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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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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奇事》作者:多云 (1/4)

花朝奇事  作者:多云

楔子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看过《花景生》也不妨碍阅读这个文,请亲们放心跳坑。
日更,敬候亲们光临我的小书场。谢谢大家。  
  明华同兴二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日,北朔东王庭所在地云州一派喜气洋洋,虽正值隆冬,飘雪如羽,云州的大街小巷中却处处张灯结彩,鞭鸣阵阵。
  
  云州乃漠上千年古城,屹立于漠北广袤的平原之中,素为北朔王庭之地。大夏文帝年间,北朔频频犯夏,侵入定州,上郡等地,夏文帝早逝,其子华璃即位,尚在冲龄,由其母卫太后垂帘辅政,太后英明神慧,终于显仁三年春,派武威将军萧寒,将万骑,出朔方,过莫干山百余里,斩断北朔之左膀右臂,痛击北朔东贤王呼和汐于岩谷,并生擒呼和汐,时值北朔浑邪单于病重不起,东西贤王争单于之位,大夏卫太后使计暗助东贤王呼和汐攻取云州,杀浑邪单于于大宫之中,西贤王呼和沣率部仓惶出逃,过凌海,于漠西襄州另起王庭,自封为大单于。东贤王呼和汐降夏,受封为东朔宝林王,位列大夏列侯,仍以云州为其王庭,大夏于云中,岩谷,上漠等地设郡,由其统领,实为大夏属地。
  
  云州最繁华的青阳大街上有一酒楼名曰相见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楚馆,其实,相见欢乃是这云州城里顶富丽堂皇的一处食肆,其背景神秘莫测,无人敢于窥测,不论是东朔的大小官吏,王侯世家,还是南来北往的商贾豪奢,都要买这相见欢一个面子,进门就是客,相见就欢乐!
  
  今日正是上元佳节,相见欢的前厅后院楼上楼下已被归置装扮一新,真似花团锦簇一般。日暮时分,华灯初上,三位身穿裘皮锦袍的朔漠商人步入相见欢的大门,门边站着的知客一见这几人通身华贵的气派立刻就迎了上去,
  
  "爷几位?楼上雅座?"知客笑得见牙不见眼。
  
  "不是雅座,是雅间!"三人中的虬髯大汉眉毛一挑,沉声吩咐。
  
  "是嘞!二楼雅间儿春风渡!"知客一哈腰,随即抬头高唱一声,倒惊得那三人俱是一愣,那知客却在心中鄙夷地偷乐:——还雅间?土包子!雅间这设置在整个朔漠也就只相见欢一家具备。
  
  楼上的待客小二轻快地跑下楼将那三人迎上楼去,引入一个陈设典雅的单间儿,进门前,领头的那位高个客商抬头望去,见乌木门楣上悬着一个小牌,上书'春风渡'三个金字。
  
  就在这时,楼下大堂里忽地响起一片叫好和掌声,三个客商又是一惊,齐齐回头看向小二。二楼上的各个雅间俱是环绕大堂而建,其面向中庭的那一侧悬挂着晶珠帘幕,既方便观看大堂中的曲艺杂戏,也不会被人窃看,是个极风雅周到的陈设。
  
  小二眼珠一转,笑了,"各位爷,这是从关里来的说书先生狂想生,在本店开设书场,专讲《龙凤呈祥》。"
  
  "哦?"三人中年长的那位客商扭头看向小二,"——《龙凤呈祥》,这鼓书名儿听着可是新鲜。"
  
  小二又是一笑,伺候着他们入座,一边神秘地说道:"岂止是名字新鲜,那故事听着才叫新鲜呢!自从狂想生在咱们相见欢开讲《龙凤呈祥》,咱们这儿就天天爆满,都是为了听这新鲜事儿来的。"说着,那眉眼儿机灵的小二就凑近他们小声说道:"《龙凤呈祥》讲的就是关里东安宫中那两位神仙的故事。"
  
  小二说完一旋身从屋角矮柜里取出各色精致小食点心,铺铺排排地摆了一桌子,又给他们倒上香茶,"得嘞,各位爷请先用茶点,饭菜一会就得,有什么事儿摇铃即可,《龙凤呈祥》的下一讲马上就开场了。"
  
  小二乐颠颠地走出雅间,虬髯汉子立刻起身关上房门,"王爷……"大汉才叫了一声,就被那年长之人瞪目制止了,"兀图,不可造次。"
  
  那领头的高个客商一直坐在晶珠帘幕投下的暗影之中,头上的裘皮风帽拉得很低,遮住了他的半张面孔,只露出形状完美的嘴唇和线条清晰的下颌,听了两个随从的话,他只淡然一笑,唇角弯出诱人的纹路,"齐哲,此时云州没几个人认得我,倒也不必紧张,倒是这《龙凤呈祥》我要好好听上一听!"
  
  就在这时,惊堂木'啪'地拍响,喧闹的大堂慢慢安静下来,二楼雅间中的三人也都凝神细听起来。那狂想生不愧是响益南北的说书大家,口灿莲花般充分地展示了飘俏脆帅的说书神髓,把当今明华双帝的故事讲得既大气磅礴又细腻入微,令人身临其境,仿佛亲眼目睹了他们跌宕起伏的感人经历。
  
  雅间中的三人均非常人,不但出身高贵更见识广阔,饶是如此,这时也已听得目瞪口呆,心醉神迷。楼下大堂中轰然响起鼓掌叫好之声,雅间中的三人浑身一震,才骤然惊觉狂想生已书罢离场。
  
  "三爷,要不要将那个狂想生叫到楼上?"齐哲斟酌着问道。
  
  那个一直坐在暗影中的人缓缓摇头,"一个说书人能将帝王之事说得如此栩栩如生,恐怕来历并不简单,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了,我现在对此事多少也想得有点眉目了。"
  
  "大单于在襄州醉生梦死,全不想收复云州之事,爷功成回朝,却已国破家亡,莫干山南再无北朔王庭,如今西朔全靠三爷在支撑,还要分神对付这个明华帝国,真是难上加难,依我看,干脆挥师直取云州,管他什么明华不明华的,当初它是大夏时,咱们浑邪单于何时怕过它!"兀图低声说着,浓眉倒竖。
  
  "此明华已非彼大夏!"三爷闲闲说道,晶珠摇曳的光芒折射在他的织锦风氅之上,幻化出点点光斑,"一年前,中原大地还是三国鼎立的局面,如今大夏已一统天下,将大蜀和南楚重新收归王土,那华璃确有气吞山河之势!"说到最后,三爷的声音已不复闲适。
  
  "三爷,如今华璃已更名为华璟了,一统三国后他将大夏的国号改为明华,并与他的后君共同临朝理政,刚才狂想生在书里说得明明白白的,东朔也尊其年号,今年是同兴二年了。"齐哲捻着颌下短髯,慢悠悠地补充着。
  
  "那华璟靠娶亲夺得一国,有什么了不起!他的后君原本是南楚的王太子明霄,人称青鸾,嫁与他为后自然将南楚当了陪嫁,华璟的母后卫无暇本来就是大蜀的璟璃郡主,我猜那大蜀的王印恐怕一直就藏在卫无暇的宫中,如今蜀王卫恒伏诛,大蜀也就被收归明华了,我看这华璟小儿没甚本事,只是运气忒好!"大胡子兀图语含不屑,抓起桌上的茶杯咕嘟嘟地一饮而尽。
  
  "江湖上传言卫恒未死,而且……"齐哲的视线一转,望向三爷,"……而且,据说蜀昭王卫无殇也未死,二十年前他被其弟卫恒夺了蜀王之位,便销声匿迹了,生死未卜,不久前有人却在大蜀的坤忘山中看到了他。"
  
  兀图点点头,"它们中原的皇室姻亲当真复杂,这卫无殇和卫无暇是孪生兄妹,那他也就是华璟的亲舅舅了?如此一来,夏蜀合并也就理所当然了。"
  
  "那篡了卫无殇蜀王之位的卫恒不是有个世子吗?叫做卫元嘉,人称鸾生,与华璟,明霄同列天下三美,他又在哪里?难道他当年真死于蜀楚之战了吗?"齐哲皱眉疑问。
  
  兀图哧地一摇头,万分不屑地说道:"什么天下三美?给咱三爷提靴都不配!前几天冥部刚收到的信报,据说卫鸾生并非卫恒之子,而是卫无殇的亲子,好像与那华璟也颇有渊源,因华璟对明霄情有独钟而愤而出走,白白让出了蜀王之位,我就说华璟运气好呀,比咱三爷好太多了。"
  
  "呵呵呵……"暗影里的三爷忽地嗬嗬笑了起来,身上的锦光珠光也跟着脉脉跳跃,极之魅惑,"他运气是好,天下那两美倒都被他收入股下了!你们没听狂想生称他为龙魂降世吗?那可是几百年难现的奇事!你就不要拿我和他做比了,他娶个男后还能为其诞育子嗣,光这一条,天下就无人能比,呵呵呵……"
  
  三爷的笑声渐渐变得凄凉,兀图和齐哲心中一颤,因为深知自家主子的心病所在,此时也就更加唏嘘不已。
  
  "那个与华帝并列的明帝明青鸾当真能生育子嗣?"兀图不服气地追问,"什么青凤降世,仙赐珠胎,我看都是瞎编乱造!华璟为了名正言顺地谋夺南楚只有出此下策,不然如何能堵住原来大夏臣子的嘴,如何能对得起华氏祖先。"
  
  "是呀——"齐哲对此也深表怀疑,"华璟为了明青鸾闭锁后宫,誓言只立一后,若是不给这青鸾整个孩儿出来,华氏岂不是要断后!"
  
  兀图一拍大腿,"招呀,我看就是这么个理儿,男人如何能生育?要不就是这个明青鸾本来就是个女人……哈哈哈……"兀图想到此处竟哈哈讪笑起来。
  
  兀图正笑得开心,门上突地响起叩击之声,"各位客官,酒菜预备好了,现在可要用饭?"
  
  齐哲冲兀图打个手势,兀图立刻开口吩咐:"那就端进来吧,酒是何酒?"
  
  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小二端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酒有漠上春和涞河醇,客官要饮哪种?"
  
  "就涞河醇吧,漠上春喝得腻了。"三爷坐在暗处忽然开口,小二听得心里砰地一跳,他还从未听过这么磁性动人的声音呢,好像最醇和的酒,又似最华美的丝绒。
  
  小二将酒菜布置妥当就又离开了雅间,兀图和齐哲坐在桌边吃菜饮酒,那位三爷仍坐在暗影之中,手里捏着个小玉盏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不通不通,兀图,你说明霄育儿是假大大的不通!"三爷摇摇手指,又抿了口酒,"卫太后怎能让可疑野种登上华氏庙堂呢?她最讲血统纯正,不然这些年她也不会对卫恒如此深恶痛绝,而且……"
  
  三爷唇角勾起,风帽阴影下的脸上露出一抹极之怪异的神色,似向往憧憬羡慕又似怀疑痛恨残忍,"……而且,明霄诞下的是孪生儿,龙凤胎,这就非同一般了,若是作假,一个即可,有什么必要又有什么可能找到龙凤胎呢?所以说,明霄还真是只青凤,确能生育!"
  
  "那他就是女子!女扮男装的女子!"兀图不依不饶,凭什么自家主子至今没有子嗣,而那华璟却一举得俩。
  
  "呵呵呵……是不是女子我试试即知……"滑如丝缎的话语溢出唇瓣,三爷举盏抿酒,兀图和齐哲听了这话都心里打晃:——主子若是出手,天下还没有哪个男子能够抗拒。
  
  "呃……咳咳……"兀图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却一下子呛得咳嗽,"大夏这涞河醇也没什么好的,我看还不如咱的漠上春……"兀图将酒盅砰地撂在桌上,"华璃和明霄也当真荒唐,好好的一对子女却不同姓,女儿姓明,儿子姓华,简直贻笑大方……哈哈哈……"兀图干笑出声。
  
  "兀图,这正是人家的高明之处……"齐哲悠然开口打断了兀图的干笑,"如此就等于向天下臣民,特别是南楚氏庶各族昭示双帝共政的决心,如今明华帝国的皇长公主姓明,也是南楚的王女,若是反明华就是反明氏,也就是反南楚,哪里还会有楚人反楚呢?"
  
  "不错不错,当真绝妙!"三爷忽地站起身,啪啪地轻轻击掌,"原来我只知道大夏有个太后卫无暇,乃女中豪杰也。其子华璃一直像个影子,现在华璟已非华璃,有龙魂护体,又有青鸾陪伴,妙呀!真是妙!我简直等不及要见见他们了。"
  
  兀图和齐哲微愣,随即便继续饮酒吃饭,——主子决定了的事,还没人能够令其改变。
  
  "云州大宫里的呼和汐怎么样了?他借着外族之力杀父弑君篡夺王位,竟还做了外族的列侯,真是败类。"三爷顿住脚步,站在晶珠帘幕之前,随着闪烁的珠光,他的眼前晃动着十年前父王送他出云州时的情景,十年后,他重返云州,父王已亡!
  
  "呼和汐已有三位郡主却一直无子,去年他的王妃终于诞下一个儿子,宝贝得什么似的,已封为世子,名天赐。"齐哲放下牙筷,拿起布巾擦拭着双手。
  
  "嗯,呼和天赐,天赐……"三爷倏地转过身,犀利的眸光从风帽下直射而出,"真是天赐我也!这个天赐我要定了,他令我丧父,我就叫他失子!"
  
  兀图齐哲浑身巨震,却未置一词,王庭中的父子君亲又岂是他们这些奴才能评说的。
  
  "华璟和明霄的儿女又叫什么?刚才说书人是怎么说的?"三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齐哲站起身,恭敬地答道:"明华皇长女姓明,名永华;皇长子姓华,名永明。"
  
  "华永明……明永华……永远的明华……呵呵呵……有趣有趣……看来华璟明霄当真是相亲相爱呀,连他们这一双儿女的名字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倒要看看他们是否能天长地久!"
  
  "我们走吧,酒也喝了,书也听了,咱们去接天赐。"三爷倏地回身,织锦风氅微扬,带起一片珠光,"这个相见欢也不简单呢,恐怕便是卫太后钉在云州的一颗钉子。"话音轻飘飘的出口,三爷已推门走了出去,门楣上春风渡三个金字烁烁放光。
  
  元宵一过,春风将再渡莫干山!
  
  
哺乳
  
  大夏一统三国并改国号为明华后,朝上朝下,宫里宫外,万众一心,举目期待的明华第一娃终于横空出世啦!……咳咳,准确的说是明华双娃终于哇哇坠地了。
  
  在举国欢庆,普天同喜之际,明华都城东安内宫之中却是喜忧参半,人心惶惶,且不说明帝青鸾诞育孩儿的千难万险,就是这一双龙凤双娃已令众人措手不及,晕头转向了!
  
  大夏宫中鲜少有孪生儿降生,若是皇后诞下孪生嫡子更会被送入宗祠由宗亲元老们择一绞杀。正因为这一残酷的祖宗家法,当年卫太后诞下华璃华璟双子,不得不将其中奄奄一息的华璟毒杀,幸亏华璃华璟是一人双身两命的奇异命盘,又兼不惧百毒,以毒为养的体质,华璟才得以存活,并由坤忘神君交与当时国破家亡的前蜀王卫无殇抚养,后经历种种磨难奇遇,华璟终于魂归华璃,与其神魂合一,真正塑成龙魂,重整山河,统一三国!
  
  大夏帝王华璟和南楚太子明霄,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得偿所愿喜结良缘,更喜上加喜孕得麟儿,万没想到,晴天一声惊雷——
  
  "娘娘,娘娘,是……是是……是……是……"双帝寝殿咸安殿内侍苦脸,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卫太后寝宫翎坤殿,"是是……"
  
  卫太后的贴身女官端午噌地从蒲团上一跃而起,飞奔出翎坤殿后寝中的佛堂,卫无暇反应稍慢,她挣扎着刚要起身又猛地跌倒,因为长时间在佛前跪拜祈愿,她的双腿早已麻木酸软,再一听苦脸带着哭音的叫喊,卫无暇更是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了,全身的骨节好似已寸寸折断。
  
  "苦脸……你稳住……别别……别筛糠……倒……倒底出什么事了?"端午上气不接下气地问着,听着比苦脸还筛得厉害,两人边抖边走到佛堂的门口,见太后娘娘仍跪坐在蒲团之上,眼巴巴的望着他们,嘴唇哆嗦,话已问不出口。从昨晚明霄开始阵痛,至今,卫无暇还没离开过佛堂呢。
  
  苦脸一见娘娘凄惶的模样,舌头打结,猛咽唾液,鼓足勇气,"娘娘,是……是孪生……双……双胞胎!"
  
  "什么——"
  "……"
  
  端午惊叫出声,卫无暇则早已口不能言,须臾间她俩的思绪一下子倒退十八年,当日,也是在这佛堂之中,卫无暇曾在血泪中挣扎,求佛祖保佑璟儿一个平安,如今璟儿和阿鸾竟也……竟也重蹈覆辙……!
  
  "娘娘,是……是龙凤双胎!"苦脸语不惊人死不休,终于一鸣惊人了,他那'胎'字还没落地,就听'噹'的一声脆响,卫无暇失手砸在木鱼上。
  
  "龙凤双胎……龙凤……龙凤……哈哈哈……"卫无暇抬眸望向神台上的菩萨,菩萨无语,拈花微笑。
  
  苦脸喉中咕噜咕噜地呛噎着,艰难地再次开口,"青……青鸾陛下已……已经死……"
  
  "你说什么——!"端午和卫无暇同时狂吼,卫无暇不知哪里来的蛮力,忽地从蒲团上站起身,一把揪住苦脸的衣襟,"你……你你说什么?"
  
  苦脸满脸大汗,寒冬腊月竟堪比炎夏,"青鸾陛下昏死过去了!"
  
  端午听他前言不搭后语地大喘气,恨不得给他一个大嘴巴,这小猢狲办事越来越不牢靠了,"可有危险?皇上呢?"卫无暇稍稍松了口气,紧声问着。
  
  "爷……爷也昏过去了……小怡姑娘忙着照顾宝宝们……还没……没顾上陛下们……"苦脸此时已经汗流浃背了。
  
  ——得!卫无暇和端午对视一眼,立时便拖拖拉拉地往咸安殿飞奔而去,好在翎坤殿与咸安殿相隔不远,她俩在情急之下也发挥了人力最大的极限,片刻的功夫便已奔入咸安殿后寝,只见明霄从临州带来的双福双喜等宫侍正惴惴不安地站在内寝门口,谁都不敢踏入一步,虽然人人都急得火烧火燎,在明霄临产之初,景生(华璟)就严令任何人未得传唤不得入内。
  
  "哇哇……哇哇哇……"此起彼伏的婴儿哭声从内寝中传了出来,卫无暇双眼含泪一下子推门入内,就见璟儿的'战友'兼'挚友'唐怡姑娘正一手抱着一个襁褓在殿中缓缓踱步,嘴里还轻轻哼着歌谣,娃娃们的哭声已渐渐减小。
  
  卫无暇眸光一扫,就见明霄和璟儿并躺在宽大的龙榻之上,明霄身上已换上干净的内袍,面色虽苍白不堪,睡颜却极其安详,显然已得到了很好的照料。卫无暇快步走到榻前,探头一看,不禁咧嘴皱眉,璟儿竟比明霄还没有血色,双眼紧闭,双眉紧锁,表情凄惨。
  
  唐怡迎着卫太后走上前来,略略侧身将两个小娃展示给太后,一边嘴里嘀咕着,"皇上一见阿鸾昏睡过去,以为他已遭不侧,立刻便也跟着晕了,他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稍微一刺激就绷不住了,还是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卫无暇和端午立刻一人抱过一个小娃,乐得合不拢嘴,"阿鸾还好吧?真是苦了他了,太凶险。"太后千岁在笑看小娃的同时,还惦记着娃娃们的爹爹,对自己吓晕过去的儿子倒不闻不问了,若是把傻儿子弄醒,保不齐他又乐晕过去,不如让他多睡一会吧。
  
  "阿……青鸾陛下还好,就是体力消耗太大,失血并不多,好好调养很快就能恢复了。"唐怡笑着回答。
  
  "小怡姑娘,真是辛苦你了,这几天都在宫中守着阿鸾,书研一定担心了,你们府里的轿子一直在崇德门外候着呢,我听苦脸说书研这两天也都宿在轿中。"卫无暇小心翼翼地抱着娃娃,一边关切地看看唐怡,见她也面容疲惫,卫无暇心里却是万分欣慰的:——这位唐怡姑娘,不仅是护龙族唐门老七,家学渊源,功夫一流,也是璟儿全然信赖的朋友,如今更是中书舍人秦书研之妻,他们夫妻已是璟儿和阿鸾的左膀右臂。
  
  "娘娘,您怎么还老是小怡姑娘小怡姑娘地叫呢,应换称为秦夫人了。"端午乐呵呵的补充着,俯身细瞧怀里的小娃,"哎呀,娘娘,我怀里这个一定是小皇子了,瞧瞧,长得舒眉高鼻的,多俊朗!"
  
  小怡本在羞窘,一听端午的后半句话立刻就笑了,指着她怀里'俊朗'的小娃,"呵呵呵……端午姑姑,你抱着的是囡囡,太后娘娘抱着的才是囝囝!"
  
  ——呃?卫无暇低头看向怀中的襁褓,明黄的锦被里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儿,花瓣儿似的,只有小童巴掌般大小,五官极之清秀精巧,全不似新生婴儿般轮廓模糊,反观端午怀中的小娃,一张小脸倒是粉粉红红,肉肉团团的趣稚可爱。
  
  "这……这个是囝囝?"卫无暇诧异地反复端详,怎么都觉得这个花骨朵似的美人胚子应该是个女娃。
  
  "嗯,这个是弟弟,那个肉团团是姊姊。"唐怡笑得眉眼弯弯,视线不断地在两个襁褓之间打转。
  
  "——呃?囡囡先落地呀?"卫无暇再次感到意外,"咱俩换着抱抱?"她和端午换了个手,"……哟,不得了,姊姊比弟弟沉多了,呵呵呵……阿鸾吃的那点子营养都到了囡囡的肚里,我们的小囝囝啥也没吃到……呵呵呵……"卫无暇笑意满满,伸指逗弄着小女娃水嫩的唇瓣,不想被她倏地吸住手指,有滋有味地咂麽起来,只一瞬她淡淡的眉毛就皱成了一团,小脸儿也委屈地露出哭相。
  
  "哎呀呀,囡囡饿了,要吃奶!"一言惊醒屋中人,大家都偷偷瞄着龙榻上躺着的阿鸾,他锦衾下的身子纤薄修长,胸 部平平,哪里有奶可喂?
  
  "青鸾陛下……"唐怡小声地开口,却被卫无暇拦腰打断,"小怡呀,以后咱们私底下说话儿,你还是按以前习惯的称呼叫吧,就称璟儿为小花儿,称青鸾为阿鸾,别陛下陛下的了,他们听着别扭,连我也跟着别扭,你想想,我要是叫你秦夫人,你别不别扭?"
  
  唐怡早已了解卫太后的为人,此时便不再坚持,微笑着点头,"阿鸾早几个月前就在难过,说是看样子自己无法给娃娃哺乳,阿鸾一直想学他亡故的母后。"
  
  卫无暇对此也有耳闻,不禁唏嘘,随即转头看向走进殿中收拾什物的双福,"双福呀,当年淑仪王后是亲自哺乳的吗?"
  
  双福皱纹丛生的老脸上露出一丝哀容,垂首答道:"是,淑仪王后不顾王上劝阻,坚持为殿下哺乳,一年方止。"
  
  卫无暇听了心中更是浮起一丝凄酸:——看来当年淑仪王后真的不得武王宠爱,以至亲自哺育青鸾达一年之久。
  
  "愁眉,赶紧去把奶娘领来,两个娃娃都饿了。"卫无暇刚说完,两个宝宝就哇啦哇啦坑坑呵呵地哭了起来,好像是专为证明她的话似的,小姊姊哭得声音脆亮,中气十足,小囝囝哭得哼哼唧唧,仿佛一只小羊,怀抱双宝的端午和卫无暇都惶急无措,恨不得立时变身为奶娘。
  
  "愁眉苦脸,你们俩赶紧去呀!"卫无暇轻轻颠动着臂膀摇晃着怀里的小肉娃,那囡囡哪吃她这套,不依不饶地大哭特哭,囝囝受到姐姐的鼓舞,窝在端午的怀里也越哭越响亮,此时连唐怡也跟着焦虑起来。
  
  就在大家六神无主之时,躺在龙榻之上的华帝身子一颤,猛然睁开双眼,片刻的茫然过后,他倏地坐起身,望向身侧躺着的明霄,"阿鸾——!"华璟悲呼一声,眼泪唰地溢出眼眶,还待继续惨呼,就听他娘轻咳一声:"璟儿,收声!莫吵了阿鸾!"
  
  "呃,母后,阿鸾他……"景生(华璟)俯身细细查看着明霄的状况。
  
  "阿鸾睡得正香,孩子哭闹也就罢了,你这个做父皇的就别叫了,快起来看看你的宝宝。"卫无暇瞠目瞪着景生:——为何男人在关键时刻经常犯傻?
  
  景生忽地跳下床,刚想从她娘怀里抱过婴儿,却被他娘闪身躲开,"你就离老远儿地看看吧,千万别抱了,小心摔了娃娃。"
  
  景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卫无暇怀中的胖娃,那小囡显然对此饥饿状态非常不满,闭着双眼继续哭叫,原本粉粉嫩嫩的小脸儿已皱成个核桃。景生着迷地望着她,仿佛哭得声嘶力竭也值得赞美,等到耳边传来另一声哼叫,景生才惊怔地转身寻找,一下子就看到端午怀里的襁褓。
  
  "双胞胎……真的是双胞胎……简直不可思议!"景生嘴里喃喃低语,手已小心地伸过去碰触着婴儿粉白的小脸,奇迹般的,端午抱着的宝贝竟停止了哭闹,睁着一双乌亮的杏眸出神地回望着他,"……唔……这小姑娘长得像阿鸾呢……"景生不由自主地从端午手中抱过襁褓,俯首以鼻翼轻轻蹭着婴儿娇嫩的脸蛋儿,小娃儿蓦地咧嘴笑了,那与阿鸾如出一辙的灿烂笑容晃了景生的眼,他感动得再次湿了眼眶。
  
  唐怡见他也认错了,无奈地摇摇头,立刻上前解释:"皇上,他可不是小姑娘,他是如假包换的小男娃!"
  
  "呃?这……"景生吃惊地看看臂膀里的娃娃,再回头望向母后,哈地笑了:"怪不得第一次见阿鸾时会将他错认为女孩儿,敢情他小时候就长这个样子呀,太秀气了,倒是姊姊更有帝女风范,呵呵呵……"
  
  屋中众人俱都笑了,就在这时,愁眉走进来禀报:"奶娘已经带到了,正在东暖阁里等着呢,一共两位。"
  
  景生听了眉头微蹙,一边轻轻托抱着怀里的宝宝,一边迟疑地问:"一定要用奶娘吗?不如让小暖喂小娃。"
  
  "——什么?岩羊?"屋中众人齐声惊呼,连侍立在榻旁的双福都瞠目结舌,"陛……陛下……小暖是只羊。"
  
  "没错,它是一只岩羊,我就曾喝过她妈妈的妈妈的……呃……它外祖母的奶!"景生振振有词,他和明霄都不太喜欢用奶娘,于是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小暖。
  
  卫无暇单手抱娃,腾出一只手来频频拭汗,——看来璟儿这孩子不止是犯傻了,简直是昏了头。
  
  "璟儿,休得胡闹!尊贵无比的皇子女怎可喝羊奶?"卫无暇侧眸望向唐怡,希望她能说服景生,唐怡沉吟片刻刚要开口,就听景生续道:"很多传染病可以通过哺乳传给婴儿,羊奶可以加热后放得温凉再喂给两个小娃,这样应该更安全。"景生不禁是穿越而来的异世孤魂,且医术精湛,他理论实践一结合,倒说得卫无暇哑口无言。端午一看不是事儿立刻踏前一步解释:"内使监一共找到四位奶娘,均为朝中从七品,从八品官员的正妻,品貌端正,身体康健,都是最近一个月刚生育,奶水充足。"
  
  说完端午就给愁眉丢个眼色,愁眉灵醒地一点头,"爷,现在候着的奶娘刘氏和李氏都是中书省主书的夫人,知书达理,恐怕比羊更加稳妥。"
  
  "咳咳……"唐怡走到景生身边小声劝说:"花儿,你那个羊奶方案可操作性太低,加热后的羊奶怎么喂给宝宝?又没有奶瓶。"唐怡和景生都保有前世的记忆,同属穿越之人,自然理解他的担忧,"有些事必须从善如流,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之前……"
  
  "……选择看似合理的那一个。"景生顺着她的话说完,随即就一挥手,"那就这样吧,在我想到怎么利用奶羊之前,把娃娃们交给奶娘。"
  
  卫无暇和端午松口气,立刻从景生手上抱过囝囝走出了内寝。
  
  "我也告退了,你好好照顾阿鸾,他恐怕还要再睡几个时辰。"唐怡轻快地走向殿门,视线落在窗棂上,忽地笑了,"下雪了,瑞雪兆丰年。娃娃们带来了好年景。"
  
  景生的目光痴缠在沉睡的明霄身上,心有余悸地说道:"这一整天,咱们陪着阿鸾挣扎在死亡线的边缘,这大概是我一生中最漫长最惊心动魄的一天了。咱们俩在时空中穿梭,原本已淡忘了生命的珍贵之处。"
  
  "我可没忘,我从未挥霍过时间。"唐怡走出殿门前再次回首,"花儿,祝贺你,也祝福阿鸾和宝宝们。"
  
  唐怡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殿堂内一下子变得深幽静谧,好像之前的纷乱扰攘,喜悦和恐惧都是一个奇幻的梦,景生疲乏地敲敲额头,——才新婚就添丁,这在前世算是婚姻禁忌之首了,差不多已奏响婚姻触礁与沉没的前奏,好在他活在现世,好在他如今的伴侣是阿鸾。
  
  "景生,在想什么?"背后纱帐内忽地响起明霄略显沙哑的声音。
  
  "在想怎么将舰船泊入深水良港……呃……幸福的港湾……"景生蓦地掀起帐幔,跨上龙榻,"阿鸾,谢谢你,十九岁的爹爹。"
  
  景生俯身搂住明霄,手已探入锦被抚摸着他仍显微隆的小腹,肌肤微凉细腻,并不松弛,景生的手慢慢向上游走,眉头微皱,除了孕育胎儿的腹部,阿鸾的身子显得那么纤瘦,"娃娃们都快把你给榨干了,幸亏不用喂奶。"
  
  景生的叹息刚刚出口,耳边就传来明霄惊怖的低吼,"娃娃们,你……你是说我真的生了双胞胎……那……那岂不是要被宗亲长老们绞杀!"
  
  
作者有话要说:丫头长得像爸爸,儿子长得像爹爹,嘿嘿嘿,两个小妖孽呀,有得闹了。
亲们,华璟和唐怡都是穿越之人,请对他们的奇言怪语漠视之。
俺盼望着乃们的泡泡呀,小鱼鱼们,用泡泡淹死俺吧,阿门!
册立
  
  明霄挣扎着要起身,却无论如何使不出半分力气,挣动间身上又是大汗淋漓,原本就毫无血色的面孔此时已变得近乎透明。景生一把揽住他,心疼地将他贴在胸口上,"阿鸾,是一儿一女,龙凤双娃,即使是同性孪生儿我也绝不会让他们遭到任何伤害。"
  
  "唔……"明霄深吁口气,身心一下子放松,浑身便像被拆去了筋骨般瘫软无力,脸上却漾起喜悦之极的笑,"娃娃们呢,我依稀记得有个囡囡……我从无姐妹……如今却有了个小女儿……"
  
  景生想起那圆圆团团,哭声响亮的小丫头,嘿嘿地笑了,"嘿嘿……那小姊姊起码比弟弟重了一斤……母后差点将她错认为孙子了。"
  
  明霄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弟弟呢?一切可好?快抱来我看看。"
  
  景生揽着明霄躺倒在龙榻上,鼻子贴在他的颈窝里深深呼吸,"他们都在奶娘那里。弟弟也很好,简直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太娟秀明丽,才这么一点点大,已能看出他长大后必有殊颜……咦……阿鸾……你身上怎么会有奶香呢……明明一滴奶水也没有……"说着景生的手已抚上明霄的前 胸,依然似少年般单薄秀致,景生的指尖儿擦过那一对樱颗,引得明霄浑身战栗,"……嗯……景生……你你……"虽然明霄不能哺育,那里却变得更加敏感。
  
  "唔……阿鸾……娃娃可算是顺利降生了……我想你都快想疯了……"景生沉醉地搂紧明霄,这还是近两个月来他第一次这样搂抱阿鸾,生育前他们虽未分床,景生却一直小心翼翼地与阿鸾保持安全距离。
  
  明霄苍白的脸上渐渐沁出一丝霞绯,慢慢向颈侧蔓延,"我也想你,可是,嗯,那个,咳咳,那个……"明霄的声音轻似蚊呐,玉白的耳珠已变得绯红,"那个……会不会变得很松……"
  
  景生倏地吻上他的唇瓣,辗转吸 吮,将多日的担忧焦灼与思念碾碎在唇舌厮磨间,"阿鸾……一个月后我们就知道了……嗯……要疯了……"因为怕激起彼此的欲念,他们已有很久没有亲吻过了。
  
  明霄育后力弱,此时被景生连连激吻,早已呃呃哼着透不过气来。
  
  "笨小鸾,用鼻子吸气。"景生的舌头灵动地在他口中翻搅舔吮,一边笑着哄他。
  
  "气……气都被你吸走了……"明霄被他吻得动弹不得,急促地喘息起来。
  
  就在这一对少年夫夫帐中缱绻旖旎之时,殿门处忽地响起轻咳声,"咳咳……璟儿,两个宝宝喝着奶就睡熟了,我将奶娘和宝宝们带回翎坤殿了,你好好照顾阿鸾休息吧,再给宝宝们想个名讳。"
  
  明霄听到卫太后的声音伸手就去推景生,可惜他浑身乏力哪里推得开这贴御用膏药,把个明霄急得俊脸通红。
  
  "景生,我想亲自照顾娃娃们。"明霄从景生的唇齿间逃了出来,表情郑重,"当初咱俩不是商量好了吗,要亲力亲为抚养娃娃,我虽不能哺育,但却不想错过他们成长的每一瞬间。"
  
  明霄对不能亲自哺育耿耿于怀,他的手抵在景生的胸前,"从明儿起就让奶娘带着宝宝们住在东配殿,晚上也可将小床放在我们的榻旁,你说可好?"
  
  ——呃?景生微愣,看着明霄郑重其事的表情,他实在不愿拂逆明霄的意愿,"东配殿原本就是给小娃准备的育儿房,只是没想到一下子来了两个娃娃,只要你不觉得辛苦,那就依你吧。"
  
  明霄松口气,蓦地弯唇笑了,那明媚的笑颜竟和襁褓中的囝囝一模一样,景生再次愣怔,不由自主地吻上那抹笑容,心满意足地叹道:"唔……阿鸾……囝囝和你笑得一样呢……"
  
  明霄被他亲得气喘吁吁,"……急色儿……停停……还是想想名字吧……"
  
  景生听了吻得更加起劲,舌头扫过明霄的上腭,又侵入他的喉口,霸道地撩拨着他口中每一寸敏感的粘膜,直弄得明霄再出不得声,身子瑟瑟抖着已化为暖流。
  
  景生见明霄已陷入迷离之状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他,一边意犹未尽地嘀咕着:"现在不亲更待何时,搞不好明儿晚上娃娃们就会霸上床来,那我就必须下床,如此一来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亲到!"
  
  "咦,你这主意不错,我还真没想到呢。"明霄嗬嗬地笑了,"防狼专用之小花娃娃……呵呵呵……明儿晚上就照此办理了……这偌大的龙榻正好睡下我们一家四口……"
  
  景生听着阿鸾得意洋洋的笑声,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怎么这么蠢竟给了这宝贝如此损招!
  
  "我决定了,娃娃们就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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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什么?娃娃们叫什么?"
  
  翌日清晨,雪后初晴,阳光辉映着雪光,照得咸安殿内寝明晃晃的一片耀眼。明霄靠坐在榻上,俯身逗弄着身侧并排躺着的两个宝宝,根本就没听到卫太后在问什么。
  
  景生顺手拿起案几上的雪瓷茶盏递给卫无暇,气定神闲地答道:"丫头叫小鱼儿,儿子叫小虫儿。"
  
  ——'咣当',卫无暇手臂一软,雪瓷茶盏脱手而出,端午眼明手快地伸臂一抄将茶盏接在手中,愣是滴茶未洒,"皇上,你刚才说……说说……说咱公主叫什么?"端午虽接住了茶盏,人却有点发懵,看看华璟又扭头望望无暇,见太后娘娘也是一脸控诉。
  
  "鱼儿,可是又饿了?爹爹的手指你也吮得香甜,虫儿,姊姊咬,你就别咬了……呵呵呵……真痒……"
  
  愣怔间,大家忽听虚悬的纱帐内传出明霄逗弄娃儿的轻笑,卫太后和端午面面相觑,同时哀叫:"真的叫鱼儿,虫儿呀!"
  
  "真的。"景生怕他娘亲激动,赶紧将她手中哆哆嗦嗦捧着的茶盏接了过来。
  
  "阿弥陀佛,百无禁忌,娘娘,名轻易养,阿弥陀佛。"端午神经质地原地打转,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卫无暇欲哭无泪地望着景生,"日后他们会被人混叫成'黄鱼,蝗虫'呀!"
  
  "呵呵呵……"烟色纱幕内再次传出明霄的笑声,"是花鱼儿,花虫儿,只恐他们会危害人间呢。"
  
  ——呃!无暇和端午舌头打结,已经说不出话,心想他们这家子,算是花鸟鱼虫都齐全了!
  
  景生见他娘亲脸上青红不定,神色煞是好看,生怕她惊悚过度,立刻开口补充道:"母后,鱼儿虫儿只是乳名,我和阿鸾商量过了,皇长女就叫明永华,皇长子叫华永明。"
  
  ——呃!卫无暇和端午喉中咔咔干噎不止,这……这这……这两孩儿的名讳怎么跟绕口令似的?倒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姐弟情深,细一琢磨更品出点璟鸾龙凤和鸣的意味,而且,还带出了夏楚一家的和睦,嗯,妙,真是妙!
  
  "阿鸾呀,娃娃的名子是你想出来的吧,我就知道璟儿没这么细心。"卫无暇赞赏地望向龙榻,隐约间见明霄正握住娃娃们的小手轮流亲吻,即使隔着烟纱,也能看出他脸上祥和怡然的神态。
  
  "呵呵呵……母后猜对了。"景生回眸,顺着卫无暇的视线爱宠地望向龙榻,"没想到是孪生儿,本来给娃娃取的名字是永,无论男女都叫永,如今是一儿一女,阿鸾说:'就叫永华永明吧,他们姊弟友爱,其利断金,也祝大夏和南楚融洽和睦。"
  
  "嗯,甚好,甚好!"卫无暇频频点头,随即就眉头一皱,"我听愁眉说阿鸾要亲自照顾宝宝,这……这恐怕不妥。"
  
  殿内骤然一静,连榻上的明霄也停止了逗弄,只余娃娃们咿咿呀呀的哼叫。
  
  "母后——"景生踏前一步,神色有点焦虑。
  
  卫无暇摆摆手,止住他的后言,"我知道阿鸾是想和孩子们多多亲近,我也非常支持。原本大夏宫规明令:后妃诞下皇子女后不得亲自哺育,必须交由内使监另择宫殿派专人照顾抚养。可自文帝(华璟之父皇)时起此宫规就已形同虚设,因为文帝只有我一位皇后,再无其他后宫,所以,当年我得以亲自教养阿璃(华璟的孪生弟弟,也是他现在的寄魂之人)直至文帝驾崩,阿璃即位后搬到咸安殿。"卫无暇停了一瞬,仿佛被这简单的回忆摄住了心神,众人心中也都无限唏嘘,不管是文帝还是华璃,此时都已魂归天外了。
  
  "阿鸾,你和我的情况不同,你不是藏于深宫以养儿教女为乐的皇后,你是咱们明华帝国的明帝陛下,除了儿女,你还肩负着其他职责,孩子蒙学前可以暂居咸安殿,方便你和璟儿随时探视陪伴,但你不能事事亲为,还是要由奶娘宫侍们负责照顾,你们看如此安排可好?"
  
  纱幕轻动露出明霄秀逸的身影,他沉吟了片刻,"母后,就按您说的安排吧,在孩子们两岁前我还是想多和他们相处,我会尽量调配好时间,使育儿政务两者兼顾。"
  
  卫无暇望向神态平和的明霄,与他宁定又倔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一下子想起他的娘亲在他两岁前就已去世,不禁心生怜惜,卫无暇温和地点头:"阿鸾如此恐怕会太操劳,但阿鸾肯定是天下最用心最慈爱的爹爹。"
  
  好像是为了证实太后的夸赞,两个小娃同时啊啊啊地呢喃,小小白白的拳头中各攥着明霄的一根手指,含在嘴里啪嗒啪嗒地吮。
  
  "……呵呵呵……娃娃们又饿了……"明霄讪笑,"这个时候的娃娃真的像小猪,除了吃就是睡,一天睡足十个时辰,醒来便是吃奶。"
  
  卫无暇和端午听到此言都哭笑不得地轻轻摇头,——恐怕还没有哪个皇子女被人比作小猪?这个爹爹当真是百无禁忌。
  
  "哎,景生,你昨天晚上说的那种可以装奶的瓶囊什么时候能做好?"明霄万分不忍地从娃娃们的嘴里抽出手指,两个小宝,虫儿圆睁杏眸,鱼儿怒瞪星眸,全都跃跃欲哭,明霄一看不好,"快将他们抱给奶娘吧,这俩位都和景生一样是急脾气,一时半刻也等不得。"
  
  侍立在侧的双喜双敏立刻上前抱起两个娃娃走出殿门,明霄的视线眼巴巴地追随着他们,"要是有了景生说的那种奶瓶,我就可以亲自喂娃娃们吃奶了。"
  
  卫无暇疑惑地看看华璟,见他已走到榻边坐下,"阿鸾,就是有了那种奶瓶,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那两个家伙一个比一个急,我看他们要是会爬,早爬到你的胸口上了。"景生的声音低不可闻,卫无暇自然听不到他的具体词句,只眼见着明霄的脸颊上飞起红云。
  
  "咳咳……"卫无暇立刻拉着端午背转身,走到窗下的书案前,"我看也别再耽搁了,百日后就下诏册立永明为太子吧。"
  
  卫无暇出奇不意地骤然开口,惊得屋中人都心里一跳,端午早已明了无暇的心情,景生和明霄都惊怔地望向卫无暇,"母后,这……这是否过早?"景生首先发问。
  
  "是呀,他……他还是个婴儿……还不具备才德……"明霄的心情万分复杂,他既感动于卫太后的决定,又不愿永明过早受到束缚和苛求,他自己血泪斑斑的太子之路就是最深刻的教训。
  
  冬雪初晴后的阳光格外灿烂,笼罩着立于窗下的卫无暇,使她看起来端肃而凝重,"别管是大夏和南楚,都有预立储君的传统,立储的原则是:立嫡以长,立子以贤。我想你俩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有嫡子,要立长子为储君,就像阿鸾;没有嫡子,要以各位庶子的德行而定谁可成为太子。"卫无暇端起案上的茶盏抿了口茶,"璟儿没有其他后宫,即使你们以后再添皇子,永明也是长子,应被立储,如此才能有的放矢地专门对他加以教养,等他年满五岁时即可为他设立太子太傅,太子太师,及太子太保,以教习其文武及保护其安全,如此才能圆满。"
  
  卫无暇的话音落地,殿堂内变得异常安静,静到极点趋于饱和之时,景生和明霄对视一眼,"那就百日后册立吧。但我仍希望他能相对正常的成长,不要承受太大的压力和苛责,一个孩子就是一个孩子,应该拥有快乐的童年。"
  
  景生侃侃而谈,明霄悄悄地握住他的手,——相对于景生,明霄自己毫无童年可言,幼时睡梦中都常常猝然惊醒。
  
  "母后,如果永明太早成为标靶和楷模,可能会使他骄傲或急躁,欲速则不达。"明霄缓缓开口。
  
  "璟儿和阿鸾的心思我都明白,我想得也是循序渐进,绝不会对他威逼压迫的。"卫无暇站起身,"你们俩商量一下册立之事吧,我去看看小娃娃们,还是和他们呆在一起更有趣。"
  
  卫无暇带着端午匆匆离开内寝,明霄有些担忧地望着景生,"你说……母后是否生气了?觉得我不识抬举?"
  
  景生哈地笑了,伸指弹击他的额角,"母后的玩心比你我还大,她是估摸着娃娃们已经吃饱了,等不及要去逗弄他们呢,
  
  明霄怔怔地望着满殿的雪光,"日子真如白驹过隙,我这个太子当得稀里糊涂,如今我的儿子倒又要成为太子了。"
  
  同兴二年三月二十八日,立春已过,大地回春,万物复苏。东安宫城内外皇旗猎猎翻飞,金吾卫威风凛凛地排列于武德门东西两侧,文武百官身着朝服等候于武德门外,明帝华帝同乘御舆来到仁泰殿前,四位侍仪手持半月宝扇引导两位陛下同升金台之上的鎏金雕龙御座,大殿外响起百鞭齐鸣之声,随即,文武百官缓缓步入仁泰殿,他们虽极力保持双眸平视,视线却都不由自主地扫向御座,不禁齐齐愣怔,只见御座上并肩坐着华璟与明霄,明霄看起来神态自若,端凝肃穆,他身穿明黄龙袍,胸前缂绣翟鸟,七彩镶宝,衬得他格外雍容俊丽。
  
  内使监早于前一日在仁泰殿正中安放了诏书案,册案及宝案,雅乐声中,翎坤殿女官总领端午怀抱皇子华永明缓缓步出内殿,立于册案之后,众臣均倒吸口气,目光极力投注于那明黄襁褓,站在前排又眼神犀利的大臣都已看到襁褓中那张异常明秀的小脸儿,不禁更是欣喜惊异,站于后排的大臣甚至悄悄地踮脚伸脖,妄想亲睹太子真颜。
  
  大家仍在恍惚,耳边已传来赞礼官的高喊:"跪。" 端午抱着永明俯身跪于案后,宣制官出列,朗声宣布:"册皇长子华永明为皇太子。"
  
  众人摒声静气,就见读册宝官捧着宝册跪于案前,宣读册书,读毕,他郑重地跪授宝册与端午,端午代太子接册并俯首赞拜,雅乐再次响起,御座上并肩而坐的景生和明霄此时才呼出口气,侧眸望向彼此,竟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一点泪意,他们俩去年立春时在此同行冠礼,今年,他们的长子已被册为太子,真真恍然若梦!
  
  殿中俯跪赞拜的众臣也是万分惊异,置身如此繁复盛大的仪式,那襁褓中的小娃竟不哭不闹,只睁着双乌溜溜的杏眸,好奇地东张西望,身体虽被包裹着不能动弹,他的眸光却异常灵动闪耀。
  
  就在同一天,东安禁宫中还来了几位神秘的访客,他们是否为两位百日小娃娃带来了祝福与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众位亲亲的鼓励和支持,长期要泡ing~~,但请不要空评(只打分不留言),会被视作刷分滴。
这家子正好成立一个花鸟市场。
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新老人物粉墨登场,并随时添加。  
  为了方便没有看过《花景生》的亲,特在此列出主要人物表,有几位人物已亡故,但与行文有关,所以也在此列明。还有一些人物是在此文中新增加的,并会随时增加。
  
  明华朝第一家庭:
  
  华璟——明华朝之华帝。曾用名'花景生'、'小花儿'、'花儿'、'景生'、'杜华'。
  此人为穿越时空之人,与他的孪生哥哥华璃是一人双身两命的命格,后与 华璃合二为一。华璟不惧百毒且以毒为养(拿毒药当补药),他被亲舅舅卫无殇抚养长大,当时名为花景生,舅舅和一众死党均称其为小花儿(相当彪悍的名字),他的伴侣则称他为景生。
  
  明霄——明华朝之明帝。原为南楚王太子。别名'青鸾'。家人称其为'阿鸾'。
  
  华永明——明华朝之皇太子。小名'虫儿'。
  
  明永华——明华朝之皇长女。小名'鱼儿'。
  
  卫太后——大夏文帝华宁的皇后。华璟生母。闺名'卫无暇',原为大蜀璟璃郡主。
  
  列国南楚:
  
  明涧意——南楚武王,明霄的生父。
  
  明皓——南楚二王子,明霄的亲弟弟,被明霄手刃而亡。
  
  明真颜——明涧意的堂妹,南楚郡主,后成为蜀昭王卫无殇的王妃,已亡故。
  
  列国大蜀:
  
  卫无殇——蜀昭王,二十年前被其同父异母的弟弟卫恒篡夺了王位。曾用名'花袭人'(绝对彪悍)。
  
  卫元嘉——蜀昭王与王妃明真颜之子。别名'鸾生'。曾用名'唐亦袅'。
  
  卫恒——蜀王,一年前被其兄长卫无殇诱杀,掉落南楚永建的深潭之中。
  
  北朔:
  
  呼和汐——原北朔东贤王,杀死其父浑邪单于夺得云州王庭,并归顺于明华朝,成为明华列侯宝林王。
  
  呼和沣——原北朔西贤王,被呼和汐赶出云州,于西漠襄州另立王庭,并自封为大单于。
  
  呼和洵——北朔三王爷,呼和沣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呼和天赐——呼和汐之子,被册立为宝林王世子。
  
  非王室人员之唐门:
  
  唐怡——护龙族唐门第七女,也是穿越时空之人,可操纵火焰。明华朝中书舍人秦书研的夫人。也是华璟和明霄的好友。
  
  唐窦——护龙族族长,唐门掌门。
  
  唐惋——唐门第二女,擅长易容。
  
  唐惜唐忆——唐门第四女,第五女,擅长制毒使毒,刺探情报
  
  
礼物
  "鱼儿乖乖,虫虫和爹爹父皇上朝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明灿灿的春光里,卫无暇抱着小鱼坐在梨树下,微风轻摇,梨花轻飘,好似初雪,却比雪花多了一丝甜香。小小的鱼儿在襁褓中挣动着,只一瞬便双手解放,挥舞着抓向半空,她的小脸儿微仰,乌亮的星眸着迷地望着飞舞的落花,"呵呵呵……"卫无暇手忙脚乱地将她重新包裹入锦被,却听那小人儿咯咯地笑得开心,一边小手拂拭着脸颊,卫无暇低头细看,忍不住也噗地笑出了声,就见小丫头粉白幼嫩的额角沾着几片梨花,便如最精巧的妆璜,与她完美的肤色相得益彰。
  
  "愁眉,你发现没有,鱼儿长得像阿璟,虫虫长得像阿鸾,但皮肤却都是一式的玉白,真是阿弥陀佛,幸亏囡囡不像阿璟肤色如蜜。"卫无暇与怀中的小小女娃相视而笑,那乐呵呵的小娃笑得口水嘀哒。
  
  "呵呵呵……姊姊比弟弟憨……也很疼弟弟,"愁眉欣喜地低头看着小鱼儿,见她也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黑瞋瞋的明眸里星光灿灿。
  
  "虫儿若是饿了哭闹,小鱼就会不声不响,睡熟时也常常偏头朝向弟弟。"愁眉拿起丝帕擦去小姑娘嘴角的口水,但那小娃咧嘴一笑,新的口水再次溢出嘴角,"嘻嘻……"丫头笑得开心,小手再次挣脱包裹,一把抓住丝帕角角。
  
  "嘿,这小手真有劲。"愁眉试着拽动丝帕,"咦……"愁眉与卫太后对视一眼,再望向小鱼儿,乌发茸茸的小丫丫咯咯咯地笑得正欢,肥白的小手死死攥着丝帕,口水滴滴落于帕上,愁眉刚要加劲儿扯动,冷不防的,小丫头猛地松开短短圆圆的指头,竟闪了愁眉一下。
  
  "呵哟……"这次连卫无暇都感到有点惊讶,她开心地伸指勾住小鱼丫丫的胖手指,"快给我看看你这小手儿吧,以后就跟着你父皇学功夫,好不好呀?"
  
