达到了亢奋的顶端,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沈宇嘉被揍倒在地上,发出委屈的声音:"我想找你的车,可找不到了,所以在这里等,看到你上了这辆车……"
  "然后你就拦车啊!你脑子刚刚进水啊!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我要是撞死你我也要坐牢你知不知道!"
  "恩……我,我只是……"
  "管你妈的,别出现在我眼前了!"
  殷力文喊过一通,体内气息平稳不少,他一转身,想上自己的车。
  没想到半年不见的沈宇嘉行动力比以前迅捷不少,殷力文右脚刚跨进车就被拖出来,然后整个人被紧紧搂住。
  一切发生得太快,而且殷力文也料不到沈宇嘉还有那个胆子,所以并没有太警惕,被搂住的瞬间呆了呆,反应过来后先给了沈宇嘉一个肘击。
  沈宇嘉的手臂箍得很紧很牢,殷力文的手臂没有发挥太大作用,他开始用力挣脱那手臂。
  大概年轻人的力气确实是比较大,也可能是因为沈宇嘉的执念发挥了比较大的作用,殷力文挣扎失败,反而把自己搞得很累。
  他停下来想先喘两口气,然后他感觉到沈宇嘉哭了,因为有张湿湿的脸贴在他的后颈子上,沈宇嘉低低地说:"我很想你。"
  殷力文应该感到恶心的,可是他却觉得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这感觉的来由,好像是自己家的狗跑出去又跑回来一样叫人放心。
  他让沈宇嘉把手松开,后者乖乖松了手,殷力文转身看沈宇嘉,半年没见,他的变化很多,头发剪短了,穿的衣服也很正式,好像有了个不错的职业。
  "我跟你没可能的。"殷力文说,"我要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说完殷力文就钻进自己的车里,重新发动引擎慢慢驶出停车场,后视镜里可以看到沈宇嘉伸着脖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在街灯林立的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可沈宇嘉的身影却无比显眼。
  大街上现在正是灯火交汇的时刻,在天空下看来的话光芒闪闪,星星点点,像地面上流动的银河。
  在这样的银河里沈宇嘉只能算个不会发光的尘粒,就是这样的尘粒却那么明显,像独立出来的恒星,无论何时看去,都能第一眼看到他,模糊的身影,一会小跑一会疾走,随着殷力文车子的轨道在运行。
  殷力文看得又冒了火,他加快车速,开到前面一个拐弯处又转了回来,开到离一品居大概两百米远的地方,果然看到沈宇嘉还站在那里。
  他的身边是盏同样孤零零的路灯,黄色的灯光下沈宇嘉看起来别样沮丧,可能是因为看不到殷力文车的缘故。
  殷力文下车,走到马路对面把沈宇嘉拖了过来,然后把他塞进副驾驶座。
  他转身看一脸错愣的沈宇嘉:"我带你回去好好和你谈一次,然后你就必须死心,明白没。"
  沈宇嘉没说明白也没说不明白,他只是带着他那仍然懵懂的表情看着殷力文,车窗外的灯光印在他眼里,像黑宝石上撒着碎钻,光芒闪闪,星星点点。

  第十六章

  殷力文家在一处相当高级的住宅小区,现在房价很贵,殷力文住的房子更贵,沈宇嘉只在报纸上看过这个小区的广告,那广告站了整整两个巨大的版面,印刷漂亮的图上有句很煽情的话:中式庭院,忠实家园。
  一路走过来,很鸟语花香的感觉,这小区不像别的仿意大利仿巴黎等等仿西洋的建筑,是完完全全的中式感觉,看来殷力文的品味实在是爱国得很。
  现在是晚上,蓄意柔和的路边灯没什么大作用,沈宇嘉跟在殷力文后面磕磕碰碰地走,小区里花坛和垃圾箱挺多,被绊了两三下,殷力文回头对他嚷了句:"跟紧点!"
  沈宇嘉就跟上去,很想拉住前面这男人的手。
  殷力文家里是跃进式的,连接楼上楼下的楼梯雕花飞燕,很华丽。亮堂的灯光下可以将这屋子打量得很清楚,不小的客厅里有沙发和家庭影院,厨房外面摆着长方形的饭桌,深红色的木头,椅子和桌子是配套的,同样的木头和花纹,相当好看,不过貌似不常用。楼上就不知道是什么内容了,沈宇嘉看到楼梯下的小毯子上放着一双拖鞋,看来殷力文确实是一个人住的,没有妻子,也没有同居者。
  端着茶从厨房出来的殷力文看到沈宇嘉站在楼梯口探头探脑,脸马上又板起来:"你看什么?"
  沈宇嘉马上缩回去,诺诺地站着摇头:"没,没什么。"
  殷力文把两杯茶放到客厅里的茶几上,自己一屁股坐下,色调暖和的沙发被他冷冰冰的脸色一衬,瞬间色温降低不少。
  "过来。"
  沈宇嘉依言过去,想坐在殷力文旁边,殷力文抬抬下巴,指向旁边的单人沙发:"坐那里。"
  "咦?"沈宇嘉张大一双眼,他很想坐在殷力文旁边诶。
  "你要想站着说话也没关系。"殷力文仍然冷冰冰,加上十二万分的不耐烦。
  没办法只好自己坐,沈宇嘉双手放到膝盖上乖乖地等着殷力文的吩咐。
  殷力文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受不了,重重地把水杯放到桌上,给了沈宇嘉狠狠一瞪:"你老盯着我的脸看什么!"
  沈宇嘉马上低下头,缩成一团。
  真不知道自己以前怎么会觉得这人可怜的样子有点讨人喜欢的,殷力文对自己以前的种种行为懊恼不已,现在看到沈宇嘉这副样子除了恨得牙痒外完全没有别的感觉,恨到想伸手打他巴掌的那种感觉。
  你说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正是人生美好的时期,不是应该蓬勃向上的么,为什么老是畏畏缩缩的,难道同性恋都是这样子么,一点朝气都没有,麻木不仁。
  殷力文看沈宇嘉慢腾腾地拿过水杯喝水,西装袖口下露出白衬衫和不粗的手腕,看得出来沈宇嘉没几两肉,不过没肉不代表没力气。殷力文想到半个多钟头前在停车场那个叫他心惊胆颤似乎快要窒息的拥抱,沈宇嘉的手臂紧紧箍着他,铁条似的。
  想到这个拥抱殷力文浑身不舒服,要说他完全没感觉的话是骗人,其实他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些都可以被火气给掩盖掉。
  殷力文看着沈宇嘉,从头到脚地打量,酝酿着谈判的气场。
  貌似被殷力文打量的时间太久,沈宇嘉显得更加窘迫,清晰的光线下脸上的红色也渐渐浓厚地染了起来。
  "我……"沈宇嘉抬起头来,冒出一个单字,然后在殷力文的注视下重新低下头,默不吭声。
  他先前留得遮住眼睛的刘海被剪掉了,现在的头发被理成很干练简单的样子,额头前还是有点刘海,不过干干净净的,看着挺舒服。
  原来这家伙长得还像样嘛,先前就是掉在人堆里就找不到的类型,现在露出额头来,穿着西装,好像有点帅气的样子了。
  殷力文持续性盯着沈宇嘉看,后者的脑袋快埋进自己胸前了。
  "沈宇嘉。"殷力文点燃支烟。
  "恩?"随着呼唤忠实地抬起头来,尽管满脸通红。
  "我不喜欢男人。"
  "……"
  "虽然我现在没结婚也没有女朋友,但是我确实不喜欢男人。"
  "……"
  "你人挺好的,我以前很喜欢你,所以尽量对你好,不过你大概误会了什么。"
  "没有,我……"
  "总之你要明白一件事,我没法跟你谈恋爱。"
  "……"
  快速的抢白让沈宇嘉重新又低下头,他在殷力文面前好像从没真正地抬起过头来,或者说,因为太多原因,他没有真正地直面过殷力文。
  "我真的很喜欢你……"
  语言苍白无比,带着点哭腔,殷力文烦恼地搔搔自己的头发:这家伙不会又要哭吧。
  他担心沈宇嘉又要稀里哗啦一场,像刚才在停车场那样,湿漉漉的感觉现在还熨在殷力文脖颈处,男人哭起来比女人还叫人没法省心。
  殷力文站起来走到沈宇嘉旁边,抬头摸上他的头,头发比以前短了很多,但还是很柔软,怪不得沈宇嘉不剪板寸。
  "你喜欢男人,就像我喜欢女人,没法逆过来也没法改变。"
  殷力文耐着性子和沈宇嘉讲道理,他难得这么苦口婆心,哪次碰到问题不是直接暴力解决,所以说敏感的小孩子很难搞啊,殷力文希望自己以后不要养小孩。
  沈宇嘉站起来,倒是没哭,表情也算不上颓丧:"我想追你。"
  殷力文对着那认真的黑眼睛重新摆出愤怒的表情来:"你怎么就说不通呢?!"
  "不是……我……"被殷力文一训,沈宇嘉马上又耷拉回去,吃硬不吃软的家伙,殷力文手痒了。
  "你什么你,跟你说了我不搞基的!"
  "我只是想追……"
  "追屁啊!我三十几岁的人了,你要追怎么不去找个年轻点的,我没力气陪你玩!"
  "不是玩,我真的很喜欢你……"
  "别喜欢不喜欢的!我听够了!你又不是什么美女,你跟我说喜欢我才不会高兴!"
  "……"
  "你好好地去干你该干的,别再莫名其妙的……"
  殷力文愤怒的指责被打断在一个深深的吻里,沈宇嘉下手很快,殷力文准备一巴掌打上去时这家伙已经弹开了。
  而后两人喘着气盯视彼此,隔着小段距离,殷力文气得想把沙发掀掉。
  "我追你就追这一次,然后你要是仍然没法喜欢我,我就放弃,再也不烦你,也不会找你了,好不好……"
  沈宇嘉的语气像带着哀求,话到末尾他像是先预料到了悲惨结局一样,哭腔又带出来。
  从每见过追求对方还要人同意的,可是沈宇嘉不想让殷力文觉得困扰,他想要是自己莫名其妙地缠上殷力文就跟跟踪狂之类的人无异了,他太喜欢殷力文,太喜欢了就没办法直接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真够悲惨的。
  "你一定要追?"
  "恩。"
  殷力文则越发地火大,怎么有这么冥顽不化的人,他是真的觉得很麻烦啊,男人不是应该比女人干脆很多嘛,这样婆婆妈妈纠缠不休,跟女人有什么差别!
  "我不会理你的。"
  "没关系。"
  看来沈宇嘉是真的什么都不计较,殷力文束手无策,也算是生平有一回遇到这样顽固的家伙。
  "你烦我的话只会让我讨厌你。"
  "……我不会烦你的。"
  秀才遇到兵也是这种无奈吧,殷力文真是没办法了。
  "这是你说的啊,你不会烦我。"
  "恩。"
  "好,那你要追就追吧。"
  其实沈宇嘉不去打扰殷力文的话,就跟他没在追求他一样,虽然性质其实有点差别,不过殷力文不是那么讲究细节的人,他只要结果没差别就好。
  殷力文看一眼沈宇嘉,那家伙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那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听到这句话,沈宇嘉原先还带着点高兴的脸马上皱了起来:"啊?"
  "你不会以为你可以住在这里吧?"
  "可现在已经没车了……"
  "有啊,有出租车呢。"
  "怎,怎么这样啊……"
  "什么怎样,你又不是我男朋友,你还想住我这里?!"
  殷力文的言下之意就是沈宇嘉"想得美",不过貌似他的表达里有些字眼让人有了联想的角度,沈宇嘉听到"男朋友"三个字,又开心了起来。
  "笑屁!出去!"
  殷力文把沈宇嘉扯出客厅,往门口推去,这家伙虽然没什么肉,可是长得高,整个人也不算轻,殷力文花了不少力气才把人拉扯到自家门口。
  "出了小区搭往南边走十五分钟比较好搭车。"
  这是殷力文临关上门前的最后一句话。
  说绝情的话殷力文还算挺绝情的,毕竟一开始是他把沈宇嘉带回来的,现在让人家走连送都不送,大概是"谈判"输掉让他有点不爽。
  今夜天气不错,不过没有星星,月亮倒是挺大,殷力文想到刚才带沈宇嘉进来时那笨蛋磕来拌去的样子,觉得不太放心。他站到自家窗口,看外面的路,路边蔷薇满布,路灯的光温暖而柔和。
  沈宇嘉的在路上慢吞吞磨着,一会儿往后面看一看,一会儿蹲下来抚摸路边的花朵。
  殷力文白了那个身影一眼,赌气似的拉上了自家的落地窗帘。
  "脑子有病。"他咬牙愤愤地骂道。

  第十七章

  于是沈宇嘉的所谓"追求"就这样开始了。
  说是开始,可他并没有任何行动,大概是殷力文说过他太缠人就讨厌他这句话起的效果,总之殷力文的生活完全没受到影响。
  不过未雨绸缪惯的生意人总是很会展开想象的翅膀,殷力文觉得这一切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会咬人的狗也通常不叫,谁知道沈宇嘉会干吗。
  以前看他安分老实,没想到是个同性恋,殷力文真不是歧视同志啊,真的,但是这家伙喜欢上自己了,那就不一样了。
  第一天殷力文就在回家后收了条短信,沈宇嘉说白天上班被老板骂了,过两天还要出差,明天下雨后就降温了,让殷力文多穿点。
  看来是温情攻势的样子。
  不过殷力文是座石头砌的堡垒,就算拿他最爱的钱来开路也不一定有用,何况是团轻飘飘软绵绵的棉花。那条短信发过来,略略扫了一遍,殷力文就把它删了,没有要回复的意思。
  如果只是这种发发短信的行为的话,倒确实没关系,反正殷力文是不会回他的,只要不发得过于频繁就好。
  不过晚上殷力文睡觉前又有条短信过来了,内容如下:
  刚才看到条新闻说有人抽烟太多得肺癌死掉了,多抽烟不好,经常看到有人抽烟太多就死了,少抽点。晚安。
  殷力文看得气到不行,什么死啊死的,小王八蛋诅咒自己呢是吧。
  正好叼着根小白棍,逆反心里上来的殷力文狠狠地把烟圈吐到手机屏幕上:"烦。"
  发于情止于礼,用来形容沈宇嘉倒很贴切。
  每天一两条短信,算不上骚扰,也没让殷力文觉得讨厌。发了三天后短信中断了,再过两天又有短信过来,沈宇嘉说自己出差刚回家。
  出差,那小子不会去跑业务了吧,他也不看看自己适不适合。
  殷力文想了半天,发了个回复过去,一个字:哦。
  第一次回复。
  然后他做贼一样马上把刚发出去的那条短信删了,再清空收件箱,迅速地把手机揣回口袋里。
  十一黄金周马上要到了,准备出去败家的人们也都做好了准备,各个店家迅速进入备战状态。放假是什么,放假就是花钱啊。
  沈宇嘉陆续地进行了一个多月的短信攻势,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动作,殷力文有点没耐心,他防备着沈宇嘉搞别的事情防备了一个月,怎么原来都是白费力气么。
  不过这期间殷力文倒是有个朋友有了大动作,就是小竹楼的老板尹伟平。
  尹老板在本城站得很稳固了,赚的钱也多了,不过人总不会嫌自己钱少,赚得越多就想赚更多,一般来说当老板的都没有小市民容易满足。
  马上小竹楼在本城要开第三家分店,就在十月一号。
  殷力文的朋友里本事大的人有不少,当官的先不说,光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就有大片,不过尹伟平对殷力文来说算是比较特别的。
  首先两人很相似,在各种方面上都很像,不过尹伟平比殷力文更沉稳。而且两人以前都当过公务员,在一个机构里的,后来白手起家做生意开饭店,互相帮了不少忙,虽然说两人其实可以算竞争对手。
  尹老板的野心还比殷老板大上那么点,所以目前嗜好开分店。
  两人关系好,新店刚开,尹伟平当然要找殷力文去捧场。其实殷力文不太想去,小竹楼第二家店开出来时他去喝过酒,见到一大票熟人,被灌得不醒人事。他不是不能喝,只是这个老板来敬杯红酒,那个局长来敬杯白酒,整个就是把他当酒桶来灌了。尹伟平这个做东的倒没什么事,因为他说:殷老板是我好兄弟,他说我的酒他都给包了,大家不要客气,我没法陪大家尽兴,还有殷老板么。
  尹伟平这个人渣还说:尹老板,殷老板,没什么差别嘛。
  没差别个鬼,殷力文眼睁睁看着他胡扯,没来得及阻止就光荣就义。
  一想到那天喝到差点要去吊盐水的惨状,殷力文就起鸡皮疙瘩,他可不想再发生第二次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了本钱就没法赚大钱。
  不过尹伟平担保说不会再让他一个人喝了,殷力文听了,在电话里说:"本来就不该让我喝,是你开店又不是我开店!"
  "是是是……"尹老板连连保证,隔着电话听起来那声音更加没可信度。
  "好了,我会过去的,挂电话了。"
  不管怎样,朋友的喜事总不能不捧场,殷力文这人说不上有什么优点,但是义气是有的。
  于是十月一号晚上,殷力文叮嘱过店里的人好好开店,就独自开车前往在城市另一端的小竹楼三号店。
  尹伟平这个人很会做生意,挑地方也眼光毒得不行,殷力文先前去看过,那时候店子还没装修完。木材堆砌的店左边是家本土设计师开的高级定制,那个牌子现在在亚洲都挺有名气的,风格特别中国化。
  放眼望去这周围基本上没什么国外的餐厅,不知道是因为地价高还是怎样,倒是有个法式糕点店。
  小竹楼是走高价路线的,和一品居比较中等的价位不同,装潢设计差别也很大。一品居是独栋酒楼般的格局,小竹楼形如其名,比较小,店面只有一层,里面会铺台阶挂丝帘,形容贴切点它的装修其实不算很中国化,倒是中东的感觉多点。
  消费对象也是收入比较高的白领之类,所以选在高楼大厦之间,而且因为白领们引领时尚潮流,对自己的衣物和用品都很讲究,所以小竹楼得开在一个看起来很高品位的地方。
  殷力文还记得在小竹楼第一家店见过几个明星,看来这店名气是大。
  不过那店地方太远了,殷力文从这边开车过去走高速都要近一个钟头才到。
  十月一号大街上到处都有庆祝的声音,估计城中购物广场上又摆出新的花多雕塑了。不过这个城市一年到头都是热闹沸腾的景象,霓虹会在夜晚来临时大片大片升起。有活力是好事,就是有点浪费国家资源。
  尹伟平正站在店门口等人,看到殷力文来了马上迎上去:"这么晚。"
  "谁让你开这么远,这都快到江边了。"殷力文也不满,抱怨着。
  他们进到店里,主色调是红彤彤的空间让殷力文觉得很伤眼:"你什么都好,就是品味太糟糕了。"
  尹伟平不屑一顾:"你品味好,把一品居搞得跟阳春面似的。"
  店内的灯光很大,殷力文清楚地看到周围遍布的紫色花朵,叫不出名字,他讨厌大红大紫的花,可尹伟平喜欢,尹伟平讨厌光杆的绿叶植物,殷力文又喜欢。
  在品味上两人在不同的极端。
  殷力文和认识的人打过招呼,随便找了角落的位子坐下,想让自己尽量显得不起眼。马上就开席了,殷力文先在杯子里倒满可乐,想等会应付来劝酒的。
  这桌上坐的人殷力文都不太熟,看着都挺年轻的,殷力文和他们客套几句,大家一起等尹伟平入座,可尹老板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又站到店外了,好像还有比殷力文还晚的人。
  又过了几分钟,殷力文的耐心消耗殆尽,抽出支烟想点,正好尹伟平引着那最后一个客人进来了。
  是个老外。
  殷力文觉得好笑,尹伟平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做外国人的生意了,不过这老外好像有点眼熟,貌似在哪里见过……
  然后还有个人跟在老外身后。
  那人个子很高,短发干净利落,穿着笔挺的西装,脸上的表情是以前从没见过的一本正经和帅气。
  殷力文呆在那里,手里还没点的烟掉在了地上。
  沈宇嘉?
  这家伙怎么过来了!

