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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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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残阳》作者:遍地白杨俊路路

  楔子、

  一个时代的崛起

  往往标志著另一个时代的完结

  续缘一

  嘉庆四十三年三月,念国皇帝穆衍风起兵攻打清国。

  嘉庆四十五年十一月,镇守将军叶铭暄被内奸出卖,安宁山失守。

  时值寒冬,清国国都永庆城里早已落了厚厚的一层雪,虽是临近新年,城内却显得异常萧条,街旁的店铺大多关了门,沿街的商贩也不见踪影,大户人家贴的春联被风扯起,发出零碎的抖动声。


  "王公公,念在你与家父相交一场,你就收了子安吧。"

  微弱的乞求声在寂静中突兀的响起,朱红色的宫墙边,穿著棕色麻布衣服的瘦弱男人将男孩推了一把,让他更靠近那满脸皱纹的老太监。

  "不是我不收……"老太监为难的看了看那孩子,十三四岁的年纪,跟所有贫困人家的孩子一样,一身打著补丁的衣服,身体有些单薄,长得倒还清秀,乌黑灵动的眸子闪著几分倔强,此时正咬著嘴唇,带著几分怒气,傲气的望著身边的男人。


  "王公公,这孩子有些武术根底,作个侍卫也可以,实在不行……"男子紧紧地握著手指,关节突起,"实在不行……就让他……跟了公公吧。"

  叹口气,老太监换了语气:"林侄,你这孩子平时不是当成宝贝一样供在山上,从来不带下山麽?现在怎麽舍得让他来宫里受苦。"

  男子怔了怔,嘴角浮现一丝苦笑,靠近老太监,压低声音道:"公公,你也知道,念国已经打到扈都了,再过不了几日就要攻到永庆,念国军队一路上屠城无数,要是带著子安住在那里,恐怕最後……我就这一个儿子阿……"


  老太监轻叹道:"你娘知道吗?"

  男子低声道:"娘她不知道……自从爹去世後,就再不行医,终日做些普通活计,她也……不愿我来宫中……可是如今,我实在是舍不下子安。"

  "她倒是看透了。"老太监望著天,缓缓摇头:"可是,这皇宫,也不知道能撑到几时。"

  "能多活一天是一天。"男人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咬了咬牙,忽然双腿一弯,跪倒在地,"王公公,林某家中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把这孩子当成一块心头肉,穷人家的孩子也是一条命,希望公公能理解林某的爱子之心,收了子安。林某来世定做牛做马报答公公。"说完,当当当狠狠磕了三个头。


  "爹,你这是做什麽。"少年自小在山上长大,不晓得这些繁文缛节,看著父亲跪在别人面前,心下大惊,伸手就去拉他,却被父亲伸手止住。

  "行了行了,起来吧,凭你的身份又让我如何受的了。"老太监摇摇手,这人虽是个小小的猎户,却极为傲气,平时没见过他给谁磕头行礼的,这样一来,倒让老太监有些惊了,"人我收下了,但是现在这情况,人人自危,是死是活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男人眼眶一热,又重重的磕了下去:"多谢公公!"然後拉过愣在一旁的儿子,"你跟公公进宫吧。"

  "我不!"生平第一次看到自己父亲卑微的样子,还是为了自己,少年心中一阵酸涩,甩开父亲的手,"我不去,我要跟爹和娘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

  "混账!"

  少年脸上挨了狠狠的一耳光。

  男人直起身子,直直的盯著自己的儿子:"死了就什麽都没有了,你给我好好活下去!"说完,又向老太监鞠了一躬,转过身,走了。

  "爹。"

  少年轻轻的叫了一声。

  男人的身子顿了下,没有回头。

  "爹,我会活著的。"

  少年望著那男人的背影,瘦弱的身体仿佛驮了厚重的东西,深深的弯了下来,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随著雪地上逐渐延伸的脚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这是林子安此生,最後一次看到这个男人。

  序二

  "听说了吗?王公公新带来的那个孩子直接任职侍卫了。"

  "现在局势这麽乱,他还能带进来人?"

  "你也不看看那是谁,王喜王公公阿。"

  "那个怪公公?皇帝赏赐的东西都不要,平素只住在那阴暗的宫殿里,也不见他与谁有来往,从哪带来个男孩?"

  "谁知道~~不过念国已经快要打永庆城了,就算呆在宫中,也不知能多活几日。"

  ……

  ……

  抱著新领的侍卫衣服,少年低著头跟在老太监身後。红色的华丽宫殿一间挨著一间,曲折徘徊的廊道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在山野呆惯的孩子第一次看到这麽多的建筑物,陌生的感觉充斥全身。


  "以後,你就跟我住在一起。"老太监弓著身子走在前面,剧烈的咳嗽著,"你若是现在暴露了身份,恐怕大军来临之际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性命了,咳咳,暂时就当个侍卫吧。这宫中不比外面,咳咳,要处处小心,一个疏忽,就会惹来杀身之祸,咳咳。"


  虽然不知道所谓的暴露身份是什麽意思,但本能的对这陌生的古怪老太监抱有戒心,林子安与老太监一直保持著距离。

  "到了,"老太监推开一间小宫殿的门,冷风从房间内灌了出来,将老太监深棕色的长袍吹得呼呼作响。

  望著眼前的宫殿,林子安惊讶的合不上嘴:"这是……你住的地方?"

  空旷的宫殿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两张床,一张是铺著棉被的新床,一张铺著稻草的旧床,房间深处照不到阳光,一片黑暗,简陋的简单家具与宽阔的房屋空间形成巨大的反差,显得异常冰冷。


  老太监走到宫殿中间,哆嗦著点了一支蜡烛:"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林子安自然而然的走到稻草床边,摊开自己从家带来的包裹。

  忽然包裹被一双苍老的手拿起来,放在旁边的新床上:"你的床在那边。"

  少年呆了呆,这个床上除了稻草,什麽保暖的都没有,这寒冬腊月的,屋子里一点保温的东西都没有,自己这样有些功夫底子的年轻人都有些受不了,更何况这个年过半百,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监。


  "我睡这里就可以。"林子安又将包裹拿了回来。

  老太监抬起布满皱纹的脸,语气突地严厉起来:"让你在哪里睡就在哪里睡!"

  没想到好心提醒还被人训,林子安一愣,秀气的眼睛渐渐泛出点点水光。

  望著那双灵动的眼睛,老太监明显的一怔,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布满皱纹的脸上,嘴角慢慢的扯动开来:"怎麽?都十四岁了,被人说两句就想哭?"

  知道他是嘲笑,林子安别过脸,不去看他。谁知腹中饥饿,发出'咕咕'的声音,更是让人羞窘难当。

  身後一阵轻笑,老太监不知道在摸摸索索什麽,过了一会,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白白的大馒头:"就知道你会饿,趁热吃吧。"

  "我不吃!"语气虽是坚定,却抵不过肚子抗议的声音来的诚实。

  老太监知趣的收了笑意,将馒头又往他嘴边送了送,林子安愤恨地抓过馒头,胡乱塞到嘴里。

  老太监不再说话,坐在一旁安静的看著少年吃东西,一时间,殿内一片寂静,只能听见风穿过大堂,发出呼呼的声音。林子安被风激了个冷战,缩起脖子,边吃边打量这间小宫殿,镂空红木窗,双叶雕花门,房柱刻著白虎玄武,屋顶描满飞天仕女,虽然破落,却也极显气派,方才一路走来,也见过几个这样的房间,看来像是宫中权贵居住的宫殿。


  忽然身後一亮,侧身有些温暖,转过身,发现那老太监竟然抱了堆材,生起火来。

  林子安大惊,这大内宫殿全是实木堆砌,怎麽可以随便生火:"你……"

  "我看你有些冷了。"老太监拿著木棍在火堆里挑弄,手法颇有些生疏,火星劈啪的落在外面,"几十年没有生火,差点忘了怎麽起火。"

  原来是为了自己生火,林子安心中一热,再不多说些什麽,面对著老太监坐下。

  篝火照的人身上懒洋洋的,林子安将头放在膝盖上,咬著嘴唇想家。

  爹娘现在在做些什麽呢?天气这麽冷,家里一定也会把炕烧得暖暖的吧,娘会把爹猎到的山鸡做成美味的鸡汤,然後一家人围在桌子前面边吃饭边聊天。然後,然後,第二天早早的起来,跟爹学武术,中午累了,跟娘撒一会娇,娘最受不了自己撒娇了,只要自己一撒娇,娘的眼就会笑成一条线。不过娘也有严厉的时候,一到奶奶教自己读书的时间,无论自己怎麽耍赖,娘都不许自己出去玩。


  "呵呵。"轻轻的笑出来,眼上却迅速的蒙起一层水雾。

  以後,再也不会有人教自己读书习武了。念国军队一路屠杀,留在外面,便是死路一条。可是,只要一家人死在一起,死又有什麽可怕。

  不争气的眼泪马上就要流下,却硬生生的被逼了回去,这里还有一个外人,怎麽可以让别人看到自己丢脸的模样。

  抬起眼,却发现那老太监直勾勾的看著自己,那目光夹杂著令自己不懂的东西,仿佛要在他身上看出另一个人一般,牢牢的定在他身上,不动分毫。

  "干吗?"被那目光盯的心中发虚,林子安狠狠的问道。

  老太监恍然返神,摇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你……长得很像你爷爷。"

  林子安奇道:"你认识我爷爷?"

  老太监垂下头望著火苗,眼神中的悲痛看得林子安的心中一缩。

  "你和我爷爷,是什麽关系?"

  "故人而已。"老太监站起身子,颤悠悠的走到稻草床边,再不理会林子安,闭眼假寐。

  林子安却是再也睡不著,望著火堆发呆,竟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起床後林子安便跟著老太监去内宫报道,宫中人手吃紧,加上又是王喜塞进来的人,例行公事的询问了几句,侍卫统领便带著林子安和众侍卫在後宫巡视。

  受战事影响,後宫的空气一片凝重,各色宫女太监皆小心翼翼,国之将亡,临近绝望的嫔妃们如同到达临界点的火山,稍一触动就会爆发,若是稍有疏忽,恐怕就要先死於迁怒之下。


  被这气氛压的难受,林子安索性不去看四周,低著头跟著队伍走。

  "叩见薛贵妃娘娘。"齐声呼喊在耳边响起。林子安抬起头,全体侍卫已经齐刷刷的跪成一片,面前站著一个头顶凤冠,身披霞衣的美貌女子。

  看著站立著的林子安,薛贵妃的脸上浮现一丝不悦,身边太监马上上前一步喊道:"大胆,看到贵妇娘娘还不下跪行礼。"

  林子安反问道:"我为什麽要跪。"

  "你是奴才,看到主子当然要跪!"

  什麽奴才主子的,奶奶教自己读书时说的是众生平等,凭什麽要给她跪?林子安冷笑道:"你才是奴才呢,她怎麽不给我跪?"

  此话一出,万座皆惊,侍卫统领更是吓得脸都白了。薛贵妃一张俏脸气得通红,连声娇喝:"来人啊,把这个不懂规矩的奴才拖出去斩了!!"

  话音刚落,林子安身边的侍卫就已把他架住,顺势往外拖。

  "贵妃息怒。"随著苍老的声音,老太监王喜走了过来。

  看到他,薛贵妃明显一愣:"王喜?"

  老太监行了礼,走到林子安身边,道:"这奴才初来乍到,不懂得宫中规矩,对贵妃多有得罪,理应受罚,但罪不致死,还望薛贵妃手下留情。"

  薛贵妃脸色慢慢平静下来:"也罢,既然王公公都这样说了,打二十个板子,放了吧。"

  老太监和众侍卫忙低头谢恩,只有林子安毅然站立,头也不低一下。碍於王喜在场,薛贵妃也没多刁难,闷哼了一声,便转身走了。

  望著咬著牙挨板子的林子安,老太监摇了摇头,那个女人,果然将他的後代培养成这样的性子。只是,这样的性格,能在乱世中生存下来麽?

  次日,念国大军攻破扈都,直逼永庆城。

  一个月後,永庆城沦陷。

  即二十二年前一统六国之後。念国军队终於敲开了清国皇宫的大门。

  持著火把的侵略军在宫内大开杀戒,御林军和宫女太监的鲜血溅在朱红色的宫墙上,瞬间失去了痕迹。

  夜晚,身穿龙袍的老人毫不在意的坐在御书房的门槛上。远处,火光冲天,哭叫声连连,偶尔能听见城墙倒塌的声音,浓烟遮住了大半个天空。

  身後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老人没有回头,眯著眼睛望向天空,想是在想些什麽,直到披风轻轻的落在肩上,才慢悠悠的说:"知道宫墙为什麽是红色吗?"

  肩上的手顿了一下,半晌,老太监的声音才慢慢响起:"奴才不知。"

  "它可以掩盖血的颜色。"老皇帝轻笑道,"选这个颜色的人真是聪明……"

  "……"老太监一时语塞,本已经平静无波的内心忽然泛起阵阵涟漪,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

  老皇帝抬起头,被火光染上一层淡淡红晕的苍老脸上依然能看出往日风采,只是声音嘶哑无力,带著淡淡的沧桑:"你看,天都红了。"

  老太监抬眼看了一眼天空,低声应道:"是,天都红了。"

  "这麽多年,我们还是逃不过去。"老皇帝沈默许久,忽然开口问道,"王喜,我们刚见面的时候,是个什麽样的场景?"

  "……"老太监站在老人身後,低垂的头看不到表情,"我不记得了,陛下。"

  "不记得了……"清国皇帝慕容臻重复著这几句话,苦涩的笑起来,"可是我们都已经老了,你还是……"

  老太监的声音平静如昔:"就是因为老了,奴才才会记不得。"

  远处隐隐传来了厮杀声,慕容臻却毫不在意,只是抚著额间的白发,转头望向老太监,轻声问道:"喜儿,你恨吗?"

  王喜一愣,久违了二十多年的熟悉的称呼在耳边低声响起,却如同惊雷般镇住了他的全部心魂。

  '喜儿,喜儿……'

  '喜儿,我会保护你的。'

  ……

  "不。"老太监握紧了拳头,"有什麽可以恨的呢。"

  厮杀的声音已经近到眼前,慕容臻站起来,扬起脸看著王喜,笑得像个孩子一样,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我一直以为你心里不安,现在总算安心了。"说完,迈步向敌人厮杀的方向走去。


  "你做什麽去?"王喜拉住了他的袖子。

  慕容臻轻轻的将袖子抽了回来:"我是一国之君,自然要像个国君一样死守到最後。"

  王喜快走两步:"我和你一起。"

  慕容臻站在原地,没有回头:"小喜,那个孩子是叶华的後人吧,我听说了,脾气很倔强的,果然是雨情教出来的。你带著那孩子逃跑吧,记得那时的密门吗?从那里出去就可以了。"


  "我不去!"

  "都这把年纪了,你应该已经知道什麽是可以挽救,何苦白白浪费了自己性命。"

  王喜没有说话,愣愣的看著慕容臻。

  "我还有御林军保护,没有关系的。"

  "你骗人!"王喜已经抑制不住的吼叫起来,"御林军早就死光了!哪还有什麽人能保护你。"

  "你以为一国之君,只会有那麽一点御林军保护吗?"

  "……"

  "你已经武功全失,在我身边也只是累手累脚。"

  半晌,身後传来一声闷闷的声响:"你真的是这样想得吗?"

  "没错!"说完这句话,慕容臻继续向前走,纵使面前打斗声震天,慕容臻还是感觉到,身後的人转身,走了。

  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慕容臻的眼前一片血雨,念国将军挥舞著刀剑冲了过来。

  取到皇帝的性命,他们就不会再费心思去追那个小小的太监了吧。为自己的想法得意的扬起嘴角,慕容臻闭上眼睛,轻声道:"如果这江山再多维持几年,维持到我可以守护你一生,该有多好。"


  无论过了多久,你还是那种急躁的性子,像个孩子一般。

  "其实,能跟你一起变老,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清国皇帝慕容臻的最後一句话淹没在敌军胜利的欢呼声中,没有任何人听到。

  皇宫一角,小宫殿的门被轻轻的推开,黑暗的房间中,只点了细小的蜡烛,角落里静静的蜷著一个穿著侍卫服,伤痕满身的少年。

  "唉~~~"随著一声轻叹,一只苍老的手点亮了另一根蜡烛。

  屋内的景物更清楚了些,老太监颤颤的走到少年面前,俯下身子,从怀中掏出药膏抹在少年被鞭打的血肉模糊的伤口。

  "嘶……"少年轻吸一口气,然後咬住嘴唇,不出一声。13岁的少年,身上被打得没有一块好肉,只有完好的小脸惨白如纸,但那清亮的眼神一如既往的透著倔强。


  令人不由自主地怜惜。

  老太监苍老阴柔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都来了两个月了,怎麽还不听话,咱是奴才,看见主子当然得跪,你这样直挺挺的站著不是找死吗?你看你为这挨了多少打了,要不是现在战事紧张,大家无暇顾及你,你有多少条命都不够赔的……"


  "可是,都是人,凭什麽我要给他们下跪。"林子安轻声嘟囔著,声音有些嘶哑,少年心性,终是有些不服,但经过两个月的相处,早把老太监当成亲人一般看待,这段时间,若不是老太监护著他,他不被那些嫔妃王子打死,也会被身上的伤痛死。


  "唉……现在也无所谓了,不过你以後得机灵点,要知道,人和人是不同的,等到没有人护著你的时候,你这性子,终归会吃亏的。"

  平时都会被狠狠的训斥一番,没有想到今天老太监会说出这样的话,林子安不禁一愣。

  老太监给他擦完药,拿出一身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并扶著他往门口处走。

  出什麽事了麽?林子安心中忽然升起不祥的感觉。

  平日,即使在这偏僻的小宫,也不会像此时这般安静,回头向门外望去,隐约能看见远处的天空一片通红。

  "王公公……"手指颤抖著抓住了老太监的衣服。

  老太监的身子也有些抖动,声音却是异常的平静:"城门破了,念国已经攻进宫了。"

  林子安的脸刷的一下白了:"那麽,我爹我娘呢?"