  细碎的阳光穿透累累叠叠的粉白梨花挥洒在无暇和小娃身上,映照得她们通身明媚。当南楚武王来到翎坤殿内苑门边时看到的就是如此美妙的一副画卷。
  
  "永华还是跟王祖父学功夫吧。"武王明涧意顺口回答,陪在他身侧的景生和明霄都是一愣,随即便会心地笑了。
  
  卫无暇听到这话倏地扭头,就见武王明涧意身着玄青锦袍,神清气爽地站在花门边,这还是自他们永建一别后第一次相见,卫无暇缓缓站起身,微不可察地打量着武王,"王上看起来真是大好了,旧伤治愈也就解了心头大患。"卫无暇说得话中有话,武王自然听得出她是在暗示去年二王子明皓谋逆之事。
  
  明涧意点点头,"既然是痼疾就要彻底根除,不然后患无穷。这还要感谢华帝陛下呀。"明涧意也说得话里有话,既暗示了去年四月华璟助他平乱,又对华璟帮他治愈旧伤表示感谢。
  
  景生立刻鞠身谦谢,明霄则快步走过去从卫无暇手中抱过小丫,"小鱼,有没有想念爹爹?"
  
  小丫丫咯咯乐着伸出小手摸上明霄的脸颊,将口水抹了他一下巴,明霄全不嫌弃,只低头以鼻翼蹭着她鼓鼓圆圆的脑门儿。
  
  看着那一大一小,咿咿呀呀相亲相爱的父女俩,不知怎的,武王竟涨红了眼眶,"来,让王爷爷抱抱。"明涧意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这还是十九年来他再一次对婴儿示好。
  
  小鱼丫丫听到呼唤,乌眸滴溜溜地一转,望向爹爹身后清峻高岸的身影,胖手手向前伸去,要抱抱。
  
  武王一见立刻响应招呼,求之不得地踏前一步从他儿子手中接过小丫,笨拙地搂在胸前。卫无暇双眼圆睁,紧张又稀奇地瞪着武王,嘴里嘀嘀咕咕:"你可得小心点,你可不能摔了我的乖鱼儿,哎哎,你八百年没抱过娃娃,还是赶紧放下吧。"
  
  二十年前,卫无暇作为大蜀的璟璃郡主曾与明涧意有过一纸婚约,后因卫恒谋反篡位,卫无暇国破家亡,明涧意被迫与其解除婚约致使卫无暇流落大夏,巧遇白龙鱼服的大夏文帝华宁,华宁对无暇一见钟情,不但册立无暇为大夏皇后,更遣散后宫专宠无暇,可惜可叹,华宁早逝,卫无暇励精图治,铁腕独撑大夏风雨江山七年整,就因她与明涧意的这一段过节,南楚与大夏的关系一度也十分微妙。
  
  小胖丫虽被抱得不甚舒服,但还是给足了武王面子,既不哭也不闹,只将胖头倚在武王的肩头,乌黑浓密的胎发撩过武王的下颌。
  
  "呵呵呵……我的乖孙女长了一头好乌发。"明涧意心满意足地轻拍胖丫丫的肩背。
  
  卫无暇不以为然地转过视线,一下子看到跟在景生身边的端午,立刻发问:"虫儿呢?册立仪式可顺利?小家伙哭闹了没有?"
  
  景生咧嘴笑了,抢在端午之前回道:"那小人儿当真了得,称得上镇定自若,一声不吭。"
  
  端午和明霄都点头称是,"娘娘,虫儿一回咸安殿就饿了,此时正喝奶呢。"
  
  奶字才一出口,武王怀中的小丫头就垮下小脸儿,皱起小小眉头,眼看着就要泪如雨下了。明霄立刻上前抱过鱼儿将她转交给端午,"姊姊也饿了,快把她抱给奶娘吧。"
  
  众人目送着端午抱着小丫消失在回廊尽头,遂步入太明池侧的花廊。
  "武王一路可顺利?南边的情况如何?"卫无暇在紫檀大椅上坐下,谨慎地开口问道,从明浩谋逆,李普造反到夏楚一统也才过去十个月,正是风起云涌,大起大落之时。
  
  "我的南楚一切均好,商路政务均与大夏渐渐融合,彼此互通有无,至于大蜀,如今已不是我的管辖之处。"武王摊摊手,表示他对大蜀的局势爱莫能助。
  
  景生和明霄并肩而坐,听到这话迅速对视一眼,还未发表看法就听卫无暇缓缓开口道,"嗯,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当初你攻下大蜀的半壁领土后并未妥善治理,导致卫恒遗毒不能根除,政务废弛弊端百出,如今轮到璟儿和阿鸾对付这个烫手的山芋,不知需要多费几许心力与时间。"
  
  卫无暇侃侃而谈,明涧意却觉如坐针毡,六年前他一举打过夏江,夺得大蜀都城锦州及其东部的巴禹二州,但同时他自己也深受重伤,从此武王便陷入力不从心,一筹莫展之中。
  
  "我也知道你当年有诸多为难之处,"卫无暇一眼就看出武王和明霄不自在的表情,立刻补充说道:"大蜀的地形复杂,各民族混居杂处,本就不易管理,再加上卫恒一直盘踞于西川,牵制了王上的精力和财力。"
  
  明霄听到此处轻吁口气,"您身为蜀人对大蜀当真了如指掌,其实大蜀人杰地灵,英才辈出,景生和我都主张以蜀人制蜀。攻取一地后与其全面进驻完全接管不如扶植心系明华的当地人管理本土,这样可以减少许多正面冲突和矛盾,也不用长线远程投入人力物力,可达事半功倍之效。"
  
  武王听了儿子的话嘿嘿一笑,"我如今就是你们在南楚的托管人了,与其说我心系明华,不如说我心系永华!"
  
  ——呃?在座几人听了他的这句话都微微愣住,转眸凝视着他。就见武王朝自己的内侍总管双寿使了个眼色,双寿立刻从随身携带的锦囊中取出一个锦盒双手捧上。武王接在手上打开盒盖,一道玉润的宝光哗地映亮了众人的视线。
  
  "南楚王印?"卫无暇喃喃低语。
  
  "对,南楚王印,五百年前由大夏始皇帝华襄垣亲自授予列侯靖王明成双,如今我再把它传与我的孙女,南楚王女明永华!"
  
  大家一下子怔住,阳光明晃晃地透入窗棂,照亮了每个人的心,卫无暇在心中腹诽不已:——好个狡猾的鹰王,既然已将王位禅让于明霄,却又把着王印不放,如今终于捧印而来,却是给予永华而非永明,更非明霄。
  
  "我也不指望什么男嗣了,生儿育女确为风险极大之事,鸾哥儿还是调养好身体专心政务吧,我如今有永华这一王孙继承衣钵足以!"明涧意气定神闲地说着:"永明我也爱如宝珠,但他已然是未来明华的主人,不再需要我锦上添花了,就让我偏疼小鱼儿一些吧,那丫头实在与我有缘!"
  
  卫无暇听到此处不觉心中一动,心跳没来由地急促起来,小鱼儿酷肖阿璟,而阿璟又与自己形神相像,明涧意那厮的话说得实在是……实在是大有深义。
  
  丢了王印的所谓南楚王明霄起身郑重行礼,"谢父王授印,儿代永华感谢父王厚爱。"
  
  景生笑着在心中微微摇头:——国事家事天下事,真能事事关心,事事精通吗?其中的错综复杂,奥秘隐情,真不足为外人道也。
  
  所谓好事成双,正午时分明霄代小鱼儿接受了南楚王印,傍晚时分,景生就代小鱼儿又接受了一方印宝。
  
  "花儿(华璟),这是我的私人印章,并非当年华襄垣授予列侯禹王卫驰的大蜀王印。"卫无殇站在太明池畔的水榭中,依然身着青衫,姿容俊逸,彤色霞光照沧波,波涌淡烟横,一代蜀王卫无殇站在薄烟暮色之中,手中托着一方翠玉印章,明润的玉色沁入他的肌肤,带起一丝萤光。
  
  景生小心翼翼地从他手中接过玉印,依稀记得幼时在坤忘山草庐中曾看到过,"老大,小时候没有玩具等物,你曾把这印给我玩过呢。"景生细看,果见印上刻着'无殇之宝'。
  
  如今的华帝华璟自小由卫无殇抚养长大,名为花景生,无殇和唐怡等人至今仍习惯称他为小花儿,他们俩在大蜀的坤忘山中相依为命直到景生偶救明霄,之后景生就开始了他出山临世一统三国的龙魂之路。景生魂归华璃后卫无殇才得知原来他就是自己的亲外甥,是妹妹无暇之子。
  
  "花儿,这是我作为蜀王时的私人名章而非王玺,王玺……王玺不知被卫恒藏在何处。"卫无殇的声音渐渐低沉,"我去西川行宫中搜寻过,但却毫无结果,当日卫恒被链刀穿胸而入掉落深潭,我曾下潭打捞,也未见其尸身,心中一直惴惴。"
  
  景生走上前拉着无殇的手,见他眼眸低垂,夕阳跳跃的金辉照亮了他的侧脸,使他看起来说不出的意兴阑珊,那是一种万般挣扎的美。
  
  "老大,永建山中的溪水深潭多与夏江相连,水流湍急早就将尸身冲得远了,哪里还能在潭中找到,至于大蜀王印你也不要焦虑,如今明华已经统一了三国,只要政令得力,百姓生活安逸,谅谁也不敢拿那王印闹事。"
  
  卫无殇反掌握住景生的手,抬眸笑了,"那两个娃娃当真趣稚可爱,小鱼儿就和你小时一模一样,我初时一见真的以为眼花,本来这枚私章是我留给你作为纪念的,如今就给了小鱼丫吧,但愿能为她带来福祉。"
  
  景生讪笑,一边鞠身表示感谢,"今天弟弟虫儿被册立为明华皇太子,得万民祝福,而姊姊鱼儿就收获两枚王印,得到鹰王与太阳王的祝福,真是不分高下呀。"
  
  "怎么?明涧意也在此处吗?"卫无殇一听鹰王在此,立刻觉得不自在,当年他与明涧意确为好友,但卫恒之乱时,明涧意未施援手还撕毁了与无暇的婚书,从此卫无殇就对明涧意退避三舍。
  
  "他是今天午时左右到的,老大别急着走,母后也很想念你。"景生见无殇已有去意,出言挽留,卫无殇凝眸望向太明池的万顷波光,"来了就是要走的,天下并无不散的相聚,别说亲戚友人,就是父母子女又或是爱侣又能相聚到几时?还不是说别离就别离。"
  
  景生见他说得消极,除了无奈也别无他法,忽地想起一事,景生揽着他的肩膀问道:"鸾生呢?他可曾回到坤忘山中的草庐?我一直希望他能帮我管理大蜀,可他却行踪渺然,飘忽不定,我已经整整一年没有见过他了。"
  
  卫无殇倏地扭头看向景生,眸光深挚,"花儿,鸾生爱你至深,而你不能也不应分心于他,去年他与你在涞河畔话别之时就打定了主意后会无期,他既然不肯现身就说明他依然心存芥蒂,我是鸾生的父亲,却从未尽过为父之责,但我却对他的心意感同身受,所以,你……就别再指望他了,他能平平安安,与你和阿鸾老死不相往来就是最慈悲的境界了。"
  
  ——啊!上天是否眷顾?而情爱与慈悲又是否能够两全?景生还在冥想,卫无殇已拂袖而起,如青鹏般几个纵跃就消失在宫苑深处了。
  
  景生刚踏入咸安殿的东配殿,就见明霄坐在榻上正俯身与两个娃娃玩耍,榻案上放置着笔墨奏章,景生好笑地连连摇头,几步跨过去搂住他的腰背,"你这家伙一心二用,既不能批阅奏章也不能照顾娃娃。"说着景生已吻住他的耳珠,细细舔吮,明霄身上倏地腾起热流,呼吸立时变得急促,他窘迫地扭身躲闪,无奈耳朵在人家口中含着,身子也被他禁锢在胸前,哪里还挣脱得开,"景……景生……别……宫侍们都……都在呢……"
  
  明霄双眼半阖,气喘吁吁地低哼着,景生轻笑起来,笑声带着热气一丝丝地随着翻卷的舌头灌入明霄的耳孔,刺激得他更是浑身震颤,手脚都已麻酥酥的使不上劲。
  
  "宫侍们和……奶娘早就避出去了……阿鸾……唔……"景生不满足于耳戏,他的唇舌辗转着游移到明霄的耳后,颈侧和……,景生伸指轻扯,拉开明霄的襟口,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深深啃噬,像只饥饿的猛兽,硬是逼得明霄哼吟出声,"嗯嗯……唔……景生……别……娃娃们……娃娃们在看着呢……"
  
  景生一听这话,猛地停手,胸膛急剧起伏着侧眸望向床榻,蓦地愣住,他的视线立刻落入两双清澈灿亮的眸中,两个小娃娃正囧囧有神地望着他,神情极之严肃还略带疑惑,小嘴儿微张,口水横流!
  
  景生哭笑不得地放开明霄,拿起丝帕轮流给娃娃们擦拭嘴角,"阿鸾,娃娃们肯定是饿了,赶紧让奶娘喂奶吧,这些天忙活册立和春闱之事……咱们……咱们好久都没……"景生的声音低入喉咙,却更显渴切。明霄眸光一暗,心里漾起阵阵战栗,"娃娃们才吃过奶,天……天还没黑透呢……你这急色儿……"
  
  景生见明霄已然情动,心里更痒痒的没个着落,恨不得马上就将他吞入口中,"好鸾儿……你就应了我这一回吧……皇上也有人伦之欲呀……早点做……才不至于懒起早朝……乖……"景生一径儿在明霄耳边哄撮着,手已顺着他的脊背滑向身下……
  
  "嗯……"明霄倒吸口气,坐也坐不住了,半倚在景生的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现通缉'肥姨所思'霸王龙龙,见过这龙的立刻将她抓到文下冒泡泡,55555~~~,还有莫邪,不许跳章,5555~~,俺盼望被乃们的泡泡淹死而不是被俺的泪珠子,5555555~~~~

爱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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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生一边摇动榻几上的金铃,一边端正表情,神色凝重地对榻上的小娃娃们说道:"父皇和爹爹要去商讨政务,过一会儿再来看你们。"
  
  小娃娃们大眼睛忽闪忽闪,也不知是否听懂,只是过了一会儿又一会儿也没等到父皇和爹爹回来。
  
  景生伴着明霄回到内寝,才将殿门阖拢就急不可待地一把抱起他扔到龙榻之上。
  
  "啊!景生……"明霄来不及惊叫就已被那小狼压在身下,宽衣解带不过是瞬间之事,他的肌肤刚感觉夜凉如水,景生便以火热熨烫着他了。多日来隐忍的爱 欲一触即发,景生本想循序渐进,可真身临其境时,他哪里还忍得住,直将身下那人儿翻过来掉过去疼爱了个够,换着花样招式地满足着彼此的欲望。明霄被他做得从欲 仙 欲 死到再无力为继,身子瘫在锦褥之上任凭景生开垦耕耘,也不知丰收了几个回合,餍足的身体终于再撑不住,景生和明霄双双倒在榻上,屋中氤氲着好似雄麝动情时的魅惑味道。
  
  明霄杏眸半阖,长睫下闪着迷乱的微光,他急喘着贴着景生汗湿的胸膛,"你真害死我了……这……这还怎么去看娃娃……根本下不了床……"
  
  明霄已很久未经受如此激烈的欢 爱,此时早已骨酥筋软,神魂失控,动弹不得。景生心醉神迷地搂着他,手指在他细腻玉白的肌肤上轻轻游走,着迷地看着那玉白上点点殷红的吻痕,如碧桃片片盛放,一边咬住他的唇角,霸道地吸 吮舔舐,"你这些日子全身心的就只有小娃,早把我忘到脑后了。"
  
  十分爱宠加上半分失落随着唇舌搅动一起侵入明霄的口中,明霄心底震颤,真是哭笑不得,这家伙比自己年少一岁,已做了父亲却仍是如此贪欢,明霄极力回应着景生不断加深的热吻,身子虽已疲乏得一动也不想动,灵魂却仍在欲 潮余波中悠悠沉浮。
  
  "阿鸾,真是奇特,你这肚上确无花纹。"景生的手指着意地在他的下 腹摩挲着,视线也随着手指上下扫动,见明霄的小腹已恢复平实紧绷,竟看不出丝毫孕育过的痕迹,"鸾儿,老天确实偏心,你这身子皮光水滑,筋骨奇秀,真真爱煞人哉!"景生近乎膜拜地抚弄着他,渐渐地又已情热难耐,明霄本还闭目享受,冷不防的又被他攻个措手不及,只得哎哎哼叫着缴械投降,殿室之中立时便又响起急喘呻吟和撞击驰骋之声,云急雨狂,俩人都已陷入癫狂。
  
  不知过了多久,云歇雨收,殿室内的空气中充盈着景生独有的体香,鲜活而魅 惑,明霄趴在锦褥上似睡非睡,眼儿半睁不睁,景生心满意足地揽住他纤韧的腰背,明霄皱皱眉头,欲扭身躲开却无论如何挪动不了,只得任凭景生将他贴身紧抱。
  
  "去去,全身汗漉漉的,还不嫌粘。"明霄没好气儿地训他,但因情 事激烈,他的嗓子早喊得哑了,此时说出这话充满暧昧,倒像是撒娇。
  
  "不嫌,最好天天这样黏在一起,你忘了,我是强力粘胶。"景生呵呵笑着手臂一紧将他更深地收入怀中。
  
  明霄哈地低笑出声,"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你不嫌我还厌了呢,湿哒哒的怪难受的。"明霄勉力错动着身体,又怕碰到景生身下那大贼,再次惹火烧身,真是左右为难。
  
  景生知道阿鸾微有洁癖,看着他那庸倦别扭的模样,真是疼爱不够,"阿鸾,我抱你去沐浴。"景生说着就双臂一抄将明霄抱起,跳下床直奔内寝后的浴房,明霄也不挣扎,任他抱着走入彩石铺砌的浴池,嘴里却凉凉地说道:"过些日子就是清明了,我明儿就开始斋戒,搬到东配殿和娃娃们歇在一处。"
  
  "……啊?"景生哀呼一声差点将他摔入池中,随即眼珠一转,嘻嘻笑了:"那我就和你一起搬过去,让小娃们搬过来得了,斋戒这种大事还是咱俩一起进行吧。"
  
  明霄的身子一沾水便似滑鱼儿,倏地挣脱开景生的搂抱,眉眼儿似笑非笑地盯着景生,"咱俩歇在一起就别想斋戒了,真真辱没了神明。"说完明霄便收了笑,神色一下子变得端肃,沉声说道:"景生,今天永明被册立为皇太子,南楚和大蜀的王印却都给了永华,这……"
  
  景生闲适地闭上双眼靠在池壁上,接言续道:"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首先,此时天下应只有明华而无楚蜀之分,列侯制在若干年后就会被彻底消除,蜀楚王印也就成为历史纪念物了;其次,永明还小,为了避免他骄傲松懈,由姊姊管理王印也是对他的一种警示。"
  
  明霄虽然心中清楚此事的各种利害关系,面色却依然阴沉,"我绝不允许他们姊弟因此事心存嫌隙,甚至反目,更不希望他们各自的后代因此事发生争执,所以,在小鱼儿出嫁前要收回楚蜀印玺。"
  
  景生倏地睁开双眼,眼含深意地点点头,"这看似对小鱼儿不公,却是保护她及其后代的最好方法。"景生长臂一伸将明霄扯到身边,"阿鸾,你躲那么远干嘛?我又不会再碰你。"话虽如此说,景生的手却并不老实,借着给他洗浴上上下下的摸弄了个遍。
  
  明霄阴沉的面色微微放晴,淡笑着问:"你刚才怎么那么乖,都泻在外面?"
  
  景生咧嘴笑了,一口咬住明霄的肩头,"这两个小娃娃已经让你精疲力竭了,我可不敢再让你冒险。"
  
  提起小娃娃,明霄的脸色变得更加柔和,随即又微蹙眉头,"景生,今天来参加册立仪式的东朔宝林王使节带来一个惊人的噩耗。"
  
  "——什么?"景生听言悚然而惊,如今三国初定,明华的北方绝不可出现任何异动。
  
  "东朔宝林王去年三月新添的世子天赐在随王妃出游途中走失,宝林王一怒之下将所有随行宫人斩杀,王妃也因此一病不起,精神恍惚。"明霄缓缓言道,声音沉痛。
  
  "走失?什么时候的事?"景生为明霄冲洗着如藻般稠密的乌发,一边沉吟着问。
  
  "二月初五,立春之日,东林王妃带同世子去云州城外的昭台寺祈福踏春,没想到却丢了世子,连世子的乳母和一个侍从都一起失踪了,至今生死不明。"明霄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战栗,"离天赐的生日只差一个月了,竟发生这种人伦惨事。"
  
  景生听出明霄话中的惊悚,同为父母,景生自己想起此事也觉不寒而栗,他将明霄锁入怀中,轻声劝慰:"阿鸾不要多想,此事不会重演。天赐?世子叫呼和天赐?"
  
  明霄点点头,"对,宝林王一直盼望世子诞生。可见宝林王对其爱宠期待至深。"明霄感同身受般心头滑过锐痛,每一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天赐珍宝,没有哪个父母能承受这种损失,"不知什么样的仇怨才能招致这种报复?景生,你对此时漠上的情况了解多少?"
  
  景生揽着明霄靠坐在浴池中的莲花石椅上,想了想,沉声说道:"北朔浑邪单于共有三位王子,现在的东朔宝林王呼和汐是浑邪单于的第二子,浑邪单于在世时封呼和汐为东贤王,单于的长子呼和沣被封为西贤王,第三子呼和洵与西贤王同母,却比他年少十岁。"
  
  "呼和洵今年才二十三岁吗?"明霄惊问,"我记得那位在襄州自封大单于的呼和沣今年二月过的三十三岁生辰,为此还抢了咱们的一个商队,杀了十几个人。"
  
  景生的眼中闪过锐光,"对,呼和洵年仅二十三岁,他自幼被浑邪单于送到西域各国游学,单于被呼和汐弑杀于云州时他仍未归国,关于这位北朔三王子我们所知甚少,实际上,如今云州的东朔王庭对他都知之不详,有人说他已经回到襄州辅佐呼和沣,有人说他早已死在西域,还有传言呼和洵入赘某个西域小国为王夫,关于这位呼和洵传言虽多,但确凿凭据却少之又少,似乎他并非是一个关键人物。"
  
  明霄的双手无意识地撩动着池水,回眸望向景生,眸色幽深,"这个北朔西王庭地处漠西,靠近咱们通往西域的商路,是个伺机出动的拦路虎,等咱们大局稳定后一定要设法将其斩除。"
  
  景生微微点头,手指把玩着明霄漂浮于水面上的发束,"阿鸾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一百年前,浑邪单于的父王带同部族从西域北部不断南侵,占领了大夏北方的大部分草原荒漠,当时大夏苦于应付南楚与大蜀的分崩离析,无暇兼顾北方,被其钻了空子。"景生停顿了一瞬,理清思路继续言道:"呼和汐当年借助我朝军力夺得云州入主大宫,并受封为大夏列侯宝林王,看似归顺,实则居心叵测,不然我们也不用在朔方如此大规模地屯田驻兵,期望能循序渐进地将浑邪单于和他父王抢去的漠北各州蚕食驯化,使其各部落习惯于农耕而非游牧,至少是逐渐定居下来,在此过程中有西朔呼和沣牵制着呼和汐有利于我们的规划,等十年后大功告成之时,我们已削弱了呼和汐的实力,同时壮大了自己,再一举铲除西王庭,消除东王庭,在整个大漠设立郡县和盟旗统归明华掌控。"
  
  "好谋划!"明霄双拳猛击水面,脸上露出桀骜的笑容,"我们此时既然还需要西王庭,那就看着他和呼和汐互相残杀,任他做跳梁小丑吧,只是可惜了世子天赐,白白牺牲于家族争霸,我看他十有八九是被西王庭掠走了。"
  
  景生不欲明霄沉湎于这个话题,他站起身拥着明霄走出浴池,一边笑道:"咱们还是快去看看永华和永明吧,他们肯定已经睡熟了。"
  
  明霄一听就振奋了精神,虽然浑身仍感酸软他还是利索地穿衣着袍,"也不知虫儿吐奶没有,这两天他常常吐奶,真让人揪心,虫儿长得总没有鱼儿结实,吃得也少些。"
  
  景生听他又谈起育儿经,立刻拿起大布巾擦拭着他的湿发,再次试图转移他的话题:"你别太紧张,这些都是正常现象。阿鸾,两个娃娃的头发都像你一样浓密乌亮。"
  
  明霄笑着回手抓住景生披散的头发,"你的也不差呀,平滑直顺,那天鱼儿不是一直抓在手里玩。"
  
  景生一听就咧嘴苦笑,"哎呀,那小丫丫的小手真有劲,再被她抓住头发我就完蛋了,迟早变成秃瓢儿。"
  
  "呵呵呵……"明霄爆笑出声,脑子里想像着那幅诡异的画面,明霄更是笑不可抑,却不料被景生捉住深吻,将他的笑声全部封在口中。好不容易逃开他的唇舌,明霄已是气喘吁吁,"快走吧,天色很晚了,咱们还没用晚膳呢。"
  
  景生和明霄携手来到东配殿,天时已近亥时,两个小娃各自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睡得正香。
  
  "有没有经常给他们换换睡姿?"明霄俯身查看着宝宝,轮流亲吻着他们粉白的小脸,景生询问着侍立在侧的双敏。
  
  双敏笑着点头,"经常换呢,就是怕殿下们睡扁了头,他们自己又不会翻身。"
  
  正说着就听明霄轻咦了一声,"双敏,这枚印章怎么会在虫儿枕边?"明霄手中擎着那枚翠碧色的无殇之宝,神色惊异。
  
  双敏一见就笑得更欢,立刻轻声解释:"刚才陛下们离开后,我们陪两位殿下玩耍,太子殿下看见这枚印章就喜欢得紧,伸着小手要抓,我们本来要将印章收好的,公主殿下却一把抓住印章不松手,我们只好作罢就让殿下玩耍,没想到鱼儿公主竟一抬手将印章放在了太子殿下的枕畔,虫儿立刻伸手握住,把玩了好一阵子,直到睡熟才放手。"
  
  明霄和景生都觉得稀奇,没想到小姊姊竟如此懂事谦让。就在这时,愁眉匆匆走了进来,手中擎着两只璎珞,璎珞下各悬着一块明玉,一翡一翠,品相罕见,一眼望去便知价值连城。
  
  "爷,这两只璎珞就挂在东配殿廊下的鹦鹉架旁,刚才巡夜的内侍发现了交给我的。"愁眉说着就将璎珞分别交给了景生和明霄。
  
  明霄接过璎珞并不细看,只在手中掂量着,唇角紧抿,长眉紧蹙,话音从齿缝间蹦出:"景生,你有故人前来探视,闯入禁宫如入无人之境,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说到最后明霄的声音已低不可闻,眸光犀利地盯着景生,"若他刚才送来的不是璎珞而是……,我们就将重蹈宝林王的覆辙!"
  
  景生顿觉冷汗淋漓,勉强抑制住躁动的心跳,"你……你是说鸾生?"
  
  "还能有谁出手如此阔绰却又如此简慢,将价值连城的宝物与鸟架子挂于一处!他是嘲讽还是侮辱?又或是欺我宫中无人巡守?"明霄的脸色变得煞白,顺手将璎珞递给景生,"你去还给卫鸾生,就说我替孩子们谢谢他的馈赠,但此礼太重,我们受不起。"
  
  景生看着明霄倔强的模样,为难地抓着手中的璎珞,有点不知所措,愁眉和双敏早就机灵地避出殿门。
  
  "即便是鸾生,他也早就去得远了,我如何能归还此物?"景生说得有点无奈。
  
  "他肯定还在附近,他来这一趟又不真是为了送礼。"明霄的声音轻淡却极之平板。
  
  景生刚要开口,明霄又一把抢过他手中璎珞,正色说道:"这东西我还是先收下吧,没必要替孩子们结怨,随他怎么想吧,我就做个明白的糊涂人,只是这东安禁宫并非食肆酒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就是一般寻常百姓彼此道贺也断没有如此鬼鬼祟祟的举止,你还是去见见他吧,告诉他我欢迎他随时到访,只是请走正门。"
  
  明霄说着就摇铃将双敏等人叫进来,"把殿下们的小床抬到内寝之中,这东配殿是住不得了。"明霄并未再看景生,指挥着宫侍们搬着小床离开了东配殿。
  
  景生无奈,只得一咬牙出殿去寻鸾生,景生并不觉得鸾生还会留于咸安殿中,但听明霄说得肯定,仿佛算准了他并未走远,就漫步来到太明池畔的临水平台上,一年多前,当景生魂归华璃之时就是在此与鸾生重逢的。
  
  "鸾生——"景生抬眸望去,意外地发现鸾生就站在池畔玉阑旁,如水的月光将阑干,将倚着阑干的藕色身影洗得发白,那身影听到呼唤缓缓转身,瓷白的面孔上那双丹凤眼依然妩媚妖娆。
  
  "景生,我没想到你会来。"小元(大蜀世子卫元嘉小名鸾生)唇角弯起一朵轻笑,"拿来吧。"他说着就向景生摊开手掌。
  
  "什么——?"景生望着他细白的手掌,狐疑地问着。
  
  "璎珞呀?难道不是青鸾让你来还璎珞的吗?"小元想当然地说着,双眸中闪过一丝不屑之色:——原来明青鸾真的就只有这一点点涵养和气度,自己还真没算错。
  
  景生无奈地摇头,额上又沁出细汗,立刻回想起当年自己和阿鸾小元在坤忘山中逃难时的情景,当时鸾生假冒唐门七少,与阿鸾就明争暗斗闹得不可开交。
  
  "你送来的璎珞,阿鸾已经替娃娃们收下了,他嘱我来此与友人相会并邀请你随时到访内宫。"景生侃侃而言,神色平和自然。
  
  "呃……"小元一下子愣住,表情错愕,"我还是低估了青鸾,看来他确有可取之处。"小元感叹着眸光一闪,变戏法似的捧出一个小酒坛,"去年我们话别之时,你曾说等我心情平复了再与我痛饮桂花酿。此时我找上门来便是要与你一醉方休。"小元咯咯笑着飘身上前,将小酒坛放于石桌之上,顺手摸出两个玉盅,
  
  "你可敢与我拼却一醉?"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通缉的肥姨童鞋奇迹般的冒泡泡了,只是用的汉语拼音,为毛呀为毛?哭之~~~

小元来了,热闹了,婚姻如履薄冰呀,需要十足的智慧与忍耐,阿门!

俺泪眼汪汪地盼望花花~~,此时依然河蟹时期,又不是V文,保护性低,所以咱H得很大概,呵呵呵,但素,鱼鱼们还是要给花呀,嗷嗷~~

心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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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生凝目看着小元,小元的藕色纱袍上环萦着月光水色,融融脉脉,小元的唇边漾着甜笑,笑纹却有点轻颤,小元狭长的凤目中殊无笑意,淡漠的眼神里藏着极深的悲凉。
  
  "鸾生,我……" ——为君拼却一醉本无妨,只恐阿鸾抱膝帐底暗思量。
  
  小元不等他说完便跨前一步,与他面对而立,近得能看清彼此眼中的月光和……泪光,"景生,我还是喜欢你叫我亦袅,我只是一只野生野长的鸟儿,并非鸾凤,你已有一只凤凰在帐中,不会再需要我。"小元的声音低得好似自语,"当年我们初遇之时,我佯称唐门七少唐亦袅,呵呵呵……真是可笑,唐门本无七少,更无亦袅,但我却爱煞了这个名字,那短暂的几天也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虽然旁边总跟着个明青鸾,但,至少在那时,我和青鸾,我们谁都没有得到你,没有得到也就无所谓失去。"
  
  小元抬手拍开酒坛封泥,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冲升而起,他自斟一杯一饮而尽,"呵呵呵……景生,卫元嘉也好卫鸾生也罢,都不是我,我……情愿只是你的亦袅,在苍渊下与你一别经年的亦袅!"小元眼底含着的泪慢慢溢出眼角,他低头再斟一杯酒,"景生,如今你已儿女成双,当真……当真……"
  
  ——当真可喜可贺吗?小元仰头灌下烈酒,——愈情深处愈深伤!当真是情何以堪!
  
  景生拿起酒坛斟满两盏玉盅,"亦袅,祝你……"景生顿时语塞,祝福他什么呢?他最想要的自己无法成全,就是他万事顺遂,缺了深爱之人,他也不会觉得如意。
  
  "亦袅,祝你身似不系之舟,一任流行砍止!"景生痛恨欲言又止,本来心底坦荡,稍一踟蹰就变得暧昧不清了。
  
  "好!谢了!我本是野渡野舟。干——"
  
  小元和景生同时举杯饮下情伤和离愁,"亦袅,你若倦了累了就回大蜀做蜀王,你是我的至亲也是挚友,我信得过你。"
  
  小元心底一跳,脸上却再次浮起淡笑,——景生,你怎能信我呢?我都从不相信我自己!"我对王位没半点兴趣,我也不是为王之人,大蜀还是留给你的永明吧。"小元说得意兴阑珊,凤眸微闪,掩住眼底的暗流。
  
  "我今天才见过老大,他很惦记你,你……"景生想起无殇孤独远去的背影,心中揪疼。
  
  "呵呵呵……"小元又咯咯地乐了,"我爹惦记的也不是我,原本我以为他心如死灰,却原来他心心念念的是那个畜生卫恒!卫恒夺了他的国,杀了他的妻,霸占了我,他……他思来想去的却还是卫恒!"小元的笑声里渐渐带了悲音,令人猝不忍听。
  
  景生的手指死死地捏着玉盅,"亦袅,老大杀了卫恒,我亲眼所见,他亲手杀了卫恒!"永建山崖上那惨烈的一幕又浮现在景生的眼前:——斑驳的月光,狰狞的山影,轰鸣的水声,血污的链锥,疯狂的痛呼,一切都已远去又似近在眼前,卫无殇逃亡十几年,终于亲手诱杀了弟弟卫恒。
  
  "不错,我爹亲手杀了卫恒,然后用整个余生凭吊他,呵呵呵……"小元啪地将酒坛扫落水中,馥郁的花香酒香氤氲而起,"景生,我若再来看你,必走正途,省得青鸾那厮怪我无礼,你……好自为之……"小元说着已腾身而起,几个起落就消失在树影之后了。
  
  景生看着他翩若惊鸿的去影苦笑着摇头,这看似森严的大内又怎么能难住亦袅?
  
  景生悄没声息地回到咸安殿内寝,值夜的宫侍都守在门外,只有照顾娃娃们的双敏和双喜睡在殿角临时搭起的低榻上。两张小床并排摆在龙榻旁,纱帐半垂,明霄的手臂从帐下伸出搭在小床沿上。景生小心翼翼地宽衣脱鞋,跨上龙榻,生怕惊动了明霄,刚在那人儿身边躺下,就听明霄凉凉地低语:"对花对酒对疏狂,最是销 魂时候夜未央,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呃!景生心底一震,伸臂将明霄揽入怀中,自己真是太粗心了,竟以为阿鸾已经熟睡,如果换了自己恐怕也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吧。景生无言以对,只收紧手臂,明霄阖上一直大睁的杏眸,疲倦的叹口气,——自己的一心人却被别人时时刻刻地窥伺惦记,真是心烦意乱。
  
  "啊,对了,阿鸾,我差点忘了,小七怀孕了!"景生得救了似的找到一个惊人的话题。
  
  果然,明霄肩膀一动,倏地转过身面对景生,"真的吗?小怡有宝宝了?几个月了?书研告诉你的?"
  
  明霄一叠声地问着,景生心里松口气,"今天你去泽兰驿馆接父王时书研告诉我的,他乐疯了,好像已经两个多月了,小怡倒是一直保密呢。"
  
  "小怡是担心你不让她参加殿试吧,她好不容易通过乡试,会试,终于熬到春闱后的殿试,若是因为怀孕不能参加就太可惜了。"明霄心思敏锐,一下子就猜到根由。
  
  景生沉吟地点点头,"现在的问题不是我,而是书研,我看他对小怡参加科举非常不以为然,如今他巴不得小怡止步不前呢。"
  
  "哎呀,小怡可不是养在深闺的贵妇人,书研要是拎不清恐怕要吃苦头,唐门小七除了相夫教子还要成就一番事业呢。"这回轮到明霄对秦书研不以为然,"秦书研并非秦丞相的嫡孙,他是庶出,他母亲就一直被忽视被遗弃,当初他爱上小怡也是因为欣赏她与众不同,独立坚强,怎么将人家娶进门来就换了心思呢?"
  
  明霄虽然说的是秦书研,听在景生耳中却似别有深意,景生心虚地咧嘴笑了,"别急,我会说服书研的,过几天就是殿试了,小怡完全可以参加。"
  
  景生说完,刚要搂着明霄睡个安稳觉,就听龙榻边的小床上传来吭吭唧唧的哭声,开始只是微弱的哼哼,转瞬的功夫就变为呜咽,双喜双敏跳起身轻手轻脚地来到榻前,明霄早一骨碌爬起来,探身看向床上的小娃,"是弟弟,尿了,要给他换换了,掌灯。"
  
  ——哎哟,原来是虫儿太子殿下要换尿布!景生哀叫一声,用手遮在眼上,挡住骤然来临的灯光,却不料怀里一热,一个温温软软的小身体已经趴在他的胸前,"姊姊饿了,马上就要哭了,你先帮我哄哄。"明霄毫不客气地将鱼儿抱给景生,回身看着双喜,"你去把奶娘叫醒,一会儿就把鱼儿虫儿抱过去喂奶。"
  
  明霄和双敏伺候虫虫殿下,景生怀抱着小鱼公主,不停的抖腾,小姑娘睡得迷迷糊糊,本是要哭不哭,景生这么一抖可不得了,胖丫小嘴一瘪,哇的大哭起来,明霄听了心里一颤,百忙中回过头来,瞪了景生一眼,"你快别抖了,愣是把丫丫抖得哭了。"
  
  景生一听立刻停止抖动,一边不服气地嘀咕:"我看你们抱娃娃不都是这么抖呀抖的,怎么换到我这儿就不灵光了呢?"
  
  仿佛是为了证实他的话,小胖丫哭得天昏地暗,委屈至极,一边挥舞着小手朝明霄够去,景生被这丫丫哭毛了,既想撒手扔给明霄又觉得心有不甘,忽地跳下床,抱着小娃来回悠荡,小鱼娃娃眼见着离爹爹和弟弟越来越远哭得简直快岔气儿了,明霄无奈,赶紧下榻从景生怀里接过胖丫,也真是奇哉怪也,明霄才将小丫搂在胸前,那丫头就停了哭闹,一双乌亮的星眸还汪在泪水里,两颗滚圆的泪滴挂在眼角,随着小嘴儿一抽一抽的倒气儿,那泪珠扑簌簌地滚下面颊。明霄心疼地拍抚着她的肩背,"父皇苯,不会抱抱,让我们鱼儿受委屈了,唔唔……"
  
  明霄细声哄着宝宝又回到床前,换好尿布神清气爽的虫虫殿下一看鱼儿窝在爹爹的怀里,立刻就皱着小眉咧嘴要哭,双喜赶紧将他抱起来,可殿下只要陛下,哪里买双喜的账,"哇哇——"哭声大放。
  
  景生头疼地揉揉额角走上前将小虫接到手中,吸取刚才的惨痛教训,景生将虫虫竖抱在怀中,让娃娃的头靠在自己的颈窝,上身微摆轻轻地摇晃着,虫儿得了舒服,又闻到父亲身上独特的体香,渐渐止了哭,潋滟的杏子眼半睁半阖,玉白的小脸儿贴着景生的颈窝,将鼻涕眼泪蹭了景生一脖子。
  
  "哈哈哈……"景生被他的小鼻子蹭着觉得又热又痒不觉笑了,"这小子把我的脖子当手帕了,以后要在肩膀上搭块布巾。"
  
  明霄抱着小鱼站起身走到景生的身边,探头一看,见小虫儿嘴角含笑已经盹着了。这时双喜领着两位奶娘走进来,众人看了这情形都抿嘴儿笑了,奶娘抱着两位殿下去了东配殿,双喜双敏跟随其后。景生则抱着青鸾陛下上了龙榻,一边嘴里哀叹连连:"明帝陛下,臣请旨将鱼儿虫儿两位殿下搬出咸安殿内寝,让臣陪着陛下睡个安稳觉吧。"
  
  明霄自己也是疲惫不堪,傍晚时分刚与景生在榻上癫狂了好几回合,晚膳还没用,又碰上鸾生搅局捣乱,搞得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再加上两个小家伙哭闹不休,他已到了忍耐的极限,明霄紧闭着双眼,混混沌沌地咕哝着:"好,就依爱卿之见吧,朕准你将殿下们搬出咸安殿内寝……嗯嗯……快让朕睡……不许再动手动脚……"
  
  那位'爱卿'乐呵呵地将陛下的手脚都禁锢在怀中,心满意足地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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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明华双帝憩睡之时,东朔王庭云州城也在暗夜中沉睡不醒。节气虽已到立春,大漠之上仍是春寒料峭,北风呼啸。
  
  云州城东有一里外四进的大宅院,主人姓何,名薰,行三,是享誉漠上的大商贾,因其年轻有为又仗义疏财,云州的商界同仁都称他为何三郎。
  
  何家世代侨居西域俄那契国,两年前,何薰携带巨资回到云州开办商行,专营南北货贸,他将来自明华的南方特产销往西域各国,再将西域各国的名贵货物如马匹、皮货、香料、稀有矿物等运往明华。因其财力雄厚,在西域各国的根基深广,人脉众多,何氏商行在短短两年间已成为东朔南北货运行业中的翘楚,一时无人能与之抗衡。
  
  此时,夜黑如渊,寒风凛冽,何氏大宅的惊澜堂中却是一片暖意融融,炭火微明中从内室深处忽然传出嗯嗯唉唉的古怪之声,好像人的喘息呻吟又像野兽发 情时的呜咽欢鸣,似痛到极处又似欢愉无限,听得那几个隐身黑夜的暗卫心尖儿上过电,他们虽然都是内功高深断绝情 欲之人,此时听了这种动静儿也不免面红耳热心底暗颤。
  
  "嗯啊……三郎……你……你饶了我吧……啊……"黑暗中那被压在榻上的人影颤声哼叫着,随着身上人的迅猛起伏而上下摇摆,仿佛连魂儿也被顶上了九天。
  
  "唔……小南怎么这么快就求饶了……是不是最近被曲乌新搞来的那个南蛮子做废了身子……嗯……"何三在那人儿身上奋力驰骋,才不管他要死要活地喊哑了嗓子,动作越来越癫狂,好像知道身下人另有情人反倒令他更觉刺激兴奋。
  
  "呵呵呵……呃……唔唔……他……他哪里比得上三郎……"小南咯咯笑着哼喘不休,心里却吓得一阵紧缩,高企的情热也渐渐消散,身体内尖锐的痛楚已超过了欢悦。
  
  "……怎么……小南竟心不在焉……我太失败了……"何三一阵大动,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小南竟叫也叫不出声了,只余喉中啊啊的哼鸣,纤瘦的身子随着何三的进攻痉 挛抖动,像片疾风中的落叶。
  
  终于,何三闷哼一声,身体震颤,轰然倒在小南身上,小南气息微弱地嗯嗯喘着,竟已动弹不得,何三身子一翻半坐起身,鄙夷地扫视着锦褥间的小南,"南真,你和南蛮子混久了连魂儿也变软了。"
  
  窗上帘幔严遮,屋中竟无丝毫光线,在饱和的黑暗中,何三的眼中隐约闪过微光,好像大漠沙岩上傲立的头狼。
  
  南真勉强偏头望着黑暗中那傲岸高峻的剪影,汗珠从鼻尖上滴落滑进唇瓣,他的唇角哆嗦着扯起一抹谑笑,"了解南人要从他们的身体开始,从身交到神交,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哈哈哈……从身交到神交……哈哈哈……"何三轰然大笑,一下子躺倒在榻上,"要是华帝陛下知道你这么诠释他的策略,一定会气得跳脚。"
  
  南真伸手摸向身侧,身侧之人却不易觉察地悄悄避开,南真浑身一颤,他的手指并未碰到何三,他却像抓到烧红的铁块般倏地收手,南真深吸口气,"华帝有什么好气的,他自己不就身体力行地贯彻执行这一身神相交的策略吗?不然他怎能夺得南楚。大蜀世子卫鸾生在大夏为质之时恐怕和他也不清不楚,所以,这根本非我独创,这根本就是华帝本人谋略的神髓。"
  
  何三渐渐收了笑,他抬起手似要触摸身边那模糊的身影,终于放弃,略显厌恶地偏过头去,"没想到小南如此精辟,竟将华璟那小儿了解得透彻,不愧是何氏商行的大当家呀。"
  
  何三说话间牙齿闪着白亮的光,真似一只暗夜中潜伏的野兽,南真不寒而栗地用手遮住眼眸,"华璟和他母后与呼和汐合谋,杀了浑邪单于也杀了我全家,我……我自然要将他了解得一清二楚。"南真的声音沙哑疲惫,带着一丝哽咽。
  
  何三倏地闭上双眼,眼前却不断闪现着三年前那一幕惨景,当他和南真潜回云州时,拥护西贤王的左大将丘林普已被斩首示众,头颅就悬挂于云州城头。
  
  "我爹死不瞑目!"南真的声音再次响起,已无悲音,只余仇恨,"除了我,丘林家一百三十一人,无一幸免,全被呼和汐诛杀,我的父母兄妹,我的叔伯子侄,无一幸免,从此东朔再无丘林贵姓。"丘林南真声音中的仇恨像一粒火种,熊熊燃烧,瞬间便蔓延到何三的心中。
  
  "三郎,当年浑邪单于命我陪你去西域,你年仅十岁,我也只有十三岁,你我虽贵为王子与贵族,有巨资傍身有侍卫护持,到了异域外邦也直如普通百姓一样,看尽了世态炎凉,本以为功成之日便是你我鹏程之时,没想到等着我们的却是国破家亡,当年浑邪单于曾密诏立你为单于,可如今你却只能为呼和沣奔走忙碌,三郎,有时候想想,我真是灰心。"南真在榻上挪动着,慢慢转过身,将脸埋在枕上,"小洵,这三年来我常常夜不能寐,一闭眼看到的就是我爹死不瞑目的脸。"
  
  何三,也就是北朔三王子呼和洵,伸臂一把搂住南真将他扯进怀中,死死地贴在胸口上,"小南,你……别说了。"
  
  南真静静地趴在他的怀中,固执地摇摇头,"不,今天我得把话说清楚,"他勉力抬头望着呼和洵,挣扎着在无尽的黑暗中辨认三郎的模样,继而失望地垂下头,"我从不认为自己能是你的唯一,我既不能为你生育后代,也非你的挚爱,在西域时每次见你与别人亲热,我虽心有不甘,但也……也……"南真深吸口气,仍觉得窒息难耐,"回到北朔,遭遇大难,我们相依为命,我却反而觉得离你越来越远,那些无尽无眠的黑夜,那些亲人的惨呼哀嚎就像座山压在我身上,我……喘不过气……你也一样,我曾幻想你会找我分担,与我取暖,但是,我大错特错了。"
  
  南真一下子顿住,半天说不上话,他清晰地感到呼和洵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真是大错特错,我们既不是情侣也非亲人,我们……我们只是忠诚的战友和……和偶尔发泄的情人,你我看到彼此都会想起那些最惨痛的过往,我们已经死了,不可能再给对方爱和安慰了,我们都需要热乎乎鲜活陌生的身体陪我们度过那些漫漫长夜,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呼和洵在心中默念,他们都是空心人,胸膛里空空如也,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谁是谁的情伤,谁又是谁的烈药?

此文大概有三卷,在第一卷中娃娃们依然是配角,第二,第三卷中娃娃们正式走上前台,亲们,表急,大人们的故事一样精彩。

雪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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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呼啸扑打着窗棂,像个心有不甘的亡灵,南真浑身瑟瑟战抖,他用手狠狠地捂住耳朵,但却无论如何也挡不住那嘶嘶啸叫的风声。呼和洵也有一丝恍惚,仿佛听到了父王和母妃在天上的呼唤,他愣怔了一瞬才开口问道:
  
  "那个天赐怎么样了?"
  
  "呵呵呵……"南真一听就咯咯地乐了,乍然而起的笑声在静夜中显得格外突兀尖锐,"你不说我倒忘了呢,真是天赐良机,呼和汐生了这么一个宝贝供我发泄,呵呵呵……"
  
  呼和洵忽觉烦闷,他蓦地松手放开南真,"小南,我可没让你把他玩死,他以后还有大用。"
  
  看着那个倏然离去的身影,南真裸 露的肌肤上立刻飙出细小的寒战,他伸手扯过锦被盖在身上,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只是把他交给了曲乌,让曲乌好好照看,务必要让他好死不如赖活着。"
  
  呼和洵心底一颤,——到了曲乌的手上,哪里还有什么活路?当真是生不如死吧。"只要别让他死,其他如何都随你管。"呼和洵的声音冰冷如铁。
  
  南真为难地咧嘴笑了,"一个才一岁的孩子,要他死真容易,要他活可却有点难,我也舍不得他一下子就死掉,养大了才好玩嘛,呵呵呵……"南真神经质地笑起来,呼和洵抬手揉着额角,真想将他的笑堵回喉咙,眼前忽地又闪过轻裘锦袍跃马扬鞭的英俊少年,那是……那是十三岁的丘林南真,北朔望族丘林世家的长子,和如今趴卧在榻上的小南判若两人!
  