  第十八章

  说实话殷力文老震惊了。
  沈宇嘉奋斗了半年就出息了?当老板了?
  联想到他的短信里经常说到出差的事,殷力文不是没有理由怀疑。
  老外进门后尹伟平领他去了主座,沈宇嘉自然也是坐同一张桌子,殷力文很庆幸自己挑了个小角落。
  席面开始,殷力文全然没兴趣,透过密密层层的人堆可以看到沈宇嘉在和那老外交谈。
  殷力文想到沈宇嘉先前努力学法语的事,突然明白过来,这小子当翻译了。
  语言这种东西要学好得花无数精力,要当随身翻译更是要学得精才行,几乎每个外文老师都说过学语言有语言环境是最重要的,有语言环境,就是不管怎样你都得花很多时间去说外语。说白了就是,要学外语得花时间,数不清的时间。
  沈宇嘉就大学学过点,出来后再念了两个月补习班,怎么现在就这么本事了,要说他天赋过人,殷力文还真不信。
  沈宇嘉那人什么资质,别人不知道殷力文能不知道,傻不拉咭木木呆呆,做个点心挺好吃还是被自己老爹抽出来的,干啥啥不成,这样的人原来是个外语天才?
  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看他穿西装打领带表情严肃的样子更不可思议,殷力文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好幻觉了。
  尹伟平过来和这桌的人说话,殷力文一把将他拽过来。
  "那外国人干吗的?"
  尹伟平低头看他一眼,笑得娇艳无比:"知名美食家,周游列国,对中菜感兴趣,目前在找合作开店的人。"
  原来如此,尹伟平真是野心勃勃雄心壮志,殷力文继续扯住他问话:"那他带过来那个呢?"
  "翻译。"
  "……你和那翻译熟吗?"
  "不熟,我又不要拍翻译的马屁。"
  看来尹老板真是贵人多忘事,先前殷力文带沈宇嘉来见过他一次,不过尹老板是做大事的人,对小人物完全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大概也因为沈宇嘉现在的样子和以前差太多了,殷力文很感慨,果然气质这种东西特别重要。沈宇嘉当小会计时整个人都很沉闷,头发遮着一半脸,和他讲三句话就脸红,哪像现在这样,从头到脚都写着"新时代新青年"这六个字。
  殷力文放走尹伟平,想沈宇嘉干什么工作和自己也没关系,他是会计也好是翻译也好,都和自己无关。
  想到这里,殷力文抬头看向沈宇嘉的方向,没想到刚才和尹伟平说话被发现了,沈宇嘉正盯着这边看呢。
  两人视线一接触,沈宇嘉的工作模式立刻退去,重回呆傻状态,眉毛都耷拉下来了,视线直勾勾地,那从精英退化成动物状态的落差感叫殷力文头一回觉得不好意思。
  他赶紧低头把自己埋到人堆里,沈宇嘉的视线触不到的地方。
  空气里到处弥漫着尹伟平那糟糕品味造就的花香,唯一庆幸的是这花的味道没有浓郁得叫人倒胃,不过那些氛围模糊的香气将空气烘得有些热,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地方挤了太多人,每个人本身的热量凝结出一个熔炉来。
  殷力文觉得自己背上冒了一层又一层的汗,周围几台空调出来的冷气作用不太大,在殷力文的主观意识里,那些丝丝缠绕的花香很叫他不舒服,或者说,隔了两张桌子的沈宇嘉传送过来的暧昧注视叫他不舒服。
  工作就好好工作么,当个翻译当得这么三心二意居然还没被炒,现在的雇主都太仁慈了。
  实在是受不了了,殷力文匆匆站起,走到后面的卫生间去开窗户,凉凉的风吹到身上,很爽快,好像能把染上的花香吹落。
  沈宇嘉踩着一地的紫色香气过来了。
  "好久不见。"他说。
  "恩。"殷力文点点头,颇忧郁,他就知道沈宇嘉会跟过来。
  口袋里掏出香烟来叼在嘴里点燃,殷力文觉得自己的外套和头脑都需要烟味来清洗一下。
  "你上次回复了我的短信,我很高兴,那条短信我到现在都没删。"
  非常小心翼翼的搭讪,沈宇嘉站在殷力文身后,一副想碰他又不敢碰的样子。
  "你好意思说这种话我还不好意思听呢。"
  殷力文转身瞪他,很嫌恶,风把升腾起的烟雾刮到沈宇嘉身上。
  "咦,为,为什么?"
  被殷力文瞪,沈宇嘉会连说话都不连贯,这点是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改变的,至于以后会不会变则仍然是未知数。
  "你也不觉得难为情?"
  "难为情?"
  沈宇嘉想了几遍,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烧,殷力文对着他绯红的脸颊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你现在当翻译了?"殷力文又说,他倒是对沈宇嘉的飞速进步有些兴趣。
  "恩,兼职,雷诺先生脾气不好,老板说我适合陪他。"
  "那倒是,你绝对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典型嘛。"殷力文没好气地揶揄着。
  "也,也不是。"沈宇嘉忙摆手:"雷诺先生没那么坏,就是有点奇怪,他先前去过一品居的,你不记得他了吗?"
  那老外去过一品居?什么时候,自己怎么没印象。
  "他就是不肯说英语的那个……"
  这么一说殷力文就想起来了!原来是那家伙!怪不得会觉得他眼熟……
  "其实我的程度还没本事当好翻译,在翻译公司也只是挂个名而已,正好有一次公司里缺法语翻译,老板让我去试了试,遇到雷诺先生,他说他觉得我不错,以后可以跟着他。"
  殷力文脑子里冒出句老话:傻人有傻福。
  "我现在在一个小公司上班,翻译只是兼职,雷诺先生有需要时才会找我。"
  "你还在当会计啊?"
  "恩。"
  殷力文忍不住想笑,真是,这家伙对"当会计"可太执着了。
  他看沈宇嘉一直瞧着自己的手指,指间已烧掉半根的烟仍然在散出阵阵灰色的雾,殷力文把烟凑到嘴边狠狠吸了一口:"你看什么?"
  沈宇嘉站直身体,认真地说:"多吸烟不好。"
  殷力文拿食指和中指夹住那半支烟举起来,挡到两人中间:"你管不着。"
  "那我怎样才可以管着你?"
  "你要是我老婆就可以管我了。"
  "……男朋友不行吗?"
  殷力文把烟扔进马桶冲掉:"那你等下辈子吧。"
  然后他洗干净手走出去,沈宇嘉被留在开着窗户的卫生间里,忽然刮进一阵不小的风,隔壁有家店放着一首不知名的歌,很有力量的女声在钢琴声结束后唱着道:
  You can fill the darkness,
  With just one flash of light,
  Break the silence with just one word,
  One defiance starts a revolution,
  One life can save the world……
  随着音乐渐渐上扬,钢琴声也越发流畅地倾泻着,带出轻快的敲击,黑夜里所有的都音符飞扬出去,触碰人们的耳膜,然后聚集到天空里。
  沈宇嘉望向外面,好像望着他和殷力文未知的前途,或许他还是配不上殷力文,不过他早没了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他只是想着可以和他在一起,只是在一起,他可能这辈子就会爱上殷力文这一个人,他非得抓住他不可。
  他看了他那么多年,怎么看都不腻,他真的很想就这样看一辈子。
  晚上九点,沈宇嘉就要和他的雇主回去了,最主要这位雷诺先生是作息极有规律的人,每天晚上十点必须上床睡觉。沈宇嘉陪他出去过几次,对这位法兰西男士的规律生活很好奇,一般来说不是德国人才比较有规律性么,禁不住好奇沈宇嘉打听了下,果然雷诺先生有个严格的德国外公。
  听说德国人连表白都会买本书做参考,沈宇嘉觉得当初自己没有对德意志的文化产生兴趣真是太好了。
  送走法兰西雇主后沈宇嘉又去了趟翻译公司交差,回到家时已经近十一点,正是一品居在一整天的喧嚣过后慢慢沉寂下来的时刻。
  沈宇嘉临睡前又发了条短信给殷力文,无非就是是叽叽歪歪的废话,沈宇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惊颤会发重复的话,但他觉得那些都是重要的,需要说的。
  可能人们面对着自己喜欢的人都会变得唠叨吧。

  第十九章

  沈宇嘉上班的地方是个有点规模的小公司,老板早年谢顶凸肚,常年在外溜达,难得出现在办公室。
  每当老板出现,大家就会展现出兵荒马乱的忙碌场景,以表示自己在做事,沈宇嘉其实很闲,曾经闲到在老板突击时抱了叠商业信件去邮局寄。要是老板没来,死气沉沉的感觉就充斥整个办公室,每个人都是各干各的,聊天的或者上网的。沈宇嘉比较乖,不常娱乐,一开始他尝试着没事找事做,不过发现除了倒垃圾外也没别的事可做了,后来他就在空余的时间继续进修法语。
  同时他进了个翻译中介公司,当然以他的水平还找不到事做,挂着名边学边工作。
  那个翻译公司还算挺大的,手下边挂着不少挺厉害的临时翻译,不过这些人都不拿翻译当正职,他们有的人是当老师的,有的是做设计的,与沈宇嘉一样挂着名,等待上头介绍翻译的工作给他们。
  其实这样的兼职翻译是项口口相传的工作,做得好了,才会有人知道你,然后给你工作。不过回报比较高,尤其是当口译的,按小时算钱,不过赚的也没外界传的那么多,至少沈宇嘉赚得就不多,当然他的原因只是自己练得还没到家。
  正常上班的地方人都很冷淡,互相没什么深厚后感情,有些女孩子关系还比较好,男孩子间就处在互不理睬的状态,可能是都觉得自己窝在这样的小地方很屈才,跳槽是迟早的,并不需要在这里打人际基础。
  有个小姑娘挺喜欢沈宇嘉的,常常找他说话,因为沈宇嘉的皮相质量在全体男同胞里是最高的,具体形容下就是除了沈宇嘉外留下的基本都是歪瓜裂枣,不过是人都知道沈宇嘉这人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找他聊天是自讨苦吃。
  可有些心智天真的女性对于男性外貌的执着通常高得另人发指,沈宇嘉看外文书,那姑娘端着杯热牛奶扭过来发出惊讶的声音:"你看得懂意大利语呀!"
  "是法语。"沈宇嘉纠正她。
  旁边有个戴眼镜的"歪瓜"不屑地扶一下自己的眼镜,小声地说:"装逼。"
  小姑娘白了"眼镜歪瓜"一眼,回头对沈宇嘉笑靥如花:"我看外语长得都差不多,你看得懂法语哦?"
  刚才发过言的"眼镜歪瓜"边上坐着个挺胖的"裂枣",胖枣也有话说:"我还懂爱斯基摩语呢。"
  互相看不起的歪瓜裂枣们第一次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小姑娘很不服气,跟他们吵了会,实在气不过,回头找沈宇嘉加入骂战,却见身为导火索的此人正淡定地拿手机发短信。
  "哟。"枣子发出怪腔怪调地声音:"女朋友啊。"
  "哟。"歪瓜也附和:"法国妹子啊。"
  然后他们满意地看向小姑娘,他们也不是对这姑娘不满啊,只是愤世嫉俗的同时又很闲,想找点消遣。
  沈宇嘉抬头,发现三个人都看着他,露出疑惑的表情。
  小姑娘小心地问:"你有女朋友了啊?"
  沈宇嘉摇摇头,继续低头发短信。
  这就是现在沈宇嘉在公司里的正常生活,少不了男同事的冷漠和嘲讽,还有年轻女同事莫名其妙的接近。
  不过他全然不在意,这些人不是他家人也不是殷力文,不管他们对他是什么态度都无所谓。
  今天晚上沈宇嘉要跟他在翻译公司唯一的雇主出去趟,上回出去还遇到殷力文来着,沈宇嘉高兴得不得了。
  他第一次接受翻译工作的晚上跑去找殷力文,差点被撞死,后来又去了殷力文家,那天之前他们有半年没见面。沈宇嘉恢复以前天天傍晚遥望一品居大门的习惯,像童话里在森林中迷路的骑士,看着远处有公主沉睡的城堡。
  很多层面上来说,沈宇嘉都要感谢他的雇主。
  到了傍晚,沈宇嘉跟着雷诺到达工作地点,那是雷诺的工作室,有个红头发的男人过来说谈事情的人已经到了,雷诺便带沈宇嘉直接进了会议室。
  小小的房间里飘散着浓郁的咖啡香气,沈宇嘉看到尹伟平坐在那里,悠闲地一口口啜咖啡。
  见到雷诺进来,尹伟平马上站起与他握手,雷诺是非常讨厌说英语的人,有沈宇嘉再他更是连HELLO都懒得说。不过在问好时各个国家的人说的都是同样的话,所以用不着翻译。
  法国人谈生意的气氛比较轻松,沈宇嘉知道雷诺想在中国开饭店,尹伟平是最好的合作伙伴。雷诺本人和他的工作都是艺术性有余商业性不足,尹伟平在做生意方面很犀利,两人非常适合进行互补。
  事情谈得差不多了,有人进来送刚烤好的甜点,奶油味很重又不会腻的饼干很讨喜。作息规律的雷诺到了在七点钟吃晚饭前不会碰任何固体食物,就把自己那份推给了两位客人。
  正好可以休息一下,雷诺出去看工作室里的情况,尹伟平跟沈宇嘉聊天。
  尹伟平在生意场上混久了,好讲成人笑话,现在也管不住自己的嘴,讲完一个,沈宇嘉脸红到脖子根。
  尹伟平觉得沈宇嘉好笑,这么大人了脸皮还这么薄,他就毫不客气地笑了,然后沈宇嘉越发不好意思,习惯性地把头往下缩。
  突然尹伟平大声地说道:"诶!你,你不是那谁吗?"他拍拍自己的脑袋:"你不是力文的会计嘛!"
  到现在才想起来,还真不像一个精明的成功人士会干的事。
  沈宇嘉又缩缩脖子:"已经不是了。"
  估计要不是沈宇嘉那刻到骨子里的怯怯的可怜样子,尹伟平还想不起他是谁。
  "诶,怎么不干了?力文不给你奖金啊?还是拖了工资不发啊?"尹伟平倒是对那种小八小卦很感兴趣,尤其他和殷力文关系还不错,那就越发有兴趣了,问话都显得咄咄逼人起来。
  "不是,是我没干好。"
  "然后他就把你炒了?"
  "……恩。"
  这样讲好像把殷力文说成坏人了,沈宇嘉回答得很犹豫。
  "诶,他怎么那样呢,我看你现在当翻译当得挺好的嘛。"
  这样直白的夸奖叫沈宇嘉唯唯诺诺答不来话,他想给殷力文辩白一下,就说道:"确实是我没干好,我……"
  "你干吗了?说来听听,我看殷力文那家伙在不在理。"
  "唔……"
  沈宇嘉什么都没干,只是对殷力文有意思,因为有意思就强吻了殷力文,不过这个不像理由的理由撕烂他嘴都说不出来。
  好在尹伟平善解人意,看沈宇嘉吞吞吐吐的样子,他笑着说:"不想说就算了,气不过的话以后都不要做一品居生意,家里有人请客吃饭来我们小竹楼啊~"
  沈宇嘉点点头,正好雷诺回来了,尹伟平站起来告辞,说下次再过来会带合同。
  雷诺很满意,其实在这项合作中他只负责出钱,别的都不要他做,但是他出的是大部分钱,所以得找个值得信任的合作者。
  尹伟平有脑子有手段,在本市又拥有三家根基稳固的店面,怎样都不会携款潜逃。而且雷诺看中他的的踌躇满志,想赚大钱的人是不会在乎面前的小钱的。
  忙完这边的事后沈宇嘉才回家,八点多钟,他收到条公司女同事的短信,问他最近什么时候有空,沈宇嘉回复说最近没空,那边发过来四个字说:好可惜哦。
  上网看了点新闻后沈宇嘉就依照惯例给殷力文发短信,信息编到一半突然有人打电话进来,是不认识的号码。
  接起来,很意外的是尹伟平打过来的。
  "喂?"那边一开始挺礼貌的:"是沈宇嘉吧?我是尹伟平。"
  沈宇嘉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先问了好,然后尹伟平接下来的话跟晴天霹雳一样——
  "你喜欢力文是吧。"
  那边说的不是疑问句,还伴随着不怀好意的笑声。
  沈宇嘉基本能想象尹伟平脸上挂的笑容是怎样的,那肯定是眼睛都弯了,嘴角也翘了起来。
  像只狐狸似的。
  没听到沈宇嘉的回答,尹伟平又笑嘻嘻地说:"诶,别紧张嘛,我也是刚才才想起来的啦,你以前陪力文来过我店里一次,我和力文说话你就摆出张凶巴巴的脸,要吃了我似的。"
  "……"
  "想想就觉得老好玩的,我说力文找的会计怎么那么有保护欲呢,居然还是对他那种人有保护欲哦……"
  尹伟平兀自沉浸在回忆的长河里,快乐地不可自拔。沈宇嘉听得冒了一身冷汗,他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他是很讨厌别的男人和殷力文亲密接触,可那讨厌有强烈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么。
  "你……"沈宇嘉说,"你要和殷力文说也没用,他已经知道了。"
  "他当然知道啦,不然他干吗炒了你。"尹伟平一副"你当我不知道啊"的口气:"小沈啊,真是看不出来,了不起了不起,重口味啊。"
  也不知道那是夸奖还是讽刺,沈宇嘉有点着急上火的感觉:"那又怎么样……"
  "诶,没怎么样嘛,我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两人接下来又对峙许久,尹伟平丢下一句:力文这人骨子里很传统,你看他喜欢的东西就知道,你想让他接受男人等下辈子吧。
  然后"啪"地挂上电话。
  沈宇嘉握着手机觉得很难过,为什么尹伟平和殷力文说了一样的话呢。
  等下辈子,下辈子记忆和感情都要重新来过,他哪里还遇得见殷力文呢。
  没心情再继续编刚才被打断的那条短信,沈宇嘉在电脑前反复地开关浏览器,眼前的光不断跳来跳去,闪闪烁烁。
  可就这样每天发发短信,这辈子要追到殷力文是没可能了。
  沈宇嘉想了再想,还是想不到什么能打动殷力文的手段,他这种穷人,也送不起九万九千九百九十朵玫瑰花啊。
  就算他送得起,殷力文也不会要吧,而且搞不好会发脾气。
  沈宇嘉在电脑前焦虑不已,他关了电脑穿好衣服跑出门,想去找殷力文,一品居的服务员说老板在外面,估计现在都直接回家了。
  沈宇嘉想也没想,拦了辆出租车,报了殷力文居住小区的地址。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现在见到殷力文。
  然后,或许他就会重新有点自信了吧。