  "不知道。"老太监抓著少年的手,快步往侧门行走,"我们先出宫,再去找你爹娘。"

  林子安一时间心乱如麻,呆呆的被老太监拉著,穿梭在泥泞的花园地里。

  下人居住的行宫本就偏僻,即使主宫外面乱成一团,这里依然是一片寂静。老太监带他走的方向,是十几年前够不上等级的下人们出宫买东西而走的小门,後来荒废,漆成城墙一般的颜色,加上前面有假山遮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把门封上了。不过,就算是老太监几十年前发现时,也从没有想到,这宫中最隐秘的门,竟会有一天变成了逃生要道。


  老太监苦笑著,推开了那散发著浓重异味的门。

  "吱~~~"随著打开的门,耀眼的火光刺痛了少年的眼。

  门的那边,安静异常,却围著一队念国士兵,井然有序的站著,举著火把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明晃晃的刀锋闪烁著冰冷的光芒,为首的男子,跨坐在毛色雪白的良驹上,一双鹰目饶有兴趣的注视著二人。


  老太监猛然间睁大眼睛,身子摇晃了两下,那男子身边的人,双手捧著一颗脑袋!已经看了四十多年,即使血污满面依然能够认得出来。那是他!!像四十几年前刚见到的一样,眼眉紧紧地闭著,嘴角微微扬起,若不是白色的头发被鲜血黏在一起,若不是满脸的皱纹见证著岁月的流逝,真以为他和那时一样,只是在昏睡而已。


  可是,他没有睡著。

  死了……

  怎麽可能,那个超凡脱俗,风华绝代的人竟然死了,而且……死在自己前面……

  怎麽可能……

  他不是说有御林军保护吗?他不是说会平安的逃脱吗!!

  我慕容臻在此立誓,一生一世陪伴王喜身边,不离不弃,若早一刻抛下王喜,慕容臻万劫不复,身首异处!

  ……

  现在却死了……

  为什麽你们一个一个,都不守承诺……

  "哦?"那男子微微翘起眉毛,眼中闪出一丝失望,"本以为可以等到传说中豔丽无双的清国太子,没想到却来了毫无用处的老太监和侍卫。"说完,手轻轻的一挥。


  只是霎那间,念国士兵的刀已经挥了过来,老太监却没有躲闪,任那一刀狠狠地劈在自己的左肩。

  刀起刀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温热的鲜血随著如雨水般洒下,喷在站在老太监身後的少年身上。

  手上,脖子上,脸上,全都是那猩红的液体,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生平第一次,看到别人在自己眼前受伤。 第一次,看到身边的人的血。 血液的温度,似乎要灼伤皮肤。

  "啊!!!!"林子安抱住老太监,低著头向念国士兵们冲过去,胡乱挥舞著自己的双手,不要命的打法,竟然也将士兵们吓退了几步,但毕竟只是薄弱的孩子,怎麽能敌过训练有素的士兵,只是两下,就被明晃晃的刀逼了回来。


  一味的护著老太监,背後多了几个刀伤,身上的旧伤因为剧烈运动重新破裂,少年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靠著墙角,不住的喘气。

  走到面前的士兵举起手中的刀。

  林子安紧紧抓住老太监的手,将他护在身後。

  要死了麽……身子不住的颤抖,不想死,我不想死,答应了爹要活下去。

  眼前忽然浮现出那个瘦弱男人的身影。

  死了就什麽都没有了,你给我好好活下去!

  一向觉得死也没有什麽了不起,当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时,却害怕的无法移动。

  为什麽,活著会这麽困难呢。

  刀光一闪,狠狠地劈下。

  没有闭上眼睛,少年直直的看著那把刀。

  死亡的滋味,即使下了地狱,也要牢牢的记在心里。

  刀风掠过头发,正要切下,却铛的一声被弹了出去。

  缓缓的抬起头,被火光直射的眼睛微微的刺痛。

  是带领著念国军队,刚才说要杀了他们的男子弹走了那把刀,男子将剑慢慢插入剑鞘,明黄色的衣服在火把的照耀下愈发高贵异常,那衣上绣著龙的图案,除了清国国王慕容臻,整个中原,只有一人能用这个图案。


  男子望著他,目光深不见底,却带有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你叫什麽名字。"

  "林子安。"少年用尽全身气力才没有在那眼神前退缩。

  那男子挑起嘴角,大笑著扬长离去。

  "好吧,林子安,你若是想活下来,就跟我走!"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映著满城的火光,飘散在夜空中。

  活下来……

  少年望著男子的背景,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嘉禾45年,天佑146年,念国皇帝穆衍风御驾亲征,一举攻破清国。至此,中原南北一统。

  新的王朝,开始了。

  第一章

  念国都城 燕京 皇宫

  "林子安~~~林子安~~~"

  压抑著的呼喊不时传入耳朵,我翻了翻眼睛,小心的在树上转过身子,继续睡我的午觉。

  "林子安~~~林子安~~~"

  那叫喊声由远即近,在身下停留了片刻,又渐渐的远去了。

  "可恶,被我找到揍不死你!"

  "嘿嘿~~"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看著那侍卫长气急败坏的离开,我笑出声来。既然被你抓到就是一顿狠打,我又怎麽会那麽笨跳出来被你找到,更何况,不知道往树上看看也算是你笨。我可是从小在山里长大,皇宫这些你们眼里高不可攀的百年老树,对於本人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挪动身子换到树叶更茂盛的地方,将身体全部隐藏在树叶中,找了个能看到树下情况的角度。我优哉游哉的闭上眼睛。

  风和日丽,白云朵朵,花香四溢,这玄武殿的後花园真是个睡觉的好地方。

  来到这念国宫中已经三月有余,当初随著大军过来的我可是让宫内人很是伤了一番脑筋,他们既害怕我这清国人会对念国皇帝不利,又因为皇帝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不敢随便杀我。於是我又重新干回了自己的侍卫老本行──只不过是在偏僻的小殿巡视。


  反正我也没有那心思去跟那穆衍风过不去,也乐得逍遥,只想等著一同进宫的王公公身上伤好了,便逃出皇宫寻找爹娘和奶奶去。

  这宫中规矩太多,看到那个要拜,看到这个也要跪,奶奶曾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众生平等。那长幼尊卑,三六九等本就是无稽之谈。我又怎能轻易给人下跪。

  只不过现在不同以往,在这里没有人护著,三天两头被人打得半死,若不是他们顾忌我是皇帝穆衍风带回来的人,恐怕早就把我和王公公的尸体扔到不知名的枯井里面去了。


  可自从那天以後,却是再也没有见过穆衍风一面,估计那日理万机,喜怒无常的皇帝早将我忘记了。

  脑海中忽然又浮现出那人霸气十足的大笑,你若是想活下来,就跟我走。

  奇怪的皇帝。我歪了歪嘴,继续作我的美梦。

  这一觉本睡得香甜异常,谁知道睡到一半隐隐约约听到树下有人说话。

  "这茶叶倒是不错。"浑厚的声音令我心中莫名的一跳,小心的转过头。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间隙,可以看到不远处的亭子上,被宫女侍卫围绕,一口一口品著香茶的念国皇帝穆衍风。


  这玄武殿素来偏僻少人,他怎麽会心血来潮跑到这里?

  低著头立在穆衍风身前的红衣大臣小心翼翼的陪著笑:"这碧螺春是臣特地叫人从东南山间所取,当新芽初展一芽一叶就及时采下,由处子胸中暖著送到京中,嫩绿隐翠,叶底柔匀,清香幽雅,鲜爽生津。是消暑的极品。"


  "刘丞相很为朕操心啊。"穆衍风随意的放下杯子,望向那刘丞相,一张俊脸面无表情,却是不威自怒。

  原来那就是刘丞相阿,我眯著眼睛细看那官员,五短身材,一身肥肉颤呼呼的。听说最近穆衍风最宠的贵人便是刘丞相的女儿,不过看刘丞相这副模样,倒也很难想象那贵人是如何的美丽。


  刘丞相额头上早已冒出了细细的汗珠,讪笑著应道:"皇上龙体紧要,臣子只是尽自己的本分。"

  "本分?"穆衍风冷哼一声道,"我看你是关心昨天王太尉送上的折子吧!"

  刘丞相慌忙跪下,连声道:"陛下明鉴!微臣是被冤枉的啊!"

  "冤枉?"穆衍风在桌子上狠狠拍了一掌,怒道,"你贪污赈灾官银三十余万!在朝中拉帮结夥!贪污受贿!又放纵家人行凶,连伤二十多条人命!为非作歹!目无王法!还说冤枉了你!"


  "陛下……"那刘丞相已经吓得腿都软了,连声道,"陛下饶命啊!臣知罪了!请陛下看在刘贵人刚给陛下添了一位小皇子的份上……"

  穆衍风冷冷道:"你以为朕会听从你女儿的话麽?"

  刘丞相这才发现自己失言,更是吓得连连磕头:"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穆衍风望著那人狼狈求饶的姿态,眼中全是不屑,高声道:"传朕旨意,刘丞相贪赃枉法,其罪难饶,家产充公,连诛九族,其同党贬为平民,流放边疆,终身不得入京。刘贵人随父受罚,打入冷宫。"说完,一扬手,便叫四周的人将还在哭叫著求饶的刘丞相拉了下去。


  我望著那被拖走得刘丞相,伸了伸舌头,真是伴君如伴虎,想那刘丞相能做到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一定也为朝廷作了不少事情,虽然也作了不少坏事,但一人做事一人当,连累九族全灭也有些太凄惨了,还有那刘贵人,正在受宠,还生了个小皇子,已经算是皇家的人了,怎麽能说不要就不要。无论从哪个方面看,穆衍风都做得有些狠了。


  这人果真是喜怒无常,绝情绝义。

  这样想著,又禁不住多往穆衍风的方向看了几眼,偏巧他头扬了起来,正对著我,一双鹰目炯炯有神,神采飞扬,竟看得我愣了半晌,忘了隐藏。

  此时,他若是随手指出我的位置,身边那些大内高手瞬间便能取走我的性命。

  我望著他,心跳得厉害,出了一身的冷汗,只盼望距离远,又是在高处,他看不清我。

  但这念头显然不会成真,因为穆衍风望了我一会儿,竟然微微的扬起了嘴角。

  完了完了,要死了。我心中懊悔至极,早知道会碰上这样的事情,还不如让侍卫长抓住打一顿,哪怕揍的鼻青脸肿也好过死在这里。

  心中还没有懊悔完,穆衍风已经叫来了身边的侍卫统领,指著我笑道:"你看那是什麽。"

  那侍卫统领看看我,又看看穆衍风,脸上神色变了又变,过了许久,才高声的说道:"回陛下,那是一只鸟。"

  鸟?我一愣,那侍卫统领显然看到我了,好端端的一个人趴在这,怎麽会把我认成鸟?

  "不错,是鸟。"穆衍风再次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大笑著离去。

  而那侍卫统领亦跟猜灯谜猜对了一扬,满脸喜色地望了望我,随著穆衍风而去。

  "我才不是鸟。"坐在树枝上,我依然是满肚子的迷惑不解。这些山外人说话做事也有些太奇怪了,让人摸不到头脑。

  第二章

  那日终究是被侍卫长抓住,挨了十个板子。也不知道是长时间挨打已经养成了习惯,还是王公公为我特制的加厚裤子起了作用,十个板子下来,我拍拍裤子,像没事人一样一跃而起,对著气得满脸通红的侍卫长问了一句:"完啦?完了我就走了。"然後也不等他回话,拉著一脸担忧之色的王公公回我们的小阁间。


  才把门关上,我就拉著王公公讲今天的遭遇告诉了他。谁知道王公公听了我的话,竟是脸色大变,拉著我看了半晌,才喃喃地说道:"子安,你到底是遗传了谁的性子,怎麽就不知道轻重呢……"


  我挠挠头,笑著对王公公说:"其实也没有什麽事,那穆衍风虽然是凶暴了一点,但是也不会随便杀人吧,我又没有为非作歹,而且你看,他不是放过我了吗?"

  "不一样……"王公公缓缓摇头:"这宫中事情不是你能看透的,以後你千万别擅自乱跑了,尤其是那玄武殿後花园,别再去了。"

  我闷闷的应了一声,心中却是不以为然,好不容易发现一个睡午觉不被发现的好地方,怎麽可以说不去就不去,况且那偏僻的小殿,穆衍也不会经常去的吧。

  於是每天依然瞒了王公公,中午跑去玄武殿花园的树上小憩。

  说也奇怪,自从在树上睡午觉变成习惯以後,穆衍风也时不时的在中午的时候出现,或者处理公务,或者在树下小憩。我猜他和侍卫统领一定都知道我在树上,却没有人点破。


  起初几日我看到穆衍风时不时飘过来的目光还提心吊胆的,时间久了,竟也习惯了。甚至有时候还能鼓起勇气跟他对视,说也奇怪,那权倾天下的穆衍风竟然会不敌我的目光,经常是对视几秒之後,嘴角一扬,眼神飘乎乎的转开。


  这倒叫人有些奇怪了,难道他还怕我不成。

  王公公虽然年迈,但身体也是以缓慢的速度一天好过一天。

  "再过几天我们就想办法离开这里,你这些天小心一点,不要惹上是非。"这天早上,我正要出勤,王公公忽然说道。

  我点点头,侍卫长知道我不跪人的毛病,怕我得罪权贵,又对我有戒心,不敢让我在主干道巡视,走的都是连苍蝇都见不到的小角落。

  "子安。"王公公看著我,叹道,"我现在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再不要把下大半的饭菜给我了。"

  咦?我愣了愣,抬头看他,他竟然知道了,可是侍卫长本就看我不顺眼,每日给的饭菜连一个人都不够吃。

  真头疼,怎麽就让王公公发现了呢。我正要辩解,忽然听见侍卫长在门口杀猪般的嚎叫声:"林子安!你到底出不出来!难道还要我用八抬大轿接你出来不成!!"


  吐吐舌头,我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匆匆的和王公公道了别,走出阁间。

  侍卫长脸黑的可以滴下墨来,见到我就劈头盖脸的骂下来:"磨磨蹭蹭干什麽!若是误了事情你担当的起吗!"

  我条件反射的就想顶嘴,但转念一想,还是静静的等他骂完,跟在他身後乖乖的巡视。

  我一反常态的举动让侍卫长愣了愣,嘴里嘟囔了几句,狠狠地对我说道:"你不要给我做什麽小花样啊!"

  我能做什麽小花样,憋著一肚子的怒火,我随著巡逻队慢慢悠悠的晃荡。要从卯时走到临近午时,走到最後肯定已经是昏昏欲睡,开头走的时候便要保存体力。

  眼前视野忽然开阔,抬头一眼,原来已经走到巡视路线中唯的大路,东南方有一群宫女簇拥著一人朝我们的方向走来。

  "惨了,是九王爷!"侍卫长低声叫道,转过头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加快步伐,想在王爷看到我们之前走开。谁知道没走几步,就被人喝住:"好大胆的奴才,见到本王竟不下跪行礼!"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片哗啦啦的跪地之声:"拜见九王爷。"

  那九王爷三十岁上下,长相与穆衍风有几分相似,却又感觉和穆衍风不同。眼眉间少了穆衍风那种嚣张的霸气,整个脸的线条显得柔和许多。

  而此刻,那个九王爷的视线正落在直立在跪倒侍卫中的我身上。

  "大胆!"王爷身边的护卫抽出剑怒视著我。

  我盯著王爷不语,心里却是一阵阵的气愤,你既不是我父母,又不是天上神明,你有的我也都有,凭什麽要我拜你。

  九王爷伸手止了身边的侍卫,眼睛在我身上扫了几圈,笑道:"好奇怪的奴才。"

  我瞪他一眼道:"我不是奴才。"

  九王爷饶有兴趣地看著我:"不是奴才是什麽?主子?"

  这种逗小狗一般的话语让我心中愈发恼怒,对著他冷声说道:"我是人。"

  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忽然说出这种话,九王爷愣了半晌,一双眼阴晴不定的望著我,他身边的侍卫们已经把手放在腰间,仔细观察著他的脸色,就等他一声令下,将我拿下。


  谁知过了一会儿,那九王爷倒是嘴巴一咧,笑了:"真是个有趣的奴才。"笑完之後,又细细的看了看我:"只可惜长得一般,不过看起来年纪尚幼……你今年多大了?"


  方才他叫我奴才,我要是回应了他,岂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承认自己是个奴才?认准这死理,我就咬住了唇,不发一言。倒是身边的侍卫长连声应道:"回九王爷,这林子安刚进宫,今年刚十四,年幼无知又不懂事,说话不知轻重,请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原来只是束发之年。"九王爷叹了一声,看著我的目光中竟带了些怜悯,"这年纪便在宫中谋生,也算是可怜,这次我就不追究了,你好好管教他吧。"

  "是、是。"侍卫长连声应道,唯唯诺诺的送走了九王爷,转过头对我咬牙切齿,"若不是遇到最好说话的九王爷,你恐怕要连累我把命都一起丢掉。"

  我被他看的心中发毛,暗暗叹息,看他那目光,恐怕我今天又少不了一顿打。

  第三章

  不出我所料,巡逻完毕以後,我被侍卫长拉到暗处,狠狠教训了一番。

  当他们把满身血污的我扔到阁间时,王公公吓得脸色苍白,看著一动也不动的我半晌,才呆呆的走过来探我鼻息。

  虽然身体疼得无法动弹,但看到王公公那关心惊讶的样子,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到我笑,王公公才松了口气,去药箱里取了疗伤药,端来清水为我细细擦洗身上的伤口。

  冰凉的水碰到新添的伤口,痛得我吱哇乱叫:"王公公,你轻些,疼~~~"

  "知道疼还惹乱子!"话虽这麽说,王公公的力道却是已经放轻了许多,"你这次又干了什麽,他们怎麽把你打成这样?"