  "说起小孩子,明华双帝今天册立太子,大宫里的那位还派了使节去观礼,现在可能正抱着南蛮主子的腿在哭诉失子之痛呢。"南真微微撑起身,搜寻着呼和洵的眸光,"其实,我们与其偷天赐,不如去东安偷那两个小妖怪。"南真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尖利,如刀锋刮划着铁器。
  
  呼和洵再次抬手按压着突突跳痛的太阳穴,以前南真的声音清越动听,不知何时变得如此邪肆暗哑,"东安皇宫可不是大宫,明华双帝也不是呼和汐,他们的……咳咳……孩子可偷不到手……"
  
  "怎么就偷不到?什么双帝,就是愚弄南蛮百姓的噱头,那个华璟今年才十八,比你还小五岁,没有卫太后支撑,他绝成不了气候;那个明青鸾就是一个妖怪,堂堂男子却能生娃,不是妖怪又是什么!"
  
  "南真!"呼和洵轻呵一声打断南真的污言秽语,不知为何,他似乎听不得别人诟病青鸾。虽然,他与青鸾素未谋面。
  
  南真忽地一下坐起身,死咬着牙,唇上却荡起一个淡笑:"怎么?三郎也准备去知己知彼了?你对那凤凰是从神交到身交吧?他倒是能为你生育子嗣,只恐凤凰肉吃了咯牙。"
  
  南真话还没说完,就被呼和洵一口咬住肩膀,南真'啊'地尖叫起来,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暧昧。
  
  "小南的肉吃了才咯牙……快让我尝尝看……唔……"呼和洵再次把南真按在身下,趁其不备猛地攻入,又是一阵肆虐,身体耸动如疾风,再看他身下的小南,就像落入泥泞中的残枝败叶,只剩破碎的呻吟响彻房间,暗卫们此时已不觉旖旎反觉凄惨了。
  
  "嗯啊……三……三郎……你……你就是干死我……也……也不一定能吃到凤凰肉……呵呵呵……啊啊……"笑声里夹着哭声,哭声里带着无尽的不甘和遗憾,南真居然于此时冲上巅峰,陷入了最后的迷乱。
  
  呼和洵猛地抽身而出,一把将南真推开,懊恼地仰身躺倒,他和南真此时已到了互相折磨的境地,不在一起是折磨,在一起了更是折磨,好像不如此便不能发泄心中淤积的愤恨,他们在彼此身上寻找泄愤的途径。
  
  "怎么?被南蛮子玩熟了,不习惯爷的玩法了?"呼和洵雪上加霜地问着,声音里带着轻慢和厌烦,心里却漫起一丝钝痛,他明知道这句话能将南真砸入地狱,他……还是问了出来。
  
  南真浑身震颤,嗬嗬地闷声笑着,"他是比你会玩……呵呵呵……曲乌这次算是捡到个宝……呵呵……咳咳咳咳……"南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拼命咳嗽起来。
  
  呼和洵听而不闻,脑子里翻来滚去的都是传闻中的明青鸾,自从上元节在相见欢听了狂想生的《龙凤呈祥》,呼和洵就像着了魔一般,两个多月来暗中搜集了所有关于青鸾的情报,却始终搞不到他的一张白描。想而不得便越要想,于是便想成了魔。
  
  呼和三郎正自心烦意乱,就听南真在一旁嘘嘘言道:"去年四月曲乌去南楚办货,在夏江的一条支流捡到这个家伙,当时他身受重伤,曲乌本要送他上西天,细一看他的身量和脸蛋就舍不得了,着了魔似的把他救上了船,又为他疗伤,曲乌还想使个手段把他带回大漠,没想到那人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只可惜他不爱娘们儿,白白辜负了咱们的巫神。"
  
  呼和洵虽心不在焉,听到此处也听出点味道,随口问着:"真就这么巧,又是个爱爷们儿的,是你强上的他,还是他本来就好这个。"
  
  南真忽然有丝扭捏,他停了一瞬才慢慢开口,"自然是他上的我,他……他那人有点怪。"
  
  "哦?怎么怪?"呼和洵早已知道这个结果,可此时听见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好像吞了一只苍蝇一般。
  
  "他只说自己叫衡锦,是苗人,其他一概不知。曲乌说他是受了重伤以致记忆受损,我怕他是做作假装还特别找了个苗人试探,他果然会说苗语,尤善行巫,这倒是和曲乌一拍即合,她虽少个情人却多了个强援,呵呵呵……"南真的笑声干巴巴的,三郎一听就知道他也没得到那个苗子,大家顶多只是身交,离神交还差得远,不知怎的,呼和三郎心中略松,他虽谈不上多么爱南真,却总不希望这个从小的伙伴轻易地爱上别人。
  
  "你放心吧,我和那个苗子就是玩玩,他对我没兴趣,他对谁都没兴趣!"南真喃喃自语,心中黯然,——但愿三郎也对谁都没兴趣!
  
  那个南蛮苗子衡锦真的对谁都没兴趣吗?
  
  浩瀚的大漠深处有一片绿洲,名沛州,方圆不过十里却水草丰美气候温和,它自古便是大漠草原中的一个传奇,不禁是因为它得天独厚的地貌还因为此地一直为北朔巫族所有,巫族世代侍奉北朔金翼大神,那是狼身鹰翼的北朔图腾,象征了这个民族彪悍勇猛无畏的精神。
  
  巫族的首领被称为巫神,一向为北朔王庭尊崇,上一代巫神曲池在三年前的东贤王之变中死于大宫,呼和汐入主大宫后废巫神之尊,另立天师改佛教为北朔国教。
  
  从此,逃出呼和汐杀戮的巫族残枝退居沛州,拥曲池的妹妹曲乌为巫神,继续供奉金翼大神并为西王庭呼和沣效力。
  
  "上次南真带来的那个小东西呢?"一把尖利的嗓音乍然响起,牛皮帐篷的厚重门帘一掀,一团破布包裹着的东西被丢了进来,包裹落在羊毛地毡上,悄无声息。
  
  锦袍蛇发的女人从纹金靠椅上一跃而起,走过去拎起破布中的孩子仔细端详着,那孩子满脸脏污,不辨容貌,只有一双大眼格外醒目,浓黑中带着北朔王族特有的一抹幽蓝,那极其深湛的蓝藏在眼底,就如一簇小小的火焰,不肯妥协不肯熄灭。
  
  女人厌恶地顺手一甩,那衣不遮体的婴孩就飞向半空,"东朔的死老鼠,就配死在泥沟里!"
  
  女人的声音还没落地,那孩子却眼看着就要砸在祈祷台上,一个高大的人影忽地从帐外飞身扑入一把接住了孩子,抓在手上。
  
  "你——"女人惊愕地瞪着擅自闯入的男人。
  
  "永远别叫人老鼠……记住了吗……"晃眼间男人已欺上前来,一手抓着孩子一手抓住女人半掩的衣襟,他的声音极轻却令听者不寒而栗,女人本还要逞强,但一想起前晚偷入他的营帐被他丢出来的惨痛经历便立时换了表情,
  
  "衡锦,这是我仇家的雏儿,连我草甸子上的沙鼠还不如,叫他死老鼠都高抬了他,唔……"女人还没说完就被衡锦一把扭住脖子。
  
  "我刚才的话你没听见吗?别叫他老鼠!"衡锦的声音仍然低沉,却更寒冷,就像此时漠上呼号的朔风!
  
  女人喉中咔咔作响,眼上腾起泪膜,恍惚间觉得面前高大俊美的男人就是……就是死在大宫中的哥哥,"阿哥……阿哥……"
  
  听到女人哽咽的呼唤,男人的手颓然放松,在他混沌一片的记忆中也时时响起'哥哥''哥哥'的呼唤,他……他也曾经有过一个弟弟或妹妹吗?又或者他曾是某人的弟弟?
  
  "曲乌,这孩子归我了。"男人抓着手中的孩子头也不回地走出大帐。
  
  "衡锦——"女人嘶声大叫,她呆立在富丽的大帐之中,裸 露在外的右臂上盘着金翼神镯,她就是巫神曲乌。
  
  衡锦抓着孩子刚走出大帐就后悔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竟然关注起一个小娃娃,难道只是因为曲乌尖利的咒骂吗?衡锦晃晃头,扬起手臂看看手中的孩子,此时才惊异地发现他竟一直不哭不叫,只大睁着一双浓黑的眼睛,阳光直射下,那浓黑中又闪出一点蓝光,衡锦不察,竟渐渐沉溺于他的注视。
  
  不知不觉间他已带着孩子来到营帐后的月海,汩汩水声猛地将衡锦惊醒,衡锦再次纳罕地看向手中的孩子,这个小东西难道会摄心大法?真是邪门儿。衡锦虽不记得前尘往事,但一身内外兼修的高深功夫却如与生俱来一般忘也忘不掉,此时见这婴孩身处危难而不惧也觉得有点稀奇。
  
  "你是傻是聋还是哑,我就不管了,刚才救了你一命,此时你就自生自灭去吧。"衡锦说着就要将他扔进海子边的芦苇丛,还没松手,就听到一声稚嫩而脆亮的呼喊:"阿爸……"
  
  ——呃?衡锦猛地愣住,扭头扫视着四周,风吹芦苇沙沙响,水边再无半个人影。
  
  "……阿爸……阿爸……阿爸……"衡锦只觉腰腹被一双小小的手臂死死缠住,低头一看,见手中抓着的小娃正抱着他的腰连声呼喊。衡锦腾腾地倒退,差点栽进水里,——阿爸?谁是阿爸?是谁的阿爸?
  
  衡锦在僵硬如冻土的大脑中极力搜索着,无论如何都记不起自己是否曾是一位父亲,不不不,不可能,从他伤好后有限的记忆来看,他对女人不感兴趣,那他过去也应该并无子嗣,他唯一记得的女子是……是他的阿妈,有着温柔美丽的脸庞,头戴苗家的银饰,搂着他蜷缩在阴冷的屋角,嘴里却哼唱着好听的歌谣,恍惚混沌中,他仍记得阿妈的絮语:"衡儿……咱们不是老鼠……衡儿不是老鼠……衡儿不是……"
  
  "阿爸……阿爸……"孩子的小手将他抓得更紧,衡锦浑身巨震,踉跄着坐倒在水边,他把那孩子搁在膝盖上,吁出口气,趋身向前,脸贴脸地紧盯着孩子墨蓝的眼睛,轻声问:"你叫我……阿爸?"
  
  那小娃忽地咧嘴笑了,脏污的小脸儿上现出一排整齐雪白的小牙,他挥舞着黑漆漆的小手抚上衡锦的脸颊,笑得一双明眸弯成月牙,"阿爸……阿爸……"娃娃清晰无比地叫着,衡锦被他叫出了一身冷汗。
  
  "你是……小女娃还是……小男娃?"小娃娃长着一头乌黑卷曲的长发,纠结着披散在肩背上,衡锦看看他身上破烂不堪的衣袍,试探着撩起袍子一瞄,轻吸口气,"男娃……儿子……是个儿子……"不知怎的,衡锦冷硬如铁的心里竟浮起一丝暖流,他依稀记得自己也曾坐在什么人的膝盖上,也曾抚上那人的脸颊,那人是……是谁呢?是……自己的阿爸?还是……阿哥?
  
  小娃咯咯地笑了,一下子从衡锦的膝盖上滑下来扑进他的怀里,猝不及防间,衡锦蓦地怔住,竟不知该如何反应,他……他好像从未被人如此亲密地拥抱过,"阿爸……抱……抱抱……"小娃含混地说着北朔话,脏脏的小脸蛋儿紧贴着衡锦的胸膛,一双小手攀着他的肩膀,不一会儿,衡锦就觉得胸前湿漉漉的一片潮凉,他不知所措地愣了一瞬,随即就笨手笨脚地搂住那小小的身体,小小的身体却带着无限的温暖,衡锦不禁将他搂得更紧,只觉胸前的水湿正慢慢扩大,他心里一抖,抱起小娃一看立时呆了,只见那倔强的小人儿正无声地哭泣,一道道泪痕纵横交错滑过脏污的小脸儿,更多的泪珠缤纷地溢出眼眶,被泪水浸润的眼瞳竟似两块全美蓝宝,流转出最深邃的光芒,衡锦再次被娃娃的眸光所摄,一时竟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忽然响起咩咩的羊叫之声,衡锦抱着小娃回身一看,见是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赶着一群羊来到海子边,羊儿咩咩叫着啃食着水边丰美的鲜草,另有几只小羊围着羊妈妈嬉戏吃奶。
  
  衡锦忽觉怀里的小娃没了动静,因哭泣而引起的抽噎也已停止,衡锦低头察看,不觉苦恼的笑了,那小娃眼睁睁地盯着吃奶的小羊,早把大拇指含进嘴里吮得正香。
  
  ——儿子饿了!怎么办?衡锦入鬓的浓眉紧皱,眸光一闪,计上心来,他跳起身随手抓来一只正在哺乳的母羊,不等牧羊小童惊叫出声,衡锦就将怀里的小娃放在了母羊肚下。
  
  "吃吧,小宝,饿了就吃,今天这头羊就归你了,明儿咱们再换一头。"
  
  那小娃也不客气,张开小嘴裹住母羊的□拼命吸 吮,可能是饿得狠了,没一会的功夫就将母羊腹下的奶囊吸食一空,牧羊童看得愣住,早忘了冲上来理论,只有那只被抢了饭食的小羊一直咩咩地哀叫不停,母羊被衡锦牢牢控在身前哪里动弹得了,只好也咩咩叫着回应小羊。
  
  "他……他阿妈呢?"牧羊童怯生生地问着,双眼滴溜转着望向衡锦,这个高大英俊如天神般的男人并非族中之人,他……他似乎是巫神的贵客。
  
  "死了。"衡锦目不转睛地看着饱食羊奶的小娃,随口回答,声音冰寒,惊得那牧羊童一跳。
  
  "他……他不是东朔狗杂种吗?"男孩儿话音才一出口就被衡锦长臂爆伸揪住了胸口,"啊——"男孩尖声惊叫,连叫声也在下一秒噎回喉咙,他惊怖莫名地望着面前男人阴沉的脸,叫也叫不出声了。
  
  "他是我儿子,记住了,他叫天宝,衡天宝!"衡锦的声音依然低沉,那牧羊小童却似看到了雪原上的雪豹,一头随时会将他撕碎的野兽,男孩使劲点头,嘴里吭吭哧哧地答应着,眼里已冒出泪花。
  
  
作者有话要说:小鱼们呀,俺渴望花花,望眼欲穿,5555555,俺的花,快快将俺淹没吧~~~

这章写得有点难过,自我小小的感动了一下下。

危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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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宝吃饱了奶,摇摇摆摆地站起身,小手一拍将那羊妈妈送还给小羊,随即天宝就拉着衡锦的胳膊倚在他的腿边,"阿爸……抱抱……"
  
  衡锦本还揪住牧羊童不放,听到天宝的呼唤,只得一松手放开小男孩,俯身抱起天宝,天宝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看牧羊童,又咧嘴笑了,牧羊童呆呆地回望着他,唇角也不自觉地上翘。
  
  "我叫日丹。"
  
  牧羊童轻声说着,衡锦回头仔细看了他一眼,见他长得浓眉大眼,憨憨实实的,"天宝是几时来到沛州的?"
  
  日丹回避着衡锦犀利的目光,只呆望着他怀里的天宝,一边挠挠脑门,"好像是半个多月前,三月初吧,大白刚生了小羊。"日丹指指重回小羊身边的羊妈妈。
  
  "你刚才说他来自东朔?"衡锦沉吟着问道。
  
  日丹吓得一哆嗦,吭哧着不敢回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衡锦逼视着他,日丹深吸口气,"是……是听族里别的孩子说的……他们……他们说他是东朔狗……呃……东朔官老爷家的孩子……"
  
  衡锦虽对自己的前尘往事毫无记忆却已清楚了解了此时大漠上的时局,他知道巫族因受东朔王庭迫害对东朔官家深恶痛绝,也就不可能善待这个来历不明的东朔孩子。
  
  ——来历不明!这四个字一从脑中闪过就激起了衡锦心底的锐痛,他此时就是个来历不明之人,他好像……好像一直就是个来历不明之人,一瞬间,他的脑中充斥了'狗杂种''死老鼠'的刺耳啸叫。
  
  日丹见面前的男人脸色忽然变得煞白,眉头也紧紧锁住,不觉吓得连连后退。衡锦不再理会日丹,抱着天宝回到月海边,"咱俩都是来历不明的狗杂种,咱俩谁也不嫌弃谁……哈哈哈……"
  
  衡锦纵声长啸,啸声经久不绝,羊群在他身后四散奔逃,日丹捂着耳朵跌跌撞撞地奔跑追逐着,只一瞬就去得远了。天宝趴在衡锦的肩头不惧不怕反而跟着咯咯欢笑,好像从来不曾如此快乐过。衡锦心中一动,——这孩子骨骼奇秀,资质绝佳,自己的一身功夫倒可尽数传授给他。
  
  "喂,小宝,你多大了,一岁?"衡锦在海子边坐下,那小人儿也爬下肩头坐在他的身前,听到衡锦问,他不言不答,只扭头看着阿爸,黑污污的小脸儿上漾着一朵笑花,露出一排雪白的小牙。衡锦对育儿之事一无所知,自然也就无从判断这娃娃的年纪,看他能坐能站还长了牙,自然就猜他已经满一岁了。
  
  "你不知道?那我就替你做主了,咱俩同一天生辰,可好?"衡锦口气严肃地和天宝商量着,天宝似模似样地点点头,好像听懂了衡锦的问话一般,"哈哈哈……好好……咱爷俩就都是四月二十二日生辰,那天曲乌救了我,就是我的新生之日,也就是咱俩的新生之日。"
  
  天宝继续点头微笑,脸上污垢泪迹涕痕奶渍一样不少,再配上那个微笑简直滑稽之至,衡锦看着哭笑不得,干脆剥了他身上破烂的衣衫将他放在水边擦洗,三月底的大漠虽略见春光,天气依然冷肃,月海之水也冰寒刺骨,衡锦哪管这许多,只不断撩水冲洗着天宝,天宝冻得牙齿打战,嘴唇发抖,衡锦却越看越稀罕,净水擦洗后的天宝肤色奶白,如最鲜纯的牛乳,五官俊美深邃,乌发浓密卷曲,竟是极罕见的一个漂亮娃娃。
  
  衡锦心底震颤,想也不想就在水边摸了把黑泥抹在天宝的脸上,"小宝,你这模样是祸不是福,还是抹上泥比较好。"
  
  黑泥才抹到脸上,那一直不哭不闹,坚强倔强的天宝就忽地哇哇大哭起来,惊得衡锦一愣,想了想,又手忙脚乱地将他脸上的黑泥洗掉,一边咬牙嘀咕:"你是我儿子,看谁敢欺负你!日后就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儿!"
  
  衡锦想到此处忽觉欢欣鼓舞,——他衡锦之子未来必定顶天立地,御男无数!衡锦想得开心,低头一看,立刻暗叫糟糕,只见天宝嘴唇发紫,浑身战抖,摇摇晃晃的已站立不稳。
  
  衡锦一把抱起天宝将他揣在怀里,飞奔回自己的帐房,进了门就把天宝密密实实地包在羊毛毯子里,可饶是如此,不到一个时辰天宝依然发起了高烧,衡锦呆望着天宝烧得通红的小脸儿,忽然……忽然有一丝恍惚……仿佛……躺在毯子里奄奄一息的不是天宝……而是……而是他自己……幼时的自己……自己好像也曾如此重病不起……然后有个人……有个人温存地望着自己……有个人……这个人是谁呢?
  
  衡锦一下子陷入苦思冥想,完全忘了高烧着的天宝,不知过了多久,帐中已是一片昏黑,衡锦骤然惊醒,再看天宝,不觉大惊,天宝气息微弱,似乎……似乎已濒临弥留。
  
  衡锦哆嗦着抱起天宝,疯了似的奔出帐房冲进曲乌的牛皮大帐,大帐中灯火幽明,曲乌正趴在案头自斟自饮,锦袍半褪,露出一对雪肩。
  
  "衡……衡锦……"当她看到旋风般冲至眼前的高峻男人,惊异地低呼出声。
  
  "曲乌,药,退烧药!"衡锦搂着天宝,像搂着一块烧红的火炭,他死死地盯着蛇发妖娆的女人,声音急促。
  
  曲乌初时还不明白,只痴痴地望着男人狂放英俊的脸,后来听他反复叫喊,再一看他怀里抱着的毛毯,曲乌眼中的痴迷渐渐变幻为傲慢……狠辣和……漠然。
  
  "是你要药……还是他?"曲乌重又坐下,歪在案边,手里捏着银杯,"若是你要,我立刻就给,若是他……"曲乌抬手扬扬手中的酒杯,"……若是他就自生自灭!"
  
  曲乌声音中的冷漠比此时大漠上刮过的风还要凛冽,"你今天把他带走的时候不是说他是你的了吗?那你就要负责他的生死,此事与我何干?"
  
  "你——"衡锦踏前一步单手扭住曲乌的脖颈将她拎了起来,曲乌手中的银杯跌落在地毯上,殷红的酒汁泼洒而出,就像一蓬血花。曲乌的脖颈白皙而脆弱,仿佛一扭就断。
  
  "呵呵呵……你……你使劲呀……小南说我救了一条蛇……果然如此……咳咳……"随着男人手上加力,曲乌已笑不出来。衡锦显然不吃激将这一套,他琥珀色的双眼中闪出疯狂的火光,手掌渐渐阖拢,"药,给我药!"
  
  女人说不出话,可也并不妥协,慢慢紫涨的脸上现出一副解脱的表情:——死了也好,死了就可以到金翼大神的天宫里找阿哥了,他一定也正等着自己呢。
  
  衡锦不为所动地看着曲乌走向死亡,好像杀人对他来说只是喝茶聊天般随意的事情,他的心里甚至荡起一丝快感,死亡一直能令他感觉愉快。就在这时,他贴胸抱着的天宝忽然挣动起来,烧得焦裂的唇瓣无力地翕合着,"阿爸……阿爸……阿爸……"
  
  孩子无意识的哼叫一下子击溃了衡锦,他猛地撒手放开曲乌,踉跄着紧抱天宝冲出曲乌的大帐,冲入无尽的黑暗,黑暗对他来说一直是最大的恩赐和掩护,可此时,衡锦却觉得这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像头怪兽,随时准备吞噬新鲜的血肉。
  
  "你……你怎么了?"一个细小的声音忽然在黑暗中响起。
  
  衡锦下意识地聚睛查看,只见日丹战战兢兢地从帐房间的暗影中走了出来,手中还捧着两个烤山芋,"给……给天宝的……"日丹伸长手臂,尽量让衡锦看清他手中的物事,"很面……很甜……还是热的……天宝会喜欢……"
  
  衡锦忽地鼻腔发酸,那种久违的酸胀感觉迅速蔓延到他的眼眶,一种水样的可怕液体正在眼眶中凝聚,衡锦顾不上骇异,他嘶声问道:"日丹有药吗?天宝发高烧……快不行了……"
  
  日丹手中的山芋咕噜噜地滚落在地,他跑上前来,又猛地站住,抬头想了一瞬就转身向帐房群里跑去,"你等着,我去找药!"他细瘦的身影去得远了,声音却久久地回荡在寒冷的空气之中。
  
  衡锦抱着天宝又回到自己的帐房之中,他跪在火塘边将烧得滚烫的娃娃捧在臂弯里,望着天宝小脸儿上的两团彤红,衡锦只觉心如刀割,他那坚硬如铁的心竟然感到了巨大的疼痛,疼得他手足无措,他疯狂地想挽救天宝的性命,好像……好像跌入死亡夹缝中的就是他自己……他拼命想要挽救的正是他自己!
  
  衡锦的头脑混沌混乱,他浑忘身处何处,一下子觉得自己十分幼小,孤苦无助,忽而又觉得自己强悍如魔,嗜杀成狂。
  
  就在他迷离恍惚之际,一股寒风倏地袭入帐房,随风卷入的正是日丹,他的手中拎着一个小铜壶,"柴胡茶……我找到了柴胡茶……"日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音,他与天宝相识不过才一两个时辰,天宝就已像粒种子埋进了他的心里。
  
  衡锦大梦初醒般站起身,抱着天宝走到矮几前,"你把柴胡茶倒进茶杯吧。"
  
  日丹吸吸鼻子,走到矮几前跪下,小心翼翼地将柴胡茶倒进粗瓷茶杯,"昨天巴霞奶奶生病……煮了柴胡茶……幸亏还剩了半壶……都让我拎来了……"日丹说着又吸吸鼻子,他的小手红彤彤的长满冻疮,连挺翘的鼻尖也冻得发紫,"不知道天宝能不能喝……我弟弟……呃……我弟弟以前喝过……"日丹心里难过,弟弟去年入冬时就出疹子死了,此时家里就剩下他,再无兄弟姊妹。
  
  听着日丹絮絮叨叨的话语,衡锦意外地发现自己对此并不觉得烦躁,反而……反而有种安心,他拿起粗瓷调羹一点点地将药茶喂入天宝的嘴里,药茶却顺着小娃的嘴角流淌而下,流出来的倒比喂进去的多,衡锦一下子急红了眼。
  
  "我来吧,以前我弟弟发烧都是我喂药。"日丹眼巴巴的看着衡锦。
  
  衡锦迟疑了一瞬,"好,你来。"
  
  日丹从衡锦手中接过天宝,把他竖抱在臂弯里,另一只手持勺喂药,没想到这次很见效,天宝紧闭着双眼,勉强吃下去半茶盏的药。
  
  衡锦松口气,再次抱过天宝,"你年纪小却很会办事,不错,不错……"衡锦口中称赞心里却是一惊,自己好像……好像从未夸奖过人。
  
  "谢老爷夸奖。"在日丹眼中,能出入巫神大帐的都是来自襄州王庭的官老爷。
  
  "老……老爷?"衡锦怪声重复着,脸上的煞气一扫而光,咧嘴露出一抹讪笑,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笑是在什么时候了。
  
  "是……是呀……您不是襄州来的官老爷吗?"日丹诚惶诚恐地偷眼看着衡锦。
  
  衡锦摇摇头,双眼望向幽暗的帐房角落,再次陷入狂想,"我……我的老家在很远很远的南方……那里山高峡深……恶水奔腾……毒瘴弥漫……盅巫横行……那里……" ——那里埋着他的阿妈,还有,还有一个什么人,很重要的人,想起来就会痛彻心肺,但,但又想不起他是谁,是敌人,还是爱人?亦或是……亲人?
  
  日丹听他说得可怕,不觉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巫……巫神说南蛮子都是……都是恶魔和畜生……呃……"日丹见男人的脸被跳跃的塘火照得光怪陆离不觉猛地顿住,自知又说错了话,可为时已晚,衡锦突地低头瞪视着他,琥珀色的眼中像烧出了火光,日丹吓得站不起身,只能哆嗦着慢慢向后挪动。
  
  "哈哈哈……没错……你说得没错……世上的人不是恶魔就是畜生……你我都如此……只除了他……"衡锦神经质地举起手中紧抱着的天宝,"……只除了他……他是天赐之宝!"衡锦的脸上带着一种狂乱的喜悦,如此震慑人心,日丹看得呆了,下意识地连连点头,"是……是……天宝是宝……"
  
  就在一大一小膜拜天宝之时,那被他们礼赞的小娃哼哼噎噎地在衡锦怀中挣动起来,衡锦吓了一跳,立刻低头查看,日丹也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呀……太好了……天宝发汗了……"日丹欢声叫了起来。
  
  "真……真的?"衡锦依稀记得自己横行霸道,好像……好像从未救过人性命,他非常有限的医护知识使他比日丹还无知。
  
  "是呀,你没看到他满脑袋的汗。"日丹近乎嗔怪地说着,"哎,你别把他抱得那么紧,咱草甸子上的娃不兴老这么抱着。"日丹见天宝好转,得意忘形,以致开始指摘衡锦。
  
  "哦?发汗的时候不能抱着呀?"衡锦虚心求教,天宝仿佛是他的死穴,喜怒都由天宝而起。
  
  "嗯,还是把他放在毯子上吧,大爷,你也歇着吧,我看着天宝。"日丹打了个哈欠,却还憨直地坚持值夜。
  
  ——呃?衡锦再次看向日丹,在他非常有限的记忆里,从未有过与小童打交道的经验,而这小童,明明粗鄙乡野,却无端使人感觉温暖,使人感觉鼻子发酸。
  
  "你不回家,你爹妈不骂?"衡锦想当然地问着。
  
  日丹一下子低下头,"我爹妈三年前就死了,死在云州了,他们是巫神老爷的奴仆,我和弟弟住在沛州爷爷家,去年弟弟出花儿也死了,爷爷前些日子去了襄州,给老爷们当差。"
  
  日丹的声音越说越低,他今年才七岁,已经尝尽了人间冷暖。衡锦忽然觉得无力,日丹如诉家常般平平无奇,几乎漠然的话就像一把钝刀砍在他的心上,爹死母亡,这似乎也是他最深的伤,非常久远非常模糊,却始终横亘在脑海中,记不清但能感觉到。
  
  "行,你今天晚上就留在这儿吧。"衡锦说完也不管日丹,自顾倒下,没一会就睡熟了,手臂半揽着天宝。
  
  翌日清晨,天光放亮,火塘里的火早就熄灭了,冷冽的晨风带着花草清香从帐外卷袭而入,在帐房里慢慢游荡。
  
  一只小手摸上男人深刻俊挺的面颊,随即一个毛茸茸的头也靠过去贴在他的颈窝里,衡锦倏地睁开眼睛,双手箕张闪电般地抓向颈侧,须臾间又猛地顿住,一抓一收间竟使他飙出一头的冷汗。
  
  "阿爸……阿爸……"天宝转动着满头卷发,舒舒服服地趴在衡锦的胸前,小手不停地摩挲着他的脸。
  
  衡锦'呼'地吁出口气,全身一下子放松,他自获救以来,还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到夜幕降临,梦魇便如影随形地纠缠着他,昨夜是唯一的一次,一觉睡至天明,再无噩梦追逐。
  
  "小宝……你退烧了?"衡锦揽住小娃,一边伸手试探着他的脑门,松口气,"真是个皮实的小子,有出息。"衡锦嘴里夸着,扭头望向身侧,微微愣住,只见日丹蜷着身子睡在一旁,矮几上除了药茶还放着一杯清水,想来是半夜日丹给天宝喂水来着。
  
  衡锦对日丹的所作所为感觉困惑而不解,他心里虽有触动但还远远谈不上感动,日丹对他来说好似蝼蚁,而蝼蚁的所思所想一向不被他关注,如今,天宝和日丹,这两个微弱如尘埃的小东西一下子进入他空芜的生命,不禁令他措手不及,还有……还有那么一点心惊胆颤,那是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也是对自己心中的块垒正在土崩瓦解的惊骇,如此微不足道的两个小东西,却好像……好像具有坚不可摧的力量。
  
  就在此时,厚重的门帘蓦地掀起,一股朔风猛地闯入。
  
  
作者有话要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有时脆弱而温暖的生命能够潜移默化地扭转乾坤。

话说鱼鱼们呀,游过留爪呀,看过撒花呀,俺万分感谢呀,55555555555!

死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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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在地毡上熟睡的日丹像草原上的小动物般对危险极之敏感,他唰地爬起身,噌地躲到衡锦背后的帐角,一边还揉着眼睛,瞪视着帐门,门帘开处站着曲乌,她穿着巫神的锦服,袒 露着右臂,金翼大神的臂镯闪着幽光,满头卷曲的长发在激荡的晨风中飘飞,如蛇乱舞。她的双眼扫视着帐房内的情况,犀利如电。
  
  "日丹,滚出去!"
  
  曲乌的话音刚出口,日丹便如惊弓之鸟般嗖地跳起身,刚要拔腿飞跑,却被衡锦一把拦住,"日丹,那边口袋里有大麦粉,你去取些羊奶给天宝做点奶粥,你自己也跟着一起吃,快去吧。"
  
  日丹看看漫不经心斜倚在矮几边的衡锦,咽了下口水,再瞄了一眼巫神曲乌,见她神色漠然,不禁稍稍心安,"我带着天宝一起去吧。"日丹咬咬牙,自作主张地解下腰间宽带将天宝牢牢地束在背后,飞快地跑出帐房,经过曲乌身边时,他竟感觉窒息。
  
  衡锦目送着一大一小两个娃娃消失在帐外的绿野之中,随即半坐起身,也不看曲乌,只伸手取过矮几上的水杯,"你是来看我儿子是死是活吧?"
  
  "你儿子?"曲乌腾地欺身上前,口气怪异。
  
  "他以前是阿猫阿狗我不管,我也没兴趣打听,但他从今往后就是我儿子了,你们把他偷来为的不就是让他和父母生离吗?如今他做了我儿子,一个苗人的儿子,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岂不正合你意!"
  
  曲乌居高临下站在衡锦的面前,却完全对他够不成威胁,衡锦好整以暇地喝着水,平心静气地说着:"你恨他,欲杀死他而后快,可那只是一时的痛快,有啥乐趣?如今你已令他父母痛不欲生,你该想想怎么令他痛不欲生。"
  
  曲乌蹲下身来,逼视着衡锦,男人的双眼如寒冬的海子水结着薄冰,"你说怎么能令他痛不欲生?"
  
  衡锦并不看她,嘴唇张合,话音涌出,纯熟之极,完全不经大脑,"自然是千方百计地对他好,让他认你做亲友,反将他的亲生父母当仇敌……呵呵呵……让他为你报仇雪恨,手刃亲生父母,这……会不会大快你心……呵呵呵……"
  
  衡锦纵声大笑,唬得曲乌连连错身倒退,衡锦却于此时逼上前去,盯视着曲乌深凹的双眼,嘴角抽搐着笑道:"不过,为了到达最后最大的快 感,你必须在最后时刻告诉他真相,那真是把双刃剑,到了那时,他最恨的人除了他自己,就是你了,到头来,他虽弑父杀母,他最爱的却还是他们!"
  
  衡锦抿了口水,嘴唇一下子变得殷红,满脸肃杀,"所以,最好还是永远都不要揭露真相,就让他永远当父母是仇敌,永远只爱你!这才是报仇的最高境界。"
  
  衡锦攥紧杯子,指节发白,——若不想变为死尸,就只能先做棋子,一个落入敌手又无用的人只会被立刻杀死!至少自己知道事情真相,能够在日后告知天宝,天宝还是比自己有运气,衡锦恍惚地想着:——自己好像也是什么人的棋子?却一直不明真相。
  
  曲乌呆怔地看着衡锦,细想他的话中之意,只觉不寒而栗,这……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他与三王爷倒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像大漠中的野兽,嗜血而狠绝。
  
  "嗯,有道理。"曲乌的声音从鼻中哼了出来,"他以后会成为我的护法,甚至是下一位巫神,哈哈哈……让他被东朔追杀!"曲乌想到此处,快慰已超过对衡锦的恐惧,哈哈大笑,"不过,你要先做我的护法,我需要你的巫术对付东朔。"
  
  衡锦咧嘴乐了,晃晃手中的粗瓷杯子,"你与其去对付东朔,不如……"
  
  "……不如什么?"曲乌再次逼近衡锦,声音完全压在喉咙里。
  
  "东朔留给天宝他们去对付,多有意思,你……不如想办法将你主子扶上位……他如今在幕后奔波……不如干脆坐上王位……"
  
  ——啊!曲乌腾地一下坐倒在地,白皙的额头上立刻飞出冷汗,不置信地瞪着对面的男人,见他闲适悠哉地闭目养神,好像……好像他刚才的建议最是平平无奇,不值一提。
  
  "他们……他们是亲兄弟……"曲乌的声音已低得不能再低,低入了灵魂深处。
  
  "兄弟——"衡锦的双眼骤然睁大,随即便又重新闭合,兄弟二字似乎对他具有魔力,他……不能想……不敢想……也不愿想……,"兄弟又有何妨,爱他就占有他,不爱就杀掉!不然也会被他杀死!"
  
  衡锦轻飘飘地说着,眉头皱也不皱,他的话却一下子将曲乌砸入泥地:——大漠之中,因环境恶劣,人烟稀少,兄弟共妻,姊妹共夫之事比比皆是,不足为奇,也常有人伦之乱,就像曲乌和她的阿哥,但这话从衡锦口中说出却是如此……如此的疯狂悲哀。
  
  "你的主子心里也正有此念,但又碍于伦常之礼不便亲自出面,此时就是你们这些奴才出力的时候了,要将这担子主动挑上肩,替主子完成心愿,又替主子背上骂名,关键时刻,还要替主子献出生命。"
  
  衡锦的话音刚落地,就听帐外响起击掌之声,曲乌大惊失色,衡锦目视帐帘,静观其变,只见帐帘撩动,丘林南真缓步走入,衡锦火眼金睛已经看到帐外墨蓝色的一角锦袍,曲乌已跃身而起,衡锦微皱双眉,依然靠坐在矮几边,继续闭目养神。
  
  "锦爷好心思,当真说到点子上了,不如我们……慢慢聊……"南真说着已经走过来跪坐在衡锦的身旁,曲乌立刻转身避了出去。
  
  "怎么聊……"衡锦不动声色地问着,南真的手却已伸进了他的衣袍,"呃……锦爷……你……"南真一声低叫,衡锦隔着袍子早捏住了他的手,不知点了哪个穴道,南真此时已半身麻木。
  
  "我不喜欢别人和我动手动脚,但我喜欢对别人动手动脚,你明白这其中的区别吧?" ——这区别就是我只对感兴趣的人动手,却讨厌不知趣的摸我!南真如何不知衡锦的话中之意,他抬眼看看帐帘,脸已涨得通红,倏地坐正身子,"王爷希望锦爷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从不助人,只在乎自己。"衡锦淡漠地说着。
  
  "此事若成对你也有莫大的好处呀。"南真循循善诱。
  
  衡锦双眸微睁,一线戾光隐隐透出,"我有个栖身之所已经足够,我可没指望封侯拜相。"
  
  丘林南真听了一愣,眼前的男人身穿北朔传统的皮袍,领口微敞,露出一抹古铜色的肌肤,他的神态看似慵懒闲适,实则阴险狠毒,就像蓄势待发的猛兽,时刻准备扑向猎物,优雅而致命,往往一击而中。
  
  丘林南真不信邪地打量着他,难道世上真有人对荣华富贵没有感觉?
  "功名利禄来了又去,越想要越要不到,不如不要。"衡锦不等南真再次开口,淡然续道。南真心里一抖,只觉面前的男人自有一派雍容华贵的气度,竟堪比王侯。
  
  "功名利禄你不要,那这个呢?"随着一声尖利的呼呵,曲乌再次闯入帐中,手里倒拎着天宝,那娃娃依然不哭不叫,只大睁着双眼,嘴角还挂着一抹奶粥,"你总不会不要你的儿子吧?"曲乌有点得意地咧嘴谑笑,眼中却闪出嗜血的锐光。
  
  丘林南真注意地观察着衡锦,见他神色不变,依然冷硬如铁,只略抬眸看了曲乌一眼就又双眼微闭不再理睬,曲乌一下子愣住,她还记得昨晚衡锦为了给这小崽子治病差点掐死自己,怎么……怎么此时他倒无动于衷了?
  
  "你喜欢这孩子,我们也喜欢,只是我们喜欢的方式和你不太一样,怎么,你不在乎吗?"曲乌挑眉瞪着闭目养神的衡锦,忽然觉得浑身无力,那个男人坚如磐石,根本无法撼动!
  
  "你们爱怎么喜欢他就怎么喜欢,我都没意见。至于我,我的喜欢随时改变,前一时和后一时全然迥异,对此,小南一定深有体会……"男人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充满磁性,他倏地睁开双眼,右臂一伸就将南真按在胸前,手指在他细致的脸上划来划去,"小南知道我喜欢换花样……对吧……"男人肆虐地笑了,笑容狂野而俊美,看得曲乌和南真都倒吸冷气,南真的身下一跳一跳的,已经有了反应。
  
  "哈哈哈……"衡锦哈哈大笑,顺手将南真猛地推开,"我刚才还想和你……哈哈哈……现在就已经没了兴致……"衡锦又闭上双眼。
  
  曲乌懊丧地甩手一扔,天宝大头朝下地直飞过来,眼看就要撞上矮几的凸角,衡锦依然双眼紧闭,对此不理不睬,曲乌和南真都兴奋又紧张地盯着这一幕惨剧,却意外地惊见孩子落在了衡锦的脚上,离桌角仅差分毫。
  
  天宝静悄悄地伏在衡锦的脚边,悄没声息,也不知是摔晕了,还是出了什么更可怕的意外。这时就见门帘一掀,那抹墨蓝色的锦袍飘然而入,衡锦听到动静,难得地睁眼抬眸望去,心底也是一跳,帐房门边的阴影里站着一个高峻的身影,玄狐镶边的风氅兜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他的双眸隐在暗影之中,却闪现出幽幽宝光,好像……好像天宝墨蓝的双眼一样。
  
  "让先生屈居巫族之地真是怠慢了,呼和洵在此深表歉意。"呼和洵微微欠身,直视着对面靠坐在地毡上的男人,忽地有点明白为何南真对此人非同一般:——那男人看不太出年纪,似乎很年轻但又很沧桑,虽是坐姿但也能感到他身形的高大,早春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映照着他的脸庞,却似乎永远照不进他深幽的眼底,那双眼便如两泓金色深潭,望也望不穿,不知隐藏了多少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此时他平静地与自己对望,自己却探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呼和洵眸光微闪,脸上浮起一个淡笑,心里却漫起一丝快意,那是棋逢对手的一种兴奋,"先生似乎对万事万物已失去兴趣,不过……"呼和洵顿了一下,退入更隐蔽的阴影里,"……不过也许我能帮先生找回过去……过去的那些人和事……多少对先生还有点价值吧……"
  
  衡锦心里突突跳着,赤 裸的脚背脚趾轻轻碰触着天宝,微不可查,可脚边的天宝似乎真的没了声息,而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鬼鬼祟祟大言不惭地和自己谈什么'过去','过去'是多少人想忘也忘不掉的东西,他怎么会认为自己还想将它找回?若是自己真的有意寻找过往,当初就不会跟着曲乌来到大漠上。
  
  "好呀,我对这个比较感兴趣,那就这么说定了吧,王爷需要的我自会告诉曲乌。"衡锦敷衍地作答,实在懒得再与他们周旋下去。
  
  "——哦?"呼和洵微微一怔,似乎有点没想到衡锦这些痛快就答应了自己的条件,眼珠一转,呼和洵再次开口:"我五月将启程去明华,办点货也顺路去探个人,不知先生可愿同往?"
  
  衡锦只想赶紧将他打发走,遂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如果到时候我还在沛州,就陪着王爷走一趟吧。"
  
  "怎么?先生有意离去?"呼和洵心里一挫,——这个男人好像苍渊上的雪豹,极其危险又十分狡猾,绝不能这么轻易就放他走,"这里天长水远,堪比世外桃源,而且,还有小南……"
  
  侍立在侧的南真听到此言,猛地抬头望向呼和洵,神色惊骇痛楚,呼和洵对他的凝望视而不见,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也许先生还有别的喜好,除了小南,我们还有许多其他的花样。"
  
  衡锦眉头深锁,——敢情这王爷也是同好之人,话竟说得越来越猥琐,那就投其所好吧,衡锦似是而非地点点头,不再说话,恨不得飞起一脚将这几个人都踢出门去,衡锦虽绝不是个正人君子,可也不耐烦陪着这几个小辈耍,更何况……天宝还气息奄奄地趴在脚旁。
  
  呼和洵见衡锦不再言语,似乎又要闭上双眼,立刻微微弯腰,"本王等着和先生一起出发去明华了,先生保重。"
  
  呼和洵转身走出帐房,一瞬间,他脸上的笑意已消失无踪,只余眼底的蓝宝幽光,如鬼火般烧出眼眶,——这个苗子桀骜不驯,自始至终不曾起身,不曾行礼,倒像个王侯般接受觐见。
  
  "你们给我把他盯住了,那个小娃娃交给他也好,我看他更像野兽不像人。"呼和洵低声吩咐着。
  
  丘林南真一言不发,垂首走在他身边:——原来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原来自己并不是三郎的战友和情人,自己不过是他的奴才,一个随时可以被他转送他人的玩物。
  
  "您都说了他是野兽,我们又怎么看得住他?"曲乌走在呼和洵的另一侧,闷声嘀咕。
  
  "他是野兽没错,可我们是大漠上最高明的猎人,专门捕猎像他这样的野兽。"呼和洵一把搂住南真,紧紧地将他夹在臂膀里,"小南,你不愿意做我的猎人吗?为了咱们的血海深仇,我自己都可以化身为陷阱,想想云州的大宫,和你们丘林家的一片瓦砾吧。"
  
  呼和洵一行人去得远了,一直躲在门边的日丹猛地扑进帐房,见天宝依然趴在男人的脚边,一动不动,日丹眼中蓄积已久的泪唰地溢出眼眶,淌了一脸,他冲到男人身前,刚要伸手去拽天宝,就被男人一把攥住了手腕,"天宝睡着了,你哭什么丧。"衡锦呵斥着日丹,声音却很温和。
  
  ——啊?日丹不可思议地望望地上趴着的小娃,"他……他他睡着了?" 这怎么可能?别说那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官老爷,就是刚才被抛甩摔在地上也十分凶险。
  
  "他一开始是装睡,装着装着就真睡着了……呵呵呵……"衡锦不可抑制地嗬嗬笑了起来,——这娃娃当真是个宝,如此幼小,却如此懂得自救自保。
  
  日丹小心翼翼地坐在天宝身旁,擦擦额上沁出的热汗,"大爷,刚才可真把我吓坏了。"日丹一回想起刚才的情形就不寒而栗,"我……我正喂天宝吃粥……巫神大人就冲过来把……把天宝抢走了……"日丹晒得黑黑的脸色已被吓得泛白。
  
  衡锦弯腰将天宝轻轻地抱起来搁在膝头上,见他小脸儿红扑扑的睡得正香,嘴边仍糊着那抹奶粥,衡锦伸指给他拮去粥渍,一边不经意地说道:"永远也别让人知道你的死穴所在,你的最爱就是你的死穴,永远别让敌人以你之最爱威胁你。"
  
  日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挠挠脑门,仔细琢磨衡锦的话。就在这时,天宝忽地睁开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衡锦,只一瞬就哇的大哭着扑进衡锦的怀里,衡锦愣住,摊着手,过了一会才慢慢将他抱紧,"小宝莫哭……莫怕……阿爸在……就在你身边……"
  
  衡锦艰难地开口,好像这些话都是匪夷所思的可怕咒语,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自己是如何将它们宣之于口的。天宝听了却立刻止了哭,小鼻子小嘴仍然抽噎着,委屈之极,一双大眼却已经渐渐笑弯,"阿爸……宝……小宝……"天宝模糊不清地咕哝着,除了阿爸叫得清楚,其他的音节都需反复猜测。
  
  日丹仔细地听着,蓦地咧嘴笑了,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听明白了,天宝说他也在阿爸身边,嘻嘻嘻……我也一直守着小宝……"
  
  衡锦听了日丹的前言本来还挺开心,待听到后语就一下子眉毛倒竖,他上下左右反复打量着日丹,看得日丹头冒冷汗,心惊胆战,这男人……男人的眼光就像个奴隶市场里的奴隶贩子。
  
  "你守着天宝也还将就吧……就不知道日后天宝看不看得上你……看上你就是你的福气……被他压也比被他抛弃有运气……"衡锦直眉瞪眼地盯着日丹,说出的话古怪至极,日丹完全不明所以,却又本能地觉得浑身发冷。
  
  "我……我守着天宝……"日丹吸吸鼻子,忽然想起什么,着急地问道:"大爷,你真的要入关呀,那……那天宝怎么办?"
  
  "带着他一起去!"衡锦想也不想就断然回答,带着天宝去看看自己的故乡吧。
  
  
作者有话要说:5555555,今天去了伦敦回来晚了,耽误更新了,鱼鱼们原谅哈~~~,给朵花?嘿嘿~~
"自然是千方百计地对他好,让他认你做亲友,……"这段话其实是当年卫恒的义父噬骨仙对付卫恒的手段,也是卫恒后来用于小元身上的手段,不过卫恒并未告诉小元卫无殇就是他的父亲,他只是编造了明真颜和卫无暇毒害了小元母亲的事情,他教小元疼恨南楚,关于此点是内有隐情,后面会讲到。
这几位都是天魔,天宝却如宝佛,他们在明华会有怎样的遭遇呢?

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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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兴二年七月初一,正值盛夏,鲜蓝的天空如被烈焰反复炙烧过一般,无云也无风,只余万道金阳挥洒而下,照得涞河水面白花花地泛着耀眼的磷光,河堤上的老柳树垂头站立,枝叶被阳光烤得打卷儿,夏蝉躲在树荫里拼命鼓噪,将他们一生的热量在这最炎热的时节喧唱于世。
  
  辰时刚过(7:00-9:00),明华帝国的陪都夏阳已经被暑气笼罩,整个城郭就像浮在热雾中的一片儿柳叶,蔫头耷脑毫无生气。
  
  南郊涞河堤上的小茶亭里坐着几个过路的商旅,俱都行色匆匆,脸现疲色。
  
  "老哥儿,我看这情形今年恐怕要大旱呀。"皂衫汉子一边喝茶一边和座旁的绿衫汉子攀谈。
  
  "什么恐怕,是已经大旱了。"绿衫客商随口回答。
  
  "好在我家无田无地只以行商为生,我妹子嫁到夏阳蓟县,家有田产百余亩,不知情形如何,我这就去看望他们。"皂衫汉子端起茶杯,探头望望天色,又叹口气,"这天时赶路真愁人呀。我妹子家恐怕今年是颗粒无收了。"
  
  绿衫汉子摇着手中的折扇,稀奇地看着他,"老哥儿是远道来的吧,好久没来夏阳了?你妹子家不至于那么糟糕。"
  
  皂衫汉子一听便耸眉回望着绿衣客,"咦,你怎么知道的?我这大半年去了趟北朔,从朔方出关入云州,再往西北走,前些天才回到东安,这不立马就赶来看我妹子了?"
  