  第二十章

  殷力文半夜十二点到家时就看到有个人蹲在他家门口。
  灯光暗淡的楼道里那人影黑乎乎的,像团大型垃圾。
  见到殷力文,那"垃圾"站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他身上扑,殷力文吓了一跳,赶紧闪开,然后扑了个空的"垃圾"驼着背站在那里抹泪。
  殷力文又仔细瞧了瞧,发现是这个不明生物是沈宇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脑子有病啊!半夜跑我这里来干吗!家里煤气爆炸还是被人放火烧了!"
  殷力文这个人呢,就是嘴巴坏,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容易习惯性先把别人噼里啪啦骂上一通,骂得有多重多伤人他也不管,发泄才是重要的。
  骂过后他打开门把沈宇嘉扯进去:"你到底来干吗?!"
  脾气再差也不好在大门口从头骂到尾,虽然殷力文很想骂过后就把人赶回去。
  沈宇嘉找过来应该有事,殷力文到底没忍心不理他,不过屋子是进了,却站在门口,屋主没有让沈宇嘉进去的意思。
  "你啊,到底是怎么了?"口气一软再软,殷力文看沈宇嘉揉着脸不说话,便拿出无比的耐心来问话。
  其实沈宇嘉纯粹是说不出跑来的理由,他一时脑热跑到这边,在楼下按门铃发现殷力文不在家,没有钥匙他只好在外面转圈,正好有同一幢楼的人下来,开了门后没关严,沈宇嘉就溜了进来。
  不然他这个时候还在外面黑漆漆的天幕下转圈。
  可上了楼也没办法,殷力文不在家,没人给他开门,他只好等。
  等着等着就等哭了。
  信心尽丧的感觉打击得沈宇嘉晕头转向,可殷力文一出现在他面前,那种感觉就变成了丢脸。
  殷力文讨厌看到别人哭,他是觉得麻烦吧,沈宇嘉用尽力气停住了抽噎,脸上糊的眼泪鼻涕一览无遗,只好拿袖子去擦。
  殷力文拍开他的手,将他带到卫生间,抽了条毛巾丢给他:"擦干净后出来和我说发生了什么。"
  所以说殷力文的骨子里其实是个好人,他的朋友对他的评价通通离不开"刀子嘴豆腐心"这句,没什么创意,但很精髓。
  沈宇嘉就着冷水抹了好几把脸,彻底清新过来,细想刚才自己干的事,深知已形象全毁。好吧他其实原本就没什么形象,至少在殷力文面前没有。
  他走出卫生间,看到殷力文坐在沙发上等他,抱着胳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根小白棍。
  "你站在那里扭捏什么。"殷力文看过来,整个人从头到脚散发出强大的"很不高兴"情绪。
  沈宇嘉走过去,安分地坐在他第一次来时坐的单人沙发上,殷力文又是口气很冲地说道:"谁让你坐那里了,坐过来。"
  他手往嘴边一探,拿下没烧多少的烟,在烟灰缸里按灭。
  "要喝茶还是姜汤?"殷力文说,沈宇嘉坐了过来也离他很远,非常识相。
  "不用了……"
  虽然被关心很高兴,但是殷力文满脸都是按捺着麻烦的嫌弃样,沈宇嘉觉得自己还是识趣点好。
  不过尽管他拒绝了,殷力文还是站起来倒了杯热水给他,然后,伴随着热水一起传递给沈宇嘉的是凶巴巴的问话:"你这次到底是过来干吗的?!"
  沈宇嘉在卫生间时没来得及想出理由,现在只好全盘托出,关于他的害怕啦,他的头脑发热啦,不过把尹伟平那部分略去了,他不想让殷力文认为自己是个容易给煽动的笨蛋。
  "你真的是个傻逼诶。"
  这是殷力文听玩全部后的无力总结。
  不是笨蛋是傻逼么……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沈宇嘉默默地地喝了口热水,鼻子很酸。
  他确实是傻得全世界找不出第二个,智商不高情商过低,不管是身体反应能力还是头脑运转速度都慢得可以,说出来他高中打过篮球这件事估计都没人信。
  殷力文重新点上支烟,没见过抽烟这么浪费的,前面那支都只抽了一半不到,沈宇嘉怨念地看着那根烟,半是想阻止半是没胆量。
  出乎意料的是殷力文没骂他,本来以为他听到沈宇嘉没任何原因就跑过来会先揍人,而现在殷力文只是带着苦恼的表情一遍遍揉着自己的头发,长长的细白手指在黑色的发里一遍遍捋过去。
  "我……"殷力文深深吸口烟,难得地欲言又止起来。
  "……我活了三十几年,第一次遇到有人这么喜欢我。"
  他说。
  "恩。"沈宇嘉表示赞成地点点头,他也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我喜欢你。"
  他的表白时常会从嘴里冒出来,三天两头冒一冒,却丝毫不见攻击力的降低,反而还有增加的趋势。
  因为殷力文第一次在这四个字落下后脸红了。
  "你别老是把那种丢脸的话挂在嘴边行不行!"脸红的殷力文表示抗议。
  "可是……"
  "可是什么!以后再说这话我揍你!"
  抗议变成威胁,沈宇嘉委屈得不行,连喜欢都不许说,哪有那种道理的。他搞不清殷力文的脸红是因为害羞还是生气,就不敢问,要是害羞的话他会很高兴的。
  时间过了十二点,沈宇嘉担心起来,殷力文这时候要赶他回去的话估计是连出租车都打不到的,这附近又不是商业区,没有二十四小时旅馆,要被赶出去就只能睡大街。
  想到这点就觉得苦闷,沈宇嘉皱起一张脸看着自己手里的水杯。
  殷力文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说:"你睡楼下客房,要洗澡还是洗脚随便你,卫生间你可以用,但不许上楼。"
  沈宇嘉赶紧点头表示自己毫无异议地接受这个提议,只要不被赶回去就行,睡沙发他都能接受。
  虽说是可以住下来了,不过沈宇嘉经过一天的情绪起伏,到现在还有点亢奋,他打电话和父母说自己朋友有事找他,今晚得住在朋友家,接下来又因为小小的报复心理打给了某个很讨厌的家伙。
  那人被吵醒后的声音有点迷糊,沈宇嘉得意洋洋地说:"我住在殷力文家。"
  那边切地一声:"有什么了不起,我以前经常住力文家。"
  "我跟你不一样。"沈宇嘉说。
  "当然不一样,我和力文认识多少年了,而你只是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孩子。"
  毫不留情地打击让沈宇嘉差点又丢盔弃甲,他咬咬牙说道:"可你不喜欢他。"
  "喜欢了不起啊,你有多喜欢他啊,你肯为他死啊?"
  "我肯。"沈宇嘉回答得一本正经,他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结论是他确实肯,因为比起殷力文不在后他所要承受的悲伤,自己没掉还比较能接受。
  "就算你肯他也不要,而且你好歹为你爹妈考虑下,力文最讨厌没孝心的人。"
  沈宇嘉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坚持嘴硬:"那也不关你事。"
  "你跑去找力文哭诉是不是没找到他呀?然后还等了很久?"那边问道,明显是知道沈宇嘉过来找殷力文吃过闭门羹。
  奇怪着那家伙是怎么知道的,沈宇嘉回答道:"是啊。"
  "今天是他爸的忌日,他肯定回老家了。"
  殷力文不是本城人,他老家原本在江苏中部的小城,开车走高速大约四个钟头一来回。
  "你不知道吧……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还好意思成天说喜欢他……"
  喋喋不休的打击彻底将沈宇嘉击败,他本来是想打电话炫耀一下的,没想到又被打击到,尹伟平这个人真是惹不得,沈宇嘉决定以后绝对不要自己主动和他说任何话。
  电话挂断后沈宇嘉越发没有困意,他走出殷力文给他安排的房间,楼下的灯都关着,窗户外面还有点未灭的光投进来,射在楼梯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沈宇嘉忍不住去抚摸木头楼梯光滑的扶手,他很想上楼,虽然被警告过不许上去。
  楼上的传来微弱的电视机声,殷力文应该还没睡吧,沈宇嘉想,只要他没睡,现在上楼就不算偷袭,大不了被赶下来嘛。
  他只是想知道殷力文的房间是哪个而已。
  二楼的格局和楼下差不多,也有个类似客厅的开放式空间,不过比楼下的小了很多,而且摆了个很大的有不少格子的木头柜子,中间是电视,周围的小格子里是盆栽和小摆设。殷力文没在自己房间,正坐电视机前看电视。
  沈宇嘉看了眼屏幕,今天的深夜节目是部很有名气的电影,叫《天使之城》。
  殷力文没出声骂人,沈宇嘉就大着胆子再往前走,然后发现这个男人不出声骂自己是因为已经睡着了。
  "殷力文?"沈宇嘉小声地喊了一声,没有回音。
  电视发出的光印出殷力文眼角的泪横。
  他肯定和他爸爸的关系很好。
  沈宇嘉以极慢极轻的动作在殷力文旁边坐下,慢慢地把他的身体抱到自己怀里。
  他亲了亲殷力文的额角,在心里对自己的爸妈说了声对不起。
  大概是喜欢的人在怀里很叫人安心,沈宇嘉在这样充实的感觉里终于睡着了。
  过了几分钟,殷力文睁开眼睛,其实他并没有睡,他是因为在哭的时候沈宇嘉跑上来,觉得很不好意思才装睡的,想不到沈宇嘉居然敢对自己搂搂抱抱,还真是看不出来嘛,这死小子。
  他看了会沈宇嘉安分的睡脸,跳动的光下那张脸安安静静,也叫看着的人莫名其妙的安心,像黑夜里唯一的温暖处所。楼上的窗户没拉上窗帘,外面又熄灭了几点灯,天空里没有星子,与在小竹楼遇到沈宇嘉那天的天空一模一样,什么都没有,黑漆漆的天,月亮孤零零的,人也是孤零零的,孤零零地被淹没在繁华的色彩斑斓的世界里。
  殷力文的老家在农村,那里快要拆迁了,他父亲的坟可能会迁移到市郊公墓。殷力文今天回去时遇到了自己许久未见的母亲,他母亲改嫁后过得很好。其实殷力文的家庭还算不错,他和父亲比较亲近,母亲是高级知识份子,在市里的大学教书,不太看得起自己的丈夫。后来父亲在他快奋斗成功时去世了,母亲随后改嫁,没有好好孝顺过父亲是让殷力文遗憾至今的事。
  在殷力文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事物是亲情,这大概是现在的男人很缺少的东西,所以尹伟平说他的本质很传统。
  不过这样的殷力文同时也很冷漠,因为他对自己母亲没有多大感情,从母亲改嫁至今他们都没有联系过几次。
  看着黑色的天,殷力文觉得自己都没有办法离开沈宇嘉的怀抱,他叹了口气,其实这个时候给沈宇嘉一巴掌揍开他才是正确的不是么。
  这时电视中响起了那首著名的插曲——
  ……
  In the arms of the angel ,fly away from here.
  From this dark, cold hotel room,and the endlessness that you fear.
  ……
  In the arms of the angel.
  May you find some comfort here.

  第二十一章

  被抛弃在沙发上的沈宇嘉醒过来时已经过了八点,他的上班时间也是八点。
  身上盖了条毯子,周围静悄悄的,殷力文在自己房间睡觉吧。
  沈宇嘉想道过别后再走,可他不知道殷力文的房间是哪间,也觉得吵醒这男人会挨骂,就只好发了条短信到殷力文的手机上。
  迟到已经成定局,沈宇嘉急吼吼地赶在九点前到了公司,还好长期摸鱼的老板今天也依旧在外摸鱼。没被抓到,沈宇嘉很庆幸,不过少不了公司男同事的嘲讽。
  沈宇嘉不理他们,独自坐在座位上整理事务,他要干的事实在是少,很快将那些琐事处理掉,沈宇嘉托着下巴开始想殷力文。
  他起床没,起床后吃不吃早饭,收到短信没,几时去一品居……
  脑子里关于那男人的事情太多了,想也想不完。
  很喜欢沈宇嘉的那小姑娘拿着个光盘过来搭话,想让他帮忙装个软件。这公司的部分电脑很牛逼,没有光驱也没有USB接口,要装软件只能在别的电脑上传。沈宇嘉帮忙拷好了安装文件,用MSN传到小姑娘的电脑上,然后给她装。
  小姑娘表示非常感激,想请沈宇嘉吃饭。
  歪瓜裂枣们在旁边说:"不就是装个软件嘛,用不着吧。"
  沈宇嘉也觉得用不着,就拒绝了,小姑娘撅撅嘴跑回自己座位,那可是她好不容易想到的搭讪借口,她这辈子都和那群丑男势不两立!
  傍晚六点半沈宇嘉回家,公司规定的下班时间是这时候,他很守时,其实他办公室别的人都提早跑了,只留他一个守着。
  回到家和爸妈、爷爷吃过晚饭,沈宇嘉照例是回房间洗澡看书,不过今天他才看了几页就被妈妈打断了。
  妈妈在外面喊话:"有人打电话给你,快出来接。"
  沈宇嘉的房间里没有电话,要接得去父母房间,他打开门出去看到妈妈笑眯眯地看他,表情难得地特别温柔,沈宇嘉没在意,跑过去接起电话一听,似乎有点明白妈妈为什么会笑得如此母爱泛滥。
  打电话过来的是沈宇嘉办公室的那小姑娘。
  姑娘说:"接电话的是你妈妈吗?声音好年轻哦。"
  姑娘又说:"今天真的谢谢你哦。"
  沈宇嘉说不用了。
  想来她打电话过来也不会有什么事,他们两人又不熟,没什么共同语言。不过沈宇嘉觉得这女孩子人挺好的,还特意为了道谢打电话过来。
  挂掉电话,妈妈保持着慈爱的笑凑上来问:"是女朋友啊?"
  沈宇嘉脸一红,他哪里会交女朋友,赶忙摇头。
  "诶呀还不好意思。"妈妈好像很开心:"妈妈又不会说你什么,你都这么大了,是该交女朋友了嘛。"
  爸爸在床头看电视,听到妈妈的话,也开心起来:"小宇交女朋友啦。"
  沈宇嘉加大摇头力度:"没,不是女朋友,是同事。"
  "同事打电话怎么不打你手机啊?"妈妈仍然不信,坚持着自己的主观判断,转头又对爸爸说:"小姑娘满有礼貌,两声阿姨喊得老好听的。"
  "是吗。"爸爸点点头,露出难得的笑容。
  沈宇嘉觉得他真是没法解释了,他赶紧溜出去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巨大的疲惫向他袭去。
  他再迟钝,也知道每位父母都希望看到的是什么,他的父母过的日子很平凡,从年轻时候,到结婚,到生子,到现在,一直都是非常平凡的市井生活。
  这样平凡的生活下,塑造出的也只是平凡的人,沈宇嘉的爷爷和父母对于沈宇嘉的想法当然也与常人无异。
  希望儿子能有些出息,能娶个贤惠的老婆,还能生个孙子,当然孙女也不错。
  他们对于同性恋,可能是没法接受。
  其实沈宇嘉也很平凡,从小到大和别的男生没两样地成长,小学中学高中大学,成绩普通,家境普通。
  他没有想过要成为伟人,小时候好像憧憬过科学家,但那是被小学老师荼毒的结果。初中时候沈宇嘉正常地发育,开始有点虚荣,也会搞点小动作吸引别人的注意,高中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真悲哀,这就是他与别人唯一的不同。
  可性取向与别人不同又怎样呢,凭什么同性恋就是异于常人的存在呢,喜欢男人或者女人,没什么差别吧,同样只是喜欢上一个人而已。
  不过,自己想开了不代表全世界都想开,沈宇嘉觉得自己应该准备和父母摊牌了,他没法用"害怕伤害他们"当做自己逃避的借口。
  公司那小姑娘打过电话来后的两天,沈宇嘉的妈妈都很高兴,怂恿着他带"女朋友"回来见见家长。
  后来小姑娘又打了次电话到沈宇嘉家里,这次是同样是问些无关紧要的事,她倒是和妈妈聊了很久,一口一个阿姨地叫着,把妈妈哄得很高兴。
  沈宇嘉不好问姑娘为什么要把电话打到他家里,他似乎知道人家的用意,但似乎又不知道。不过沈宇嘉下意识地觉得让那份用意明白地昭告天下很不好,所以他不问,而人家姑娘则不屈不挠地围绕在他身边,找这样那样的借口和他说话,约他出去。
  这两天殷力文也没有主动发什么消息或者打电话过来,沈宇嘉不奢望在他家过了一晚上自己就变成特别的,所以还是主动发信息过去。
  他说:我妈妈让我带女朋友回去。
  殷力文不回,沈宇嘉又发:我没有女朋友。
  他连着发了几条,基本都带上骚扰性质了,殷力文那边才给了条回复:那你就带啊。
  屏幕下的文字带着凉凉的数字性,全然看不出什么感情。
  沈宇嘉说:哦,那我带了。
  这么说有点赌气的意思,沈宇嘉知道对殷力文用这种方法没用,激将法这种东西,只有对爱上的人才有用,殷力文没爱上沈宇嘉,所以没用。
  晚上沈宇嘉要回家,与他一起留下来的小姑娘递过来一个纸袋,说:"这是给阿姨的。"
  沈宇嘉把那里面的东西掏出来,看到是条织得很不错的女式围巾。
  想当然是直接拒绝,不过小姑娘不依,摆出一副要哭的样子来:"又不是给你的,你推脱什么,这是我织给阿姨的。"
  沈宇嘉没办法,只好带着这条围巾回家。
  妈妈当然很高兴,她更加笃定那女孩子就是沈宇嘉的女朋友,于是硬让沈宇嘉把人家带回来,就这个礼拜天。
  爸爸也兴致勃勃地看着那条围巾,夸奖道:"手挺巧的。"
  他们全家都在楼上看电视,爷爷在吃蛋糕,爸妈因为这个笨蛋儿子居然能交到"女朋友"高兴不已,沈宇嘉在这时放下遥控器,说:"爸妈,我真的没交女朋友。"
  他一本正经的态度终于引起了家长的足够重视,妈妈回头问:"真没交?"
  沈宇嘉点点头。
  "那快交啊,这么好的女孩子,别让人家跑了。"妈妈虽然有点错愣,但还是马上面带笑容。
  沈宇嘉咬咬牙,艰难地说:"我没法交女朋友。"
  妈妈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做什么,你这么大了对着女孩子还会害羞?"
  "不是……"沈宇嘉摇摇头。
  妈妈还想说什么,被爸爸挡了下来:"你听小宇说完。"
  沈宇嘉看到爸爸已经不在笑了,锐利的眼神直接看了过来。任何事情都是爸爸比较敏感,大概是爸爸一直都在看着沈宇嘉吧,从小看到大,从里看到外,沈宇嘉任何的波动都能被爸爸捕捉到。
  到这时也没法找别的借口了……
  "我喜欢男人。"
  沈宇嘉低着头说道,他的声音并没有淹没在电视节目的嘈杂里。