  "路上碰到了九王爷,他们要我下跪,我不肯……唉呦!"後背传来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叫了两声。转过头去,去看见王公公皱著眉头看我:"子安,你要是有个什麽万一,让我怎麽向你爹娘和你奶奶交待。"


  听王公公说到我亲人,我心里一疼,转过身问王公公:"公公,你说我爹娘他们……"

  "不要乱想!"王公公给我包扎完毕,闷闷的说了一声,端著血水出去了。

  这次侍卫长下手确实狠了些,我在床上躺了整整半个月才可以下床走动,而这期间,侍卫长竟然一反常态的没有找我麻烦,还把每日的饭菜给足。

  王公公拉了个侍卫问,才知道那天以後,九王爷曾经向侍卫长问起过我,说我年纪尚小,让侍卫长多照顾照顾我。

  九王爷无心的一句话,就让我在床上舒舒服服的躺了半个月。

  可是若不是遇见了他,我又怎麽会被狠打一群。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划算,如果没有遇到那九王爷就好了。

  即使不用去当班巡视,躺在床上也是极无聊的一件事情,整整半个月,闷得我快要变成石头。

  偏偏王公公又看我看得紧,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我身边,生怕我又出了什麽差错。

  平心而论,王公公是除了亲人以外对我最好的人了,好几次在我挨板子时扑在我身上替我受打,护我护的要紧。

  可是我却仍是不懂他。

  记得当他看见穆衍风拎著清国皇帝人头时的表情,脸色苍白如纸,喉咙不断发出细微的声响,仿若是想哭,却又出不来声。也不躲那劈下来的刺刀,俨然一幅寻死的模样,即使得救,也不说话,对著我发每日每日的发愣,痴痴呆呆的过了十几天才缓过来。


  我总是感觉,王公公在透过我的脸看另一个人。

  究竟是什麽样的人,能让他的眼神哀痛悲伤到如此地步?能让人看著看著,就忍不住和他一起心痛起来。

  趁王公公不注意偷溜出来,我躺在玄武殿花园的树上百思不得其解,是亲人吗?还是他认识有长得像我的人?

  "皇上驾到!"

  被长呼声打断了思路,猛一扬头,看到穆衍风带著侍卫向这边走来。他仍是穿著亮得刺眼的龙袍,天子威严自然流露。

  一段时间不见,我自然想看看他会不会有什麽变化,微微探下身子,恰巧碰上他在树上扫视的目光。

  眼神交汇,他先是一愣,然後嘴角扬起,笑了。

  我脸上有什麽东西吗?兀自摸了摸脸,却什麽也没发现,於是再次低下头,诧异的看著穆衍风。

  他嘴角扬得更高,用脚尖踢了踢树干,笑道:"下来。"

  下去做什麽,宫中的人一个比一个奇怪,他不会是又想找个借口揍我一顿吧,我看了看他身边的御前侍卫,将树干抱的更紧。

  若是被那样的大内高手打一顿,恐怕小命都没了。

  穆衍风像是猜到了我的心思,随手撤了身边的人,声音又放柔了许多:"下来。"

  偷看他那麽久,我还没听见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心中莫名的一软,当即头脑发晕,柔柔顺顺的从树上滑了下来。

  穆衍风看著我从树上滑下来,笑著叹道:"怎麽每次见你都是在树上,你是猴吗?"

  我站稳身子,拍著身上的树叶,随口答道:"没人告诉我皇宫不让爬树。"

  穆衍风脸上笑意更盛,却是不说话,看著立在他身前的我,好像在等什麽。

  我站直身子,疑惑的看著他。

  过了一会儿,穆衍风脸上的笑容褪去,皱著眉问我:"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你是念国皇帝。"

  穆衍风脸有些冷了:"那你为什麽不行礼。"

  我一拍脑袋,伸手作了个揖,说:"皇上万岁。"

  穆衍风愣了愣,眼在我身上扫了几圈,却也没多说什麽,挑眉道:"这一段时间你都去哪了,怎麽不见你来爬树。"

  我没想到他忽然问到这个,有些困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下意识的抬起胳膊蹭了蹭鼻子。

  怕伤口被捂著,我最近穿的都是颇为宽大的衣服,只是随手一抬,袖口便滑了下去,露出手臂还未痊愈的伤痕。

  "挨打了?"穆衍风嘴角一扬,"你这猴子般的个性也应该经常闯祸,受些罚也好。"说到这里,忽然一顿,再次打量著我,"我猜出来了,你就是前些日子不肯给老九下跪的那个奴才。"


  "我不是奴……"

  "我听说了,是人对吧。"穆衍风打断我的话,笑道,"我就奇怪如江怎麽会对一个小侍卫感兴趣,原来竟你,这样的火爆性子,他眼光倒和我一致。"说著,伸手抬起我下巴,轻声感慨,"只可惜长的差了些。"


  又是这句话。我心中恼火,打掉他的手,怒道:"我又不是女子,要长的漂亮做什麽。"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奇怪,若要美貌世间女子万千,还怕找不到他们喜欢的,找我一个男人做什麽。


  穆衍风盯著方才被我拍过的手,脸上表情变了又变:"还没有人敢这样对我。"语毕,歪著头想了片刻,又自顾自的笑了出来,"看你也没有把我当成皇帝,这样的人还真是稀奇。"


  我正要说话,却见穆衍风撩起衣服下摆,竟在树下的草坪坐下了,见我歪著头看他,很大方的拍了拍身边的空地,招呼我过去坐。

  今天的穆衍风有些奇怪,少了以往咄咄逼人的气势,语气也比原来柔和。坐在他身边竟比在树上看著他还安心。

  那天中午,穆衍风和我在树下整整坐了两个时辰,却什麽也没有说。直到我被阳光晒得昏昏欲睡时,他才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著我,道:"明天午时,我要在这里见到你!"


  这是他今日,对我说的唯一一句带有命令口气的话。

  出乎意料的,当我听到这句话时心中竟然没有不舒服的感觉,抬头望他,剑眉鹰目,气势凌人,举手投足间尽现尊贵。

  原来在这世上,有些人真的能让人不由自主地去仰视的。

  可是……不对,应该不是这个样子的。

  祖母曾对我说:"万物皆有灵,众生平等,子安,你不能把自己的命运系於别人身上。"

  然而,面前的这个男人──穆衍风,却是一国之主,君临天下,掌握百万人命运。

  为何只他一人,便可左右人的生死,生杀予夺?

  我总觉得这不合理,可是周围的人都觉得这是应当的,反倒让我觉得自己奇怪。。

  自那日起,每天正午,我便偷偷溜进玄武殿去和单独等在那里的穆衍风见面。说是单独,却也能感到周围有无数视线监视著,似乎只要我碰一下他,就会被利箭扎成刺蝟。


  刚开始,穆衍风的话极少,只是每日每日的和我静静坐在树下。

  但却有一日子,他忽然对我说:"林子安,朕很喜欢你,你想要什麽,朕都可以赏给你。"

  我能向他要什麽,摇头道:"我什麽都不要,我又没有为你做什麽,无功不受禄。"

  穆衍风笑道:"怎麽没有,你不是每日陪著朕午休吗。"

  "那能算什麽?"

  穆衍风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你要想好了,朕可是不轻易许人东西的,权势,金钱,你想要什麽,朕都能给你。"

  我本想问他可不可以送我出宫,可是看到他的脸却又什麽都说不出来,想了一想,还是摇了摇头。

  穆衍风看了我一会儿,又摇头道:"林子安,你若不是愚蠢至极,就是聪明过人。"说到这里,笑了,"我倒希望是前者。"

  我从来没有见他如此开怀的笑过,一双鹰目弯了起来,往日压迫人的气势都消失不见,一张英气逼人的脸上竟透出些许天真。与往常判若两人,让我看得失了神。

  穆衍风……真是个奇怪的人……

  拍著脑袋往回走,却在半路听到熟悉的狂吼:"林子安!!你倒是很悠闲啊!!你知不知道这地方不是你能来的!赶快给我滚回去!"

  还未曾转身,身後便挨了沈重的一击,我没有防备,刚好的身子又没有力气,顺著那力道就向前倒去,下巴狠狠磕在地上,尚来不及合拢的牙咬破了舌头,嘴里一股血腥。


  我想要爬起,背却被人重重踩住。侍卫长半蹲下身,冷冷看我,眼中是满满的怨恨,那毒蛇一般的眼光让我不寒而栗。

  那日穆衍风在清国宫殿顺手将我交到他手下,又因为我是清国人,不能负责巡逻皇宫的主要干道,於是这侍卫长便连同手下一起调到了偏僻的後宫巡逻。

  虽然职务没变,但遇见达官显要的机会少了不少,再升职的可能几乎为零。他原来为了接近内宫,不知花了多少功夫,如今大好仕途被我毁於一旦,自然是对我恨的咬牙切齿。


  "我本以为那个喜好男色的九王爷看上你了,谁知过了这麽久都没有听九王爷提起过你。"他笑著弯下身,脚在我後背慢慢滑到腰处,用力的碾著,"也是,他堂堂九王爷,身份何其尊贵,要什麽男子没有,何苦要降低身份要你这只没有用处的清国狗。"


  他脚上用了内力,我只觉得後背如压了一座大山,胸口发闷,努力的挣扎了片刻,却发现我越挣扎那只脚越发用力。

  "你跑到这里,难不成是想引诱主上?哼,早就听说清国国主是个断袖之人,不知用什麽手段魅惑了先帝,立下四十年不犯的誓言。若不是那誓言,我念国早就统一中原。"他偏过身,眼中充满轻蔑,"是不是你们清国人,无论男女,都擅长以色侍人。"


  "混蛋!"我转头怒视他,狠狠骂道。

  "别人以色侍人还可以,就你这模样……"他看著我沾满泥砂的脸,脚上加了力道,"做梦!"

  "你混蛋!放开我!"我的头被他摁在地上,挣扎中吃了不少的泥沙。

  他抱著手,冷笑著看我:"你若是求我的话,我说不定会饶了你。"

  我瞪著他,唾道:"恶心!"

  背上的力道猛然加大,我似乎能听到骨头在压力下吱吱作响的声音。心中大寒,若是被他踩断脊椎,我岂不是就要瘫了,挣扎的愈加激烈,因疼痛而产生的呻吟险些破口而出,於是直接咬住了唇,将那声音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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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侍卫长能在宫内当差,显然不是只凭表面,我的全部反抗都被他压住,到了最後,他索性从後抓住我的胳膊,使我身体後弯,加重脚的压力。

  他这是已经下定了主意,要将我废了!!

  巨大的疼痛使我的知觉渐渐模糊,就在我感觉到身体要被人折成两半时,忽然听到前面隐隐传来人的脚步声。

  背上压力瞬间减轻。抬眼一看,原来是两个太监走了过来。也是天不亡我,这条路向来偏僻,鲜少人走,今天竟然能在这麽千钧一发之际来两个救星。

  那侍卫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有生人看见的情况下行凶。愤愤地收了脚,低声道:"以後总有的收拾你。"

  说完,扬长而去。

  我颤抖著爬起,扶著墙壁,一步一步走回了阁间。

  第四~五章

  我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依然在第二天拖著沈重的身体去见穆衍风。

  "鬼迷心窍,为什麽不在阁间好好养伤。"一边骂著自己,一边小心的避开宫中人,走到後花园。

  远远的看到穆衍风依然坐在那棵树下,心中忽然泛起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有些委屈,却又开心的紧。

  酸酸涩涩的,说不清楚。

  "陛下。"我走过去,作揖行礼。因为昨天的折腾,我走路姿势有些怪异,脸上也破了浅浅的口子,

  穆衍风转过头,问道:"你的脸怎麽了?"

  我摇头道:"没什麽。"心中却莫名的雀跃起来,这人竟在关心我。

  穆衍风懒懒的靠在树上,眯起眼睛看我,嘴角一扬:"林子安,若你有讨厌的人,我可以除掉他。"

  "为什麽?"

  "因为我答应过要赏你一个愿望。"

  我咬了嘴唇看他:"子安不需要这种东西。"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把他当成朋友来看。可是他却是硬要用种种方式来凸现他的尊贵身份,每次听他说到那个'赏'字,我心中就烦躁的很。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眼神泄漏了情绪,他一笑,将话题岔了开来:"早些我听到林子安这个名字就觉得有些耳熟,回去想了想,原来你就是当时在清国宫门口截到的小侍卫。"


  我愣住,从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他,我就以为他知道我是谁,谁知只是自己自作多情,胸口一酸,说道:"陛下救了林子安一命,林子安自然记得。"

  穆衍风单手托腮,饶有兴趣地看著我:"既然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向我行跪礼应该不过分吧。"

  我哑然,皱著眉头望他:"陛下,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救命之恩日後必定会回报。可是你现在……"

  穆衍风淡淡说道:"现在让你跪就是报恩了。"

  "这不是报恩!"我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陛下你只是想捉弄我而已。"

  "怎麽说?"

  "陛下只是想看我服软的样子而已。"腰骨隐隐作痛,我却依然直立著,对穆衍风说道,"你一直在万人之上,受万民伏拜,自然不会知道当一个人伏跪在别人脚下的时候,是什麽样的心情。"说到这里,不由得又想到了往事,拳头紧了紧。


  "我本也是要跪人的。"穆衍风笑道,"只不过我运气好,那个人在我还不用跪时就死了。"

  他虽然是笑著,却让我心里一酸,想起他幼时父亲便不在,被册封为太子。在宫中这些日子,看的事情也够多,自然也明白了即使是个太子,在这宫廷斗争中要活下去有多艰难。


  况且,他那时还只是个两岁的婴孩。想到这里,望向他的眼神中不由加了几分同情。

  穆衍风却是没有注意到我的目光,依旧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学会的第一句话,便是'平身',懂事之後,开始习文练武,别的没有记住,太傅每日不停重复'天地君亲师,这世上,除了天地神明,就是陛下您了'的那句话却是印象深刻……"


  听了他的话,我心中难受起来:"难道你身边就没有人了吗?"

  "陪我一起的伴读都是千条万选的好奴才,说什麽尊卑有别,除了读书,竟是话也不敢多说一句。哦……那时,於将军的公子倒是曾经陪了我一阵子,翻墙偷溜出宫,玩得不亦乐乎……"像是回忆起好笑的事,穆衍风的眼中全是笑意,在那汪黑潭似的眸中凝了片刻,渐渐的散了开去,"可惜不过数个月,便被母妃找了个名义赶了出去。"


  我奇怪的问道:"为什麽?"

  "因为我是皇帝,还是一个年幼的皇帝。"穆衍风嘴角扯出嘲讽的弧度,"皇位尚未坐稳,四面八方的人物都看著呢,若是有一个疏忽……"他伸出手,在自己脖上轻轻一划,"便死无全尸。"


  他这麽说著,眼间流露出深深的落寞,我心里更加难受,却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他,突然间觉得自己没用,即使是万般的想看他笑,也不像那些伶牙利嘴的宫人们能让他开心,只能咬著唇看他。


  穆衍风望著我一愣,然後挑起眉,笑了:"我还没有说什麽,你怎麽就一脸这麽委屈的表情。"说完,歪头想了想,又是一笑,向我招手:"过来,走近点。"

  我小挪了几步,走到他跟前。

  穆衍风坐在树下,微笑著看我。正午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落下,变成斑驳的圆点在他脸上闪动。穆衍风前所未有的温柔笑容自我眼中落入心底,令我在一瞬间有些呼吸困难。


  他的眼睛弯成月牙形,充满磁性的声音有著不可抗拒的魔力:"弯腰。"

  被那声音所吸引,我弯下了腰。

  "乖孩子。"穆衍风嘴角带著满意的笑意,轻声说了一句。然後仰起头,伸手钩住我的脖子,吻了上来。

  穆衍风吻了我。

  我呆立著忘记了反抗,任凭他的舌在我的口腔肆虐。心中有某个地方,'!'的一声炸了。有什麽东西,带著无数情绪一起涌入心底,喜悦、惊恐、疑惑、甜蜜……混著著某种幸福的感觉。


  那是什麽,我想不清。

  穆我只知道,那一刻,我头脑空白,全身血液似乎都涌入脸庞。衍风特有的强势气息紧紧将我包围,炙热而霸气的,令人无法反抗却又心甘情愿沈沦其中。

  "你这反应真讨人疼。"穆衍风心情大好的看著我,在阳光下慢慢的扯起嘴角,"林子安,朕发现朕好像真的是很喜欢你。"

  朕好像真的是很喜欢你……还没有等我早已停止运转的脑袋理解到这句话有什麽意义,穆衍风已经站起,大笑著离开。

  他说他喜欢我,是像我喜欢父母祖母一般的喜欢?

  可是,倘若如此,他又为何要对我做那种事?

  穆衍风……嘴里默默的念著这个名字走在路上,心里似乎有千万种滋味纠缠,忽然觉得四周景物有些面熟,猛一抬头,才发现已经走到阁间。

  推开阁间的门,恰巧看见王公公在收拾衣服,见有人进来,大惊失色,顾不上多看就将包裹塞在床下。

  "王公公,是我。"转身掩上门,我轻声说道。

  王公公长长的松了口气:"你怎麽不说一声,吓死我了。"

  "我不知道会吓到你……"我看著王公公从床头摊开的衣服,愣了愣,"公公你这是要干嘛?"

  "干什麽?"王公公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著我,"自然是准备出宫,我早做好准备,等你身体好的差不多,我们就出宫。"

  一说到出宫,就又想起生死不明的家人,原本雀跃的心情忽然降到冰点。

  想见到家里人,想知道爹娘和祖母现在是什麽样子。却也知道,如果离开,怕是再也没有办法回来了。

  如此一来,就再也见不到那人了。

  默默地帮著王公公收拾著衣物,心里莫名的有些堵。

  我们的东西不多,一会儿就收拾好了,我和王公公坐在床上看著那两个小小的包裹,也不知道该说什麽。

  忽然外面响起急躁的叫声:"林子安,林子安!"