  "怪不得!"绿衫商人此时看着皂衫汉子眼中已带了十分的钦佩,"老兄你有胆识,竟是往关外贩货的,佩服佩服!"绿衫汉子抱抱拳,随即便笑道:"去年冬天农闲时东安京城就派人来敦促咱们修了涞河十渠,加上原有的四渠,现在并称涞河十四渠,一般的旱情能应付过去了。"
  
  "——哦?"皂衫汉子眼眸一亮,"竟有此事!我还真是孤陋寡闻了。"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抬袖抹抹嘴,"当今两位圣上贤明呀,咱们有福了。"
  
  "呵呵呵……"绿衫汉子嗬嗬的乐了,"谁说不是呢,听说现在朝上有个农林司专管种田植树的事儿,开春儿的时候有专人到县里宣讲抗旱的法子,什么上田弃亩呀,保墒田管呀,灌浇追肥呀,门道可多了。县上再派人到各村镇宣讲,还印制了书单呢,我家的印务行就承接了一批。"
  
  "真是稀奇呀,啧啧……,如今圣上连老农种地也管了,嘿嘿嘿……"皂衫汉子连连称奇,嘿嘿笑着站起身,"老哥儿,我先走一步了,但愿我妹子一家按照那单子上教的法子度过难关了。"皂衫汉子说着就拿起桌上的行囊,留下茶资,拱拱手,走出茶亭,那绿衫客商看看天色也站起身跟着走了出去。
  
  一直背对他们而坐的两个男人此时慢慢转过身来,他们的头上都戴着遮幕斗笠,其中身穿墨蓝纱袍的高个男人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有些神经质地将它打开又合上,反反复复,"小南,你都听到了吧,东安那两位不简单呀。"男人扭头看着他的同伴,他说的是俄那契语。此人正是原来的北朔三王子呼和洵。
  
  "他们的口音很重,我也只是听了个大概,好像是种地的事。"坐在呼和洵身旁的就是丘林南真,何氏商行的大当家。
  
  呼和洵啪地打开折扇,声音里带着点不满和不耐烦,"你掌管何氏已经快三年,又负责情报收集和搜索,怎么对南地方言还这么陌生,这就是你说的知己知彼?"呼和洵转过身,不再理睬南真。
  
  南真撇撇嘴,不以为然地斜靠着粗竹方桌,"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是语言天才?你我同到俄那契,你只用了不到半年就能读书交谈,我一年后还说得嗑磕巴巴的,咱们自小离家,能学会夏语已经很不一般了,又不像他们留在云州的有师傅教。"
  
  话说至此南真的声音中已不止是委屈了,还有十分的沉痛,呼和洵听了不忍,暗叹口气,"咱们今天就去东安,得想办法部署尽快见到那只凤凰。"
  
  "呵呵呵……"南真谑笑出声,"你这么急着让他给你下蛋呀,总要等他先爱上你吧?三郎不是最会玩这个游戏?"
  
  南真的嬉笑声不断地从纱幕下传出,他掩在纱幕内的脸上却殊无笑意,——自己就是这么被三郎玩上了手,所谓愿者上钩,自己上了三郎的勾,纯属自愿,自己又被他扔回水深火热之中,与人无由。
  
  呼和洵不说话,只不断的开启着折扇,那把象牙骨扇已经快被他玩得断掉,停了半晌,呼和洵轻吸口气,"还是小南了解我,我真要找他好好玩一场,再让他替我也生几个娃娃。"
  
  ——呃!南真刚喝了一口茶,听了这话,那茶噎在喉中如烧红的铁块,烫得他痛彻心肺,若是三郎随便找个女人生孩子,南真不会觉得这么难过,但……如今他期盼的阏氏(单于的正妃)却是个男人,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三郎,在西域,起码有五个国家等着要将公主嫁给你,你又何必纠结于一个男人。"南真已经无法掩饰声音中的酸苦。
  
  呼和洵倏地捏紧手中的折扇,只听咔的一声轻响,象牙骨碎裂,折扇断为两半,"我要让华璟还给我他抢走的东西,再搭上他的皇后!"
  
  南真黯然,呼和三郎真是属狼的,凶狠而执拗,又有耐性。不将人赶尽杀绝绝不罢休。看来明华朝要热闹了。
  
  "衡锦和那个孩子呢?我们去东安不能带上他们。"呼和洵压低了声音,虽然他很清楚在此无人能懂俄那契语。
  
  "他们还在船上,那个小崽子一直哭闹不休,不知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呵呵呵……"南真毫不在乎地嗬嗬笑了,好像十分享受孩子生病这一情况,"我已经在衡锦的衣物上用了追魂,他跑不掉的。"
  
  呼和洵微一踟蹰,随即就站起身,"咱们上路吧,争取明天上午赶到东安。"
  
  呼和洵和丘林南真留下几个铜板就转身走出了茶亭,不一会儿,河堤上就响起健马嘶鸣之声,他们俩骑着马,追随着热浪一溜烟地跑远了。
  
  马蹄扬起的烟尘刚刚消失,茶亭中就又来了几位客人,这次是一位长身玉立的雪衣公子和两男一女三位侍仆,那位相貌清秀的年轻女子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看样子已有六七个月大了。
  
  "李氏,今儿真是辛苦你了,这么热的天本该让你留在府中的,要不是虫儿醒了非要跟着,你也不必跟着我跑这一趟了。"身着雪青纱袍,头戴遮帽的公子谦和地说着,听到他的话声,茶亭里间儿的门帘撩动了一下,随即一个年迈的老汉走了出来。
  
  "几位客人要用点什么?"老人双眼浑浊,声音略显沙哑地问道。
  
  那位奶娘装扮的女子抱着娃娃走到桌前,刚要回答主人的话就听到老汉发问,"您先给拿壶煮过晾凉的白水吧,陛……呃……老爷要喝什么茶?"
  
  那雪衣公子听到她的问话愣了一瞬,显然是对'老爷'这一称呼极不习惯,但一想如今自己已经儿女成双,心里也就释然了。
  
  "公子喝惯了的这里肯定没有,不如就只喝白开水吧。"两个俊秀男仆中的一人轻声说着。
  
  "双喜,就按你说的吧,我来这里不过是探访故人,稍坐一下就回去了。"雪衣公子摘下蛟纱遮帽,露出明秀无双的容颜,——啊,他不正是明华帝国的明帝陛下!
  
  明霄有点疑惑地打量着茶亭,再望望站在桌旁的老汉,谦和地问:"老人家,原来在此的杏儿一家呢?"
  
  明霄对这茶亭记忆犹新,去年迎亲龙舟船队路过夏阳时他曾在此小憩,遇到茶亭主人的儿子杏儿,非常喜欢,后来还曾吩咐双福给杏儿送来书籍文具。
  
  老人望着明霄,混沌的双眼眨了眨,略显呆滞地回道:"他们娘儿俩回吴州乡下去了,家里有急事。"
  
  "哦——"明霄有点失望,随即唇边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我给杏儿带了些书来,还有一些湖笔和砚墨,老伯替我转交给他吧。"明霄说着就回头吩咐:"愁眉,你把那个书箱留下吧。"
  
  和双喜一起侍立在侧的愁眉放下手中拎着的檀木书箱,老汉忙不迭地打躬作揖,"哎哟,真是谢谢老爷惦记了,杏儿真是有福气,有福气……"
  
  老汉喃喃念叨着拎起书箱颤颤巍巍地走回茶亭里间,明霄在竹椅上坐下,双喜立刻拿出折扇为其扇凉,"双喜,你就别麻烦了,越扇越热,这种天气在咱们临州(南楚都城)还不是很常见。"
  
  明霄从李氏手中接过小虫儿,为他拭去额上的汗珠,就听李氏轻声说道:"虫儿不习惯这种天气呢,鱼儿也不喜欢,所以今天看到老爷出门她都没吵着要跟,老爷,还是奴家抱虫虫吧,小心他那口水污了您的纱袍。"
  
  奶娘正说着呢,小娃娃就咧开小嘴笑了,露出门前的四颗小牙,雪白白的,一大滴口水顺着咧开的嘴唇淋漓而下,正好落在明霄暗绣云纹的羽纱袍上,双喜和愁眉眼睁睁地看着,不禁齐齐咧嘴皱眉。明霄却不以为意地嗬嗬笑了,拿起李氏递过来的丝帕抹去虫儿嘴角不停溢出的口水,"小虫儿正在长牙,所以口水特多。"
  
  好像为了证实他的话,虫虫儿花瓣似的嘴唇开合,又一大滴口水啪地滴落,更有甚者,虫儿抓住明霄揽着他的手腕,趁其不备,低头就是一口。
  
  "嘶嘶……"明霄皱眉痛叫,却依然牢牢地抱着小娃,任他拿自己细腻的肌肤磨牙。李氏走上前来,"陛……老爷,还是我来抱虫儿吧,肯定又咬紫了。"
  
  愁眉双喜也是感同身受地频频摇头,他们这些常抱娃娃的,都被小娃娃咬过。
  
  "虫儿鱼儿已经把你的胳膊脖子咬得青紫了,今天还是我抱吧,这两娃娃的小牙堪比小蛇,可能是因为出牙痒痒,咬住人就不放,哎呀……"明霄还没说完就又被虫儿殿下死死咬住,"前……前几天你们爷正和我说话,忽然就痛呼出声,原来是鱼儿偷偷爬过来抱住他的腿狠命咬了一口,呵呵呵……当时他就说小鱼儿是想吃肉了。"
  
  明霄说得好笑,这几位深受其害的都肉痛地连连苦笑,——想吃肉肉,可以做肉粥,何苦老拿人下牙呢?
  
  "爷若不是忙着北方几州抗旱的事,断不会让您带着两个娃娃独自到夏阳。"愁眉看着老汉捧着茶具走来立刻住了口。
  
  老汉走到桌前将托盘放下,从上面端起一碟子熟透的大白杏放在明霄面前,"公子尝尝咱后院里结的果子吧,又香又甜。这壶里是晾凉的白水。"老汉说完就躬身离开了。
  
  虫儿飞眸瞄着那大杏儿,立刻从明霄胳膊上直起身子,伸着小手够呀够,"爹……爹爹……爹……"虫虫儿呢呢哝哝口齿不清地叫着,玉白的小脸儿极力仰起望着明霄,又扭头看看盘中的杏儿,口水滴滴哒哒地滑下细致优美的下颌,"爹……"
  
  明霄温存地笑了,取起一个大白杏,没等愁眉双喜阻拦就先咬了一口试毒,虫儿不懂,以为爹爹吃杏儿不给他,立刻秀眉紧皱,小嘴儿下瘪,眼看着就要哭。
  
  "虫儿乖乖,爹爹吃了没事才能给你吃。"明霄伸指抹去虫儿眼角挂着的大泪珠。愁眉双喜和李氏听了却都心底寒颤,——若是陛下吃了有事,他们也都不用活了。
  
  "哎哟,公子呀,咱们还是赶紧回东安吧,爷一天三个急件的催呢。"愁眉如今真是愁眉不展了。
  
  "他有什么可催的,如今大旱,他忙活北方,我忙活南方,就这样还忙不过来呢。太夫人已经去了锦州,大蜀也同样需要帮助。"明霄正色轻声说着,好在此时茶亭中并无他人,老汉也早已回到了里间,只余远处河堤上疯狂的蝉鸣。
  
  大家听了明霄的话都不再言语,心中却着实钦佩,他们六月初就随着明霄白龙鱼服来到夏阳,以此地为中心,在靠近夏阳的原南楚各州郡之间巡查旱情,勘查水利灌溉情况以及各地方官抗旱的实际运作。
  
  "幸亏这次亲临地方查看,还是有许多不足之处需要改进,好在有父王在南楚掌政,就怕大蜀的情况恶化。"
  
  明霄的话音刚落,虫虫儿已从他身上爬向桌边,探出小胳膊飞快地摸到一个白杏儿,攥在手中,呵呵呵地欢笑着看着他爹,明媚之极的杏眸里还蒙着层泪膜。
  
  众人无奈又好笑地望着他,心里却都在惊叹他的殊丽容颜,虫虫儿已经七个多月了,渐渐长大,虽仍酷肖明霄,但却比明霄更多了一份说不出的清澈,他就像一块浸在清泉中的明玉,清透明润,隐含玉光。
  
  "爹……爹……爹爹……"虫虫儿虽将白杏儿抢在手中,却杏眸定定地望着明霄,并未擅自吃杏儿。
  
  明霄点点头,双手扶着他柔软的小身体,"虫虫吃吧,爹爹准了。"
  
  小娃娃听了这话立刻笑得眉眼弯弯,小手捏着大杏儿就往嘴边送,就在这时,远远的,从河堤的柳荫中传来幼儿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却含着令人揪心的痛楚,众人不觉抬眸向哭声来处望去,连虫虫儿也忘了啃杏子。
  
  只过了片刻,那揪心的哭声就来到近前,大家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一个极其高挺的男子快步走进了茶亭,他的背上趴着个哭啼不休的小人儿。男人甫一进门,猛地看到茶亭中的主仆几人,不觉一惊,凭着本能的敏锐,他一眼就看出那位容貌端丽无双的雪袍公子非同一般,眸光一扫,男人又是微愣,雪袍公子身后随侍的男女仆从也都容仪俊秀大方,比之大漠上的那一干人等更似贵族王侯。
  
  明霄乍见此人也觉心底震撼,倒不仅仅是因为他英俊得近乎可怕的容颜,或是他高大的身姿,而是……而是随着这个男人扑面而来的一种狂肆和……和野蛮,还有一种经过岁月煅烧淬炼后的炙烈,就如深埋在火山之底的熔岩。
  
  这个男人正是衡锦,他带着天宝跟随呼和洵来到关内,到了青州后直接走海路来到夏阳。今天早起天宝还好好的,吃过早饭后就乖巧地围在他身边玩耍,半个时辰后就不对劲了,开始抽噎哭叫,摸他额头也不发烧,天宝还从未如此吵闹过,耳中听着曲乌恶声咒骂,衡锦生怕自己一气之下将曲乌绞杀,就背着天宝下了船,本以为他是在船上呆得厌烦,没想到下了船,他倒越哭越凶,此时衡锦自己也开始心烦意乱,处于失控的边缘。
  
  明霄本能地觉得这个男人危险而狂野,本不欲理睬,但男人转身的瞬间明霄一眼看清他背上的小娃,不觉心底猛地一沉,那娃娃看起来只有一岁多,此时已哭得气息微弱,明眸半睁,浓睫微阖,唇色苍白,竟似身患急症。
  
  
作者有话要说:人性是十分复杂的东西,大概是最深奥难测的事物,善意与恶意有时也只一线之隔。

鱼儿和虫儿都会有自己的情缘,亲们,拭目以待吧。
555555,游过看过留个小爪吧,万谢万谢呀!55555,冷飕飕呀,快木有动力咧~~

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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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台若不介意,可否让我看看你的孩子,我听他的哭声不太对劲。"明霄站起身,直视着已在竹椅上就坐的衡锦。
  
  衡锦一愣,见明霄神态温和,语气恳切,再看看他怀里抱着的虫虫儿,衡锦阴沉的面色缓和下来,他从背上解下天宝,天宝软趴趴的窝在他的大手中,似乎连哭也哭不出声了。
  
  明霄转身将虫虫儿递给奶娘,小心地从衡锦手中接过天宝,天宝睁开大眼睛,朦朦胧胧地望向明霄,明霄与天宝的视线在半空相遇,不禁心里一跳,这……这小娃娃的双眼竟似最珍稀的星光蓝宝。
  
  明霄顾不得细究这娃娃与中原人迥异的相貌,努力在脑中搜索着婴儿易发的急症,自从有了鱼儿和虫儿,明霄便开始和景生唐怡学习小儿医护知识。
  
  "公子,这孩子会不会是得了小肠气(小儿疝气)呢?"戒备地站在明霄身边的愁眉忽然开口,他和苦脸陪伴病弱的华璃长大,已经修练成了半个御医,"将娃娃放到桌上检查一下吧。"愁眉继续提示着。
  
  明霄依言将天宝放在粗竹桌上,伸手掀起他身上裹着的小布袍,衡锦双眼微眯,想上前阻止,但不知怎的,他竟被明霄身上的端凝之气镇住了,瞪眼望着明霄小心翼翼的动作。
  
  "啊!果然,是……是小肠气……"明霄惊叫起来,他清楚地在娃娃的右下腹看到一个肿块,约有半个鸡蛋大小,"你昨晚给他洗澡时没有发现吗?"
  
  明霄回头问衡锦,衡锦骤然趋前震惊地望着天宝腹股沟处的那个肿块,"我……我我不常给小宝……洗……洗澡……"不知为何,面对明霄,衡锦突觉窘迫,竟连说话也不连贯了,他皱着浓眉,试图解释:"前两个月我给他洗澡,他差点发高烧死掉,所以……"
  
  "所以你就不常给他洗澡?"明霄震惊地追问,桌旁围拢的几人也都大惊失色,这……这炎夏时节……娃娃不常洗澡!明霄鼻子轻嗅果然闻到一股异味,不觉略带批评地望着衡锦,"你这个做爹的也太粗心了。"说完明霄才心里一跳,这男人是小宝的爹吗?明霄的目光斜扫,发现身旁的男人脸部线条深刻,五官明晰,确实不似中原人,和桌上的小娃倒颇有几分相像,只是这男人长着一双罕见的金色眼眸,好像最灿烂通透的琥珀。
  
  衡锦立时便满额大汗,也不知是因为天气炎热还是被明霄批评,他总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与这位雪袍少年已认识经年,雪袍少年独有的沉静温厚的气质令他感觉异常熟悉。
  
  "我现在要试着将疝块归位,你帮我固定住娃娃。"明霄一边吩咐,一边试图将疝块纳入破损的肠壁,他的手指刚刚压上小娃右下腹的肿块,天宝就尖声哭叫起来,吓得虫虫儿也躲进奶娘的怀里哭了起来。明霄的额上立刻飞出细汗,桌上娃娃的脸色也已变得煞白。
  
  "公子,我看是发生嵌顿了。"一直在旁密切关注的愁眉忽然开口,明霄惊骇地抬头盯着他。
  
  "什么……什么嵌顿?"衡锦紧张地问着,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也有害怕的时候。
  
  明霄给天宝穿好衣袍,拧眉回答:"嵌顿就是孩子脱垂的肠管不能回纳至腹腔,时间久了就会肠管坏死,你看,宝宝此时的右下腹皮肤已经有点红肿了。"
  
  明霄一字不漏地背诵着唐怡给他讲解过的常识,正说着,天宝忽然偏头哇的大吐起来,呕吐出的秽物溅了明霄一身,众人俱惊,明霄却只一愣,随即便恢复镇定,他的脸上毫无嫌恶的神色,顾不上给自己擦拭,明霄立刻取出丝帕为娃娃擦拭着嘴角下颌,一边心中拼命想着如何救治小宝,孩子此时已经开始呕吐,说明很有可能已经发生了肠梗阻。
  
  愁眉已飞奔到马车里取来了替换衣袍,他气喘吁吁地跑回茶亭,"小怡……小怡姑娘正在夏阳秦氏老宅里待产……她……她一定能救娃娃一命,"愁眉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明霄却眼眸一亮,他倏地回头望向衡锦,当机立断地说着:"孩子现在情况危急,再不施救恐有性命之忧,我的一位挚友是位名医,她能为娃娃治疗,你可愿一试?"
  
  明霄看似是在和衡锦商量,他的语气却是如此不容置疑,以致衡锦有一瞬的恍惚,仿佛眼前衣衫肮脏,神色焦灼的少年便是医神下界。衡锦天不怕地不怕,在他有限的记忆中他也从未对任何人妥协过,此时他却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之后想起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在那一瞬,面对明霄,他别无选择。
  
  "好,拜托你了。"衡锦的声音非常低沉,他从桌上抱起天宝,天宝依然焦躁哭闹。明霄已迅速脱下脏污的外袍换上愁眉取来的蛋青色纱袍,动作果决利索,毫不忸怩做作。
  
  衡锦扫了一眼明霄就又垂眸盯着怀里的天宝,他虽只爱男人,尤其是绝色男人,但此时明秀绝伦的雪袍少年却奇怪地未能激起他的任何欲念。衡锦正自疑惑,一双肥白的小手却伸了过来,试图抚触他怀里的天宝,"呀……嘎嘎……啊……"随着小手的靠近,衡锦的耳边响起幼儿咿咿呀呀的呢喃,衡锦侧眸一看,见是那位奶娘正抱着娃娃走近,那小娃娃伸着手够向天宝,小小的手中还攥着一个大大的杏儿。
  
  "虫儿是想把杏儿送给您的公子呢。"奶娘颇为同情地看看男人怀里的天宝,——真是作孽,这孩子的娘亲不知身在何方?
  
  "虫儿?"衡锦惊讶地反问着。
  
  明霄换好衣服走了过来,冲衡锦微施一礼,"在下姓萧,名鸾,这是我儿子永明,小名虫儿。"
  
  明霄注意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发现他的脸上并无任何异样的神色,不觉松口气。
  
  "在下姓衡,名锦,他是我儿子天宝。"衡锦自我介绍着,心里觉得万分新奇,他……他好像从未向别人介绍过自己,这种经历相当奇特。
  
  "衡天宝,好名字!"明霄勾唇笑了,"有上天保佑就不怕病魔了,咱们这就出发吧。"说着明霄就转身吩咐着属下:"李氏和双喜留在此处,我和愁眉带着衡先生天宝去找小怡,到了秦府马车立刻返回接你们回府。"
  
  明霄虽万分舍不得与虫虫儿分开,但他深知双喜是双福的嫡传弟子,练就了一身好功夫,保护永明绰绰有余。
  
  "衡先生,请随我来。"明霄转身走出茶亭,衡锦并未犹豫,抱着天宝紧随其后,愁眉又叮嘱了一番就也跟上前去。在他们身后传来虫虫儿啊啊呀呀急切的叫声。
  
  眼看着明霄一行去得远了,那位茶奉老汉蹒跚着走出来收拾天宝制造的残局,一边不时瞄着逗弄着虫虫儿的奶娘和双喜,浑浊的老眼中闪着微光,老汉收拾妥当刚要转身回屋,就听轻快的脚步声从茶亭外传来,眨眼的功夫一个八九岁的总角小童已经跑了进来,老汉一见大惊,立刻迎上前去,口中故作惊讶地叫着:"杏儿,你怎么回来了?你娘呢?一回来就到王阿婆家收绣活儿去了吧?"
  
  那清秀的男孩极其灵醒,虽不明白老汉的说辞,但他一看老汉的神色就点头称是,随即视线扫向茶亭中坐着的双喜和奶娘,当他的眸光落到虫虫儿身上时,一下子被那婴孩吸住再挪不动了。
  
  "咦,这不是杏儿吗?"双喜此时已经看清了跑入茶亭的小童,惊异地低叫,"你不是回吴州乡下了吗?"
  
  "咦,我……我的长命缕……我去年送给神仙哥哥的长命缕!"杏儿胶着在婴孩身上的视线倏地一抖,他看到了小娃娃手腕上系着的五彩疰夏绳,那……那正是去年立夏时初遇神仙哥哥(明霄)时他为哥哥系在手腕上的,杏儿记得很清楚,那丝绳的花样很别致,丝线缠绕成一朵朵梅花的形状连结而成。
  
  杏儿在惊呼的同时已经听到双喜的疑问,抬眸细瞧,更是惊喜交加,这位少年侍仆正是那天陪侍在神仙哥哥身侧的。
  
  "我……我才下船……"杏儿虽急于再见神仙哥哥一面,却仍牢记老汉的嘱咐,"神仙哥哥呢?他……他来了吗?"杏儿双眼急切地扫视着茶亭,却没看到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奇秀身影。
  
  双喜咧嘴笑了,走上前去,"真是不巧呀,我家公子还真是来看望杏儿的,可惜刚才有急事离开了,他还给你带来了新书和文具呢。"
  
  杏儿脸上期盼喜悦的光芒倏地黯淡下来,他不甘心地继续搜寻着茶亭,似乎想在此找到那哥哥的蛛丝马迹。就在这时,虫虫儿忽然呀呀啊啊地呢喃起来,小手伸出拼命向前探着,"杏儿……啊啊……唔……呀……"虫虫儿手中仍旧抓着那枚自己没吃到,也没送出去的大白杏儿,双眸晶晶亮地瞪视着男孩儿。
  
  杏儿不自觉地走过去,蹲在小虫儿的面前,着迷地凝视着虫儿稚嫩秀美的面孔,"你……你是谁呢?"
  
  "虫……虫虫……虫虫……"虫儿口齿不清地咕哝着,杏儿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却被他奶声奶气的声音逗笑了,脸上因巨大的失望而起的阴霾渐渐消散。
  
  "他就是你神仙哥哥的小公子虫虫儿……呵呵呵……"奶娘李氏早已听说了这一段掌故,此时见这男童容貌俊秀,举止端方,她心里喜欢,就开口回答了杏儿的问话。
  
  "……呃?"杏儿愣住,他没想到那位仙颜神姿的哥哥已经有了娘子和小娃,在杏儿的心目中,天下还没有哪位女子能配得上他,"哥哥……他……成亲了?"不知怎的,杏儿的心中忽然别扭起来,好像自己供奉于心的神祗被亵渎了一样。
  
  奶娘和双喜全都笑了,并未察觉杏儿瞬间黯淡下来的面色和迟疑的语气,"当然成亲了,不然哪里来的小公子呢。"
  
  虫虫儿依然唔唔呀呀地叫着,极力想引起这位小哥哥的注意,杏儿却对他立刻失去了兴趣,杏儿原本也没指望自己能在神仙哥哥的心里占一席之地,那个人儿太美好也……太遥远,他与自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分属天界与凡间,但如今,此人只该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的哥哥却……却像凡人一样成亲生子了,这……这对年仅九岁的杏儿来说不缔为晴天霹雳,越想越难过。
  
  就在这时,老汉忽然掀起门帘招手叫他,"杏儿,这儿还有很多活计等着你干呢。"
  
  杏儿看看小虫,见他已举起手中的白杏放在嘴边啃了起来,那眉眼儿倒真与神仙哥哥十分相像。杏儿小大人似的叹口气,讪白白地站起身,慢慢向茶亭里间走去,短短片刻的功夫,他的心已在油锅里打了几个滚儿,以前他还可以日日将神仙哥哥放在心中思量,悄悄的,好像他是自己独有的念想,如今,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娃,杏儿只觉自己心中最隐秘的幻想好像也无处搁放了。
  
  挑帘儿进了里间,杏儿看到娘亲正焦急地原地打转,"杏尘……"茶娘一把将杏儿揽进怀里。
  
  "娘,你怎么了?阿公,为什么你说我和娘回乡下了?"杏儿转身问着老汉,杏儿娘已经一把将他拉进了里进简陋的卧房。
  
  "他们可不是一般的人,和咱们也大有渊源,你娘早就说要搬家,唉。"老汉摇摇头,跟着走进了里屋,反手将门关上。
  
  "世娴,当初你嫁入谢氏,我就总觉得心里不安,可你爹我只是个入赘女婿,在张家一向没有说话的余地。"老汉深深叹息,佝偻着背,"他们谢家虽是南楚望族,又有一位姑奶奶在宫里做着上三夫人,可你那姑爷并非良人,一天到晚吊儿郎当不说,还……还留恋花楼,好不容易靠着族里的关系谋了个水师管带的职位,我本以为你们一家从此就要转运,可……可谁成想他竟成了杀害明霄太子妃(景生)的凶手,原本这是灭族的大罪,幸好王上和太子开恩,只将谢氏一族驱逐回原籍,永不录用为官,并未动谢氏老少一根汗毛,这已算是太大的恩典了。"
  
  老汉摇摇头,仰脸看着他的独生女儿,"就只是可惜了杏尘,这么聪明的孩子,却……却不能考取功名。"
  
  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烦恼与悲伤之中的杏儿捕捉到外公的这句话,猛地抬头,"我一定要金榜题名,神仙哥哥说了要我做一代旷世良臣!"杏儿此时虽然心烦意乱,却对神仙哥哥的嘱咐铭记于心。
  
  "天下姓谢的人何其多,他们还能阻了所有谢姓人的官路!"张世娴走过去靠着杏尘坐下,"大不了杏尘跟我姓张。"她痛惜地轻抚着杏尘的额发,唇边抿出倔强的纹路,"当初武王不治谢氏之罪肯定大有文章,我夫郎虽非良人,却一向胆小怕事,又怎会枪杀太子后宫?他最是惜命怕死,又怎会自尽?"张世娴说着鼻中轻哼,神态极之不屑,"再说了,死了的那个什么杜华(景生)明明就是个太子承徽,一个太子可有承徽十名,身份卑微,根本就不是太子正妃,怎么人一死他就摇身一变成了太子妃了?"张世娴盯着她爹,语气咄咄逼人,"说是明霄太子对他如何情深不已,明霄还不是很快就又变心嫁入大夏当了皇后,偏偏谢氏成了替罪羊!"
  
  这还是杏尘第一次听娘亲完整地说起这些往事,虽然他听得不甚明了,但也能听出娘亲话中的愤愤不平,"娘,您放心吧,我一定替咱族人争气,扬名天下!"杏尘在心里下了决心,仿佛如今这已成了他与神仙哥哥唯一的联系。
  
  "杏儿……你……唉……"老汉再次叹息,他深知女儿世娴一向要强,嫁了这么个女婿本已十分的不如意,女婿又出了大错,不但自己畏罪自尽还拖累得谢氏全族永无出头之日,致使世娴被谢氏怪罪嫌弃,只得带着杏儿远走他乡,一个世家之女此时却沦为茶娘。
  
  "世娴,爹知道你心里苦,可……可爹总希望你和杏儿能平平安安的,再不惹官家朝廷,再不受颠沛流离之苦。"
  
  "爹……"张世娴眼中骤然升起泪雾,"您为了我和杏儿也毅然离开了张家,我……我们对不住您……"张世娴被逐出谢氏后本想返回娘家,不想娘家舅舅们不肯收留,爹爹一气之下也离开了张家。
  
  "你娘死得早,走的时候反复叮嘱我要护你一生平安,爹窝囊,是爹对不起你和杏儿。"老汉一向儒弱,却在关键时刻选择了和女儿外孙同甘共苦。
  
  "娘,阿公,我们到底要不要搬家?我……我不想搬……"杏尘忽然想起最关键的问题,他不懂娘亲和外公为何急于搬家,他只知神仙哥哥会来此探访他,若是他搬走了,那……那他就失去了和那位哥哥的联络。
  
  "要搬,当然要搬。"一个甜润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屋中三人齐齐向窗口望去。
  
  
作者有话要说:当年景生曾作为杜华嫁入南楚太子东宫,成为明霄的太子承徽,并被明霄的弟弟明皓枪杀,明皓同时将杏儿的父亲杀死作为替罪羊,明霄和武王都知道明皓才是真凶,但为了所谓王族的伦常亲情,也为了铲除谢氏,他们当时就默认了此事,并将谢氏全族赶回家乡,永不录用为官,这就是此事的根源了。
且看杏儿未来与明霄景生一家的互动吧。

明霄对天宝爱护有加,不嫌弃也不怕麻烦,这对衡锦来说是一个震动。

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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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傅——"
  
  杏尘听到那个声音立刻跳起身跑到通向后院的屋门口,老汉则佝偻着腰站起来,"我还是去前边照看着吧。"
  
  杏尘刚走到门口,一个藕色身影已经跨进了门,"杏儿为什么不想搬家呀?"
  
  "我……我……"杏尘呐呐难言,神仙哥哥是他心底最深的隐秘,他从未和别人谈起过这个梦想。
  
  "你是担心离开这个茶亭,你的神仙哥哥就找不到你了吧?"身穿藕色纱袍的师傅倚在门边,慢慢抬起头来,他那双妩媚的丹凤眼闪出锐利的光芒,"呵呵呵……凤凰蛋就在前厅……师傅带你去找凤凰……"
  
  原来杏尘的师傅正是原大蜀世子,被世人美誉为鸾生的卫元嘉,此时他嗬嗬笑着看向杏尘,眼底却毫无笑意,只有淡淡的冷光。杏尘因为被师傅说中心事而万分窘迫,对他的后半句话倒不甚在意。
  
  "师傅,您的意思是……是搬到东安去?"张世娴异常敏锐,立刻就猜出师傅的话中之意。
  
  "怎么?你不想让杏儿见识一下帝都的绝代风华吗?"小元看似不经意地反问着。
  
  "这……"杏儿娘微微沉吟,抿紧了嘴唇。
  
  "杏儿几年之后就要在那里参加科考,不如早点去感受一番,也许能有奇遇。" 小元的话音轻浅,却极富感召力,再加上他眸光灼灼的凝视,张世娴如被盅惑,情不自禁地点点头,"那……那就按师傅说的办吧……只是……帝都生活昂贵……"张世娴窘迫地低下头。
  
  "东安也有涞河河堤,我倒是看中了一处茶亭,只是苦于无人帮着经营,若是阿嫂不嫌麻烦,可否代为照看。"小元说得如此诚恳,根本不像施舍,倒像是求她娘俩帮助一般。
  
  张世娴自然懂得其中道理,立刻福身行礼,眼中露出感佩的微光:"如今杏儿跟着师傅习武学文,师傅分文不取,我们已经无法报答您的大恩,现在如何还能再受您这么大的恩惠?"
  
  "咦?阿嫂说得真是见外,你们日后要劳心劳力帮我看顾茶亭,是我要感谢你们才对。"小元微微笑着拉住杏尘,俯身轻问:"杏儿日后做了旷世良臣,不会忘了师傅吧?"
  
  杏尘坚定地摇摇头,"师傅对杏儿形同再造,杏儿致死不会忘记师傅的大恩!"
  
  小元哗地笑了,眸光流转,"但愿世间的山盟海誓都能永存。"此话说得极轻,小元的心底却沉甸甸的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天下的挚爱深情是否都经得起考验?世间的神仙眷侣是否都经得起试炼?小元自嘲地暗自喟叹,他不请自来甘当景生和明霄感情的试金石。
  
  "师傅相信杏儿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师傅曾输得一败涂地,但愿杏儿能替师傅挽回败局。"小元轻轻拍抚着杏尘的肩膀,所谓任重而道远大概就是指的这种情况。
  
  "怎么可能有人胜过师傅?"杏尘抬眸惊问,在他的眼里师傅的武功修为已是天下第一了,"杏儿一定苦练功夫,功成之日必为师傅雪耻。"
  
  "哈哈哈……"小元开怀大笑,笑意终于到达眼底,"师傅就等着那一天了……哈哈哈……" ——当真后生可畏!小元漠然暗想: 自己隐在幕后,静等好戏开场。
  
  师傅的笑声余音袅袅,划破闷热的空气,杏儿娘忽觉身上寒战, 她对杏尘也寄予厚望,但……但她却舍不得杏尘受丝毫委屈,杏尘的未来之路看来并非坦途。
  
  此时门帘一掀,杏儿的外公走了进来,"他们都已经离开了。"他没头没脑地回报着。
  
  "呃……"杏儿娘松了口气,"他们都走了?"
  
  "凤凰来接凤凰蛋了?"小元咯咯地笑了,垂下眼眸,浓睫下闪出一线锐光。
  
  "他……他走了?"杏尘失神地望向屋门,两层薄薄的门板隔绝了天上人间。
  
  老汉点点头,"来了一辆好大的马车,把他们主仆三人都接走了。"
  
  "神仙哥哥没来吗?"杏儿身子一震,急声追问着。
  
  他外公摇摇头,神色黯然,"没有旁人了,就是赶车的侍从,他们留下了很丰盛的茶资。"
  
  "哼……"世娴的眼中闪出不屑,"这和他欠我们的差得太远。"
  
  "唉……"老汉听出了女儿的愤慨和不甘,"做人要知足,不然恐怕连现有的都失去了,唉……"
  
  老汉叹息着摇摇头,走出屋门,立于窗下的小元嘴角抿出浅笑,有丝意兴阑珊的味道,他原本就一无所有,和景生兄不兄,友不友,也就无所谓失去了,倒是明霄,如今和景生蜜里调油一般,若是……,小元唇边的笑意渐渐扩大,景生倒底懂不懂得失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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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杏儿一家愁肠百结之时,明霄的马车载着衡锦天宝已经到达秦相在夏阳的老宅,愁眉立刻跳下车拍开大门,衡锦从车窗里看去,见那府门巍峨高大,门上虽无门钉装饰,门色却是丹朱,配有金漆兽面锡门环,衡锦心底一凛,他不清楚自己从何而知,但他只看了一眼就断定这家主人必位列公侯。就在他沉思之际,踏板搭好,马车已从正门长驱直入,衡锦又是暗惊,这雪衣少年身份当真显贵,竟能驱车出入公侯家的府邸正门。
  
  自从上了马车,天宝就一直趴在明霄的怀里,当他向明霄伸出小手要抱时,衡锦感到万分惊异,天宝就像草原上的幼兽,一向对危险有着最敏锐的直觉,也对人心有奇特的灵感,除了自己,他从未向他人求抱过,此时,在他病弱之际,天宝却扑向这位萧公子的怀抱。更令衡锦讶异的是,这位刚刚换上干净衣袍的明秀少年,竟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天宝,对他汗湿的带有异味的小身体一点都不嫌弃,也全然不顾天宝再次呕吐的可能,只安抚地轻拍着天宝的后背,不断为他擦拭额上冒出的细汗。
  
  衡锦在那一瞬忽地有点恍惚,总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好像……好像在他未知的生命里也曾有过这样温柔的一个人,一双手,自己可以为这珍贵的温暖拼死一搏。
  
  "阿爸……阿爸……阿爸……"天宝一路都在喃喃呢哝,也不知是在叫衡锦还是叫明霄。
  
  "衡先生,咱们到了。"明霄招呼着衡锦,自己抱着天宝率先下了马车,唐怡和婢女侍仆已经侯在了车门旁。
  
  "萧公子,我们先去诊疗室。"
  
  唐怡迎上来查看着明霄怀里的天宝,显然愁眉已和她简单介绍了情况,这时候,衡锦跃下马车,正好与唐怡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是一愣,唐怡虽阅人无数,也是第一次见识如此高大英武,野性勃勃的男人;衡锦面对唐怡也觉稀罕,这位女子面容姣好秀丽,神情镇定自若,虽身怀六甲却不显臃肿,浑身洋溢着慈和怡然的气息。
  
  "小怡,幸苦你了。"明霄并未与她叙谈,立刻抱紧天宝跟着她向后院走去,一边扭头向衡锦介绍:"这位是秦夫人,她的医术非常高超。"
  
  衡锦点头施礼,态度虽不倨傲,但也绝不像贩夫走卒般诚惶诚恐,明霄于焦急中也有一丝疑惑:——衡锦身着粗布衣袍,但他的身上却有种与生俱来的狂傲霸气,即使身处市井也不减其尊崇贵重。
  
  "我姓衡名锦,儿子天宝患了急症,幸遇萧公子相助,现在恐怕要麻烦秦夫人了。"衡锦虽一向目下无人,此时也放低了姿态。
  
  唐怡点头回礼,心里隐隐不安但又说不上是为了什么,总觉得身边的男人像只野兽,看似驯顺,实则万分凶险。
  
  "医者父母心,每个患病的孩子都应该及时得到救助,都应该被珍爱呵护。"唐怡最见不得孩子受苦,此时看到趴在明霄怀里的天宝,他有双浓黑中带着一丝幽蓝之光的大眼睛,眼神脆弱无助,唐怡的心中立刻腾起怜爱。
  
  "秦老夫人不在府中吗?"明霄穿行在回廊之中,忽然问道。
  
  "婆母去了清凉寺祈福,要在寺中住上几天呢。"唐怡领着他们来到后苑中的一个小小院落,衡锦本能地暗中扫视,眼神机警,小院里寂静无声,只有满院的郁郁浓碧和偶尔嗡鸣的夏蝉,衡锦立时便觉空气清凉,如影随形的炙热暑气竟渐渐消散了。
  
  "请进吧。"唐怡走上石阶,随手推开正房的雕花木门,衡锦眼光斜扫,震惊地发现门上雕花镂刻间镶嵌着彩色琉璃,而正房的方形大窗上也以整块通透明亮的琉璃镶嵌,这……这真是匪夷所思!衡锦苦苦搜索着迷雾般的记忆,始终想不起是否见识过这般透亮的琉璃窗。
  
  明霄抱着天宝走入屋门,"小怡,天宝的情况十分紧急,他脱垂的肠管无法回纳入腹壁。"
  
  唐怡脚步微顿,随即就毫不迟疑地走过去推开偏厅的厅门,"我来检查一下,实在不行就只有手术复位了,将孩子破裂的腹壁缝合好。"
  
  ——啊!明霄一下子停下脚步,双臂揽紧天宝,天宝趴在他的肩头望着身后的阿爸,小嘴上翘试图露出一个笑,却始终办不到,衡锦的心里揪扯着,哑声问道:"手……手术……缝合?"这些词汇在他听来都如魔咒一般。
  
  唐怡站在敞开的偏厅门旁,尽量简洁通俗地向衡锦解释了一下小儿疝气手术复位的情况,眼睁睁地看着衡锦的面色渐渐发白,又渐渐泛青,衡锦一直自认自己的身体里住着一个魔鬼,但此时听了这位秦夫人的话也觉得惊悚不已,
  
  "你……你要切开天宝的肚子?"衡锦闪着琥珀光泽的双眼瞠视着唐怡。
  
  唐怡走进带着浓重药味的诊疗室,并未立刻回答衡锦的问题,只为天宝仔细检查着,片刻后才抬眸注视着衡锦,肯定地点点头,"若是天宝只是一般的斜疝还可以采取药物敷治等保守疗法,但此时他的疝气已发展为嵌顿,不及时手术会有性命危险,而且保守治疗也不能保证疗效,日后在孩子哭闹,剧烈跑跳或是用力排便时疝气也会复发,所以手术还是比较稳妥的治疗方案。"
  
  衡锦被唐怡的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虽然还有诸多疑惑之处,但他凭着敏锐的思维也大概理解了唐怡的解释,理解是理解了,可要他立刻接受,还……还真是困难,衡锦转头看向明霄,见他正用棉纱沾了清水为天宝洁身洁面。
  
  "萧公子……"衡锦艰难地开口,破天荒地向他人求助,"你……你看此事是否可行……?"
  
  话一出口,衡锦就大为惊讶,不知是因为这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的征询还是因为自己对天宝的关爱,为何他此时会如此踌躇?按说他不该如此关注一个孩子的死活,这个孩子与他非亲非故,按说他根本不该询问雪袍少年,他似乎从不在乎别人的意见。
  
  明霄停下手,略抬头,沉吟了一瞬,"小宝若不及时治疗就只有死路一条,虽然手术也有风险,但至少还有治愈的希望,比等死要好,若是我,我愿意冒险一试。"明霄说完就又低头为天宝擦洗清洁,一边微笑着与他咿咿呀呀悄声说话。
  
  "好!就手术吧!尽人事听天命!"衡锦不再点头致意而是抱拳俯身行礼,他的动作异常生硬,好似从未行礼过一般,"秦夫人,拜托你了。"
  
  唐怡点点头,镇定地吩咐道:"衡先生和阿鸾到外厅等候吧,愁眉留下协助手术。"
  
  明霄已为天宝擦拭完毕,恳切地望着唐怡,并未多言。
  
  "放心吧,我会为天宝做好麻醉,他不会感觉痛楚的。"唐怡利索地做着消毒等准备工作,一边轻声说着,好像是回答明霄的注视,也像是在安慰衡锦,衡锦一咬牙,也不再看天宝,转身走出偏厅。
  
  天宝抓着明霄的手指不放,明霄低头看着他,温柔地说道:"小宝乖,等治好了病,和虫虫儿一起玩耍可好?"
  
  也不知天宝是否听懂了他的意思,那个一直含在唇角的笑终于绽放,他倏地放开明霄的手指,不知为何,明霄忽觉鼻腔酸涩,他与这个娃娃素昧平生,相识还不到两个时辰,却无端地为他牵挂担忧。
  
  "萧公子是否还有急事?你家小公子还等在茶亭之中。"衡锦再次做出出乎他自己意料之事,他主动开口与明霄攀谈,语气中甚至带了一点关切,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稀奇。
  
  "马车已经回去接他们了,我也并无急事,就陪衡先生一起等着手术结束吧。"明霄说着就走到紫檀椅上坐下,他虽觉得这个男人野性难驯,但此时与他共处一室倒也并不感觉别扭,好像衡锦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一般。
  
  衡锦刚才听明霄自我介绍,说得异常简略,到了这个堪比公侯府邸的秦府也没有再向他做介绍,心里知道这位萧公子为人低调,不欲张扬,此时也就不再追问,只在椅上坐下,有些好奇地望着对面明亮的琉璃窗扇。
  
  明霄本不欲开口,可俩人如此呆坐也很异样,他自从与景生轮流坐朝后比以前开朗了很多,此时静下心来,忽地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听口音衡先生是来自大蜀的吧?不知那里的旱情如何了?"
  
  衡锦一愣,——大蜀?自从他获救离开中原,他就极力回避思考自己来自何方,虽然他很清楚自己是个苗人,但对大蜀,他却又本能地感觉极其危险,那里有人要他死!
  
  "我是苗人,故乡在蜀南。"衡锦谨慎地回答,又想起明霄的提问,拼命回忆,继续答道:"像这样的天时,确会发生旱灾,夏江各支流的水位都会下降,但川东有殇阳十二渠,川西有念锦十四渠,若不是几个月不曾下雨,旱情不会太严重。"
  
  明霄本是随口一问,此时听到他的回答,顿觉万分惊诧,立刻转身关注地看着衡锦,"我只知道川东的殇阳渠,那是蜀昭王在位时主持开挖的,却……却不知川西也有大渠。"
  
  "——蜀昭王?"衡锦低问,关于故乡的一切都模模糊糊地存在于他的头脑之中,虽然他忘记了自己,却并未忘记故乡,而有关故乡的记忆中并不存在这样一位昭王。
  
  明霄也是微愕,难道这位衡先生离开大蜀已久?"蜀昭王就是原来的太阳王卫无殇,'昭'是明华朝的华帝为他追封的谥号。"
  
  "谥号?卫无殇已亡故了吗?"衡锦失声惊问,胸中莫名地划过一道锐痛,撕心裂肺般。
  
  ——呃?明霄更是惊讶,关注地看着衡锦大惊失色的脸,斟酌地回答:"二十年前卫恒之乱时太阳王就已故去了呀。"
  
  "卫恒之乱——!"衡锦喉中咕哝着,锐痛已从胸中烧上了头顶,为何他会对此人此事如此在乎?
  
  "正是这个犯上作乱的卫恒在川西开凿了念锦十四渠,又从苗疆引进了渠车,水排,在川西各村寨推广,增垦良田近万亩,不然他又怎能一直坚持盘踞在西蜀。"衡锦口中念念有词,完全出自本能,一点都没有经过大脑思索。
  
  
作者有话要说:卫恒曾经执念深重,将自己的人生完全寄托在无殇身上,越得不到越想要,如今失去记忆,执念被屏蔽,他是否还有存活的空间?关于西川政权在《花景生》中从未正面描写过,都是正义人士们口诛笔伐的只言片语,如今,要从另一个角度看看这段历史。
小元本就心存死结,是因为遇到了景生,他才慢慢改变,如今景生与他无法相爱,小元是否能走出心中的执念?
包括杏尘的母亲,心中也存了执念,盼望儿子能为自己和亲族雪耻,将自己未竟的理想寄托在杏尘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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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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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这个……"此时轮到明霄大惊失色,被卫恒占据的西蜀一直是个神秘甚至是邪恶的所在,大家对那里都知之甚少,"卫恒擅长巫术……"明霄嗫嚅着说。
  
  "——巫术也不能当饭吃!"衡锦浓眉倒竖,厉声打断明霄,惊得明霄心里一跳。
  
  "巫术只能暂时震慑人心,又不能长久维系人命,不想办法增垦农田,如何能养活那么多兵将,还有川西的各族蜀民。"衡锦放缓了声调,不自觉地与明霄争论探讨。
  
  明霄此时已完全陷入迷茫,他一边消化着衡锦的言论,一边继续追问:"这个卫恒一向荒淫无耻,暴虐无度,他……"
  
  "他也许荒淫无耻,但却并不窝囊无能。——暴虐无度?他不杀人,人便要杀他!正义与邪恶全都由胜利者评说,你若任人宰割,那就只剩百口莫辩。当年蜀幽王,也就是卫无殇的父王,骗取苗王的信赖,不仅对苗王之女始乱终弃,还趁苗王来探望女儿之际将其斩杀,嫁祸于彝王,致使多年来川南川西内祸纷乱,自相残杀,这算不算暴虐无度?"
  
  衡锦只觉胸中翻涌着热浪,完全与情 欲无关,那是一种来自灵魂的快慰,他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痛快淋漓地与人交谈过了,久得他已经忘记了避讳。
  
  明霄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本能的觉得这全属狡辩,正邪黑白以及各族之间的仇怨已全被其颠倒混合,但面对衡锦琥珀色的晶亮眼眸,面对他咄咄逼人的言辞,明霄又觉一时难以争辩,更加无法说服他。
  
  "——嗯,衡先生,咱们立场不同,自然看法也就迥异。你们苗人可能得到过卫恒的关照,所以对他心存感念,而川东的夏人(汉人)百姓却对他深恶痛绝。"
  
  "哈哈哈……"衡锦忽地仰头大笑,笑声无比讥讽,"是夏人百姓对其深恶痛绝还是夏人的氏族豪强?这些豪门大户广占良田,蓄养家兵家将,百姓不尊蜀王,只听命于各地领主,这难道就是大蜀之福?这种积弊已达百年,当年太阳王也对此一筹莫展,可却只能姑息。"衡锦不明白自己如何知道这些王室秘闻,且能说得头头是道,也许他曾是卫恒手下的臣僚。
  
  "先生……先生的言论倒是我闻所未闻的……"明霄已被他说得头晕目眩,心中万分疑惑,口中偏偏无法辩驳,毕竟他们都早已习惯诅咒卫恒,现在面对这些全然不同的论点论据,明霄忽觉心底震动,因为氏族豪门的弊端不是大蜀独有,南楚也相当严重,此时正是他和景生的心头大患。
  
  衡锦振袖而起,居高临下地说道:"这些世家大姓以各地领主自尊,每遇天灾人祸不但不帮蜀王消灾解忧,反倒趁机盘剥,将王庭调拨的救灾钱粮尽归己有,欺骗愚弄百姓,教唆他们仇视蜀王,难道卫恒不该将他们一网打尽吗?"
  
  "应该!只是他操之过急了,这样会引起反扑,呃——"明霄不由自主地沉声接言,话一出口才悚然而惊,自己……自己怎么竟替卫恒说起话来了呢?
  