  第二十二章

  在已经下班的人们急匆匆赶出来约会的晚上,霓虹仍然闪耀着美丽的光彩,今天是与以往没任何差别的平常日子,整个城市都沉浸在白天留下的喧嚣里,跃动的神彩闪耀在每个路人的眼眸。
  可沈宇嘉却在街上游荡。
  不是逛街,而是游荡。
  他被暴怒的母亲扫地出门。
  离被赶出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沈宇嘉没带多少东西,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只有手机,另外还有几十块钱。
  妈妈的脾气是很有冲击性的,说赶人就赶人,毫不心软。
  虽然临到出来前妈妈还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问沈宇嘉是不是在骗她。
  儿子是同性恋,就那么难以接受么。
  沈宇嘉将心比心地一想,要是爸爸突然向家里宣布是同性恋,确实很难接受。不过不接受不代表要施以暴力,妈妈偶尔的脾气太坏了。
  可是在赶沈宇嘉出来的时候,妈妈满脸都是泪。那是失望吗,还是害怕,可能还是愤怒占得多点。爸爸的表情沈宇嘉就没看到,也不敢看。
  他在车水马龙的街边掏出手机来,家里没有打电话过来,别人也没有,殷力文肯定想不到自己会在这样普通的日子里出柜。
  沈宇嘉找到殷力文的名字按下拨号键,电话响了十几声,殷力文终于接了。
  "什么事?"简短的三个字,没有热情可言。
  一辆车过来,释放的尾气扑往沈宇嘉的裤脚,"我被妈妈赶出家门了。"
  "你干了什么?"
  "……我跟家里说了,我喜欢男人。"
  "然后呢?"
  "然后就被赶出来了。"
  "哦……"
  殷力文的口气完全是事不关己,也对,沈宇嘉对于他来说大概是连朋友都不算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殷力文突然又说:"你不是说要跟家里介绍女朋友么?"
  他居然还记得沈宇嘉一时的气话,真是难得,商人的记性都特别好。
  "我没有女朋友。"
  "哦。"
  "你有没有地方住?"殷力文又问道。
  "没。"沈宇嘉说完又补充:"我只有几十块钱。"
  "你能去住朋友那吗?"
  "我没有朋友。"
  然后再也无话,殷力文没有要安慰他的意思,沈宇嘉也没有要吐苦水的意思。
  时间又过去十几秒,车子来来去去,风声呼啸,沈宇嘉觉得很冷,就算沉浸在满城人类所释放出的热度里,还是冷。
  "你父母过多久肯许你回家?"
  这个问题就很难说了,这次一向站在沈宇嘉那边的爸爸可能都不要他这个儿子了,何况是妈妈,她这样伤心,一辈子不原谅沈宇嘉都很正常。
  沈宇嘉考虑了会,说:"大概一个礼拜吧。"说实话他根本没把握,但殷力文等着要答案,他就得说个不太惨的答案。
  "那你住我这里来吧。"
  隔着空气传来的声音,突然地不可思议,沈宇嘉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恩?"了一声表示疑问,殷力文用他依旧无波澜的声音说:"一个礼拜的时间我还能接受,你可以住过来。"
  好像怕沈宇嘉到了时间会不走似的,殷力文又说:"只有一个礼拜,然后你就得走。"
  虽然还是带着不情愿的态度,甚至可能是出于同情和可怜,但殷力文主动提出收留他简直是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难以置信的事情。
  沈宇嘉放下电话,带着对父母的抱歉傻愣愣地笑了起来。
  殷力文家里刚刚重新买了台对开门冰箱,放在厨房外面,与先前那台三星比起来显得个子特别大,占掉了不少空间。殷力文说那是沈宇嘉来住过后的第二天买的,因为那台三星突然坏了。
  沈宇嘉一愣,马上说:"我没用过冰箱。"
  "没说是你弄坏的,韩国货本来就容易坏。"殷力文白他一眼:"此地无银三百两。"
  过了几天又来到这个家里,沈宇嘉觉得每一件东西都很亲切,虽然他一共就只有来过两次。
  他伸手反复地摸着楼下的沙发,开心不已。他要在这里住上一个礼拜诶,足足一个礼拜都住在殷力文家诶。人生大起大落得太快,叫人都来不及整理情绪。
  "你又在傻笑什么,跟家里闹翻了还这么开心。"殷力文就是看不得别人高兴,忍不住出口打击。
  沈宇嘉焉了焉,立刻重新抖擞精神,没关系,他可以用追殷力文的毅力来讨好爸妈,自己总算是亲生儿子,爸妈不会那么狠心永远不理他。
  他说了遍自己的感想,殷力文又甩他一个白眼:"人生不是那么有希望的。"
  沈宇嘉已经在沙发上坐来坐去玩了起来。
  殷力文提的条件是,沈宇嘉仍然住在楼下的客房,没事少上楼,更不能进他的房间,厨房和卫生间都能用,但要用就要打扫,还有不许干涉他的生活。
  沈宇嘉当然是全盘接受,他本来都准备睡大街了,现在却能住在屋檐下,还是殷力文的屋檐。这种好事不是每个人都碰得到的,沈宇嘉觉得尹伟平或者赵书林都不一定在这里连续住过一个礼拜那么久。
  一个礼拜哦,一个礼拜哦。
  沈宇嘉躺在床上时还在开心。
  然后他突然想起来,可能爸妈会担心,他起床发了个短信到爸爸手机上,说自己在朋友那里住,让他不要担心。
  不过爸爸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同性恋儿子,因为爸爸并没有发回信过来。
  沈宇嘉说不沮丧是不可能的,他还以为爸爸不会那么生气呢。
  看来他被全家人讨厌了。
  不过,只要活着,就会有让爸妈了解自己的那天。
  说起来沈宇嘉的笨蛋脑子里,别的没有阿Q精神还是不少的。
  早上起来,沈宇嘉神清气爽,全然不像个刚和家里闹翻的青少年。他开了新冰箱,发现里面东西还不少,啤酒,牛奶,面包,鸡蛋,还有一些肉和水果。
  沈宇嘉想给殷力文和自己做早饭,可他不知道那些食物能不能动,于是跑到楼上去敲殷力文的房门。
  昨天晚上在他的无差别可怜兮兮要求攻击下,殷力文告诉了他自己住的房间,就在楼上左拐第一间,门口放着奶白色长毛地毯。
  沈宇嘉小心翼翼地踩上那白得纯洁无瑕的毯子,门打开来,殷力文臭着张脸看他。
  低血糖的三十六岁大叔其实属于"睡不好就木有好心情"症侯群,可沈宇嘉不知道,而且他不懂察言观色,以为殷力文的黑脸只是因为起床太早血压低。
  然后在他问出"冰箱里的东西能用么?"这句话后马上被殷力文骂了个狗血淋头。
  沈宇嘉抱着头听殷力文骂,那些多年累积出来的训话不比小青年们的"王八蛋""狗娘养的"之除了脏以外全然没有意义,那是千锤百炼的精华,光这句"你的脑细胞是不是像你的排泄物一样被苍蝇的儿子腐干净了"就能看出殷力文当年不愧为某著名理工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不仅灵活运用了生物学知识,还能将那些知识组合成干净整洁的脏话,实在是文武双全。
  可沈宇嘉理解这些话就比较慢,他听了这句漏了那句,因为每句话都是拐着弯的,都要想一想啊。要不是殷力文的气势像天上下刀子似的,估计整场骂下来,可能都伤不到沈宇嘉一分一毫。
  骂完了人,殷力文用巨大无比的力气摔上门,这是最终武器,沈宇嘉立刻捂上耳朵。
  "除了啤酒外别的都能用!"
  里面飘出来一句话,平白的阐述句也被说出了无比怨愤的情绪。
  今天上班的沈宇嘉对同事别样亲切,他主动和几个平常都不理他的人打了招呼,满脸是笑地走到自己的桌子前。
  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先发短信给爸爸,因为估计打电话过去的话他是不会接的。然后打电话给殷力文。
  早上发过脾气后元气大伤的男人正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翻新做的菜单看,见到是沈宇嘉的电话,犹豫了挺长时间才接起来。
  "早饭有没有吃?"
  沈宇嘉煎了三个荷包蛋,自己吃了一个,又热了牛奶,喝掉一半,本来想煮粥的,可是没找到米。
  "没吃。"殷力文没好气。
  他是真的没吃,他讨厌吃全熟的荷包蛋,也没有早上喝牛奶的习惯,那些牛奶是买了晚上睡觉前喝的。
  "哦……"
  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挺失望的,尾音软绵绵与刚开始的意气奋发相差甚远,殷力文皱皱眉,很想骂人,但还是忍住了说道:"我早上不喝牛奶。"
  "那你喝粥吗?"
  声音马上又有精神了。
  殷力文为自己刚才的小小心软觉得后悔不已,他决定不给人家面子到底:"喝啊,不过我不喝白粥,也不喝甜的粥。"
  "我会做咸粥,皮蛋瘦肉粥或者别的,都会做。"
  殷力文对自己没为难住他很不高兴:"那接下来一个礼拜你每天给我做种粥,不能有重的。我家没米,晚上我会买回去。"
  "恩恩。没问题。"
  殷力文几乎都能想象沈宇嘉在电话那头猛点头的样子。
  他挂了电话,对自己故意的为难有点不好意思,但反过来想一想,沈宇嘉住他家不付钱,让他做顿早饭怎么了,不是很天经地义么。
  想了会沈宇嘉每天早上起来做粥是怎样种状态,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他刚想拿过被丢开的菜单重新查看,电话又响了。
  接起来听,是尹伟平。
  尹老板说过两天大学同学聚会,很多以前认识的人都会去。
  说起来虽然尹伟平和殷力文是在工作后才认识,但其实先前两人是在同一个大学念书的,不同系却同年级。两人的朋友圈子有不少重叠的部分,那也是两人工作后有次聊天才发现的。
  当时互相对对方就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而且他们两人的班因为男女比例差异极大,曾经举办过联谊,两个班的班长就是在那时认识的,现在这对夫妻的儿子都上小学了。
  那次联谊殷力文有事没去,就没见到尹伟平,不然两人的交情就要从大学时代算起了。
  而那次殷力文没去是因为赵书林生病差点翘辫子,赵书林没有父母,所以身为他最好朋友的殷力文在医院照顾他。后来尹伟平说到赵书林这个人就觉得他和自己不对盘,当然赵书林本人也很不喜欢尹伟平就是了。
  因为这两个班的班长是夫妻,所以举办三次同学聚会就会有一次合在一起办,反正大家基本都认识,这两年去同学聚会的人越来越少,人多反而热闹。
  这次也是要两个班在一起办,尹伟平负责找地点,正好他和殷力文这边的朋友熟,所以顺便通知下他们。
  "还有啊。"尹伟平说:"王玥离婚了,今年好像也会来。"
  殷力文毫无波动地表示他知道了,然后挂掉了电话。
  同学会啊……两年一次,说麻烦也不算麻烦,殷力文基本每次都会去,每次都会遇到或者得志了在炫耀的人,或者不得志想找老同学拉自己一把的人。
  都说世界上最纯洁的两种关系是战友和同学,不过殷力文可不这么想。
  他觉得同学这种关系的龌龊程度堪比办公室里的同事关系,少不了的是勾心斗角尔靡我诈。
  他想了会,手机第三次响起来,又是沈宇嘉那个家伙。
  殷力文马上褪去难得的沉思者表皮,抓起电话把这个烦死人的小子骂了一顿。

  第二十三章

  晚上等殷力文回去后,沈宇嘉让他去买菜。
  殷力文很累,想睡了,况且现在是九点半,哪里去找超市,当然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了。这次沈宇嘉被拒绝后却非常亢奋,他摇着尾巴(?)凑上来:"后天是礼拜六,我们一起去吧?"
  原来如此,这小子傻是傻,该耍的心眼还是一样都不缺。
  "后天我有事。"殷力文扯掉手腕上的表,扔到饭桌上。
  "可是你不是要喝粥么……你家什么都没有。"
  "你自己买去,要是没钱我给你。"
  "哦……"想不到这样都被拒绝了,沈宇嘉应该自己反省下这个建议是不是提出的不是时候。
  他呀,白天上班的时候听公司那小姑娘嚷嚷着要"约会",才发现自己都没和殷力文"约会"过。于是当然是焦急不已,整个壳子都放空了。
  约会这种事情,其实是很重要的,约会的时候可以看电影啊吃饭啊,不过殷力文肯定不会奉陪,但要是提出个合理要求的话他可能会同意。
  于是沈宇嘉就想了足足一天想出来这个所谓的"合理要求"。
  不过殷力文哪里是那么容易拿下来的,要能那么容易拿下那他也不是殷力文了。
  又一次进攻失败,沈宇嘉难过地不肯进房间,殷力文站在楼梯上看他:"你脑袋里只剩沙子了是吧?"
  "要不我们礼拜天去吧?"
  前言不搭后语,问答的两人看得出毫无默契,殷力文扔下他独自上楼去:"不管我有没有空,都不会和你去超市的。"
  太斩钉截铁了。
  开什么玩笑,那家伙还敢让自己陪他去买菜?!
  是不是对他太好了,丫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非得冷冰冰地面对他他才会消停是吧。
  刷牙时太用力,牙龈出血了,殷力文看着吐出来的牙膏里和着的丝丝红色,心脏缩了一下。
  他承认,他又拿沈宇嘉出气了。
  还不是因为那什么狗屁的同学会。
  往年的话,虽然每次都会遇到讨厌的人,但那些人对殷力文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因为无关紧要,所以那些人的臭毛病都可以忽略。殷力文才不是会为别人的错误而让自己不舒服的人,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确实相当的冷漠。
  可是今年尹伟平却说那个女人要来。
  那个女人叫做王玥,是殷力文大学时的女朋友,相貌很好,可也只有相貌好。
  怎么自己当时就会喜欢上那种女人呢,那种见利忘义,只要钱不要脸的女人。
  殷力文想到当初那女人是如何为了一个大款而跟自己分手的就觉得恶心。没错,他们的故事很三流,就是两人恋爱,然后女方为了钱甩掉男方。
  实在是太恶心了,那女人的嘴脸太恶心了,殷力文几乎都不想去今年的同学聚会,可他不去的话是不是就说明他跟那女人投降呢?
  现在还要跟她投降?那她当初伤到的他的自尊呢?
  殷力文在床上辗转反侧,与他下方房间里的某人一同失眠了大半个晚上。
  真是难得的心有灵犀。
  在殷力文为他的多年前的恋人烦恼的时候,向来不懂察言观色怎么写的沈宇嘉仍然在贯彻他的"坚持到底就是胜利",即使被反复怒骂羞辱多次,也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地孜孜不倦。
  托他的福,殷力文的烦恼算是减少了一半,不过那一半被替换成了不耐烦,同样叫他不舒服。他反复骂沈宇嘉:"你的脑子比草履虫还小是么?!"骂过太多次,没了新意,然后草履虫被替换成细菌,接着细菌被替换成病毒。
  最后殷力文知道再这样骂是没用了,他终于同意礼拜天陪沈宇嘉去趟附近最大的超市,那天才礼拜五,其实沈宇嘉只用了一天就攻克掉了这个难关,秘技是不断地发短信和打电话。
  完全与骚扰无异。
  他当然不知道殷力文礼拜六要去一场可能会身心具备的同学会,要是他知道的话,可能不是骚扰到让殷力文答应礼拜六去超市就是尾行吧。
  这算恃宠而骄吧。
  到了礼拜六,老天爷再次与气象台翻脸,明明天气预报说今天是阴天,可刚过中午却下起雨来了。
  殷力文的心情一降再降,在路上把车开得飞快,雨刷来来回回刮去恼人的雨水,可那些灰扑扑的雨水好像是刮到他心上的,让他的心脏越来越沉。
  他烦躁不安地开车到了目的地,那是郊外的一个小俱乐部,算是比较小资的地方,适合无聊的成年人士过来消遣。
  尹伟平端着鸡尾酒周璇在同学之间,他近年混得越发如鱼得水,当然是要忍不住现给别人看了
  在场的人里也有混得更好的,那人是当官的,穿着几万块一身的西装,听说最近热爱去公海赌钱。
  这个当官的过来和尹伟平打招呼,却被淡淡地敷衍过去,他有点尴尬,还好不缺来巴结的人,于是这叫人不快的一页立刻被揭了过去。
  尹伟平对刚到的殷力文说,上面其实刚派人下来彻查这个官,可能再过一个月他就会被双规掉,所以最好不要和他有太大牵扯。
  这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没本事就不要出来混,而一个混得再好的人,只要他失去了眼力,马上就会从高处摔下来。
  殷力文说好,然后他接下来都没有去和那个官打招呼。
  他们两人,血液里流淌的势利都不会对彼此掩饰,太过于了解彼此,就没有掩饰的必要。
  在这个无聊又沉闷的房子里呆得很不舒服,交情比较好的几个同学临时有事都不来了,大概还是嫌雨天出来麻烦吧。殷力文走到门口的矮桌上去找烟灰缸,嘴里抱怨着无聊,心想还不如和沈宇嘉去超市呢,好歹不用这样无所事事。
  正巧门被推开了,伴随着越来越大的雨声,走进来一个穿着呢格子套装的女人。
  殷力文找到烟灰缸,把烟头按进去,那女人看到他,走过来笑着说道:"好久不见。"
  是啊,是好久不见了,这女人自从嫁给那大款后就去新加坡定居了,十几年没见了。
  "好久不见。"殷力文对她点点头。
  他们两人又握了一下手,女人笑得非常美丽,她保养得相当好,现在看上去好像只有二十七八岁,与学生时代相比又添了点成熟妩媚的风韵。
  所以笑起来就更加好看了。
  殷力文与她一起往里面走,他觉得自己的手心很冷,可心里受到的冲击却并不如想象的大。
  尹伟平看到王玥不知怎的很兴奋,在场的男士也对她表现出相当大的热情,不管怎么说,漂亮的女人总是受欢迎的,而不管其内在如何,一张美丽的脸和一副玲珑的身材,总是会掩盖掉她的缺点。
  王玥果然非常擅长左右逢源,她马上就在男人堆里找到了自己的位子,像叶卡捷琳娜二世那样被簇拥着。
  大概这黑沉沉的地方缺少笑料与谈资,而一个美女的加入就是难得的亮点,气氛很快热了起来。
  殷力文没兴趣参加这种对谈,这帮同学他不太喜欢,里面也没有对他生意有帮助的人,所以没必要去敷衍那些对话。
  他拿着个啤酒罐子发愣,莫名其妙地又想到了沈宇嘉。
  那小子今天放假,他一个人呆家里,不会乱翻东西吧,翻东西没事,翻完了要是不整理回去揍死他……
  "殷力文?殷力文?"
  王玥的喊声把他拉回来,因为从臆想跌回现实太突然,罐子里还是满满的酒泼了点出来洒到他衣角上。
  "怎么那么不小心,在想什么呢。"王玥笑着站起来,抽了点纸巾给殷力文擦。
  做得很漂亮的蓝紫色指甲翻飞在殷力文的西装外套间,尹伟平笑道:"哟,王大美女,太热情了吧?"
  王玥看向尹伟平,哼地一声笑:"怎么,你不服气啊?"
  "是啊是啊,我也来泼点怎么样?"
  "好啊你泼呀,你那种衣料沾了东西洗都洗不掉的,你快泼。"
  尹伟平只能装腔作势一番,然后在场的人发出点没什么意义的假笑,殷力文觉得头疼。
  他在生意场上打滚那么久,认识无数形形色色的人,却没有谁有本事能让他觉得反胃至此。
  不熟的人硬要互相装熟是件叫人忍无可忍的事,殷力文觉得在场的那些八百年前就没有联系的同学脸容异常模糊,他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叫不上来,为什么要在这里奉陪他们呢。
  他和两个班的班长说过抱歉,就要先回去,却没想到王玥追了上来。
  "我有认识的朋友和你住在一个地方,我想去看看他们,你方便带我吗?"
  这是她的理由。
  不出殷力文所料,沈宇嘉今天确实无聊地到处翻东西了,不过都有好好地整理过。
  不过这家里没什么好看的,沈宇嘉很快就没事干了,爸妈那边还是不准备理自己的样子,所以完全没有什么可以拿来杀时间的手段。
  想到殷力文说今天六点就会回来,沈宇嘉就想给他做晚饭。他自己的银行卡里还是有不少钱的,可那卡在家里,根本没带出来,只好问殷力文借钱。
  冒着大雨出去打车找超市,这一带沈宇嘉不太熟,好不容易找到超市,下车后却发现司机师傅带他多绕了好几圈路,足足讹掉三十块钱。
  可不讲道义的师傅已经跑掉了,沈宇嘉站在大雨里,总觉得伞太小没什么用。
  因为下大雨,即使是星期六,出来逛街的人也锐减一半,沈宇嘉推着购物车走在空荡荡的超市,忍不住开始幻想明天和殷力文一起逛街的场景,只是希望明天别下雨啊,不然殷力文又有不出门的借口了。
  挑挑拣拣买了几样蔬菜和牛肉鱼肉,又买了个西瓜和一斤苹果。殷力文好像只喜欢吃猪肉的,平常也不太吃水果,那样不好。
  买的东西装在一个袋子里,差点塞不下,因为有水果,所以分量不轻,沈宇嘉只好单手提袋子,另外只手撑伞。
  在雨里站了好几分钟才等到出租车,那伞还真没什么用,沈宇嘉有半边都被淋得湿透了。
  可这些都是为殷力文干的,沈宇嘉觉得很高兴,只要殷力文能接受他的好意,就算没有回报他也高兴。
  他回到家就开始处理手头的肉类,满心欢喜地等着殷力文在六点回来。可到四点的时候开门声就响起来了,沈宇嘉跑出去:"你回来啦。"
  殷力文没理睬他,沈宇嘉这才看到后面进来的一个女人。
  是美女诶!沈宇嘉有一瞬间很吃惊。