  那声音尾调拖的极长,不像是侍卫长的声音。我打开门走出去,看见那原来是个小太监,隐隐有些面熟,好像曾在穆衍风身边见过。

  "刘公公,您怎麽来了。"侍卫长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站在小太监身边,脸上带著奉承的笑,"您看您过来也不通知一声,我好差人去接您……"

  那刘公公看也看不看侍卫长,反倒是对我笑道:"林子安,陛下让你明天起去御书房当差,你收拾收拾东西,明天早上我差人来接你去离那近点的地方住。"

  侍卫长目瞪口呆的望著我,脸色变了又变,声音竟是有些发抖:"陛下……陛下他……"

  "好好干,御书房比这里轻松不少。"那刘公公走过来拍著我的肩膀说,"看样子陛下很喜欢你,多长些心思,说不定哪天我还要靠你在陛下面前说几句好话呢。"


  他们最後说了些什麽我再也没心思听,唯一知道的一点是,若在御书房当差,便可以每日光明正大的见到他了。

  想到这点,就开心得很。

  回到阁间,王公公面带忧色地问我:"子安,他为何会突然调你去御书房。"

  我垂著头不回答他。

  王公公急道:"难不成他发现了你的身份?你跟他说了什麽?"

  "身份?什麽身份?"我奇怪的问道,"他早就知道我是清国人了阿。"

  王公公看了我半晌,气息终於平稳,低声自语:"也对,你的身份只有我知道,不可能泄露,可是他为什麽要调你去御书房……到了哪里,若是再想出宫,就困难多了……"


  "总、总是有办法的……"我随口应道。

  "子安。"王公公望著我,皱眉道,"你怎麽一幅很开心的样子,脸这麽红,生病了吗?你……"

  说到这里,忽然顿住,若有所思的望著我:"你不会……"

  "我很好啊。"被王公公的眼神盯得有些不安,我胡乱应了一句,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我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开心的怪异,才让王公公这样奇怪。

  这样想著,脑海中又浮现出他说的那句喜欢我的话。一想到那句话,心脏便激烈的跳动,脸上火辣辣的烧著。

  手不由自主地触上自己的唇,愣愣的开始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公公的声音才闷闷的传来:"子安,你可是喜欢他?"

  我犹豫了一会儿,红著脸轻轻的嗯了一声。

  "那他对你怎样?"

  我抓耳挠头磨蹭了半天,才低声说道:"他今天说他喜欢我……"说完这句话,便将头埋在被中,再不好意思多说一句。

  "子安!"王公公忽然拉开我的棉被,将我揪了出来,"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走!"

  我被他搞得糊涂:"王公公,今天交班的时间已经过了,到处都有人在巡逻,能去哪里?"

  "那也没有关系!总之这个地方不能再呆了!"王公公一边说著,一边从床底抽出包裹,"我即使拼上命也要把你送出去!"

  "可是……"

  "没有可是!"王公公抓著我肩膀,一字一句地说:"子安,你听好了!你不能和那个人有什麽牵扯!你随我出去以後,找到你家人,然後找个好姑娘成家,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别再想这些事!听到没有?"


  我被他的反常吓得说不出话来:"王……"

  王公公朝我大吼:"听到没有!"

  "听、听到了。"

  "那就走!"他再不等我说话,拉著我的手就往外走。

  谁知道刚踏出房门,就听见尖细的声音传来:"呦~~~这赶的巧!"

  我连忙把拿著包裹的王公公挡在身後,笑著喝那人打招呼:"刘公公,你怎麽来了。"

  那刘公公眼从我身後扫了过去,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笑道:"咱一想著这边地方小,子安你们还得在这凑活著一晚上就觉得心疼,看你那小胳膊小腿的,要是受了凉怎麽办,干脆就不等明天,今天就来接你们了。"


  再转眼看去,那公公身边站著十几个侍卫,都是平时一起巡逻的,但却也都没有说过几句话。

  我正在害怕他们是不是发现我们要逃跑。侍卫长已经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手上捧著一盒膏药,朝我笑道:"子安啊,咱哥俩也相处了一段日子了,今天哥哥特地带著大家来送你,哥哥看你老受伤,特意把从家里带来的祖传草药找了些给你,你先留著,以後哥也照顾不了你了,就当是哥的一番心意好了。"


  他这一段话说得声泪俱下,情深意重,好像我和他真的有多好的交情一般。说什麽容易受伤,我身上哪个伤口不是拜他所赐?

  早先又打又骂,到了如今便阿谀奉承无所不用,真正的让人恶心。我索性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只不过看这情况,我们也已经出不去了。我只能拉著王公公回房,装模作样的收拾东西,随著刘公公到新的阁间去。

  第六章

  新的房间比原来大了不少,御书房的工作也比原来轻松。只是居住的地方人更加得多,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办法出宫。

  穆衍风看书想事时不喜欢别人吵闹,我调来之後,他索性撤了伺候的宫女,只留几个护卫。

  而那些端茶倒水,整理书桌的细碎工作便落到了我的头上。

  和穆衍风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发现处理政事的他与在我面前不同,表情严肃,不怒自威,显少露出笑容。加上性格暴躁,喜怒无常,来与其商议的大臣经常是浑身发抖,生怕说错了哪句就脑袋搬家。


  唯有我,大大咧咧的和他说话,也不见他生气,而且再也没有强迫我跪他。

  这是否说明,我在他心中是不同的?

  此时台下正哆哆嗦嗦的趴著一个大臣,说是有紧急军情禀报,却连话都说不完整,过了几分锺,穆衍风脸色已经越来越差,一双鹰眉竖了起来,似乎稍一触动就会爆发。


  端茶时眼神不由自主的飘到他的脸上,一时间竟出了神。脚不留心绊了一下,冒著热气的茶水尽数泼到穆衍风身上。

  瞬时间,整个御书房寂静无声,全部人都吓得脸色煞白。而那个被水浇了满身的人,显然还没有明白情况,愣愣的看著我。

  "对不起,衍风,我不是故意的,我……"看到他手被烫红,我一阵心疼,手忙脚乱的擦著他身上的水。

  忽然手被人抓住,抬起头,碰上穆衍风疑惑的眼:"你方才说什麽?"

  "我不是故意的……"

  "之前一句。"

  "对不起,衍……"话尚未出口,我已经察觉到不对,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那个名字在心中千思百绕,早已叫了无数次,今天一时心急,竟然脱口叫了出来。

  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被人这样叫,他怕是生气了吧。

  我有些紧张的看他,却发现他看著我的眼慢慢弯了起来,随後仰起头,哈哈大笑。

  "林子安,林子安,普天之下,只有你敢这样叫朕。"他靠在我的肩膀上,笑得直不住。

  我想了想,小心地问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

  "不。"他仰起头,脸上笑意盈盈,"朕给你特权,这样称呼朕。"

  他的眼神温柔如水,让人忍不住沈浸其中。

  旁人脸上全都是惊讶之色,想来是没有见过穆衍风如此表情。

  原来他那表情,只在我面前呈现。这样想著,心里便如同沾了蜜糖一般,垂下头,望著他的眼,又唤了一声:"衍风。"

  那两个平常的音节连在一起,便带了蛊惑人心的魔力,只是念出来,便仿若有只毛茸茸的爪子在心底轻轻的挠。

  "子安,我们什麽时候能找到机会出宫?"王公公望著我的眼神越来越担忧。

  "不知道……"我有些心虚,这些天,我已经开始在潜意识中抗拒出宫。

  不想离开那个男人。

  若是能得知家人的消息,或许,就可以安心的与他在一起。

  抱著这样的想法,我试探性的问穆衍风可不可以帮我打探我家里人的消息,那句话问的极小声,刚出口就後悔了,他每天要处理那麽多事,又怎麽会有心思管这些。


  可是又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想想应该是没有听见,正觉得安心,却见他扬眉一笑,意味深长却又开心得很的样子。

  难不成他是听见了?我正要问,忽然听见太监喊了一声九王爷求见。

  穆如江踏进房间,见到穆衍风的表情,先是一愣,然後目光转到我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我说皇兄怎麽那麽高兴,原来是把你招来了阿。"

  然後又笑:"难怪那天见到你被人欺负,皇兄会差那两个太监走过去,我本来想著宫里这种事多了,也犯不著皇兄失了身份来管。现在看来你倒也真的讨人喜欢,我可没见皇兄再对谁这麽上心。"


  原来那天经过的两个太监竟是穆衍风派去的。我惊讶的望向穆衍风,却见他眉头一竖,对穆如江喝道:"说那麽多干什麽!"脸上却薄薄的红了一片。

  他竟是在害羞!

  我望著他说不出话,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穆如江一脸诧异的看著穆衍风,然後忍不住噗哧一笑,凑到我耳边道:"皇兄可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这话说得我也莫名的脸红起来,抿了嘴不吭声。

  穆衍风眼睛一挑,怒道:"穆如江,你什麽时候变得这麽多事。"

  声音有力,底气不足。

  我转了身偷偷的笑,一直都没有发现,穆衍风竟然是这麽可爱的人。

  这样的举动像小孩子一般,可爱得让人窝心。

  穆衍风是会有一些幼稚举动的,像是看奏折看的时间长了,忽然大叫一声,朕受够了!不看了!然後接过我手里的茶,咕咚咕咚喝完,拿起奏折接著看。

  又或者在吃糕点时,忽的皱眉道:"御膳房竟然忘记放糖。"

  "真的?"我愣住,与不喜吃甜的我不同,穆衍风视糖如命。

  "真的。"他随手递给我一个桂花糕,一幅难以忍受的样子。

  我毫不怀疑的咬一大口,顿时满嘴甜腻,难受得眼泪都要出来。

  穆衍风大笑,得意之色溢於言表,说出的话却是霸道的无以复加:"林子安,朕喜欢的你都要喜欢!"

  我横他一眼,他却越发得意,在旁人惊异的目光中从我手中抢过剩下的桂花糕,不以为意的放进嘴里。

  不知不觉中,这样的情况慢慢增多,周围的太监宫女从开始的惊慌讶异变成习惯,连带著看我的目光都变得小心恭敬,称呼也从原来的林子安变成了林公子。

  这种转变让人很是不舒服,尤其是走到哪里都会有很多人行礼搭话,怎样说都摆脱不了。

  没事的时候,我索性只走偏僻的地方,看不见心里也清静。

  第七章

  宫中的沟沟角角都被我走遍了,一边走,一边悄悄的画下地图。出宫的路竟也被我摸出了两三条。

  这天早晨走到了一个没有来过的地方,转了一圈,觉得没有什麽,正准备回去,忽然听得远处传来一阵萧声,若即若离,虚无飘渺,幽幽然仿若天籁之音,听得人心口发紧,不由自主地顺著那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


  穿过几间没人居住的宫房,面前出现了一个竹园,门口有侍卫看守著,那萧声就是从里面传来。

  听著那萧声却又见不到人,我心里痒得很,就凑到那竹园门口向里张望。

  "看什麽看,走开走开!"那侍卫警觉地看著我。

  "这里面是什麽人啊?"我问。

  "你管那麽多干什麽,反正不是你认识的人。"那侍卫看了我一眼,"这样鬼鬼祟祟的,小心治你个串通敌国之罪。"

  我啊了一声,问道:"这根串通敌国有什麽关系?"

  那侍卫已经懒得解释,挥著手道:"远点去,别来添乱。"

  我撇了撇嘴,闷闷的走到一边,心里一万个不甘心,他越不让我进去我就越是好奇。跑到一边看能不能有机会偷溜进去,谁知那地方却是看得紧,连送饭的宫女都被检查了半天。


  到底穆衍风在这里藏了什麽样的宝贝,这麽怕人看?

  我左看右看,看到竹园旁边长著几棵树,心中大喜,见四处无人,就飞快的爬了上去。

  拨开挡住视线的树叶,远远的向竹林里望去。

  那竹园原来只是在外圈种了一圈稀稀疏疏的竹子,其余的完全砍尽,只剩下竹根,淡灰色的简陋小殿紧紧地贴著围墙,空间本就不大,这样的布置更是能让守卫在外面的人能将里面的景物一览无遗。


  小殿前面有套石椅,一个白衣人背对著我坐著,如丝的黑发散落在肩上,看不见面貌,只能隐隐听得萧声自他那里传来。

  是他在吹箫吗?我想看得更清楚,脚下却一滑,从树下摔了下来。

  '砰!'的一声坐在地上,摔得我头晕眼花。然而还来不及揉揉,就听见远处有侍卫在高喊:"什麽人!"吓得我抬腿就跑。

  气喘吁吁的跑回御书房,穆衍风还未下朝,我扶著桌子一边平气一边暗自好笑,又没有做错事,怎麽好象贼一样。

  当差的太监看我跑成这个样子,大为惊讶,刚要张嘴问,忽然听得有人在门口说话,声音很是为难:"贵妃娘娘,这御书房确实不能让外人进去的。"

  随著一声娇笑,女子妩媚的声音悠然传来:"刘公公你说这话就不对了,我只是想著这些日子没有见到皇上,怕陛下想这还未出生的皇子。加上这两天天气又热得厉害,我特地熬了解暑的酸梅汤端过来。"


  刘公公道:"陛下上朝还未回来,娘娘稍後再来吧。"

  "不碍的,我进去等就好。"

  我从门口望出去,一个衣著华丽的女子扬著头就要往御书房里冲,却被刘公公上前几步拦下了:"贵妃娘娘,念国自古以来都不许後宫干政。您就不要为难小的了。"


  "那是方昭仪,前一阵子很受皇上宠爱,得了龙子,刚升为贵妃。"旁边的宫女凑到我耳边低声道。

  我这才注意到那女子的腹部隆起,显然孩子已经有了几个月,再看那女子柳眉杏眼、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妩媚动人,心里莫名的一紧。

  "公公说的什麽话,我只是要坐一会儿等皇上回来罢了,哪里有干政这麽一说。"方贵妃虽然还是笑著,但脸色已经不好看了。

  "娘娘,宫内人多口杂,传出去影响陛下圣威阿!"

  看著刘公公依然不让路,方贵妃的脸也板了起来:"刘靖宜,你为难我是不是?"

  "奴才不敢!"

  "方才我还看见一个小奴才蹦蹦跳跳的冲进御书房,怎麽他能进得,我就不能进?你怀疑我对陛下的衷心?我还比不上一个奴才!"方贵妃越说越气,浑身都发起抖来。


  众人哗啦啦的跪倒一片:"贵妃娘娘息怒,您身上还带著小皇子,不要气坏了身子。"

  那方贵妃怒气稍减,抬眼又看到了我,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你怎麽不跪?"

  我看著他不说话,胸口一阵阵的酸涩。这个女子果然是光彩夺人,连生气诧异都带著百般风情。

  穆衍风他,喜欢的是这样的女人吗?

  "回娘娘,这林子安深得圣心,在陛下面前也不用跪的。"刘公公见我不说话,忙接过话茬解释,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方贵妃脸上表情突变,愤怒异常的上下打量著我,半晌,才冷笑著说:"我愿以为陛下不来见我是因为竹园那个小妖精,没想到竟然在这里也藏了一个,皇上的爱好变了阿,这般的也看得上眼!"


  她显然气到极致,说话已经没了轻重,吓得周围一片人抖抖索索,我有些不能理解她话中的意思,正在想著,方贵妃又问道:"刘公公,陛下他有说过这人谁都不用跪吗?"


  刘公公擦了把汗,道:"回娘娘,陛下他是没有说过,不过……"

  "那就好。"方贵妃眉角一扬,对著身後人道,"让他跪下。"

  她身後的侍卫一拥而上,我挥拳打倒了几个,腿下却被人一绊,狠狠摔到地上。

  "刘公公!你……"我怒视那个绊我的人。

  "唉呦,你小心点啊。"刘公公一边高声叫著,一边凑到我耳边低声道,"忍忍就过去了,别惹事。"

  我气急,想站起来,却被几个人摁住,动弹不得,头被狠狠地嗯下,碰到地上,装的我头昏眼花。

  "你们在这里闹什麽?"随著一声熟悉的声音,穆衍风走了过来,他今天心情不错,看著我被人按在地上无法动弹,竟然笑了出来,"林子安,你什麽时候变螃蟹了。"


  按在我身上的力道顿时离去,那些人松了手,下跪行礼。

  "都平身吧。"看著那些人脸上青青紫紫的伤痕,穆衍风大笑著走到我身边,拉起我道,"怎麽?小猫爪子硬了,还学会打人了。"

  我随他站起来,心里仍是又气又委屈,原先被人打打骂骂也没有觉得什麽,今天被人摁著磕头,也没有伤到哪里,却是觉得比被人打一顿都难受。

  "陛下!"方贵妃娇滴滴的叫了一声,从宫女手中端过一只瓷花碗,"这些天天干气燥,臣妾亲手煮了酸梅汤给陛下消暑的。"

  "你也真是有心。"穆衍风笑道,"有了身孕就不要干这麽多事了,让下人去做吧。"

  "臣妾……"方贵妃低著头,娇羞无限的说,"臣妾好久没见到陛下了,心中挂念的紧。"

  穆衍风点头:"好了,我改日去找你,朕还有事处理,你先回吧。"

  得到许诺,方贵妃再不纠缠,喜气洋洋的走了。

  穆衍风摇摇头,微笑著走到龙椅前,坐下。拿起份奏折看了几眼,又转头对著我:"站那麽远干嘛,怎麽不过来。"

  我本来就委屈,加上又看到他和方贵妃夫妻恩爱的样子,心口堵得越发难受,站在远处斜了眼看他,越想越气,忍不住眼圈就红了起来。

  "唉~~"他看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放下折子走到我身边,伸手擦去我脸上的灰,"就你这性子,早晚得受欺负。我早就想治治你了,不过是不忍心。"

  他手指的动作极其轻柔,却让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刷刷刷的往下掉。

  "哭什麽!"他眉头一紧,伸手搂我到怀间,"你受点教训也好,以後不要那麽固执,我总不能护你一辈子。"

  "我用不著你护著。"穆衍风的怀抱厚实而温暖,我没有挣脱,闷闷的说。

  "你呀……"他揉了揉我的头发,问道,"你可知她为何能让你跪?"

  我哽咽著在他怀里抽了抽肩膀,抬起头迷惑的看著他。

  穆衍风笑著在我唇上轻吻:"因为你不够强,若是你强大到了让人必须仰视的地步,她便不敢对你做什麽了。"

  "强大?"

  穆衍风眼中精光四射:"是的,天下霸主,王中之王,若是你能做到那一步,所有人便会伏拜在你的脚下!"