  衡锦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黯然,"是呀,他操之过急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又懂什么政务,他仇恨,他就去报仇,结果必然反受其害,以致南楚武王伐蜀之时无兵可用,氏族豪门皆拥兵不出。"
  
  "十四五岁?"明霄惊问,迅速在心中回顾大蜀王史,不禁一凛,卫恒篡夺卫无殇王位时确实只有十四岁,卫无殇和卫无暇那年刚满十六岁,明霄浑身盗汗,——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竟然如此铤而走险!忽地又听到衡锦谈起南楚伐蜀之事,明霄立刻为父王辩解:"先生差已,武王是兴正义之师为太阳王及其孪生王妹讨个公道,谁让卫恒谋篡了蜀昭王的王位呢。"
  
  "正义之师?讨个公道?哈哈哈……"衡锦再次大笑,明霄此时心情万分复杂,已开始坐立不安。
  
  "擅自举兵入侵邻国怎会是正义之师?武王要为他们讨个公道,那为何当年卫无暇投奔他而去之时,他要锁江拦船,将卫无暇赶出南楚?十三年后却又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入侵大蜀,这就是萧公子所谓的正义之师吗?"衡锦盯视着明霄,话虽说得猖狂,神态却并无怒色,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呃——!"明霄腾地站起身,"你……你是何人?"他瞠目结舌地逼视着衡锦,太阳穴突突地急跳着。
  
  "我只是一个苗人,世居川西。"衡锦简洁地回复,眼神渐渐变得温和,他慢慢地在紫檀椅上坐下,"萧公子,就像你刚才说的,咱俩立场不同,也就辩无可辩了,何必为了这些陈年往事纠结不堪,求同存异罢了。"说着衡锦竟端起案几上的茶盏喝了口茶,"咱们怎么从旱灾说到这些国家政事上了?你我一届平民,还是莫谈国事为妙。"
  
  明霄看着他迅速恢复平静的神态,轻吸口气,——一届平民!此人气度不凡,言辞犀利,怎么可能是普通平民呢?说不定他正是苗彝之地的某位大王!明霄心里一动,此时大蜀的局面依然混沌不清,特别是苗疆,自去年平息了卫恒残兵谋乱后就一直动荡不安,这个神秘的衡锦倒是个可用之人,若是能将他罗织于朝下,对平靖苗彝之邦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帮助。
  
  "嗯……"明霄轻轻颌首,"求同存异最好,这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衡锦虽表现得镇定平和,心里却极度惶惑,刚才他的一番言辞全然出自本能,脑中如有火花不停地闪现,那些语言就自口中说出,如被鬼魂附体,那是一个罪不容恕,罪孽深重的魂魄,日日游荡在他的心中,试图将活生生的他重新拉入黄泉碧落。
  
  就在明霄和衡锦默然静坐,各存所想之时,厅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叩击之声,双喜的声音随即响起,"公子,虫儿不肯回府,非要吵着要您,不得已,我们只好先到秦府上找您。"
  
  明霄看看紧闭的偏厅之门,唐怡正在那里与死神抢夺天宝,怀着一丝焦灼,明霄走过去打开厅门,门口站着奶娘和双喜,虫虫儿正伸长了手臂往他怀里扑,明霄一把抱过他,微微蹙眉,"李氏,今天小虫儿怎么没睡呢?他平时这会儿都要睡上一觉呀。"
  
  李氏摇摇头,困惑地笑了,"确实有点奇怪,今儿小虫儿好像特别兴奋。吃过奶也不肯睡,一直闹呢。"
  
  虫儿见了爹爹,一下子变得乖巧,乌发浓密的小头藏在明霄的肩窝里,忽地抬起来打了一个哈欠,那精致秀丽的小小五官全都皱成一团,"呵呵呵……虫儿见了爹爹倒犯困了……"明霄好笑,只得托抱着他在厅中慢慢踱步。此时衡锦已站到琉璃窗下,好奇地打量着窗扇。
  
  "萧公子,这种琉璃真正罕见,竟如此通透,完全能看到外面的景物。"衡锦的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惊讶,明霄看到他的神情,一下子想起自己最初在大华岛景生的房间里看到这种琉璃窗时的情景,不禁也笑了,"这是一种特别的琉璃,叫玻璃,确比普通琉璃透亮。"
  
  "玻璃……玻璃……"衡锦念叨着,伸指摸向窗扇,"我在北朔还没见过这种琉璃,他们倒是有不少西夷杂货,这是……是明华自己制造的?"
  
  明霄猛地顿住,怀里的虫儿唔地轻哼起来,两只小手立刻圈上明霄的颈项,明霄又重新在厅中轻轻踱步,一边不经意地问道:"衡先生是从……北朔过来的吗……路途遥远……"
  
  衡锦微微直起身,伸指啪地弹上玻璃,转头看向明霄:"我是从东朔云州过来的,天宝阿妈的娘家在云州。"
  
  衡锦的唇边带着点笑,几乎连他自己都相信了这个谎言。明霄眸光微闪,立刻想起天宝眼底的幽蓝宝光,——怪不得呢,原来天宝的娘亲竟是北朔人。
  
  "天宝的……阿妈呢?"明霄随口问道,虫儿窝在他的怀里已经睡眼迷蒙了。
  
  "死了。"衡锦立在窗下,嘴唇微动,吐出了这两个字,神态近乎漠然,——自从曲乌一伙人将天宝偷来,天宝的亲生父母就已在他的生命中消亡了。
  
  ——啊!屋中众人均是一惊,虽然他们早已想到此节,此时骤然听到衡锦证实了此事,仍然感觉悲伤,明霄抱紧半睡不醒的小虫儿,——世间最苦不是生离就是死别,他已经全都遭遇过,自然对其中惨烈的滋味感同身受。
  
  "衡先生,上穷碧落下黄泉,总有相会的那一天。"
  
  ——真的吗?听到萧公子的话语,衡锦突然想笑,若是今生不能天随人愿,那就不要再见了,何苦追到阴曹地府中苦苦纠缠!
  
  "他此时肯定已经转世投胎,重新开始了新的人生,我并不指望再与他相见,即使相见也不再相识。"这些日子,衡锦已隐隐猜到他的生命中曾经有过一个'他',不能想,也想不起来,好像那是一个被封禁的魔咒。衡锦没想到此时竟借着那个虚无的阿妈说出了心里的感言。
  
  李氏听了立刻双掌合十默默祈祷,明霄则再次愕然,这位衡先生确实奇特,每次说出的话都出人意表。
  
  就在这时,偏厅的门哗地从里面推开,唐怡满额细汗地缓缓走出,一边艰难地摘下手上的布手套,轻轻捶打着后腰,她此时已怀孕六个月了,腹部隆起,行动已不太方便。
  
  "手术成功了,天宝的麻药药效还没过去,一会儿等他醒来排尿后就没事了,只要注意监护即可。"唐怡虽然感觉异常疲劳,但唇边却带着极之欣慰的笑。
  
  "是个儿子……"衡锦突然开口。
  
  "什么……"唐怡和明霄一时都愣住了,奇怪地看着衡锦,再次对他的话感觉意外。
  
  "我说秦夫人将要有一个儿子了。"衡锦迎视着他们讶异的眸光,神情平静地说着。
  
  "什么……你……你是说它是个男孩儿?"唐怡拍拍肚子,不置信地问,所有那些儿女绕膝的人见了她都暗示她将生个女儿,因为她腹大如盖,并非扁而尖的,她自己对孩子的性别没有任何偏见,男孩女孩她都喜欢,但考虑到秦书研身为庶子的情况,以及婆母在秦家卑下的地位,她还是希望第一胎是个男孩,也好堵上秦家上下的尖酸之口。当初若不是卫太后和景生亲自出面,秦家是断不会同意迎娶唐门之女的。
  
  "对,是个儿子。"衡锦笑了,看着大腹便便的唐怡,他第一次觉得在这世上,除了自己的娘亲,还有值得尊敬的女子。
  
  唐怡抽出手帕频频拭汗,明霄也觉惊疑,他将虫虫儿交给李氏,跟着衡锦唐怡一起走入偏厅,愁眉正在忙碌收拾,天宝躺在床榻上安然沉睡,身上已换上了新的纱袍。
  
  "我婆母已将孩子的衣服准备到了三岁,我就找了一件给天宝换上了。"唐怡说着自己先笑了,大家看着依然处于麻醉之中的天宝,本还担忧,此时细看他身上的小袍子又都忍不住笑了,那是一件大红色的纱袍,好像喜服一般,此时穿在天宝的身上,更衬得他肤色奶白,卷发乌黑。
  
  衡锦快步走上前,俯身撩起红色纱袍,见天宝的右下腹上缠裹着纱布绷带,"什么时候他能醒来?"
  
  "再有半个时辰吧,你们刚好可以用个午……午饭,饭后天宝就该醒了。"唐怡及时将已到嘴边的午膳改为午饭,"阿鸾,我已经派人去你府上通知了,你不用担心鱼儿。"唐怡知道明霄不会先行离开,必会等到天宝醒来脱离了危险,"李氏也别抱着虫儿了,将他和天宝放在一起吧,这样孩子可以睡得踏实些。"
  
  李氏抬眸看着明霄,明霄笑着点头,"愁眉和双喜轮流在偏厅看着两个娃娃,李氏赶紧去用饭吧。"
  
  唐怡走到门口拉动金铃,一位婢女走进外厅,"少夫人有何吩咐?"
  
  "你们将午饭就摆在这厅里吧,我陪着萧公子和衡先生一起用饭。"唐怡早已看出这位衡锦非同一般,明霄对他的态度也颇耐人寻味。
  
  衡锦这一上午被天宝折腾得身心俱疲,此时也真的饿了,听到唐怡细心的安排,也就自然地同意了,他好像还从未如此随和过。
  
  不一会儿,饭菜就陆续端进来,摆放在紫檀镶云石圆桌上,样数不多,却非常精致,俱是蜀菜与夏馔相结合的风格。
  
  明霄和唐怡早都习以为常,衡锦却吃得大快朵颐,差点忘了餐桌上的斯文礼节。他获救后的这一年多来几乎天天吃大漠上的腥膻食物,有时甚至必须生食牛羊肉,或是吃梆梆硬难以下咽的肉干度日,此时见了久违的家乡风味,真恨不得将舌头也吃下肚。
  
  唐怡和明霄见他明明意犹未尽,却又尽力维持礼仪,都有点惊异,也有点唏嘘,此人布衣粗袍,气势迫人,却又意外地隐含腼腆紧张,仿佛是被深埋在灵魂夹缝里的一点光明。
  
  "秦夫人也是蜀人吗?"餐毕喝茶时衡锦才开口说话,他依稀记得曾有个人反复叮嘱他:'——阿衡,食不言,寝不语。'
  
  到底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咱们天宝穿上喜服了,嘿嘿嘿~~~

亲们都在过五一节了吧,俺还在劳动,555555,盼望在节日里看文的亲能给俺枝花,慰劳一下俺这个模范吧~~,万谢万谢~~

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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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夫人,衡公子醒了。"
  
  唐怡刚要答话,就见愁眉从偏厅里匆匆走了出来,大家听了他的话都一起站起身向偏厅走去,"衡先生,我是蜀人,老家在蜀中。"唐怡礼貌地回答。
  
  "哦?好地方,山岚峻拔,川流秀美。"衡锦口中称赞,心里微跳,大蜀的山山水水他都了如指掌,记得清清楚楚,为何他唯独忘了他自己?
  
  大家走到床前一看都猛地愣住,随即便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只见天宝小小的胳膊交抱将原本躺在他身边的虫虫儿搂在怀里,他的下颌靠着虫虫儿耳侧,整个小脸儿都埋在虫儿浓密柔滑的发里,听到响动,天宝转过头来,望望围拢在他身前的大人们,稚气的脸上露出一个羞怯的笑,两只小手仍然紧紧地揽着虫儿,
  
  "阿爸……弟……弟弟……阿爸……弟弟……"天宝喃喃低叫,小手抓着虫儿身上的纱袍,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衡锦,神情兴奋,"弟弟……阿爸……"
  
  ——呃!明霄和唐怡都嗬嗬地笑出来,衡锦则微眯着眼,仔细打量着躺在天宝怀里依然熟睡的小虫儿,衡锦的眼睛看着虫儿,脑中却如旋起风暴,嗡隆隆地不停鸣叫,——弟弟——弟弟——弟弟,风暴的核心传来一声声的呼唤,——是谁在叫?叫的又是谁?
  
  "衡先生,天宝已经排尿了,手术成功,四天后拆线。"唐怡俯身查看了一下临时给天宝裹上的尿布。
  
  衡锦浑身一颤,从恍惚冥想中惊醒过来,一眼就看到唐怡正在给天宝换尿布,不禁皱起了眉头,"小宝都一岁多了,不用那东西了。"
  
  唐怡手下不停地为天宝换好干净的尿布,直起身,"孩子需要卧床到明天早晨,这期间不用尿布怎么行。"
  
  衡锦浓眉拧紧,猛地又想起另一个问题,"拆线?什么拆线?"
  
  明霄看着床上相依相偎的两个宝宝,心里觉得温暖,"天宝的伤口是用特殊的线缝合的,伤口痊愈后要将缝合线拆下来。"
  
  明霄扭头和衡锦解释,一边故作随意地问道:"先生是路过夏阳吧,可有寓所?"
  
  衡锦想到那条船,泊在河堤旁,浸染着绿柳烟气,却散发着说不出的漠上萧瑟,船上的蛇发巫女,倚着船舷,双眼远远的望出去,看到的仍然是铁血狂沙,南方的温柔水乡,暧昧潮湿的空气只令她感觉窒息。
  
  衡锦缓缓摇头,"我们今早才到夏阳,在此也无亲故。"
  
  明霄眼眸一转,"在下离此不远有座宅邸,先生若是不嫌弃,可带着天宝暂居,天宝四天后才能拆线,此时先生也需要有个居处。"
  
  唐怡暗惊,不知明霄指的是哪处府宅,明霄现在来夏阳公干住的是卫太后在此的一座私宅,而南楚在夏阳也有寓宅。
  
  衡锦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看着依然紧紧抓着虫儿的天宝,此时,天宝已经咬住了虫儿的小脚丫,像含着蜜糖般将虫虫儿的大脚趾含在口中吸 吮着,虫虫儿本来睡得迷迷糊糊,梦里被人啃得痒酥酥的,受不住,猛地睁开杏眸,咧着小嘴就要哭。
  
  "萧公子古道热肠,衡锦佩服。"衡锦艰难地张嘴,他从不知自己还会对旁人心存感佩,这种想法遥远而陌生。
  
  明霄的注意力完全被床上的两个小娃娃吸引住,此时猛地听到衡锦的谢意,只微笑着随口说道,"有缘千里来相会,你看天宝和虫儿多么友爱。"
  
  ——友爱?本来被天宝啃得睡不好觉,咧嘴要哭的虫儿睁眼一看天宝,慢慢展开一个笑,口水和嬉笑一起涌出唇角,他啊啊呀呀地抓住自己的另一只小脚,学着天宝的样子放进口中,津津有味地啃吮着,天宝见了嗬嗬地乐,松开虫儿的脚丫,一把搂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虫儿的颈窝里,闷闷的笑声从俩人纠结的发间传了出来,虫儿的发乌黑亮直,天宝的发浓密卷曲,像最黑的夜。虫儿被他笑得浑身痒痒,再加上自己啃脚丫的痒,简直痒不可耐,也松了口咯咯笑了,一边转过身与天宝脸贴着脸。
  
  "呵呵呵……当真友爱……"衡锦意味十足地笑了,这个小虫儿比日丹可秀美得多,与天宝倒是绝配,只看日后天宝要不要他了。
  
  "双喜,你送衡先生和天宝回寓宅。"明霄听到衡锦的笑声,不知怎的忽觉心里发冷。
  
  唐怡松口气,知道明霄并不打算将这神秘的父子俩带回他现居的老宅,"我给天宝准备了一些清热祛毒的药,暑天吃了正好,都是现成的丸药,酸酸甜甜的,孩子也会喜欢。"
  
  唐怡又向衡锦交代一些需要注意的护理事项,明霄则叮嘱着双喜,大人们都不再关注床上的两个小娃。天宝的小手摩挲着虫儿细嫩的脸颊,一边呢哝地叫:"弟弟……阿弟……阿弟……"
  
  虫儿杏眸弯弯,不停点着头,不知是不是在答应天宝,在他小小小小的记忆中,只有姐姐曾经这样叫他,天宝抓着虫虫的手腕,一下子看到虫虫手腕上戴着的五色长命缕,不禁着迷地伸出手指摸弄,虫儿看看长命缕再看看天宝,有点犹豫不决,
  
  "呀呀……啊……宝……宝宝……"
  "呜啊……阿弟……弟弟……呀……"两个小娃用自己小小国度的语言进行着交流,然后虫儿就揪住长命缕的活结扯着,只三两下就把长命缕解下来了。
  
  "咦?虫儿是要将长命缕送给天宝吗?"明霄走回床榻,一下子看到虫虫一手抓着长命缕,一手抓着天宝的手腕,拼命地往一起凑着,虫虫听到问话,立刻仰脸儿看着爹爹,笑了,将胖胳膊伸向明霄,"爹爹……宝……阿宝……"
  
  父子俩心有灵犀一点通,明霄接住虫儿手中的长命缕,"好,爹爹替你给天宝戴上,保他一世平安。"
  
  —— 一世平安!保你一世平安!衡锦背对他们而站,明霄和孩子们的对话却一字不漏地传进他的耳中,院子里隐约的蝉鸣渐渐扩大,终于像洪水般将他淹没,——有谁能保谁一世平安呢?他确信自己听到过类似的许诺,他也确信自己曾经这样对谁许诺过,可那个曾经如此盟誓的人并未护他周全,他的胸前留着狰狞的伤疤,在他被人刺杀时,那个曾许诺保他平安的人又在何方?如果他对自己真的如此重要,为何自己竟会忘记了他?
  
  衡锦慢慢地转过身,看着明霄为天宝系上长命缕,他们夏人就是多愁善感,宁肯相信这些个不着边际的盟约,——若是爱他就以命相护,若是恨他就以命相拼,快意恩仇才是真!
  
  "衡锦除了天宝,再无家小,也身无长物,今日萧公子与秦夫人的大恩,衡锦必当回报。"衡锦说得平实之极,甚至有些木讷,好像这是他第一次向人言谢一般。
  
  明霄抬起头,唐怡也停下手中的动作,齐齐望向衡锦,不知为何,衡锦平板的声音仿佛具有魔力,那……似乎绝不是一般的诺言!
  
  四天后,热如烧红砖窑的夏阳终于迎来了一场豪雨,雨下得急而透,将一直笼罩在城郭上空的暑气一扫而尽。到了午后,大雨转为蒙蒙细雨,烟纱似的铺展在涞河之上,荡尽浊气的千行翠柳在雨雾微风中婀娜曼舞,更为河景平添了一股婉丽风致。
  
  "萧公子,你今天当真好兴致,竟雨中泛舟。"衡锦站在画舫的轩廊之内,极目远望,望不尽迢迢烟水路。
  
  "呵呵呵……"明霄难得的朗笑出声,"今天喜降及时雨,天宝又顺利拆线,当然值得泛舟庆贺。"
  
  这些天,衡锦带着天宝住在明霄在夏阳的寓宅之中,当初明霄眼盲之时曾居于此宅治病疗伤,府中仆佣齐全,屋舍园林精美,明霄每天都带着鱼儿和虫儿过来探访,真的将衡锦父子当贵客般招待,慢慢的,衡锦也放下了戒备,明霄身上有种特别温和动人的气质,常常令人感觉如沐春风,宾至如归。
  
  "萧公子莫非家有良田千顷,因此对降雨格外关切?"衡锦忽地想起明霄曾和他讨论过抗旱之事,"其实只要不是特大旱情,只要挖沟起垄,在低洼处栽种即可,地里的水分自然会从高处流下。"
  
  "——咦?"明霄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衡锦身边,"难道先生也懂农耕?你所说的保墒之法正是现在各州县推行之法。"明霄越发觉得此人神秘莫测,听其言谈看其举止似乎他都绝非普通市井平民,但偏偏衡锦的身上又带着股说不出的狂野之气,仿佛他那双前一刻抱娃娃的手后一刻就能致人死命。
  
  "我们苗疆地处穷山恶水之间,土地稀缺,不想办法垦荒大家就只有等着饿死,只靠行猎和挖山薯山芋不能过活。"衡锦认定自己是土生土长的苗人,不然他怎么会对苗彝之地如此熟悉。
  
  "先生是苗寨头领吗?"明霄看似随意地问着,心里却有点紧张,自从平定了卫恒残兵后,川蜀西南的少数族裔之地就是一片空白,竟如铁筒一般,针插不进,水泼不入,景生怀疑有些卫恒余孽潜入了苗疆。
  
  "我?头领?"衡锦扬起浓眉,只一边嘴角上挑,异常英俊的脸上露出一抹讪笑,"我可不是什么头领,我早已离开故乡。"讪笑依然挂在脸上,衡锦琥珀色的眼眸中却闪出肃杀之光。
  
  "啊,是了……"明霄轻轻颌首,机敏地转过话锋,"衡先生如今在漠上生活,不知云州一切可好?"
  
  衡锦微一沉吟,随即便抬手撑着窗棂,"没什么好不好的,还是老样子吧。"
  
  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一下子令明霄哑口无言,明霄心里暗叹,没想到衡先生竟是个打太极的高手,云山雾罩地叫人摸不着头脑。
  
  "萧公子世居夏阳吗?你那宅子当真美仑美奂。"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此时轮到衡锦旁敲侧击,其实衡锦对明霄的来龙去脉并无兴趣,他对自己的过往都没有猜想,既然是死而复生,就重新活过吧,他坚信在这世上除了要杀死他而后快的,再没有人还惦记着他。
  
  "嗯……"明霄抿唇微笑,"我家世居临州,夏阳只是旅居之地。"
  
  衡锦也笑了,笑得意味深长,心里暗想:——怪不得前几天谈起南楚伐蜀时萧公子情绪激动,原来他是南楚豪族。
  
  就在这时,一艘小型画舫从他们船前行过,画舫二楼的船窗内依稀站着一个雪藕色的身影,雨雾迷蒙,衡锦只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并未看清那人的相貌,心里却隐隐然浮起一丝不安。
  
  "鸾生(卫元嘉)——!"身旁的明霄忽然低叫,双眸盯视着与自己的坐船渐渐错身而过的画舫,骤然发现对面那抹雪藕色的身影也将身子探出了窗扇,好似正拼力遥望着自己。
  
  明霄微眯双眼,倏地转身,不欲再看,"衡先生,我们去看看天宝他们吧。"
  
  明霄说着就转身离开轩廊,走进里舱,衡锦不明所以地顿了一下,随即也跟着走了进去,才掀起珠帘,就听到舱内传出孩子们啊啊呀呀的笑闹,不知怎的,这种稚嫩而又明亮的童声令烟雨迷茫的天地也一下子变得浩广。
  
  "衡先生,你独自抚养天宝实属不易,但得其陪伴,又实在是大幸。"明霄骤见卫鸾生,心情郁闷,此时听到孩子们的欢笑,心境一下子豁然开朗。
  
  衡锦听得愣住,垂下眼眸,正好看到天宝扭头朝他笑,笑容灿烂得如同阴霾天际下的一线天光。这几天他才发现天宝其实是个很爱笑的娃娃,"他是天赐之宝。"
  
  衡锦说得极其平淡,明霄却听出了他话里由衷的赞叹,不禁走上前蹲下身,揽住坐在地毯上的天宝,"小宝病好了,开心了吧?"
  
  "嗯……"天宝努力地点点头,小手一指坐在他旁边的虫儿,"阿弟……弟弟……喜欢……"天宝的夏语(汉语)是和衡锦学的,说得模模糊糊,但虫儿好像听懂了一般,立刻扑上前将天宝扑倒在地毯上,一口咬住天宝露在小布衫儿外的胖胳膊,鱼儿在旁边看见,都替他疼得皱紧了小眉头,"虫儿……坏……欺负……宝……宝宝……"
  
  鱼儿虽与虫儿是孪生姐弟,但囡囡说话早,此时小嘴儿一张已经能说得似模似样了,小姑娘胖腿胖手并用飞快地爬过去,抓住虫虫就往一边拉扯,"宝……宝宝疼……"小鱼鱼代天宝痛苦,天宝明明被虫虫当了磨牙板,却仍然一声不吭任由他咬,只将个小眉头皱得紧紧,显露出一丝忍耐。
  
  虫儿被姊姊拉开,怒目回头瞪着鱼儿,天宝却咧嘴笑了,一手抓住小鱼,一手揪住小虫,"阿妹……阿弟……乖……"
  
  "姊姊坏……坏姊姊……"虫虫被虎口夺食,不依不饶地嘟着小嘴叫,胖头一歪倒进天宝的怀里,伸出小小的手指摩挲着天宝胳膊上被自己咬出的齿痕,红红的,像一个小月牙。
  
  衡锦看着天宝心满意足的模样,心里忽然腾起一丝异样,也许,在天宝的本家里,他也有弟弟和妹妹,而此时他却只能拉住虫儿鱼儿当宝。衡锦的手死死地撑着桌角,他从未试图打听过天宝的身世,知道得越少越好,天宝要对付的是北朔三王爷,并不是寻常人贩子,如果自己为他寻到家人,可能反而将他送上了死路,一同陪葬的还有他的父母族人,呼和洵绝不会轻易放过天宝。此时再将天宝丢下一走了之,衡锦已然做不到了。
  
  "小娃娃最脆弱也最强大。"衡锦在喉咙里咕哝了一声,他是一个以天地为家的野人,如今却被天宝稚嫩的小手牢牢地扯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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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元(卫鸾生)站在轩窗下,整个身子都快探出船窗,一刹那,他又猛地缩回身,将自己隐藏在窗扇后,好像躲避捕猎的野兽,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着,胸腔里好像腾起了烈焰,熊熊燃烧。
  
  "鸾生,你怎么了?"一个沉郁的男声忽地在他身后响起。
  
  "啊……"小元愣怔地回头,看着卫无殇,"我……我看见……"他拼命要将嗓音放得平稳,却沮丧地发现他的声音抖得像片落叶。
  
  卫无殇慢慢站起身,关注地盯视着小元,发现他的脸上已毫无血色,"鸾生,你……看到了谁?"
  
  
作者有话要说:卫恒忘了造成那个狰狞伤口的人正是誓言要护他平安的人,誓言是世上最荒谬之物,谁是谁的誓言,谁又是谁的背叛?但今日,衡锦郑重地对明霄许诺,要报答他对天宝的救护之恩,衡锦是否能承担这个誓言?

5555555,俺知道劳动最快乐,俺也正辛勤劳动着,俺是勤劳的唐僧蜜蜂呀,乃们的花咧?俺要采蜜!!!!

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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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小元看着卫无殇一步步走近,眼睛盯着他秀长的颈项,颈下锁骨微现,清晰而含蓄。小元咬咬牙,唇角勾起一个淡笑,双眉却微微蹙着:"爹,我……看到了明青鸾……"这个表情是小元专门用来对付卫无殇的,屡试不爽。
  
  果然,无殇看到小元踟蹰又强颜欢笑的模样,立刻心痛如绞,他刚要走到窗前与小元并立,却不料小元砰地一下关上了船窗。
  
  "爹,我们还是回去吧,水汽太重,雨下得又大了,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都看不见吗?他刚才明明看到了卫恒!与明青鸾并肩而立,言笑晏晏,那个人就是化作了鬼魂他也认得出,卫恒原本就是一个厉鬼。
  
  "呵呵呵……我说不来游河,你偏说雨中河景别致,如今看到个熟人就急着要走……"卫无殇的脸上漾起浅笑,心里却无限怜惜,自己从未照顾爱护过鸾生,甚至在一年多前都不知道这个儿子的存在,此时面对鸾生感情上的挫败,自己也同样束手无策。
  
  ——熟人?"……哈哈哈,"小元忍不住,神经质地哈哈笑出了声,仿佛只有借助笑声才能暂时缓解心头的重压,"他……他岂止是一个熟人呀?"
  
  他……他曾经是自己的父王……也是强占自己之人,小元浑身颤栗,手脚冰凉又麻木,卫恒的侵占使自己习惯了享受男人的身体……他玩弄自己……也教会了自己所有玩弄男人的游戏!
  
  不过——,小元心里冷笑,若是不与卫恒交合,自己那碧血蛭毒也无法得以缓解,这从母胎里带来的盅毒每到发作都使他非自残不得稍缓,幸亏卫恒特别的阳精,只是——,小元攥紧了袍角,指节发白,只是此事天知,地知,卫恒和他知晓,就再无旁人知道!哦——,对了,下盅的噬骨仙应该也已预知!
  
  小元微眯双眼,手指几乎将纱袍扯碎。自从得知并非卫无暇毒害了娘亲,小元特别回到西川秘密探查,终于查明当年只有噬骨仙能炼养碧血蛭,噬骨仙死后,碧血蛭盅的解毒之法也随之一起湮灭在他的尸骸中了,失去母盅,卫恒秘制的药物和他的阳精只能推迟毒发,却无法解毒。
  
  "小元……"无殇轻唤着,关注地望着他。
  
  卫无殇指的熟人是明霄,小元想到的却是卫恒,父子俩都在感叹纠结,问答间却发生了思维错位。
  
  "鸾生……青鸾他……咳咳……如今是……"
  
  卫无殇艰难地开口,小元却顶恨他爹这欲语还休的模样,立刻从惊怔中醒转,挑眉打断无殇的话,"明青鸾如今是明帝陛下,万人景仰!"
  
  卫无殇眉头一紧,沉声说道:"不错,但他首先是景生的伴侣,对此我们谁都无能为力,你不痛快不高兴,都可以,但却必须正视他们的关系,也不能再为难你自己。"卫无殇实在不希望鸾生陷入绝望,永生不得解脱,所有的悲愁他只愿一个人来承担,他盼望鸾生能拥有幸福的未来。
  
  "你说得倒轻巧,如此堂而皇之,那为什么你还在惦记卫恒那恶魔!"小元的质问脱口而出,完全不经大脑,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无殇已经踉踉跄跄地倒退着跌坐在椅子上。
  
  "你……你说什么?"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小元,原本就白皙的脸上已全无血色,头侧的血管突突跳着。
  
  "爹……"小元紧贴着舱板,全身的重量都倚靠于上,眸光如利箭般划开尘封的岁月,刺向卫无殇,自他们父子相认后,他们还从未谈论过卫恒,卫恒,曾先后拥有过他们父子两人。
  
  "你这一年多都在大蜀奔走,甚至去了噬骨仙在彝山的老巢,你……你难道不是在找卫恒吗?"小元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憋在心里的话一鼓作气,渲泄出口。
  
  卫无殇腾地站起身,胸膛急剧起伏着,苍白的脸上却奇异地晕开一点绯色,他深吸口气,"鸾生,去年四月二十日我亲手杀死了卫恒,当时景生也亲眼目睹,卫恒死了,他死了!"
  
  卫无殇嘶喊出声,他已经不记得他曾这样呐喊过,"我去噬骨仙的老巢不过是想寻找当年卫恒之乱的真相,外界都传卫恒是彝王噬骨仙之子,甚至连我的父王也如此想,将他们母子放逐于废殿,最后父王宾天前又命卫恒之母殉葬,所有的焦点都是这个噬骨仙!"
  
  "噬骨仙早就死了,他的老巢也已被唐门剿灭,你还能找到些什么?而且……"小元霍地离开紧贴而站的舱板,慢慢逼近无殇,"……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卫恒之乱早有定论,你为何还要追查什么真相?真相就是……"小元站在卫无殇的面前,双眼怒视着无殇,眼中却奇怪的并无怒火,只有无尽的悲凉, "——真相就是他强暴了你,当着我娘亲的面强暴了你,然后,十五年后,他又强暴了我!"
  
  卫无殇嘴唇哆嗦,他拼命地喘息着,好像一条离水多时濒死的鱼,可空气却无法到达他的胸臆,在即将窒息的同时,他嘶声低喃:"当时的情况并非如此……也并非他给我下的恒春……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他去了澧县……不在宫中……直到……直到晚上才回宫……卫恒当时年仅十四岁……他……他如何能唆使那么多朝臣兵将谋反?"
  
  "那我和我娘呢?难道也是我们冤枉了他!"小元悲愤地大吼,细媚的丹凤眼中终于冒出了火光。
  
  "没有冤枉他,他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无殇的全身心都被小元的眸光烧炙成灰了,"所以我杀了他,为你们母子复仇雪耻。"
  
  "那你还追查什么真相,难道要为他谋反篡位翻案吗?" 小元步步紧逼,心里泛起一阵极其隐秘极其微妙的嫉恨,不知是嫉恨爹,还是嫉恨卫恒?这种感觉如此怪异,已至小元每每想起都会不寒而栗,——卫恒占有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却是无殇,而……而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亲爹,爹爹思念怀想的却是卫恒!
  
  小元忍无可忍地咬紧牙关,他与景生已不可能,卫恒并未真正爱恋过他,如今连爹也不能专心待他,他……他仍是一无所有!
  
  "当年卫恒坐上王位,但整个宫变的过程却从无定论,又谈何翻案?是他的罪,我一样都不会宽恕,不是他的罪,也要澄清。这才是对待历史的正确态度。"面对小元的咄咄逼人,无殇渐渐镇定下来。
  
  "——历史?卫恒在你心中从来都不是历史,你,你永远都翻不过他这一页!"小元双臂急伸倏地抓住卫无殇的胳膊,"所以,别再和我谈什么不要为难自己,你这些年天天都在为难你自己!你与其杀了他,还不如……"
  
  "——还不如杀了我自己!"无殇双臂一翻反握住小元的臂膀,"鸾生,你……"无殇的眼圈蓦地红了,酸胀无比,在这世上他好像已是多余之人,"……你多保重。"
  
  此时画舫已到彼岸,雨下得急了,白茫茫的雨雾笼罩着长堤,堤上烟柳千行,无言。无殇不等小元答话,松开他的臂膀,倏然后跃,穿过轩廊飞奔上岸,就如一只雨燕,直插入翠色雨幕之中。
  
  "爹——"小元奔到廊下大声呼喊,呼声转瞬便被雨声卷携而去。
  
  小元倚靠着廊柱,脑中旋起一阵恍惚,——自己刚才真的看到卫恒了吗?还是……还是心魔制造的幻影?那人就像剧毒的烈药,吃下肚,无法摆脱也……无法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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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霄将衡锦父子俩送回寓宅后,径自带着鱼儿虫儿回府,刚进府门,双福就迎了出来,"鸾哥儿,大蜀世子卫元嘉来了。"双福如今年纪老迈,虽然仍随侍明霄,但却轻易不再外出。
  
  "哦——"明霄猛地停住脚步,"你怎么和他说的?"
  
  "我说您带着两位殿下去游河了。"双福垂下眼眸,声音放得极轻,"就您和两位殿下。"
  
  明霄一下子明白了双福的话中之意,咬着下唇点点头,——这个卫鸾生当真行为诡异,自己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他倒主动找上门来了。
  
  "他在何处?"明霄走上通往后苑的游廊,两位奶娘抱着鱼儿虫儿跟随其后,双福抬眸一看,立刻眯眼笑了,"鸾哥儿,你瞧……"双福伸臂一指,"他不正往这边儿来了。"
  
  明霄倏地抬头看向游廊尽头,就见一抹雪藕色的身影迎着他们走了过来,身姿纤秀轻灵,他并未走近,远远地站在廊上,细密的雨丝斜扫而入,沁入他随风翻飞的衣袂。
  
  "卫元嘉拜见明帝陛下。"小元缓缓开口,既未抱拳行礼也未点头致意,只倒背双臂,微微颌首目视着渐渐走近的明霄,—— 一年多没见,万没想到这明青鸾诞下龙凤胎后倒出挑得更加俊丽。
  
  "世子一向可好?"明霄对小元简慢的态度不以为意,他们俩从来就不是朋友,此时也谈不上是敌人,只能算是路人吧,明霄心内苦笑,——谁也不会对一个路人的态度太过在意。
  
  "还好。"小元淡然回答,双眼看向明霄的身后,鱼儿虫儿也正分别从奶娘的怀里探出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小元。
  
  小元凤目一挑,勾唇笑了,兴味十足地打量着那姊弟俩,"这就是永明永华两位殿下吧?"小元慢慢走上前来,站在明霄的身前,"陛下诞育龙凤宝胎,元嘉还未上表恭贺呢。"
  
  六年来,这是小元第一次和明霄离得如此之近,睃眼一扫,小元心里微跳,青鸾脸上的肌肤竟比少年时还要均净细腻,好似服食过仙丹一般,瞳仁里湛然如有神光,难道……难道生育子嗣还能强身养颜?
  
  明霄知道小元在琢磨他,并不介意,只偏身站到一旁,让出身后的抱着孩子的奶娘,浅笑道:"世子不是给他们送来了两只璎珞吗?挂在鸟架子上,怎么倒忘了?"
  
  "呃……呵呵呵……"小元一愣,随即便嗬嗬地笑了,"那不过是给殿下们抓着玩儿的,算不上什么。"小元说着袍袖一摆向虚空中捞去,变戏法儿似的双掌平伸,慢慢展开,露出掌上托着的物事,鱼儿虫儿见了,立刻睁大双眼,小胳膊挥舞着向小元的手掌抓去。
  
  明霄垂眸看向小元的双手,也是一惊,只见小元双掌中各托着一个鎏金镶宝的小鲤鱼和小虫虫,只有小半个巴掌大,鱼鳞和虫节由搭扣相连俱是活的,鲤鱼和虫虫的双眼由黑珍珠制成,也能转动,最奇特的是:小鲤鱼和小虫竟能随着小元手掌轻晃而摇尾摆动,栩栩如生。
  
  "咳咳……"明霄轻咳一声,两个摩拳擦掌向宝物的小娃娃立刻停止了动作,乌发浓密的小脑袋同时转向明霄,眼巴巴地等着爹爹发话。
  
  小元双眼微眯,唇上的笑意却更加浓郁,——看来青鸾教子有方,两个不满周岁的宝贝竟能克制自己的好奇和欲念。
  
  "我也算是两位殿下的表叔了,这么一点小玩具也要和我客气吗?"小元笑着转头看向明霄,笑意浅浅地浮在唇上。
  
  "世子,这是巧人王的杰作,可不是一点小玩具。"明霄宁定地回望着他,唇上的笑却悄悄隐去了。
  
  "巧人王恰好是我的朋友,这两样东西都非金钱所购,所以也不必估算其价值,孩子们玩得开心,这东西就物尽所用了。"
  
  小元的声音极其甜润,双眼却眨也不眨地凝注着明霄,——真想知道这只小鸟是怎么迷住景生的,难道只因他会下蛋?
  
  明霄听他说得诚恳,忽觉自己太过涓介,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遂轻轻点头,温和地看着两个小娃,"拿了世子表叔的玩具,就要爱惜,日后可要记得感谢表叔叔的好意。"
  
  两个小娃紧张地瞪着大眼,此时听到爹爹的话,立刻咯咯笑着伸手抓向玩物,也不知是否巧合,小鱼儿抓在手中的正是那条小鲤鱼,而虫儿则与手中的小虫目目相视。
  
  "抱他们回房吧。"明霄淡声吩咐,随即就转向小元,"世子难得来访,别站在廊上风吹雨淋了,还请去厅中一叙。"
  
  小元随着明霄走进游廊尽头的花厅,一边琢磨着如何开口。明霄心底沉吟,猜测着小元的来意,应该绝非给孩子们送见面礼这么简单。
  
  "世子是从大蜀归来路过夏阳吗?可曾见到你父王?"明霄在椅上坐下,关心地问着。他们俩好像还从未如此相处过。
  
  ——父王?哪个父王?是无殇还是卫恒?这两位父王他都并未真正得到过!小元胸中剧痛,一时说不上话,只好端起茶盏假意饮茶,一边胡乱地点点头。
  
  "大蜀的旱情可有缓解,你父王身体可好?"明霄见小元神情恍惚,好像被流矢击中一般,不禁感到诧异,——他特意来到此处难道只为了送礼喝茶发呆?
  
  "我……父王一切均好……"小元放下茶盏,定定地望着明霄,——如果船上那人真是卫恒,那他看起来确实一切均好,他虽未着锦绣朱袍,却显得更加雍容狂放。
  
  明霄被他眼中的迷茫绝望震慑住,身上发凉,刚要侧眸避开他的视线就发现小元的脸上已经换了表情,那令人战栗的迷乱之光迅速沉入眼底,小元的嘴角又习惯性地勾起一抹轻笑,"刚才我在雨中游河,与陛下的船错身而过,见陛下与友人正在观赏河景,意态悠闲,实在令人羡慕。"
  
  ——呃?明霄微惊,面上却毫不显现,原来小元真的是来打探衡锦的!却是为何?
  
  "友人?"明霄挑挑长眉,看似迷惑地问道:"世子是说夏阳知府程俊大人吗?"电光石火间,明霄忽地想到程俊与衡锦身形年龄相仿,连桀骜不逊的气质都颇为神似,就随口将他抛出。
  
  "程……程俊?"小元倏地瞪大凤目,心中一凛,他这一年都在夏阳居住,当然听说过这位年轻有为的地方长官,甚至曾远远地看到过他,此时回忆起来,他……他好像也是高大旷达。小元的额上一下子飙出冷汗,难道自己真的看错了?
  
  明霄看出小元的迟疑,虽不明所以,他仍然继续不经意地说道:"今天喜降豪雨,旱情虽然得到了缓解,程大人又担心由旱转涝,特赶来与我商量对策。"
  
  "嗯……"小元勉力端正着面部表情,力图使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明霄的回答合情合理,实在找不出任何破绽与漏洞,"这位程大人确属能员,在夏阳口碑很好。"
  
  "哦?世子对夏阳的情况相当熟悉呀,我还以为世子一直安居于大蜀。"明霄端起茶盏,心里隐隐漫起不安,别管小元为何来访,背后似乎都隐藏着深意。
  
  小元知道自己怔悚间说走了嘴,立刻嗬嗬笑着试图掩饰过去,"夏阳为明华的陪都,夏阳的父母官自然引人注目了。"
  
  小元说完忽觉心烦意乱,自己这样冒昧地赶来造访青鸾,是为了探查卫恒,却一无所获,不但暴露了行踪,也使自己显得无比荒谬,青鸾反而姿态优越,一副忧国忧民,俯瞰众生的模样,自己何苦跑这一趟为明青鸾脸上贴金呢?
  
  小元想及此便站起身,微施一礼,淡笑着告辞:"陛下政务繁忙,我就不再打扰了,礼物已送到,心愿已了,鸾生告辞了。"
  
  明霄仿佛已料到小元会突然告辞,他点头回礼,"世子一路走好,还有三天就是景生的十九岁生辰了,咱们东安见吧。"
  
  小元一咬牙,心如铅重,脸上却硬是显得开朗明媚,"华帝陛下的万寿节万民同贺,我也随喜吧。"
  
  不等明霄送客,小元就姿态优雅地走出花厅,明霄依然端坐在紫檀大椅上,注视着他翩然离去的身影,手指无意识地轻击着茶盏,"立春,你说,他所为何来?"
  
  帘幕深处立刻响起一个细微的男声:"为了衡锦。"停顿了一瞬,那个没有存在感的声音再次响起:"世子已经在府中转了一圈,他的轻功实在是好!"
  
情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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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衡锦呢?你查到了什么?"明霄依然端着茶盏,手指却有些微颤,鸾生出入此府就像他出入东安禁宫,如入无人之境,鸾生仍然未将他人放在眼中。
  
  "涞河南岸泊着一条青州来的商船,船上有一队东朔皮货商人,衡锦父子应该是和他们同船来的。"立春如实回禀,他统领着秘密组织清平阁,清平阁由卫太后一手创建并扩充,十几年来一直暗中协助卫太后监管大夏朝政。
  
  "皮货?"明霄眉头微皱。
  
  "陛下很警觉,不过,他们贩运的是陈货,倒不在乎季节。"
  
  "坠上人了吗?"明霄下意识地喝了口茶,大脑里高速运转,看来自己的判断是对的,这位衡锦确非常人,很可能与西川苗彝之地有着密切关联,不然卫鸾生也不会像个猎狗似的追踪至此。
  
  "坠上了,不过……"立春有一瞬的迟疑,他的心里却暗自感叹:太后大度又明智,将清平阁交给青鸾统御;而青鸾细致又机敏,短短半年时间就掌握了所有关键之处。
  
  "不过什么?是他们要走了吗?"
  
  "不过他们彼此都说北朔话,我们的人听不懂。"立春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明霄砰地一声将茶盏放在案几上,"咱们懂北朔语的人都集中在北方各州郡,这样不行,今后要调一些人过来,我总觉得心中不安。"明霄缓缓站起身,抬手敲着额角,形状优美的唇瓣紧抿着,——若是苗彝在川西南闹起来,而撤退到襄州的西朔也趁机进犯,南北夹击,新生的明华帝国将立刻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咱们明天回宫,一切都准备好了吗?"明霄微微侧眸,双眼看向窗外的苍茫雨雾,这些日子东奔西跑陀螺似的忙于政务,此时,雨急风狂,他才敢放任自己思念景生。
  
  立春松口气,"都准备停当了,再不回去皇上就要赶来接您了。"万分难得的,立春的话声里竟然带了点笑意。
  
  明霄紧抿的唇角蓦地弯起一个笑,"立春,你是盼着端午赶来接你吧?"
  
  帘幕晃了一下,便再无动静,想来立春已经遁匿而去了,明霄唇边的笑意更加明亮,他轻吸口气,湿润的草木芳香透鼻而入,明霄心底一滞,这味道……倒似景生的体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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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鸾……阿鸾……阿鸾……"景生闷哼着抱紧明霄轰然倒在榻上,压抑多时的呼喊冲口而出,他也于那一瞬攀升到巅峰,"鸾儿……交给我……我们一起……"
  
  景生奋力驰骋,手指一阵搓弄。
  
  "啊啊……"明霄尖叫着爆发在景生的手上,白浆喷溅在两人的胸腹间,银灯暗照,格外妖娆。
  
  "阿鸾……"景生的身体放松下来,身下的明霄浑身痉挛,仍沉浸在欲 潮波澜之中。景生倏地咬住他的唇角,辗转吸 吮,趁着明霄低喘连连,景生的舌尖儿一挑便闯入他的齿关,"唔唔……想死你了……阿鸾……"炙热的话语消融在唇舌纠缠间。
  
  明霄和景生一场欢爱,癫狂入骨,此时已然力竭,再被他如此深吻,身子早像蜜蜡似的融化了,虽然感觉窒息,明霄却无力挣扎,只哼哼着软在景生身下,任由他的唇舌霸道地进攻,"嗯啊……嗯……景……"
  
  明霄的杏子眼迷迷蒙蒙,闪出一丝迷乱的微光,眼角长睫处氤着一层水雾,景生吮吻间看到他这情热魅 惑的模样,身下一阵躁动,又禁不住了,悄悄伸指,轻磨慢捻地挑 逗起来。
  
  明霄被他吻得浑身酥软,此时经他一摆弄,哪里还受得住,急喘着就往外躲,"啊……景生……饶了我……不行了……嗯嗯……"
  
  景生哪容他逃,一把摁住翻个身就又开始了进攻,只做得明霄趴也趴不住,双腿抖得像片雨中的竹叶,巨大的刺激和快 感如海潮般将他托上巅峰又抛下波底,潮涌浪翻,竟似永无止境,明霄想喊,却哪里喊得出声,唇瓣翕和只发出破碎的呻吟,被欲 火烧熔的大脑早已停摆,身体失控地沉湎于欲 海。
  
  "啊……啊啊……"已分不清是景生还是明霄,啸叫出口,俩人一起冲上狂欢的圣殿,欲渴的身体终于餍足,景生拥着明霄滚到龙榻里侧,急促喘息着趴在玉竹席上。
  
  "景生……你真……疯了……"明霄的脸颊贴着细润的竹席,汗水滴滴滑下渗入那碧翠间,激起一丝特别的清香。景生在性 事上一向迅猛强悍,今天尤其疯狂,不知要了明霄多少次,一开始明霄还欲 仙 欲 死,此时他已被折腾得半生半死了。
  
  "阿鸾,你以后……还是呆在东安吧……"景生的手抚摸着明霄的腰背,那流畅的线条,细腻的肌肤真的令人爱不释手。
  
  明霄身子一抖,转过头,杏眸半阖,"你还不如就将我锁在这张床上呢。"明霄低垂的长睫间闪出灿灿眸光,唇角微翘,"天天就只等着你来,来将我吞吃下肚。"
  
  "唔……"景生着迷地吻着他的眼眸,浓长如蝶翼的睫毛在景生的唇上扑扑簌簌,"这个主意好,我喜欢。"景生心满意足地将明霄圈在怀里,"你走了,娃娃们也走了,世界一下子清静了,我也郁闷了。"
  
  "呵呵呵……"明霄噗地乐了,景生的声音委屈得像个孩子,明明刚才他还凶猛得像个野兽,"我们在时你嫌吵,老要把娃娃们放到东配殿去,我们离你远远的吧,你又嫌冷清,真是别扭。"明霄趴在席上不敢动,万分踌躇,若与景生面对面,身下相蹭,很可能擦枪走火,若是背转身,天呀,那更是凶险,搞不好景生就提枪上阵,再次把他吃掉。
  
  景生看他像只小龟似的趴在绿油油的竹席上,玉白的肌肤上吻痕点点,淡绯嫣红,竟如落英缤纷,景生的心底又漾起异样,却再不敢进攻,只手臂收紧,将他贴在胸口上,"你还说我别扭,最别扭的就是你了,当年是我救了你,你倒好,几次三番的想要杀了我。"
  
  想起六年前坤忘山中初相识,连明霄也忍不住笑了,"谁让你偷窥我洗澡!"
  
  景生倏地把他翻过身来,鼻翼蹭着他的额角,"不是我偷窥,是花铃铛儿(凤鸟)偷看,结果它看得眼睛发直一跤跌在热水盆里,我闯进去是为了救铃铛儿的。"
  
  "嗯……你去救铃铛儿……顺便偷窥……"明霄被他呼出的热气撩 拨着耳垂,半边身子酥酥麻麻的,"说不定就是你指使的铃铛儿……呵呵呵……"明霄忍不得痒痒,嗬嗬笑出声来,"还有,谁让你脸上戴着那么个面膜,装神弄鬼,丑模丑样的,敢对王太子不敬,不杀你杀谁。"
  
  明霄嘴里说着杀呀刮呀的,手臂却紧紧箍着景生的腰,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说实话,我哪里舍得杀你,长得好似仙童一般,看得我眼睛也直了。"明霄说着一口咬住景生,小舌舔 吮着他颈侧纤薄的肌肤。
  
  "还说舍不得杀我,这会儿却要咬死我呢。"景生被他连啃带咬,心尖儿上倏地滑过电流,——这小鸾儿又在玩火!景生刚要动手,明霄已缓过劲儿来抽身离开他的怀抱,"母后明天回宫吗?不知大蜀的情况如何?"
  
  景生一时不妨竟让明霄趁空溜掉了,正自懊恼,却听到明霄的问话,不禁一愣,"后天就是我的生辰,母后肯定会在此之前赶回宫中,这次她只去了锦州,川东的情况还不错,老大(卫无殇)在位时开凿了几条大渠,维护得很好,一直都在使用。川西的情况还不太明了。"
  
  "川西应该也没问题,那里有念锦渠……"明霄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脑子里回荡着衡锦说过的话。
  
  "咦……念……什么渠……"景生惊异地重复着,"川西南也建有长渠吗?这倒是头一次听说。"
  
  川西南的若干州郡都处于群山环绕之中,那里生活着苗彝黎等多个部族,地理环境极其险恶,人烟稀少族群复杂,多年来一直是官府统辖的死角,原来的蜀王也是依靠那里最大的部族首领来协助管理,自去年平定卫恒余孽后,西川便按北方朔漠的模式建立军垦,同时设立地方官制,但一切都还未走上正轨,苗彝各部族的态度也很不明朗。
  
  "川西不比朔方,朔方一马平川易于军垦,而川西层峦叠嶂各族分布,连语言都十分复杂,如今也是只驻军未垦荒。"景生说到此,身上的情火已渐渐消退,大蜀这盘散沙确实令他头疼欲裂。
  
  明霄一下子想到衡锦所说的增垦良田之事,不知念锦渠和这些田亩都在何处,难道竟在苗疆彝山之内吗?
  