  第二十四章

  "是客人吗?"沈宇嘉问,在心里为眼前这位美女惊艳不已。
  对着这样看上去就觉得人畜无害的女性,沈宇嘉的危机意识退化为零,他的思路确实跟常人有差异,能把男人当成情敌,却下意识忽略掉女性。
  另个层面上来说他对殷力文很不尊重,因为他直接就把人家定性掉了。
  基者看人都像基,沈宇嘉很过分,看殷力文就是基。
  美女看到殷力文家里多出的这个高大青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沈宇嘉愣了愣,他不会和人打交道,对着这样的人物就更是拘谨。
  "我朋友。"殷力文抬抬下巴指向王玥,然后又转去指沈宇嘉:"我亲戚。"
  "你说你家里有人,我还以为是你女朋友呢。"王玥对殷力文柔声道。
  "我没说是我女朋友。"殷力文不耐烦地避开她的靠近。
  沈宇嘉再迟钝也感觉得到这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不过现在的状况是那两人把他晾在旁边不管了。他搓着手站了一会,殷力文瞪他:"该干吗干吗去,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着干吗?"
  沈宇嘉赶紧跑回厨房灼肉。
  他哪里还定得下心来认真地做菜,殷力文进来泡了两杯茶,看都没看他,马上就出去了。
  沈宇嘉灼完肉开始切土豆,不小心让菜刀在食指上拉了个小口子,他吮着手指,偷偷站到厨房门口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危机意识到底还是有的,就是来得慢了点。
  他只听到那个美女在笑,声音挺好听的,殷力文那边却听不到什么东西。沈宇嘉做贼似的听了许久,收获不大,只好站回到砧板前。
  过了半个钟头后,那位美女要告辞了,还特意进来与沈宇嘉打了招呼,殷力文拿上他脱下的外套也往外走,沈宇嘉赶紧喊道:"你要出去?"
  "我送她。"
  "那你要回来吃晚饭吗?"
  "要啊。"好像是觉得沈宇嘉的问题啰嗦又莫名其妙,殷力文的眉毛又皱了起来。
  沈宇嘉于是定心了,想那个美女大概只是殷力文的朋友,自我安慰过后回去继续切土豆。
  他要做番茄土豆炖牛肉,在家里时沈宇嘉看妈妈做过几次,实践还是头一回,不过他有点烹饪功底,应该不会难吃。
  殷力文果然像他说的那样很快回来了,沈宇嘉的牛肉才刚煮到一半,而且怕菜炒得早了放着会凉,所以他还没炒菜。
  看到殷力文回来了,沈宇嘉提高速度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好菜,比预想的早了不少时间开饭。
  桌子上除了炖牛肉外,还有草菇炒芦笋、菠菜豆腐、炒荷兰豆和鲫鱼炖蛋。菜式挺多,就是肉类比较少。殷力文一看就啦大不乐意,"你不是说要做肉末涨蛋吗,肉呢?"
  沈宇嘉安抚他:"今天超市里的猪肉总觉得不新鲜,我就没买,明天做吧?"
  殷力文也不是小孩子,没自己想吃的菜就不肯吃饭,况且这怎么说都是沈宇嘉辛苦做的,殷力文还是坐下来安分地吃了。尽管他讨厌吃豆腐和荷兰豆,也不喜欢吃鱼。
  吃着吃着殷力文发现坐在他对的沈宇嘉笑得别样蠢,他放下碗:"你笑什么!"
  "啊,没啦……"沈宇嘉摸摸脑袋:"只是我第一次在你家和你一起吃饭,觉得很不错……"
  "你想现在就去街上游荡是吧?"
  被训斥过后气氛趋于冷感,沈宇嘉耐不住寂寞,他一直想这样和殷力文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像夫妻那样,终于夙愿达成了,居然没人说话,那怎么行,小夫妻间不是该有很多话题么。
  "刚才那个是你朋友啊?"沈宇嘉挑起另一个话头。
  "不是,大学同学。"殷力文回答得冷冰冰。
  "她挺漂亮的……"沈宇嘉看他那样的态度就觉得特别安心,殷力文对不喜欢的人都是冷冰冰的。
  "是漂亮,我看你看得口水都要掉下来了。"殷力文把沈宇嘉夹给他的菠菜挑还给他,好像用了颇大的力气,筷子都插到他饭碗里了。
  "恩,跟明星一样漂亮,比我以前学校里的系花还漂亮。"沈宇嘉浑然不觉地表示着自己受到的惊艳有如何大。
  殷力文"啪"地一声摔下筷子:"漂亮就漂亮!不许说了!吃饭!"
  不知道又是哪里惹到他了,沈宇嘉哆嗦一下,然后除了让殷力文吃菠菜和鱼外再也不敢说任何废话。
  晚上殷力文在楼下看电视,沈宇嘉端了水果过去,码得很漂亮的苹果和西瓜颜色很亮眼,托盘旁边还摆了四根牙签。
  殷力文露出难得的满意表情来:"家务很熟练啊。"
  "在家里这些事都是我做。"
  沈宇嘉拿起牙签挑了块苹果递到殷力文手里,被伺候的人理所当然地接过来。
  电视里放的是新闻节目,讲世界的政治形势和经济形势,沈宇嘉对一切新闻都觉得头痛,索性专心致志地伺候起殷力文来。
  屋外的雨并没有停下的趋势,不过天气预报里说明天会放晴。沈宇嘉盲目相信权威,就不担心会因为下雨而没法出去了。
  不管是屋外的雨还是屋内的人都是浑然天成的景象,好像并没有人觉得那种太过明显的上下级关系有什么不妥,被伺候的和伺候人的都非常自然,虽然那种场面落入旁人眼里可能会显得颇诡异。
  每天都很忙碌的殷力文度过了难得悠闲的晚上,因为太过闲适,他甚至都忘记了今天的种种不快。
  比如同学会上遇到的都是讨厌的人,回家的时候王玥还死缠着要跟过来。
  听说王玥的丈夫破产了,她这次回来,估计还是想找个有钱点的嫁掉吧,虽然她都三十多了,可保养得那样好,要嫁掉不会难。
  这样养人的闲适让殷力文的头脑放空了许久,他承认呆在沈宇嘉身边挺叫人安心的,这人除了偶尔的傻气叫人恨得牙痒外外,都还让人看得过去。
  等快上床的时候,殷力文才又想起来王玥白天时对他的邀约。
  那女人说想和他另外见个面,叙叙旧,而殷力文当时立刻就拒绝了。
  王玥想什么他会不知道么?这女的现在年纪不小了,要嫁人当然不会太挑,殷力文现在的条件还比不上王玥的前夫,可那男人破产了,殷力文就是她身边最够得到的男人。
  殷力文越发觉得恶心,王玥和他好歹在一起过,居然这样不了解他。对于主动与自己断掉关系的人,殷力文向来不会理睬,如果往后这人摇着尾巴要贴上来,那就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厌恶了。
  想不到王玥也会自降身份来主动邀约,看来她还真是着急得不行要重新嫁掉了。
  殷力文心里还有带了点抱负性质的快意,对头,他就是个小心眼的男人,睚眦必报。
  带着这样又是恶心又是快乐的复杂念头,殷力文终于有了点睡意,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接起来听,是尹伟平。
  "哇靠,你不理王玥,她都缠到我这里来了。"
  尹伟平对殷力文说话向来明了而直接。
  "不关我事。"
  想不到王玥还会打尹伟平的主意,殷力文都觉得她有点悲哀了。
  "我不管啊,那是你的前任,你给我搞定。"
  "都说了不关我事。"
  "喂你怎么能这样,虽然王玥是长得漂亮,可那脸上的粉厚得我都能拿勺子舀下一勺了,你总不能把这样的推给我吧,你也知道我喜欢年轻的。"
  "不是我推的,我什么都没干。"
  他们这样说对王玥本人很不尊重,但尹伟平和殷力文,两个人都是同样嘴毒肠黑没良心的人,怎么会去管一个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的人的死活,更别说这种人生攻击式的对话了。
  "她晚上来店里找我,刚刚才走,我伺候她一个,生意都没法做,好不容易把她哄走了。"
  "你不是最会哄女人么,一个王玥都搞不定。"
  "靠,差点被烦死,她那种女人练了几十年都成精了,哪里是我这种程度搞得定的。"
  "你自己没本事就别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我不管,你给我搞定啊,我让她去一品居找你。"
  "喂你怎么能……"
  殷力文话说到一半,尹伟平那个混蛋直接把电话切断了,说他没人性还真是说对了啊,殷力文愤慨地用力挂上电话。
  他可不想见王玥,他连跟沈宇嘉的事都没精力处理,还要伺候这厚脸皮的女人?
  开什么玩笑!

  第二十五章

  权威之所以被陈祚权威,就是因为他们有有着相当的准确性,不过事事不能完美,精确度再高也会有万分之一的杂质,而人们的宽容就允许了权威的偶尔失策,尽管姑息着可能养出来的不是"奸"而是"贱",可那好歹还是权威。
  天气预报又一次失策了,明明预报说会是晴天,也不能说它全然没报准啦,早上是晴了三个钟头,完后天空立刻阴沉下来,飘起了小雨。
  沈宇嘉托着下巴呆在殷力文家里,闷闷不乐,手里反复拨弄吃剩下的半个苹果,可怜的苹果从黄色转变成棕色,马上就有烂掉趋势。
  又下雨诶,殷力文去一品居了,不知道他还肯不肯回来和他去超市呢。
  虽说可以打电话催他,或者耍赖,不过先前殷力文已经答应沈宇嘉会去了,现在打电话给过去好像不相信他一样。
  沈宇嘉难过地看看窗外,天空灰蒙蒙的,泛着毫无光泽的白光,远处看得到厚重的云彩。他在讲道理的等待和不讲道理的催促中踌躇着,时间慢慢过去,一点了,两点了,手里不停玩弄的苹果彻底就义了,可殷力文还没回来,连个电话都没有。
  看来他是不会回来了,那也在情理之中啦,和一品居比起来,沈宇嘉算个毛线啊,不对,毛线还几十块钱一斤呢,沈宇嘉在殷力文眼里,从头到脚加起来还不如两毛钱叫人入眼吧。
  难过得不得了,沈宇嘉难过得都不想打电话去催了,但菜还是要买,昨天买的都吃光了,今天中午殷力文在家吃的饭,沈宇嘉又多做了两个菜,肉末豌豆和糖醋苦菜。殷力文这人太挑食了,不好太惯着光走肉,那人就蔬菜也基本只吃固定的几样,连生菜和芹菜都不碰,沈宇嘉就决定要买
  他回房间找伞,手机在裤子口袋里呜呜地叫唤起来,沈宇嘉想:不会是殷力文吧。可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的却看到是爸爸的号码。
  这是他离开家里后父母打来的第一个电话,沈宇嘉立刻按下接听键,把手机凑到耳朵边:"喂?爸?"
  对话展开得不太顺利,爸爸的话都很生硬,而且沉默次数太多,沈宇嘉有点蒙,爸爸这样打电话来是干吗,不是要叫自己回家吗?
  "小宇,你老实说,你真的是那个吗?"
  沈宇嘉更蒙了,爸妈到现在都不相信啊。
  "恩……"沈宇嘉只好再给于家长沉重的打击。
  电波送过来一声哀伤的叹息。
  父子无话许久,爸爸又说:"我看到你钱包拉家里了,你没钱,在外面怎么吃饭?"
  "朋友借我钱了。"
  "……男……朋友?"
  "暂时还不是。"
  爸爸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用持续着哀伤的语气说道:"有空回来拿点东西,你妈……还不许你回来,你没东西在外面怎么办……"
  沈宇嘉刚离开家时显得没心没肺,听到爸爸的声音还是心酸的,可他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固执,认准了就不回头,这也是他最大的缺点。
  这样的坚持和努力别人并不一定拥有,可他的死性不改又伤到了父母的心。
  挂掉电话的几分钟里沈宇嘉很迷茫,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可他呆在殷力文身边真的很快乐,人人都说干什么事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不过一个人问心无愧着,却伤害他人,甚至是自己最亲近的家人,这样好吗?
  而且,自己对殷力文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吧,这样下去的话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和他以"恋人"的身份在一起呢?
  转念一想,做都做了,现在才后悔未免太惺惺作态,不仅作态还失态。沈宇嘉站起来,收拾好情绪,拿了伞想去外面。
  此时外面的大门却发出喀拉的声响,沈宇嘉吓了一跳,往外探出头,正好看到门往里打开了,殷力文从外面走进来。
  一时间沈宇嘉有点张口结舌地错愣,他真以为殷力文不会回来。
  手无阻错袭过来,沈宇嘉招呼都忘了打。
  "在那儿干吗呢?"
  抬头就看到那笨蛋杵得呆愣愣的,魂飞天外的样子,殷力文觉得很奇怪,就说道:"你不是要去超市,出来啊。"
  后来在超市鲜肉区冰冷的空气里,沈宇嘉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地允许殷力文拿了排骨和猪脚,至于大老板说不许买芹菜不许买大蒜不许买生菜,他也一一照办了。
  "你怎么那么安静啊。"反倒是处处被依着顺着的殷力文不习惯了。
  他们正好走到水果区,沈宇嘉要买香蕉,马上被阻止了,殷老板认为香蕉这种东西干巴巴的也不甜,"水果"这神圣的一个种族哪里轮得到香蕉来插一脚。
  既然他说不要买,沈宇嘉就咽下"香蕉的N大妙处",笑着说:"那就不买。"
  他的乖顺服帖引起了殷力文的怀疑。
  被质问过后,沈宇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原因很简单啊,殷力文能陪他来超市就让他幸福死了,哪里还会不顺着他的意。
  殷力文没等到回答,就随手扯了个口袋扔过来:"装两斤樱桃。"
  从这件事情我们可以学到一个道理,那就是要让别人顺着自己,你得先顺着别人。
  超市里殷力文打劫一样买了无数他爱吃的菜,反正他是开车来的,带这点东西还不算什么。沈宇嘉就觉得有点苦手,这些菜不会都要今晚做出来吧。
  他不安地询问过后,得到的答案是蛮横的。
  "当然要全部都做,过两天你就得走了,趁你还没走我当然是能讨多少回来就讨多少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沈宇嘉没付房租,还跟殷力文借了不少钱,为他做几顿饭还是很应该的,而且能给殷力文做饭,对沈宇嘉来说还有点求之不得的意思。
  可光青菜殷力文就买了四斤,这可怎么做啊,炒完再烧汤?怎么想都用不完啊。
  看着沈宇嘉苦着张脸,殷力文马上就知道这笨蛋在纠结什么:"你的脑子就是几个逻辑的沙漠交叠而成的是吧,不会真在考虑怎么把四斤青菜五斤猪肉全部干炒红烧吧?你要全干掉了,我可再没空陪你出来买菜!"
  沈宇嘉顿时恍然大悟。
  看着他的表情,殷力文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傻的他见过,拥有着正常智力却傻成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林子大了,什么笨蛋都有。
  临睡前的时间又是闲适而舒坦的,看电视,吃水果,水果还不要自己拿,会有人把一颗颗鲜艳红润的樱桃递到嘴巴边上,不想吃的话摇摇头,想吃的话张开嘴就行了。
  殷力文长这么大从没惬意成这样,他和沈宇嘉之间对话不算多,可是默契程度却很高,可能各自属性比较合拍。
  也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没话可说,沈宇嘉这人老实,生来就不多话,殷力文和他没有共同话题,爱好和性格差别都很大,谈不到一起。
  可这样呆着,安安静静地在电视机前,谁也不说话,却不尴尬。
  殷力文想在他文学才华满溢的头脑里找出个词形容这状况,没想出来。说主人和宠物吧,宠物不会伺候人,说上级和下级吧,也不对,下级拍马屁拍得没这么温馨。
  要说什么好呢,殷力文看到电视新闻里说有对七十多岁的老夫妻,妻子瘫痪多年,丈夫照顾了她一辈子,喂饭喂水把屎把尿,每天坚持搀扶她起床锻炼,全然没有任何抱怨。
  殷力文突然被嘴里刚咬碎樱桃肉呛了个半死,沈宇嘉过来拍他的背帮忙顺气,没想到却被推开了。
  殷力文满脸通红,可能是被呛的缘故,呼吸也很不顺。
  沈宇嘉歪头看看他不自然的表情,重新拿过个樱桃:"还要不要?"
  "要。"殷力文咬牙切齿地说,沈宇嘉把手凑过去,殷力文突然又大叫:"不要!"
  "不对!我要!但是我自己来!"殷力文的脸好像又红了点。
  莫名其妙被剥夺了喂食的乐趣,沈宇嘉郁闷了。
  到下个礼拜三,沈宇嘉在殷力文家就呆满一个礼拜了,照两人的"条约",这个礼拜过后不管有没有找到住的房子,沈宇嘉都得搬出去。
  今天都礼拜天了,沈宇嘉看着殷力文自己动手往他形状漂亮的嘴唇里塞着红艳的樱桃,惆怅不已。
  "你是不是闲到蛋疼?"殷力文就看不得别人无缘无故地唉声叹气,晦气!
  被轻轻踹了一脚,沈宇嘉抬起他幽怨的眼:"我还没找到住的房子。"
  "哦。"正好要往嘴里送樱桃的手顿了顿。
  "公司没宿舍,我也没朋友,爸妈还是不高兴,我……"
  "你什么?我只是同情你才让你过来的,别得寸进尺啊……"
  "……好。"
  就知道殷力文这人铁石心肠打不动的啦,沈宇嘉缩起脚来,长长的腿架到沙发上,整个人艰难地缩成个团子:"我会搬出去的。"
  "反正是同情你。"殷力文说着站了起来,转身要上楼的样子:"你要是真找不到住的地方,其实还可以再住段时间,不过那得是你确实找不到地方。"
  其实走到楼梯口的殷力文耳朵都红了,不过沈宇嘉看不到,那边比较暗,而且沈宇嘉被那发言震住了,还没回过神来。
  "记得,我是同情啊,不过你要是住得长了我会收房租的!"
  殷力文说完就往楼上跑了。