  "可是……"我皱眉,"我不想跪别人,也不想别人跪我。"

  "你这性子真是固执。"穆衍风莞尔,"这样吧,我赐你一道免跪金牌。"

  "我不要。"我轻声道。

  "由不得你不要!"

  我望著他,想抗议这一如既往的强势语气,却看见穆衍风的嘴角慢慢扬了起来,眼中荡出一丝别样神采。

  穆衍风说:"如果你又被气哭,我可是会心疼的。"

  一句话,便将我所有的抗议堵了回去。

  第八章

  "免跪金牌阿。"我躺在床上,看著手中沈甸甸的金牌。

  模样和一般的御赐金牌差不多,只是背面写了'免跪'两个大字。

  最终还是拿了他的东西。

  "真是的。"低声嘟囔一声,我转过身子将头埋到床里。

  "子安你在干什麽?"

  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我连忙将金牌藏进被子中,从床上慌张的跳下来,接过王公公手里的食盘:"没、没什麽啊。"

  "你在藏什麽?"

  知道王公公不喜欢我与穆衍风扯上关系,我赶紧岔开话题:"对了,王公公,我今天碰到一个很好的乐师。"

  "乐师?"王公公问,"你什麽时候对音乐感兴趣了。"

  "主要是那人的萧吹得太好了。"我说,"而且那人的连背影都漂亮的让人无法逼视。"

  王公公笑:"那他正面岂不是倾国倾城了。"说到这里,忽然止了笑,像是在想什麽。

  "我没法看,他门口的守卫一层一层的。"我继续说,"不过说是倾国倾城也太过了吧,那人虽然身子纤细,但怎麽看都是个男的……就是不知道为什麽衍风把他看的那麽紧。"


  "男的!?"王公公像是想到了什麽,紧张的抓著我的胳膊,连声道,"你把那里的情况给我说一遍!"

  我把今天的情况详细的给王公公说了一遍。听完後,他呆立了片刻,喃喃道:"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我奇怪的问:"是谁啊?"

  "子安!"王公公拉著我的手,恳求道,"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去看看……"

  "啊?"

  "不、没什麽……"王公公叹了口气,"天不早了,早些睡吧。"

  我正怕金牌被王公公发现,巴不得他说这话,连忙转进被窝,把金牌放到里衣里藏起来。王公公吹了灯,也躺到了床上。

  累了一天,没过一会儿,我就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打开门走了出去。

  深更半夜的,王公公干什麽去阿?我想睁开眼睛看,却困得怎样也睁不开。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却看到王公公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

  看来昨天晚上是睡糊涂了,我轻手轻脚的洗漱完毕,推开门走了出去。

  穆衍风正在上早朝,我可以有一会儿的自由活动时间。我想了想,又顺著昨天的小道走到了竹园。

  昨天方贵妃曾经怒气冲冲的说这里住了一个魅惑主上的妖精,可是如果那人真的讨穆衍风欢心,又怎麽会下重兵看守这地方。

  越想越是疑惑,夹带著一点郁闷,在心头酸涩的搅动。

  一定要见到里面的那人!

  抱著这种想法,我又一次来到竹园门口。

  不出所料,门口的侍卫又一次拦住了我:"没有皇上的命令,谁都不能进去!"

  摸著腰间的金牌,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亮了出来,只是进去看看,应该不碍事。

  金牌对著我的那一面写著免跪两个字,可是那些侍卫不会有胆子去检查。

  果然不出我的意料,那侍卫看了看我手中的金牌,再没有多说,就让开了路。

  在心中暗暗的松了一口气,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晃进了竹园。那萧声还在断断续续的响,我有些奇怪,若是能吹出这样美妙音乐的人,为什麽不能吹得连贯一些?


  疑惑著抬起头,向发出萧声的方向看去。

  然後浑身一震,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那里,站著一个白衣飘飘的纤细男子,美的无与伦比,虽是素颜简衣,却让天地都失了颜色。

  我自从进宫,也见过不少美貌的宫娥嫔妃,却没有一个能够比得上面前这个男子,或者说,他与她们,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闭月羞花冰肌玉骨出水芙蓉绰约多姿国色天姿花容月貌……

  一切瑰丽的词语用来形容这男子都像是玷污了他。

  世上怎麽会有这麽美丽的人!

  我眼睛完全无法从他身上离开,无法思考,只觉得像是见到了传说中的瑶台仙子。

  "你是谁?"那男子看了我一眼,问道。他的声音清冷如水,柔软却不女气。

  我这才反应过来,脸上一红,却仍盯著他瞧:"你是仙子吗?"

  他看著我片刻,笑了,笑得非常非常好看,只是隐隐有些苍凉:"仙子,你看我象?"

  我点头。

  "我若是仙子,绝对不会被困在这里。"他歪著头看我,"我会逃出去。"

  "嗯。"我点头,这样小小的地方怎麽可以关住这样一个仙子。

  见我点头,他反倒有些愣了,两条完美的眉轻轻的皱了起来:"穆衍风让你来跟我说这些?"

  心里某个地方抽了一下,我连忙摇头:"不,这不关他的事情。"说完,自动将金牌拿给他看,"你看,我拿这个混进来的,我是听到了萧声……"

  "萧声?"他想了想,露出了然的表情,取出腰间的佩玉,"那不是萧,你听见的是这个萧玉发出的声音。"

  我心里好奇,却又不敢凑过去,生怕亵渎了他,只能在原地伸长了脖子看。

  他抿嘴一笑,走近两步,将萧玉摆在我面前。

  他身上有淡淡的青草香气,清新淡雅。我脸都有些红了,木讷的看著那萧玉傻笑:"可真是块宝贝啊。"

  "宝贝?"他浅笑,"这里面可有不少故事呢。"

  "什麽故事?"我好奇的望著他。

  "都是老早的事情了。"他伸手将萧玉挂回腰间,手却有些颤抖,我连忙走上前去帮他挂玉。

  从近处看他,更觉得他漂亮的无法形容,皮肤细腻白皙的仿佛透明,顺著衣领可以看到细长的颈下有几块红色的印迹。

  那是什麽?我有些疑惑,正想细看,忽然被人狠狠撞开。

  "你想对殿下做什麽!"

  把我撞开的宫女插著腰挡在男子面前,满怀敌意的对我喊。

  我睁大眼睛看她:"我……"

  "难道你们觉得殿下被你们主子糟践的还不够吗!连你这样的下人也可以随便侮辱他!"

  "我不是……"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那宫女完全不管我的辩解,"我们家公子不是你这样的人可以侮辱的!"

  "翠儿,不是这样的。"男子向我抱歉的笑笑,"他是我新认识的朋友。"

  我心中一暖,更是觉得这男子可亲。

  翠儿半信半疑的看了我一会儿,噘著嘴道:"殿下你不要骗我,被关在这见不到人的地方你哪有机会认识什麽朋友,这人八成是穆衍风新使的招数。"

  "我已经一清二白,什麽都没有了,他还能使什麽招数。"那男子摇头,笑得云淡风轻,"贱命一条,他拿走,也算是我父欠他穆家与念国的情,父债子偿,没有什麽好抱怨的。"


  那翠儿哼一声,看我的眼光仍带著敌意,却已经柔和了许多:"可是你说朋友,殿下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我这才发现我连名字都没有告诉他们,挠挠头,轻声道:"我叫林子安。"

  "林子安!"那男子脸色一变,收了笑意,直直看我,"你就是林子安?"

  "嗯。"我点头。

  "你怎麽也进了念国皇宫?"他猛地阿了一声,面带忧色的看我,"昨晚看到他我就应该想到你也进来了,当时宫中混乱,千算万算竟然把你算忘了。"他又长叹一声,"哥他也真是的,怎麽可以在那时候把你送进宫……"


  我奇怪的看他:"你说什麽?"

  "其实我是你……"他看看我,欲言又止,"算了。"

  "你刚才说念国皇宫?你是清国人?"我小心的问道。

  "你还是赶快走吧。"他推著我往门口走,"赶快找个办法出宫,能走多远走多远。"

  "为什麽?"这倒奇了,为什麽大家一个一个都鼓囊著我出宫。

  "不用多问,以後这地方也不要来了。"

  看到侍卫们已经注意到了这边,我也只能顺著他的意,向门口走去,忽然间,我想起了什麽,转过头问他:"可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慕容素。"他的白衫在风中飘舞,笑容如仙,"我叫慕容素。"

  第九~ 十章

  本来说我的工作只限於御书房,却不知道穆衍风抱著什麽样的想法,硬是走到哪里让我伺候到哪里,莫名的增加了我许多的工作量。

  像是现在,我就得在穆衍风和穆如江商量事情的时候在旁边打杂。

  一边在擦著桌子一边回想那个名字。

  慕容素……慕容……慕容?

  "啊!"我猛地一拍桌子!我想起来他是谁了!慕容是清国国姓,那慕容素的名字我原来在清国宫中当差时听过。

  他是清国太子!

  早就听说清国太子如何俊美无双,原来他真的是个超凡脱俗的人。只可惜被困在敌人宫中,看他那落寞的笑容便知道他过得很不开心。

  "唉……"我轻轻的叹口气,漫不经心的用抹布在桌子上划著圆。虽然只见过一面,却总觉得和他有种亲人一般的感觉。想著他不高兴,自己的心情就低落了下来。


  "可是……"如果是对国的太子,为什麽不放在天牢,要关在宫里呢?联想到那日方贵妃所说的话,心中有一丝明白,却又不想想通。

  忽然一阵大笑打断了我的思路,转过头去,看见穆如江望著我,笑得乐不可支:"皇兄,你可真是捡到宝了,看这小东西的表情变来变去还真是好玩。"

  我脸一红,低著头用力擦桌子。

  "别擦了,桌子都快被你擦没了。"穆衍风的语气中带了笑意,"过来这边。"

  不情不愿的走过去,任凭穆衍风习惯性的揽过我的腰。我却被放在桌子上的地图吸引住了,那地图上用毛笔勾画了一些标记,那些东西和我小时候在家无意中翻到的书上的东西很像。


  原来他们在这里讨论兵法。

  "你看得懂?"见我看得那麽入神,穆衍风笑著问。

  山野生活没有太多消遣,幼时奶奶教完字以後,我便抱著那些书看,家中的那些书我现在早已倒背如流,还根据那些书捉摸出了一些其他的阵法。

  "这个地方。"我伸手指向他标记的一点,"用水攻的话会比较好,上面不是有湖吗?如果这样……"我随手拿起笔在上面勾画,"先把敌人引到这里,然後破堤……"


  我在地图上越画越多,讲得津津有味,却听得周围忽然寂静,疑惑著抬起头,看见穆衍风和穆如江两人早已收了笑容,一脸严肃地看著被我画得一团糟的地图。

  "怎麽了?"我怯怯的问,我画的很难看?

  穆衍风和穆如江对视一眼,才问我:"子安,你怎麽会知道这麽多?"

  我想了想,告诉他:"奶奶教的。"

  穆衍风问:"你真的只是清国的一个小侍卫?"

  "是啊。"我奇怪的看他,"怎麽了?"

  "不,没什麽。"穆衍风笑著揽过我,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或许我是捡到宝了。"

  "啊?"

  "如果你这样的人才流露出去,我可能要大伤脑筋。"他笑,"现在西北蛮族对中原虎视眈眈,清国余孽又在国内捣乱,真是让人头疼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笑得极为僵硬,说话时特意强调了清国余孽四个字。

  让人心中不舒服,莫名的就有火气上升,夹杂著微微的心疼。

  "清国余孽?"我看他:"你不相信我?"

  穆衍风扯了扯嘴角,微笑不语。

  我只觉得委屈,心中被什麽东西刺得生疼,索性从他怀中挣脱,低头道:"我不耽误两位讨论国家大事,若是有什麽被我泄漏出去就不好了。"说完,低著头往外走,却被穆如江一把拉住。


  "皇兄,你何苦逗他,看他眼眶都红了。看著怪惹人怜的,你要是这样惹他,不如把他给了我,我才不会舍得他难过呢。"

  穆如江一番话说的半真半假,我还未来得及反驳,就又被拉回到那个熟悉的温暖怀抱。

  "如江,你如没有事情就先走吧。"穆衍风冷声道。

  穆如江朝我摊摊手,笑著离开。

  而穆衍风也再什麽也不说,闭上眼睛枕在我腿上假寐。

  他什麽也不说。

  这样的什麽也不说便是怀疑我。

  这也难怪,他是一国之君,我又是个清国人,他自然会对我有戒心。

  可是谁都可以怀疑我,唯独不喜欢他不信任我。

  那种怀疑,让我觉得心中硌了一块石头,连气都喘不过。

  还好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让他怀疑的价码。

  我坐在石椅上,晃著腿说:"清者自清。"

  "怎麽突然说这样一句话?"慕容素歪著头看我。

  "没什麽……"我嘿嘿傻笑,看的慕容素一脸无奈的摇头,伸手摸著我的头发,"你果然是个小孩子。"

  我早已经习惯他无奈的抱怨,每次来见他他总是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慕容素总是说不许我来这里,可是他却无法约束我的自由,所以我总是抑制不住自己想见他的欲望,一次一次的跑过来看他。


  他总是露出又担心又无奈的神情看我,看得我心中暖洋洋的。

  我喜欢在慕容素身边呆著,和与穆衍风在一起的强烈心跳不同,慕容素身上有一种很平和的气息,让人不由的静下心来。

  "素,竹园有很多虫子吗?"

  "为什麽这麽问?"他惊异的挑眉。

  "因为……"我指著他的领口,"你的脖子上都被咬红了。"

  慕容素脸色微变,单手抓住衣领,咬著唇道:"没什麽的。"

  "如果这里有虫子的话,或许我可以求求……厄……我认识一个人,或许他可以给你换一个没有虫子的地方。"虽然不愿意向穆衍风提出任何要求,可是我更不忍心看慕容素被虫子咬。


  "如果你真认识那麽厉害的人。"慕容素神色如常的微笑,"不如让他把我们都带出宫吧。"

  虽是说笑的口气,却意外的透出了一丝苍凉。

  慕容素他,是很想离开这里的吧。

  可是他是清国太子,即使我说破嘴,穆衍风也不会把他放掉。

  但不放掉他,那个玲珑如同水晶一般的人儿会在宫中慢慢坏掉的。

  这个问题困扰的我几个晚上睡不著觉,翻来覆去的连带著王公公也一起睡不著,每天晚上跑出去说是要去别人那里一起睡。

  每夜失眠的恶果就是,每天白天晕晕乎乎,眼皮直打架。

  穆衍风看奏折的时候允许我在旁边坐著。

  四周极静,只能偶尔听见穆衍风翻折子的声音,我本来是拖著腮看他,谁知看著看著就眼皮一合,什麽都不知道了。

  这一觉睡得极甜,再睁开眼睛已经是傍晚,过了平时换班的时间,御书房点了灯。穆衍风已经看完折子,靠在椅背上盯著我瞧,烛光照在他的脸上,带著温暖的色调,一晃一晃的,连带著我的胸口都跟著晃动。


  我不知道他看我看了多久,但是当我什麽话也不想说,只想这样静静的看著他,

  我们真的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只是这样盯著对方,一动不动,好像时间已经静止,能一直看到海枯石烂。

  有什麽东西堵在身体里,呼之欲出。

  他忽然站起来,快步走到我面前,低头看我。

  我抬头望他,穆衍风的眼睛中有火苗闪动,一闪一闪的,看不清他的眼中究竟盛著什麽。

  嘴中干涩,我轻轻的咽了口口水。

  "朕……"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皇上。"一个拖著红布盘子的太监走了上来,"今晚去哪位娘娘那里?"

  红盘里放著嫔妃们的名牌,掀了哪个,哪个便会在今夜受到穆衍风恩宠。

  平时这时候我早已经换了班,看不见的。

  真痛恨今天睡了过去。

  我走到一边,默默的收拾著桌子。背对这穆衍风,眼睛看不见,耳朵却仍是能听到的。

  听到他急冲冲的翻了名牌,随著太监快步离开。

  身子一下子瘫软下来,御书房忽然空旷起来,有风呼呼的吹过。

  我这是在难受什麽呀。我坐在玄武殿花园的台子上想。

  月亮很圆,闪著柔柔的光。

  我盯著自己的影子发呆。

  我在难受些什麽啊。他是皇帝,自然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等著他恩宠。

  多麽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事情。

  我为什麽要难受。

  "林子安,你这个笨蛋,你不可以喜欢上他。"我对自己说,"你迟早要离开的,不可以喜欢上他。"

  不可以的,不可以的,不可以的……

  云朵在天空飘荡,挡住了月亮的光芒,遮住了影子。

  一片黑暗。

  御林军的脚步靠近又离开,中间夹杂著齐声的行礼问候声。

  然後月亮的光芒重现。

  我的影子忽然变大了一倍,与另一人的影子重合。

  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我看见了穆衍风,他显然是跑过来的,衣衫凌乱,气喘吁吁。

  我觉得我看到了幻觉,眼睛不停的睁大,睁大。

  穆衍风一把抱住我,很大的力道,让我有些不能呼吸。

  "真该死。"他俯下身子,亲吻我的额头,"他比你漂亮无数倍,可我竟然满脑子都是你。"

  我脑子一片混乱,有些反应不过来:"我?"