  "阿鸾,你说的那个什么渠……"景生撑起上身正想详细询问,就听帐外传来窸窸簌簌的声音,明霄本瘫卧在榻上,此时听到动静,也拧眉咧嘴地一骨碌爬起身,慌慌张张地和景生对视一眼就随便从榻角扯过一件纱袍披在身上,景生还没来得及裹上寝袍,烟纱帘帐已经被两只小手同时扯开。
  
  "呵呵呵……爹爹……呵呵……爹爹……"帘帐开处露出小胖丫和小胖娃毛茸茸的脑袋,他们正扒着榻边努力地想站起身,一边咯咯咯笑着呆望着龙榻上的爹爹和父皇,"爸……爸爸……"两个宝宝好不容易学会景生教给他们的称呼,此时便喊出来献宝,景生则窘得慌忙躲在明霄的背后,一边胡乱抓起丝被盖在身上,明霄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儿去,那薄如蝉翼的寝袍只披在肩头,他套了半天都套不进袖口,
  
  "鱼儿,虫儿,你们……你们怎么来了……"兵荒马乱间明霄徒劳地问着,此时才发现肩上那件袍子竟是上下颠倒的,真……真是窘死人了!
  
  "爹爹……抱……抱抱……"小鱼奋勇当先已经撑着榻边将上半身挪上了榻,虫虫儿也不甘示弱,姊姊看来要比自己先得到旖旎的怀抱,他大眼睛一瞪,也拱上了榻。
  
  明霄看着两个娃娃笨拙又可爱的动作,简直哭笑不得,也顾不上羞窘了,背过身迅速地将寝袍调整好,却一眼看到景生正笑眯眯地盯着他瞧,似乎万分享受他的羞窘之况,明霄双眉倒竖,一把扯下他身上的丝被,"裹着个被子有啥用,一会儿娃娃们要和我们一起睡,还不赶紧穿上寝袍!"
  
  景生一听便皱了眉,苦了脸,一……一起睡……又一起睡……他一直策划的午夜偷袭就这么泡汤了……罪魁祸首是两个小宝宝!
  
  明霄松松地裹上衣袍就探身过去一手拉住一个小宝,将他们抱上龙榻,两个小娃娃立刻奋不顾身地在玉竹席上爬着扑向景生,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父皇亲近过了,如此绝色,怎可不餐!
  
  景生刚裹上寝袍就被两个娃娃扑倒,一个啃脖子,一个啃脸,就像两只小熊瞎子,"哎哟……哎……阿鸾……娃娃们还在磨牙呀……"
  
  听着景生故作凄惨的哀叫,明霄抿唇笑了,"你以为我们去了一趟夏阳,孩子们的牙就长齐了呀,慢慢磨吧。"
  
  听着寝殿里大呼小叫的声音,躲在门外的双喜和双敏只有龇牙苦笑,他们才打了一个盹,就让娃娃们爬出了东配殿,虽然这并不是第一次发生的闹剧,他们俩还是心里打颤。
  
  "双喜,你们也快回去睡吧,鱼儿虫儿今晚就在这边睡了。"明霄扬声说着,双喜双敏松了口气,景生却哀嚎一声倒在榻上,鱼儿虫儿一人抱住他一条大腿,小巴掌啪啪地拍打着,一边嗬嗬笑着叫:"马……马马……骑……马……"
  
  景生无奈,只好弓起腿上下颠动,任着娃娃们骑在腿上哈哈大笑。
  
  "阿鸾,骑马这事儿是你先开的头吧?"景生双眼望天,不等明霄回答就断然说道:"罚俸一年,禁足半年,你就乖乖地在榻上让我骑马吧。"
  
  景生还没说完,就见明霄转身下了龙榻,径直朝殿角的简榻上走去,松松裹着的羽纱寝袍内露出修长的小腿和玉白的……足踝,景生喉结滚动,直愣愣地看着那人儿飘然远去,"阿鸾……"
  
  "陛下不是罚我禁足吗,我就在这榻上等着陛下了。"明霄说着就一头躺在简榻上,"哎……真乏……"明霄略显夸张地打了个大哈欠,转身背对着龙榻,竟合眼睡了。
  
  景生悔得肠子直转筋,代要下榻去抓他,却哪里脱得开身,两个小魔王把他吃得死死的,又闹了好一阵子才筋疲力尽地睡熟了。
  
  第二天清晨,两个娃娃饿了醒来要喝奶,懵懵懂懂地睁着大眼眼东瞧西看,这才惊奇地发现,父皇竟拥着爹爹挤在屋角的矮榻上,深广的龙榻上只有他们姊弟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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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历七月初七,正是明华朝华帝陛下的十九岁生辰,虽然天气酷热,闷如流火,卯时刚过,文武百官们就已齐聚仁泰殿行三十三拜礼献贺,帝师文华殿大学士王伯庆代表群臣上殿,捧觞祝华帝陛下万寿。
  
  因为今年大旱,南北旱情刚刚得到缓解,华帝的万寿节一切从简,改赐宴为赐百官桂花酸梅汤,百官反而大叹痛快松爽,与其在此炎夏天时挤在一处吃那赐宴,真不如大啖冰镇桂花酸梅汤。
  
  "酸梅汤……酸梅汤……多加冰块……"景生和明霄刚从仁泰殿出来,就急吼吼地叫,他最怕夏天穿着大朝服坐朝,那感觉简直就像是坐在火炉子里。
  
  "少放些冰吧,小心吃坏了肚子。"明霄回身嘱咐着苦脸,苦脸也是一额的汗,恨不得自己能先喝上一碗酸梅汤。
  
  "今天听我的,咱俩一样大了,哈哈哈……"景生难得孩子气地笑了,明霄的生辰是九月初九,他可以充分利用这两个月的时间与阿鸾平起平坐。
  
  明霄又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我明明比你年长,唉……"明霄嘴角弯起一个笑,轻声嘀咕着:"怪不得小怡说不能和年幼的结为伴侣,太累,唉……"
  
  "你说什么?"景生倏地回身一把揽住他的腰,将他禁锢在怀里,"小七(唐怡)真这么说的?"
  
  众宫侍们似乎对此情此景已经习以为常,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地视为不见,只有明霄窘迫地涨红了脸,当着宫侍的面,又不能奋力挣动,只能任着景生将他抱个满怀,"再不走,一会儿母后迎出来看到我们这样,又要敲你脑壳。"
  
  明霄只好将卫太后搬出来威吓,景生不紧不慢地咧嘴笑了,"母后只会开心不会怪责……嘿嘿嘿……"景生嘿嘿笑着终于松开了手,抬眸间猛地愣住,明霄感觉异样,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也立刻惊得一跳。
  
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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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遥远的殿廊尽头,站着一个人,炎夏充沛的阳光穿透雕栏画栋映照在他的身上,照得他身上的藕色纱衫泛起点点银光,那点幽光漾上他的脸,使他的面色看起来好像最纯粹的雪瓷,白皙透亮,他的一双凤目变得极之幽深,一扫妩媚之色,他的唇边拼起一个笑,因为太仓促,就显得不太真实,好像被人临时贴在脸上一般,他,原来就是大蜀世子卫鸾生。
  
  "——亦袅!"景生低叫,明霄则不露痕迹地摆脱开景生的搂抱,他没想到景生依然称呼卫鸾生为'亦袅',这个称呼对明霄来说绝不是个愉快的回忆。六年前,明霄和景生在坤忘山中偶遇卫鸾生,差点被他残杀至死,之后卫鸾生又假冒唐门七少,并给自己杜撰了一个名字——唐亦袅。
  
  小元远远地看着景生和明霄相拥而立,胸中像擂起了战鼓,咚咚咚,将一颗心敲碎成千万片,——当初发誓与景生后会无期,却原来都是自欺欺人,景生是最亮的灯火,他是飞蛾,清楚地知道投身其中必然是死路一条,依然奋不顾身飞扑而去,与其在黑暗中寂然而活,不如死在烈焰的怀抱中。此时听到景生的低喊,小元唇边仓促的笑一下子变得灿烂而真实,原本准备俯身行礼的腰也挺得笔直,
  
  "景生,今天是你的生辰,我来贺寿。明帝陛下前两天在夏阳特别邀请了我。"小元说着就缓缓走上前来,一边转眸望向明霄,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加意味深长。
  
  "——哦?你们……在夏阳见过吗?"景生淡然问着,心里却浮起一丝异样,明霄回宫后并未和他提及此事。
  
  "是呀,七月四日夏阳喜降豪雨,我在雨中游河时遇到了明帝陛下,陛下当时正和……"小元顿了一瞬,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似乎是一时记不起那人的名字。
  
  "我当时正和夏阳知府程俊大人谈论抗旱之事。"明霄宁定地回答,双眼却不经意地扫向小元,眸光深湛。
  
  景生身体一颤,仿佛被一个细小尖锐之物击中了一般,随即他便稳住心神,淡然开口:"程俊大人?"
  
  "——是呀,"明霄神色从容,他回宫后诸事繁忙,还未来得及和景生谈起衡锦之事,此时更不方便当着卫鸾生解释此事,"程俊大人见雨势急骤,恐怕旱涝失衡,遂来找我商量对策。"明霄说得自然而然,眸光微闪间看到景生的面色变得非常苍白。
  
  "咱们……咱们别站在廊下谈论了,"景生勉强开口,随即便迈步迎着小元走过去,"母后一定等急了,咱们还是去翎坤殿吧。"
  
  明霄心里浮起一丝不安,那丝不安像个鬼影,飘忽不定,却不停地往他的心底深处钻。他缓步跟在景生的身后,就听小元甜润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爹正和姑母说话呢,就在翎坤殿后苑的锦霞阁。"
  
  "老大来了吗?"景生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惊喜,好像是阴霾中透出的一线金阳,明霄困惑地微蹙眉头,——景生刚才还兴致勃勃的,怎么此时倒像是心怀烦恼?
  
  景生加快了步伐,也不再抱怨炎热,甚至不再关注身后的明霄,只略显急促地快步向前走去,小元与他并肩而行,谈论着来到东安的经过,明霄落后几步,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那两个俊秀的身影。
  
  锦霞阁位于太后寝宫翎坤殿后苑,是仿照原来卫无暇在大蜀锦宫中的居处而造,连名字都一模一样,他们还没走到阁门前,端午就领着宫侍们迎了出来,"世子说出去转转,没想到就将两位陛下转回来了。"
  
  每年万寿节时皇上都要亲来拜谒太后,感谢娘亲的诞育之苦,哺育之恩。这是景生魂归华璃后的第三个生辰,在此之前的十六年中,每次景生生辰时都是和舅父卫无殇一起度过的。
  
  锦霞阁规制宏大,建筑瑰丽,景生几人在端午的引领下来到阁中正厅,就见卫无暇已在厅中正位上就坐,她的侧首大椅上坐着卫无殇,卫无暇生育了景生,卫无殇抚养了景生,都算是景生的抚育之人,这还是他们兄妹俩第一次同时接受景生的拜谒。
  
  卫无暇和卫无殇看到景生一行,脸上立刻浮起笑容,"怎么穿着大朝服就过来了,这大热天的。"卫无暇关注地望着景生,再看看他身侧身后的两个少年,"璟儿,你和明霄先去换了便服吧,咱们自家人见面没那么多的规矩。"
  
  景生并未依言而行,他径自走到殿中央的锦垫前跪下,郑重地给娘亲和抚养自己长大的舅父跪拜贺祝,神情虔诚。
  
  礼毕,景生站起身,卫无暇和卫无殇也同时起身,眼中都隐有泪光,经过了十九年漂泊动荡的时光,他们兄妹两家终于团聚了,但为何仍然隐隐感觉凄酸。
  
  "你们俩换了衣服就到霞厅来,时辰不早了,应该用膳了。"卫无暇体贴地说着,目送景生和明霄走出正厅。
  
  "景生……"
  "阿鸾……"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却又立刻停住,好像都不知从何说起,就在这时,愁眉苦脸已经捧上羽纱便袍走近前服侍,景生看着明霄,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明霄以为他因小元突然造访而感觉别扭,也就没往心里去。
  
  两人匆匆换好便服,来到锦霞阁二楼的霞厅,以前华璃每次生辰时卫太后都在此与儿子温馨小宴,今天多了明霄和无殇父子俩人反而显得有点拘谨沉闷。卫无暇的视线小心地左右逡巡,似乎心有所感,她暗中喟叹,——鸾生对璟儿的心思昭然若揭,但璟儿却对他只有兄弟之情,并无情人之爱,他们俩好像两道并行的车辙,永远无法交汇。
  
  饭毕饮茶之时,卫无暇谈起这次亲赴锦州督办抗旱之事,神色略显焦灼,"如今大蜀的情况确实比较混乱,蜀民不服南楚官吏的管制,而原来卫恒执政时的官制系统又不堪一用。现在由朝廷直接调派官员也不甚合适,虽然已尽力启用蜀人,但短期内要网罗这么多能员干吏仍然十分困难。"
  
  无殇听到妹妹提及卫恒,胸中一下子激起剧痛,五脏六腑都像被绳子捆住了,他垂下眼眸,并未置言,小元静静地靠在椅中,漠然以对。
  
  明霄见卫无暇面现疲累,便放下茶盏沉吟着开口说道:"卫恒执政初期确实政体混乱,中期随着他年龄渐长他曾试图力挽狂澜,但因急于改制,卫恒与川蜀豪族发生了剧烈冲突,他当时抄家封户杀了不少人,不但被人诟病凶残,更与古老的大蜀夏人氏族豪门彻底决裂,以致朝中无人可用,庶族文人能士虽然想做官参政,但又嫌弃卫恒名位不正,更恐其暴虐不仁,遂不愿为他出山。卫恒后期只能拼拼凑凑,拉杂成军,朝中便充斥了不少阿谀奉承,舞弊营私的小人,到了此时,他已无力挽回颓势了。"
  
  明霄侃侃而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叙述中,前些日子在夏阳时,他曾与衡锦反复谈论过卫恒执政时大蜀的状况,再加上立春为他搜集的情报,明霄已大概分析掌握了当年大蜀朝政的基本脉络,心情变得极其复杂压抑,甚至还掺杂了一丝唏嘘感叹,卫恒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也变得模糊不清。
  
  偌大的霞厅内一片死寂,空气也仿佛被抽取一尽,除了明霄,厅中其他几人都已变为木塑泥雕,瞠目结舌地望着明霄,仿佛他是天外飞仙,正在说着什么不可思议的异国方言。
  
  明霄说完一抬眸,才发现众人不敢置信的异样神情,此时他才惊觉自己说得太多了,他虽然完全不清楚卫无殇与卫恒的感情纠葛,也深知卫氏兄妹与卫恒不共戴天,自己刚才的一番言论虽然是客观地就事论事,好像……好像也很不合时宜。
  
  这时就听哐当一声,卫无殇手中擎着的茶盏轰然摔落在地,茶水四溢,瓷片横飞,众人又是一惊,齐齐扭头看向无殇。卫无殇顾不上被热茶泼湿的鞋袜袍角,倏地趋身向前,紧盯着明霄,"阿鸾,你……你是怎么了解到的这些情况的?"
  
  "我……"明霄未料到卫无殇的反应如此剧烈,"我请立春帮着收集了一些资料,另外……"明霄勉力镇定心神,"……我在夏阳时也接触了一些旧蜀文人,听他们议论所知。"
  
  小元一直冷眼旁观,此时见他爹失态摔落茶盏,明霄又莫名其妙地染指大蜀,小元的心里就如被滚油反复淋浇,当年南楚犯蜀,小元和明霄就已结下仇怨,后来又因景生之故而产生了感情纷争,如今他和明霄的关系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恶化,只不过是由明转暗了。
  
  不等其他人开口,小元就浅笑盈盈地说道:"明帝陛下当真关心大蜀政务,连那些捕风捉影的谣传都信以为真了,关于卫恒恐怕没有人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了,他是人是魔,难道还需要再讨论吗?"
  
  "鸾生……"
  "鸾生……"卫无殇和景生同时开口,前者是沉痛后者是焦急,景生也没料到明霄在夏阳着手调查旧蜀政务。
  
  明霄听到小元话里有话的贬损,心神反而平静了下来,他心平气和地说道:"世子一直处于卫恒政权的核心,肯定比我了解得清楚明了,我也不想讨论卫恒此人,我只是在探讨卫恒旧蜀政务的利弊,以期我们不重蹈其覆辙,特别是川西南苗彝之邦的管理,我正想听听世子的意见呢。"
  
  明霄不动声色地把球踢向小元,自己心里反而松了口气,凭着多年王太子生涯的本能,明霄相信衡锦之言并非捕风捉影,更何况还有清平阁的报告作为佐证。
  
  "我……"小元猛地愣住,他没想到明霄会如此镇定自若,苗彝事务一向由卫恒亲自统管,旁人从不插手,更何况……,小元垂眸望着自己的纤纤指尖儿,……更何况在苗彝之邦他还布有暗庄,此时又如何能对明霄详述那里的情况?
  
  卫无暇早已感到厅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气味,明霄和鸾生针锋相对,而王兄又神智失控,她想干预,却苦于不知从何入手,此时听到明霄提及西川,立刻接言道:"苗疆彝山确实不易管理,我父王曾多次训诫:——对待外夷,若不能令其归化便要令其自灭。"
  
  明霄心里突地一凉,立刻想起衡锦所说的蜀幽王的行径,更加觉得衡锦神秘莫测,他确实了解一些陈年隐秘。
  
  "也可令其自力更生,慢慢跟上其他族群的步伐。"景生一下子想起前世那位伟人的谋略,"减小各族之间的生活差异,平等公正地对待各族间的事务,尊重彼此的习俗和信仰……"景生拼命回忆着那位伟人的民族政策。
  
  ——嗯,明霄轻轻颌首,赞许地看着景生,"中央政权也要依其需要供其所需,不过分也不苛刻,比如现在如有旱情,就应考虑到各部族在入冬后是否会有粮慌。"
  
  "景生说得好,阿鸾想得也周到。"卫无殇轻声赞同,他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后悔自己的失态,关于卫恒的执政情况他只对后期有所耳闻,从未深入了解过,现在听了明霄的叙述,无殇心中惊痛交加,——他自己十二岁继承王位,深受大蜀氏族豪门掣肘牵制,每每受挫无奈时,他都会和阿恒愤然起誓,谓曰:待自己羽翼丰满时就一举铲除氏族毒瘤。没想到……阿恒……他……
  
  "他们世居深山林莽中,并无农耕,只以狩猎为生呀?"卫无暇疑惑地询问,她自嫁入大夏为后,对大蜀的世情就有点陌生。
  
  "还是有不少村寨生活在平坝上,即使世居深山,只以狩猎为生也难以维系生存。"卫无殇沉声回答。
  
  明霄点点头,"确实如此,所以卫恒在西川主持开凿了念锦十四渠,增垦田亩以利农垦。"
  
  "什么——?"卫无殇惊呼,"念……念锦十四渠?"卫无殇的胸中像滚过洪流,他的五脏六腑于瞬间全被冲散,变得七零八落。
  
  明霄听到他惊异万分的低叫,立刻温和地笑道:"是呀,就是念锦十四渠,我当时听说也觉得惊奇,没想到卫恒虽然荒唐却也干了一些好事。"
  
  在座众人只有卫无殇清楚'锦'字的含义,他和卫恒独处时卫恒总是喜欢叫他阿锦,那是他们之间独有的秘密,再无人知晓。
  
  "川东有殇阳十二渠,川西有念锦十四渠,不是特大旱情,应该能够应付了。"明霄重复着衡锦的推断。
  
  卫无暇松口气,眼神变得柔和,"这样就好,怪不得西川苗彝村寨相对平靖,并未发生与夏人村子抢水的械斗。阿鸾是如何得知的呢?"
  
  "哦,是……是程俊大人那天游河时说起的。"明霄急中生智,随口回答,却见景生倏地皱紧眉头,脸上再次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
  
  卫无殇此时却觉得如坐针毡,既想多探听一些关于卫恒的旧事,又……又怕听到……更何况碍于鸾生在座……他……有话问不出口……
  
  "爹,你这一年来不是经常去西川吗?怎么会没有听说过这念锦渠?"
  
  卫无殇避忌鸾生,小元却没打算放过他,小元心中的怒火、妒火、无名火噌地窜上头顶,他妩媚的凤目中已火光熊熊,"爹是只顾着寻找噬骨仙的老巢了吧?"
  
  "老大……"
  "王兄……"卫无暇和景生同时惊叫,噬骨仙在江湖上恶名昭著,但又最神秘莫测,当年明霄借唐门之名剿灭了噬骨仙,还曾使唐窦(唐门老大,唐怡之父)心存忧虑。
  
  明霄看到卫无殇的面色变得苍白无华,立刻关切地劝慰道:"相传噬骨仙就是彝王,当年因与苗王争夺山林和盐矿失败而将苗王杀害,其实,他并无弟子,也不常在江湖上走动,早在我的人找到他之前,他就已经被巫毒反噬而亡,我的人也是在苗疆深谷中的山洞里偶遇他的骸骨,若不是他身旁的那本《噬骨之路》,我们都不知道他就是噬骨仙呢。"明霄未提衡锦告诉他的关于蜀幽王才是杀害苗王真凶的秘密。
  
  "哦——"卫无殇立刻望向明霄,眼神热切,他不顾旁人的惊疑,急声问着:"这本书还在吗?"
  
  明霄点点头,"在,和许多杂书一起放在库房中,我找到后就交给您,只是……"明霄为难地看着无殇,"那本书损坏严重,而且,全书都是以古怪的文字写成,没人能懂,即使是苗彝之人也都看不懂。"
  
  "那也许是古诺苏语?"卫无殇双眼微眯,沉吟着,"彝人多自称为诺苏或是纳苏人,他们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但古纳苏语却已失传。"卫无殇不仅医术高明,对旁门杂学也造诣高深。
  
  "若是舅父能看懂那就太好了,只恐书中记载的都是巫毒之术。"明霄内心里并不希望这本书再次面世。
  
  "放心吧,盅巫之术靠看书是无法掌握的,不但需要特别的体质配合还需要许多药物虫引,有时更要以身为饵,所以,善使盅巫之人都命不久长。"
  
  卫无殇说到此处一下子顿住,眼眸倏地望向窗外如洗的碧空,他将阿恒刺死于崖下,倒是免了阿恒被盅毒吞噬的恶果,链锥刺胸总好过万毒齐发!
  
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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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餐生辰家宴吃得大家都有点消化不良,饭后叙谈变为悬疑探秘,人人都显得心事重重,卫无暇十分警醒,知道再聚下去,恐怕就再无相聚之日了,便早早地散了宴席,独自带着端午回翎坤殿看杂戏去了。
  
  景生和明霄一路走回咸安殿,两人都感觉有点别扭,他们几次想要向对方开口,却欲言又止,明霄以为景生对他今天的言论有所不满,明霄自己心中也有点惴惴不安,到底还是修炼不够,竟然因卫鸾生而烦躁失言。
  
  明霄每次回寝宫都是先去探望两个小家伙,今天虽然心情异样,他依然径自走入东配殿,此时已近傍晚,孩子们却踪影全无。明霄刚刚皱起秀眉,双福就迎了上来,"鸾哥儿,太后娘娘派人来将小殿下们接走了,说是带他们看杂戏,奶娘和双喜他们都跟去了。"
  
  明霄听了眉头舒展,他正要和景生谈谈衡锦和夏阳之行,关于大蜀的军政部署他也有了一些心得。
  
  "景生,这次我……"明霄走入内寝,刚要开口,就见紧随其后的景生砰地一下推上了殿门,明霄心里一抖,以为他又要变身猛兽,明霄嘴角上翘,笑着回过头来,却蓦地愣住,只见景生眉头紧皱,脸上的神色异常严峻,"阿鸾,你在夏阳到底是和谁一起游河?"
  
  这个问题像个烧红的铁块一直卡在景生的喉咙里,真是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现在回到他们的寝宫,他终于可以问个明白了。
  
  明霄唇角勾起的那朵笑渐渐枯萎,他不置信地望着景生,看到的都是景生眼中的质疑和焦急,"你……你问什么?"
  
  "我问你前两天和谁一起游河?"景生对明霄的反应很不满意,自从在殿廊上遇到小元,提起游河之事,景生的心里就像长了荆棘,将他刺激得坐立不安。
  
  明霄的脸色暗了下来,唇角倔强的抿紧,原本想说的话全都被景生一拳揍入了心底,"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景生双眸微眯,双臂倏地抓住明霄,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似乎要看入明霄的眼眸深处,"你是说你和夏阳知府程俊大人一起游河,还听他说起了西川的大渠?"
  
  面对景生咄咄逼人的追问,明霄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只坚决地抬起胳膊摆脱开景生的抓握,"你为什么要质疑我?"明霄原本就因为卫鸾生而心情郁闷,此时面对景生的不信任,他简直心如刀割。
  
  "因为……"景生深吸口气,"因为我知道你在骗我,这些天程俊因父亲突患急病一直在江州老家,我昨天还收到他的奏报,江州与夏阳,一北一南,他怎么可能与你游河?"
  
  明霄已隐隐猜到原委,没猜到的是景生竟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当面揭穿,明霄当时是因为小元在场而不方面告诉景生真相,此时被景生如此不留情面的质问,明霄情何以堪!他的脸色唰地变得煞白,背脊靠着厚重的殿门,明霄沉声问道:"那又怎么样?我就是没和程俊一起游河又怎么样?你管得是不是太多了?"
  
  景生深知此时大局初定,表面看起来形势一派繁荣祥和,实则暗流汹涌,惊涛不断,各种不稳定因素都已蠢蠢欲动,景生深恐明霄会遭遇危险,若不是明霄反复坚持,他绝不愿明霄独自前往夏阳。景生本就焦虑不安,又隐含嫉妒,此时听到明霄强词夺理的问话,火气噌地在胸中点燃,"阿鸾,我是你的夫君,难道你不该和我实话实说吗?还是你确有什么难言之隐?"
  
  "什么——?"明霄低吼,腾地离开倚靠着的檀木大门,一步步地逼着景生向后退去,"你……你说到底还是将我视为你的后宫,一个后君!"明霄的大脑中呼啸着旋起风暴,耳中更是嗡嗡作响,本来他对为帝还是为后并不看重,但一直以来作为南楚王太子的骄傲却不容他轻易服输,"——难言之隐?景生,你到底在暗示什么?"明霄感到从未有过的羞辱,他对撒谎已感到无奈,而这个不得已的谎言却被景生暗示得龌龊不堪。
  
  "不,阿鸾,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景生看到明霄急怒攻心的神情,立刻觉得心慌意乱,"我就是很担心你的安危,我没有暗示什么,我想也许你当着亦袅不方便说。"
  
  明霄听他情急之下又称小元为亦袅,不禁挑起双眉,杏眸大睁,"你明明是怀疑我,质问我,这是关心别人的态度吗?"明霄越想越觉得委屈,胸中暗藏的怒潮腾地翻涌而上,他狠狠地攥紧双拳,"你既然知道当着外人不方便说话,你又为何对我如此质疑?"
  
  "亦袅是我表哥,他是我的至亲,他为了我曾……"景生猛地顿住,他从未和明霄发生过争执,心急火燎中已濒临失控,差点说出决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当年小元为了给景生报仇,曾深入南楚大兴宫色诱明霄的亲弟弟明皓,致使明皓染上了毒瘾,明皓虽多次加害景生,并最终被明霄刺杀,但小元与他的关系却是连明霄也从不知道的秘密。
  
  "他为了你曾怎样?"明霄的声音里像掺了冰,心里却似着了火,烧得他眼前一片昏黑,"他是你的至亲!那我呢?你一声声地叫他亦袅,你难道忘了他假扮唐亦袅时的所作所为了,强逼你吃逍遥化功散,要看咱俩成人的活春宫,还要喂我吃水银将我制成肉胎塑像放到我明氏宗庙之中,这些,所有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自从明霄和景生历尽波折终成眷属后,他虽对景生与小元的关系无法释怀,但却从未将它端出来辩个是非分明,碍于卫太后和卫无殇,明霄对小元一直礼待友善,将这段恐怖的黑色记忆深埋于心底,谁也不曾提起。小元,成了他和景生之间最微妙的一个心结,还未解开,此时已越系越紧。
  
  面对明霄近乎控诉的陈述,当年戴着金色面具的小元再次出现在景生的面前,此时回忆起他的一举一动,景生只觉无限悲凉,这个被无辜地卷入命运的齿轮,碾轧成齑粉的少年已引不起景生的丝毫愤恨,"阿鸾,我们可不可以不再谈论鸾生?我们今天争论的核心也不是他,而是……"景生试图心平气和地与明霄交谈,他发现此时的论点已经诡异地转换了方向。
  
  明霄又踏前一步,盯视着景生,"……而是我骗了你,十分可疑地撒了个弥天大谎,这才是我们现在争论的核心,是吧?"
  
  "呃……阿鸾……"景生简直头疼欲裂,好像太阳穴上有个大锤不停地敲打着他的神经,"今天这事很简单,你只要告诉我那天游河时船上之人是谁即可。"景生不明白如今简单明了的一件事怎么会演变为一场争执,他还从未与明霄发生过任何矛盾,此时真有点心神混乱了。
  
  明霄感觉万分荒谬,他已出离愤怒,不怒反笑了,"原来兜来兜去还是要我向你汇报行踪,像个后宫嫔妃似的乖巧伶俐,我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私人活动,我几时要求过你向我报告行迹?"
  
  明霄说完不等景生回答就哗地一下推开殿门冲了出去,差点与迎面而来的双喜撞个满怀,双喜躲避不及,一跤向前跌去,正好撞上追出来的景生。
  
  "哎哟……"双喜惊叫着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揉着膝盖,"陛下……"双喜见景生要奔向前去,立刻开口急叫,"陛下,鱼儿虫儿不知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上吐下泻,还有点发烧,太后让我来叫您去看看呢。"
  
  ——啊?景生刚要拔腿去追明霄,猛地听到双喜的回禀,立刻收住脚步,一旋身将双喜从地上拽起来,"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去看杂戏了吗?"
  
  "是呀……"双喜皱眉点头,"原本看戏玩耍一切均好,给两位殿下喂了奶,又吃了点肉粥,还没过多久就发作了,开始是小鱼儿,然后太子也跟着吐泻。"
  
  景生不再问话迈步就向翎坤殿奔去,整个心像被利斧劈成两半,一半追随着明霄奔出了咸安殿,一半咚咚咚急跳着飞去翎坤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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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霄疾步奔出了咸安殿,并未停留,直接奔向距离咸安殿最近的永乐门,守门的禁卫一见明霄急行而来,哪敢阻拦,立刻放行,从永乐门穿过外宫出永安门,不一会儿明霄就来到涞河岸边。
  
  涞河从东安城中劈行而过,声势壮观,每至夏季河岸河堤上就搭起许多简易的茶铺酒肆,为纳凉消夏的游人们提供歇息打尖的服务。今日正值华帝陛下的万寿节,宫中虽然一切从简,民间倒反而乐得借此机会庆贺娱乐一番。明霄放眼看去,就见河堤绿柳间彩灯高悬,河上绿波上画舫争流,说不尽的繁华风流。
  
  明霄的心情异常低落,伤心愤怒沮丧惶恐难堪,百般的苦涩滋味同时涌上心头,一时也难以分清,更无法缓解,他只本能地捡人少僻静处走。
  
  夕阳晚照,烟横碧波,浓荫下蝉鸣渐弱,虫唧啾啾,暑气消散的空气中氤氲着仲夏夜的神秘气息,明霄深长地呼吸吐纳,荡尽心中浊气,到了此时,明霄渐渐平静下来,回想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行为太过幼稚冲动,虽然景生的言行也有偏颇之处,但自己撒谎在先又比他年长,理应平和理智地向他解释一番,而不该话赶话地与景生争论不休,明霄叹口气,劈手折下一枝嫩柳,懊恼地在虚空中挥舞抽打着。
  
  "萧公子!"一个低沉的男声忽然响起,明霄立刻停下动作,穿过翩跹的柳枝向堤岸上看去,"衡……衡先生……"明霄惊异地看着衡锦身背天宝走上河堤,原来他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个野渡的旁边,"先生怎么在此下船?"明霄快步走出柳荫,探身看着河边泊着的矮蓬货船,"先生没有乘坐原来的大船到东安吗?"明霄心里一晃,清平阁安排在船上的人恐怕一无所获。
  
  听着明霄一叠声的询问,衡锦咧嘴笑了,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染上了点点金辉,显得异常明亮,他的神色看起来也比在夏阳时更加开朗,"我和他们走不到一起,天宝还小,难免会吵扰到别人,我们爷俩何必看人脸色。"
  
  衡锦说者无意,明霄听者有心,——看来衡锦与北朔商人的关系并不融洽,那么他未来将何去何从呢?
  
  "萧公子走后,我带着天宝又在夏阳转了转,还去了蟒山和灵泉寺,然后找到这条贩运布匹的货船就来东安了。"衡锦兴致勃勃地说着,眉间隐藏的阴霾之色也变得淡薄。
  
  明霄被他脸上明朗的神色感染了,沉重的心情也慢慢松动下来,真是难得看到衡锦这么开心,"天宝怎么样?"明霄侧头向衡锦背后望去。
  
  "这小子能吃也能睡……"衡锦晃晃肩膀,天宝卷发蓬蓬的小脑袋枕在衡锦的肩头也跟着东摇西晃,他睡得正香。
  
  "呵呵呵……这娃娃身体壮实……"明霄伸手拨开天宝额上细碎的卷发,露出他白皙饱满的额头,天宝的眉长入鬓角,极黑,如刀裁的一般,眉下是略显凹陷的眼窝,长而卷翘的浓睫随着他的呼吸轻轻翕动,像墨蝶之翅。
  
  明霄心中暗叹,这娃娃当真好相貌,"衡先生用过晚饭了吗?可有住处?"
  
  衡锦摇摇头,"我们中午在船上吃了点干粮,住处也还没着落呢。"他说得极其随意,好像漂泊流浪并非难事。
  
  明霄瞄了一眼衡锦和天宝身上的粗布衣袍,虽然衣装寒酸但却非常清洁,"呵呵呵……先生现在天天给天宝洗澡了吧?"不知怎的,面对这父子二人,明霄窒闷的胸中如吹入了一丝清风,变得舒爽起来。
  
  衡锦难得窘迫地咧咧嘴,嘿地笑了,"原来在大漠上天寒地冻的,谁也不那么讲究,现在南下了,天时炎热,自然就要注意清洁……嘿嘿嘿……"
  
  明霄微愣,这差不多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衡锦的笑,原来他也会笑!衡锦的笑容非常奇特,带着点腼腆的孩子气,于瞬间打破了他脸上野性凝肃的表情,仿佛暗夜中的一线金色阳光。
  
  "我来做东,请先生和天宝晚餐吧?"明霄不由自主地说道,说完自己也是一惊,刚才他还烦闷不堪,此时倒能与人周旋了。
  
  "好!"衡锦只一个好字,他好像不太会和人客气。
  
  明霄本来想请衡锦父子去林芳阁,那里做的蜀菜楚菜都是东安一绝,但明霄还是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林芳阁是唐门在东安的据点,自己若带着衡锦父子去那里,难保不惹口舌是非。
  
  "萧公子,咱们就去那里随便吃点东西吧。"明霄还在犹豫,就见衡锦手指前方,明霄抬眸一看,心中也是一动,河堤上,柳林深处露出一角飞檐,不高,有点残旧,却古朴雅拙,看起来像是河道旁的一座酒肆。
  
  "好,就去那里吧。"明霄爽快地答应,一边小心地问:"衡先生,我请他们帮你和天宝准备的衣装你都拒绝了吧?我太唐突了,我不是……"
  
  衡锦转身看看明霄,唇角斜翘,"……你不是施舍……呵呵……我知道……"随即衡锦便收了笑,眉目一下子又变得有些阴沉,"人从苦日子过到好日子容易,再从好日子跌到苦日子里去就难了,穿惯吃惯,再想戒掉就更苦。"
  
  明霄心中暗忖,——从衡锦的言行举止来看,他似乎并非出身贫苦,他好像确实见识过荣华富贵,"衡先生能居安思危,真是难得。"
  
  "居安?"衡锦奇怪地重复着,眉头渐渐皱紧,在他朦胧的感知里,他好像从未居安过,这些日子和天宝来到南方,倒像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不用思危,我就一直生活在丛林中,那里危机四伏,猛兽们时刻准备将人吞噬入腹,嚼碎咬烂,吃得连渣子也不剩。"
  
  衡锦的声音显得异常平淡,明霄开始以为他指的是苗疆彝山,后来仔细琢磨才品出了血腥的滋味。
  
  "萧公子,感谢你救助天宝,但我并非善人,我也许就是丛林中的一头猛兽。"衡锦专注地凝视着明霄,眸光霍霍。
  
  明霄嗬嗬地笑了,曼声开口,"你也许从前是头猛兽,但现在……"明霄坦然地迎视着衡锦灼人的目光,轻轻说道:"一头猛兽要躲在暗处,伺机扑咬,他不会走到月光下,告诉他的猎物:'我是野兽'。"
  
  ——呃?衡锦被他说得一愣,嘴角又不自觉地向上翘起,他拼力压住笑意,最近实在笑得太多了,这种现象前所未有。
  
  明霄看到他要笑不笑的古怪神色,连连摇头,"而且,衡先生,你很久不出来走动了吧?如今市面儿上人人自称野兽,据说这样显得威猛,我家后厨的陈大娘都说自己是水王蛇呢!"
  
  "哈哈哈……"衡锦到底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也许算不上是个好笑话,但他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笑话,此时只觉明霄的语气神态都十分轻快有趣。
  
  这时,在柳荫深处,一个青袍人正急匆匆地赶路,听到这阵笑声,他猛地愣住,腾腾腾地倒退着撞上一棵大柳树。
  
绝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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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衡锦笑得放肆一下子惊醒了背上的天宝,天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丝幽蓝的瞳光哗地映亮了昏黄的暮色。
  
  "阿爸……"天宝哼唧着,因为被吵了好梦,哼声里带着一点哭音,他悄悄地将大拇指含到了嘴里,极之俊美的小脸儿也苦巴巴地皱成了一团。
  
  幸好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酒肆的门槛边,明霄抬头一望,见望竿儿上悬酒幡儿,写着'喜相逢'三个字,不禁笑了,一边拍抚着天宝的肩膀,"小宝,咱们有缘,今日又喜相逢了呢。"明霄说着就将天宝的胖拇指从嘴里拿了出来。
  
  "呵呵呵……"天宝看到明霄,大眼睛倏地亮了,咧嘴咯咯咯地笑起来,"虫虫……虫虫……"天宝叫着,眼眸转动,四处搜寻着虫儿的身影,左看右看也找不到,天宝弯起的嘴角瘪了下去,眼看着又要哭了。
  
  "你们走后,小宝就一直吵着要虫儿,今天才好点。"衡锦走到四门通敞的厅里坐下,从背上解下天宝,明霄一手接过天宝揽在膝上坐下,"天宝乖,明天叔叔带虫虫儿来看你可好?"
  
  天宝直愣愣地盯着明霄,一听这话,两个小巴掌立刻啪啪地拍响,"要虫虫……要……要虫虫……"天宝形状优美的小嘴唇又向上翘起。
  
  "没出息!"衡锦闷声低喝,眼神却异常温和。明霄低头梳理着天宝纠结的长卷发,"喜欢和虫虫做朋友就是没出息呀,这个阿爸太武断,是不是呀,小宝?"
  
  "嗯……呵呵呵……阿爸……小宝要虫虫……"天宝努力点着头,舒服地仰靠在明霄的怀里,眼巴巴地盯着衡锦,仿佛要得到他的首肯一般。
  
  衡锦双眼微眯,"好,阿爸答应……"衡锦的话音低微,却好像蕴蓄了某种神秘的能量,明霄心里一颤,这……怎么听着像个盟约?
  
  "各位吃点什么?"小二殷勤地走过来询问,双眼滴溜溜地瞄着秀逸无双的明霄,看到他身上穿着羽纱浅杏色夏袍,心知这位公子绝非凡人。小二还在感叹,就觉两道冰冷的视线刺在脸上,小二惊得一跳,双眼斜扫,——啊哟妈呀!他一下子看到衡锦正阴森森地看着他,那目光简直比腊月寒雪还要刺骨!小二立刻垂下眼眸,再不敢盯着明霄乱看。
  
  "香干水芹,鲈鱼烩,腊味双蒸,苜蓿杂炒……"明霄并无太多外食的经验,他凭着那天和衡锦用膳的印象报出衡锦喜欢的菜肴。
  
  小二擦擦汗,哈着腰恭声说道:"公子爷呀,咱们东安涞河里没有鲈鱼,换个鲶鱼烩可好?而且,咱们店小做的恐怕不合爷们儿的口味,您们多担待些。"
  
  明霄转眸看着衡锦,以眼神征求他的意见,衡锦心内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近似于感动,明霄点菜时他就已经注意到了,明霄是按照他的喜好点菜,如今这样小小的一件事明霄也想着征求他的意见,当真体贴。
  
  "萧公子决定吧,我和天宝吃什么都行,我们不忌口。"衡锦自觉自己在饮食上并无偏好,当然蜀菜更和口味。一直吞咽着口水的天宝听到这话,立刻仰起小脸儿,不客气地吩咐着:"肉肉……小宝要肉肉……"
  
  "呵呵呵……"明霄听着孩子的馋言馋语,忍不住嗬嗬地笑了,这次连衡锦都哭笑不得地摇头,"就知道吃肉……"嘴里批评天宝,衡锦自己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好像真的有几天没吃到肉了。
  
  "就换成鲶鱼烩吧,其他的不变,再加一个蜜炙火腩,尽力做吧,不碍事。"明霄看出店小二有点诚惶诚恐,立刻开口宽慰。
  
  店小二又抹了把汗,感激地看看明霄,生怕被其对面的那个大爷怪罪,立刻转身退回内厨。
  
  "多吃肉肉才能长得快呀,来,小宝张嘴,让叔叔看看你长了几颗牙?"明霄一味偏疼着天宝,"哎呀,真好,小牙都出齐了呢?"明霄扭头察看着孩子的口齿,神情极其慈爱,衡锦近乎享受地看着明霄和天宝,只觉现世安详岁月静好,在他残存的极有限的记忆中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光,又或是那纯粹是他的臆想?
  
  "萧公子,我看你太惯孩子了,恐怕比虫儿鱼儿的娘亲还惯着他们。"衡锦难得有闲谈的兴致,他也不记得自己和别人这样闲谈过。
  
  明霄听了这话,窘迫地飞红了面孔,"嗯……咳咳……可能……可能是这样的……我在天宝这个年纪就没有娘了……因为幼失母慈……所以我不希望孩子们有任何遗憾。"明霄说着将天宝抱得更紧,好像这便是幼年的他。
  
  衡锦了然地点点头,闷声说道:"我阿妈也死的早,我只记得她把我背在背上在破屋里来回的走,蜀地冬天阴寒无比,这样走动我们母子可以暖和一些。"这是衡锦仅有的关于童年的记忆碎片,那种阴冷,现在想起来还像冰针似的往四肢百骸里钻。
  
  明霄倏地抬起头,感同身受地望着衡锦,"我也记得姆妈常常将我背在背上。"姆妈背着他在大兴宫后苑的莲池旁踟蹰不前,他的父王对他的母亲一直非常冷淡。
  
  衡锦不想再谈往事,他是个没有记忆没有过往的人,多谈无益,"萧公子刚才是在河边散步吗?"衡锦随口问道。
  
  "呃……"明霄一愣,微微低头,轻轻拍抚着天宝的肩膀,忽然觉得万分难过,可能是因为刚刚回忆起母亲,可能是因为景生之前一直对他百依百顺,前尘往事一齐兜上心头,明霄不禁胸中憋闷,"衡先生比我年长,肯定比我阅历广阔,对人情世故也比我透彻,你说这人要是成亲了,又有了娃娃,是不是就变了呢?"
  
  明霄实在是太困惑了,他孤身一人嫁到东安,名为明帝,实则是景生的后君,就是有什么烦心之事也无人诉说,明霄上无兄长,仅有的亲生弟弟也因恶行昭著而被明霄手刃而死,身为南楚王太子,明霄也没有什么朋友,此时面对衡锦,一个年长的陌生朋友,他倒觉得不妨畅所欲言一番。
  
  "……嗯?"听到明霄的问话,衡锦猛地愣住,他的手指轻击桌案,困惑地苦思冥想,"萧公子是和家里的娘子闹别扭了吧?"衡锦小心地问着,额头上早冒出了细汗,他这个只爱男人的男人,又从未婚配,哪里说得上男女之间的婚姻之事!
  
  明霄闷闷地点点头,轻声说道:" 是呀,本来很小的一件事,只是一个误会,他却看得很严重,想东想西,揪住不放。"
  
  衡锦一听'误会'俩字就立刻皱起眉头,他对男女之情虽然没有经验,却也深知误会是一切感情的大敌,"萧公子,若是真有误会还是要及时澄清,误会不分大小,若不澄清,小误会也能变成大祸害。"衡锦的胸中滑过锐痛,锥心刺骨,——不知他自己是否被误会误尽终生?
  
  明霄抬起眼眸,感激地点点头,"先生说得有道理,我会和他解释清楚的,只是……只是……"明霄为难地嗫嚅着,只是一直以来都是景生主动向他示好,他还从未低三下四地去和景生认错,更何况这件事景生也有错。
  
  "……只是你面子上过不去,对吧?"衡锦一看明霄踌躇的模样就猜到了事情的关键,"你是男人,肚量大,解释一下误会的原委也不丢脸呀。"衡锦尽力体会着夫妻相处的意境,却依然摸不着头脑,只能就事论事地评说。
  
  明霄心里嘀咕:——景生也是男人呀?没成亲前景生的肚量也挺大,除了对许君翔(追求明霄的南楚将军)不以为然好像并未对他严查狠揪过。
  
  衡锦想来想去忽地灵光一闪想到一句话,他一拍大腿,"萧公子呀,我听人说和娘子闹别扭是闹不赢的,你对也是你错,你错则是大罪呀,你还是赶紧将误会说清楚吧。"衡锦近乎同情地看着明霄,老天保佑,幸亏他喜欢的是男人,应该没有这么麻烦!
  
  明霄听得哈地笑出声,想想景生的样子再想想娘子二字,明霄不觉暗暗咬牙,一定要找个机会将景生掀翻,让他也尝尝'娘子'的味道。
  
  "嗯……有道理有道理……先生说得十分精辟……我家里那位确实就是如此的,仗着比我年幼,为所欲为,嗯……"
  
  衡锦的手心里已经开始冒汗,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擦拭着,第一次觉得如此窘迫,"看得出萧公子和你娘子十分恩爱,那你就要迁就她呀,万事以她为重,对她言听计从。"衡锦的声音渐渐低沉,他的过往可能也曾有过一个情人,自己也曾对他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吧?不然自己怎么能想到此节呢?
  
  明霄眼神一暗,"没有成亲前是这样的,但如今有了孩子,感觉全都不一样了。"以前景生对他真是小心翼翼,何曾质问过他。
  
  "所以说不能成亲呀。"衡锦感慨万千,却一下子发现自己说走了嘴,立刻轻咳一声,"咳咳……当然成亲也有成亲的好处……咳咳……"他可不知道成亲的好处是什么。
  
  就在这时,小二将饭菜陆续端了上来,衡锦松了口气,天宝也手舞足蹈,终于可以只吃饭不说话了!
  
  "爷们儿要不要酒?"小二讨好地望着明霄,眼光又不敢落到实处,只虚瞄着。
  
  "先生可要饮酒?"明霄看向衡锦,衡锦微一沉吟,摇摇头,"还是算了吧,不然你一会回家,满身酒气,你家娘子更要生气了。"
  
  明霄和小二都嘴巴半张,呆视着衡锦,明霄窘得想钻桌子,小二在心中咂嘴不已,感情这位俊秀的公子爷还是个惧内的主儿呀。
  
  "不妨!"明霄赌气地吩咐着:"上一小壶涞河醇,先生还没喝过吧?"
  
  "涞河醇?"衡锦摇摇头,"没有,塞外都是大麦酒,还有马奶酒。"衡锦的鼻端莫名地漾开一股桂花香气,他困惑地皱起浓眉,——他喝过桂花酒吗?
  
  等酒菜齐备,明霄反而没了饮酒的兴致,只略喝了两杯算做尽了地主之谊,衡锦也不介意也不劝酒,自己自斟自饮,乐得自在。天宝最开心,吃得不亦乐乎,小腮帮子鼓鼓的,本来明霄还要喂他,小家伙却全不用人伺候,自己拿着小调羹自给自足,明霄心里七上八下地惦记着景生,吃得意兴阑珊,他想不通为何景生还没有找到此处,以景生的轻功,断没有追不上他的道理,除非景生根本就没有追出来,他还口口声声说担心自己的安危!明霄虽然对与景生发生争执感到自责,但也有无法释怀之处。
  
  "先生准备下榻何处呢?"明霄关切地问着,南楚在东安设有驿馆,但他个人却无私宅,也就不能像在夏阳时为衡锦父子安排住处。
  
  "随便在附近找个客栈即可。"衡锦知道曲乌他们在东安的住处,他却并没有想去同住。
  
  "爷要寻客栈呀?"小二正在收拾碗筷,听到他们的议论,插话问着,"咱们这酒肆后楼就是客栈,爷若不嫌弃就先将就着住?"
  
  "哦……?"明霄回身打量着酒肆,见其屋舍虽然古旧却清爽整洁,地处河岸便利之处又远离最繁杂的地段,属于闹中取静之所。
  
  "就住这里吧。"衡锦一锤定音,随即就俯身抱起天宝,"萧公子,你也快回府吧,咱们后会有期。"衡锦扛着天宝,抱拳致意。
  
  "你们还要在东安呆些日子吧?"明霄随口问着,并不想轻易失去衡锦这条线索,西川此时还是个巨大的未知数。
  
  衡锦不知可否地点点头,——这位萧公子的言行举止雍容清贵,绝非普通平民,衡锦虽然感谢他对天宝的帮助,但却并未想过与他保持交往,自己和天宝当然不会在此久留。
  
  衡锦带着天宝走向后楼,他们的背影堪堪消失在后楼门处。
  
  "阿鸾……"一个悦耳的男声忽然在身后响起。
  
  明霄悚然而惊,倏地转过身去,"舅……舅父……"
  
  站在大门边的正是卫无殇,门楣上悬着两盏红纱灯,卫无殇就站在绯红的灯影下,他苍白的面色便古怪地透出一点血色,连他身上的青色绫袍都闪出青红不定的微光,"阿鸾……你怎么在此……"卫无殇下意识地问着,双眼却定定地望着酒肆幽深的厅廊,仿佛那里开出了满池的莲花。
  
  "我……"明霄咬咬牙,"我来探望一位在夏阳认识的朋友,结果他却不在。舅父……?"明霄此时才发现卫无殇的异样,他与景生成亲后就跟着景生称呼卫无殇为舅父。
  
  "啊……哦……是吗……"卫无殇恍惚地说着,抬手撑住门框,慢慢的,他将整个身子都倚在了门上,好似已经精疲力竭。半个时辰前他在河岸上的柳荫内听到……听到一声长笑……,卫无殇的身上滚过一波 波的战栗,他有些艰难地喘息着,那……那笑声分明便是卫恒的!
  
  "您……您怎么了……不舒服吗?"明霄走上前去,关注地望着卫无殇,纱灯的红光在他脸上浮游,与他的肌肤不能相融,艳光下仍是苍青的绝望。
  
  "我……我好像看到一个熟人……"卫无殇喃喃低语,双眼仍一眨不眨地望向厅廊深处,那里除了店小二进进出出,除了昏暗苍茫,再无他物!
  