  第二十六章

  要说殷力文是对自己有意思,那还真是自作多情了。
  可沈宇嘉就是忍不住自作多情,这挺叫人讨厌的,因为自作多情另外有个称呼,叫做"不要脸"。
  沈宇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没有脸,缠着人家绕着人家,为了殷力文干什么都成,要他还有脸的话那皮肯定跟城墙那么厚。
  老板正好过来公司,把员工都喊到他身边,站成一圈给他训话。几周不见老板好像又胖了,顶好像更秃了,不过精神很好。
  老板训话习惯性说方言,就算平常说普通话也夹带着十足地道的本城语言味。沈宇嘉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家里还是在公司都说普通话,突然听到家乡话猛的不太适应,老板唤他:"小沈,小沈啊……"
  停滞了会,反应慢两拍的沈宇嘉才回答到:"诶诶。"
  "想什么东西呢,这么专心,哪能啊,想女朋友啊?"老板的话虽然是调侃,可语气不善得很。
  "恩,不是……"
  "工作这样不专心扣你奖金。"老板背起手挺着他庞大的肚子从鼻子里哼了声。
  晚点答话也要被扣奖金啊,沈宇嘉听到站在身后的几位男同事嘻嘻地笑了。
  开完会老板接到个电话,又飘了出去,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出现了。办公室刚才弥漫的严肃气氛很快散去,懒散之神回归。
  被扣了奖金,沈宇嘉也不在意,他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准备工作,那个曾经以条围巾间接促进他出柜的小姑娘飘了过来。
  "公司本来就只发一点点奖金,还要被扣,你也不生气哦。"
  姑娘过来当然是表示同情和关心的,沈宇嘉被人关心还是觉得开心的,他就笑着说:"没关系,反正也就一点点。"
  第一次收到沈宇嘉带着笑颜的热烈回响,小姑娘受宠若惊:"好歹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啊。"
  "没事。"
  可惜这第一次热烈回响好像也是最后一次,沈宇嘉又不说话了,没关系,不就是逗他说话么,人家姑娘早练出来了。
  "上次那条围巾阿姨挺喜欢的,我再给你爸织条吧?"
  沈宇嘉听到那话觉得头皮发麻,马上回绝道:"不用了不用了。"
  "又不是织给你的,再说我毛线都买好了。"姑娘娇嗔道,对他的意见保持忽略。
  女人就是有点特别奇怪,明明她们都已经做好某个决定了,却还要问下别人的意见,不管人家反对不反对,她都一意孤行,也不知道那意见问了是干吗。
  "真不用了,你这样……我家里都不好意思……"沈宇嘉觉得应付女人比应付殷力文还累,当然对于后者他应付起来是心甘情愿的。
  "阿姨很高兴啊,都说了不是织给你的。"
  妈妈刚拿到围巾时是挺高兴的,可沈宇嘉一说自己是搞基的不是就不高兴了嘛。
  周围都是用戏谑眼光瞧着这边两人交谈的无聊人士,沈宇嘉把自己的头发挠来挠去:"总之不真不用了……"
  "你管不着。"大概自觉很俏皮可爱,姑娘吐了吐舌头,继续说:"不过这几天你都挺忙的啊,我打电话去你家你都不在,和朋友出去玩了?"
  孜孜不倦的含义沈宇嘉算是见识到了。
  这姑娘表面看不出来啊,居然是这样有坚强意志的人,沈宇嘉基本知道人家对自己有意思了,对着喜欢自己的人他不好说重话。
  当然对讨厌的人他也说不出重话。
  "我去朋友家玩了,在那里住段时间呢要……"
  "男的朋友还是女的朋友啊?"
  照理说这姑娘和沈宇嘉还没确定关系,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她问这么多,换别人早就发火了,可她遇到的人偏偏是沈宇嘉。
  姓沈的迟钝孩子,这辈子只有给别人当出气筒的份,要轮他发脾气,那不是得等到下辈子就是下下辈子。
  所以他那迟钝的基因促使他老实地好脾气地回答了一切:"男的朋友。"
  "以前的同学啊?"
  "不是,就是普通朋友。"
  "那你什么时候回家呀?"
  "……还不知道。"
  "到时候我织完围巾你要拿回去啊。"
  "真不用了……"
  那姑娘叽叽歪歪的,要换旁人肯定会被逼疯了,旁听的人也逐渐失去兴致,回头各干各的。
  好不容易机关枪样的问题轰炸完毕,姑娘扭着腰去给沈宇嘉的咖啡杯冲热水。
  上午就过去了。
  要说沈宇嘉过得有多不容易,那同事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可他们看来,那姓沈的完全是自找的。
  姑娘缠着他烦他,他也不会说明一下自己不喜欢人家么?不摆明了说出来,那姑娘肯定就不会罢手,两人的状况和"周瑜打黄盖"差不多吧。
  公司里的人皆以为,沈宇嘉肯定也对小姑娘有意思,不然哪有人那么能忍?
  本来互相之间就没什么同事爱,管人家闲事就更不是这帮子人的作风,除了几个男的在语言上调戏过几次这姑娘,也没有别的动作。
  沈宇嘉和爸爸约好回家拿东西的时间是这个礼拜三,那天妈妈要去看外婆,不在家。
  要是等妈妈在家时回去,估计不是被揪耳朵就是挨板子,不过最糟糕的还是妈妈的眼泪攻击,心疼永远比肉疼更疼。
  傍晚下班,沈宇嘉头回提早半个钟头走人,这公司离他家不远,可就担心妈妈会早回来。
  到了家,楼下空无一人,沈宇嘉也没钥匙,敲门让爸爸下楼来开了。
  短短几天没见,爸爸脑袋两侧好像又白了点,原本那些白色在同样年纪的男人堆里一比较算比较轻的,多数盖在黑色下面。
  沈宇嘉心里灰蒙蒙黑沉沉的东西又涌上来了,他喊了声"爸爸",就不再说什么。爸爸没有像以前那样摸他的头拍他的背,父子两默默无言地上楼去。
  "你自己弄吧,要拿什么就拿,钱包在书桌的抽屉里。"
  爸爸好像不太愿意和沈宇嘉说话,他在房门口站了会就转身走开了,整个屋子就这样静下来。
  沈宇嘉呆呆站着,屋子里静得听得到他的心跳声。
  几天没见到的一品居屋顶与任何时相比都没有差别,黑瓦白墙,檐下红色的栏杆,二楼窗户那边隐约看得到植物们绿色的叶子。
  殷力文办公室还有盆菩提树,不知道那种植物怎么被他养活的。
  大半年前离开一品居后就没再踏进那里一步,不知道异常难活的菩提树还活着否。
  沈宇嘉找出上大学时用的旅行箱,还好这箱子没丢掉,不过真想不到现在会把这个箱子用在离家上。
  找出点冬天穿的衣服,毛衣,保暖内衣,围巾手套帽子,笨重的外套另外用结实的袋子装,箱子里不仅要装衣服,还要装书本。走到书桌前沈宇嘉把电脑也装起来,那台笔记本是当年大一开学时买的,价格挺贵,配置还一般性,要是晚两年买不仅便宜配置还高出不少,可爸妈就是不会委屈他,什么都肯买,大学生需要的东西都不会少。
  打开抽屉准备拿钱包时,沈宇嘉发现自己钱包旁边躺着他的钥匙,上面挂了家里大门的钥匙和他父母还有他自己房门的钥匙,那应该也是爸爸收拾进去的。
  沈宇嘉考虑再三,把那串钥匙装进了衣服口袋里。
  他又在自己从小住着的房间里恋恋不舍地站了会,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才能消气,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才会不伤心,要是家里永远无法接受自己性向的话,那该怎么办。
  他慢慢走到窗户旁边,往一品居楼下看去,以前他天天在这里等着看殷力文,他怎么就喜欢上这个男人了呢,人家是好看没错,可好看就能构成喜欢的理由么。
  明明在两人偶然的相遇前殷力文对沈宇嘉的了解是零。
  没有希望的恋情,自己怎么能持续那么久,一直一直看着,还真以为能永远看下去。
  看了会,沈宇嘉正想走开,发现殷力文送客人出来了。应该又是什么重要的客人吧,沈宇嘉忍不住站着看了会。
  他视力挺好的,第一眼看过去那客人有点眼熟,第二眼,沈宇嘉突然想起来,那个在一品居不多见的女客人就是前两天去过殷力文家的那个大美女!
  大马路上人来人往车来车往,可这些都只不过是背景,有大美女站在身边的殷力文太刺眼了,沈宇嘉头一回觉得不太想看那男人,可他又没法把自己的视线挪开。
  美女和殷力文靠得挺近的在讲话,她快走的时候,还搂了下殷力文的脖子。
  有没有亲一下就不知道了,就算亲了沈宇嘉的眼睛也会选择自动屏蔽的吧。
  可那一下搂得打击就够大了,沈宇嘉听到"吧嗒"一声,捏在手里的钱包掉到了地上。

  第二十七章

  沈宇嘉拖着沉重的行李走在去殷力文家的路上,临离开家前他连再见都忘记和爸爸说,他也没见到妈妈,独自拖着行李箱,拿着电脑和两个沉甸甸的纸袋。
  就像他以前去上学那样,一个人带着很多很多的东西,不同的是那时父母在家忙碌,或许会出来送他,或许忙得没空,但家里总是有两个牵挂他的人,直到他上火车都会发短信问他是否平安。
  天渐渐暗下,夕阳在天空里划出无比美丽的光辉,橙色和红色交替在一起,远处飘来深紫色的云,与它们交织得异常斑斓。
  沈宇嘉坐在公交车上,第一次认真地开始考虑搬出殷力文家的事。
  他当然不认为自己完全没有希望了,他不是那样容易绝望的人,何况坚持到现在,难得殷力文与他的关系渐渐地好转了。
  可是,现实还是要面对的,殷力文可能还是喜欢女人多点。
  沈宇嘉才知道自己先前有多么傻,在殷力文眼里他肯定显得特别可笑,什么都没考虑就自顾自地往前冲,以为坚持就肯定能成功。
  小学老师对人的影响真的挺大的,到底是谁给他灌输"坚持到底就是胜利"这个理念的,灌输得未免太成功,估计都影响到他的基因了。
  沈宇嘉觉得自己挺丢脸的,他坐在车上一遍遍地考虑着自己和殷力文的事,可他那脑子,哪里是几十分钟车程就能考虑出结果来的。
  直到他到了那个中华风浓重得能噎死人的住宅小区,掏出殷力文另外配给他的钥匙,才惊觉自己走出了多远。
  他没想过要是殷力文到最后也没法接受他的话自己该怎么办,这件事他从来没有想过,但伤心是免不了的,可是那会对他的人生有多大影响呢?
  他失去对殷力文的执着后,自己还能好好站着么,他连父母都失去了……
  艰难地把行李运到楼上,天色又沉了点,黑夜正一天比一天来得早,沈宇嘉躺倒在沙发上。行李箱和袋子还有电脑背包都放在旁边,他突然不想收拾这些,因为谁知道哪天他就会一个人出去呢,一个人踏上孤独的旅程,不仅没有爱人,还没有亲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找得到下一个殷力文。
  可他并不要找别人,他想和殷力文永远在一起,不能在一起就抱着回忆好了,但是那些对人生研究得很透彻的大师们又说过抱着回忆过活的人是顶悲惨的。
  沈宇嘉脑子里头回满是消极的场景,他以前刚被殷力文踢出一品居时都没这么消沉过。
  考虑这些太累,沈宇嘉就这样在沙发上抱着胳膊睡着了。
  殷力文今天累死了。
  想不到尹伟平那混账真让王玥去一品居找他了,烦了他一下午,也不知道那女人哪来那么多废话。
  好不容易把瘟神送走,本市房管局局长又过来吃饭,介绍了几个外地的官员给殷力文认识,这些人得罪不得,整个下午都很虚弱的心脏此轮下来更为虚弱。不过男人总是好对付点,王玥她一个能顶人家十个。
  回到家又看到沈宇嘉把他的东西都堆在客厅里不收拾,而这个永远能摆出无辜相的"垃圾制造者"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现在是晚上八点半,殷力文看沈宇嘉睡得香甜,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粗鲁的一脚直接踹上沙发上那人的屁股。
  人被踹醒后,非但没有像往常那样露出讨打的笑容扑过来,反而满脸愁容。
  殷力文就是看不惯别人愁眉苦脸,好好的什么事都没,这样哭丧着脸,不是皮痒就是蛋疼,这种人最欠揍。
  "要睡回房间睡去,把你东西都理好。"
  殷力文很不开心,手插在裤袋里往楼上走,也不知道他当初脑子是抽什么筋,居然允许他留下来住。
  哦,大概是这人做饭好吃,也是因为这人比较好使唤,不知不觉间就习惯了,习惯的力量是可怕的,殷力文算是领会到了。
  奇怪的是,他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抵抗这种习惯。
  不过目前沈宇嘉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王玥,歇斯底里起来的女人十分难搞,另外除了搞定这女人外,还要还以尹伟平致命的一击,让他知道自己不是能随便耍的。
  被撇下的沈宇嘉又在沙发上坐了会,才站起来把丢了满地的东西往他睡的那客房搬去。
  他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问殷力文,自己是否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看的所有电影里都有人不断地恋爱然后失恋,沈宇嘉以前认为爱情电影对于想恋爱的人来说是种必修的课程,就像他想当翻译就得去上法语课,可他明白了,那些不是教学,而是种警告。
  恋爱很痛苦,很麻烦,很乱七八糟,在爱情的世界里,很少有人能抱着必得的信念,沈宇嘉以前算一个,现在也不算了。
  患得患失是迟早要来的。
  无法得到,有的人可能会成为偏执狂,有的人会成为消极狂,因为人类是那样脆弱,在无形的感情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台灯下开了电脑,沈宇嘉打开个音频文件,那是他在小竹楼三号店的卫生间里听到的歌,后来他凭着对歌词的印象上网找了原曲,意外的是歌手还挺出名的,不过沈宇嘉不关心文艺界啦,所以不认识人家很正常。
  那首歌叫Beautiful Seed,歌手叫Corrinne May,沈宇嘉听着觉得不错,又下了她的别的歌来听。
  据说这位歌手的歌经常能感动远离家乡的游子,沈宇嘉以前没感觉,现在确实远离"家"了,他听着有点鼻子发酸。
  "你又蛋疼了?"殷力文出现在房门口:"我说那么吵你在干吗呢,在这里一个人装文艺青年啊?"
  殷力文手里拿了盒牛奶,看来是下楼喝睡前饮料的。
  沈宇嘉吸吸鼻子,把电脑音量开小了点,换了首温和点的,名字叫Love Song For #1。
  "你不是在学法语么,不听香颂啊?"殷力文把牛奶盒子的口撕开,直接往嘴里灌,喝了两口,他又说:"不听是好事,法兰西产的东西除了蛋糕和香水外没什么有意义的。"
  他又喝口牛奶,继续说:"不是有个叫Keren Ann的挺有名的么,有阵子哪里的咖啡馆都在放她的歌,要不我还不认识她。都说她特别,有什么特别的,不就是个破小资么。还有法国人不是喜欢搞迷幻乐么,那玩意真是难听得叫我起疙瘩。"
  Keren Ann沈宇嘉知道,也听过两首,没啥感觉,可能还是因为他不小资。不是他不够小资就是他不够文艺,反正他没艺术细胞,无所谓。
  难得今天沈宇嘉不想讲话,殷力文却挺能说的。
  沈宇嘉吸吸鼻子,想不到殷力文还对音乐有点研究,他问:"那你喜欢谁啊?"
  "不喜欢谁。"殷力文把一会就喝空了的牛奶盒子扔到沈宇嘉房门便的垃圾篮里,过来瞅沈宇嘉的电脑。
  "就没好听的么,换一首换一首,这个女人的声音真烦,跟鸭子似的。"他拿鼠标戳戳点点,没找到像样的,因为沈宇嘉压根就不是音乐爱好者,唯一存的三张专辑都是那女歌手的。
  而且那电脑里贫乏得可以,除了电影啥都没了,殷力文玩了会就觉得无聊,想回楼上睡觉。
  临走出沈宇嘉门前,他突然想到什么,转头说了句:"天使之城里的那个Angle还挺好听的。"
  沈宇嘉想了想,《天使之城》这电影他上回跟尹伟平赌气跑来找殷力文时看过一次,不过其实那电影是98年的吧,那时他还在上小学。
  所以说,殷力文这人真的传统得够可以,都快够上古板的程度了,喜欢首英语歌,还是那么老的。
  第二天,沈宇嘉留意起租房的消息来。
  比较困难,他以前在学校时都住宿舍,听有在外面租房住的同学说,租房挺麻烦的。
  而且本城房价特别贵,要租房的话最好和人合租。
  沈宇嘉哗啦啦翻报纸时被公司的小姑娘看到了,人家"诶呀"一声,马上凑了过来。
  "要租房啊?"
  沈宇嘉听到这姑娘的声音就脑袋疼,基本形成条件反射了,他把头埋到报纸堆里,低不可闻地恩了一声。
  "我正好认识个朋友,和他合租的人最近要出国,他想找个同住的,让我留意呢。"
  这姑娘的话头回这么有建设性,沈宇嘉赶紧把头抬起来。
  "就在XX区哦,三个人合住,包水电的,每人每月七百。"
  听起来确实不错,XX区正好处在公司到市中心的中间那段路上,不管到哪边都很近,而且到殷力文家也不远。
  沈宇嘉对自己只顾逃避姑娘这件事觉得有点羞愧,明明人家只是好心。
  "你要有兴趣我可以发短信和我朋友说一下,他们想找个正直点的同住,我看你很正直啦。"
  又被夸奖,沈宇嘉越发不好羞愧。
  有人介绍的话比较放心,沈宇嘉就让姑娘发短信过去说了,不多久姑娘跑过来说那边没问题了,会优先考虑他的,也可以过去看房子。
  沈宇嘉道过谢,姑娘马上说:"谢什么啊,不用啦。不过……"
  话锋一转肯定就有内容了,沈宇嘉老实安分地等待下文,姑娘说道:"不过你要是真想谢的话,请我吃顿饭吧。"
  想想人家与自己是帮自己的忙,是该表示下感谢。
  沈宇嘉点点头表示答应了,姑娘开心得不得了:"那就明天喽。"
  晚上等殷力文回家后沈宇嘉想说明天自己会晚回来,夜宵就不做了,可想了想还是没说,万一殷力文追问起来,自己把要搬出去这件事说出来怎么办。
  其实他心里还是不想搬出去的,现在找房子也是以防万一。
  能不搬出去就尽量不搬,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真理沈宇嘉还是坚信的。