  "你怎麽可以在看见那些名牌时露出那种表情。"他的吻从我的额头一路向下,零零碎碎,温暖异常,"你怎麽可以露出那麽失落痛苦的表情。"

  "我没有。"我有露出那样的表情吗?我不知道。

  "你有。"他的声音带著前所未有的磁性与诱惑,让我一阵慌张。

  "我没有。"我忍受著他的唇所带给我的颤栗,结结巴巴地说,"我要回去了,天晚了,王公公会担心我。"

  "你回不去的。"他在我耳边说。

  "我要回去。"

  我知道我的拒绝很无力,那样柔软的声音似乎不像是从我嘴里发出的。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勾引,总之在下一刻,我的唇就被穆衍风封住了。一如既往的霸道而肆无忌惮,但是,似乎还有那麽一些不同,我已经顾不上思考,双手拦住他的脖子,回吻。


  唇舌纠缠,激烈而缠绵,暧昧的无以复加。

  我听到我们的喘息声,在宁静的夜色中诡异的勾人心弦。

  他伸手要抱起我,被我拦住。

  虽然我从没有经历过情事,对於那些一无所知,但是我至少知道会发生什麽。

  "穆衍风。"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是能够陪你玩的人,我受不起的。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要碰我。"

  他的手放在我的腰上,黑耀石一般的眼睛直直的盯著我:"你怎敢如此对皇帝说话。"

  还未等我做出回应,他又吻了上来,细致而绵长的吻,温柔的让人心醉。

  "可是我舍不得杀你。"他的气息已经不稳,声音却依然霸气而温柔,"林子安,我要你。"

  王公公说,子安,你不可以爱上他,我们会离开,离开念国。

  慕容素说,子安,你不要和宫中人扯上关系,找个机会,和你身边的人一起逃出去。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

  我抬起头,终於看清楚他的眼睛,乌黑的映著的,是我的影。

  来不及了。我仰起头吻他,吻他的额头,他的鼻梁,他的唇。来不及了,王公公。

  我已经爱上他了。

  所以,一切都来不及了。

  第十一章

  那夜过得很长。

  当穆衍风进入我身体的时候,我听见类似布帛破裂的声音,下身有粘稠的液体流出,身上无法停止的颤抖,每个细胞都在因为疼痛而呻吟不已。

  我不知道会这麽痛的。

  拳头紧紧地握紧,指甲深入肉中。

  "放轻松,马上就好。"零零碎碎的细吻落在背後,那人压抑著的声音异常性感。

  我知道他是在控制自己。

  如果不是那种轻柔至极的动作,我可能会被撕成几半,硬生生的疼死。

  "林子安,我爱你。"

  在昏过去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的听见他说那句话。

  身体很热,像是被人一块一块的拆下,揉碎,再重新装上。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咆哮,怒吼,很多人走来走去,有苦涩的液体灌到嘴里。

  然後四周慢慢的安静下来。

  我很努力的睁开眼睛,眼睛慢慢扫过周围的景物,一直到看见坐在床边的人,才猛然坐起来。

  "王公公!你怎麽在这里!"身子一动,剧痛就蔓延全身,我哼了一声,又软软的倒了下来。

  从外面冲进来一群御医,兴奋的看著我:"太好了,你终於醒了!"

  这是怎麽回事?我睁大眼睛看著他们,脑中一片混乱。

  "你已经昏迷三天了。"王公公帮我掖著被角,"低烧又血流不止,把陛下担心的不得了,连夜传了所有的御医,说若是你醒不过来就要他们一起陪葬,这几天宫中可是因为你乱成一团。"


  我脸一红,想到穆衍风因为担心我而发火的样子,又是甜蜜又是担心,低声问道:"那他现在在哪里?"

  "陛下政事繁忙,哪能一直陪著你。"王公公笑道,"若不是你昏迷的时候说胡话叫了我的名字,陛下可能还不会特许我来这里呢。"

  他虽然是笑著,却让我心中不安,隐隐感觉好像跟他有了距离。

  御医把脉之後笑声连连,说已经没有大碍,修养几天便能恢复,留下方子就走了。留守伺候的宫女走去熬药,房间里只剩我和王公公两个人。

  周围没有了人,王公公的笑容冷了下来,看著我好像是要说什麽,但最後只是叹息了一声,道:"睡吧。"

  我轻声问:"公公,你生气了吗?"

  "子安。"王公公的眼中忧伤弥漫,"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慕容素也是,你也是。你们什麽都不说我当然不会知道。"我顿了一下,问,"你们是不是有什麽瞒著我?"

  王公公刚要说话,却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还没等我看清,就已经被人拥入怀中。

  "你果然醒了!"那人的声音中有不可抑制的喜悦,"我真怕你就这麽睡过去。"

  "怎麽可能。"我脸红著推他,"若是那样、那样就死了……我……"

  穆衍风笑:"你什麽?"

  我感到脸几乎要烧起来:"那种事情,太丢人了吧。"

  "那有什麽关系。"他狡诈的眯起眼睛,"这两天乱成这样,宫中全部人都知道了。"他手一紧,在我耳边低声道,"你是我的人。"

  "啊!"我大惊,想挣脱他的怀抱,身体却怎样也使不上力气,只要一动,那难以启齿的部分就极疼。

  "不要想那麽多,乖乖的躺下来休息。"他在我额上轻吻一记,笑得奸诈,"等你好了,我们再来试试,下次我会很温柔的。"

  "还要?"我咬著唇看他,一脸委屈,"下次我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不会的。"穆衍风自信的扬起嘴角,"再没有人能比过你,我怎麽舍得伤你。"

  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可是若是他不伤我,我又怎麽会躺在这里。我气呼呼的闭上眼睛不理他。过了一会,又听得没有声响,就偷偷的迷了眼去看,却看见他仍坐在床边,似笑非笑的望我,然後伏下身子,嘴轻轻的印上我的唇。


  唇舌纠缠,温柔如水,我有些羞涩的回应著他,幸福的感觉充盈全身。

  一瞬间,心中好像有面鼓在激烈的敲打。

  完蛋了,我竟然这麽爱他。

  其实,在醒过来的时候,我是在害怕。

  帝王无情,我怕他只是对我感到新鲜,得到手後就觉得无趣,弃如敝屣。

  我此生第一次如此喜欢一个人,若是被那样侮辱,真的不如一死轻快。

  还好,我能看到他眼中的温柔和毫不掩饰的爱意。

  他很爱我。

  王公公一步一步地退出房间,关门。

  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我们在相爱。

  第十二章

  穆衍风差人将离御书房最近的清风阁整理出来,供我养伤。

  身体一天一天的好了起来,穆衍风一有闲暇,就跑过来陪我聊天下棋,每日腻在这里,劝也劝不走。

  穆如江晃著扇子笑道:"现在文武百官都知道,若是找不到皇兄就来清风阁。"

  "怎麽,我的私事也要他们过问?"穆衍风冷哼一声,"他们未免也管得太多了吧,我可没有耽误政事。"

  穆如江道:"都是随口说说罢了,清国前国主那样出色的人,不也因为宠爱部下被人闲言闲语。"

  他话中有话,硌的人不舒服。

  "别把我和那亡国之君相比。"穆衍风怒道,"若是再有人乱说,我拔了他的舌头!"

  "皇兄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说了,不过子安这性格本就招人疼,更何况这一场病下来,又瘦了几圈,更加清秀了。"穆如江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依然笑得温和,"我真是後悔,那时候第一次见了你,没把你要了来。"


  "没有卖後悔药吃的。"穆衍风得意地抱著我,无声的宣誓著自己的拥有权,"不过我倒是喜欢子安胖一些,抱起来比较舒服。"

  我横他一眼:"要舒服的话,女人抱起来不是更舒服。"

  "谁说的。"穆衍风道,"我有你就够了。"

  穆如江哑然失笑:"子安,若是那一天皇兄去抱别人,你大可来找我,我一定把你当手心的宝。"

  他这个玩笑开的半真半假,但这人平时嬉皮惯了,我只当他是说笑,并没有放在心上。谁知穆如江走後,穆衍风忽然抓住我的手,一本正经的道:"子安,离如江远一点。"


  难得见他吃醋,我心情大好,凑到他脸边大力的亲了一口,然後听著他大声地喊著:"林子安,你身体还没有好,不要逼著我侵犯你。"的话乐滋滋的笑。

  又过了几日,我身体已经完全恢复,穆衍风硬是不让我搬回小阁间,还派了一大堆宫女太监过来伺候。

  他这样子,分明是把我当成男宠来养。我气不过,跑去跟他理论,谁知理论到最後,仍是被他吃的死死的。

  这人竟是不吃硬的!

  我躺在床上,用手指戳戳搂著我睡得心满意足的穆衍风:"衍风,衍风,要早朝了。"

  穆衍风缓缓张开眼睛,吻著我的额头,含混不清的问道:"怎麽不多睡会。"

  "让我重新当班好不好。"我趴在他肩上问。

  "这样不好吗?"

  "不好,我怎麽说也是个男人,怎麽可以什麽都不做。"

  "该做的你不都做了吗?" 他暧昧的看了我一眼,然後接著让宫女伺候著他穿衣。

  "衍风,你把我当成什麽?"我大怒,从床上跳下来,走到他身边仰头看他,"男宠?还是你泄欲的工具?"

  "你这样想我?"穆衍风冷冷的看我。

  "不是看不看的问题,你根本就是这样做的!你这种做法,根本就是想把我当成男宠一般的养起来!"

  估计是那些宫女太监们从来没见过有人这样大声地对皇帝说话,全都愣愣的看著我。

  "林子安!你不要太过分……"穆衍风的的声音忽然放低,伸手自床上扯下薄被将我紧紧裹住,对著旁人喊道:"你们都出去!"

  我这才发现我身无寸缕,身上青青紫紫全都是他留下的痕迹,马上红了脸,拖著薄被跳回床上。

  "子安,大清早的不要引诱我,我还要去早朝。"他自己穿著衣服,语气中全都是笑意。

  "衍风。"我改变策略,苦著脸哀求他,"若是我在御书房当差,就可以天天看到你了。"

  "天天?"他的动作一顿,"可是我们本来就是天天相见不是吗?"

  "不是天天。"我拉著他的衣角:"是时时刻刻,我想见到你啊。"

  他侧了头望我,嘴角一点一点的上扬:"可是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啊?"

  "万一误事我会被人说成是昏君。"他狡诈的一笑,然後摆摆手,扬身而去。

  又用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来唬我。

  我无聊的躺下,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那种事也在穆衍风的温柔下渐渐习惯,甚至还有了快感。只是每天这样什麽都不干,总感觉不习惯。

  他是在把我当成他的附属品,依赖品。

  而我一直希望能收到他的平等对待。

  不会变成他的累赘,离开他就活不下去的人。

  毕竟,我是个男人。

  无聊的时候,我去竹园找慕容素。

  "来了?"他对我微笑,美得让人心动。

  一段日子没有见,竟然没有生疏的感觉,好像他一直就在这里等我。

  倒是翠儿,好不容易和善下来的面孔又变得冷冰冰:"你不好好伺候你的主子,来这里做什麽?"

  我奇怪的问:"什麽主子?"

  "那个念国皇帝啊!"翠儿双手插腰,护在慕容素前面,怒道,"你以为是谁?事情搞得那麽大谁不知道你现在是那狗皇帝的新宠!"

  我愣住。慕容素低声喝了一句:"翠儿,住口。"

  "殿下你就这样忍气吞声还不让人说出来?"翠儿的声音放得更大,"你以为你们主子对你有多特殊?我呸!真恶心!那狗皇帝对你做的事情对我们殿下也一样做过!只不过我们殿下是被逼的!不像你们一样张开腿等著人家!他那种人,玩一玩就腻了!"


  她的话如同晴天霹雳,一句一句将我劈得体无完肤,我睁大眼睛看著慕容素。

  她说的是真的?

  真的?

  慕容素高声道:"够了!不要说了!"

  翠儿高声道:"我还没说完呢!"

  '啪!'一个耳光落在宫女的脸颊。翠儿捂著脸,难以置信的看著慕容素,泪慢慢的从眼眶流出。

  "抱歉……"慕容素看了看自己的手,低声说道。

  女子啜泣著道:"我偏要说!殿下你在这里受了多少苦!人不人鬼不鬼的。翠儿看著都心疼啊……你原来是多麽娇贵的人,到现在要被那狗皇帝那样对待……"

  我感到浑身冰凉,如同浸在冰窖里一般,半天,才嗫嚅著道:"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的……"

  慕容素摇头道:"这与子安你无关。"

  "所以……"我控制不住声音的发抖,"所以你让我快点出宫……你怕衍风他……"

  "子安,我只是怕你受伤。"

  "对、对不起。"我後退几步,看著他们,"我想先回去好好想想。"

  慕容素轻叹了一声:"子安,你还太小……"

  我什麽也没说,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脑子还是一片混乱,无法相信那麽温柔对我的穆衍风竟然可以用那种手段来伤害一个冰雪一样晶莹的人。

  原来不经意间看到慕容素身上的痕迹全都是穆衍风留下的。

  他怎麽可以这样对待慕容素,即使他是敌国的太子。

  我站在清风阁门口,不停的发著抖。

  忽然被人温暖的拥住:"子安,外面很冷吗?你在这里做什麽?"

  我猛地挣脱他的怀抱,下意识的後退几步。

  "怎麽了?"穆衍风奇怪的看著我。
"衍风……"我咬著嘴唇看他,"你可不可以放了慕容素?"

  "慕容素?"他脸色沈下来,"你去了竹园?"

  "衍风……"我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说话,"现在清国已经没有了,他再不会有什麽作为,你放了他好不好?"

  穆衍风淡淡地看我一眼:"最近清国余孽蠢蠢欲动,你叫我放了他?"

  "慕容素不会那样做的,他受的伤害已经够多了。"

  "我不可能放虎归山,他可是敌国太子!"

  "即使是这样!"我的声音不受抑制的高了起来,"你也不可以那样侮辱他!"

  穆衍风的声音的变得很危险:"他对你说了什麽?"

  我拉著他的衣袖恳求他:"衍风,放了他好不好?"

  "不可能!"他的回答斩钉截铁。

  我看著他,慢慢绝望。不知道为什麽,说到清国与慕容素,他的眼中就充满恨意。

  "子安,"他看著我,慢慢说道,"若不是清国,我父皇不可能积劳成疾,年纪轻轻便疾病缠身,一睡不起。他心中只有那个清国国主,完全不去想他的妻子孩子没有了他会怎麽样!我两岁登基,那时什麽都不懂,投毒,


暗杀,权力斗争,勾心斗角,你以为我是怎样才活到现在的?"

  他笑,眼中邪光闪过:"多亏慕容家的人,才让我知道强者为王,如今他落到我手里,我怎麽可以不'好好'待他?"

  这样的穆衍风让我觉得陌生异常。

  我忽然觉得我还不够了解他。

  我们之间,有一条长的无法逾越的沟壑。

  但是我却不知道造成那条沟壑的原因。

  第十三章

  虽然自那以後,穆衍风再没有对慕容素做过什麽,但我就是无法忍受慕容素继续留在这里。

  即使他什麽都没有说,每每看到慕容素落寞的眼神,心中就像被刀子钝钝的滑过。

  聊天时,慕容素会忽然开始发呆,眼神远远的望向天空,绝美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手中萧玉发出低声的呜咽。

  让人心口闷疼。

  他不适合这里。这样的人,应该呆在青山灵水的地方,凡尘不沾。

  我下定决心要帮慕容素离开这里。

  方贵妃生了皇子,宫内全部人都兴高采烈,穆衍风得了儿子,开心得不得了,每日跑去看那胖胖的小婴儿,忙得不亦乐乎。

  我曾经随穆衍风一起去看小皇子,小婴儿白嫩可爱,长相很有福气,像个小佛爷,一点也不怕生,很招人疼,看得穆衍风合不拢嘴。

  我却无法喜欢他。

  穆衍风抱著他满脸喜悦:"子安,这是我的孩子,我一定会好好待他。"他说这话的时候,方贵妃便站在一旁笑得甜蜜。

  一副和乐融融的全家福。

  我知道穆衍风自小便没有父亲,所以将这个孩子看的很重。可是呆在他们身边,看他们那麽幸福的样子,就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

  林子安不是圣人。无法看著自己的爱人和妻儿和乐融融共享天伦而无动於衷。

  我面对他们,嫉妒得要死。

  穆衍风来清风阁的次数明显减少,宫内流传著我失宠的传言。

  我也想过,若他对我失了兴趣会怎麽样。只是每次想到那里,心口都疼得厉害。

  害怕……

  尽管我爱他一心一意,可是林子安无权无势,又凭什麽能拴住穆衍风的心?

  我想要的爱情是平等的。可是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这个平等便无从谈起。

  现在的我,其实跟穆衍风养的男宠没有任何区别。

  但又下不了决心脱离他。

  林子安,你怎麽这麽软弱。我站在御书房门口深呼吸,今天一定要跟穆衍风说清楚,我不愿意被人白养著,至少让我做些什麽。

  做好心理准备,正与抬脚走,却被从御书房匆匆而出的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我连忙道歉,那人抬起头,用很奇怪的眼光看了我一眼,然後像是碰到了什麽脏东西一样,连连後退,转了个方向,走了。

  我见过那人,好像是个参将,穆衍风曾叫他帮我寻找家人的下落。

  不知道他找到没有。

  不过看他那种把我当成细菌一样的态度,过去打听也是自讨没趣。还不如直接去问穆衍风。

  走进御书房,看见穆衍风正坐在桌前不知道在想什麽,脸色阴沈,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衍风。"我叫他,他身子猛地一震,仰起头看我,眼神古怪。

  "你什麽了?"我问,条件反射的伸手去摸他额头,他下意识的将身子往後挪动。

  我没想到他有这样的动作,手停在半空中,他的皮肤离指尖很近,却仍是没有接触到。

  他在躲我。我愣了半晌,默默地收回手,转身便走。

  若他厌了我,我又何苦在这里自讨没趣。

  衣袖被他拉住,下一刻,被熟悉的气息包围:"子安,我在想事情。"

  心里迅速的平静下来,我转过身,问道:"什麽事让你这麽烦心?"

  他叹口气,从桌子上拿了个折子给我:"你看。"

  我接过,瞟了一眼,手开始颤抖。

  上面写著皇上圣明,治国有方国泰民安,但後宫长期无主,如今方贵妃贤良淑德,又为皇上添了皇子云云。

  穆衍风淡淡说道:"他们劝我立後。"

  我盯著他许久,终於低下头来,轻声说道:"这很好哇。"

  他愕然,脸上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你没有什麽感觉?"

  我很想对他说不要娶妻,不要立後。可是我最後只是别过头去,道:"没有。"

  言不由心。

  情动时,穆衍风曾在我耳边说:"子安,你若是女子,我一定立你为後。"

  可我毕竟不是女子,没有那麽千娇百媚,可以大大方方的与他一起。更不可能为他生出皇子。

  那麽,我又什麽资格阻止他娶妻。

  穆衍风的眼一点点地冷了下去,四周的空气压抑的让人无法呼吸,我低声说:"若是没事,我先走了。"然後准备逃离这个地方。

  "林子安!"他叫住我,"你家中有几个人?"