  卫无殇蓦地垂下头,好像秀长的脖颈已经无法承载他头颅的重量,他已经在这河堤上往复奔走了无数趟,像个疯子一样,他查看了每一个渡口,每一座栈桥,他……他希望找到那笑声的主人,他疯了,鸾生说的对,卫恒死了,掉落深潭的那一刻卫恒得到了解脱,也得到了救赎,而他呢,还活着,心里藏着对卫恒隐秘绝望的爱,永远活在痛楚中。
  
  "阿鸾,你……你送我回泽兰驿所吧……我……我好像忘了回去的路……"卫无殇撑着门框直起身,踉踉跄跄地走下石阶,他哪里都回不去了,大蜀还是大夏,哪里都不是他的家,他的心早已走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明霄立刻跟上前去,万分担忧地望着他孤寂的背影。卫无殇原本身姿高挑,此时他的背脊看起来却有点佝偻瑟缩。明霄不知道卫无殇遭遇了什么,他们一路上谁都没再说话,各自沉浸在自己的烦恼之中。
  
  明霄将卫无殇送回位于禁宫西侧的泽兰驿所,一路走回咸安殿,心情越走越焦灼,越走越沉重,这是他与景生相识七年来的第一次争吵,琐碎而突兀,如今想来还是自己做的不对。明霄叹口气,快步走入咸安殿,却发现在内外几道门里值夜的宫侍们都低着头静默无言,明霄心里一紧,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他飞奔着跑入东配殿,发现殿内空空,漆黑一片,此时亥时已过,孩子……孩子们呢?
  
  
强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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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霄呆怔了片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耳中嗡嗡轰鸣,他倏地转过身,"啊——",明霄低叫,乍然间他看到景生站在门边,黑暗中一线月光漏入殿窗,景生的双眸在月色下闪出点点冷光,明霄浑身一抖,"景生……孩……孩子们呢?"
  
  景生缓缓走进殿门,双袖微震便将沉重的殿门阖拢,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明霄,一步步地向他走近,"你去什么地方了?你还记得你有孩子吗?你……你还记得你是孩子们的爹爹吗?"景生一句句地追问着,声音沙哑。
  
  明霄心中的恐慌如洪水般翻滚而来,瞬间便将他吞没,他的双腿似灌入了铅水,重逾千斤,他竟无法挪动半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孩子们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啦?"明霄的声音因恐惧而微微震颤,他嘴唇开阖下意识地问着,自己却全然听不清在问些什么。
  
  "你先回答我,你去了哪里?这是我们的家,你……你不能说走就走!"景生逼视着明霄,眼神近乎凶恶,在这两个时辰里他备受煎熬,心弦绷紧到极点,在即将崩断之时明霄终于回来了,景生的焦虑得到缓解,怒火却熊熊燃烧起来。
  
  明霄听到他的诘问,被禁锢住的身体一下子得到解脱,他骤然欺身上前一把抓住景生的衣襟,嘶声大喊:"告诉我孩子们怎么了?他们在哪里?"明霄心底蓄积已久的惊惶随着喊声猛地冲出胸膛。
  
  景生反手一抓就将明霄的胳膊剪向背后,扯下他的腰带三两绕就把明霄的双臂紧紧系牢,景生不等明霄反抗俯身一抄抱起他扔到榻上,"我也得让你尝尝心急如焚的滋味!"
  
  景生咬着牙唰地一下扯开明霄身上的衣袍,夏季衣衫单薄,景生没费力气就将明霄脱了个精光,"好呀,阿鸾,你,你竟然去喝酒了!"俩人近身相挨时景生闻到了明霄身上的酒气。景生刚才担心得肝胆欲裂,此时就气愤得咬牙切齿,刚才他有多焦急,此时他就有多愤怒。
  
  "景生你疯了,放开我,快放开我!"明霄双腿踢动,躲闪着景生的侵犯,眼框鼻腔酸胀得火烧火燎,"你快告诉我孩子们怎么样了?他们……他们在哪里?"明霄因担忧两个小娃,全身的力量都已被恐惧抽走,此时哪里还有余力对付景生的疯狂。他震惊地看着景生快速解开衣袍,随手将这些碍事的衣料扔到榻角。
  
  "别……景生……别……"
  
  明霄一边哑声喊着,一边趁其不备翻过身向龙榻外扑去,没想到他这举动恰恰方便了景生。景生如猛虎下山般一把抓住他将他按在身下,"阿鸾,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我把清平阁的人全撒出去了?甚至连唐门都已惊动!你知不知道他们追你已经快追到了夏阳?"
  
  景生狠声说着双手握着他的腰猛地抬起,明霄趴在榻上奋力挣动,他后背优美流丽的曲线因为挣扎而更显魅 惑,景生呼吸一滞,手上劲力微吐牢牢地固定住明霄,腰身前纵,一冲而入。
  
  "啊啊……啊……"明霄尖叫着浑身战栗,只觉身体如被利剑劈成两半,他的手指死死地抠着锦褥像是要抠出一条生路,但却毫无用处,体内的冲击力度不断叠加,持续强悍地开拓着他未经润滑扩张的身体。明霄的意识渐渐恍惚,他听到耳边景生急促低沉的喘息,他听到自己心中疯狂的呐喊,"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景生虽是仓促间强行进入,但因明霄的身体早已熟悉了他,冲撞间竟一次次地刮擦到那最为敏感的合欢腺,明霄闷哼着全身剧烈抖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猛地惊醒,羞愤不已地在沉陷于越来越强烈的快 感。
  
  景生敏锐地捕捉到了明霄身体的变化,立刻伸手握住他快速抚弄,一边加快了律 动的节奏,明霄喉中啊啊哼叫着猛地爆发在景生的手中,景生眸色一暗,迅疾地耸动着将自己埋入明霄的最深处,仿佛要触摸他的灵魂,焦渴而炙烈,"阿鸾……别离开我……别……"景生低吼着竟在明霄的体内攀上了顶峰。
  
  明霄被那骤然喷发的热流烫炙得浑身颤抖,他不敢置信地低叫着:"你……你怎么……你……"自他生育后,每次景生都是小心翼翼地释放在体外,景生总是笑着说:不舍得他再受生育之苦,更不舍得让他再冒生命之险。可这次……这次景生竟然……竟然……,明霄紧紧地闭上双眼,汗水和泪水一起滑入口中,咸涩不堪。
  
  景生颓然倒下,紧拥着明霄躺在榻上,他胸中蹿升的无名怒火,惶急不安,随着体能的发泄而渐渐消散,景生抬手解开束缚着明霄的腰带,将他轻轻地翻过身来,"阿鸾……我急疯了……我……阿鸾……"景生的嘴唇贴着明霄的眼角,舔舐吸吮着那不断滑落的咸涩液体,那是泪还是汗?
  
  明霄身体僵直,一动不动地任他抱着,过了好一会儿,明霄深吸口气,勉强开口:"孩子们呢?"
  
  景生心头一颤,阿鸾……阿鸾的声音怎么……怎么这么平板……好像没有了生命一般!
  
  "阿鸾……"景生急叫。
  
  "孩子们呢?"明霄机械地问着,对景生的焦急听若不闻。
  
  "你跑出去时,他们正好突发肠胃感冒(一种病毒性流感,以肠胃反应为主),上吐下泻,我无法去追你,也无法将我们的争执告知母后,只好说你也病了,于是母后就将娃娃们留在翎坤殿过夜了,这样方便照顾,省得搬来搬去的。"景生絮絮而言,就像每次他和明霄闲话家常那般。
  
  "你也撒谎了。"明霄的声音淡如白水。
  
  "什么?阿鸾……"景生终于意识到明霄不太对劲,他半坐起身,扶着明霄的肩膀,低头紧盯着他,却惊异地发现明霄依然紧闭着双眼。
  
  "我在夏阳时偶遇一对父子,那个孩子患了小肠气急症,我请唐怡为孩子治疗,那天我带着孩子们和他父子俩一起游河,关于这些情况你去问立春愁眉双福双喜双敏和奶娘,也可以去问唐怡,随便问谁都行。至于刚才,刚才我跑到涞河堤上,正好碰到他们父子坐船来到东安,我们找了一家酒肆,喝了两杯,然后碰到你舅父,应其要求送他回泽兰驿所,然后,我就回到咸安殿。"
  
  明霄平板无波的声音像一颗颗钉子钉在景生的心上,景生惊痛交加地搂紧他,仿佛怕他会于瞬间消失一般,"阿鸾,阿鸾,你别这样,我,我就是太担心你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阿鸾——"
  
  景生惶急地叫着,将明霄紧紧地贴在胸口上,勉力想要挽回残局,可此时道歉是否为时已晚?明霄被景生禁锢在怀里,紧闭着双眼,不反抗也不挣扎,心上如被刺穿一个血洞,生命正一点一滴地慢慢流逝。
  
  "我没有及时向陛下回禀,害陛下担心了,是我不对。"明霄喃喃低语,声音像从灵魂的空洞中发出,遥远而疏离。
  
  景生心痛不已地摩挲着明霄的肩背,此时才惊觉他刚才竟然没有为明霄润滑,而且……而且他释放在了明霄的体内!这是一时疏忽还是他有心为之?景生心内巨震,他猛地撑起上身,"阿鸾……我给你清理……我们去清洗……"
  
  明霄不为所动地躺在榻上,筋疲力竭地阖着双眼,"为什么要清理?如果我再次怀孕就必须留在后宫待产,这不是正合陛下之意。"
  
  ——啊!景生如遭雷击,他慢慢地坐直身体,拼力压抑住大脑中骤然而起的风暴,第一次正视今晚发生的争执始末,以及……以及自己刚才对明霄的侵犯,对,那……差不多就是一场强暴!景生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似乎……似乎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竟对阿鸾做出如此暴行,他对阿鸾一直是捧在掌中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那样维护疼爱,为了阿鸾,他真恨不得连性命也交付,可如今……如今他竟捆缚阿鸾的双臂强要了他!
  
  景生跪坐在榻上,深深俯首,如赎罪一般,"阿鸾,我今天大错特错,我,我急疯了,我对不起阿鸾。阿鸾,你原谅我,一定原谅我吧。"景生呼叫着,声音低哑,充溢着惊恐忧惧和悔恨。
  
  明霄紧贴着锦褥趴在榻上,脸,深深地埋在枕缛间,恨不得化身枕席再不为人,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抵消他所受的屈辱,——他最心爱的人,在他们孩子的榻上强暴了他,这——这是明霄无法想象的悲哀!(他们此时在东配殿)
  
  "我原谅陛下了,陛下还请早点安睡,明日是陛下早朝。"明霄低微的声音从枕上模糊地传出,竟不似真的。景生心跳如鼓,惶惶然似要破胸而出,"阿鸾,我是景生,我……你不要叫我陛下……阿鸾……我错了……真的错了……阿鸾……"
  
  景生徒然地叫着,想伸手揽住明霄,却忽然发现自己已不敢再碰明霄,仿佛哪怕一点点触摸都是对他侮辱。景生正忧急如焚,不知所措,枕上却已传来轻微的鼻鼾声。
  
  ——啊?阿……阿鸾睡着了吗?景生微松口气,他小心翼翼地俯身察看着,见明霄的肩膀正随着他均匀的呼吸轻微颤动,好像,好像明霄真的睡熟了。
  
  北方的夏夜干爽清凉,夜风卷携着草木花香透窗而入,在空阔的殿室内漠漠游弋。明霄大睁着双眼,明媚的杏眸里似有微光,定定地望着窗下浮游的月色。从前,景生就如这月色,清华如练,如今,他已化身烈焰,自己是肉身凡胎,并非钢铁,如何能够承受?明霄深吸口气,倏地闭上双眼,身后传来景生轻微的呼吸,腰上搭着他的一条臂膀,明霄并未赌气地将他甩脱,这条手臂如今已不算什么了。
  
  夜风缠绕着月色,缱绻吹卷,明霄却觉得心在慢慢下沉,永无着落,自己还是太草率太幼稚了,婚姻复杂而诡秘,陷阱重重,现在想要退身而出却已为时太晚!
  
  翌日清晨,辰时未到景生就已起身准备去早朝,当时明霄还倦卧榻上,佯睡不醒,以前每次轮到景生早朝明霄必然早早起来为他打点一切,连朝服靴袜明霄都一早为他准备好,从不愿假手于人,今天却是另一番光景了,景生叹口气,知道明霄还没消气。只好讪白白地独自回到内寝中由愁眉苦脸服侍着洗漱着袍。
  
  愁眉苦脸虽不知事情原委也已看出昨晚他们之间发生了不愉快,整个咸安殿都变得静悄悄的如无人之境,愁眉为景生带上冠冕,忍了半天仍然不得不开口问道:"爷可要用膳?"以往早朝前明霄都会和景生一起早膳,他总说饿着肚子上朝没精神,可今天——?
  
  景生缓缓扣上腰间玉带,双眼紧紧盯着殿门的方向,盼望奇迹能够发生,盼望能在门边看到阿鸾明媚的笑脸,但是——
  
  "等我下朝了和阿鸾一起用膳。"景生咬咬牙,毅然走出内寝,经过东配殿时见那两扇檀木雕花大门阖拢着,静默无言,"你们要……照顾好陛下,他……可能会有点不舒服。"景生离开咸安殿前再次吩咐愁眉,心如被一只大手攥住,炙痛难当,——昨晚他没能为阿鸾清理,也不知那宝贝会不会发烧?
  
  ——唉!看着华璟在众宫侍簇拥下转过殿廊,愁眉深深地叹口气,"苦脸,咱俩的婚事我看还是作罢吧。"
  
  "啊——!"站在愁眉身边的苦脸大惊失色,他们俩都是孤儿,从小相依为命感情深厚,被卫太后从清平阁中选出陪伴皇上,并非去了势的真正太监,原本已得到华璟的首肯准备成亲了,却万没料到愁眉此时又要反悔,"愁眉,你……你什么意思呀?"
  
  "我什么意思?爷和陛下那是天造地设般的神仙眷侣,都会闹僵,咱俩还是省省吧,如今这样就挺好,不然等成了亲你也会对我指手画脚,唉!"愁眉的声音压得极低,却依然被有心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咳咳……"轻咳声骤然在他们俩身后响起,愁眉苦脸惊骇地转过身去,见明霄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旁,"你们俩请跟我来,我有点事情要交代。"
  
  愁眉苦脸对视一眼,——明帝陛下的神情看起来平和宁定,与往日并无不同,但,但他杏眸中的那抹湛湛光华却消失了。
  
  他们跟随着明霄回到内寝才发现明霄要交代的哪里是'一点事情'呀!
  
  "阿鸾……陛下呢……阿鸾……"一个时辰后当景生回到咸安殿,发现明霄已一去无踪。
  
  "陛……陛下呢?"景生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哗啦啦地倒冲到头顶,又唰地回落,手脚冰凉。
  
  "殿……呃……陛下搬去永安殿了……他说近日身体不适……怕将病气过给爷……爷……"愁眉低眉垂目地呐呐而言,却不料景生早已飞奔出咸安殿。
  
  永安殿与咸安殿只隔着一道玉带桥,其下是清流脉脉的太明池,永安殿原为帝师为大夏皇帝授课之所,去年明霄到访东安时曾在此殿居住,所以,当景生与明霄大婚时,并未另设后君之殿,却将这座典丽恢弘的永安殿划入双帝寝宫之内。
  
  景生不知自己是如何奔到永安殿的,内外殿门处空寂无人,也不知道值守的宫侍都去了哪里。景生才奔上正殿前的石阶,就听到明霄清越的声音从正殿内传出:
  "……今日我在此言明,日后在内宫中你们对我只称殿下,不要再称陛下,和我同来的南楚宫侍可按照以前在大兴宫中的规矩称我为鸾哥儿或是青鸾殿下,东安禁宫内的宫侍也照此办理即可,你们都听仔细了,在这宫中只有华帝陛下一位陛下。"
  
  "哐当",景生重重地撞上巨大的宫门,在正殿内聚集着的永安殿宫侍门不自觉地回头张望,又都齐齐呆怔如塑,只见华璟倚靠着朱红的殿门,面色煞白,众宫侍们不知所措,相顾而视后转过身,仰头望去,发现明霄的脸上也毫无血色,他的唇边慢慢漾开一个笑,却如昙花般随时都会凋落。
  
  "你们都下去各归其位各做其事吧。"明霄淡声吩咐,随即便平静地望向景生,"陛下来了,我正有事要向陛下禀告。"
  
  明霄的唇角一直挂着那朵恍惚的笑,他转身走入内殿,景生飞步跟上前去,却……却总觉得与他万分遥远,"阿鸾……"景生不顾宫侍们回避的神情,高声叫着,想揽住他的肩膀,手已抬起,又中途硬生生地停在半空,经过昨晚之事,他总觉得无法再碰触明霄。
  
  "阿鸾,你还未消气吗?"景生随着明霄走入内殿随手关上殿门,就见走在前面的明霄浑身巨震,下意识地紧握双拳,景生一下子惊呆了,阿鸾……阿鸾竟然对他如此恐惧如此戒备,一个关门的动作已将他们隔绝在两个时空。
  
  明霄缓缓转身,小心地看着景生,唇角的笑意已隐去无踪,"陛下,再过一个月就是臣父王的四十岁生辰了,臣请求陛下允许臣回南楚为其祝寿。"
  
  
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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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生腾腾腾地倒退着,猛地靠上身后的殿门,古老高耸的殿门发出咯吱吱的痛苦呻吟,景生一下子惊醒了,他不再犹豫奔上前去一把将明霄拥入怀中,在那一瞬间,他明显地感到明霄的身体躲闪了一下,景生心如刀割,他搂抱着明霄,缓缓俯下身去霍然跪倒在地,"阿鸾,我错了,真的错了,你怎么罚我都成,只是,只是不要这样,我求你了,阿鸾!"
  
  景生的双眼中骤然腾起泪光,映照着他星眸中的灿然星辉格外摄人。明霄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他双臂加力想将景生拉起来,却一时无法办到,"阿鸾,你若不答应,我就一直跪在你面前。"景生孩子气地坚持,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明霄,"阿鸾,你不要称我为陛下,也不要自称臣,我……我无地自容!"
  
  "是,陛下。"明霄恍惚地答应着。
  "你……"景生震惊地攥紧他的双手,发现他的掌心里氤着一层冷汗。
  
  "你快快起身,我当不起。"明霄霍地转过头去,回避着景生的凝望,他最看不得景生流泪。
  
  "阿鸾,你答应我!"景生难得固执,真固执起来就坚如牛皮,好像昨晚那样,绝对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明霄无法,哭笑不得地转过身来,找个弟弟为伴有时真是烦恼,他叹口气,"好,我答应你,现在好起身了吧?"
  
  景生缓缓站起身,探着头,小心地试探着问道:"阿鸾,你搬回咸安殿吧,我保证未经你同意,绝不碰你,也不会动手动脚,自觉禁欲一星期,呃,就是七天。"景生情急之下将前世的时间概念说了出来。
  
  明霄双眉一挑,倏地松开抓着他胳膊的手,倒退半步,警觉地瞪着他,好像景生是头大灰狼。
  
  这次轮到景生哭笑不得,他擦擦额角的热汗,想扯开未及更换的朝服襟口,又怕明霄误解,简直如芒刺在背,"呃,阿鸾,那……那就十天吧……宝贝……求求你了……搬回咸安殿吧……"景生悄悄地就要往明霄身边凑,却被明霄闪身躲开,"你现在无权讨价还价,一个罪犯也无权提要求!"
  
  明霄说得大义凛然,景生听得满头大汗,——就是请十个辩护团为其辩护,他也还是一个强奸犯,不折不扣。
  
  "我……我自罚俸禄二十年,自我禁欲二十天……如何?你就和我回咸安殿吧。"
  
  景生自说自话,可怜巴巴地望着明霄,明霄不为所动,对景生横眉冷对。景生嗫嚅:"那……一个月?"他已经无法忍受明霄看着他的眼神了,"好吧,我明白了,我……我深刻检讨……赎罪……这不是求饶耍赖能原谅的罪行。"
  
  景生垂下头去,晶亮的眸光却从眼角瞄向明霄的双手,明霄指节细润的手掌紧紧攥起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嗯,那就这样吧,陛……咳咳……你也快回去换了朝服,大热天时……"明霄不再坚持叫他陛下,但也不叫景生。
  
  景生昨晚头脑疯魔犯了大错,此时却极之灵醒,一下子就捕捉到明霄话中的关切之意,立刻小声地嘀咕:"我……我还没吃早膳呢……"
  
  明霄顿一顿,似要说话,终于没有,他转过身,不再理睬景生,走到窗下的书案前坐下,随手打开一本奏折,"他们在咸安殿肯定给你预备好了,我这里可没得吃。"明霄说着就低下头,双眼盯视着那本硬皮薄子,仿佛那上面开出了花。
  
  景生见明霄皱眉批阅奏折,呆立了半晌,实在无趣,只好转身离去,刚伸手抚上殿门,就听明霄在身后轻咳一声,景生心下一喜,以为明霄回心转意了,倏地转身。
  
  "我打算回去给父王拜寿,过几天就走。"明霄没有抬头,手指间捏着一杆紫毫。
  
  "阿鸾,你……"景生大惊,几步跨到案前,"……你仍是要走!"景生定定地望着明霄,眼神沉痛。
  
  明霄放下紫毫,并不看他,只偏着头看向窗外遥远的碧空,"这和昨晚之事无关,父王早就来信催我回去省亲,我……想家了……"
  
  "啊……"景生倒吸口气,鼻腔中倏地窜起一股热流,他仰起头望着殿顶的恢弘藻井,鎏金描彩的盘龙对他挥舞着利爪,"阿鸾,你要是想家了就回去看看吧,只是千万记得回来,这里也是……"景生的手指攥住案角似要将它掰断,"阿鸾,我们成亲才一年多,可是我……我真是失败……也……也很混账,让你伤心了……"
  
  明霄望向窗扇的眼中蓦地腾起泪雾,他的指尖微颤,麻木冰凉。景生微微俯下身,像是要吻向他的鬓角,却终于没有,明霄的耳珠却热辣辣地红了。
  
  "阿鸾……"景生在他耳边轻言细语,"记得回来,这里也是你的家,咱们的家。"景生说完就大步走出内殿。
  
  明霄抬手覆上眼眸,两行热泪滚滚而下,滑进嘴角,沁入襟口,一路烧向心窝。他们成亲这一年多来,苦乐掺杂,喜悦远多于痛楚,因为喜悦是常态,他们都习以为常,此时痛楚骤然袭来,就被无限的放大,就显得格外刻骨铭心痛不可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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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愁眉叹口气,站在殿门外,眼瞅着宫侍们撤去基本没动过的午膳,"早膳就没用,此时午膳再不吃,爷就是铁打的也要熬饿呀。"
  
  苦脸竖起食指放在唇上,"嘘……爷这是自我惩罚……"苦脸摇摇头,十分困惑,"你对人家千日好,但若是一日得罪了他,那千日的好也算不得数了。"说着苦脸就忽地揽住愁眉,"你……你日后不会这般对我吧?"光想一想苦脸就觉得不寒而栗,"说搬走就搬走。"
  
  愁眉双眉一扬,腰身微转脱开他的搂抱,狠声问着:"怎么?你已经打算好了要得罪我了?说来听听,你到底要如何得罪?"
  
  苦脸的小俊脸唰地白了,连连摆手,"祖爷爷呀,我把您老供起来总成了吧,我哪敢得罪您呀?"
  
  愁眉未笑,依然愁眉不展,朝紧阖的殿门努努嘴,"咱爷不也是将陛下供起来,越是供着越是紧张,生怕自己这尊金佛被人惦记,俗话说不怕人偷,就怕人惦记……"
  
  愁眉的声音压得极低,低不可闻,他拉着苦脸隐身殿廊的转角。"真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呀!"苦脸喟然叹息,"他们俩历尽劫难才最终喜结良缘,咱爷自然万分珍重,总想将陛下握在手中,护在怀里,生怕有个闪失,可若是我,总被人这么紧紧抓着,也会感觉很难受吧?"
  
  愁眉听了这话惊异地看着苦脸,"苦脸,你真令我刮目相看呀,咱俩的婚事可以重新摆上日程了,你有这种觉悟,咱们恐怕不会翻车。"
  
  苦脸听了不喜反愁,炎夏时节,背上却冒出一层冷汗,自己议论别人说得头头是道,若是真事到临头,恐怕也难免不重蹈覆辙。
  
  就在这时,壁上的金铃发出丁铃铃的脆响,愁眉苦脸迅速对视一眼,立刻转身推开楠木殿门走了进去,就见华璟正坐在案前批阅着奏折。
  
  "爷,您有吩咐?"愁眉轻问。
  
  景生抬手揉着额角,却怎么都揉不去那紧压的沉重,"陛下也吩咐你们改称呼了?"
  
  愁眉苦脸心里一抖,点点头,——他们和明霄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也已深知他的脾气性情,明霄是个外表极其柔和内心无比坚韧的王侯,自有其原则不可动摇。
  
  "你们是咸安殿内侍总管,应该知道如何处理此事吧?"景生沉声问道。
  
  愁眉刚要答话,却被苦脸死死攥住手腕,苦脸喉头滚动,吸口气,"知道!我们早已传下话去:'在这东安禁宫之中,明帝陛下是重中之重,是咱爷爱逾生命之人,是最尊贵宝贝之人。'"
  
  景生满意地点点头,"说得对!他比我宝贵得多。任何人不得轻视怠慢他。"景生长眉深锁,形状优美的唇角紧紧抿着,过了半晌,他低下眼眸,轻声说道:"可是,破了例的人却是我,我真想明发罪己诏。"
  
  愁眉苦脸交握的双手里氤出细汗,"爷,您别急,让陛下消停几天,松泛松泛,您这些日子的弦儿绷得太紧了。"愁眉不顾苦脸的暗示,大胆地劝慰着。
  
  景生啪地阖上面前的奏折,"身怀宝璧,难免惶恐呀。"他抬眸看看对面而立的这对情侣,"你们不要重蹈我的错误,要彼此尊重爱护,而不是霸占和怀疑。"景生的眼中瞳光烁烁,"别看我现在说得好,难免以后不头脑发热再犯错误,所以说相爱容易相处难。"
  
  愁眉苦脸惊愣着连连点头,——看来爷的理论基础也很扎实嘛?为何一到关键时刻就荒腔走板儿了呢?
  
  "陛下今天去看过鱼儿和虫儿了吗?"景生忽然想起两个得了肠胃感冒的小娃娃,立刻站起身,自己忙完政务忙家务,心力交瘁,差点忘了去探望娃娃。
  
  苦脸咧嘴笑了,"陛下早将他们接到了永安殿,爷刚才去没见着呀?"说完苦脸才倒吸口气,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万岁爷刚才一定在跪求青鸾,哪里有空关注小娃娃。
  
  "哦……?"景生一直紧皱的眉头渐渐放松,"如此也好,嗯,如此也好。"景生微微点头,愁眉苦脸也相视苦笑了,——看来万岁爷又要借看望小殿下之名去骚扰殿下们的爹爹了。以前是做夜半飞贼,现在是做尴尬访客,咱这位爷怎么就老也不消停呢?
  
  "那母后肯定也对此事有所了解了?"景生想到此节悚然而惊,离开桌案,在殿中踱来踱去。
  
  苦脸咧咧嘴,"太后娘娘很镇定,听端午姑姑说太后娘娘只一句话:'这是人家小两口的家务事,咱不掺和。'"
  
  景生呼地顿住,猛松口气,此事越少人掺和越好,现在连他自己都不想掺和了。可是,万一阿鸾回了南楚,那位岳丈王上若是知道了,恐怕会恨得来扒自己的皮,而且此时三国初定,任何事端都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
  
  "陛下提出要回南楚为武王祝寿,他这一走,山长水远的,还不知何时能回来,我竟不能给他一个家,真是失败。"景生说得极其沉痛,听得愁眉苦脸也唏嘘不已。
  
  "咳咳,你们也别叹气了,失败是成功的娘亲嘛,咱们要想想怎么反败为胜。"景生回眸望着他俩,轻声暗示。
  
  ——呃!愁眉和苦脸都已看到彼此鼻尖儿上的细汗,这个'娘亲'的比喻实在出人意料,不出汗都难,至于'反败为胜'嘛……,两个机灵鬼开始冥思苦想。
  
  "你们认真思考,我去看看陛下和小娃娃。"景生抽身而去,心里又鼓起了勇气,迈向赎罪的道路。
  
  明霄批阅完自己职责内的奏折,午膳时间已过,双福已经进来探看了几次,却不敢提传膳之事,这位老奴在南楚大兴宫中生活了大半辈子,看尽世态炎凉,已对万事不再萦怀,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位自小抱大的青鸾殿下。
  
  "双福,你出出进进的看得我眼晕,给我端碗粥来吧。"明霄双臂平伸,舒展着酸痛的腰背,——昨晚被那野兽做得腰已断成两截!明霄在心中狠声哀叹。刚刚兴起的一点食欲也于瞬间消失无踪了。
  
  "籼米粥?"双福低垂着双眼,小心地问着,他对昨晚之事早已心中有数。
  
  明霄一听就气盈丹田,怒火中烧,以前每次他和景生欢爱后,景生都会哄着他喝籼米粥,那粥清汤寡水的,明霄十分厌憎,但在景生的软言相求下他也吃得非常开心,如今,如今哪里是那个情形呀!
  
  "我再也不要吃籼米粥!"明霄在双福面前,终于露出委屈的神色,"给我端碗糯米饭,还要肉脯和肉羹!"明霄发狠,——吃死了算。
  
  "不吃籼米粥就吃粳米粥吧,健脾养胃,益精强志。"一个纯澈如银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明霄和双福都大吃一惊,急急转身看向殿门,就见华璟立在门边,身上只穿着件半旧的羽纱便袍,英秀无俦的脸上带着股挥之不去的沉郁。
  
  "陛下来了,可用了午膳?"双福俯身行礼,殷勤地问着,作为'娘家人'双福心里当然护着明霄,面子上又要不偏不倚。
  
  景生眸子一转,立刻摇头,声音沙哑地叹道:"阿鸾还没用膳,我哪里吃得下去,还是守着他一起吃比较稳妥,不然就他刚才吩咐的那几样膳食若是吃下肚,明天他就只剩半条命了。"景生也没说谎,咸安殿中摆出的午膳他连一粒米也没动过。
  
  明霄听了这话,更是气怒难消,——也不知是谁害得他连糯米饭也吃不得!"这都什么时辰了,咸安殿怎么还不摆膳?真是离不得人!"
  
  明霄一气之下竟说走了嘴,再想挽回可就难了。景生敏锐之极,立刻追上他的话尾,"是呀,是呀,确实离不得人,你一走,咸安殿里已经乱作一团,阿鸾……"
  
  双福一看这情形,赶紧溜之大吉,弓着腰退向殿门。
  
  "双福,两碗粳米粥,一碟香油笋尖儿,一碟紫苏青瓜。"景生随口吩咐,明霄却心里微跳,迟疑着,终于开口,"双福,再添一样胭脂鹅脯和一碟糟鱼片。"
  
  听着明霄的嘱咐,景生感动得想哭,这两样小菜都是平时他喜欢的,——看来最惦记他的还是阿鸾。
  
  "是,老奴这就去传膳。"双福退出内殿,回身儿将殿门轻轻合拢。
  
  " 去看看两个小家伙吧,他们今天还是有点腹泻。"明霄不理睬景生灼热的目光,径自转身推开通向配殿的侧门,"我还是按你昨天的吩咐给他们喂了淡盐水,虽然他们很不爱喝。"
  
  明霄边说边走,脚步匆匆,明显要跟景生拉开距离,此时孩子们的病是最安全的话题,"另外,他们精神不振,嗜睡,倒是不发烧了。"
  
  景生认真地听着,认真地端详着明霄脸上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变化,"阿鸾,你别太担心操劳了,孩子们现在的症状都是正常的,过几天自然就好了,只要注意不发生其他继发性感染就好。"
  
  "继……继发性……感染?"明霄惊问,这个奇怪的词汇令他感觉万分惊悚。
  
  "嗯……这种情况还是比较麻烦……咳咳……阿鸾……为了方便照顾宝宝们,你还是和他们搬回咸安殿吧。"景生忧心忡忡地说着,尽量显得不强人所难。
  
  "呃……"明霄倏地收住脚步,回头注视着景生,双眼微眯,"永安和咸安只隔着一座桥,有什么不方便的?"
  
  ——不方便我与你朝夕相处!景生在心中哀叫,却再不能坚持,苦酒是自己一手酿造的,此时也就只能自己一饮而尽了。
  
  "啊,对了,有件事我先向你报备一下,免得日后又被你反复追问。"明霄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唐怡回到了东安,约我去莲苑赏莲,我想等娃娃们病好了带着他们一起去,陛下可准?"
  
  景生早已听出明霄声音里的悲哀和无奈,更加感到羞愧难当,景生趋前半步,专注地看着明霄,直望进他的眼眸深处,似要找寻那个被深深伤害的尊严,"阿鸾,在你面前,我无地自容,言辞已无法表达我的悔恨,但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一个悔过挽回的机会。"
  
  明霄迎视着景生深湛的眸光,轻轻点头,"我若不给你机会,此时也不会站在这里了,天长地久不是嘴巴说出来的,而是一天天过出来的。"
  
  景生放下心中大石,"所谓实践出真知呀,阿鸾,你比我有智慧。"
  
  明霄一摆袍袖,转身就走,嘴里轻喃:"我才笨呢,实践过了才知道遇到头野兽!"
  
  景生勉力振作紧跟其后,"嗯,是头最爱你的野兽。"
  
强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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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苑建于夏德帝年间,本为皇家御苑的一部分,但因其位于皇城以外,远离内宫,又与涞河相连,遂于夏文帝时将其与御苑分隔并对民间游人开放。莲苑内亭榭遍布,水域广阔,遍植奇莲异荷,其中最富盛名的便是由西域引入的王莲,其花大如巨斗,其叶叶缘上翘呈盘状,直径约长六尺,小儿可坐卧其上。每至盛夏王莲怒放时节,东安城内的富贵豪奢,文人雅客便常聚于莲苑观荷,一时间,苑内游人如织,锦绣帐幕高耸,一派富丽繁华景象。
  
  "小怡,要赏王莲何需来这里,乌泱泱的人挤人,哪里是赏莲,完全是卖弄富贵风雅。"明霄头戴遮幕斗笠,倚在水榭的阑干旁,水榭就位于王莲池上,有台阶深入池中,站于其上探手便可攀到莲花。
  
  "我知道你们咸安殿后苑太明池中就种有王莲,我又不是真为了这莲花而来。"唐怡此时的身子显得更加笨重了,她边说边逗弄着在她身边丝毯上爬来爬去的两个小娃娃。
  
  明霄眼神一暗,心底了然唐怡一定是知道了他和景生现在的状况,明霄不说话了,双眼望向接天蔽日的脉脉荷田。
  
  "我前天去宫中探望太后了,她说景生如今独守咸安殿是罪有应得,她做娘亲的也不同情他,难得太后娘娘这么明白事理。"唐怡嘴角含笑,拿起一个莲蓬递给趴在她脚边的小虫虫。
  
  明霄窘迫地低下头,这些天他都特意和景生约好了时间同去翎坤殿请安,卫太后神色平和,言语轻快,一如往常,也从未单独请他过去训话,明霄心中也十分感激,同时又微带不安。
  
  "我看书研对你就很大度,从来也不管东管西。"明霄的话语中明显带着羡慕。
  
  唐怡噗地笑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和秦书研有我们的问题和难处,据说就是身处最恩爱和谐的姻缘之中,这一生也会有超过两百次想要掐死对方……呵呵呵……神仙眷侣还有拌嘴吵架的时候呢,何况咱们都是肉胎凡种,更有许多看不开的事情。"
  
  明霄听了额上立刻飞出细汗,呼地摘下头上的遮幕斗笠,"嘿,说得对,我那天真想干掉他,岂有此理!"明霄至今想来仍觉气愤填膺。
  
  唐怡收了唇角的笑,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专注地望着明霄,"你也不过就是想想而已,你哪里真下的去手,景生饿了冷了病了你照样会心疼不已,若是有刺客要伤害景生,恐怕你会第一个冲上前去为他挡箭,这就是姻缘了,有矛盾归有矛盾,恩爱还是恩爱。"
  
  明霄抬眸想笑,可长眉仍然紧锁,"景生于政事上明智神慧,旷达洒脱,可为何一回到内宫就……就……"
  
  "……就变得紧张计较……疑神疑鬼?"唐怡替他说出困惑,"景生总想将你置于他的羽翼之下,生怕你有什么危险闪失,人一紧张就难免失控,他对国事可以运筹帷幄,对你却是一味紧护,这说明你在他的心中重于国事政事,所以他才过分谨慎小心,以致令你感觉窒息难耐。"
  
  明霄深深点头,"嗯,确实如此,我的性情也有弱点,比较敏感执拗,若是他那天问起我的行踪,我直言相告,而不去计较那些话语间的细节可能就没这一场风波了。"
  
  唐怡抱起小虫放在膝上,小鱼仍趴在她的鞋边琢磨那鞋面上缀着的两颗大珠。
  
  "小怡,你把虫虫儿放下吧,他可沉了,鱼儿,不能啃那颗珠子!"明霄眼观六路,一边和唐怡聊天,一边观照着两个宝宝。小鱼不服气地嘟起小嘴,粉扑扑的胖脸蛋上一双星眸忽闪忽闪,"爹爹,鱼儿要珠珠……要珠珠……"
  
  明霄笑着摇头,一边将虫儿抱到自己的膝上,"等鱼儿再长大些,爹爹给你珠珠,可好?"
  
  小鱼恋恋不舍地望着那颗耀眼生辉的东海大珠,慢慢爬到台阶边观看王莲,就见一只母鸭在巨大的荷叶间迤逦穿行,身后跟着毛茸茸黄灿灿的一群小鸭,鱼儿探头探脑地看得笑哈哈。
  
  "咦,阿鸾,那艘画舫一直停在水榭对面,好像……我好像看到镜片的反光,会不会有人在用望远镜偷窥?"唐怡抬眸望向与莲池相通的涞河河面,"你还是戴上斗笠吧。"
  
  明霄不在意地扭头望向远方的河面,"你怎么也跟景生似的,一天到晚让我戴着遮幕,我又不是国色天香的闺阁娇娘,我是两个小娃娃的爹,一个成了亲的大男人。"
  
  唐怡笑着打量他,和他逗趣道:"你虽不是美娇娘,但也是国色天香。"
  
  明霄无可奈何地摇头,忽地想起什么,问道:"小怡,那位衡锦先生来东安了,大概七天前,就是我和景生发生争执的那天晚上,我在涞河河岸上碰到他们父子俩,当时他们刚下船,我还答应了天宝要带娃娃们去看他呢,唉。"
  
  "真的吗?"唐怡沉吟了一瞬,"那位衡先生看着似乎颇有来历,正邪莫辩,但天宝实在实在太可爱了,我也十分想念。"
  
  明霄眸子一亮,"我知道他们住在河岸上的喜相逢客栈,就是不知他们父子是否已经离开了。"
  
  唐怡想了想,爽快地笑了,"咱们今天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他们父子请来一聚吧。"
  
  "好主意!"明霄抓起虫虫的小巴掌拍着,"虫儿一会儿就能见到小宝哥哥了,好不好呀?"
  
  "我去吩咐。"唐怡说着就站起身,走到纱幕隔障外,为了方便谈话,他们所带的侍仆都等在隔障外。
  
  明霄和虫虫说着话,却发现那小娃半天没有反应,明霄正有些惊讶要低头查看,就听虫虫'哇'的大哭起来,一边拼命扭动着小身体,"姊姊……姊姊……鱼儿……姊姊……"
  
  "鱼儿怎么了?"明霄笑问着,以为虫虫又和姊姊闹别扭了,明霄随意地抬眸在水榭内搜索,却……却没看到鱼儿的小小身影,明霄唇角的笑一下子僵住,"鱼儿——!"他腾地站起身。
  
  "阿鸾,怎么了?"唐怡惊问着走进纱幕。
  
  明霄松口气,"鱼……鱼儿在外面吗?"小鱼肯定是饿了,爬去找奶娘了,明霄在心里念叨着,就见唐怡双眼瞪得溜圆,直愣愣地望着水榭外的莲池,明霄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一下子就化身石塑,连呼吸也于瞬间停顿,——在莲池与涞河交界处,一只母鸭带着一群小鸭逍遥畅游,其后紧随着一张巨大的王莲叶,叶上……叶上趴着一个小小的鹅黄色身影。
  
  "鱼儿——"明霄嘶声狂喊,将怀里的小虫塞给唐怡,他一把扯下身上的锦纱外袍,跃下石阶扑通一声就跳入水中,像只鱼鹰似的向前飞冲而去。
  
  明霄自小生长于夏江水乡,水性绝佳,此时更是拼尽了性命,眼见离那莲叶已越来越近,但此时莲叶载着小鱼已到涞河水界,涞河水流湍急,一个浪头翻涌而来便将莲叶推向宽广的河心,明霄置身急流之中,只觉魂飞魄散,身上的雪绢内袍浸透了水,就像绳索一般捆绑着他的四肢,明霄奋力冲破急流,冲破体能的极限,向危在旦夕的女儿劲游而去,在他身周激荡的波涛仿佛已变为熊熊烈焰,烧炙吞噬着明霄的意志,女儿稚嫩的身影不断地在他眼前跳动,却……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明霄绝望地划动着四肢,妄想能腾跃向上飞到小鱼的身边。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飞跃而来,仿佛从天而降一般猛地抓住明霄将他拎出急流,"鱼儿……鱼儿……"明霄嘶吼着拼命挣扎,不妨颈侧挨了一掌,明霄顿时坠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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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郎,现在难道是你收集美人儿的时候吗?"丘林南真瞪视着榻上躺着的绝色少年,他身上的雪绢内袍已经湿透,纤毫毕露地缠裹着他秀逸绝伦的身体,那张脸……那张脸真的无懈可击,连他也颇有心动,可是……,南真视线一弯,绕向呆立于榻前的呼和洵,见他好似着魔般盯视着那个昏迷不醒的人儿,丘林南真倒退一步,心里骤然抽紧,他……还从未见过三郎这般如痴如醉的模样。
  
  "三郎……"丘林南真不甘心地低叫,刚才他们停在莲池附近,呼和洵就一直手持千里镜注视着水榭的方向,当时南真心中已经感觉异样,但却不知后果竟如此严重,呼和洵竟似丢了魂儿一般。
  
  "三郎,你忘了咱们为什么来东安了吗?"南真绝望地抛出那个最大的诱饵,妄图唤回呼和洵的神识,"而且,他的家人应该早已看到你救了他,刚才远远的有好几个人在他后面游呢。"
  
  "南朝竟有如此天人绝色……当真不可思议……"呼和洵喃喃自语,如入幻境,他实在无法想象这美人儿紧闭的双眼如果睁开将是何等震慑人心,"咱们的船速不行吗?"呼和洵倏地转身,逼视着南真,"我想将他带回襄州。"
  
  丘林南真面无表情地说道:"咱们这是画舫,不是战舰,而且,此处是天子脚下,明华帝国的心脏,不是咱们大漠草原。"南真一步步走到榻前,低头望向那具诱人犯罪的秀逸胴体,"这里游船交织,看到咱们行迹的起码有十几个人,我劝你还是赶紧摆出一副救人于危难的架势准备迎接他家人的感谢吧。"
  
  南真说着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船舱,心上像插着一支箭,呼和洵从未给过他这样痴迷的目光,从此之后,再想得到三郎的热爱更成妄想。
  
  明霄在永无尽头的黑暗中摸索奔走,黑暗将人心中的恐惧放大了千万倍,他只觉得灵魂已经出离肉身,不知飘向何处哀哀痛哭,徒留他的躯壳在无限的恐惧中嘶吼,就在此时,黑暗中,绝对的寂静忽地被撕开一个缺口,古怪的声音和音符迎面扑来,猛地刺穿他的耳膜,"——啊——"明霄大喊一声骤然睁开双眼,朦胧间好像感到有人在摸他的脸。
  
  "你……你是……"明霄茫然地盯视着面前的男人,他的脸好像西域某国进贡的石雕,线条完美,五官深邃,却像没有生命般冷漠僵硬,只有一双微微凹陷的大眼中闪出灼热的灿光,与他淡漠的表情形成奇特的冲突。
  
  "啊!小鱼!"明霄混沌的意识如被利斧劈开,他噌地跳起身,却被一阵可怕的晕眩击中又重新跌坐在长榻上。原本蹲跪在他身前的男人慢慢靠近,脸上神奇地浮起一丝笑容,那是一个长久不笑的人偶尔显露的笑,看起来异常生硬,"你……是谁?"
  
  他的声音非常磁性,好像具有魔力,如清晨绿林中低鸣的长风,只是发音有点古怪,每个音节都咬得非常清晰,反而显得有点做作,明霄闭目忍过一波晕眩,顾不上琢磨这个奇异的外族人,他重新站起身,那人也跟着起身,好像想扶住他,明霄倏地闪身躲过,随即便飞步跃出舱门,那人似乎没有料到明霄的身姿如此敏捷轻灵,步法俨然似乎身具武功。
  
  "你……"呼和洵急喊追着明霄跑出舱门,心脏仍不受控制地大力跳动着,这美人儿睁开双眼的那一刻竟比想象中更加摄人心魄,那双只有南朝人才有的美丽杏眸中蕴含着无穷的魔力,当他专注地凝望着自己时,呼和洵只觉整个灵魂都被他吸入眼中。
  
  明霄晕头涨脑的冲出轩廊,茫无头绪的大脑渐渐清醒,他猛地顿住脚步,转过身,一下子撞在身后人的胸前,呼和洵呼吸一滞,心跳也慢了半拍,他伸出手臂就要抱住明霄,却不料丘林南真轻咳一声出现在廊侧。
  
  "咳咳……三郎,我看到远方来了一艘船,似乎是这位公子的家人来接他了。"南真的声音不变悲喜,也如咬文嚼字一般,他锐利的眸光在明霄身上扫射着。
  
  明霄看到那人怪异的视线,不禁跟着那视线低头看去,"啊……"明霄惊叫着一下子将双手拢向身前,明晃晃的夏日阳光穿透濡湿的雪绢内袍照在他身上,竟使他看起来宛如全 裸,连胸前的绯色樱颗都若隐若现,明霄苍白的脸上蓦地飞起红潮,呼和洵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眸底的幽蓝之光越加强烈,他踏前一步,"公子可要更衣?"
  
  明霄顾不上羞窘,背脊紧贴着舱壁,迎视着面前两个异族人奇怪的目光,凛然问道:"是你们把我从河中拉起来的,我女儿呢?"他当时明明还在奋力向前游,并未溺水,需要救助的是荷叶上的小鱼儿,不是他呀。
  
  呼和洵和丘林南真被他眼中的凛凛眸光镇住了,一时语塞,半晌呼和洵才谨慎地开口:"是在下将公子救上船的,当时公子眼看就要溺毙了。"呼和洵深眸一转,"在下没有在水中看到令千金。"
  
  明霄头疼欲裂,心中的恐惧惊涛骇浪般席卷而上,瞬间便将他淹没了,"小鱼……小鱼……"明霄痛叫着猛地冲下画舫二楼,呼和洵和南真对视一眼便也紧跟着跃下楼梯,就见那明艳绝伦的人儿已经冲上了船艏。
  
  "公子……"
  "萧公子……"两声叫喊同时响起,明霄恍惚地探身看向船侧,就见一条矮蓬河船正在迅速靠近,船头站着一人,身形高大,五官俊美,那人正是衡锦,他的怀里抱着一个身穿鹅黄衫子的小人儿,正伸着胖胳膊冲明霄欢叫:"爹爹……爹爹……鸭鸭……小鸭鸭……"
  
  "鱼儿——"明霄不置信地揉揉眼睛,随即便飞身而起跃上小船,稳稳地落在衡锦的身边,"衡先生……小鱼……"明霄欢喜得热泪盈眶,口中嗫嚅已浑忘语言,他一把抱过小鱼鱼,紧紧贴在胸口上。
  
  "衡……先生……"另一个低沉魅 惑的声音骤然传来,衡锦望向画舫,双眼倏地微眯,眼角余光扫向身边衣衫尽湿春光毕露的明霄,衡锦想也没想就脱下身上的粗布外袍披在明霄的肩头,"你去船篷里套上外袍。"
  
  衡锦的语气近乎严厉,不容置疑,明霄一愣,立刻抱着小鱼俯身钻入矮蓬,天宝正趴在蓬边的船板上,双眼晶亮地盯着明霄,面对这双童稚清透的眼眸,明霄忽然感到不好意思,明霄单手抱着小鱼迅速套上粗布袍子,那上面还带着点衡锦的体温。
  
  此时就听衡锦在船头与画舫上的俩人对话,说着一种奇怪的语言,明霄心中一动,莫非……莫非这就是北朔语?
  
  明霄抱着小鱼重新走上船头,他虽然身姿高挑,但衡锦的衣袍穿在身上仍显得过长,呼和洵看到明霄,立刻收起严峻的表情,唇角又浮起那个略显僵硬的笑,"这位公子也认识衡先生吗?"
  
  明霄点点头,本能地感到一丝异样,好像画舫上男人的眼光长了钩子,一点点地探入他的襟口,明霄勉力镇定心神,"在下姓萧名鸾,与衡先生是旧识,敢问公子是……?"明霄沉静地望着呼和洵,此时才发现他很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四五岁的模样。
  
  呼和洵似乎再次被明霄的目光所盅惑,他愣了一瞬才轻声开口:"在下何薰,云州人士,很荣幸能与萧公子相识。"
  
  "云州何三郎?"明霄惊异地低叫,"何氏商行的何三郎?"
  
  呼和洵根本没想到这位仙姿皎皎的少年竟然知道他的名号,从这少年的嘴里叫出'何三郎'似乎有种特别旖旎的味道,"啊,何三不才,竟然得蒙公子相询,何三郎正是在下,东安与云州相距千里,不知萧公子是如何得知在下的名讳?"
  