  第二十八章

  说起来,那姑娘叫史垚垚,沈宇嘉从没叫过她名字,因为后面那两字他不会念。
  知识就是力量啊力量,没知识连人家名字都不好叫。
  到沈宇嘉请客那天,两人一起下了班,走出公司那小破楼,这栋楼的处境和沈宇嘉家里那房子差不多,周围都是拆过重建的新楼房,只有这醒目的一栋灰扑扑的,破败得很。
  就算是在这样摇摇欲坠的旧写字楼里上班的人,还特别热爱去星巴克。
  沈宇嘉不小资,他要请客的那对象却挺小资的。
  史垚垚指明要吃XX西餐厅,那店特别贵,可沈宇嘉不好委屈人家,因为姑娘说她每天都要去星巴克喝下午茶。这样的人总不好领去吃大排档吧,而且人家信誓旦旦地说不吃中餐,更不像平凡的姑娘们那样喜欢吃麦当劳。
  请客的话肯定要拿出诚意来,沈宇嘉也不想随便打发人家,毕竟他是受到帮助了。
  不过沈宇嘉觉得有点奇怪,他在翻译公司唯一的雇主Bastien Reno——就是那个作息规律得古怪的雷诺先生——说在国外星巴克是平民咖啡,不知道为什么在中国会被捧得那样高贵不可侵犯。
  沈宇嘉不知道有个词叫"装逼",当然不知道不代表他没装过,就某种层面上来讲,他在殷力文面前天天装,装可怜,装象,装家庭主夫,等等。
  和史垚垚发展到要吃饭了,沈宇嘉还是没喊过人家一次名字,他没觉得不妥,"喂喂"地喊着挺简单明了的。
  可姑娘总是敏感,即使人家没恶意也能杜撰出恶意来的敏感,被沈宇嘉"喂"来"喂"去的,就不高兴了。
  "你不能叫我名字么。"
  说实话沈宇嘉只记得这姑娘姓史,后面那两字他因为不认识,就没在脑子里形成印象,所以他不知道人家叫啥。
  可他隐约记得公司里别人对这姑娘的叫法,她叫什么来着。
  "垚垚。"沈宇嘉想起来了,原来那两奇怪的字念"YAO"。
  被这样亲昵地喊了声,姑娘又高兴起来,两人算是和和美美地吃完了那顿昂贵的晚饭。
  等沈宇嘉付过帐,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们走出餐厅,姑娘的手挽上他的手臂,亲密的很自然。
  沈宇嘉想大概女孩子都比较喜欢勾着别人走路吧,就随她去了。
  "诺,这个是给你爸爸的围巾和给阿姨的袜子。"史垚垚挽着人,单手把她刚过来时就一直提着的那个纸袋子拎起来。
  沈宇嘉看到袋子,顿时觉得刚才吃的东西在胃里翻江倒海。
  "我这次想亲手送给阿姨。"
  "那,那……"
  "我不能去你家吗?"
  "不,不……"
  沈宇嘉是想说"不能去",姑娘的要求太露骨,而且带她回去,妈妈会怎么想,爸爸会怎么想。
  要是带普通同事回去玩,那没问题,可这个史垚垚,她,她喜欢自己对吧……
  沈宇嘉结巴了太长时间,让姑娘会错了意:"不是不能?那好啊,我们现在就去吧~"
  被挽着手臂转来转去地找可以乘到出租车的地方,这带都是高档饭店,从中餐到西餐应有尽有,沈宇嘉觉得头晕,他正在为自己刚才错过了拒绝的最佳时机而胃疼不已,拼命想着到底怎样才能找到不伤人家心的借口。
  脑子笨啊,那借口一时半会还想不出来,在沈宇嘉随波逐流地兀自头痛时,一个平常对他来说是煞星此刻却变为救星的人出现了。
  尹伟平挂着他自认为最潇洒的笑容来打招呼:"哟,还真是你啊,小会计,看你在我店门口转来转去的,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
  群聚着高档餐厅的此地段,小竹楼的招牌显然是最贵气的,不过那贵气在西方文化爱好者来看就是俗气。
  这是小竹楼的第二家店,今天店里有些事,所以殷力文在。
  小竹楼的第一家和第二家店沈宇嘉都去过,就这家没去过,主要是因为爸妈说这地方的店都以宰死人不偿命为本职。
  "怎么,女朋友啊?"尹伟平注意到挽着沈宇嘉手的姑娘,圆脸,身段不错,依在沈宇嘉那傻大个旁边很娇小可人。
  "不是。"沈宇嘉尴尬地摇了摇头。
  "我说呢,你对力文那样痴心,哪里会搞脚踩两条船的事。"
  这话一说不得了,史垚垚马上从沈宇嘉身上跳开,睁圆她那本来就不小的眼睛:"你有女朋友啊?!"
  "没有没有。"沈宇嘉再次摇头解释。
  "对,没有,没有女朋友,我作证。"尹伟平好像觉得这事好玩,就在旁边瞎掺和。
  "那……那个力文……是谁……"史垚垚觉得不可信。
  其实沈宇嘉有没有女朋友也不关她事,说难听点,就是"关她屁事",可人家姑娘都和你老妈通过好几次电话了,还给你老爹老妈都织了围巾,还经常给你泡个咖啡递个茶,以现在姑娘"付出就要得到回报的性格",就很难不以"女朋友"的身份自居了。
  况且史垚垚还觉得沈宇嘉挺喜欢她的。
  沈宇嘉也不知道他现在说殷力文是他喜欢的人合不合适,殷力文,怎么听都像男人的名字,他犹豫不决的当儿,那个混蛋的热爱帮倒忙的尹伟平说话了:"力文是他男朋友呀,小妹妹,我看你和我们小沈关系挺好的,这你都不知道啊。"
  尹伟平,生平树敌无数,能活下来,挺不容易的。
  哪里都有欠揍的人,哪里都有恼人的家伙。
  沈宇嘉是老实人,对让他不舒服的人特别能忍。他小学时给一男生抢过无数铅笔橡皮和削笔刀,他忍了,初中时又老是被同桌女生耍赖撒娇憨地殴打,他也能忍,还有大学里讨厌的人更多,他通通都能忍。
  可这个尹老板,他真是没办法忍。
  沈宇觉得他得和殷力文商量下,一起凑钱找人做掉尹伟平。
  看到沈宇嘉自己低头认罪,史垚垚尖叫一声,把手里的纸袋扔到他身上,转身兔子似的跑了。
  看来同性恋还是不受大多数人待见的。
  尹伟平摊摊手:"我看你也不太喜欢她,帮你忙啦,不收钱哦。"
  狗屁倒灶,被别人讨厌还是很叫人难过的,沈宇嘉横了尹伟平一眼。
  "你别瞪我啊,你要瞪我我就不和你讲力文今晚的约会安排咯~"
  这种随时随地都能想到威胁别人的本领不是一朝一夕练得成的,沈宇嘉咽下那口顺不平的气,为了殷力文,他还是得忍。
  "今晚王玥又会去一品居找人哦。"
  王玥?是那个美女吗?沈宇嘉不认识王玥,但他认识美女,美女出现就觉得大事不妙,沈宇嘉靠想象就能起一层鸡皮疙瘩。
  "啧,要不是殷力文和王玥说了我有多少店,那女人也不会回头再跑来找我,这次可是你家力文自找的。"
  看来殷老板和尹老板的丢破鞋大战已经开始了,就目前状况看,尹老板略胜一筹。
  沈宇嘉没法多想下去,他捡起地上那摔得很脏的纸袋子,急急忙忙跑到外面的马路去拦出租车了。
  到了一品居门口,里面热气沸腾的样子叫吹着冷风过来的沈宇嘉有点退却,他突然不想进去了,里面的热闹就像殷力文和那大美女的关系一样,外面的黑夜和寒风则是自己固执的爱意。
  要让自己的固执去撕破人家的温暖么。
  沈宇嘉往后退了两步,再退就要到他家了,他往后看看就在马路对面,自家那紧闭的大门,心里一跳,又往前走。
  经过门边的小周看到他,惊讶地唤了声:"沈会计,怎么来了不进门啊。"
  沈宇嘉就只好进门去,他四下看看,想殷力文会不会和那美女开了个包间边吃边聊呢,越想越觉得恐怖,很快出了身汗。小周看他着急的样子就说:"老板在楼上他办公室里。"
  沈宇嘉立刻熟门熟路地冲上了楼。
  可等他大力推开殷力文门时,却发现那里只有殷力文一个人。
  看到火急火燎冲进来想要捉奸似的人,殷力文好像早预料到似的:"王玥走了。"
  沈宇嘉被那冷冰冰的语气一浇,清醒过来,他又干蠢事了!
  "你那脑子,还没颗花生仁大。"殷力文伸出右手小拇指,比了比拇指尖,意思是沈宇嘉脑子只有那么大:"尹伟平说什么你都信啊,如果他是扯淡的呢,你也跑过来?"
  深知"坦白从宽"这道理的尹伟平已经打电话过来说明过情况了吧。
  沈宇嘉拎着个破袋子缩在殷力文桌子前,像被班主任训话的学生。
  "我很明确地和你说,王玥那女人我消受不起,你就别操心了。"
  好像被惹火了,沈宇嘉偷偷地瞟殷力文的脸,立刻被发现:"看什么看。"犀利的目光移到沈宇嘉的手上:"哟,那就你小女朋友给的礼物吧。"
  "听说你两挺亲热的,你原来不是纯同性恋啊,我知道有人又能喜欢女人又能喜欢男人,那种没节操的生物叫什么来着,双性恋是吧。"
  阔别多日再回到一品居,与当初离开时状况差不多,沈宇嘉缩着脖子经受难熬的语言暴力。
  "你要是能喜欢女人呢,就快去找个女人得了。"
  沈宇嘉最怕听到话出现了,他赶紧弹到殷力文旁边,就算被揍开也要弹过去。
  "我,我喜欢你。"
  "烦死了,你就没别的可说啊!"
  殷力文的忍耐力很少,对某事的新鲜感也持续不了多久,沈宇嘉以前说喜欢他还能让他产生点奇怪感觉,此时此刻听这话只有烦烦烦烦烦。
  沈宇嘉努力想了想,绞尽脑汁地想自己能说别的什么,啊,他想到了。
  "我爱你……"真诚的脸。
  殷力文抽起桌上电脑旁的鼠标,手起刀落,那塑料壳子的家伙敲到了沈宇嘉脑袋上。
  "滚蛋!"

  第二十九章

  难得来一趟,沈宇嘉索性就留下来等殷力文,想两人一块走。
  这个空档他回了次家,家里的钥匙随身带着,开门进去时把爸妈吓了一跳,以为家里进小偷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着没话说,沈宇嘉搓着手:"妈,我带回来那条围巾能给我么,我想还给人家……"
  "你还敢叫我妈呀!"妈妈说着随手抄起样东西往他身上招呼,不过不怎么疼,沈宇嘉定睛一看,发现那是卷报纸,妈妈也发现了,扔掉报纸找了个木头衣撑,气势汹汹地继续冲过来。
  沈宇嘉傻了吧唧地站着挨打,爸爸劝,妈妈打,爷爷在旁边吃糖果,一时间家里乱腾腾的。
  妈妈打过一通,气有掉消,大概是看沈宇嘉不吭声地挨打心疼,最后又哭了,她翻出史垚垚给她那围巾,扔给沈宇嘉。
  "姑娘那么好,你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妈妈接过爸爸进卫生间拿出来的毛巾,往脸上揩。
  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突然说什么喜欢男人,太难接受了。尤其对沈宇嘉爸妈这样平凡了一生的普通人来说,那种事情更是遥远得像在外星球,同性恋什么的,不是只有在电影里才有么。
  沈宇嘉这趟回家确定了件事,那就是要得到妈妈的谅解,还很早很早。
  不过史垚垚这件事算过去了吧,她应该也不会来找自己了,沈宇嘉那不会拒绝人的性格真是给自己惹过不少麻烦,可他并不会为尹伟平的多事而感谢他的。
  尹伟平那家伙太恶质了,可以用更好办法解决的事他总会挑最糟糕的那个办法,因为这没与他自身利益挂钩。
  当然沈宇嘉想不到那么深远,他也没有发自内心地讨厌尹伟平,他还真以为尹伟平是好心呢,就是做事总让他气结。
  第二天沈宇嘉去上班时突然全办公室的人都对他露出了奇妙的神情,有惊讶的,有鄙夷的,有暧昧微笑的……乱七八糟,大多数都不是善意。
  应该是史垚垚和别人说了沈宇嘉是同性恋吧,而且经过她的描述,搞不好沈宇嘉在别人心中会成为一个骗财骗色的变态。
  同事间虽然只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势利与明争暗斗,可关于沈宇嘉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人物的八卦,互相交换一下无伤大雅。
  沈宇嘉把他带来的两条围巾还给史垚垚时遭到了强烈的白眼攻击,小姑娘说:"脏死了。"
  那还真是冤枉了,人家搞基而已么,艾滋还没得呢,怎么就脏了,再说得了艾滋也不脏呀,而且因为殷力文有轻微洁癖,沈宇嘉洗澡可勤快了。
  不过这是人家的评价,谁都有自由发言权,沈宇嘉不是君主制国家的皇帝,没办法封人家口,他们要说什么就说什么。
  人类这种东西,在受不到一定的暴力限制时会非常嚣张,不多时那整栋破楼里的人都知道了那个老板经常不来的公司的会计,是搞基的。
  同性恋很稀奇的,在正常人眼里看来,太稀奇了,于是就出现了有人晃来借打印机这种事,当然他们是为了观摩那个"传说中的同性恋",而没好意思来借打印机的呢,就常常在他们办公室门口晃一晃,借故往里面瞟两眼。
  新鲜啊,没见过啊,回去在饭桌上能和老婆说了。
  沈宇嘉这时候那淡定的粗大的神经终于发挥出了其强大效用,在人人都盯着他看,就等着他翘个兰花指好验证"同性恋就是娘娘腔"这个固定观点时,沈宇嘉带上耳机开始听法语听力了。
  于是这天算是平静地度过。
  不过有件事挺可惜的,公司里原本就没多少人和沈宇嘉说话,现在更是一个都没有,原来那些喜欢对着他冷嘲热讽的歪瓜裂枣,也好像觉得同性恋会传染似的,纷纷对沈宇嘉退避三舍,连走到他旁边的饮水机旁打个水都扭扭捏捏地不肯了。
  还有沈宇嘉那租房那事,因为他和史垚垚的"恋爱关系"吹了,房也租不到了。
  其实都还好,没出大事,沈宇嘉觉得一切都还好。
  史垚垚不再缠着他了,公司里也没人找他碴,殷力文则说了他不会和那女的在一起,最主要的是,沈宇嘉有理由赖在殷力文家了。
  他难得地对殷力文吹了个牛皮。
  他说:"因为被我同事知道我喜欢男人,他本来要租给我的房子就不肯租了。"
  殷力文正好在早餐桌上看报纸,掀起个眼帘说:"那同事怕你半夜爬到他床上去?"
  沈宇嘉点头:"大概吧。"
  殷力文说:"你怎么不揍他。"
  沈宇嘉就摸着后脑勺笑了。
  不过看来那公司是不能呆了,也好,迟早是要走的,大概是到时候了。
  沈宇嘉不是瞧不起小地方,也不是怕被别人说,他有什么可怕的呢,他心里最担心不过的事情,就是爸妈不原谅他,殷力文不接受他。
  可要是说穿了,他其实什么都不担心。
  这个被人观摩的状况持续了几天,沈宇嘉逮着老板来公司视察,辞职了。临走前想和史垚垚道个谢,毕竟姑娘是他在公司这段时间最照顾他的,可人家甩都不甩他。
  沈宇嘉只好独自收拾了他不多的东西,几本书,一个计算器,一个杯子,还有点笔,东西很少,别人都会在办公桌上放点摆设,沈宇嘉连个相框都没放。
  他抱着东西回去,等殷力文半夜回来,沈宇嘉从自己房间跑出来说辞职了。
  殷力文正在脱外套,听他那么说动作停顿了会,然后继续不动声色地把衣服脱下来:"哦。"
  没问为什么要辞职,辞职后要他要怎么办,沈宇嘉觉得殷力文应该知道原因。
  殷力文把他看得透透的,有什么不知道。
  沈宇嘉走到殷力文面前,他伸手把那男人抱在怀里,殷力文身上带着外面的冷风,又冰又干燥。
  他们这样和平的拥抱是头一回,殷力文觉得很不自然,他从来都是抱别人的,哪里被人抱过,扭动了会,殷力文不动了,看来是找不到舒服的姿势就妥协了。
  "你真的是个好人。"沈宇嘉觉得感动不已。
  "那是。"殷力文没抬头,把下巴搁在沈宇嘉肩膀上。
  他绝对是个好人,让别人住自己家,允许这人干涉自己生活,还能平心静气地和这人拥抱。
  他不要太好,他可是继承了雷锋精神的。
  "嘿嘿。"沈宇嘉继续傻笑,"我喜欢你好久了,从我大三开始就喜欢了。"
  "你大三?"殷力文把脖子直回来,看沈宇嘉的脸:"那得有多少年了。"
  "差不多就是你刚开一品居的时候,比那晚点。"
  "你毕业几年了?"
  沈宇嘉把揽在殷力文背上的一个手缩回去掰了掰:"四年多吧,到明年就五年了。"
  "你今年几岁?"
  "二十五。"
  "我比你大了十一岁。"
  "我知道。"
  两人靠在一块说着岁数问题,沈宇嘉讲着讲着就不安分,手开始往下面移,殷力文马上感觉到这小子的意图,一肘子把人戳开:"你怎么老得寸进尺呢!"满脸怒气。
  "诶,难得嘛,难得啊,你第一次肯给我抱着……"沈宇嘉舔着脸想在凑上去,这回殷力文就不肯了。
  沈宇嘉看着他笑,这男人小气起来完全说不动,真可惜,他刚才只是想搂搂殷力文的腰。
  殷力文看下时间,不早了,都十一点了,他站起来去拿牛奶喝,沈宇嘉在他身后突然说:"我这个礼拜天搬出去。"
  对开门冰箱的一扇门挡着殷力文的脸,沈宇嘉继续说:"我以前上法语课时的老师有房子,是租给学生的,我就找他了。"
  冰箱暗红色的门关上了,殷力文拿了纸盒进去厨房。
  沈宇嘉看着厨房的灯打开,微波炉细微的嗡嗡声响起来,他在沙发上坐着,独自垂着头。
  等殷力文出来,他抬头不安地看向那男人的脸。
  "你搬出去那天我送你吧。"殷力文的表情没有变化。
  沈宇嘉点点头,目送着殷力文上楼后他也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这几天,时间挺充足的,他就想了很多事,把先前凌乱的一团都理清晰了。
  首先对于史垚垚,他觉得很对不起,不喜欢就要说明,可他笨嘴拙舌的,说不出口,让人家白忙一场,现在遭人家白眼,是自己活该。
  然后是尹伟平,对这个人沈宇嘉考虑良久,他对他应该不是讨厌,而是害怕,因为尹伟平这人的行为太跳脱了,完全不知道他会干什么,可能前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被他整了。以后见到尹伟平一定要饶着走。
  再来是爸妈,对于父母沈宇嘉没办法,只能希望他们身体健康,然后让时间来磨,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是没法度过这漫长的时间的,沈宇嘉昨天还寄了盒补品回家,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吃。还有爷爷也要身体健康,不要老是像小孩子一样跟爸爸妈妈耍脾气。
  最后是殷力文。
  沈宇嘉喜欢了五年的殷力文。
  一见钟情是很恶俗的事情,沈宇嘉根本不信,你说两个陌生人怎么能头回见面就彼此看对眼了呢,又不是互相了解,这样就能喜欢上,不是很奇怪吗。
  可喜欢这种事情,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沈宇嘉觉得自己对殷力文不算一见钟情,那是每天都看到而累积下来的感情,所以算是日久生情吧。
  不过确实,他是第一眼就被殷力文吸引的。
  然后才会无时无刻不想看着他,每天都会去寻找他。
  可他与殷力文,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在一起呢。
  太漫长了。
  虽然说已经付出了五年了,再付出个五年没什么,可人总是会累的。沈宇嘉那样信誓旦旦不到桥头就不回头的人,也会累的。
  他到现在想到王玥还是觉得恐惧。
  而且也许殷力文这生都不会和他在一起吧。
  沈宇嘉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了,他从原来的只能远远看着到现在与殷力文住在一个屋檐下,可他还不满足,他确实贪心了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干点什么可以拿来打动殷力文的心,他竭尽自己所能地去做了,没有效果。
  也许自己再有钱点,再帅气点,殷力文会动心?
  也不对。
  而且本来是想在找到房子前一直赖在殷力文家的,本市廉价又好住的房子很难找,沈宇嘉还以为自己能赖很长时间,没想到那么快就找到了。
  可能是天意。
  不过没想到殷力文会主动说要送他,沈宇嘉很高兴,他可能还是有点希望的吧。
  他把脑袋里零零总总理顺的事情又过了遍,困意上来,拖过个枕头意淫成殷力文,流着哈喇子睡着了。