  我不知道他为何忽然问起这个问题,如实告知:"三个,父母和奶奶。"

  "你家里是做什麽的?"他问。

  "我家是猎户。"

  "猎户?"他似乎哼了一声,"那为何要进宫?"

  "爹说进宫活下来的几率大一些。"

  "笑话。"他道,"敌军临城,首先要屠的便是皇宫,那里可是比各处都危险。"

  "可是那时念国军队见到清国人便杀,一路屠城过来,边境上也守的严严的,我们又住在都城附近,拖家带口,都城又被念国军队包围,连苍蝇都飞不出去,你要我们如何逃出去!"想到之前听说到的念国军队的所作所为,我大怒,"我爹他只是想皇宫中或许有人有逃生的妙方,可以带著我一起而已!"


  "斩草若留根,春风吹又生。就是当时有了漏网之鱼,现在才有清国余孽造反生事!"他冷冷道,"我倒是恨不得将他们赶尽杀绝。"接著又冷哼一声,"你家人也真的确信,一个小小的猎户儿子,能跟著皇帝皇子出逃?"


  我被那句'赶尽杀绝'气得浑身发抖,这些日子,我已经知道,中原迟早要一统,两兵交接,死伤在所难免。即使我死在那场浩劫里,也只能算自己命运不济,天下大势所趋,怨不得别人,可他又怎麽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如此残忍的话,根本不将人命放在眼里!


  想到家人如今生死未卜,我心中恨意更甚,背对著他道:"那你不如将我这个清国人也一起杀了!"

  静默片刻後,後方传来穆衍风的声音:"若是我下得了手,我倒真希望能马上杀了你。"

  一股夹带著悲伤的酸意冲得我的眼眶发胀,却只听得身後人平静的声音:"林子安,明天起你回御书房继续当班吧。"

  第十四章

  穆衍风的婚期定下来了,下月初八。

  很好的日子。

  我埋著头收拾桌子。现在当班的时间几乎已经见不到他。

  想来他也应该是为了大婚忙得团团转,甚至连很多重要的折子都大大咧咧的摆在桌上。

  很多东西关乎於念国的机密,若是让有所图谋的人见到一定想方设法偷拿出去。

  只可惜这些东西对我无用。

  我对慕容素说"相信我,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慕容素一脸平静的看著我,干净纯洁的目光让我无法直视。

  "生死自有天定。"他好像能看破我的内心,淡淡地说,"子安,你不用为我做什麽。"

  他是越这样,我越是不忍心留他在这里。

  穆衍风在刻意躲著我,到大婚以前,我再没有见过他。

  都说帝王薄情,果然如此。

  厌了,便一眼都不想见了。

  这样也好,我对自己说,这样也好,可以给我充足的时间准备,然後离开这里。

  穆衍风大婚前夜,宫内已经挂满了灯笼,红色丝绸在树上绑满,喜字贴的到处都是,太监宫女忙忙碌碌。

  繁华喜庆,可喜可贺。

  我坐在玄武殿後花园的树下,对著星空发呆。

  依稀又回到了那些在树上偷看他的日子。

  他笑著踢树的样子,躺在地上放松的样子,在夜色中气喘吁吁跑来的样子。

  其实算起来,只有寥寥数月。现在想起来,却好像过了很久。

  那种甜蜜的心情,现在只能让胸口闷痛。

  沈沦需要多少时间?

  为什麽现在的林子安已经与几个月之前不同。

  天差地别。

  我将头埋在膝盖,慢慢闭上眼睛。

  他那时说,林子安,我爱你。

  可是寥寥数月,他便要娶别的女子为後。

  原来人心是可以变得如此之快的。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停在身前。

  我慢慢的,慢慢的仰起头,抬起眼睛看他。

  其实我知道的,那个人不可能会来,但是在那一瞬间,心跳还是差了一拍。

  "子安。"那人苦笑,"你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你很失望。"

  我笑,"九王爷怎麽会来这里?"

  穆如江抬了抬手中的酒壶:"陪你。"

  我接过酒壶,仰头喝了大口。之前从来没有喝过酒,腥辣的味道直冲脑顶,霎那间,我的眼泪决堤。

  穆如江在我身边坐下,什麽话也不说,拿著酒壶一口一口喝著。

  喝到半夜,我终於忍受不住,将酒壶扔到远处,缩紧身体发抖。

  我轻轻地说:"九王爷。"语句颤抖。

  "什麽?"他问。

  "我是真的很爱他。"

  穆如江举著酒壶的手慢慢垂下,看著我的眼神带著温柔的伤感:"我知道。"

  那句话仿佛触动了身体的某个开关,我窝紧身子,放声大哭起来。哭得声嘶力竭,喉咙干哑,气都喘不过来。

  穆如江再什麽话也没有说,陪我吹了一夜的冷风。

  次日穆衍风大婚。各地官员蜂拥而至,中原外的各族使者接踵而来。

  宫内戒备严於往日,但侍卫大多被调去守护主要宫殿,偏僻的地方反倒没人注意。

  人越多,越热闹,就越便於我们出宫。我像往常一样值完班,走回清风阁,阁内一片黑暗。

  太监总管借口要用人,把所有伺候的人都调走了。无心之举,却顺了我们的意。

  "王公公?好了吗?"我轻轻的敲门。片刻之後,一身便装的王公公走出来。

  我们顺著小路往竹园走,王公公大概是年轻时学过武,虽然不知道什麽原因内力全无,身法却很好。

  "我已经联系外面的人,只要出了宫门,再走一里路,就有车等在那里。"王公公说道。

  我知道他所说的外面的人十有八九是穆衍风口中的清国余孽,既然要救的是清国太子,他们一定会尽全力。

  很让人放心。

  今日竹园的防守几乎不堪一击。我和王公公轻易的打晕守卫,潜进竹园。

  "你们总算来了。"翠儿像是等了许久,看到我们,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喜悦。

  "东西收拾好了吗?快走。"我拉著慕容素就往外走。

  "稍等一下。"慕容素轻轻挣脱我的手,转身走到石桌前,自腰间取出萧玉,凝视了一会儿,将它放在桌上,双手合十,向那萧玉默默的鞠了个躬。

  "这样一来。"他向王公公笑,云淡风清,一派释然,美丽圣洁的让人想落泪,"慕容家与穆家的纠葛便结束了。"

  "是的。"王公公喃喃道,"本来就该结束了,上代人的恩怨,又怎麽能放在你的身上。"

  翠儿急道:"殿下,别说了,快点走吧。"

  慕容素又看了一眼萧玉,才换上了侍卫衣服,把帽子压低遮住了脸,跟著我们一起走。

  我们四人按照事先寻找好的路线,小心翼翼的低著头走。

  一路上都很平静,偶而碰见行色匆匆的宫内人。

  和我们估计的一样,正好是喜筵散场的时候,各路出宫的人马极多,我们混在人群中,心情忐忑,翠儿紧紧抓著我的手,满手的冷汗。

  "你们几个,干什麽的?"忽然有喊叫声响起。我们心中猛地一惊,还未等反应,问话的守官已经带著士兵走到眼前,一一打量著我们,最後目光落在低垂著头,却依然风姿卓越的慕容素身上。


  守官冷声道:"那个人,抬起头来!"

  翠儿大惊,往前走一步,护在慕容素前面,怒视那守官。

  "干吗?"守官怒道。

  王公公连忙打哈哈:"大人,这人身体不舒服,脸上长了病。"

  我连忙拿出穆衍风给我的金牌:"皇上要我们出去办点事。"

  那守官看见我的金牌,眼神一变,直直望著我,神情古怪:"你们要出宫?"

  "是的。"我应道。

  那守官又犹豫了一会,终於是让开了路。

  我们强装镇定,慢慢往前走,生怕露出破绽。

  "等等!"那守官又叫。

  我心中一颤,转过头去看他守官。

  "你真的要出宫?"他问。

  我点头。

  "走吧。"他挥挥手。

  我们再不敢耽搁,快步向外走去。

  一路上再没有波折,我们终於看见了朱红色的宫门,在夜色中巍然矗立。

  不知道什麽时候,大路上竟然只剩我们四个人。

  出了那宫门,便可以自由了。

  不知道为什麽,我竟然有些双腿发软。

  心里有种深深的恐惧,那种恐惧铺天盖地的袭来,让我甚至无法移动。

  "怎麽,子安?"

  他们三人发现我的异样,停下脚步问我。

  "没、没什麽。"我咬了咬牙,快步赶上他们。

  "干什麽的?"巨大的宫门挡住了月光,守卫的士兵几乎隐藏在黑暗里。

  "出、出宫。"我抖的说不出话来,拿出金牌匆匆一晃。

  那士兵没有多问,扫了眼我的金牌,打开了宫门。

  宫门无声而缓慢的打开。月光自狭小的门缝一点一点撒入。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

  我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快从胸膛中跳出。

  好像有只手在将它不停的揉搓,积压,然後紧紧地攥住。

  我听见周围人惊恐的尖叫。

  月光下,那人的脸一点一点地呈现出来。

  骑著马,被众多士兵拥护者的,浑身散发和无敌霸气和杀气,如同神一般高高俯视著我们的男人。

  穆衍风!!!

  第十五章

  穆衍风!!!

  我呆在原地,无法动弹,眼中映著的,全都是他的脸。

  "出宫?"他坐在马背上,身子直挺,傲气十足的仰起嘴角,"要去哪里?"

  我望著他,身体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要带著清国太子逃去哪里?"他居高临下的看著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林。子。安!"

  他怎麽可能在这里,他应该是在後宫洞房花烛。

  "子安,"王公公在我耳边低声道,"躲在我身後,我一口气杀出去。"

  这不可能,我看著王公公,你空有一身招式,却无半分内力,怎麽可能杀出去。

  思及於此,我刷的抽出腰间佩剑。

  士兵们大惊,顿时全副武装。

  "你想刺杀朕?"穆衍风的语气中尽是嘲笑。

  我手腕一横,将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子安!!"身边人惊叫。

  穆衍风脸色微变:"林子安,你做什麽?"

  在打一个赌,赌你有没有爱过我,赌你爱我有多少。

  我将王公公,慕容素与翠儿护在身後,一步一步向他们走过去。

  步步惊心!

  若是赌输了,不止我万劫不复,还要连累著身後三人陪葬。

  穆衍风直直盯著我,眼中的愤怒如果化作烈火,定可以将我烧成灰烬。

  他身後弓箭手已经将箭搭起,只等他手一挥,便将我们万箭穿心。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却迟迟没有落下。

  一直到我们绕过他们的包围圈,需要他掉转马头来看我们。

  赌赢了!我咬著唇,手指微微颤抖,控制不住力道,有鲜血自脖颈流下。

  "王公公,你带著他们先走。"我堵在他们面前,低声道。

  "那子安你怎麽办?"王公公问道。

  "我要是随你们走他们一定会跟上来,到时候不仅谁都跑不了,还会连累前来接你们的人。"

  "子安。"慕容素握著我的手。

  "不要让我们功亏一篑!"我喊道,"快走!"

  握著我的手一紧,然後松开:"保重。"

  於是他们转身,向远处跑去。

  我立在原地望著穆衍风,举著剑的手有些酸,汗自额头滑落。

  穆衍风双手持著缰绳,脸色在月光下模糊成一团。

  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想来是与我已经拉开大段距离。

  穆衍风的眼神猛地一变,嘴角上扬。

  我忽的浑身发冷,转头对他们喊:"小心!"

  几乎是同一时间,穆衍风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放箭!"

  万箭齐发,划过空气,向那三人射去!

  我看见王公公迅速的将慕容素和翠儿护在身後,深色的液体染满长袍。

  万箭穿心!

  "王公公!"

  慕容素脸色煞白,僵硬的站立,翠儿大叫著扑到王公公身前,却被他挡住了。

  "躲在我身後!"王公公大吼,张开双臂护在他们二人身前,利箭连续不断的插入他的身体,身体被穿透的声音震的我耳膜发痛。

  王公公高昂著头,太监帽掉在一旁,银丝在空中飞舞,胸前被箭插满。

  穆衍风令人停了箭,面无表情地看著他。

  王公公忽的大笑,笑声豪迈,气势惊人,说话声音高昂,如同宣誓:"我王喜,继承师兄遗钵,为清国影卫!早前护主不力,自当万死!现如今……"他吐出一口血水,狂笑,"能为清国少主而死,实在是死而无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渐低,王公公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师兄……小榛子……喜儿终於熬到头……可以去找你们了……"

  "你们说……喜儿不是长大了……能保护人了……"

  随著最後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王公公轰然倒地。

  手中剑当啷落地,我目睹眼前的一切,瞳孔不住的收缩。

  王公公……王公公……我视若亲人一般的王公公……在我孤单时候唯一陪伴在我身边的王公公……万般保护我的王公公……

  慕容素脸白得如同蜡纸,走上前去想触摸王公公的尸体,却被翠儿拼死拉走。

  "殿下……"翠儿哑著嗓子哭泣,"你不能让王公公白白送死啊殿下!王公公他是为了让你逃走而牺牲!你不可以让他的死白费啊!!!"

  慕容素毫无知觉的被翠儿拉走,眼神慢慢的聚焦到穆衍风身上,嘴唇蠕动,好像在说什麽话。

  都……结束了……

  结束了……

  所有的东西,前代的恩怨情仇……

  一切都完结了……

  "是的,应该要一个了结。"穆衍风轻声说道,缓缓举起手,身後士兵箭在弩上,蓄势待发。

  "不要!!"我大声喊叫著,张开双臂挡在他们面前,"不要!!!穆衍风……我求你……不要……放过他们吧……"

  "林子安。"他望著我,冷冷道,"你以为你是谁?我已经很容忍你,不要逼我连你一起杀!"

  我仰起头看他,月光下他的脸忽明忽暗,满满的戾气。

  我弯下身子,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你……"他愣了片刻,声音终於带了感情,是冲冠的怒气,"你竟然为了这个人!竟然为了这个人!!"

  "我记得陛下曾经答应过我,可以实现我的一个愿望。"我双手俯地,脸贴在地上,"子安的愿望就是让陛下放了慕容素。"

  穆衍风气得声音不稳:"放肆!你让我放虎归山!"

  "不是让……"我抬起头,"子安是在求你。"

  "求你放了他,衍风……"

  听见我唤他的名字,他的眼变得有些迷茫,只是霎那,就又变回,他自嘲的笑:"我为你做了那麽多,却从来没有听你说求我,林子安,你究竟要戏弄我到何时。"


  他望著天空,嘴角荡出一丝苦笑,浑然不顾慕容素与翠儿消失在街角。

  声音一字一句,像是从心底硬生生挤出:"或者说,我应该叫称你为清国的小爵爷?"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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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者说,我应该叫称你为清国的小爵爷?"

  我脑中轰的一声响,他说什麽?什麽爵爷?

  "不要露出那种迷茫的表情。"他翻身下马,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想骗我?还想演戏?"

  "你说什麽?"他的脚立在我面前,我抬起头疑惑的看著他:"什麽意思?"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猎户儿子,自小生活在山野,机缘巧合被送到宫中,又怎麽可能是什麽爵爷。

  "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他抓起我的头发,将我从地上揪起,脸凑到我耳边,恶狠狠的道"你的祖母慕容雨情,就是清国前国主──慕容臻的妹妹!"

  "不可能!你胡说!"我尽力挣脱,"如果是那样,我们又何苦生活在山野!"

  "够了!"他一把将我推在地上,"我也想以为你是不知道的!可是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我不知道吗?你身为小侍卫却熟知兵法!你转遍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偷画皇宫地图!你拿我的金牌冒充令牌横冲直撞!你千方百计进入竹园与慕容素相见!你们联系清国余孽帮助慕容素逃跑!你想进入御书房是不是也是为了盗取念国军情!"


  "我没有……"我浑身发冷,我不知道我做了那麽多会让他误解的事情,可是一条条加进来,却让人百口莫辩。

  "你赢了!你成功了!"他吼道:"你让慕容素自由了!你让我放虎归山後患无穷!"

  我在他的怒气前无所盾形,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林子安!"他怒及反笑,"我不知道我有多大的魅力让你一个堂堂清国爵爷不惜以色诱敌,反正走了太子,又来了爵爷,我也不算吃亏。"他俯身看著我,嘴角上扬,眼中是满满的恨意,"既然你这麽喜欢以色侍人……我就满足你好了……"


  我被穆衍风扔到清风阁的床上,还未等我说话,他已经覆了上来。

  缺少了爱与怜惜,交欢就会变成最深的折磨,没有任何的润滑与前戏,粗暴的动作令一个多月没有被人碰过的身子本能的抗拒,绷紧,反而更让能感觉到撕裂般的痛苦。


  "林子安。"他愤恨地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是的,我不知道,就如同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痛。

  痛得心都揪成一团,像是被一刀一刀刺了,再撒上一层盐水。

  "我不闻不问,甚至不让守官拦你伤你,只要你不出宫门我都可以原谅你。"他狠狠的撞击著我,语气是伤到极致的绝望,宛若一只受伤的野兽,"我从未如此卑恭屈膝的对某个人,你为什麽还要背叛我!"


  "对不起……"

  我能说的只有这样一句话。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超乎我的意外,我的脑子完全变成一团乱。

  途中我昏过去数次,又被他用水泼醒,不知道被折腾了多久,我的五脏六腑似乎都压要被挤压出来,身子虚弱更甚於第一次。

  我感觉自己要被他撕裂,身体破碎麻木,仿佛已经不属於自己。

  隐隐约约,听见他哑著嗓子问:"林子安,你是否真的爱过我?"

  "所有的一切,是不是都只是你在演戏?"