  明霄已经察觉自己失言了,立刻淡笑着随口说道:"我的一位朋友在大华商行供职,他曾向我提起过何先生的事迹。"
  
  "嗯,大华商行……"呼和洵频频点头,"何氏确实与这家商行有许多生意上的交往。"
  
  就在这时,一艘中型舫船已渐渐驶近,船艏传来高声呼喊,"阿鸾……阿鸾……"
  
震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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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霄和对面画舫上的呼和洵一齐扭头看向来船,衡锦却已回到船篷内,他把趴在舷边的天宝拉到跟前,"今天晚上阿爸继续教你游水。"
  
  天宝兴奋地点点头,"小宝喜欢游水。"这些日子他的夏话进步很快,已说得似模似样。
  
  衡锦从船篷角落里找出一个包裹,从中抽出一件已洗得发白的苍蓝色布袍套在身上,他随手从包裹里摸出一个苹果,在布袍上擦擦,转手递给天宝,天宝眼巴巴地看着那个已有点蔫儿了的小苹果,又看看衡锦,摇摇头,"阿爸吃,小宝不饿。"
  
  衡锦嘿地笑了,举起苹果作势放到嘴边,只见天宝贪馋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手中的果子,小嘴翕和,拼命吞咽着口水,衡锦忽觉心中酸涩,他只将苹果在唇上蹭了一下就又递给天宝,"阿爸吃过了,现在小宝吃。"
  
  天宝疑惑地看着那个完好无缺的苹果,还在犹豫,衡锦已经一把将果子塞进天宝的小手里,"大男人吃个果子也啰啰嗦嗦,没出息!想吃就吃呗!"衡锦低声喝斥,天宝却笑嘻嘻地抓起苹果啃了一大口,"阿爸……甜……好吃……"
  
  就在衡锦父子为了一个苹果你推我让之时,来船已经靠近了画舫和矮蓬河船,"阿鸾,你和鱼儿都还好吧?"唐怡站在船艏高声急问着,她的身边站着一位青袍男子,明霄一见,不禁惊叫:"舅父……"
  
  那青袍人正是卫无殇,两天前明霄将噬骨仙的遗物《噬骨之路》交给了他,今日卫无殇正准备乘船离开东安,却在河岸边巧遇驾马飞奔,回宫报信的双喜,卫无殇立刻将船掉转方向驶往莲苑,按照几个跟随明霄下水的宫侍的指点寻觅而来。
  
  呼和洵眸光微转望向那个青袍男子,不禁浑身一震,心内暗赞:——南朝当真山明水秀,人物风流!萧公子已然貌似仙人,他的这位舅父也仪表不凡,容姿俊丽,只在船艏静立不发一言,便似昭昭朗日,湛然有神。
  
  卫无殇轻呼口气,笑看着明霄怀中的小鱼,"这鱼儿当真了不起,小小年纪竟敢独闯涞河!"
  
  正和天宝挤坐在船篷内的衡锦听到这个悦耳的声音,猛地愣住,身上不可抑制地漫起战栗,左胸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一个恶毒的魔咒,转瞬间,胸膛内的隐痛就刺入四肢百骸,就像每一个阴雨之夜,剧痛袭来令他无法安眠。衡锦抬手拼命揉着额角,这个声音他肯定在哪里听到过,也许是在梦中?
  
  灵慧的天宝已发现衡锦面色有异,他伸出小手小心地摩挲着衡锦的面颊,"阿爸……小宝摸摸……不疼了……小宝摸摸……",衡锦一把攥住天宝的小手,抵在左胸的伤口上,好像那是唯一的救命良药,"嗯,小宝摸摸,阿爸不疼了。"
  
  明霄和唐怡卫无殇简单寒暄着,总觉得全身上下都笼罩在呼和洵的眸光之中,那种感觉怪异而粘腻,他竟无处可逃。明霄倏地转身看向呼和洵,唇边挂着点温和的笑:"今日有劳何先生了,萧某甚为感谢,因小女受惊需立刻赶回家去,就不耽搁何先生了,改日有空萧某再登门造访。"
  
  呼和洵早已听出这是他急于告辞的托词,不觉脸色一沉,随即又仓促地扯起一个笑,"萧公子太客气了,今日在下真是万分荣幸,这样吧,明晚我在庆辉楼做东为萧公子压惊。"
  
  明霄心中一动,略一沉吟,"明晚还是由我做东吧,林芳阁,何先生请一定赏光。"
  
  庆辉楼是何氏商行在东安经营的酒楼,也是呼和洵在东安埋下的暗庄,虽然呼和洵试图将明霄诱入陷阱,但此时也已看出明霄气度超卓,并非普通文人雅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何某在此先谢过萧公子,我们明晚不见不散。"
  
  "何先生请先行吧,我目送先生一程。"明霄抱着小鱼无法行礼,只颌首致意。
  
  呼和洵本欲探查衡锦与明霄的关系,刚才他从衡锦口中并未查明什么,但明霄话已出口,呼和洵若再坚持不走就显得太过失礼,他只得下令拔锚开船。
  
  看着那艘华美的画舫渐渐远去,明霄立刻将小鱼儿举起递给侯在舷边的双喜,"鱼儿恐怕饿了,给她找点吃的。" 明霄笑看着唐怡,激动地说道:"小怡,你猜猜今天是谁救了小鱼?"
  
  唐怡摇摇头,这一个多时辰,她担惊受怕,真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哪里还有余力猜谜。
  
  "是衡先生!"明霄揭开谜底,脸上漾开真诚的笑,"刚才那位何薰莫名其妙地将我从河中拉起,却并未救到小鱼,是衡先生救了小鱼,衡先生,你可否讲讲经过?"
  
  明霄俯身看向船篷,"衡先生,请和我们到大船上一叙,秦夫人就在船上。"
  
  衡锦本不想去,他一向对叙旧感恩不以为然,可外面那艘舫船仿佛具有某种神秘的力量,一再牵扯着他走出船篷。
  
  "阿爸……"天宝见衡锦发愣,抬起小手拍拍他的胳膊。
  
  "衡先生……"明霄依然坚持俯身相邀。
  
  衡锦和守在船尾的船老大交代了一句就抱起天宝钻出船篷,他没说话,上前抓住明霄的腰带一提就带着他跃上了舫船,怀中依然抱着天宝。
  
  "小宝,去给秦夫人磕头。"衡锦将天宝放下,视线不经意地扫向那个已转身进舱的青色背影。
  
  卫无殇一向不喜与陌生人寒暄,正转身准备避入后舱,此时听到这句话,他竟像被施了定身术,再也动弹不得,全身的血液于瞬间变为冰泉,渐渐凝结。
  
  天宝依然记得唐怡,他蹒跚着走向前去,扑通一声跪倒在甲板上,从无人教他,他却懂得郑重叩拜。
  
  "天宝,这位秦夫人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需牢记在心。"衡锦淡声吩咐,他垂眸看着天宝,却不知就在他身侧,卫无殇正慢慢转过身来,如入魔境般瞠目瞪视着他。
  
  唐怡腹大如鼓,无法弯腰抱起天宝,只好讪笑着看向衡锦,"衡先生,你知道我不方便弯腰,便在此时多礼。"
  
  衡锦俯身扯起天宝,"小宝会走路了,就在你给他拆线后的第二天,突然就会走路了。若不是你,他可能早已死了,没学会走路就已死了。"衡锦的声音听似平淡之极,却奇怪地震人心弦。
  
  卫无殇的视线好似铁屑飞扑向磁场,牢牢地钉在衡锦的身上,——那比常人更显高峻的身姿,那明晰深刻的五官,那古铜色的肌肤,那——那在阳光下泛着琥珀明辉的眼眸,他是卫恒!被自己诱杀跌落深潭的卫恒!
  
  明霄一把抱起天宝,眸光湛湛地望向衡锦,"衡先生,你今天救了小鱼儿的性命,也是我们需牢记在心的恩人。"
  
  衡锦似乎从未遇到过这种场面,略显窘迫地退后半步,呐呐而言:"有缘而已。"
  
  卫无殇浑身惊战,他想抬袖挡住眼眸;他想转身避入内舱;他想上天入地问个明白,但,但现实中,他什么都无法做到,只静默而立,像一尊冷淡的石雕。
  
  "舅父,这位就是今天救了鱼儿性命的衡锦先生,我们在夏阳就已相识。"一向心细如发的明霄今天大失水准,完全没有看出卫无殇的可疑之处,竟然兴致勃勃地向卫无殇介绍衡锦。
  
  "衡……衡锦先生……"卫无殇艰难地重复着,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放任眸光钉入那人的灵魂。
  
  衡锦转身看向卫无殇,左胸口内像被烧红的钢钎刺中,疼得锥心噬骨,他一时喘不过气,只得勉强点头行礼,一边拼力在大脑中搜索着对面这个姿容俊雅的男子,衡锦的大脑此时已被疼痛占领,却依然找不到任何关于此人的记忆,衡锦松口气,看来马上要变天了,以致伤口提前做出反应。
  
  "在下衡锦,一介布衣。"衡锦直视着卫无殇,简洁地自我介绍。
  
  "在下花……花无殇……"卫无殇脱口而出,明霄和唐怡都是一惊,卫无殇与景生隐居坤忘山时自称花袭人,那是景生的打趣之作,他从未用过花无殇的名讳。
  
  衡锦听了毫不在意,他只略点头致意,随即就转身看着明霄和唐怡,"天色已晚,我和天宝先告辞了,秦夫人身子不便,一定很劳累了。"
  
  "你们父子俩还住在喜相逢吗?"明霄关切的问着,经过这场劫难他也想早点回宫,在他濡湿的内袍外依然套着衡锦的布袍。
  
  "早就不住那里了,其实我们只在那里住了一晚。"衡锦实话实话,"这几天我们都住在那条船上。"衡锦指指一直跟在他们舷侧的矮蓬河船。
  
  "为什么?"明霄和唐怡同时惊问,卫无殇则不敢置信地瞪视着衡锦,——他说他叫'恒锦',可为何他对自己视为路人,他是故意做作,还是,还是他当真忘了自己?卫无殇原本沉重无比的内心此时骤然变得空洞,夏日傍晚的热风传胸而入又传胸而出,令人无限战栗惶恐,又无限空芜茫然。
  
  "因为……呃……"一向简单明了的衡锦第一次踌躇难言。
  
  "没有盘缠了,阿爸说没有盘缠了。"被明霄搂在怀里的天宝急中生智,明眸微睐看着众人,说得格外清晰响亮。
  
  "天宝!"衡锦轻呵一声。
  
  明霄唐怡,甚至连失魂落魄的卫无殇都震惊地无言以对,天宝的话语和衡锦的喝斥余音袅袅,在暮色里回旋震荡。
  
  "咳咳……那家喜相逢店大欺客,我和天宝住不惯,搬到这船上风凉自在,我平时帮着船老大跑货赶脚,四处游玩还管吃管住,挺好。"衡锦又恢复了直截了当的本色,声音中竟听不出任何窘迫不满,只有晶亮的瞳仁里偶尔透出一丝野性的光芒。
  
  "衡先生请留在船上用了晚饭再走吧。"卫无殇忽然开口,似乎连他自己都没料到,他的脸上早已毫无血色。
  
  ——呃?明霄和唐怡都感到万分惊异,卫无殇的个性一向淡漠疏离,别说留人用饭,就是和陌生人多说一句话也千难万难。
  
  "小怡阿鸾,我将你们送上岸,我替你们做东感谢恒先生。"卫无殇想当然的以为衡锦必然姓恒。
  
  明霄和唐怡都暗松口气,他们确实不想再耽搁了,但也就更加惊奇,看来衡锦确实有点来历,连蜀昭王卫无殇都为他改了脾性。
  
  衡锦看看天色,立刻辞谢:"花先生不必费心了,我们一会还要去下城关渡口运瓷器,晚上我答应教天宝游水。"
  
  ——呃!卫无殇的身体轻颤了一下,好像被人兜头揍了一拳,他这辈子的一多半时间用来逃避卫恒,如逃避致命的瘟疫,直到最后以利锥将卫恒刺死,他好像也没有得到解脱。如今这个酷似卫恒之人,却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的邀请,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衡先生,我太……粗心了,竟不知那喜相逢店大欺客,请先生让我略尽地主之谊,为你们父子俩安排一个住处。"明霄只觉无地自容,他好像从未发愁过银钱。
  
  "呵呵呵……"衡锦仰头笑了,从明霄手中接过天宝,"我以前好像也没担心过盘缠,不过此事也难不倒我。"他说着不等明霄拦阻就飞身而起跃回河船,"我和天宝过些日子就离开东安,不牢萧公子费心了,"衡锦拿起长竿只三两点就将河船撑得顺流而去,"——明晚不要单身赴会。"他沉厚的声音远远传来,在水波间跳荡回旋,小船已去得只剩一个墨点,渐渐没入苍蓝的远天。
  
  "阿鸾,小怡,这个衡锦是什么来历?"卫无殇慢慢走入轩廊,空洞的内心里灌注着风声水声和……他的声音……他的声音里少了邪魍和绝望……多了无尽的苍茫。
  
  明霄简单地讲述了他们与衡锦父子相识的经过,最后深深喟叹:"衡先生明明看起来气度尊崇雍容,应该是享尽荣华富贵,又如何能布衣粗袍,以运货赶脚为生?"
  
  卫无殇腾地一下坐倒在廊下长凳上,手掌死死地攥紧栏杆,似要将其掰断。
  
  唐怡也在廊下坐下,捶打着酸痛的腰背,一边凝眉说道:"就因为他吃过穿过荣华富贵过,知道那些也不过就是过眼云烟,此时他才能更加从容不迫,阿鸾,你应该注意到了,衡锦的身上没有一丝窘迫难堪之色,显见他对好日子苦日子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是呀,我早注意到了,虽然有时吃到可口的家乡饭菜他也会贪馋,但那样子并不令人反感,反而有点……酸楚。"明霄双臂环抱,晚风在涌动的水面上打着急旋儿,扑面而来,明霄忽觉萧瑟,此时才发现他身上仍穿着衡锦的衣袍,"哎呀,不好,我穿了衡先生的袍子,他明天都不知是否还有衣袍替换。"
  
  卫无殇猛地抬眸望向明霄,他身上长大的蓝色布袍早已洗得发白,"阿鸾,他说……他是苗人?"卫无殇喉咙干涸。
  
  "对,他会说苗语。"唐怡替明霄回答,一边慢慢站起身,"我去看看虫儿和鱼儿,一会儿就到岸了。"
  
  "那个孩子……呃……咳咳咳咳……"干涸的喉咙里像烧起了一团火,卫无殇终于忍无可忍使劲咳嗽起来,"……咳咳咳……那个孩子……"
  
  明霄见卫无殇咳得心肝肺都似要冲出喉咙,立刻上前拍抚着他的肩背,"那个孩子叫天宝,衡天宝,是衡锦与北朔族的妻子所生,可叹他夫人刚刚去世了。"
  
  '啪'的一声,卫无殇竟掰断了一截儿臂粗细的栏杆,阿恒他……有夫人?
  
  "舅父……"明霄惊叫。
  
  "那孩子多大了?"卫无殇眉头微蹙,他刚才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衡锦身上了,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孩子的情形。
  
  "看样子有一岁多了,牙出齐了,也会走路了。"明霄琢磨着,看看面青唇白的卫无殇,怎么都觉得他今天有点古怪。
  
  ——一岁多了?卫无殇坐直身体,心内默算,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但也无法彻底说服自己他不是卫恒,这个衡锦将自己隐藏得很好,但他身上的戾气仍令卫无殇不寒而栗。
  
  "舅父,我倒觉得那位何薰比较耐人寻味。衡锦虽然可疑,身份待定,言辞偏激,性情也放达狂肆,但他救了鱼儿,刚才又出言提醒,我……"
  
  "阿鸾呀……"卫无殇不等明霄说完就轻声打断他,"我舱中有替换的衣袍,你赶紧去换下浸湿的内袍,不然会受寒,这件外袍就交给我吧,我今晚去会会这位衡先生。"
  
  "也好,衡锦对西川苗彝之邦的情况似乎非常熟悉,此时朝中正需要这样一位行家,若是舅父能劝说他留在东安就好了。"明霄说着就避入内舱。
  
  ——天呀!卫无殇心内惊呼,衡锦若真是卫恒,别说留在东安,就是将他留在人世都是天大的祸患
  
第二卷 情难舍难留难以诉说 梦不醒不碎不能从头
水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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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沉,长空如墨缎,华彩隐现,其上无月,只有星光点点。涞河野渡边泊着一条矮蓬河船,天宝赤身,穿着件花兜肚坐在船板边,早已晒黑的小腿小脚悬在船外,悠荡着,"阿爸,找到鱼鱼没?"天宝紧张地盯视着动荡的水面,因为今夜无月,水色显得浓黑粘稠,仿佛一个吞噬人的怪兽。
  
  "阿爸……阿爸……阿爸……"天宝的喊声里已暗藏呜咽。
  
  当卫无殇找到野渡边的河船,正好听到天宝声嘶力竭的喊叫,"阿爸……阿爸……"那小娃翻身就要往河中跳,却被卫无殇抓了个正着,"阿爸……放开……放开小宝……"天宝扭动着小小的身体,拼命想挣脱无殇的掌握。
  
  就在这时,水声哗啦脆响,船边绽开一朵水花,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水波中腾跃而起,如河妖般跃上船头,"放开天宝。"衡锦沉声喝道,一边将手中抓着的鱼扔到船板上。
  
  卫无殇倒吸口气,双臂放松,"阿爸——"天宝从卫无殇的手中挣脱,扑过去趴在衡锦的脚边。
  
  "去按住鱼,别又蹦回水里。"衡锦踹踹天宝的小屁股,天宝咯咯乐着去抓那两条鱼。
  
  卫无殇目不转睛地盯视着衡锦,根本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半分,衡锦的身体挺拔精健,未着寸缕,古铜色的肌肤上水滴滚动,在星空下闪出神秘的光泽,好似最上乘的星缎,他的左胸口——,卫无殇的头侧如被大锤击中,在衡锦的左胸口上有一个狰狞的伤疤,暗红纠结……
  
  "啊——"卫无殇不妨,神思恍惚中竟被衡锦欺身上前一把揪住了襟口,"你看什么呢?喜欢男人?喜欢……我?"衡锦的声音低魅,略显沙哑,他舔了舔嘴唇,兴味十足地紧盯着卫无殇,视线在无殇的脸上身上来回扫视着,"傍晚在那条船上我就发现你看我的眼神儿不对……呵呵呵……果然如此……和那个小南一路货色!"
  
  衡锦说着就猛地松开卫无殇,退身到船篷前弯腰随便摸出一件布袍披在肩上,一边轻视地继续瞄着凝滞如塑的卫无殇,"你随比小南年长,看着倒比他顺眼些,那家伙身上有股狐媚气,没得让人心烦。"
  
  衡锦说着就蹲下身,不再理睬卫无殇,"天宝,阿爸教你怎么收拾鱼。"
  
  天宝拍着小巴掌,呼呼作响,双眼贪馋地追着在船板上蹦跳的大鱼,"阿爸,快,快呀……"
  
  "好,你瞧仔细了。"衡锦抓住鱼只以掌力开膛剖腹除腮刮鳞,转瞬就将两条大鱼收拾得干干净净,"阿爸小时候住在一个破屋里,我记得屋后有条河沟,偶尔有鱼,正好抓来打牙祭。"
  
  卫无殇看着那一大一小忙活生计,听着卫恒说起他小时候住的废殿,好像……好像殿后是有一条河沟,连着御苑的锦池,有时宫侍们看到卫恒母子抓鱼还会冲过去揪扯打骂。
  
  "阿恒……"卫无殇低叫,这是他在梦中才敢呼喊的名字。
  
  衡锦只觉一股大力刺入头顶,颅内立刻炸开剧痛,他摇晃了一下,差点跌入水中,天宝惊骇地抓住他的胳膊,"阿爸……"
  
  衡锦撑住船帮,等待疼痛缓解。"阿恒,你怎么了?"卫无殇发现了衡锦的异样,立刻趋近,衡锦却惊得向后退去,戒备地瞪视着他:"你善用摄心术吗?为何看到你我就觉得头痛欲裂?"
  
  此时天宝也以仇视的目光瞪着无殇,——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总是惹得阿爸身体不适!
  
  "我……你……"卫无殇无言以对,"我是无殇……"他徒劳地重复着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花……呃……"衡锦顿了一下,困惑地看着卫无殇,"……花,你是姓花吧?叫花无殇,啧啧……"他频频摇头,表情很不以为然,"你的这个名字不好,竟与卫无殇同名,注定一生难安。"
  
  卫无殇砰地一下跪倒在船板上,膝盖撞上硬物钻心的疼,他的心里漩出一个深渊,灵魂直跌而下,摔得粉碎。
  
  衡锦不再理会失魂落魄的卫无殇,带着天宝来到船尾,将鱼用刀片了放入滚烫的藜米粥,再撒入姜丝葱花和粗盐粒,"天宝,把酒坛子搬来。"
  
  天宝四肢并用爬向船篷,见那个奇怪的漂亮叔叔还呆呆地扑跪在船板上,天宝疑惑地抓抓胖头,此时又有点可怜这个叔叔了。天宝抠开船板,从狭小的底舱中抱出一个小酒坛,晃了晃,立刻憋嘴哇地哭了,"阿爸……阿爸……"他拖抱着酒坛子连滚带爬地回到船尾,"阿爸……酒没了……"
  
  "什么——?"衡锦一把抢过酒坛晃了晃,'通'的一声扔进河里,"龟儿子胡四儿……又偷喝爷的酒!"
  
  "哇哇……哇……"天宝仍在哇哇大哭,"阿爸没……没酒了……阿爸会……会疼……哇哇……"
  
  "哭啥子!没出息!"衡锦喝斥着一边抓起个饱满的莲蓬丢给天宝,"哭死酒也回不来了,饿了就自己剥莲子。"
  
  "我带了酒来。"一道沉郁悦耳的男声突然响起。衡锦和天宝都回头望去,见那个花无殇已穿过蓬舱来到船尾,他的手里举着一个小酒坛子。衡锦双眼一亮,天宝立刻咧嘴笑了,大泪珠子还挂在他的长睫上。
  
  无殇手臂一扬,酒坛直向衡锦飞去,衡锦随手接住,准确无误,他的心里一晃,此情此景好像……好像在哪里见过?衡锦再次回眸望向卫无殇,——这个俊秀的男人真有点邪门儿!
  
  "什么酒?"衡锦随口问着,一边拍开酒坛的封泥,"哈……桂花酿!"衡锦惊喜交加,深吸口气,馥郁的花香和着醇和的酒香,在夏夜里显得格外鲜明透亮。
  
  "唔……香香……"连天宝也皱起小鼻子深深呼吸。衡锦看看天宝,嘿嘿笑着拿起筷子伸进坛子里蘸取酒液,"来,尝尝阿爸家乡的好酒。"
  
  天宝凑过头去,含着筷子尖儿,心满意足地叹口气,"香香……"
  
  天宝那天真童趣的模样引得无殇也笑了起来,他本愁肠百结,此时却有点乍暖还寒。无殇的双眼须臾不离地盯着衡锦,见他苦恼地看着鱼粥又看看酒坛,好像万分犹豫,然后他咬咬牙,拿起调羹舀了一小勺桂花酿欲放进粥里,可才放了几滴就舍不得了,衡锦举起调羹干脆将酒都送人口中。
  
  "唔唔……香……确实香……"衡锦陶醉地双眼微眯,一点晶亮的眸光从眼睫处隐约透出。卫无殇骤然呆住,此时阿恒的模样……就像他第一次尝到桂花酿时一样。
  
  卫无殇正自神思迷茫,突地一只小手抓住了他,"阿爸……这里……这里疼……"天宝抓着卫无殇的手放在他的小胸口上,卫无殇'啊'地低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阿爸……酒酒……不疼……"天宝回身指指小酒坛子,再使劲地将无殇的手按上左胸口,"酒酒……不疼……"
  
  卫无殇倏地垂下眼眸,他……终于明白了天宝的意思,"河上湿气重……你……你的伤口恐怕禁不得湿气侵蚀……"卫无殇艰难地说着,喉咙里塞满了尖锐的砂砾。
  
  衡锦不以为意地抿抿唇,举起酒坛又喝了一口,随即便小心翼翼地盖好酒坛,"我本来是死命一条,我可能死有余辜,如今还活着就是为了继续受罚,哪还顾得上疼,疼就疼吧,大不了疼死,不然都对不住那个要杀死我的人。"
  
  清凉的夏夜,晚风习习,从河面上吹拂而过,带起一片粼粼光波,卫无殇忽觉浑身寒凉,他不自觉地抱紧双臂。
  
  "粥好了,天宝,用膳……"衡锦满意地闻着小陶罐里溢出的鲜香,恍惚间竟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用膳?卫无殇看看陶泥小炉上架着的粗陶罐,——用膳?
  
  "呵呵呵……"卫无殇今天备受刺激,此时终于忍不住惨笑出声。天宝惊惧地看看他,顾不上奇怪,快速爬向衡锦,"粥粥……小宝饿了……"
  
  衡锦将鱼粥小心地盛入一个粗瓷大腕,递给天宝一个调羹,"吃吧,别烫着。"衡锦想了想,扭头看着卫无殇,"你要吃吗?不过我们就只有一个碗。"衡锦说完就俯首闷头吃粥,不再理睬卫无殇。
  
  卫无殇看着那对坐吃粥的父子俩,只觉荒谬,时光倒退三十年,月色朦胧间,坐在那里扒着一只破碗吃粥的明明是阿恒和阿恒的娘亲,中间那些岁月,撕心裂肺,都被煅烧成一串串珠泪,跌入宇宙洪荒,再难寻觅。
  
  "你……你们就吃这个……"卫无殇忍不住开口问,他觉得水声风声和心中的静默简直能杀人于无形。
  
  衡锦咽下一口粥,本不欲回答,但又想起那坛子酒,好歹是受了人家恩惠了,他看看碗里已吃了大半的粥,"胡四,也就是船老大,给了我们一袋子藜米。"说完,衡锦就又埋首粥碗,今天他跑了好几趟货,实在是有点饿了。
  
  卫无殇下意识地点点头,却并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卫无殇急于要找个话题,能令自己不再陷入疯狂臆想的话题。
  
  "你们离开东安后要去哪里?"这个话题安全吗?这个埋首吃粥的粗袍青年真是卫恒吗?他今年应该三十三岁了,可这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眉宇间带着股子说不出的狂野之气,竟比他十四岁时更浓烈了。一年多前,在南楚永建的山崖上,月光下,他曾在卫恒的眼中看到狂喜,那是卫恒与他重逢后唯一的表情,而此时,在衡锦的眼中,这抹狂喜已经永远的消失了。
  
  "怎么,你要跟着去?哈哈哈……"隔了半晌,衡锦才哄笑着反问,他的视线斜扫再次上下打量卫无殇,挑挑眉毛,"我倒不介意带着你走,长得这么美,比小南强何止百倍。"
  
  衡锦的话才一出口,卫无殇已经平平飞起狂袭而来,他的手快如闪电地拍向衡锦的头顶,衡锦骤然而惊,扭身闪躲,却不料那只是个虚招,卫无殇趁他闪避之际,双手下翻猛地掐住衡锦的脖子,"你嘴里若再不干不净,我立时便捏碎你的颈骨。"
  
  "阿爸……阿爸……"天宝立刻扑过来揪扯拍打着卫无殇,嘴里大声呼喊,衡锦不言不动,微仰着头,眼睫低阖,一线冷凝的眸光蓦地从浓睫下透出,直刺入卫无殇的双眼,卫无殇忽觉羞愤无力,——今天明明是自己送上门来自取其辱,难道真的要再杀卫恒一次吗?
  
  卫无殇颓然松开双手,飞身而起,跃上河岸,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天宝发出了异样的哭声,伴随着咔咔地窒息呛咳,"小宝,小宝……"衡锦惶急的呼喊随即响起。
  
  卫无殇顿时停下脚步,咬咬牙重又跃回船上,"怎么了?"
  
  "好像是卡了鱼刺。"衡锦的额上已经飞出密密的细汗,"他刚才扑打你的时候来不及吐出嘴里的刺。"
  
  天宝已经哭得满脸紫涨,唇角溢出一丝血线,卫无殇心中一紧,立刻劈手将天宝夺到自己怀里,"点燃风灯,快。"他沉声吩咐着,一边从袖袋中取出一个小锦囊。
  
  这时衡锦已将风灯点燃,高举着照亮卫无殇怀中的天宝,卫无殇迅速打开锦囊,取出一个琉璃小瓶,"我要给他喂一点麻药减轻他的痛楚,也方便取刺。"卫无殇解释着,从瓶中吸取了一滴红色药液滴入天宝的鼻孔,转瞬的功夫,天宝就停止了哭泣,只'咔咔咔咔'地咳喘着。
  
  "天宝乖,叔叔帮你取出鱼刺,保证不疼,你只需张开嘴。"卫无殇柔声哄着,他的嗓音好似具有魔力,天宝立刻乖乖地张开小嘴,就着风灯摇曳的光芒,卫无殇清楚地看到孩子喉间卡着一根粗砺的鱼刺,"啊,这么大根刺!"衡锦也看到了,不禁惊骇地低叫。
  
  卫无殇从锦囊中取出镊子,轻吸口气,镇定地将镊子探入天宝的嘴里,准确又迅疾地夹住鱼刺取了出来,鱼刺刚一取出,天宝就又猛咳起来,显然咽部受了创伤。
  
  "小宝想不想吃糖?"卫无殇笑问着,又从锦囊中取出一个珐琅镶宝的小扁盒子,"叔叔这里有很好吃的糖,送给你吃可好?"
  
  天宝从不知糖为何物,只一听说是吃的东西他就已经动心了,幽黑微蓝的眼眸中闪出明灿的亮光,直愣愣地盯着那个漂亮的小盒子,卫无殇打开扁盒,拿起一粒晶莹的糖豆,"这是润喉消炎的吼糖,天宝含在口中即可。"
  
  卫无殇将糖粒喂到天宝的嘴边,天宝却不张嘴,只眼巴巴地看着衡锦,卫无殇心里一动,——这娃娃真是乖觉。
  
  "吃吧。"衡锦点点头,视线却扫向躺在船板上的那个锦囊,神色迷茫而恍惚,好像……他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一个类似的锦囊,是……是在哪里呢?
  
暗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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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暗算了,死的那年刚满三十二岁,暗算我的是我的亲哥哥,大蜀王卫无殇,他是我最心爱最仰慕的人,死在他的手上是不是上天的一种恩赏?
  
  我想问他为何要杀了我,却已喊不出声,仓惶间只看到他双眼中绝望的泪光,我自幼就喜欢看他笑,那笑意直达眼底,灿烂而明亮,而此时,他却在哭,因为恨我的缘故。
  
  全世界的人好像都恨我,欲杀死我而后快,我的亲哥哥也恨我,而我,我爱他,被他杀死总好过死在张三或是李四的手上。我活了三十二年,已经非常疲倦,像只困兽,被猎人围剿。
  
  传说世上有一种怪物,从出生之日起就被诅咒,那就是我,卫恒!
  
  在阴森黑暗的废殿中,阿妈背着我来回踱步转圈,她轻轻跺着脚,不时将双手交握放在嘴边呵气,我的身上包裹着阿妈能找到的所有衣物,非常破烂,但却非常暖和,只有两只露在外面的小手上长满冻疮,和阿妈一样。
  
  我们盼望春天,又害怕春天,春天来了,手脚上的冻疮奇痒难耐,又痛楚不堪,常令我们夜不能寐。但在春天的晚上,阿妈会唱好听的歌谣,曲调婉转旖旎,好像情人的呢喃。她会反复诉说,说我就出生在这样一个温暖清香的春夜,说我的父王一见到我琥珀色的双眼就欣喜地赞叹。
  
  一直等到很多年之后,我才得知:当蜀幽王看到我琥珀色的双眼,立即怪叫,好像襁褓中的我是妖魔鬼怪。是我连累了阿妈,令她一直到死,都生活在废殿之中。
  
  我还连累了我的阿公(外公)。那一年我三岁了,还不太会说话,只和阿妈学着咕哝几句苗语,但我已学会抓老鼠,挖野菜,分辨雨后钻出泥土的那些蘑菇。有时会有人给我们送来一点吃的东西,他们从不进殿,只将竹筐扔在殿外,偶尔看到我就会喊'老鼠'!这是我学会的第一个夏语词汇,——老鼠。
  
  我宁可他们叫我毒蘑菇而不是老鼠,毒蘑菇长着艳丽的外表,会被谨慎的采食者小心地避开,而老鼠,老鼠终将被消灭。
  
  我从不知道自己长的什么样,我们没有镜子,但阿妈长得很好看,她有秀丽的眉眼儿,柔软的胸怀,声音尤其动听,虽然她并不常说话。阿妈总是将我搂在怀中仔细端瞧,用长着薄茧的手指抚摸我的脸颊,一边轻声呢喃:"恒儿……恒儿……你不是老鼠……咱们不是老鼠……等你再长大些……等你父王看到你的模样……就会明白一切……"
  
  就在那年的春天,我的父王就见到了我。那天天气晴和,小风儿从废殿的破窗中勃勃涌入,不冷不热,冻疮结了痂也不很疼,我蹲在殿门旁晒太阳,一边琢磨怎么能捉到一只雀儿,同时拼命盼望着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桃树能快点开花结果。阿妈靠在我身边缝补一件衣裳,我们就快要衣不遮体了。
  
  就在这时,呼啦啦地涌进来一大队人,他们穿着银光灿灿的盔甲,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多人,有点愣怔,但并不惧怕,只兴奋地瞪着他们瞧,阿妈一把将我扯到身后,死死地挡在我的身前,但她单薄瘦弱的身子又怎么能抵挡孔武蛮横的兵士,我们母子俩被揪扯着来到一个恢弘瑰丽的殿堂。
  
  在那里我见到了我的父亲,大蜀幽王。当然,他从未承认过我是他的儿子,虽然长大后我和他有着同样高挺的身姿,同样英俊得可怕的脸庞,但在那一年,我三岁,还没有长大,所以蜀幽王什么也不明白。在我死前的某一天,我终于想通了,蜀幽王心里清楚,明镜儿似的,他一直都知道我是他的亲子,他只是单纯的抛弃了我!不然在我出生的那一刻他就已将我杀死了。所以,我的降生,就是一个暗算的结果。
  
  阿妈见到他,脸上蓦地露出恍惚的笑容,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美丽,很多年之后,我在鸾哥儿的脸上也看到了同样的笑颜,灿若春晓。
  
  我的父王没有笑,我看到他猛地退后半步,举起袍袖挡住脸,好像被阳光晃了眼。阿妈很快就被一群女侍挟持而去,她喊叫着要来拉我,但却办不到。有人端来几个盘子放在我面前的地上,好像在喂一条狗,我的父王站在殿堂深处,远远地看着,也像在看一条狗,盘子上是我从所未见的点心和肉脯,香味冲进鼻孔,我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口水,紧紧阖上了双眼,咬着牙,我不是老鼠,也不是狗,就像很多年后的天宝,那孩子身上的傲气令我心折。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银铃叮当,猛地睁开双眼,看到阿妈被簇拥着走了出来,她身着苗疆盛装,头戴璀璨的银饰,就像夏夜华美的月亮,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站起身向她跑过去,却做不到,因为我的双脚已被牛皮粗绳牢牢捆扎,阿妈见了这光景也要扑过来,这时殿堂深处忽地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连这声音也与我长大后一模一样,不知他和阿妈说了什么,那是又急又快的蜀地方言,我一句也没听懂,却见阿妈如遭雷击般猛地摔倒在地,她身后的粗壮女侍一拥而上将她扯了起来,牢牢架住。
  
  不等我尖叫出声,一块布帕已经塞进我的嘴里,同时我的身体忽悠一下被悬空提起,头下脚上,这时那个低沉的声音重又响起,如魅似惑,又像赤裸裸的威胁,而抓着我双脚的兵士陡然将我高高拎起,又猛地向地上掼去,我紧紧闭上双眼,等着脑浆迸裂,随着阿妈撕心裂肺的狂喊,我又被骤然接住,须臾间在死神殿前转了一个大圈儿。
  
  之后就是长久的等待,也许并不很长,孩子们的时间概念都很混乱,我只记得那大殿的四扇殿门全部敞开,阿妈站在殿前的高台上,由粗壮的女侍架拥着,我看不到她的脸,因为倒提着我的兵士隐身在大殿的阴影中,但我能看到阿妈的双腿,一直在瑟瑟颤抖,还有她的脊背,那原本挺秀的脊背此时已快被无形的重压折断了。
  
  风,无数的风吹涌而入,带着春天特别清甜的香氛,霍地,我看到阿妈的腰背猛地一挺,似乎是要挣脱女人们的挟持,然后我听到风中传来了嗖嗖嗖的怪声,密集而尖利,好像死神的号角,伴随着可怕的飞羽破空之声,我隐隐地听到殿前大院中响起人们痛楚的呼喊,还有……还有阿妈心碎的声音,一片片地碎成齑粉。清香的风里迅速地混杂了浓重的血腥味,这个味道我很熟悉,每次饥饿难耐捕食野鼠时,我都能闻到这种气味,但今天这味道浓重得令我想要呕吐,于是我猜,殿前的院子里一定死了很多很多很多老鼠,它们一定流了很多很多很多血。
  
  后来我的义父噬骨仙告诉我,被乱箭射杀的不是老鼠,而是我的阿公和他的侍从,他是苗王,来探望他的独生女儿和外孙。
  
  自那天之后,阿妈就疯了,我们被扔回废殿后她就不停地发抖,打摆子似的,双眼时而瞪大时而紧闭,常常在深夜里呆坐着等待天明,在天明时分又昏昏然沉睡不醒,有很多次,我都以为阿妈已经死了。
  
  已经很久没有人给我们送吃的来了,倒是不时的会有人来查看,查看我们是否还活在人间。我拼命找寻一切可以食用的东西,包括树皮和嫩叶,夏天草木葱茏,废殿周围的荒地里总能找到一些食物,浆果草籽和野鼠,阿妈不怎么吃东西,渐渐瘦成一个骷髅,我也吃得很少,却像野草似的蓬勃生长,但别管我如何努力,寒冷的冬天还是来临了。
  
  我还不足四岁,却已经清楚地知道在这个冬天,我和阿妈都会被冻死或是饿死,我不知道哪种死法儿会容易一些,我只担心自己会死在阿妈之前,那就没有人在废殿中陪伴她了。
  
  但是,那个冬天并没有将我们置于死地,大自然虽然残酷,但和人相比实在不算什么。在那年冬天,我的义父终于出现了,他是比严冬还要严酷的人,但他给我们带来了食物,还有一些遮体的衣袍,食物不算多,衣物也很破旧,但足够我们母子度过寒冬。
  
  他常常在深宵时潜入废殿,教我炼盅之法和武功,阿妈偶尔看到他便惊惧地躲进稻草堆中,并尖叫:"走,你走,快走……"
  
  "你阿妈怕我也被蜀王射杀,她一直爱着我。"义父黧黑的脸上闪过一丝戾色,"阿恒,你才是我的儿子,知道吗?就因为如此,你们母子才被蜀王关进废殿。"
  
  我年纪太小,不是很明白,但我却多次多次地问他:"为何不将我们母子接走?"
  
  ——他功夫高超,来去废殿如入无人之境,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将我们母子接走,如果他真的是我的阿爸,如果他真的爱我的阿妈。
  
  他没有回答过我的追问,仿佛那根本就不值一提,他只是反复地告诫我有关蜀王的一切罪行,其实这些事情早已融入我的血液,根本就不用他来提醒。有时趁着阿妈熟睡,他会愣怔地凝视她的睡颜,继而抚摸着自己的脸,一边喃喃自语:"你不让我炼盅,说是会毁容,有一天还会被盅毒反噬,如今我已毁容,却不知何时才是死期,我总要等到你们都死了才能放心的死!"义父的声音不高,但却令人不寒而栗。
  
  在我十岁的那年秋天,蜀幽王暴病而亡,死前一天,他派了无数兵士来到废殿抓走了阿妈,兵士们只说阿妈最大的荣光即将来临了,那一瞬,阿妈好像恢复了清醒,她轻轻点头,说:"我到地下去和他算算这笔帐。"
  
  临走时,阿妈回头看看我,没有说话,眼神却深入骨髓,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解脱,我猜那也是我死前我的哥哥在我眼中看到的神情。
  
  冬天再次来临,我已经长得很高,瘦得皮包骨头,却很强壮,一株野草也能在巨岩的罅隙间生存,真是奇迹。然后,有一天,滴水成冰,我在废殿的廊檐下见到了他,我的义父反复向我提及的新蜀王,卫无殇!
  
  义父说:"恒儿,他是太阳,你是阴沟里的野鼠,但在彝山苗疆,你也是王!"
  
  我不想当王,从来就没想过,在看到无殇的那一瞬间,在听到他的声音的那一刻,我只想能永远守在他的身边,他比我略高,微微俯身看着我,星眸湛亮,像看着一个人,而不是一只老鼠,他蓦地笑了,笑容一下子照亮了阴霾的天色。
  
  "你便是无殇哥哥吗?真的亮得像太阳呢!"我仰头望着他,小心地伸手捞住他银红色的斗篷衣襟贴在脸上,——唔,真暖和!
  
  这时他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他竟俯身抱起我将我裹进缎尼斗篷,"你是弟弟——卫恒?"他问,声音明净。
  
  我拼命点头,生平第一次想哭,身不由己地探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叫我阿恒。"
  
  "阿恒,随我回宫吧。"无殇柔声问着,像对待一个稚弱的孩童,而我为艰辛所迫,早已长成丛林中的一头猛兽。
  
  "哥哥,我就叫你阿锦吧,只有阿锦才配住在这锦宫之中呢。"我着迷地说着,却不知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锦宫中并无阿锦。
  
  爱上一个人很难吗?也许吧。有许多人相处了十年,还如陌生人一般;我和无殇,只相视了一眼,就已彼此深爱,这是来自灵魂的一种渴念,一种最深切的吸引和向往,好像被天神下了盅,已毒如骨髓,还不自知,也无法自解。
  
  四年后的一个春日,在锦瀑边,无殇第一次想杀了我,或是说想杀死他对我的爱恋,对,他爱我,就如我爱他一般,但他不肯承认,更无法正视,他是大蜀的太阳王,医术高超,政清仁和,万民敬仰,他是大蜀的表率,不是我的禁脔,我从未指望能够独享他的爱宠,但我也无法容忍他如此蔑视我们之间神秘的感觉。这是禁恋,我知道,也是我唯一能给予他的珍宝,我自幼贫贱,身无长物,即使现在锦衣绣袍,也全都是仰仗哥哥的爱护,我能付出的只有我的心,还有,我的誓言,在和无殇回宫的那一夜,被他揽着同榻而眠,黑暗中,我曾发誓,要守护他一生一世!
  
  盛夏来临,哥哥无殇还是启程去南楚临州迎娶了南楚的一位郡主明真颜,从那一刻起,锦宫就已变为我的坟墓,我尽量流连在外,以各种公事私事为借口,有时就在锦山边的宫墙上呆坐一夜,喝上几坛桂花酿,却越喝越清醒,启明星就在天边,昭昭遥遥,也许就是我阿妈在天上注视着我的双眼。
  
  在我借酒消愁之时,我的义父,彝王噬骨仙常常站在月光照不到的暗影里,默默注视,偶尔回眸,我总能在他脸上看到一丝恍惚的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笑竟如此残忍,带着一丝满足,好像一只恶兽盯着他的猎物。
  
  七月中的一天,我又借故跑到澧县,那里有一氏族豪门侵占了蜀王陵园,去了我才知道原来那竟是无殇的外祖陈氏,是大蜀数一数二的豪族,至今仍以无殇年少而把持着朝政不放,我连陈家府门也没有进去就剪羽而归,正憋闷烦恶,就收到义父的急招。
  
  夜已深沉,锦宫的角楼上,我俯瞰着在蒸腾的暑气中扭曲变形的宫殿,耳边听到义父沙哑的嗓音:"恒儿,成败就在今夜了。"
  
  我心中一紧,立刻冲起不详的预感:"可是,义父,我……"我的喉咙里像着了火,我知道义父的仇恨已经快要将他烧熔。
  
  "别叫我义父,我原本就是你的生身之父!"义父高瘦的身影剧烈颤抖着,这时,我奇异地在月光下看到一只大鸟儿的剪影,不知为何我竟踏前半步,挡住了它绮丽的倒影,耳边继续传来义父愤恨的声音:"记住了,恒儿,你是苗彝之王,你阿妈是苗王之女,而我是彝山之王,此时,蜀王的位子就近在眼前,我都安排好了,你只要走过去,坐下,这大蜀就是你的了。"他声音嘶嘶啦啦如毒蛇吐信。
  
  "可我只要无殇,他才是蜀王。"我从未想过要取代无殇,我对政事一窍不通,更无法忍受那些世家大族子弟轻蔑的目光。
  
  "呵呵呵……"黑暗中,义父忽地爆发出啾啾笑声,我瞄到大鸟儿的倒影微微抖动,它一定是被吓住了。
  
  "——着呀!你只有当了蜀王才能永远拥有无殇!"
  
  我想堵住耳朵,但双手又如何能抵挡仇恨和狂想,义父的声音无孔不入,"卫无殇前些天娶了南楚的郡主,他们万般恩爱,你……都看得一清二楚吧?你……心如刀割吧?很快他就会忘了你,夏人(汉人)都是这么没心肝!"
  
  我腾地转过身,面向穹宇宫阙,面向寂寂广寒,我从未想过能独占无殇,但,人心叵测,就像我的父王,也许有一天无殇也会将我扔进废殿,任我自生自灭。
  
  义父站在暗影中,他的声音也沾染了夜的黑暗,笼罩着我,须臾不肯放松,"他如今还当你是兄弟,呵呵呵……,以后连这点可怜他也不会再施舍,那个南楚女人会教会他仇恨,你再也不能与他把臂同游,你再也不能进出他的寝殿,他会把你逐出锦宫,他……"
  
  "别说了——"我倏地扭头,盯着黑暗的角落,那里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怎么?你怕了?你在夏人中活了十四年也变得像他们一样软弱了吗?你阿妈至死都还是一个苗女,你呢?你难道真成了夏人的细伢子?呵呵呵……那你也不配肖想卫无殇,他可是太阳王,你呢,当了十年的阴沟老鼠!"
  
  ——啊!这话就像一枚钢弩直刺我的前胸!我唰地扯下外袍,可也无法缓解心中的剧痛。
  
  "你想要,就去抢!不然就会被丢弃!卫无殇的爹蜀幽王当年是怎么对待你阿妈的?又是怎么对待你阿公和我的?"黑暗中义父沙哑的声音如附骨之蛆,紧紧纠缠着我,"当年他假意向苗王示好,骗取了你阿公的信任,将独生女儿送入锦宫,结果……"阴暗处传出了呼呼的喘息之声,仿佛一个濒临窒息的垂危之人,"结果他对西娅始乱终弃,又将前去探望西娅的苗王刺杀,并嫁祸于我,使苗彝纷争不断,川西南从此陷入混乱,最后在他临死之际竟然……竟然命你阿妈陪葬……活人陪葬!恒儿,如今,是你报仇雪恨之时了,为你阿妈,为你阿公,也为了我,更是为了你自己!"
  
  我的心跳随着他的声音渐渐凝固,那些个年年岁岁已雕凿进我的灵魂,阿妈临走前解脱的目光不断地在我眼前闪现,我已长大,可阿妈,和那个父王,都没有见到。我一步步走入暗算,却无法自救,我的全部人生就是一个暗算,早在我出生前就已埋下了祸根。
  
  "恒儿,你快去他的寝殿吧。"恍惚间,义父粘腻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唰地转过身面对着他,看着他枯败的嘴唇开阖着,"我已经替你给卫无殇下了药,就是恒春,我为你们特制的春药,你若不去救他,他就只能人尽可夫了,哈哈哈……,而这锦宫之中,除了你就只剩太监了,哈哈哈……卫无殇只能去宫外找野男人解渴……哈哈哈……"
  
  "啊——"我狂喊着骤然飞身而起扑下角楼,心底里早已燃起熊熊大火,将我煅烧为魔,义父在江湖上有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名'噬骨仙',他是真正的盅王,以身炼盅,在苗疆彝山再无人能出其右!无殇若是着了他的道,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在我的身后有一只大鸟儿在天空中遥遥飞翔,月光下,它的翅膀闪烁着锦光,但我早已顾不上,只一路疾奔,烈焰似的烧向无殇的寝宫。
  
  寝宫中,灯火煌煌,被灯烛照得明晃晃的广榻上,那榻上……躺着一个半裸的人儿,正如蛇儿般缓缓地扭摆着身体,嘴里溢出情热难耐的呻吟,那低婉迷乱的吟叫令我情难自禁,灵魂深处埋藏的情焰好像熔岩,喷薄而出……!
  
  ——不知已有多少个夜晚,我曾梦到这一景象。
  
暗算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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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广榻上被恒春迷醉的无殇,我只觉窒息,心中的火焰倏地烧向四肢百骸,仿佛此时身中情药的不是哥哥而是我,这烈药早在我见到他的第一眼时就已注入灵魂。
  
  我慢慢扯下身上仅余的内袍,无殇辗转间骤然看到立于榻前的我,不禁猛地怔住,水雾迷蒙的星眸中微光闪烁,他眼中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极之复杂,——羞愤、怨恨、痛楚、恐惧、惊疑、希冀、渴望、全都搅成一个绝望的漩涡向我狂卷而来,瞬间就将我吞没了。
  
  我在他眼神的风暴中挣扎,视线却依然牢牢地交织在他的身上,他身上的雪绫内袍已被汗水浸湿,襟口大敞,露出颀长的颈项,晶莹的汗滴正顺着那魅惑的曲线蜿蜒而下,滑过微凸的喉结,秀致的锁骨,明润的胸膛,渐渐隐入薄透的绫绢,绫绢内两点绯艳若隐若现,引人采撷,令人渴念。
  
  "阿恒……你……你出去……"榻上半裸的身影急喘着说,听在我的耳中却更像是引 诱,那是被药物沁润的灵魂无助的自救,无殇努力地爬向榻里侧,像是要将自己隐藏起来,他修长白皙的双腿……还有……我的视线向上扫去……喉头滚动艰难地吞咽着……我……我看到他鼓实的翘臀……期间隐隐然似有玉柱挺立。
  
  我深吸口气,猛地扑上广榻,将那修长的身影压在身下,随即便满足地低哼起来,那是压抑已久终于得偿心愿的爆发。
  
  "阿恒你……唔……嗯……"那个任人宰割的人儿转过头来,煌煌烛光一下子映上他的脸庞,——啊!他风华无双的脸上神情迷茫,刚才显露出的倔强已被药物消弭殆尽了,我知道若再拖延下去恒春对他身体的损伤将更难补偿。
  
  就在他心神迷乱之际,我倏地俯身扯开他的内袍,将他修长的双腿抬起折向胸前,埋头在他胸前啃噬着无殇胸前的绯色双樱,无殇的身体剧烈抖动起来,头颈后仰,拉出一道流丽的弧线。
  
  "哥哥……让我疼你……嗯嗯……"我闷声低喊,喊声里浓缩了无尽的痴狂,双手抓着那弹性十足的臀瓣,腰腹前纵猛地冲了进去,这是我的第一次,在此之前我从未有过别的男人或是女人。我完全不懂如何取悦我的爱人,只全凭本能迅猛地挺动驰骋,妄想将自己埋入他的灵魂。
  
  洞开的殿窗外遍植桂花树,那馥郁芬芳的花香随风潜入,令人沉醉,在未来的许多许多年里,在每一个不经意的时刻,当我回想起与哥哥唯一的一次交合,鼻端总是氤氲着浓郁的桂花香。
  
  我像所有热恋中的少年,笨拙而狂烈地表达着我的爱意,我不知道哥哥是否体会到了,我的耳畔充盈着哥哥一声高过一声的吟叫,他的身体痉挛着,随着我在他体内猛力冲刺进攻而摇摆着腰臀,我猜他一定也很兴奋,因为他的双手死死地扣住我的肩膀,将我拉向他的胸膛,他的双眼失神地望着云绣帐顶,嘴里发出急促低靡的吟喘。
  
  "哥……哥哥……我要守着你……护你终生平安……啊……"我狂吼着许下诺言,随之攀升到狂喜的云端,在那一瞬,我不知道我并无机会实现这个誓言。
  
  就在这同一瞬间,珠帘纷动,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