  第三十章

  赋闲的日子里沈宇嘉天天睡到九点半,他起床时殷力文还没起,一般性来说,殷大老板通常比他晚起半个钟头,这点时间足够沈宇嘉准备顿像样的早饭。
  两人都不喜欢在早上吃牛奶面包,鸡蛋还是必要的,沈宇嘉现在会无数种鸡蛋的做法,煎的煮的炒的炖的,生活所迫。
  殷力文喜欢吃粥,喜欢吃蛋,喜欢吃肉,讨厌吃甜的,讨厌吃大多数蔬菜。
  难伺候得很。
  起床后沈宇嘉把昨晚淘好的米倒进电饭锅里,插上插头,然后进卫生间刷牙洗脸。
  今天是他在殷力文家最后一天,到下午他就搬出去了,殷力文说他要先去趟一品居,下午回来。
  殷力文让沈宇嘉等他。
  到了十点,楼梯上响起颇特别的拖鞋声,那是刚起床的殷老板,沈宇嘉觉得自己能在万千中脚步声中分辨出他的来。
  两人见面,彼此打个招呼,殷力文在餐桌前坐下毫不客气地享用热气腾腾的蛋皮粥,配粥的是某著名酱菜厂出的橄榄菜,还有白煮蛋、香菜拌皮蛋和凉豆腐。
  可殷力文也不喜欢吃豆腐,他嫌豆腐都有豆腥味,沈宇嘉把白嫩嫩的豆腐舀下一勺,沾点酱油递给他,讨好地说:"我做的豆腐你从来没吃过,以后就没机会了诶……"
  殷力文扁扁嘴,皱着眉接过来吃了下去。
  吃完早饭,殷力文换了鞋准备出门,走到玄关处,转头叮嘱了句:"我两点就回来了。"
  沈宇嘉点头:"我等你。"
  然后一个去上班,一个去洗碗。
  沈宇嘉问过殷力文,以后还能不能来他家玩,殷力文说:"在我有空的时候。"
  意思就是能过来,看来殷力文虽然没法和沈宇嘉谈恋爱,但正常朋友关系还是肯给予的。
  沈宇嘉都不知道该庆幸还是难过。
  过了中午,阳光大好的天突然阴下来,沈宇嘉赶紧跑到楼上,把给殷力文晒的被子拖回去,他自己的行李已经整理好了放在楼下客厅,东西与他上次带过来的一样多。
  铺好床,沈宇嘉下楼去,坐到沙发上,等殷力文回来。
  他经常坐在这张沙发上等人,上次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等得满心酸楚,希望这次不会吧。
  天更阴了,好像还起了点风。
  沈宇嘉抽出本书看,但马上又没心思了,就抬头发呆,脑袋放空,空空如也。
  等时钟到了两点,殷力文没回来。
  大老板迟到是常有的事,沈宇嘉摸摸沙发的靠背,等殷力文回来他就没得摸了,快点趁现在多摸一下。
  可到两点半,沈宇嘉却只等到了个电话。
  殷力文在那边说没办法回来了。
  沈宇嘉愣了愣,明知不该多问还是脱口而出:"出什么事了?"
  殷力文大概原本是不想说,所以迟疑了会,但他还是说了,不过那原因说了还不如不说。
  "王玥有事。"
  傍晚五点殷力文回家,他不知道沈宇嘉会不会留下来等他,百分之八十会等着吧,所以他就先回来看看。
  门关得好好的,殷力文开门进去,屋里没人,沈宇嘉带来的东西都放在客厅的地上。
  往常殷力文回家,沈宇嘉总会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厨房啊,客房啊,卫生间啊,然后跑过来,问他要不要吃东西。
  没看到沈宇嘉,殷力文皱了皱眉,他喊了一声,没有人应。
  殷力文进了沈宇嘉住的那个房间,里面空无一人,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像没人睡过似的。
  等从那房间出来,殷力文看到孤零零躺在客厅里的行李,有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他打沈宇嘉的电话,关机,打了无数次,都关机。
  殷力文先前陪沈宇嘉去看过他要租的房子,虽然觉得不可能,但殷力文还是驱车前往那法语老师家。
  敲开老师家的门,说明来意,长相精干又和蔼的老头吓了一跳:"沈宇嘉?没过来啊?我还在想他哪去了呢,下午打了他几次电话,都是关机……"
  这种没希望的回答叫殷力文脸黑了个彻底,他转身要走,被拉住。
  "你……"老头从头到脚地打量转身过来的殷力文:"你真的是沈宇嘉的亲戚?"
  他的口气虽然是疑问,可总像是看穿了才提出的疑问,殷力文摇摇头:"不是。"
  "哦……"老头表示明白了:"先前沈宇嘉上我的课时表现挺好的,不过偶尔会愁眉苦脸,他还问我怎么追别人呢。"
  不知道怎么回答,殷力文耐着性子听这老头说话,毕竟他当过沈宇嘉的老师,马上又要成为沈宇嘉的房东。
  "他在追的……是不是你啊……"老头和蔼可亲地笑了起来。
  殷力文不答话。
  "你们两人上次一块过来,我看他挺开心的,这孩子虽然内向,可看着你时的害羞和看陌生人是不一样的。他追的是你吧?"
  殷力文还是不答话,任故作高深的老头子絮絮叨叨往下说。
  "我教他的时间不长,但挺喜欢他的。他很认真,特别认真,不管是学习还是别的,你是不是被他追得很累啊?"
  "没有。"殷力文终于生硬地说了句话。
  "嘿嘿。"老头又笑了:"假的吧。"
  "那又怎么样。"殷力文的耐心快用光了,他讨厌神神叨叨的老头老太。
  "认真的人要是伤心了就追不回来啦。"老头咪咪一笑。
  天上掉起了雪,这个城市多年没下过雪,突然的白色从人们头顶毫无预兆地落下,让大多数人惊艳不已。
  殷力文没空欣赏这些,他无法控制地开始心急如焚,刚才接了几个电话,都不是沈宇嘉。
  感受过与人同住的麻烦后,才知道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原来是挺冷清的,天越来越暗,殷力文坐在沙发沈宇嘉常常坐的位子上。
  他没有等待的习惯,可是他找不到他要找的人了。
  要不要去报警呢,思考的过程里殷力文甚至后悔起来,为什么要去处理王玥的事,那女人死活关他屁事。
  他好像有点怕,怕什么呢,说不清。
  但那法语老师的话让他很不舒服,什么叫"认真的人要是伤心了就追不回来",追不回来就追不回来,殷力文不要追谁回来。
  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又拨了次沈宇嘉的电话,这次还是关机的话他就去报警。
  没想到电话通了,嘟嘟的响过几声后被人接了起来,殷力文立刻骂开:"你死到哪里去了?!"
  那边没说话,但殷力文知道是沈宇嘉,虽然伴着不小的风声,可殷力文觉得那带着害怕的短促呼吸就是沈宇嘉。
  "你是要死啊!跑出去关机干什么?!"殷力文骂得毫不客气,他难得紧张成这样,需要发泄。
  时间已经是九点了,天很黑,外面气温已经很低了。
  沈宇嘉终于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话:"对,对不起……"
  问到那家伙在哪里,殷力文从他的行李里随便翻出件外套带上,又跑了出去。
  黑色的世界里只有白色的雪片作为装饰,殷力文到了海边,从堤坝上跑下去。枯败的草地上落了不少雪,因为没有水,雪积了一层,微弱的光下看得到张黑色的长椅,有个高大的人影坐在上面。
  殷力文跑到那人面前,喘着粗重的气,他把手里拿的外套狠狠扔到人脸上。
  "你无聊伐!"殷力文恶声恶气地骂。
  沈宇嘉则没有说话,他慢慢地把外套展平了放在腿上,雪刚停,月亮慢慢从厚重的云层后探出来,殷力文看到沈宇嘉眼睛里不断滚落的眼泪。
  其实沈宇嘉的鼻头都冻得通红了,这个城市的冬天真的是很冷的啊,但是他就是不肯起来,椅子怎么也坐不热,他就是固执地不肯起来。
  现在殷力文就站在他前面,家长一样,沈宇嘉就是个无聊的小孩,正闹着伤心的别扭。
  他也许在想,要是殷力文没在他家对面开店该多好,两个人就没有交集,没有互相了解,没有这么强烈的爱了……
  也就没有这么强烈的痛苦。
  不远处的海水在夜色里泛着层层叠叠的光,细碎的声音零零落落地响起,海水涨起又跌落,哗啦啦,哗啦啦。
  殷力文吸了口气,好像很无奈地说:"王玥被人骗了很多钱,闹自杀,割腕。"
  "好歹她是我大学同学。"殷力文又解释,他觉得自己真是倒霉,王玥那傻逼想嫁有钱人想疯了,被人把积蓄骗得一干二净,自杀完被送进医院居然还让人去找殷力文。
  其实关殷力文什么事,不管是王玥还是沈宇嘉,都不关他事。
  可殷力文还是管了,他给王玥垫了住院费,他还收留沈宇嘉。
  他真是好人。
  沈宇嘉揉了会眼睛,还是不肯说话。
  殷力文伸出左手来放到他面前:"起来,给你手牵。"
  海水正好落下去,哗啦,月光铺在海面上,粼粼的,像爱人温柔的眼波。
  周围的草叶也雪都沉默着,石头也沉默着,大家都沉默着,安静了很长很长时间,殷力文脑子里又冒出法语老师那句话来。
  追不回来了,是么。
  殷力文看着地面,他的手举了有一会了,再不被抓住的话,他就要收回他的手了。
  沈宇嘉终于站了起来,再抬起右手放到殷力文手上,他那冰冷的爪子冻得都僵了,殷力文把他的手抓紧了,拽着人往堤坝上走去。
  沈宇嘉从后面抱住他,把人掰过来面对着自己,那湿乎乎的脸贴上来,嘴唇也贴上来,殷力文往后面侧了侧身子,还是由他吻了下去。
  那是个可怜的带着祈求的吻,殷力文的嘴唇被沈宇嘉的舌头挑开时,他甚至都没有要反抗,可能是因为那个吻太可怜了。
  他艰难地抬起手环住沈宇嘉的脖子,脑子里那句"追不回来"慢慢地矮下去,矮成小小的点,然后"啪"地一下消失了。
  他们回到住的地方,门刚开,殷力文又被抱住,第二轮的吻带着无比急切的渴望,沈宇嘉的手从他的背上抚摸到臀部,然后又往上移,好像在确认这个身体确实是在自己怀里。
  殷力文带着他走到餐桌前,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往沈宇嘉那脏兮兮的脸上抹,鼻涕和眼泪都还糊着呢。想到刚才是和这张脸在接吻,殷力文忍不住笑了。
  沈宇嘉把头低下来埋到他的胸口,像在撒娇。
  殷力文摸摸沈宇嘉的头,把刚才进门起就绕在嘴边的问题问出了口:
  "今晚要不要跟我睡?"

  第三十一章

  一年后。
  殷力文坐在机场里百无聊赖地玩着个打火机,机场大厅的广播反复播放着飞机的班次。
  他在等下午三点的来自法国的航班。
  因为不是什么假日,机场里人流不算多,殷力文等了没多久,就很顺利地听到他等待那人喊他的声音。
  他抬头,手里的打火机喀地一声盖上,眼前站着的人穿着与件咖啡色长大衣,脖子里裹着褐色格子围巾,稍显长的头发在长途旅行中被折腾得乱七八糟。
  "殷力文。"那人点点头,又喊了声,低低头,然后抬起头来害羞地笑。
  "恩。"这是殷力文淡定的反应,可算是毫无反应。
  也不需要反应啊,沈宇嘉这小子在法国才呆了两个月就跑回来了。
  理由是他想殷力文,想得不得了,想得快死了。
  因为他这理由,殷力文气得几天没接他电话。
  想想想想想,想屁啊,两个月而已,有什么好想的。
  可是这两个月后,就没时间了,沈宇嘉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不会回来,两人没时间再见了。
  所以殷力文没说什么,也没发火,接了人,平静地开车带他回去。
  沈宇嘉先前拿到了国内注册会计师的证书,他又跑去法国考同样的东西,殷力文就奇了怪了,是不是外国人的东西都特别好,一本证书都要跑去那边考,而且注册会计师不是英国出来的最拽么,做什么要去法国。
  沈宇嘉的说那是因为他法语比英语学得好。
  去法国考那本证书好像很麻烦,拿证前要先实习三年,实习前还要先过三级考试,那考试还不能随便参加,法国人表示外国人得先拿到本国注册会计师资格证书才能去参加他们的考试。
  显得有多拽似的,所以殷力文讨厌法国人,烦人。
  沈宇嘉光过那三级考试就花了两个月,参加的笔试面试不计其数。
  专家看来如此麻烦是因为外国的考试流程比较完善,其实所谓流程就是个屁,完全形式化的东西,没多大意义。
  不过那么多考试压力很大,殷力文还挺佩服沈宇嘉的,那些考试比高考还惊悚,心理不够坚强的人怕是承受不来。
  两人到了家,殷力文找来做饭的庄师傅刚扯掉围裙走出厨房,见到自己老板,庄师傅眉毛一竖:"这顿饭换十四天的春假和两倍奖金,可别忘了!"
  扭头看到沈宇嘉,庄师傅愣了下,好像是忘记沈宇嘉了,他想了会,突然想起来面前这个看似潇洒气派的男小青年是谁。
  "你!"想起人了,当年屈辱的往事当然也一并想了起来,庄师傅对沈宇嘉家里的点心们怨念至今。
  沈宇嘉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对他习惯以暴力相向的庄师傅,现在正躲在殷力文身后。
  "我。"他伸一伸脖子,接了庄师傅的茬。
  "你你!"继续震惊。
  "我我。"继续接茬。
  庄师傅把围巾卷成团在椅背上重重一敲:"哼!"
  那是骄傲的国家一级厨师不服气的一哼。
  殷力文不会做饭,他们本来可以去饭店吃,可沈宇嘉硬要在家里吃,他说他可以做,殷力文又不想劳烦这个坐了几个钟头飞机的人。
  两全其美的办法是找人回来做。
  也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就又依了他,殷力文和庄师傅谈条件时还没想通,他怎么变得老是依着沈宇嘉了。
  因为两人在一起了?
  两人的交往已经是情侣模式,可并没有互相挑明,很自然地就这样了。
  沈宇嘉在去法国前把他租的房子又退了,那些搬过来搬出去的行李也跟着他重新进驻殷力文家。
  这次搬家沈宇嘉只住了三天,三天后他再精炼下行李,只拖了个箱子就去了法国。
  一去两个月,想殷力文想得受不了,就趁有空跑回来几天。
  外面的桌子上已经摆了不少菜,厨房里还有没端出来的,大概有十来个菜,不过奇怪的是大多数都是殷力文不喜欢的,比如芹菜鱼肉鸭子肉之类。
  沈宇嘉觉得奇怪,难道他去法国两个月的时间让殷力文转性了,突然挖掘出他平常憎恶的菜肴的美丽了?
  可吃饭时殷力文照例没动他讨厌的那些菜,沈宇嘉夹筷鲈鱼给他,还被捡了回来。
  "我不要。"殷力文说,自顾自地去夹他喜欢的话梅排骨。
  "那你还让庄师傅做这么多。"眼看桌上不仅有清蒸鲈鱼还有青鱼头烧豆腐汤,两个菜都是十足十的分量。
  "你不是喜欢吃鱼吗,以前老是做。"
  沈宇嘉明白了,看来他以前为殷力文研究的均衡膳食完全没有被受惠者放在眼里,不仅没被放在眼里,大概还被看成了"以权谋私"。
  其实沈宇嘉也不算喜欢鱼,他只是不挑食,什么都吃而已。
  托着额头笑了会,沈宇嘉只能乖乖地去挑鱼肉和芹菜吃。
  两人的相处好像总会有点小荆棘,就算无伤大雅么,也有点没法事事顺利的意思。
  晚上睡觉,沈宇嘉被拒之门外。
  "楼下不是给你铺了床了。"在门背后的殷力文态度坚决。
  "可是……可是……"沈宇嘉想可是出个正当理由来,憋了半天却没憋出来。
  "总之你睡楼下,我要睡了。"
  喂,当初还是你开口让我跟你睡的诶……
  沈宇嘉很想这么说,不过他估计说出来后结果不会太妙,就咽下了那句话。
  焉焉地下楼,回想起一年多前他与殷力文唯一一次温存,遥远得像上个世纪发生的事情,不过大多数细节沈宇嘉还是记得的。
  当时吧,他就先这样那样,然后殷力文又有点后悔,心里大概还是抗拒,可沈宇嘉多年的GV不是白看的,他再蠢,好歹"科教片"是看得懂的,而且看了不少,依葫芦画瓢总会的。
  再加上沈宇嘉那无敌的可怜样,殷力文心软了。
  事实证明心软比冲动还魔鬼。
  毕竟GV里的帅哥都是身经百战的,所以他们做时看起来爽得很,沈宇嘉他知道个毛,另外他也不知道理论与实践差别那是相当大的。
  所以第二天他搬出去时,殷力文没能爬起来。
  搬出去后,两人还是能见面,纯见面,除了见面吃饭聊个天什么都不做。
  沈宇嘉是正当大好年华的青年,处男之身时过得纯洁得跟和尚似的,可就是这种人,他们的底线一旦破坏,就能造成大滑坡那样的庞大效果。
  尝了次荤腥,再吃素是比较难的,即使是对沈宇嘉这个柏拉图青年来说,也是很难的。
  以前吧,沈宇嘉基本没想过要和殷力文睡一张床,当然春梦他还是发过的,不过通通点到为止。
  所以他现在胆敢去敲殷力文的房门要求一起睡,那有部分责任要归给始作俑者的那位成熟的成年人,殷老板。
  沈宇嘉觉得很凄苦,他下回再去法国的话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殷力文都不允许干差烈火一下么。
  你看,他还知道干柴烈火了。
  而且殷力文也没说过喜欢他,可能至今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觉得无所谓而已。
  沈宇嘉心凉得睡不着觉,他们分开两个月的见面,连个吻都没接到……
  因为考虑那档子少儿不宜的事到太晚,早上沈宇嘉起床时发现殷力文已经走了。
  时间也不早啊,才十点么,以前这个时候殷力文应该才刚刚起来才对。
  沈宇嘉打电话给那绝情的男人,对方说,有事,让他自己弄早饭吃。
  沈宇嘉心又凉了点,他颓废地喝了杯牛奶,边喝边给爸爸打电话。
  他和爸爸的关系正在地下搞得火热,妈妈是不知情的,据爸爸说,最近跟妈妈提到不肖子生育假,她都没有以前那么生气了。沈宇嘉出去考试的钱还有部分是跟爸爸借的,爸爸真好,世上只有爸爸好。
  打完电话,沈宇嘉想给殷力文晒被子,他昨天盖的被子一股樟脑味,估计殷力文刚把它们从橱柜里掏出来,晒都没晒。
  当然殷力文不仅不帮客人晒被子,也不会帮自己晒了。
  沈宇嘉上楼去把他的浅青色羽绒被抱到阳台上,又打开殷力文的衣橱,想把冬天的衣服拿出去晒晒。
  衣橱下面有六个抽屉,里面是零碎的东西。沈宇嘉闲的无聊,又有点想了解殷力文的奇妙想法冒出来,就拉出那些抽屉来一个个查看,居然还被他找出盒避孕套来。
  虽然告诉自己殷力文是大人,大人就会有大人的欲望要处理,可是还是不可避免地难过了。
  沈宇嘉蹲在地上捏着那盒套子看了许久,决定以后要亲身用光它们。
  他拉开最下面一个抽屉,里面照例是堆了不少袜子和内裤,也不知道殷力文为什么要买那么多袜子,大概是嫌洗起来麻烦,穿一双扔一双。
  沈宇嘉掏了掏,触到个硬硬的东西。
  他往下摸,逃出来一把信封。
  这是他第一次开下面这些抽屉,可能殷力文觉得他不会乱翻东西,所以没把这些信封都锁起来。
  那些粉红的粉绿的粉黄的卡通又幼稚的信封,沈宇嘉基本都认识,因为上面还写着殷力文的名字,那些字都是他写的。
  那些是他被赶出一品居后天天给殷力文做点心附带的信。
  沈宇嘉把那些信封翻过来看,每封都被拆开了,看来殷力文都有看过。
  其实都是些没意思的东西,沈宇嘉语文又不好,除了写点对不起,写点天气预报,就不会写别的了。
  不过沈宇嘉记得他后来问起殷力文这些信的下落时,殷力文明明说的是都扔进垃圾桶了。
  扔进垃圾桶又找回来了?
  手里的那些信突然灼热起来。
  殷力文晚上回来,立刻被沈宇嘉搂在怀里。
  "你喜不喜欢我?"沈宇嘉红着脸问。
  殷力文则板着他永远板正的脸:"不喜欢。"
  "哦。"
  沈宇嘉却没有像往常似的马上颓废得连耳朵都耷拉下去,他咧着嘴笑了笑,低头亲了亲殷力文的嘴唇,把头埋到他脖子那边,笑得更像个傻子。
  "干什么……"殷力文把他推开,觉得诡异。
  "没什么……"沈宇嘉又搂上去。
  "离我远点。"
  "不要……"
  "你学会法国人的厚脸皮了?"
  "……"
  在很多公里外的文汇路上,此刻正是繁华的时刻,一路过来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
  在文汇路最不起眼的地方,那家叫一品居的中餐馆也是人声鼎沸,老板没在店里,有人打电话要找他,却发现手机关机了。
  星星绵延了整个天空。
  关了机也不接家里电话的殷老板,正在对扒拉在他身上的某只人形犬科动物进行训斥:"别笑得那么恶心了!滚下来!!"
  诶,殷老板,我喜欢你很久很久很久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