  再次醒来,已经不知道是什麽时候。阁中空无一人,空狂狂的寒冷,浑身快要散架,连移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我呆呆的躺在床上,脑中一片空白。

  下身黏腻而难受,以往欢爱过後。都是他抱著我去清洗,那时总觉得理所应当,被折腾的是我,自然要他来负责。

  但是现在,却忽然落寞。

  他终於不管我,像丢弃废旧娃娃一样扔在这里自生自灭。

  我很希望自己能哭出来,静默片刻,却笑了出来。

  我想起那天是他的大婚之日。

  洞房花烛夜,他在抱著的人是我。

  多麽讽刺的事情。

  我嘿嘿的笑著,牵动了身上的痛处,竟然流出泪来。

  我竟从来不知道自己那麽怕痛,会丢脸的因为疼痛而掉眼泪。

  穆衍风,我知道我让你痛心,可是你怎麽可以。

  怎麽可以怀疑我爱你……

  有多爱,就有多恨。有多爱,就有多痛。

  我咬著牙,坐起。

  下床的时候一阵晕眩,大概是又发烧了。

  每次情事过後的低烧似乎已成惯例,走几步路便头晕目眩。原来穆衍风总是会早早唤了御医过来,如今却是不会了。

  可是不能倒下去,我还有事情要做。

  我随便处理了下身体,穿衣,挺直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出去。

  门口士兵拦住我的去路:"皇上有旨,你不可以出房。"

  果然,我苦笑,他把我像慕容素一样看管起来了。

  "我要见穆衍风。"我说。

  那两个士兵再不说话,拿长枪挡在我眼前。

  "我要见穆衍风!"

  依旧没有人理我,长枪明晃晃的闪眼。

  我没有耐心再与他们纠缠,伸手去推那枪,与士兵纠缠起来。

  那侍卫好像还在忌惮穆衍风对我的感觉,不敢用力,但即使如此,我现今身子虚弱,站起来已经很勉强,也占不了上风,推拉之际,不知道是谁搡了我一把,身子就不受控制的往後仰去,直直的摔在地上,脑後一阵闷痛,眼前金星闪耀,伸手去摸,只摸到了满手的血。


  没有人想到会变成这种情况,那些士兵慌得脸都白了,紧张的看著我。

  我坐在地上,看著一手的血,却忽然觉得好笑,什麽时候,我竟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子安!你怎麽了!"随著一声惊呼,那些士兵被人推开,一双温暖的手将我紧紧抱住,"你的头怎麽了?为什麽会流这麽多血?"

  "九王爷?"我愣愣的看著穆如江。他素来温柔的脸上呆了几分焦急和惶恐。

  "叫御医!快点!"他按住我还在流血的头,对著门口大喊,"把那几个士兵拖出去斩了!"

  "没事的,九王爷。"我挣扎著站起来,"一点小伤而已。"

  "什麽小伤!都这样了!"穆如江怒道,"听说你们出了事,我才连忙赶了过来,谁知你竟然在这受这种委屈,皇兄他是怎麽想的,竟然容他们这样欺负你,来人,把他们拖出去砍了!"


  又来了,为这种小事杀人,我正要说话,却听见门外有冰冷的声音传来:"那你是不是要将我也一道砍了?"

  "叩见皇上!"士兵如同见到救星,忙下跪行礼。

  穆衍风冷著脸走进宫,眼睛扫过我的脸,停在穆如江的脸上:"你来这里干什麽?"

  穆如江看了看他扶著我身体的手,冷哼道:"你倒是悠闲,不先来见我,倒先跑到这里来了。"

  "皇兄……"穆如江顿了顿,低声道,"你想怎麽处置子安?"

  "擅自放走朝廷重犯,还能怎麽处置?当然要公事公办。"穆衍风眯起眼睛,转过头看了我半晌,忽然道,"林子安,明天三堂会审,你若想活命,不论他们说什麽,你都要回答'是'!知道没有?"


  是?我愣住,仰起头看著他。

  "子安。"穆如江语气轻松起来,低声道,"皇兄他这是想留下你,你还发什麽愣,快点答应。"

  言罢,又低声自语:"惹怒皇兄反而被他力保,这可是头一回的新鲜事。"

  心中忽然一动,我望向穆衍风,却看见他将头别到一边,不再看我:"把他压到牢中吧。"

  第十七章

  壁上的火灯微微的晃动,潮湿的气息在天牢里漫延。

  我在牢房里坐了一夜,一会儿想到王公公原先的好处,鼻子就忍不住的发酸,一会儿又想到慕容素他们总算逃了出去,心中又有些欣慰。

  只要他们能逃出去,就算穆衍风迁怒於我,我也认了。

  哪怕是用我这一条命去换慕容素和翠儿,那也值了。

  只是对不起穆衍风,他如此信任我,我却是负了他。

  他素来公事公办,我放走敌国太子,其罪当诛。明天三堂会审,全都是登高权重的一品大员,即使是他,想保我也要绞尽脑汁。

  我本已经对不起他,又怎麽能再累他与大臣反目。

  自怀中掏出一只盒子,打开,里面放著一只小弩和数十只细细的银针。

  那是念国军队快要进攻到永庆城时,祖母给我防身用的,她说这毒针见血封喉,太过凶狠,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要用。

  那时,我总觉得祖母气度不凡,又有很大的本事,却怎样也不会想到他竟是清国公主。

  手中银针紧了紧,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的放在袖口。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父亲的那一个耳光,还有那一句,死了就什麽都没有了,你给我好好的活下去。

  还有那时那人的那一句话:"好吧,林子安,你若是想活下来,就跟我走!"

  我睁著眼睛,猛然的有些恍惚,再抬起头,已是天亮。

  刘公公带著几个士兵打开牢门,压我去审讯。

  "子安,"刘公公轻声对我说道,"我知道你性子倔,但也要看清楚情况,陛下想保你,你就顺了陛下的心思,他们问什麽,你只要点头便是。"

  我看著刘公公,心底有不安往外弥漫,带著隐约的恐惧。

  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对……

  虽是三堂会审,审讯地点却是崇正殿内的一间小房,待我一进来,门便被人关上,四周点了灯,青紫衣的太尉宗正御史正做堂中,身後一阶的王座上,高高的坐著龙袍之人。


  我呆呆得看著那人,毫无反抗的被人推著跪下。

  两边捕快低声喊著'威武',堂上之人啪的一拍官木,高声问道:"堂下何人?"

  那声音让我一惊,心中倒不像前几日那麽混乱,慢慢的清明起来。

  那日的情景又在心里想了一遍。

  见我不回答,一边的刘公公连声应道:"他乃清国人氏林子安。"

  被轻易打昏的侍卫,毫无戒备的道路,轻易放我们走的守官……

  "私自放走朝廷重犯!你可知罪!"官木再次敲响,伴著审讯官充满威严的喝斥。

  我抬起头,隔著远远的,仰视那被明黄照耀的模糊不清的脸。

  那些话语,前所未有的清楚起来。

  "斩草若留根,春风吹又生。就是当时有了漏网之鱼,现在才有清国余孽造反生事!"

  "我倒是恨不得将他们赶尽杀绝。"

  "你家人也真的确信,一个小小的猎户儿子,能跟著皇帝皇子出逃?"

  忽然间一直以来缠绕在心底的不安瞬间扩大,有寒意自脚底,慢慢的向上延伸。

  "你可知罪!"审讯官又一次重复。

  紧紧地捏住了袖口,我垂下头:"我知罪。"

  我知罪,罪该万死。

  其实什麽都没有,只是我想多了。

  本来这条命就是他救的,若是他为难,我还了他便是。

  其实……不是这样的……

  "不过,咳咳。"那审讯官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是你将功抵罪……"

  心底的火焰霎那间灭了,我身体忍不住的发颤,听著那人字正腔圆的说道:"资於你身份特殊,若是你能混入清朝余孽中间,摸清他们据点,助我们一扫叛军……"


  果然是……这样……

  果然……是他……

  果然……

  即使已经想到,我双手还是不停的发抖,静了片刻,说:"请大人赐子安一死。"

  四周肃静,再没有一点声音,刘公公不停的踢我的脚。我不理他,只是看著穆衍风。

  他在听到我说那句话的时候身体忽然一震,然後笔直的身体慢慢前倾,双手紧紧地握住了龙椅扶手。

  "林子安。"审讯官的声音失去了原先的镇定,"你不再考虑一下?"

  我慢慢的俯下身子,以从来没有的低微姿态,轻声地说道:"草民自知罪该万死,千刀万剐罪有应得,不求保留全尸,只希望皇上以及各位大人网开一面,能将王公公找个地方葬了去。"


  堂上有人拍桌而起,仰起头,看见那抹愤怒的黄。

  "林子安!"他重重的拍著桌子,愤怒的看著我,"你竟然为了一个太监如此低声下气!"

  "陛下……"我直直的看著他,"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林子安吗?"

  "你说什麽?"他勃然大怒。

  "其实陛下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对吧。"我苦笑,"陛下你在知道我见了慕容素之後,便赐了我免跪金牌,你如此了解我,特意在我见他的那几日对他愈加折磨,还在我面前说那种狠话,你知道他肯相信我,也知道我定要救他出去,所以扫清了一切障碍,甚至在御书房中放上皇宫地图……你引诱我见他,引诱我救他……然後只要尾随被救之後的慕容素,就可以找到叛军的据点一网打尽……"


  穆衍风眼中的怒火慢慢消退,不发一言的看著我。

  "但是……看现在这样的情况以及陛下那天的怒气……"我轻声道,"您想来是失手了吧。"

  身体的某个地方,痛得如同扒皮抽骨,一丝一丝,先是剧烈,而後有些麻木。

  "衍风,"我跪在地上,慢慢抬起身子,双眼有些无神的望向他,"在你心中,林子安是什麽?"

  他嘴唇动了动,却什麽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自嘲的一笑,我又低下头:"从始自终,我只是陛下的一颗棋子,而已。"

  "有些棋子用过一次就会废了。"我双手伏地,轻声道,"若陛下还念昔日情意的话,请让子安保留一点自尊,赐我一死。"

  第十八章

  "若陛下还念昔日情意的话,请让子安保留一点自尊,赐我一死。"

  "我要你的命又有何用?"他定了定神,冷笑。

  "我的命本就是陛下救的,"我强力压住心中的苦涩,"还给陛下便两清了。"

  四周一片沈默,过了一会儿,才有干涩的声音传来:"两清?你什麽意思?"

  我加重语气:"请陛下赐子安一死。"

  "林子安!"他拍案而起,"你不要不知好歹!"

  "难道陛下不知道。"我仰起头,远远的仰望他,"子安向来是一个不知好歹的人。"

  "好!好!"他自高台上走下,到我身边,一手钳住我的下巴,力道之大,似要将我捏碎,"既然要死!我就满足了你!"

  我静静看他,任由他狠狠将我抛开,脸蹭到冰冷的地面,破了一大块皮,竟不觉得痛。

  "下月十八,午时问斩!"说完这句话,他一甩衣袖,转身出门。

  "你这又是何苦!"刘公公一跺脚,追著穆衍风而去。

  这又是何苦……

  我在地牢里苦笑,扯开袖口,那枚银针已经被汗浸透。

  "林子安,你真是个笨蛋。"我靠在墙上,喃喃自语,有液体自脸颊滑落。

  "真是个笨蛋……"

  一瞬间。

  心中忽然万念俱灰。

  那天之後,我再也没有见过穆衍风。一个人在牢中慢慢等著,等著死刑来到的那一天。

  混混沌沌,一切都不去想,只是在心中一天一天倒计时。

  临刑之前,穆如江来看我。

  "子安。"他命衙役打开门,快步走到我面前,"子安。"

  二十几日不见,他憔悴了好多,眼窝深陷,下巴上满是青须。

  "子安,"他递给我一套衙役的衣服,"穿上它,我带你逃出去。"

  我看了那衣服一眼,又望向他,笑了:"九王爷这又是何苦。"

  "子安。"他握紧我的手,"我可以把你藏起来,让他再也找不到。"

  "你应该知道的,九王爷。"我将手抽回,"这没有任何意义。"

  "当然有意义!"他扳过我的身子,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我爱你,林子安,离开这里,我可以一辈子保护著你不受伤害!"

  "王爷。"我伸手指了指牢门,"请你出去。"

  "子安!"

  "你们都是一样的。"我歪著头看他,"你和穆衍风都是一样的,想让所有的人依附於你们而活。"

  "子安,我只是想救你。"穆如江一脸焦急,额头渗出了小小的汗珠。

  牢门被推开,压我去刑场的士兵们走了进来。

  "仆人或者男宠,有什麽区别?你们只是想让我没有思想的随著你们而动。"我笑,"你救了我之後想让我做什麽呢?九王爷?每日张开腿在床上等著你的临幸?或者随著你的心意耍著无伤大雅的小性子装白痴?"


  "子安……"他轻声道。

  士兵们已经等在牢门口,如今已经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九王爷。"我直起身子,"我宁愿死也再不想要你们高高在上的施舍。"

  是的,我明白了。

  刑场上,我抬起头仰望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人。

  我终於明白,原来那些我以为的骄傲自尊,其实全部只是你的施舍而已,你对我,就像对一个任性而自大的孩子,听我提些自以为可以让我们平等在你眼里却只是荒唐得可笑的条件。


  我以为干些什麽便可以不受你的恩,坚强而自尊的活著,却不知道那些只是我的妄想。

  无论做侍卫还是伴童,我其实一直还是被你捏在手心里。那些舒适的位置,只是你可怜我而施舍给我。

  就像给一个可以逗人欢心的孤弱小猫食物,先把食物藏起来,然後慢慢诱引著它去吃,好像是它自己发现的一样。

  是以你可以肆无忌惮的耍弄我。

  只因为,在你心中,我们从来没有真正的平等过。

  阳光将我的眼睛刺得有些痛,四周围观的群众喧哗不已。我被按在刑台上,头终於还是垂下,脖颈牢牢的贴在了刑台的凹槽中。

  四周越发的喧哗,我能感到他直射而来的目光,火辣辣的似要将我皮肤穿透,不由的扬起嘴角,我不是什麽大人物,却引得天子观刑,也算是此生无憾。

  "时辰到~~~~行刑~~~~~~"拖著长调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我闭上眼睛,虽是闭著,却好像能看见他在那一霎那间站起来,望向这边。

  刀风自头顶袭来,我咬紧嘴唇,头脑瞬间空白。

  只一下,马上就可以解脱了。

  只一下。

  耳边一声金属撞击,四周吵闹无比,那致命的一刀却久久没有落下。

  我的身子被人抓起,睁开眼睛,却发现刑场不知什麽时候闯进来一批蒙面人,和官兵纠纷。

  "快逃!"抓著我的蒙面人高喝一声,将我推开,与冲过来的官兵死斗。

  "护驾!!!"

  "捉拿清国余孽!!"

  "捉叛党!!!"高台上有人放声大喊。

  清国余孽……叛党……

  我眼前一黑,双腿险些瘫软,抓住身边一个黑衣人,吼道:"你们怎麽会来!"

  "告示贴的全国都是!你是清国的爵爷!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我们怎麽可能不来!"那人喊叫著向念国官兵冲去。

  "保护林子安,不许放他被判党救走!"随著那个熟悉的声音入耳,我的四周马上围了三个念国士兵。

  又是这样……我脑中一空,任由自己被人拉到高台上,他的身边。

  台下,念国士兵潮水一般涌出。

  一批一批,装备齐全。

  我木木的看著这一切,有哪个人,刑场会有这麽多士兵埋伏?

  "抓活的!"穆衍风瞄了一眼台下,对身边的官员说,语气低沈而又轻松,带著看著猎物落入陷阱的骄傲。

  然後他转身,走到我身边,拉著我到高台边上,指著台下,淡淡地说:"你看,就算你不从,我依然能将他们引过来。"

  "你……"我揪紧他的袖子,手指抠住他臂上的肉,牢牢的盯著他的眼睛。

  "子安。"他毫不在乎,就著我的手轻柔的拨著我的头帘,"我不会让你死的。"

  又一次……又一次被他算计,又一次变成他的工具。

  我觉得喘不过气,五脏六腑都要爆炸。

  "他们只是甕中之鳖,逃不了的。"穆衍风背对著我自信满满,他的身後,黑衣人已经被团团包围,越来越少,有人架起弓箭指向这边。

  "你也是,林子安。"他说,"你永远也逃不了。"

  "为什麽?"我平静了心情,问他。远处的弓被拉开,展开优美的弧度。

  "因为你欠我一条命。"

  箭呼啸著而来,周围的人张大著嘴呼喊著什麽,我却一点也听不见──除了自己略带笑意的声音。

  "命是吗?好的,我还给你。"

  然後我抱著他转身,瞬间利器穿过身体。

  扑通扑通。

  我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眼前英俊男子的脸好像慢动作一般,带著不可思议的表情,双眼慢慢的睁大。

  扑通扑通。

  我松开手,安静的看著他,轻声说:"现在,我不欠你的了。"

  他伸出手想要抓我,我後退一步,站在台沿上,最後一眼,看他。

  他的眉眼,唇鼻,伤心欲绝的表情。

  或许这一刻,我可以认为他是在真心的。

  "穆衍风。"我笑,"我们两清了。"

  然後向後倾倒身子,自高台上落下。

  "好吧,林子安,你若是想活下来,就跟我走!"

  谁还能记得那日在清国皇宫挑起嘴角大笑著扬长离去的男子。

  "下来。怎麽每次见你都是在树上,你是猴吗?"

  谁还能记得那日坏笑著用脚尖踢树干,满脸无可奈何的男子。

  "林子安,朕发现朕好像真的是很喜欢你。"

  谁还能记得那日他诉说童年时的落寞的表情,春风般的温柔表情。

  "林子安,林子安,普天之下,只有你敢这样叫朕,朕给你特权,这样称呼朕。"

  "朕喜欢的东西,你也一定要喜欢。"

  "子安……"

  谁还能记得那个只因被人唤了名字便欣喜不已的男人,谁还能记得那个千方百计哄骗我吃甜食的男子,谁还能记得那个在月夜里气喘吁吁的跑来拥抱我的男子。

  我以为我看尽了别人没有见过得你,便懂了你。

  其实我什麽都不懂。

  别了,穆衍风。

  失去意识的那一霎那,我听见那个人愤怒发抖的声音:"把那个射箭的人碎尸万段!!"

  除去演戏,原来你也会有这样的惊慌失措。

  可是穆衍风……我闭上眼睛,心中一阵抽动。

  其实你也不懂我。

  End